《一朝天子一朝臣》 分卷阅读1 《一朝天子一朝臣》真人不露馅文案: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1章送别京郊的九月,碧云天连着黄叶地,西风催着北雁南飞,凄鸣声染红了一带枫林,簌簌而落的枫叶,似青天泣下的血泪。 十里长亭中,有一对青年男女相对静坐,男的年纪约莫二十五,长得清俊文秀,面如冠玉,一对毅然剑眉,如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苍竹,一双纯澈明眸,若纤尘不染的皎皎之月。 此人名为王衍,字松之,是煊赫的世家大族王氏的嫡系子孙,亦是当朝丞相王林甫的次子。 女的年约十八,生得甚是娇俏,面若桃李,芳菲玉润,眉清目秀,柔而不弱,英气灵动。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王衍发妻,身份不详,姓名亦不详,因王衍常以“卿卿”唤其妻,时人便谓之“王卿卿”。 虽说这王衍家世显赫,其父又位极人臣,然王衍之命途却不甚亨通。 王衍年方二十状元及第,官拜四品户部侍郎,可谓显达,然为官不久,却屡遭同僚弹劾,幸得王家的权势荫庇,方才保住岌岌可危的四品乌纱,可后来,王衍因娶妻之事,忤逆了其父,王衍与王林甫断绝了父子关系,王衍之名也被逐出了王氏宗谱。 没有的家族的佑护,王衍的境况便江河日下,从正四品的京畿高官沦为了七品的地方小知县。 今日,正是王衍离开京城前往逸州的日子。 “那谢崇原不是说要来送你么,这个都什么时候了,怎还迟迟不见人影!还说是你最好的兄弟哩!依我看,他和那些攀高踩低势利小人没什么两样!”王卿卿瞪圆着眼睛,忿忿地道。 她满上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地掷在小桌之上。 “诶!”王衍叱了一声,“谢兄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他与我有十年同窗之情,又有同科进士之谊,他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了,清雅正直,虽待人有些冷淡,但心肠热得很,你若见着了他真人,也定会喜欢。 ”每每与王卿卿提及谢崇原,王衍总会在末尾补上一句感叹,“要是当年在卫龙山上你先遇见的是他,可能就瞧不上我咯!”每听及此,王卿卿总会歪歪嘴角,半眯明眸,露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忽然,王卿卿萌生出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道:“你总说谢崇原这般好,那般好,可我却从未见过谢崇原本尊,莫不是你在外头养了个女人,给她取了个代称叫‘谢崇原’吧?”王衍听后朗朗地笑了两声,道:“你怎会有这般新奇的想法,谢兄平日里公务繁忙,莫说是你了,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我问你,谢崇原和我谁美?”“谢……兄是男的,卿卿是女的,岂可相提并论。 ”“那我问你,我与谢崇原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王衍一时间不知当如何作答,扶额苦思之际,一阵车马声传来,王衍和王卿卿双双抬头往声源处望去。 “啊,谢兄可算是来了。 ”王衍欣然地站起身来说道。 马车徐徐地停在了十里长亭的前面,驾马车的是谢崇原的身边的小厮,名叫思琰。 思琰从马车行跃下来,朝王氏夫妇作揖一拜,道:“吾家主子突然有公务要处理,抽不开身,特命小的前来告知王大人和王夫人,今日恐怕不能亲自来此相送,还请见谅。 主子为表歉意,还命小的为二位备了车马和路上所需之物。 ”王衍黯黯地轻叹一声,目光凝视着思琰驱车来时的方向沉默了半晌,微微怅然地垂下眼眸,道:“如此确是可惜了,此去一别,不知相见是何年。 ”说完,王衍拍了拍思琰的肩膀,又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到了逸州便给他写信,让他莫要担忧。 ”“是。 ”思琰应道。 他目送着王氏夫妇离去,却见王衍牵着妻子刚迈出长亭没几步又折了回来。 “王大人还有何吩咐?”思琰问道。 “若是你家主子问起我临行前的神情,你就说我很欣然,并无不悦。 ”思琰有些疑惑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黄昏的余晖洒落出一地的凄冷,萧瑟的金风似离人的浅唱,吟起一秋的寂然。 马车渐行渐远,化作了一个小黑点,马车留下的一路辄痕,像牵着两根细细的丝线,蔓延到斜阳消沉的无限远方。 目送完王氏夫妇离去之后,思琰也退出了长亭,打道回府,行至离长亭不远的一个小山坡处时,却见一人倚树而立,发梢和肩头皆缀满了红枫落叶。 思琰望着那人,惊道:“主子,您这是……”“勿复多言,归去。 ”话说这头,王氏夫妇正驱车前往逸州,王衍在前头驾着马车,王卿卿则在车厢内捣腾着谢崇原赠予他们物资。 谢崇原所备之物不可谓不齐全,从酒水干粮到四季衣裳,一应俱全,还有一做工精巧的大木宝箱。 王卿卿寻思着,这该有的东西都有了,这大箱子里头还能装个啥玩意,莫非是些个金银财帛,如此的话,那谢崇原可真算是仗义了。 王卿卿打开那木宝箱,惊了,如此华丽的一偌大宝箱,竟装满了红粉菲菲的桃子。 “相公,你这位谢兄送一箱桃子是个啥意思啊?”王卿卿疑惑地问王衍道。 王衍听见桃子便哈哈大笑,往车厢内喊道:“是么,拿一个来我瞅瞅。 ”王卿卿举着一个桃子晃到了王衍面前,王衍噙着笑,大咬了一口。 王卿卿敲了敲王衍的脑袋,轻骂道:“嚯哟!你个傻子!这可是毛桃,还未洗你就吃,也不怕吃得一嘴毛,坏了肚子!”王衍痴痴地笑着,道:“当年我就是这么吃的。 ”“哈??”听自家妻子语气中满是不解,王衍便解释道:“我与谢兄能够结识,都是桃子的功劳。 当年我们同在国子监求学,起初谢兄为人清冷寡言,与我并不亲厚。 某日午后,我见谢兄独自一人在吃桃子,方才咬了一口,就将桃子置于桌上离开了。 我寻思着如此鲜美的一桃子,方咬一口便弃,实在可惜,碰巧我也口渴,何不拿起吃了吧。 结果了刚拿起来啃了几口,谢兄就拿着小刀出现在我面前了。 ”“怎地!你吃他一个弃桃,他还要拿刀索你命不成?”王卿卿竖起柳眉道。 “非也,原是谢兄嫌桃毛扎嘴,取小刀来削皮的。 谁知转眼功夫,桃子已被我啃了个精光。 打那以后,谢兄与我就日渐熟络起来了。 ”王衍说道。 王卿卿听罢忍俊不禁,轻掐王衍的耳朵,道:“你科考的时候是不是舞弊了呀,这般傻是怎么当上状元郎的。 ”王衍没有回应王卿卿,只是乐呵呵的笑着,夕阳的余晖映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格外地欢愉。 十几天后,王氏夫妇抵达逸州,然而却被州界的守卫的官兵给拦在了州界之外。 “车上什么人!都给我下来!”其中一个官兵指着王衍他们大声地喊道。 那官兵满脸肥油,腆着个似浴桶一般宽大的肚子。 王衍牵着王卿卿下马车,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那胖官兵就用手中的一沓纸甩了王衍两巴子,并仰着鼻孔,极为傲慢地道:“我现在怀疑你是流窜的贼犯!”“你凭什么说我夫君是贼犯!”王卿卿生气地道。 “若要证明不是,那可要拿出‘凭证’呀,”胖官兵在王衍面前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又对王衍挑了挑眉毛,“‘凭证’,明白吗?越多越好,快拿来!”王衍冷哼一声,道:“没有。 ”胖官兵身侧的一个高瘦官兵朝王衍呸了一口唾沫,道:“坐得起马车会没钱!”“对!没钱怎会坐得起马车!你这马车定是劫来的,你就是贼犯!”胖官兵指着王衍道。 “拦人马车,张口闭口就是要钱,谁才是贼啊!你们才是贼!”王卿卿骂道。 “哟!胆子不小,”胖官兵拍了拍身上的官服,“敢辱骂当朝官员,看小爷一会儿怎么治你!”他转头向身后的几个官兵示意了一下,“愣着干啥,还不到马车上搜查贼赃!”“你们!! ”王卿卿气不过,想要上前阻止,却被王衍给拉住了。 一矮个子的小兵蹿进了王衍的马车,车帘子低垂着,只听得车厢内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半晌后,小兵从马车上跃下,一脸嫌恶地道:“二舅,这对夫妇果然是穷鬼,里头啥值钱的玩意都没有,也就这块石头兴许能换俩铜板。 ”说话时他还抛了抛手中的“石头”。 胖官兵瞧了小兵手中的东西一眼,瞬间睁大了眼睛,他踹了小兵一脚,道:“蠢货!还不快跪下!”说完,胖官兵扑通一声抢先跪下。 胖官兵身后的几个小兵还没搞懂是个什么状况,但见自己的头子都跪下了,料想可能是出事了,也连忙跟着跪下。 “知县大老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老爷和夫人,请大老爷饶命啊,饶命啊!”胖官兵带着哭腔喊道,又夺过小兵手中的“石头”,毕恭毕敬地双手奉给王衍。 “刚才不是还一口咬定我们是贼犯么!”王卿卿扬起柳眉道。 “哎哟!小的这张贱嘴!该死该死!”胖官兵一边说话一边掌自己的嘴,身后的官兵们也跟着啪啪啪地掌刮自己的嘴巴。 “你怎知我是知县?”王衍问道。 胖官兵将手中的“石头”举高了几分,道:“回大老爷的话,小的别无所长,唯独辨认官印这本领拿得出手,即便认不得爹娘,也不会认不得官印。 ”王衍冷笑一声,收回了官印,目光却落在了胖官兵手中的那沓纸上,道:“手中的通缉画像给我瞧瞧。 ”胖官兵照做了,王衍翻看了一下,随口问道:“这些人犯了何事?”“呃……小的不知。 ”胖官兵答道。 其身后的几个小兵也是一脸懵然,只知摇头晃脑。 王衍皱了皱眉。 除了通缉画像之外,那沓纸里还有一张通缉令,通缉令上分明已陈述了罪状,然而这些官兵竟都说不知。 “你们不识字?”王衍问道。 官兵们坦然地摇摇头。 胖官兵谄媚地道:“穷人才要识字,我们只要识人就够了。 ”此时王卿卿已经回到了马车上,她对着王衍喊道:“相公,别再跟这些无赖耗时间了,我们走吧。 ”王衍将手中那沓纸甩回给胖官兵,目露寒光,道:“从今往后,你们最好给我安安分分,若让我知道州界一带仍有官兵打着捉拿贼犯的旗号搜刮民脂民膏,不管是你不是你,我都来找你!”官兵们唯唯连声,但待王氏夫妇走后,又恢复了最初那嚣张傲慢的嘴脸。 方才蹿进王衍马车的那个矮个小兵忿忿不平地对胖官兵道:“二舅,不就是一七品知县嘛,屁大的官,您的干爹可是知州大人呀,咱怕他做啥!”胖官兵啪地赏了矮个小兵一耳光子,骂道:“猪脑子!万一这新知县的靠山比咱的大呢?没摸清底细之前,当然得好声好气地供着,否则遇到尊惹不起的大佛,叫咱吃不了兜着走!”车厢内经过那个官兵的一番扫荡,呈现一片狼藉之状,尤其是那装着桃子的宝箱,整个箱子都被掀了个底朝天,半箱的桃子散得到处都是,王卿卿只得一颗一颗桃子地装回去,在症状桃子的期间,她发现箱子附近有一颗四四方方的小小的骰子,那骰子与一般的骰子不同,六个面皆是二点,而且所有的二点都是漆着朱红色。 王卿卿心想这骰子定是方才那上来捣乱的无赖官兵给落下的,看着就碍眼,于是随手扔到马车外了。 “卿卿,你还记得当年那个领兵荡平了卫龙山的义军头子么?”在前头驾马车的王衍突然问道。 王卿卿想了想,道:“是那个打败了我们寨主的,叫萧……萧什么来着?”“叫萧岳,他是我在国子监认识的朋友,也是他带我去参加义军剿匪的,但其实萧岳并不是义军头子,真正的义军头子早被吓得躲回了娘胎,不见影了,因萧岳是当时第一个站出来稳定军心并指挥作战的,就充当了临时的义军头子。 ”王衍说道,接着又道,“萧岳这此人可谓不凡,为人正直,性情豪爽,自由不羁,博闻广识,文采可与谢兄并论,武功能和禁军统领比肩,而且此人并非官宦子弟。 ”“你不是说他是你国子监里认识的朋友么,国子监不是只招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为学生么?”王卿卿问道。 “他确是我在国子监里认识的朋友,但他并非里面的学子,而是那儿一个专门负责扫地的杂役。 ”王卿卿惊疑了一声,王衍又接着道:“他呀,本是一随江漂流的弃婴,机缘巧合之下被少林寺的方丈给收留,成了佛家子弟,日常功课就是在藏经阁扫地,后来因守不住佛门清规,离开了少林寺,到了咱国子监来扫地。 ”“校尉、中郎将和将军都未能击杀的寨主最终却败给了萧岳,长刀□□竟还不如一扫帚好使,哈哈哈……”王卿卿笑道。 “萧岳同我说,他能打败你们寨主,完全是佛祖保佑。 ”“此话何解?”“他年幼接受剃度时出了个意外,从此不再生发,一直都是光着脑袋的,还俗后为了美观,弄了个假发套来戴,但你晓得的,假发粘的再好,用力一扯还是会掉的。 那次萧岳与你们寨主交战,双方看似势均力敌,实则萧岳处于下风,亏得你们寨主打出的那一掌呀。 ”“那一掌咋了?”“那一掌没把萧岳打晕,倒是把萧岳的假发套给拍掉了,你们就寨主面对突如其来的一颗卤蛋似的光头,一时间给懵了,而萧岳趁你们寨主分心之际,全力一击,把你们寨主给击倒了。 ” 分卷阅读2 “哈哈哈,怪不得我后来偷偷去牢里瞧老三老四的时候一直听他们在骂光头什么的。 ”王衍也跟着王卿卿一起笑,笑罢后,略微黯然地感叹道:“可惜呀,这么个人物后来也没了音讯,不晓得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刚才在通缉令上瞧见了一个和萧岳同名同姓的家伙,所以便念起了他。 ”王卿卿止住了笑声,道:“不会是同一个人吧?”“不可能,单看罪状就不可能。 ”王衍的语气十分肯定,“那通缉犯杀了某乡的里正,还盗取其全部家产。 萧岳为人正义,不贪财,常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怎么可能干出这种勾当。 ”第2章元宵王衍和王卿卿抵达泷阳县的时候,才刚至黄昏,然而街道上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呼啸的西风在肆意流窜,似山野孤狼嘶吼,让人听了不觉一阵寒凉。 