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弟弟是只战斗机》 第一章 (捉虫) 正文 定稿版 林铭玉从姐姐院里出来,院外与几个丫头说笑逗乐的小厮馒头忙停了说笑,迎上来。 林铭玉边走边问:“爹回来了吗?” 馒头笑答:“大爷,老爷落衙回府就去了书房,现下大管家伺候着。您是回冬青院还是……?” 林铭玉脚步一转,馒头会意,话就没有再问下去。 冬青院挨着林海住归梧院,林铭玉到书房前,管家林枫对他作了个手势,意思是有客到。林铭玉点点头,林枫提高音量禀告:“老爷,大爷来了。” “进来吧。”林铭玉进入书房,瞧见林海坐在客厅首位,下首坐了一个年轻的客人,微倾着身体,显得恭敬而有教养。宾主相谈甚欢,见到林铭玉进来,自然地停下谈话,脸上都挂着笑。 林海慈爱地看着幺子,招手把人叫过来:“铭玉,快来见过你堂兄。” 林铭玉茫然行礼,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堂兄十分不解。林海是正儿八经列侯嫡系,在本家地位超然。但他醉心官场,林家族长一职便落到旁家去了。除了年节往来孝敬,林海很少参与族中之事,因而林铭玉与族中子弟交往也不多。 眼下不年不节的,这位堂兄所为何来? 林铭玉一拜未完,客人忙拦住,亲热地拉起他的手,笑道:“原来这就是林叔叔最小的公子铭玉,多听族长称赞,今日一见,果然人物俊秀,与叔叔一般无二。”青年奉承一番,又介绍自己:“我单名一个锐字,年十九,还未曾有字。忝为七房长孙,族中排行第九,你不妨叫我九哥。” 林海笑:“正该如此。铭玉,你堂兄年纪轻轻,已有功名在身,明年春闱便要殿前策应的,你可与他多多请教功课,于你学业必然有益。” 林锐忙称不敢,态度落落大方,与林铭玉切切拉起家常。叙了一回话,林锐站起身对林海行了一礼:“叔叔,侄儿先告辞了。今日之事,侄儿必不敢忘叔叔恩德。” 林海扶起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去吧,平日有闲,只管来家里耍,与你兄弟多亲近。铭玉,送送你九哥。” 林铭玉莫名地跑了一回腿,望着林锐的马车走远,转身回到书房。林海站在书案前,拿起一叠纸细看,林铭玉凑过去看,见是字迹十分工整雅致的一些作文,顺势看了几行,觉得遣词造句无不平实又句句在理,通情达意处看得人十分舒适。 林海留心看林铭玉反应,见得看得认真,不由得眼中满意更甚三分。 看了作文,林铭玉忍不住问:“爹,本家多久没有亲戚上门,这位堂兄……”狐疑地看眼老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林海把文章放下,踱步到桌前,指一指桌上茶寮。林铭玉乖乖上茶,林海脸露笑意,细细说与他听:“说起来,咱们林家祖上门楣光耀,嫡系传下来只剩下咱们这一枝。本房子嗣单薄,到我这一代,只有你姐姐与你两条血脉。旁支子息稍丰,出众者少而又少,不出十年,林家就要大不如前。” 林海叹息一声,想起祖上峥嵘,如今日薄西山,很是唏嘘:“你年纪还小,但要知道,咱们林家的荣耀全系在你身上。但俗话说得好‘一个木头三个桩,一个兄弟三个帮’,林家这一辈,能有出息的,你九哥林锐得数头一份。方才的文章你看过,是你九哥近来的课业,凭这一手功夫,来日金榜题名不在话下。我观林