泷阳县是王衍要赴任的地方,位于逸州之南,按理说此地依山傍水,该是个富庶之乡,然而王氏夫妇所见的泷阳县却是笼罩在深秋愁云之下的萧条,人烟罕至,灯火稀零,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王氏夫妇在街上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更夫,问得了县衙所在。 县衙门口的两座石狮皆爬满了青苔,门上的匾额蛛网遍布,都快要把“县衙”二字给完全挡住了,还有鸣冤鼓那儿亦是杂草丛生,若不用手撩拨杂草,谁能知道那里放有一个鸣冤鼓。 王衍注意到鸣冤鼓下方有一团黑黑的大家伙,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用手去碰了一下那大家伙,“啊!”王衍惊叫了一声,不曾想那黑色的大家伙竟是活物,会动。 他以为那是头野兽什么的,立马护着王卿卿退离了几步,可那大家伙并未有什么举动,只是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似人非人的眼睛。 王衍见那大家伙似乎并没有伤人之意,于是靠近去细瞧了一下,发现原来那并非什么野兽,而是一个蜷缩着的瘦瘪的老妇人,只因她蓬头垢面,衣衫脏污,再加上灯火昏暗,才产生误会。 “老人家,何故独坐于此?”王衍问那老妇人道。 老妇人目光空洞,像是没有听见王衍的问话似的,自顾自地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王衍又问了她好几遍,得不到回应之后也就作罢了,只吩咐王卿卿到马车上哪一件披风给老妇人,然后自己去敲县衙的大门。 县衙里倒是灯火通明,朱红色的县衙大门紧闭着,里头的轻歌曼舞之声关不住,外头的敲门声也进不去。 王卿卿见自己的丈夫敲了这么久的门都不见人来开,便让丈夫退到一边,然后自己旋身一踹,朱红大门瞬间倾倒,王卿卿叉着腰大笑道:“哈哈,这破门还不需我用五成功力就能踹倒!”老妇人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之色,而王衍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笑笑,不说话。 大抵是县衙门口的这般大动静把里头的人给惊着了,歌舞之声戛然而止,半晌后,里面的人全都聚到了县衙门口,除几个衙役和几个歌姬舞女外,就是一群衣着光鲜华丽的人,他们个个体态丰腴,嘴边残留着玉盘珍羞的香油。 一个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的男子,在一众衙役和艺妓的簇拥下站了出来,指着王衍斥责道:“你什么人,敢踹县衙的门,好大的胆子呢!”王衍看了王卿卿一眼,王卿卿立即了然,拿出王衍的官印和就职文书,亮在用众人面前,道:“你说是什么人?”众人一见那官印和就职文书,立即齐刷刷地跪下,方才那个斥责王衍的人一边叩首一边喊道:“恭迎知县大人,恭迎知县大人……”他高声地喊了一遍又一遍,那灵活的八字胡也随着他那一张一合的嘴巴一下高一下低,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喊“恭迎知县大人”。 王衍扫视了他们一眼,冷冷地问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回大人的话,小的唐有才,是本县的县丞兼主簿。 ”说话的正是那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他又依次指了指身边的人,“这些都是本地的豪绅,他们分别是赵员外,钱员外,孙员外,李员外。 ”王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群艺妓,问唐有才道:“她们呢?”唐有才回过头去看着那群艺妓,戏谑道:“小贱人们,还不快告诉知县大老爷你们的名字!”艺妓们低着头,往王衍身上暗送秋波,挨个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分别是玉梅、馨兰、翠竹、香菊,她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娇媚,听得人心酥软。 王卿卿听着她们的声音觉得刺耳极了,不由地嗤了一声。 那个叫玉梅的艺妓将王卿卿的这一声嗤听在耳里,甚为不爽,且见王卿卿衣着朴素,于是低声嘲讽道:“狗仗人势!”王卿卿听了气得几乎要跳起来,王衍则厉声对玉梅说道:“这是我夫人,请你放尊重点。 ”忽然,啪地一声巨响,把王衍和王卿卿都给惊着了,只见玉梅侧躺在地,白嫩的脸上多了五根鲜红的指印,嘴角溢出了血丝。 唐有才甩了甩方才掌刮玉梅的那只手,手掌的红印赫然可见,他对着玉梅道:“知县夫人是你也敢骂,我看你活腻了!”玉梅爬起身来跪好,一个劲地给王卿卿磕头,边磕头边哭喊:“知县夫人饶命,知县夫人饶命……”王卿卿看着玉梅那红肿的脸,心生恻隐,连忙道:“别磕了,别磕了,赶紧去找个郎中瞧瞧吧。 ”几个艺妓抬眼看了看王衍,又看了看唐有才,见二者都没有说话,便迅速地起身离开了。 王衍看了一眼仍在跪着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唐有才身上,道:“唐县丞,这大晚上的,县衙里头可真热闹,本官在门外敲了这么久的门都无人来开。 ”“是下官疏忽,回头一定好好教训那两个守门的衙役。 ”唐有才道。 “噢?唐县丞,你不打算跟本官交代一下你在县衙内设宴的事了?本官在这都闻到酒香了。 ”王衍道。 “这……这……”唐有才东张西望,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这宴席是为知县大人您接风洗尘的!”王衍和王卿卿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十分可笑。 王衍道:“唐县丞如何料定本官是今晚到达县衙?”“呃……这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嘛。 ”唐有才道。 “如此说来,唐县丞可真是用心良苦,天天大摆宴席,等哪天本官到了,就不用临急临忙的准备了,是吧?”王衍道。 “是是是,”唐有才猛地点头,细想似乎有些不对,立即改口,“不,不……”“荒唐!把县衙当作什么地方了!”王衍怫然道。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除县衙的人外,其余闲杂人等给我打哪里来回哪去!”王衍一声令下,那些个豪绅纷纷带着随从飞快地散去了。 “都给我起来!”王衍大步流星地走进县衙内,唐有才和衙役们紧随其后,王衍指着设着宴席的公堂,“把那儿给我收拾干净!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大人,您初来乍到,可能有所不知,咱这泷阳县得天独厚,依山傍水,人杰地灵,出了不少有名的文臣武将,比如当朝的魏太傅就是咱泷阳人。 下官私以为凭借大人智慧,再加上下官的辅佐,咱们通力合作,一定能将事情给办好,大人您说是吧?”唐有才低眉顺眼地笑道。 “说完了?”“呃……”唐有才抬眼看了一下王衍,“完了。 ”“那就把本县历年的案卷拿给本官。 ”唐有才快步跟上王衍,面露难色地道:“可是……大人,按照惯例您是明天才是正式上任,这翻看案卷……”“本官偏要今晚翻看,你有意见?”“不敢,不敢……只是那些案卷久无人翻,积尘甚多,怕弄脏大人您的手。 要不待下官官清理数日,再呈给大人您,如何?”“废话那么都多作甚,拿来便是!”唐有才只得灰溜溜地去把案卷找来,此时王衍又对身后的两个衙役道:“你们,去把衙门口那个老妇人请进来。 ”那两个衙役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对王衍道:“大人您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那是个疯婆子,听不懂人话,坐在衙门口已经有几十年了,劝不走,骂不走,打也不走。 ”“是啊,大人,那疯婆子是不可能离开她坐着的地方的,哪怕是大冬天,她也是坐在那儿的。 ”另一个衙役说道。 “这样子,”王衍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道,“那你们去给她整些吃的吧。 ”“是。 ”恰好此时,收拾宴席的衙役们把那些残羹剩菜给端了出来。 “唉,正好便宜了那疯婆子。 ”那衙役拿了两盘菜真要端去送给门外的老妇人,却被王衍给止住了。 “谁让你们拿这些去的,去厨房重新做些吃的给她,面条饺子之类的。 ”王衍道。 两个衙役有些懵然,心道:这些虽是别人吃剩的,但都是些山珍海味,别人想吃还没得吃呢,那疯婆子能吃到这些,都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心虽是这般想的,但是上级的命令哪敢忤逆,两个衙役只能默默地去厨房弄吃的了。 日复日,年复年,春去秋来,不知不觉,王衍在泷阳县任职已有两个年了,这两年来,他将泷阳县历年来的冤假错案逐一平反,将有罪之徒绳之于法,使无辜百姓沉冤昭雪,又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此外,还放宽对商人的政策,重农扶商,不到一年半,泷阳县就成了逸州最富庶的县。 百姓都道泷阳县来个好官,称王衍为王青天。 自从王衍治理泷阳县后,夜晚街道上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今日元宵节,正是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到处张灯结彩,舞龙舞狮,爆竹声此起彼伏,街道上的人比往日更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王衍领着妻子王卿卿一同出门到街上闲逛,他握着王卿卿的手,柔声道:“牵好为夫咯,莫要被人群冲散了,叫为夫好找。 ”“要是走散了,你就找个地方好生待着,我去找你。 ”王卿卿甜甜地笑道。 “还是我去找你吧,你到处乱跑,我担心你遇到坏人。 ”王衍道。 “我觉得你应该担心坏人遇到我。 ”王卿卿道。 王衍听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也是,也是,我的卿卿可是令捕头自愧不如,让歹徒闻风丧胆的知县夫人呢。 ”“又取笑我!”“卿卿,你看,飘雪了!”“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比往年更好!”“对了,给那老妇人送东西了吗?”“嗯,给她置了些厚衣物,备了炭火和一些食物。 ”……方才才说要牵好了,莫要走散,转眼的工夫,王氏夫妇就被那人潮给冲散了。 王卿卿按照约定去找王衍,在街道上搜寻着王衍的身影,忽然,她在人流密集的地方看见一个似王衍的背影,王卿卿立即挤了过去,拍拍那人肩膀,佯怒道:“相公你可叫我好找!”谁知那人转过身来时,面对着王卿卿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不过那男子的五官和王衍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知道自己认错人之后,王卿卿面露尴尬,讪讪地赔了个不是。 她转身欲走之际,那人却道:“请问是王夫人么?”“是我,怎么了?”王卿卿回过头去问道。 她并不奇怪有陌生人认识自己,毕竟几乎整个泷阳县的人都认识她和王衍。 “夫人您不记得小的了吗?小的两年前还给您和王大人送行呢。 ”那男子指着自己说道。 王卿卿盯着那男子回忆了一下,惊喜地道:“啊!你谢崇原的那个小厮!”思琰微微笑道:“正是小的。 ”“你长高了许多,我都没认出来。 ”王卿卿道。 两年前思琰还跟她一般个头,如今都同王衍一样高大了。 “托夫人的福,长个儿了。 ”“哟,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对了,你怎么会在逸州?”“小的是随谢大人一起来的,傍晚时候刚到的泷阳县,在客栈安置好之后,谢大人想着去县衙找王大人的,这不,才刚上街,小的和谢大人被人群给冲散了,你们这的元宵节,比京城的都热闹好几倍呢!”“唉,太热闹也不好,我和你的王大人也走散了,正要去找他呢。 ”“如此,不如让小的陪夫人一起找吧,找到王大人了,多半也找到谢大人了。 ”“嗯,也好,那你跟紧了啊,若你与我也走散了,你就直接到县衙去候着吧。 ”“是,夫人。 ”第3章永仁街上花灯纷繁,东风来时,明光摇曳,似千树金花在婀娜起舞。 夜幕之中的烟火四闪,星火乱坠,纷纷似雨。 宝马雕车满载芬芳,络绎不绝,凤萧玉笙悠扬缥缈,与婉歌相伴跃然。 今宵之月,渐渐西沉,但那舞动的龙形彩灯未罢,那喧哗笑语依旧。 此时王衍也在人海中寻找着王卿卿的倩影,边走边喊“卿卿”,但鼎沸的人声似涛涛的浪潮,将他的呼喊声都给淹没了。 “阿衍!”王衍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称谓,但想到那个人不可能在这里,只道是错觉,是错觉。 “阿衍!”任他个锣鼓喧天,就是淹了不那声呼唤,那清沉的嗓音似生花妙笔,将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孔描摹在王衍的眼前。 “阿衍!”王衍蓦然回首,只见那灯火阑珊处,伫立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材高修挺拔,在人群中特别显眼,穿着一袭月华白衫,与雪相映,更显丰神雅淡,俊逸的脸上挂着明朗的微笑,冷峻的眉宇间涌动着温 分卷阅读3 和,深邃明眸泛起的柔光,全都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个灯火稀疏的冷清角落,车水马龙,欢声笑语,一切繁华喧嚣都似与他无关,他像是遗世独立的谪仙,守住人间的那抹静谧宁和,等候着内心的清欢。 “永仁……永仁……永仁!”王衍朝那个男子走去,一声比一声重,一步比一步快。 快要接近那个男子的时候,王衍的身后刚好有人群走过,一个不慎,王衍被撞倒,顺势地跌入了那男子的怀中。 “一别有经年,阿衍也学会了投怀送抱呢。 ”那男子柔和地笑道。 王衍只道是对方在打趣,并不在意,站直身来,惊喜地抓着对方的肩膀,道:“谢永仁,你怎么来了!”此人正是王衍多年的挚友谢崇原,表字永仁。 “等不到你的信,我就来了。 ”谢崇原淡淡地笑道。 “呀!我给忘了!”王衍拍了一下脑袋道。 自从他离开京城来泷阳县当官,他每月都会捎一封信往京城给谢崇原,年底和开春事多又忙,就忘了给谢崇原写信了。 “其实我在泷阳县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的。 ”“嗯,”谢崇原轻轻地应了一声,将目光放远,“这般繁华之景堪比京城,可见泷阳县在你的治理之下,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王衍谦谦地笑道:“还好啦,我只是尽一个为官者的本分罢了。 ”他见谢崇原穿得不厚,略显单薄,于是道:“永仁你穿这么点不冷么?”说着正要解下自己的外袍给谢崇原,但被谢崇原给止住了。 “你这般矮,你的衣服不合我穿,还是你自己穿着吧。 ”谢崇原笑道。 王衍听罢,努了努嘴,道:“什么呀!我在寻常男子中已经算高个的了,况且你也只比我高半个头,有啥好嘚瑟的!”小雪飘飞,点点白花缀在在了王衍温顺的青丝之上,谢崇原伸手想要拂去王衍头发上的落雪,但伸到半空时却又作罢,收了回去。 “阿衍,我……”“呀!”王衍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卿卿一定在找我,我得到一个醒目的地方等卿卿。 ”“那我陪你一起等。 ”谢崇原道。 “我们去路口的糖水档等吧,卿卿走在路上时眼神总喜欢往食物身上瞟。 ”“好。 ”王衍拉着谢崇原往路口的糖水档挤去,那糖水档生意极好,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唯独有一张桌子只有一个白须老者独坐,王衍便和谢崇原往那张桌子走去。 王衍二人刚走近那桌,想要坐下的时候,座中的白须老者却抬头看着王衍道:“诶,王青天,这桌我劝你还是别坐了。 ”“原来是有人预订了呀,打扰了。 ”王衍和谢崇原正要移步别处,却听那白须老者道:“预订倒是没有,只不过老夫是做棺材买卖的,赚的是死人钱,怕王青天和贵人沾了晦气。 ”“老人家此言差矣,使生者安心,使亡者安息的正是那一口棺材,怎会晦气。 ”王衍又转向谢崇原,“晦气吗?”谢崇原摇了摇头。 白须老者听罢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他起身朝王衍和谢崇原一揖,道:“二位贵人,请坐!”“汤圆咧,汤圆喂,团团圆圆……”三人刚一坐下,糖水档的老板就给他们三人端上了三个大碗,里面盛着满满的汤圆,香气蒸蒸而上。 “唉?我还没点呢。 ”糖水档老板转过头来对着王衍吆喝道:“这是送给王青天和你的朋友哒!”“店家,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大过年的这是人之常情,何况几碗汤圆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王青天您就不要推辞了。 ”糖水档老板说道。 “店家真太大方了,来来,我们吃汤圆吧。 ”王衍道。 “这里的百姓都叫你王青天,可见你为他们做了不少好事。 ”谢崇原道。 王衍摆摆手道:“本分罢了,本分罢了,我做了我应该做的,百姓享有他们应该享有的罢了。 ”“若天下当官的都如王青天你这般,何愁不能开万世之太平。 ”白须老者感叹道。 “老人家你该高兴了,陛下已经下旨要整顿吏治,重肃朝纲,过不了多久,天下当官的就都是真才实学,为民请命的好官了。 ”王衍说得起劲,大咬了一口汤圆,“好吃!我去找店家买点回去弄给卿卿吃。 ”说完就往店家所在的灶台那边走去。 王衍走开后,这桌就剩白须老者和谢崇原二人,谢崇原不说话,只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汤圆,倒是白须老者先开口了,他望着王衍的背影,惆怅地道:“哪有什么整顿吏治,重肃朝纲,不过君臣间的相互□□,党派间的相互攻击。 世道何时需要真才实学,世道永远只求有利可图。 ”“此话为何不当着你们的王青天说。 ”谢崇原放下调羹,淡淡地看着老者道。 “贵人为何,老夫就为何。 王青天是难得的好官,太难得了,他能存在,是不幸中的大幸,而这不幸中的大幸背后也一定有王青天自己和他人的百倍艰辛。 ”“老先生所务之业并非棺材生意吧?”谢崇原问道。 “老夫前半生为活人置棺材,后半生为死人置棺材,确实就一卖棺材的。 ”谢崇原闻言微微诧异,“敢问阁下是否……”“贵人心中已有答案,就无须再问了。 ”谢崇原了然地点了点头,白须老者又道:“老夫一生置办棺材,见过无数的人,活人、死人,大抵不出此二者。 偶有例外,贵人,您是个例外。 ”“我是什么人?”“活死人。 若贵人您不得解脱,终究是个活死人。 ”说完,老者笑了笑又道,“言语上冒犯了,贵人见谅。 ”“那么,我如何才能获得解脱。 ”白须老者捋着胡须,笑道:“贵人心中已有了答案,也无须再问了。 ”此时王衍也已经刚买完汤圆回来,边坐下边道:“那店家怎么都不肯收我的钱,好在我机智,把钱放在他小儿子的衣兜里了。 对了,永仁你们刚才在谈什么?”“没什么,想着老人家做棺材的手艺应该不错,让他给我打一口棺材。 ”谢崇原答道。 “是啊,老夫准备赠贵人一口沉香木棺材。 ”白须老者说道。 “那就说好了啊。 ”“嗯,说好了。 ”王衍瞧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能懵懵然地笑着。 “相公!”“谢大人!”这时,王卿卿和思琰也找到糖水档这边来了。 王衍闻声站了起来,王卿卿一见到王衍就一把将其抱住,娇声骂道:“好呀你,我找你找得那么辛苦,你竟在这吃汤圆!”“为夫给你也买了,我回去煮给你吃。 ”王衍掐了掐王卿卿的脸蛋道。 “你看你,满头落雪也不晓得弄一弄,跟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似的。 ”王卿卿一边替王衍拂去头发上的白雪一边说道。 那边思琰也在给谢崇原拂去头发上的白雪。 白须老者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朝王衍和谢崇原一揖,便告辞了。 “来,卿卿,我给你介绍介绍,”王衍指了指谢崇原,对王卿卿道,“谢兄,谢崇原。 ”又揽着王卿卿的肩膀,对谢崇原道,“永仁,她就是我的卿卿。 ”“我相公时常对我提起你,果然是一表人才,风采出众。 ”谢崇原抿着唇,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王衍哈哈地笑了两声,道:“我看时候不早了,永仁你同我们一起回县衙吧。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想再逛逛。 ”谢崇原道。 王衍把腰间的玉佩扯给谢崇原,道:“县衙的人见到这玉佩便知你是我朋友了,会给你领路的,你可别逛太久了,早些归来。 ”谢崇原接过玉佩,对王氏夫妇道了一声告辞,便带着思琰离开了。 “相公,你的谢兄是不是很讨厌我?”“卿卿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就……感觉啊……”“不是啦,谢兄这个比较沉默寡言,看起来有些冷漠而已。 ”“哦。 ”“走吧,回去我给你煮汤圆。 ”“嗯!”王衍带着王卿卿回到县衙,命人给谢崇原和思琰整理出两间客房,然后就去给王卿卿煮汤圆,王卿卿许是走累,吃过汤圆没多久便睡下了,王衍见汤圆还有多余的,便盛了一碗想要拿去给那门口的老妇人,路过庭院的时候,刚巧遇见了思琰,王衍道:“欸?回来啦,你这是要上哪?”“回大人的话,谢大人喝醉了,在房间里歇着,小的正要给谢大人去弄醒酒汤。 ”思琰回答道。 “噢,这样啊,”王衍点点头,又道,“灶房东西多而杂,你也不清楚哪些东西在哪里,还是我来给他做醒酒汤,你去歇息吧,一路从京城来这里肯定也累坏了。 ”“这……那就有劳王大人了,小的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 ”王衍端着汤圆来到县衙门口,却没有看见老妇人的身影,王衍往四周望了望,也不见那老妇人,想她可能只是一时走开了,也没作多想,只将那汤圆放下,用草席盖好,便回去给谢崇原做醒酒汤了。 “永仁,我给你端醒酒汤来啦!”王衍推开门,却见谢崇原醉躺在地上。 相识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谢崇原的醉态,不曾想谢崇原平日里那么正经的一个人,喝醉了之后竟然这般憨态可掬。 王衍把醒酒汤放在桌上,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扶谢崇原起来,谁料,人没给扶起来,还被谢崇原拉着一起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谢崇原高呼道:“天为被!地为床!今夜我们入洞房!”王衍捂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己,稍稍镇静下来后,道:“永仁,你要跟谁入洞房?”“同你!同你!同你……”谢崇原如小孩子撒娇一般,重复了一边又一遍。 “好好好,可是洞房之前要饮合卺酒呀。 ”王衍哄着谢崇原道。 “对!”谢崇原猛地坐直身子,对王衍吼道,“把合卺酒交出来!”王衍强忍着笑,把醒酒汤端到谢崇原面前,道:“来,把合卺酒喝了。 ”谢崇原盯着那碗醒酒汤,皱了皱眉,道:“怎么只有一碗!”“我的那碗我刚才喝了,现在轮到你了。 ”谢崇原瞪了王衍一眼,又眯眯眼地盯着他,道:“合卺酒是一起喝的,你怎么能先喝!为夫要罚你!”“好好好,等你喝完了这碗酒,妾身任你处置。 ”王衍笑着哄道,寻思着明天一定要好好取笑谢崇原一番。 谢崇原拿过那碗醒酒汤,往嘴里大灌了一口,但没有吞下去。 他将酒碗扔到了一边,然后按住王衍的肩膀,将其压在了地上。 “唔!……”“好喝吗?”“谢永仁你疯了啊!”“阿衍,我……”“永仁……你!等等!永仁!! 别啊喂!! !”……翌日清晨,王衍坐在庭院的小亭子中,神情迷离且略带痛苦,一旁的王卿卿忧心地问道:“相公,你还好吧,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不好!不好!”王衍捂着脸,死命地摇头,“我不想再回忆昨晚的事了,卿卿你再给我打一盆洗脸水吧。 ”“哈?已经第三盆水了,你还没清醒呀?”说完,王卿卿就去给王衍烧洗脸水。 王卿卿走后,一直躲在假山后的谢崇原走了出来,悄然地走到王衍身边,声息虽小,但王衍还是察觉到了他,王衍放下捂着脸的手,略带愠意地瞪着谢崇原。 谢崇原记不得自己醉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但脑海里有些零碎的画面,是自己将王衍压在了地上……但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今早思琰来告诉他,昨夜是王衍照顾了醉酒的他,他就更急切地想知道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昨晚,我……喝醉了,是不是对你做了出格的事?”谢崇原压低声音问道。 王衍深吸一口气,侧过脸去,道:“何止出格!你对我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谢崇原闻言一怔,他坐到王衍的身边,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道:“阿衍,我不后悔。 ”王衍转过脸去正对着谢崇原,十分诧异地直视着谢崇原那双诚挚的眼睛,道:“谢永仁你!你!我们绝交吧!”“我不后悔,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对你做同样的事。 ”王衍惊讶地脸部表情都扭曲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谢崇原,道:“你意思是你还要再亲我一口,然后吐我一脸?!! ”“什、什么?”“昨晚呀,你不是记得么?我给你喝醒酒汤,结果你用嘴全渡给了我,渡完之后还吐了我一脸!啊……好恶心,不想回忆!”王衍捂着脑袋神情痛苦地道。 “就这样?”谢崇原愣愣地问道。 “都这样了,你还想怎样!”王衍忿忿地骂道。 此时王卿卿刚好端来了洗脸水,王衍二话不说,一头栽进那洗脸水中,双手伸进水里反复的揉搓和拍打自己的脸,然后猛地抬起头来,指着谢崇原对王卿卿道:“卿卿,揍他!昨晚他、他……”王衍的脸庞上浮起了两抹红晕,“总之他昨晚吐了我一脸,现在不知悔改!”“什么!! ?”王卿卿惊呼道。 “还正正地对着我的脸吐,当时我嘴巴都还没合上……惹!好恶心!! ”王衍泛起一阵恶寒,然后指了指谢崇原,道,“待我做完早饭,你还不向我道歉,我就彻底与你谢永仁绝交!”说完便往灶房那边走。 亭子中只剩下了王卿卿 分卷阅读4 和谢崇原二人,王卿卿干干地笑了两声,谢崇原则一直冷面不语,二人相对沉默了半晌,谢崇原作揖告辞,刚要迈出亭子,王卿卿就说话了,道:“谢崇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我们相互讨厌。 ”谢崇原停住脚步,微微侧首,对王卿卿道:“不是错觉。 ”“那……还是希望我们能在装作对彼此友好,至少在我相公面前。 ”“没有必要,今日我便启程返京,所以夫人和我都不必勉强自己。 ”“如此,祝你一路顺风。 ”谢崇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院。 第4章冤鼓用过午膳后,谢崇原便告知王衍他和思琰返回京城,王衍将他们二人送到了逸州州界。 “永仁,这次你要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下次元宵节我去京城找你,我俩再好好地叙一叙。 ”分别之际,王衍对谢崇原道。 “好。 ”送别谢崇原之后,王衍返回了县衙,出门的时候他只顾和谢崇原交谈,并没留意到,如今他回到县衙,才发现那个平日里坐在鸣冤鼓下边的老妇人依然没有回来,那碗他昨晚留给老妇人的汤圆依旧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凉了,馊了。 王衍在县衙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老妇人的身影,于是回到县衙之中,让衙役们留意一下。 两日后的清晨,王衍和王卿卿正在用早膳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鼓声,夫妇二人都愣住了。 “想不到今年的第一声冤鼓来得这般早。 ”王卿卿感叹道。 王衍整了整衣冠,仰头将剩下的那半碗粥喝完,道:“卿卿,我去升堂了。 ”“堂下何人,因何事击……哎?是你!?”王衍细看了公堂上跪着的人,发现她竟是之前一直坐在鸣冤鼓下的那位老妇人。 那老妇人今日梳洗了一番,显得干净磊落,双目矍铄而坚毅。 有几个衙役也认出了那老妇人,他们都感到十分惊讶。 “这两天我还派人找老人家您呢,您上哪了?”王衍问道。 “多谢王大人挂心,民妇只是去祭奠亡夫而已。 ”老妇人答道,一边说一边暗自摩挲着手中的玉戒指。 “原来如此……咳咳,回到正题啊,您因何事击鼓鸣冤?”王衍道。 “民妇苏月娥,要告当朝太傅魏忠良!”公堂内外哗然一片,王衍惊诧地站起身来,不慎碰掉了手边的官印。 李县丞立即命人关上公堂的大门,然后对王衍道:“王大人,按照惯例,民告官的话……”“住嘴!”王衍打住李县丞的话语,道,“你没见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么!”李县丞抿了抿嘴,又问道:“苏月娥,你可有诉状?”“民妇的诉状,无人敢写。 ”苏月娥道。 “什么?没有诉状书,那告什么?!你先回去写好诉状再来,回去吧,回去吧!”李县丞挥挥手道。 “李县丞,咱们谁是知县?”王衍厉声问道。 “当然是王大人您。 ”李县丞讪讪地答道。 “那县丞是干什么的?”王衍又问。 “回大人的话,县丞是辅佐知县,主职是……”王衍又打住李县丞的话道:“你只要铭记你是来辅佐本官的就好,去给本官取笔墨来。 ”“大人您这是要……?”王衍坐直了身子,取下头上的乌纱帽,道:“苏月娥的诉状,由本官来写。 ”时过晌午,王卿卿望着那一桌子的午膳,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她随王衍来到泷阳县已有两年,王衍很少会审案审这么久,即便是有,他也会提前命人来通知她,让她先用午膳。 王卿卿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宁,她在屋内来回踱步,正想着要不要去公堂那边瞧一瞧,就听得吱嘎一声的推门声,见来人是王衍,松了口气。 “案子不好审吧,来,我们先用膳。 ”王卿卿拉着王衍坐下。 王衍捧起碗筷但没有动,他若有所思,然后放下碗筷,对王卿卿道:“卿卿,我这明天可能要去州衙一趟。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吃饭。 ”“嗯,你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王衍带着苏月娥来到州衙门口,苏月娥正要拿起鼓锤时,王衍却道:“我来敲吧。 ”咚!——第一声。 咚!——第二声。 咚!——第三声,终于将州衙大门震开了。 “堂下……哟!这不是王知县么!”唐知州扬了扬眉道。 同在逸州为官,他自然是认得,更何况是人人称道的王青天。 “你俩,谁有冤呐?”唐知州问道。 “在下王衍,替民妇苏月娥,状告当朝太傅魏忠良……”唐知州挑起眉毛问道:“你说你要告谁?”“当朝太傅魏忠……”“行了,别说了,把诉状书呈上来。 ”唐知州粗略地扫了一遍诉状书,然后高举惊堂木,大力地往桌上一砸,声音响彻公堂,震慑众人。 “这可是民告官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唐知州道。 “民妇一个风烛残年之人,早已看淡生死,只求在有生之年,使那穷凶极恶之徒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这样民妇到了九泉之下,才敢面对亡夫和死去的亲人。 ”苏月娥道。 “谁管你,本官的问的是王知县。 ”唐知州翻了翻白眼道。 “唐大人,既然我已经帮苏月娥来这里了,当然知道有什么等着我们。 ”王衍道。 “好,既然你清楚,本官就不与你费口舌了,就问一句,刚才是谁击鼓?”唐知州道。 “是我。 ”王衍道。 “本官再问一遍,是谁,击的鼓?”“是我。 ”“王衍,这么回答,你可想清楚了?”“唐大人这么问才是不清楚吧,我王某人有没有击鼓我自己清楚,即便我自己不清楚,这公堂内外几十双眼睛也看得清楚。 ”王衍不慢不急地道。 “好你个王衍,既然你如此死心眼,那就休要怪本官不顾念同僚之谊了,来人呐——”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县衙的人告知王卿卿说王衍回来了,当时王卿卿在准备晚膳,只道回来便回来了,也没没作多想,谁知对方一直杵在灶房没走,在王卿卿的追问下,对方支支吾吾的说了句王大人是被抬回来的,王卿卿当即吓得打翻了手中的瓷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往王衍的房间奔去。 王卿卿跑到房门外的时候,只见一个郎中刚从房内踏出来,苏月娥则跪在房外。 苏月娥老泪纵横,哭得只剩下抽泣声,她见到王卿卿的时候,道了声夫人便惭愧地低下了头。 王卿卿心里只记挂着丈夫,没有理会苏月娥就冲进房间了。 “卿卿来了啊,”趴在床上的王衍见到王卿卿,挤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路太滑了,回来的时候狠狠地摔了一跤。 ”王卿卿坐到床边,轻轻地掀开王衍的衣服,瞧见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痕,瞬间泪如雨下。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哪是什么摔跤,分明是被州衙的杀威棒给打的。 “你这是从九重天上摔下来的呀,摔得这般重!多大个人了,也不晓得好好走路,你要是哪天出了个什么意外,留下我一个人,叫我怎么办……呜呜……”王卿卿一边哭一边道。 王衍伸手拭去王卿卿的泪水,柔声道:“不哭了,不哭了,都是为夫不好,都是为夫不好。 ”王卿卿止住哭声,哽咽地问道:“疼不疼啊,大夫怎么说?”王衍故作悲声地道:“疼,卿卿哭得我心疼。 ”哭得梨花带雨的王卿卿闻言失笑一声,道:“跟你说正经的呢!”“其实不是很疼,那些个郎中为了多收点诊金,把不严重的都说得很严重,刚才那个郎中说我要休养半个月,但我觉得三五天就差不多了。 ”“是吗,但刚才那个郎中跟我说你要休养三个月。 ”“胡说!他跟我说的明明是一个月……”王衍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王卿卿下套了,连忙道,“啊!卿卿怎么这样!”“谁让你不肯跟我说实话的,行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你就给我好生休养,公事都交给李县丞。 ”“好好好,都依卿卿的。 不过其实为夫真的不是很疼,这皮呀,是越打越厚的,我从小就被我爹打,皮厚着呢,抗打耐摔!”“别的地方皮厚不厚我不知道,脸皮倒是挺厚的。 ”王卿卿道。 “脸皮厚好呀,这样我一抬头,就可以为卿卿遮风挡雨了。 ”王衍得意地道。 “油嘴滑舌!得了,休息吧,我去准备晚膳。 ”“遵命!”此时李县丞慌慌张张的敲着房门,对着房内喊道:“王、王大人,不好了,公堂,公堂那里……”房门突然被打开,李县丞见开门的是王卿卿,作揖道:“夫人,烦请通报一声,下官有要事禀报。 ”“王大人需要静养,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王卿卿道。 “这……”李县丞迟疑了一下,听得王衍在房里传来一句说就听夫人的,于是在王卿卿耳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王卿卿闻言后皱了皱眉,道:“李县丞,你先带三五个衙役去公堂维持好秩序,我马上就来。 ”“是,夫人。 ”李县丞走后,王卿卿走到不远处跪着的苏月娥身边,她居高临下的盯着苏月娥,抿了抿唇,还未说话,苏月娥就先哭着道:“夫人,都是我不好,是我把王大人害成这个样子的。 ”“说实话,我是有点生气的,毕竟我不是圣人。 但是既然你选择了相信我夫君,我夫君选择了帮助你,我也选择尊重我夫君。 ”“夫人,您不怪罪我?”“拿棍子打我夫君的人和命令别人拿棍子打我夫君的人都不是你,我为何要怪罪你?”“可是……”“别可是了,现在情况有些复杂,我无暇与你多说,你这段时间就先在县衙住下,哪也别去,若是你现在得空,就去灶房帮我准备晚膳。 ”王卿卿来到了县衙公堂时,公堂已人满为患,有决堤之势。 老百姓们个个手持棍棒,铁锹等,义愤填膺,见到王卿卿出来,群情更加汹涌,他们叫嚣着,躁动着,像一腔热血的野兽,疯狂地想要撕碎什么东西。 “我们要替王青天杀了那老虔婆!”“对!就是那老婆娘把王青天给害惨的!”“我们不能没有王青天啊!一定要那姓苏的毒妇给杀了!”“是啊,是啊,王青天是好官,我们不能没有他!”“没有王青天我们可就惨了!”刚才李县丞已经将事情给王卿卿大致地叙述了一番——老百姓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王衍为了帮苏月娥上诉,给知州狠狠地打了一顿,只剩下半条人命。 于是老百姓们一个个都操着家伙聚集到了公堂,说是要替王衍杀了苏月娥,还王衍一个公道。 王卿卿走到众人面前,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夺过其中一个汉子手上的木棍,当着众人的面瞬间将木棍劈成了两半,众人看傻了眼,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王卿卿不屑地将断掉的木棍扔到一边,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还我夫君一个公道,打我夫君的是知州,你们不拿着家伙到州衙去伸张正义,跑到县衙来围攻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人是为何?!一个个生得牛高马大的,却只知道欺软怕硬!我夫君治理泷阳县这些年,难道教会你们的竟是这个?”众人面面相觑,低下了脑袋,此时不知人群中的谁来了句“但此事和那苏老婆娘也脱不了干系,先杀了姓苏的,再去州衙讨公道!”,此话一出,愤慨的群情又被唤起。 “都给我闭嘴!”众人慑于王卿卿的威仪,又复归沉默。 “我王卿卿没别的本事,唯独过目不忘这一本领。 我随王大人待在泷阳县的这些年,泷阳县每个人的样子的我都记得,但你们当中有些人的样子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还请这些陌生面孔回到州城之后,替我给知州大人捎句话——如果要搞事情,我王卿卿必定奉陪到底!”人群中有几个人低下头,悄悄地溜了出去。 老百姓们也好像意识了什么,眉间的愤怒慢慢地褪去,不多久老百姓们就纷纷地散去了。 李县丞和几个衙役终于松了一口气,李县丞走到王卿卿身边,问道:“夫人是如何识破是知州那边派人来挑唆百姓闹事的?”“王大人才刚回到县衙,就有人来闹事,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我料想可能是有人故意散布,再者就是……我确实过目不忘。 ”衙役们笑了笑,但那笑是带着敬意的笑。 “夫人英明!”李县丞诚心地朝王卿卿一拜。 “李县丞,接下来一个月,王大人需要静养,县衙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 ”“另外,派两个人去保护苏月娥,不得有任何……”王卿卿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把众人都给吓坏了,李县丞连忙吩咐人去找郎中。 第5章决裂正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谁曾想,如此明媚春光,即将化作点点离人的强颜欢笑。 王衍要带着苏月娥和赵捕头上京告御状,今日启程,王卿卿和泷阳县的百姓们将王衍一行人送到了逸州州界,此刻是分别之际。 “州衙那边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不敢管,也不想管,所以只能京城走一遭了。 ”王衍对王卿卿道。 “我明白,我在家里等你回来,嗯……你回来之前要给孩子想好名字噢。 ”“卿、卿你、你……”王衍惊喜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干 分卷阅读5 脆直接拥住了王卿卿。 周围的乡亲们都连声道恭喜,打心眼里替王氏夫妇感到高兴,但李县丞和衙役们都是混在官场内的人,都晓得京城是个龙潭虎穴,住着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所以他们替王衍感到高兴的同时,也着实为他担忧。 “卿卿,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按时吃饭,那些个零嘴,少吃。 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不可像以前那般任性了,别老是蹦蹦跳跳,舞刀弄枪的,记住了么?”王卿卿点点头,道:“相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王衍轻轻拂去王卿卿头发上的落英,缓缓地道:“明年春暖花开之日,就是我们再会之时。 ”“好。 ”京城的春天比逸州的春天来得要晚些,逸州姹紫嫣红的时候,京城还浸在初春的寒凉之中,冰雪也未完全消释,昔日的青砖黛瓦,此刻的粉妆玉砌,时有东风吹来,吹得金黄剔透的腊梅盈盈而落,在皑皑白雪上铺成一地的荣华。 谢崇原坐在茶楼上,倚着窗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想起了年少时曾和王衍在街道上追逐的情景,一幕幕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忽然,他看见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身影与王衍极为相似,他不由地往窗外伸了伸脖子,只见那身影像王衍的人走进了茶楼对面的客栈,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夫人和一个魁梧的汉子。 “我觉得近日陛下似乎有意偏袒王丞相那边,您们觉得呢?”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吴四水,同席的还有兵部侍郎唐达和京兆尹郭焱火。 “谢大人,您可是太傅最器重的人,你是什么看法?”唐达问道。 谢崇原在想那人是不是王衍,或者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诶?谢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郭焱火问道。 “身体抱恙,告辞。 ”谢崇原只甩给他们一个冷漠的背影便走出了雅间。 一直以来,席中三人对谢崇原的态度都颇有微词,但想到谢崇原是和自己有利益相连的人,又是魏太傅身边的大红人,于是想借着今日茶楼小叙,与谢崇原搞好关系,谁曾想谢崇原如此不给情面,撂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人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谢崇原的席位骂声连连。 “哼,我看这谢崇原也不咋地!”“谢氏家族早就不成气候了,如今的世家大族都是王氏一家独大,他姓谢的有什么好傲的!”“太傅竟有意栽培姓谢的为接班人,嗤,我看太傅真是老了,老眼昏花咯!”“姓谢的如此不通人情,将来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唉,咱先别管那姓谢的了,我瞧陛下最近对太傅的态度有些异样。 ”……谢崇原让思琰在马车上候着,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客栈,环视了一周,略微有些失望,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徐徐地走上二楼。 “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坏了,您先到房里休息,我去弄些吃的来。 赵捕头,你也去休息吧。 ”“大人,您和苏大娘都去休息吧,我去弄吃的。 ”“不,京城我比较熟悉,我去就可以了,何况的你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苏大娘,要养足精气神才能履行你的职责呀。 ”“可……”“这是命令,休息去吧。 ”谢崇原停住了楼梯口,望着廊末的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晃了神,心里暗自念叨着:是他?不是他?是不是他?因为时常将别人认成王衍,他已经不敢确定眼前的时不时王衍了,脚底下像生了根似的,不敢往前迈一步,他害怕自己一旦走过去确认,王衍就不是王衍了。 “永仁!! ”站在廊末的王衍看见谢崇原,惊喜地道。 王衍见谢崇原没有反应,神情呆滞的样子,一边朝他去一边挥着手喊他的名字。 谢崇原瞧见王衍挥着手向自己走来,还听见王衍喊他永仁,但他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王衍已经走到谢崇原的面前,在他眼前挥挥手道:“永仁,你是不是傻了?”谢崇原一把抓住王衍的手,睁了睁眼,压抑着心中的狂喜道:“阿衍,你是真的!阿衍,真的是你!”“什么跟什么呀?我还能有假?”“阿衍,你怎么回京城了?”王衍盯着谢崇原看了好一会儿,又垂下了眼眸,目光无处安放,犹豫了良久,他终于还是开口道:“永仁,我遇到难题了。 ”“我会帮你的。 ”“我知道,你一直都会在我这边的,对不对?”“嗯,你遇到什么困难,与我说说。 ”“待会与你细说,先带我去买吃的好不好,我有点饿。 ”“好。 ”之后,王衍与谢崇原细细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谢崇原听后沉默了半晌,问了句:“阿衍,你是不是挨打了。 ”王衍移开目光,不敢直视谢崇原,一直坚称道:“没有,没有,没有挨打。 ”“你说你是同苏月娥两个人去的州衙,既是民告官,必先打上诉者三十杀威棒,你们其中必定有一个人承了那三十棍,苏月娥年迈,承了那三十棍必死无疑,你心善,绝不会让她承的。 ”谢崇原分析道。 “如果换作是你,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老妇被人痛打?”王衍问道。 “我倒真希望换作是我。 ”谢崇原道。 “好啦,其实我这三十杀威棒也没白挨,按例,只有在当地州衙不肯受理的情况下才能上京告御状,知州打了我,表明了他不管,这样我才可顺理成章的到京城来呀。 ”王衍笑道。 “阿衍,你要告的是当朝太傅魏忠良,是两朝元老,你可知道他在朝中的根基有多深?”“我知道。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阿衍,你听我说,先别轻举妄动,等我的安排。 你记住,在你告御状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要告御状,千万不要去京兆府求助,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要直接去皇城门前敲登闻鼓,而且一定要在午时之前敲登闻鼓。 ”王衍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阿衍,”谢崇原用指腹轻轻摩挲王衍的眉头,“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这个我早就记住了。 ”王衍展颜一笑道。 王府大宅内,春雪初融,浸过冰霜的芳草青翠欲滴,润过雪露腊梅芳香四溢,庭院朝气蓬勃,一派欣欣向荣的光景。 有一老者居于池中亭,煮茶焚香,怡然自得。 老者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他的眼窝很深,但眼神比眼窝更深,似有万千棋局在其眼中,而他执子从容,步步为营,运筹帷幄。 “老爷,谢大人送来一张帖子。 ”王林甫眼睛都不曾抬一下,依旧摆弄着他的茶具,道:“是谢崇原那小子么?”“回老爷的话,正是。 ”“王谢两家现在已没来往了,况且他还投靠了魏忠良一派,跟我都不是一道的,给我下什么帖子?扔掉!”王林甫道。 “是。 ”王林甫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慢着!”他把正要退下的老管家叫住,“他邀我于何时何地相见?”“子时,京郊紫竹林。 ”这日,皇帝刚宣布退朝,就听得勤政殿外一阵一阵鼓声,把站立在朝堂两边的文武百官都给惊了一下。 皇帝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地问道:“众爱卿,这是什么声音?”位列右边的吴四水道:“回陛下的话,许是惊蛰震雷吧。 ”左侧的大臣中,有一个站在王林甫身后的臣子讥笑道:“吴大人,你是被鲍参翅肚堵住脑子了吧?惊蛰早就过了。 ”“回禀陛下,微臣听着那像是登闻鼓的声音。 ”左侧的其中一个臣子说道,其余的左侧臣子也纷纷附和。 此时,丞相王林甫突然走出了队列,跪在了大殿中央,高举手中的笏板,道:“陛下,登闻鼓一响,必有大冤!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左侧的官员们纷纷跪下齐声高呼道。 左侧的官员跪着,右侧的官员站着,左侧的官员异口同声,右侧的官员缄口不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皇帝看在眼里,不由地露出玩味一笑。 右侧的大臣们有的懵然,有的自危,你看我,我看你,暗中使眼色,唯魏太傅和谢崇原二人气定从容,目不斜视。 “来人,宣击鼓之人进殿。 ”王衍带着苏月娥进殿,行了跪拜之礼之后,还未说话,右侧的官员中立即有人认出是王衍,指着王衍道:“这不是王丞相的儿子么,王丞相,您的儿子有大冤你不知道啊?”“王丞相多年前就和此人断绝了父子关系,京中谁人不知,唐大人拿这个说事,莫非是要挑事不成?”“谁在挑事,一目了然,请陛下明鉴。 ”“那王衍和同谢大人也多年好友,亲如兄弟呢,谢大人,您的好友有大冤你不知道啊?”满朝文武,各执一词,相互攻击,吵得不可开交,皇帝托着下巴,听他们吵了良久,然后道:“好啦,好啦,众爱卿,我们还是听听这位击鼓之人的说法吧。 ”“回禀圣上,小人逸州泷阳县知县王衍,替民妇苏月娥状告此战立于大殿之中的一个人。 ”“哦?”皇帝斜眼看了一下右侧,饶有兴致地问,“你要告谁?”王衍双手举起状纸,正声道:“此人姓黎名茂,三十七年前冒名顶替他人参加科举,一朝得志,平步青云,官居太傅,位极人臣,而他所冒充之人,正是逸州泷阳县人氏魏忠良。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右侧的官员抢先发声,指着王衍骂道:“竖子无礼!竟信口开河,构陷太傅,请陛下严惩!”紧接着,右侧的官员们都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王衍。 “诶,诶,诶,众爱卿莫急,且听这位王知县怎么说,若他敢有半句假话,朕必定严惩不贷,还魏爱卿一个公道。 可若他句句属实,”皇帝瞟了右侧一眼,“朕也必将有罪之人绳之以法,还天下一个公道。 ”“陛下英明!! !! ”左右两侧的官员齐声高呼道。 “王知县,继续。 ”皇帝命令道。 “回禀陛下,黎茂与同乡魏忠良订立契约,受其钱财,代其考试,协作舞弊,其罪一;金榜题名之后,贪心大发,哄骗魏忠良一家入京,派人半途截杀,焚尸荒野,其罪二;目无王法,欺君罔上,其罪三。 陛下,卑职恳请陛下恩准证人苏月娥叙述个中细节。 ”皇帝大手一挥,道:“准!”“回禀圣上,民妇苏月娥,乃魏忠良之妻。 奸贼黎茂,乃我夫同乡,两人虽无血缘关系,但生得极像,时常被人错认为亲兄弟。 某日我夫与黎茂一同参加乡试,因当时的县官疏忽,把本应成为的举人的黎茂之名写成了我夫之名。 黎茂去找县太爷理论,然县太爷已将举人之名上报朝廷,无法更改。 我夫自知占了好处,也怜黎茂家贫,于是许诺黎茂,只要黎茂他替其考了会试,无论成败,都赠他一百两。 我夫与黎茂还订立了契约,各自画押,一式两份。 不曾想黎茂竟会试高中,御殿覆试之时又名列前茅,当即被授予了官职。 按照契约,该是我夫入京为官,他黎茂收钱走人,然黎茂利欲熏心,想要彻底代替我夫。 于是哄骗我们一家入京,沿途中埋伏杀手,将我魏氏一家十三口赶尽杀绝!”此时,一直未有言语的魏忠良开口了,他不慢不急,从容镇定地道:“满口胡言,若我真是黎茂,真将魏氏一家给杀了,又怎么留你一命,让你有机会来告发我?这位老妇,是什么人予你好处,叫你来诬陷本官?”苏月娥再一叩首,道:“陛下!奸贼黎茂自然是不会留我一命,然而百密一疏,当年民妇因患了重病,未能与我夫家同行入京,幸免于难。 ”“陛下,此妇言语中有漏洞,既是□□,必定会盘缠清楚人数,如果黎茂事后发现有漏网之鱼,也必定赶尽杀绝,怎会留她活口。 且事情过去已有三十七年,死无对证,如今才来告状,其心叵测。 ”“谢永仁!”王衍万万没有想到说出这样的话的会是谢崇原,他既震惊又气愤,“苏月娥一个孤身妇人,怎斗得过已经是位高权重,实力雄厚的黎茂,三十七年来,她装疯卖傻,含着一口冤屈隐忍至今,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御前对质!若苏月娥事发之后就冒然上告,只怕她早已命丧黄泉,使奸佞之徒得逞而笑了!”“回禀圣上,民妇确实是得幸逃过大劫。 魏氏一家遭黎茂哄骗入京,一行人加上民妇,该有是十四人,然民妇当时患病未得同行,所以上京的魏家人只有十三人,黎茂和杀手们之所认为已经将魏氏一家赶杀殆尽,是因为随魏氏一家上京的还有一个女人,此女是个孤女,名叫小桃娘。 ”殿上忽闻笏板坠地之声。 “黎茂!你没有想到吧!你以为你杀掉的魏忠良之妻其实是小桃娘,哈哈哈……”苏月娥突然发出一阵让众人莫名的狂笑,接着她又面向谢崇原,“这位谢大人说得不错,确实是死无对证,但苍天有眼,留了我一命,也留了一个重要的物证!”苏月娥忽然从衣服里掏出已至发黄的书信,双手呈上,“当年的代考契约一式两份,黎茂杀了我夫之后,自然是把我夫身上的契约给毁了,而另一份黎茂自己持有的契约,他在多年前就命他的老相好小桃娘烧毁。 呵,但黎茂不知道的是,小桃娘为了日后能借此契约来敲诈我夫,并未烧毁契约,而是私藏在家中,最后被我偷得。 陛下,这就是当年的契约,上面还有黎茂亲自画的押。 ”御前太监将苏月娥手中的契 分卷阅读6 约递交给皇帝,皇帝粗略地看了一眼,就用镇纸将契约书压倒案上的一个角落,皇帝看着一眼魏忠良,疑惑地道:“朕该叫你魏忠良还是黎茂?”“陛下,契约书也有可能造假,上面的押也有可能是非其本人自愿所画。 ”谢崇原道。 “谢永仁!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明明……你明明……”“王衍!”谢崇原呵斥了一声,“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本官乃京畿二品大臣,按照位分,你应该敬称本官一声‘谢大人’。 ”王衍哑然失色,瞪大眼睛看着谢崇原,目眦欲裂,明明是他认识的谢崇原却又不是他认识的谢崇原,他的双腿一阵发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心寒。 “圣上,民妇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夫请人代考,自是有过,民妇愿意带其受罚,但是黎茂他杀我魏氏一家十三口这一事实,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圣上,民妇恳请您严惩此奸贼,还我魏氏一家十三口一个公道。 ”“陛下,杀人毁尸,欺君罔上,罪犯滔天,如不严惩,何能捍王法之威仪。 ”“苍天要是真有眼,指不定也是闭着,她发这种毒誓虚言,哄哄小孩还差不多,还妄想骗我们英明的陛下。 ”“铁证如山,容不得他黎茂抵赖!”“不过是一纸谁都能伪造的契约书,算什么铁证?”“说出这样的话你就不怕魏氏一家十三口晚上来找你?”左右两侧官员众说纷纭,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皇帝拿起手边的一个茶杯正正地砸到某个官员的头上,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满朝文武诚惶诚恐地跪着,那个被砸的官员吓得连头都不敢捂,鲜血汩汩而流。 皇帝侧躺在龙椅上,扶着额头皱眉,道:“吵死了,吵得朕都头疼了。 ”“请陛下裁决。 ”所有人都看向了说话的王衍,王衍的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是愚昧的,冲动的,无异于往火坑里跳,一张张各不相同的嘴脸下,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嗤笑。 他们等待着也期待着王衍的下场,纷纷暗自将目光移向了皇帝。 皇帝冷冷地看着王衍,薄嘴唇微微往上扬,勾起一边的嘴角,道:“你挺有种的嘛。 ”“陛下英明!! !! !”一众官员再次异口同声的高呼道。 “这个案子有点复杂,朕需要仔细想想,五日之后再作宣判。 ”“陛下英明!! !! !”……皇帝宣布退朝之后,官员们从大殿内鱼贯而出,王衍让殿外的赵捕头带苏月娥回客栈,自己则快步走到了谢崇原的前面,拦住了谢崇原的去路。 “谢永仁你最好给我个交代!”王衍拽着谢崇原的衣领怒然道。 谢崇原一根一根地将王衍的手指掰开,掰到最后一根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大力一推,将王衍推到在地上。 “王知县,本官与你并不熟,需要给你个什么交代?”谢崇原居高临下地盯着王衍,眼神和语气都是王衍从未领略过的冷漠。 “你同我说……”谢崇原打断王衍的话,道:“本官同你说过什么?从前看在你是王家的二公子,才搭理你,如今你都被扫地出门了,不过是个小小知县,何德何能让本官把你放在眼里?还有,本官说过了,按照位分,你要称本官‘谢大人’。 ”“你和黎茂是一伙的!”“他叫魏忠良,是本官的恩师。 ”王衍从地上爬起身来,也不顾身上的灰尘,只是放声地大笑,引得周围无数官员的瞩目。 “谢大人,下官告辞!”第6章业火王衍与苏月娥在御前状告魏太傅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家小巷,引起了全城热议,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者魏太傅是不是黎茂,茶楼的说书人甚至将此编成了故事,分章讲述,孩童的歌谣声里也多了些熟悉的人名。 京城似乎沸腾起来了,平日里点头哈腰的人突然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王衍行走在大街上,看着街上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一件他身处其中的事,然而他却提不起半点心思来,他觉得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与世人隔绝开来,让他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还有三天,三天之后就是皇帝宣判的日子了,王衍心想三天之后自己要彻底的离开京城,永远永远都不回来。 王衍刚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栈门口,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堵在门口。 “阿祖哥哥?”此人名字就叫阿祖,在王家担任护院,和王衍一起长大,因比王衍年长五岁,王衍习惯称他为“阿祖哥哥”。 “二公子,老爷要见你。 ”阿祖说道。 “我跟那老头子已经断绝关系了,他以为我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啊!”王衍仰着脖子说道。 “嗯,所以老爷让我来。 ”“啥?”阿祖弯下腰,单手环住王衍的腰部,再用肩膀使劲一顶,像扛米袋一样将王衍扛在了肩上。 “哇哇哇!! 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二公子,你在逸州是不是没饭吃?”“快放我下来!! !好多人看着呢!”“你把眼睛闭上就没人看着了。 ”“你放不放!你不放我死给你看!”“我放你下来你会跑吗?”“不会!”“那不放。 ”“会会会!”“那更不放。 ”最后阿祖还是放下了王衍,不过,是在那王家大宅的庭院内。 阿祖将王衍放到王林甫的面前就告退了。 偌大的庭院只有王衍和王林甫二人,但庭院的出口是有人守着的。 “逆子!”王林甫斥责道。 “谁是你逆子,我与你早在数年前就断绝关系了。 ”王林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石桌上的笔墨纸砚,“去,把《论语》抄一万遍。 ”王衍瞪大了眼睛,道:“凭什么!”王林甫缓缓地从背后拿出一根鸡毛掸子,王衍一见那鸡毛掸子,像小时候一样,撒腿就跑,然而庭院出口有人堵着,他只能被王林甫满庭院地追着跑。 “老头子你有病啊!”你追我赶之际,老管家突然在庭院门口喊了句“老爷,鹅烧好了,可以上桌了。 ”王林甫停下的脚步,王衍见其不追了,也停了下来。 “看什么看,不是给你吃的。 ”王林甫扔掉了手中的鸡毛掸子说道。 “谁稀罕!”王衍不屑地道。 王林甫突然抬腿一蹬,将王衍踹进荷花池中,道:“你可以滚了。 ”“莫名其妙!我看你是病入膏肓了!”王衍从荷花池中爬起身来,一身都湿透了,他正要爬出荷花池,却听王林甫语重心长地道:“衍儿,你是个好官,但你不适合当官。 ”王衍停在了原地,他凝视着王林甫,道:“不适合当官的,是你们。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时老管家端着茶出现在了王林甫身后,笑眯眯地道:“老爷您一见到二公子就特别来劲。 ”“来什么劲!来气!他就是上天派来折我寿的!”王林甫喝了一口茶,愠意稍退,“这茶以前没泡过,谁送的?”“是前些日子吴大人送的西南雪茶。 ”熊熊大火,黑烟漫天,但凡一切木做的东西都被烧得嗞嗞作响,好像有一只猩红色的巨大妖兽,在撕拉,在啃咬,在吞噬,伴随着的是断裂、破碎、消逝,浓烈刺鼻的黑烟四处扩散,肆虐人间,弥上穹苍。 “苏大娘,赵捕头……”王衍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苏月娥和赵捕头的身影,遍寻无果之后,他的内心更加慌乱了,不顾一切地要冲进那火势汹汹的客栈,周围的人过来拉住他,劝阻他。 “你们干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进去救人!! ?你们不进去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王衍气急地咆哮道。 其中一个拦住王衍的人劝道:“火势都这样了,里面哪还有个活人,进去救人不是白白送死吗。 ”“这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还这般大,定是有人故意纵火。 ”“哎呀,真可怜,也不知道客栈里的人得罪的谁。 ”“客栈老板才可怜,百年家业一把火就给烧没了。 ”“那客栈老板逃出来没有?”“逃没逃出来不都一样吗,反正是活不下去了。 ”“我听说这客栈里住着的是那个告御状的苏月娥!”“那放火的难道是……?”“别猜了,别猜了,赶紧散吧。 ”……忽然,王衍在人群密集的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先是晃了神,然后快步去追那个背影,一边追一边告诉自己——肯定不是他,肯定不是他……但最后他还是没能追上那背影。 王衍形单影只地徘徊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不知自己将要到何处,也不知自己将会到何处,最后不知不觉中回到了那个已经被燃烧殆尽了的客栈。 官府的人从废墟之中抬出了好多具面目全非的焦尸,等着有无人现场认领,这样他们就不用抬那么多尸体回官衙了。 这么多具尸体之中,王衍一眼就认出了苏月娥。 因为苏月娥说那是她的亡夫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亡夫的灵魂会附在这个玉戒指上,保佑她顺顺利利。 一切身外之物都化作了焦黑,唯独那玉戒指蒙着灰烬,在青天白日之下发出的微弱的光亮。 王衍没有上前去认尸,他目光呆滞地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一个个上前去认尸的人哭得肝肠寸断,也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假装上前认尸,偷偷地顺走了那枚玉戒指。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一声感叹,道:“看吧,看吧,这就是咱小百姓与官斗的下场,害死自己不说,还连累别人!”“忍忍不就好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就是,受冤屈怎么了,这世道谁人不冤屈?”“对啊,憋得久才活得久。 ”……王衍不去理会周围人说的话,他的一副心思都在想:要不要去追回那玉戒指?可是人已经不在了,追回了有什么意义?如果那个戒指真的附有苏月娥的亡夫的魂灵,为什么苏月娥还会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王衍不断地在内心反复地问着自己,终究得不出个所以然,而那乞丐也即将逃离出他的视线。 “哈……”王衍哑然失笑,“一点意义都没有!”一步、两步、三步……王衍告诉自己去追回那玉戒指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他的脚就像不停使唤似的,越跑越快,最终王衍将那乞丐堵在了一个小巷子里。 “你你你……要干什么!?”那乞丐心虚地问道。 “还、回、来!”王衍一字一顿地道。 乞丐将那玉戒指护在胸口,一边后退一边道:“又不是你的东西!”“还回来!”王衍的眼神异常的坚定,他一步一步地逼近那乞丐。 乞丐继续往后退,慌慌张张地道:“你……你别过来!我丐帮弟子千千万万,喊一声他们就全部过来然后把你揍成肉酱!”“还回来!”王衍继续逼近那乞丐,把乞丐逼得退无可退。 “小…爷我我可怜你这乞儿,这破玩意赏你啦!”乞丐将玉戒指丢给王衍之后,飞快地溜出了巷子。 王衍擦拭着那玉戒指上的灰尘,突然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路人听见幽黑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都吓得躲得远远的。 王府大宅金碧辉煌,宽敞明亮,绵延数里,如帝王行宫一般,置身其中,像与世隔绝,完全听不见府外的动静,而王林甫所在的地方就更加听不见外头的声音了,王林甫所在的地方是位于王府一个偏僻角落的杂物房。 此刻,王林甫正用手帕擦拭着一个褪色了的拨浪鼓,杂物房里放着的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且都是破破旧旧的。 “老爷,二公子他……”阿祖突然出现在杂物房外,欲言又止。 “那只泼猴又干什么了?”王林甫平静地问道。 “好像是魏太傅命人在苏月娥所住的客栈纵火,把那苏月娥给活活烧死了,二公子自傍晚开始就一直跪在皇城门外破口大骂,说是要给苏月娥讨回公道。 ”阿祖答道。 “之前长河以北发大水,那些难民都涌到哪里去了?”阿祖疑惑王林甫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到道:“回老爷的话,那些难民大部分都聚集在了城西郊外。 ”“你到厨房让厨娘准备一些杂粮,然后把老管家给我叫来。 ”“是。 ”阿祖应了一声,又问,“那老爷……不管二公子了?按二公子那种骂法,指不定就触怒圣上了。 ”“那孽障都与我断绝关系了,我还管他做什么!”阿祖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告退,按照王林甫的吩咐去办事了。 谢府大宅与王府大宅相比,同样是宽阔宏大,只比之王府大宅多了典雅素净,尤其是那青竹小筑,静谧宁和,如世外仙境。 谢崇原素日里若偷得闲暇,他就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坐在青竹小筑之中,看那曲水环绕,竹叶寂寥。 这日,谢崇原坐在青竹小筑之中小憩,思琰从外边走进来,道:“大人,王大人跪在皇城门外已经有一天一夜了,现在好多人跟着王大人一起跪,有上万人之多,都要求严惩魏太傅。 ”谢崇原轻笑了两声,道:“我朝大概是第一次出现万民请愿吧。 ”“是啊,如此万众一心地伸张正义,是头一回。 ”思琰欣慰地道。 分卷阅读7 谢崇原叹息了一声,道:“思琰,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一切都安排好了,现在就等陛下出面了。 ”思琰答道。 “很好。 ”谢崇原道。 思琰望着谢崇原那释然平和的样子,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大人,真的要这么做么?您这可是在自毁前程呀。 ”谢崇原摘下一片竹叶,放到曲水清流之中,那竹叶像一条小舟,随着水流渐行渐远。 “哪有什么前程,本来就只有无间地狱。 ”竹叶小舟被湍急的水流给打湿,最后沉到了水底,不见踪影。 ……皇城门外的万民请愿最终触动了皇帝,皇帝当即判了魏忠良死罪,而魏忠良的同伙谢崇原虽纵火伤人,但念其是受人指使,并主动自首,且为官多年,劳苦功高,免其死罪,流放塞外。 震惊一时的苏月娥案,终尘埃落定。 王衍又回到了逸州泷阳县,他的回归,比所有的人预想得都要早,而且在众人看来,王青天这一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笑呵呵的,他的脸上终日是愁云惨淡,众人只道是王青天心底善良,在为赵捕头和苏月娥之死惋惜。 是日,隆冬,大雪。 “相公,下雪了。 ”王卿卿稍稍打开窗,望着窗外道。 王衍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嗯”。 “要是换作以前,相公你一定会说‘卿卿,下雪了,好冷好冷,快来握住为夫的手’。 ”王衍依旧没有抬头,道:“对不起,卿卿,我没有心情。 ”“相公,你回来怎么久了,怎么也不问问我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得好不好?”王衍抬起了头,看着王卿卿,道:“那……你过得好吗?”“还行,因为有孩子陪着我一起等他爹爹回来。 ”王卿卿腆着个大肚子,步履缓缓地走到王衍身边坐下,“一直在等啊,等啊,现在也在等啊,等啊,但我知道孩子爹爹一定会回来的。 ”王衍把脸埋在王卿卿的肩窝,双手包住王卿卿的纤纤小手,声音疲乏地道:“卿卿,我好累。 ”“嗯,我知道。 ”“我休息一下,大概就会好了。 ”“嗯,我相信。 ”第7章曲终次年,春暖花开。 这日,王衍正要去首饰店给他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打一个长命锁,行走在大街上的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跟着那个身影,来到了一个棺材铺。 “谁呀?”王衍不小心弄出的动静,把棺材铺里面的人给引了出来,其中一个是当年和王衍一起吃过汤圆的那位白须老者,另一个则是思琰。 王衍见到思琰,心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你来这里做什么?!”“来棺材铺还能做什么。 ”思琰说道,语气里弥漫着几分埋怨。 白须老者笑了笑,走到二人的中间,说道:“到里边说吧,别站在门口了。 ”进入到棺材铺里面之后,思琰无视王衍,径自地与白须老者交谈,道:“主人与我说,老先生您曾许诺赠他一口沉香木棺材,老先生可还记得?”“记得,记得。 莫非贵人他去了?”白须老者问道。 思琰点点头,王衍上前去拽着思琰的肩膀,激动地问道:“永仁怎么死的!?”思琰甩开王衍的手,并不搭理他,然后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了白须老者,道:“主人说他想把这个放到他的棺材里面。 ”白须老者正要伸手去接那小荷包,而与此同时王衍过来拉住思琰的手臂追问他谢崇原的死因,拉扯之际,思琰不慎松手,那小荷包坠落在地上,响起一声玉碎的声音,从小荷包里面滚出了一颗四四方方的骰子,骰子六个面皆为朱红色的两点。 三个人都愣住了,白须老者拾起小荷包,将那骰子装回那小荷包,摇着头叹息道:“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十四病,相思病最苦,相思入骨如毒至肺腑,非身殒无以解。 ”思琰一把推开王衍,道:“我家主人在流放途中,投江自尽,葬身鱼腹,但真正的死因,老先生已经说了。 ”“可是……永仁……永仁从未跟我提起过他有喜欢的女子啊。 ”思琰沉着气,拽住王衍的衣领道:“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第一次在奴隶市场见到主人时,主人指着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像他,就你了。 ’,王大人你说,我像谁?”王衍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思琰,如今他认真地看着思琰的脸,觉得对方的五官都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然后,他在思琰的眼睛里看到了轮廓清晰的……自己。 王衍在震惊之中失了神,踉跄地退了半步,最后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思琰对着白须老者道:“老先生,主人同我说,天下已无他的葬身之地了,所以棺材我就不取走了,告辞。 ”说罢,思琰正要离开棺材铺,但见王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停住了脚步。 “王大人,你不会真以为太傅倒台是因为他罪有应得,难逃法理的结果吧?”王衍抬头,疑惑地看着思琰。 思琰继续道:“有没有你,有没有苏月娥,太傅都会倒台,因为陛下和王丞相早就想整太傅了,你和苏月娥的出现,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顺理成章的契机罢了。 ”“什么?!”“从来就没有什么公道自在人心,从来就没有什么万民请愿。 ”思琰道。 王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开始梳理整个事件,开始回忆当时每个人的样子。 王衍回忆起了当年跪在他身后的那些请愿百姓,那些百姓当时同他一起破口大骂,可是他们眼神里流露出的却是和愤慨并不吻合的对不知什么东西的渴求。 “饥饿的人是无所畏惧的,为了食物,莫说请愿了,即使吃了最亲的人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思琰道。 “是谁,是谁让他们去请愿的?”思琰没有回答王衍的问题,继续道:“当年主人确实去客栈纵火了,目的是营造太傅畏罪杀人的假象,好让舆论偏向苏月娥那边。 但是主人只是在客栈的一个小角落放火,即使烧起来,大家也来得及逃。 可偏偏有人担心这个假像不够真实,故意添了几把火。 ”“永仁当年为何不说?!”“主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害任何一个人,但他确确实实想要保护一个人。 ”说完,思琰就彻底离开了棺材铺。 王衍惊愕地跪在原地,静默无言,潸然泪下。 白须老者走至王衍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轻轻的叹息道:“天下就是一个棋局,有权有势的人在博弈,你我都是价值各不相同的棋子罢了。 ”白须老者将小荷包递到王衍面前,问道:“您要不要看看?”王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天快黑的时候,王衍回到了县衙,王卿卿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问王衍道:“不是给孩子去打长命锁么,怎去了这么久?”王衍走到王卿卿的身边,从背后伸手搂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声音哽咽地道:“找了好多家店铺,看不到合适的,都把我快给气哭了。 ”“没关系,总会找到合适的。 ”“卿卿,我想给孩子取名叫‘永仁’。 ”王卿卿沉默了半晌,然后抚着王衍的脸,笑道:“都依你。 ”时光飞逝,弹指一挥间,两年已过去,然而在最近一年里,并不太平,南方突然涌现出了一群人与朝廷对抗,且队伍越来越壮大,势头一发不可收拾。 泷阳县并不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老百姓的对外头的一切认知主要来自官府,偶尔探得一些小道消息,也必定会想官府求证。 这日,县衙被堵得水泄不通。 “王青天,王青天,听说叛军已经拿下了南境十四州,是不是真哒?”“大人,他们会不会打到咱逸州来?”“王大人,咱们朝廷的军队会赢吗?”……王衍被他们一个接一个问题弄得晕头转向,只得拍一拍惊堂木,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本官同你们一样待在这小县里,确切的消息也不是很清楚,这样吧,午后本官往州城走一趟,那儿消息灵通,等我回来,再一个个回答你们的问题。 ”听了王衍这么说,大家也只得暂且散去了。 这时候王卿卿来告诉王衍说有人来访,王衍回到家里一瞧,发现那人竟是阿祖。 “阿祖哥哥,你怎么来了?!”阿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四周,王衍立即了然,把屋门给关上,只留自己、王卿卿和阿祖在屋子里。 这时阿祖才开口道:“二公子,老爷让我来接你。 ”“什么意思?”阿祖继续道:“南境突起的叛军你知道吧,情况比你想象得还要复杂,而且马上就要打到逸州了,老爷让我来接你。 二公子,赶紧跟我走吧,不然消息传开了,一旦乱起来,就不好走了。 ”王衍沉默着,没有说话。 “二公子,马车就在外头,快跟我走吧,你和夫人还有小少爷,都跟我走吧。 ”阿祖说道。 王衍疑惑地抬起头,问道:“阿祖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儿子?”“老爷说的。 唉,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赶紧跟我走吧。 ”阿祖焦急地道。 “卿卿,你去把永仁抱来。 ”王卿卿从房间把儿子熟睡中的儿子抱来之后,王衍抱过儿子,又吩咐王卿卿去收拾行装。 王卿卿走后,王衍将今早从首饰店取回的长命锁放在孩子的襁褓之中,然后将孩子交给了阿祖,道:“阿祖哥哥你先把孩子抱上车,我去给卿卿准备一下路上吃的东西。 ”房间内,王卿卿正在快速的收拾着行装,此时王衍端着一杯茶都了进来,笑道:“卿卿你别慌,放着我来收拾吧,你过来喝口甜汤吧。 ”王卿卿眼睛都不抬一下,道:“现在哪有心思喝什么甜汤!”王衍放下那甜汤,叹息了一声:“这是为夫花好多心思熬的。 ”王卿卿努努嘴,走过去把那碗甜汤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道:“骗人!分明就是我昨晚熬剩下的!”“但里面也有为夫的一番心思。 ”王卿卿忽觉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双腿开始发软。 在王卿卿即将倒地之际,王衍抱住了她。 王衍取下身上的平安扣,缠在了王卿卿的腕间,依依不舍地握住王卿卿的手,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道:“这番心思,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阿祖看见王衍抱着昏睡的王卿卿出来的时候,已经猜到十之八九了,阿祖道:“二公子,打从你说你要去给夫人准备吃的时候,我就猜你可能不会跟我走了。 ”王衍小心翼翼将王卿卿放到马车内,又摸了摸儿子的脸,轻声回应阿祖道:“百姓还在,我怎么能走。 ”“二公子,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别人当官的都逃啦。 ”“阿祖哥哥,我猜南境十四州那么快被拿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些官员弃城而逃了吧。 ”“你不走,等着叛军屠城吗?!朝廷不会派军队来的,朝廷已经放弃逸州了。 ”“阿祖哥哥,死心眼是我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改不了的。 ”“老爷说得没错,二公子你果然不会跟我走。 ”“怎么,你又想把我扛走?”“二公子,得罪了。 ”“阿祖哥哥,你现在可是在我管辖的县内。 而且我现在要是把消息喊出来,到时乱起来你也走不了。 ”“二公子,你这是何苦呢?”“阿祖哥哥,如果卿卿醒来问我去哪里了,你就告诉她我迟些日子会去找她的,让她不要着急。 ”阿祖驱车走后,王衍在公堂之上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最终拿起笔来,写了一张告示。 衙役们看见那张告示都震惊不已,而王衍只是平静地道:“告诉老百姓们,想走就走,留下的人和本官一起守。 ”衙役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去贴告示。 王衍看着衙役们,说道:“其实你们也可以走的,不过走之前先把告示给贴了。 ”衙役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开口道:“大人,卑职家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泷阳县,走也不知到往哪里走啊。 ”“那个……卑职腿软,不想走。 ”“大人,弟兄们是不会舍下大人您走的。 ”“对啊大人,您时常教导我们,万事以百姓为先,现在百姓都还没走,我们怎么能走!”衙役们通通跪在了地上,王衍欣慰地笑了笑,道:“好吧,我们一起留下来,不过还是把那告示给贴了,另外,李捕头你跟我到州城走一趟。 ”叛军要攻打的逸州的消息在逸州州城已经传开了,王衍和李捕头去到州衙的时候,州衙基本已经空了,现在逸州到处都是正在逃亡和准备逃亡的人,有些年迈的体弱的,走不动的,就坐在家门口,痛声大哭。 忽然,有一队穿着官服衙役举着火把,正到处泼火油,一个火把扔过去,熊熊大火立即燃起。 “你们干什么!”王衍上前去拦住他们不让他们继续放火。 “让开!朝廷下命了,一点物资都不能留给那群逆贼,全部都要烧掉。 ”“对对对!快让开,我们放完火才能领钱走人!”“不许放!你们没见还很多老百姓在这里吗!”王衍夺过他们手中的火把扔到地上的沙堆之中,给灭了。 “臭小子你谁啊!敢拦本大爷做事!”纵火衙役吼道。 “放尊重点!这可是泷阳县的知县王大人!”李捕头 分卷阅读8 大声说道。 纵火衙役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个道:“诓谁呢!当官的都跑了,知县怎么可能在这里,假冒的吧!别以为你穿着官服就是了知县了,我们也穿着官服呢。 ”“放你他娘的狗屁,这就是王知县,你才假冒!你全家都是假冒!”李捕头骂道。 李捕头这骂的把那几个纵火衙役给激怒了,其中一个人将一桶火油泼到王衍身上,喊道:“不让我们放火就先烧死你。 ”他夺过火把正要往王衍身上丢,不曾想,突然被一些黄黄的散发着臭味的糊状物给淋了一身,那火把也被浇灭了。 “哎呀呀,原来是人呐,我还以为是那头畜生在嚷嚷呢。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婆提着空桶说道。 “哇,好臭啊……”李捕头捂住口鼻,将王衍护在了身后。 “当然臭了,这是我孙子这几天拉的稀粑粑。 ”老婆婆笑道。 “操!”那个被粪泼了一身的衙役骂道。 老婆婆摆摆手,和颜悦色地道:“反正现在也没地种了,这粑粑就赏你了。 ”“我谢你大爷的!”“唉,别客气,老婆子我经常给阿猫阿狗喂饭什么的。 ”“兄弟们!给我打死这假县官和老虔婆!”“谁!谁敢打我们王青天!”纵火衙役们正要向王衍他们挥拳,却见王衍他们身后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壮丁,他们手持木棍铁锹,一副来干架谁怕谁的样子。 纵火衙役们见对方人多势众,当即就怂了,扔掉手中的东西,撒腿就跑。 王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竟全是泷阳县的乡亲们,他微微诧异地道:“我不是贴了告示么?”“王青天,我们世代扎根在逸州,我们不想走。 ”“对,王青天,我们要和你一起守逸州!”“可是,叛军说不定会屠城。 ”王衍说道。 “人早晚都会死的,还不如跟王青天你轰轰烈烈地干一票,将来下了阴曹地府还吓吓阎王,让他给我来世延寿。 ”“王青天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想办法救逸州的。 我们要跟王青天你一起救逸州。 ”“对!这一票要是干成了,将来可以跟子孙后代好好炫耀一番了!哈哈!”王衍看着乡亲们说得眉飞色舞,情绪高昂,不由地笑了,本来悬着的心突然有了归属,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秋来九月八,是日,天朗气清,叛军领袖之一邓芒率领军队攻至逸州,大军压到逸州州境的时候,他们惊奇地发现,逸州居然有自卫军,这是他们头一回有州组织这么多自卫军来抵抗。 首领邓芒下令先不要轻举妄动,先观望观望,因为自卫军只是镇守在州界,似乎还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骑在马上王衍看着对面浩浩荡荡的叛军,虽然表面很镇定,但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边的并不是什么正规的自卫军,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打起架来多半是挨打的份,而且这批自卫军排后面的,很大一部分是一些年老体弱的来充人头,撑场面的,打起架来多半是送死的份。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让他们来打架的。 两军相持之际,王衍骑着马走出队列,用剑指着对面的叛军,喊道:“首领,出来和我谈谈。 ”邓芒也骑着马走出了队列,道:“你要和我谈什么?”“逸州,可以给你,但是我们有条件,一,不可以屠城;二,不可抢老百姓的任何东西。 ”邓芒哈哈大笑道:“拱手让城,你们朝廷教你这样守逸州?”“逸州的人活着,才算是守住了逸州。 ”王衍正色道。 邓芒收住了笑声,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然后道:“你们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方大统领不久后回来逸州与我们会师,为了告诉他我拿下了逸州城,我要把逸州长官的头悬挂在城门。 所以……你是逸州长官吧?”邓芒说道。 “他不是逸州长官!我才是!”王衍身后的自卫军中忽然有人举手喊道。 “不是不是!我才是!”“都瞎掰!我才是实打实的逸州长官!”“小王,快给本官回来,你还想冒充本官到什么时候!”……自卫军们一个接一个地举起手来,最后大家都举起手来,都声称自己是逸州长官。 王衍望着身后笑了笑,然后回过头对邓芒道:“他们喜欢开玩笑,其实我就是逸州长官。 要杀你就杀吧,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保证逸州百姓都好好的就行了。 ”邓芒很是惊讶,感叹道:“我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人。 ”“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王衍笑得很轻松,完全没有一个将死之人的恐惧。 “我邓某很佩服你,但是,我还是要杀了你。 ”邓芒举起了持剑的手,王衍也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只听咻地一下,鲜血喷涌,银白色的刀哐当一下掉在地上。 “谁敢杀我夫君!问过我王卿卿!”邓芒捂着中箭的手臂,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美貌的女子,手持弓箭踏马而来,一袭红衣在秋风里显得尤为飒爽。 “哇!是夫人!”“夫人回来了!”王卿卿骑着马冲到了王衍和邓芒二人身边,先是用弓把邓芒给打下马,又一拳将王衍打下了马背。 王卿卿跳下马,拽着王衍的衣领骂道:“王八蛋!诓我喝隔夜甜汤还在里面下蒙汗药!”“你回来干什么!你回来了儿子怎么办!”“儿子有王氏家族护着,会过得很好,但是你什么都没有,我不回来你怎么办!”自卫军和邓芒的军队都给懵了,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又有一支军队过来了,他们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横在了自卫军和邓芒的军队中间,只听得邓芒和其军队称那后来的军队的领军人为大统领。 那个被称作的大统领的人对着地上的王衍挥了挥手,笑道:“老王,还记得我吗?!”王衍看着那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萧岳!?”“哈哈哈,就是我。 ”萧岳笑道,指着王卿卿对王衍道,“我是带兵来逸州会师,半道上遇到了这小妮子,说也是要到逸州去。 她听说我名叫萧岳之后,竟问我是不是光头,我就想她是不是认识你,果然,哈哈哈……”“大统领,那我们现在是?”邓芒问道。 “都是老熟人,别打了。 你手臂有伤,先去包扎吧。 ”萧岳说道,然后他又举着军旗晃了晃,对逸州自卫军喊道:“我方保证不屠城,保证不抢你们任何东西。 诸位,有劳你们开一下城门,让我方士兵进去休整休整。 ”说完,萧岳又跳下了马,将王衍给扶了起来。 王氏夫妇和萧岳率先进了城,逸州百姓在后面跟着,紧接着的是萧岳和邓芒的军队。 “哇,你们逸州的州衙可真够寒碜的,大堂里啥都没有,就一盆栽,还是病的。 ”萧岳说道。 “因为州官逃走的时候,把能带走的都带走。 ”王衍解释道。 “哈?你不是州官吗?”萧岳惊奇地问道。 “我夫君是泷阳知县。 ”王卿卿替王衍答道。 “对了萧岳,你怎么当起了叛……呃,义军统领?”王衍问道。 “哈哈,其实你说叛军也没关系,对于旧朝人来说,新朝人就是叛军。 ”王衍沉默着,没有说话。 “老王,你看,”萧岳指着那株病坏的盆栽,“这株盆栽,剪多少病枝败叶都无济于事,唯有,”萧岳抓着盆栽的躯干,向上一提,随即将盆栽连根拔起,“栽上新的,才能还一室清明。 ”王衍微微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老王,要不要跟我一起打天下,共江山?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旧朝只拿你当一知县,实在屈才。 ”萧岳道。 “不了,不了,”王衍摆摆手婉拒,道:“我想着归隐山野,和卿卿过点安稳的日子,对咯,我儿子被他爷爷拐跑了,我还得去找他呢。 ”“啊,你那固执的老爹啊!”萧岳一时间想起当年的往事,“当年我带你去剿匪,你都没有被贼匪所伤,反倒是回家后挨了你爹的打。 ”“有其父必有其子,实际上我和我爹一样固执。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勉强了。 ”…………新朝建立后五年,王衍带妻子王卿卿和四岁的女儿王灵儿移居江南。 时年十二月,大雪下了数日,王衍突发奇想说要到外面赏雪,王卿卿嫌冷不愿出门,但小女儿听说能出门,兴奋得很,最后,是王衍带着小女儿出门赏雪。 王衍带着王灵儿来到西湖的湖心亭看雪,将小舟划湖心亭的时候,见到亭中有人,是一个六七岁的清秀小男孩和一个老者,老者背对着王衍,王衍看不见他长什么样。 王衍想着不要去打扰别人,正要把小舟划走,却听亭中的老者说道:“既然来了,便一起赏雪吧。 ”王衍闻言一怔,他立于舟中看着那位老者良久,最后牵着王灵儿登上了湖心亭。 “来者何人?”老者问道。 “你的眼睛?”王衍惊诧地道。 “先生,我爷爷的眼睛几年前哭瞎了。 ”老者身边的小男孩说道。 “来者是位先生呀,我听有几声脚步不是很稳,是不是带了孩子呀?”老者问道。 “是的,我和我女儿。 ”“老爷爷好,我叫灵儿,王灵儿。 ”王灵儿甜甜地笑道。 “姓王啊……我们也姓王,这是我孙子,永仁。 ”“王叔叔好,灵儿妹妹好。 ”“老先生,家住何处?”王衍问道。 “没有家,住在西湖边上的香茗居。 ”老者答道。 王衍点了点头,道:“晚辈携妻女刚迁至离西湖不远的灵隐寺附近,老先生若是得空,也可以带着孙子到晚辈居所坐坐。 ”老者点点头,道:“甚好,甚好。 ”“不行不行,我没空,渔夫叔叔给我布置了好多功课。 ”小男孩嚷嚷道。 “渔夫叔叔?”王衍疑惑地问道。 “是挨着我们屋的一个邻居,打渔的。 那人失忆了,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孙子没事老喜欢去招惹人家。 不过那渔夫虽然失忆了,但认得字,文采还不错,我就请他教我孙子读书识字。 ”“想来那人文采应该挺好的,不然你也不会放心把孙子交给他。 ”“好吧,大概挺好的吧,但千好万好都不如我家二郎好。 ”老者感叹道。 王衍愣了一下,渐渐地微微地弯了弯嘴角。 “可惜啊,我再也见不到我二郎了……”说着老者哽咽了,他抚着额头长叹,道,“宁和二十七年的时候……”“阿爷,你又糊涂了,宁和是前朝的年号,宁和二十四年义军入京,现在是宣明五年。 ”小男孩说道。 “是啊,改朝换代了,当年的逆贼都成义军了。 ”老者说道,忽然他就开始唱了起来,“万里江山万里尘……”王灵儿最喜欢听戏了,一听到老者唱起来,就兴奋得鼓起掌来:“这段戏我听过!我听过!万里江山万里尘……唉?”王灵儿吐了吐舌头,挠着头讪讪地笑道,“哎呀呀,万里江山万里尘的后半句是什么我给忘了。 ”“忘了好,忘了好,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也许……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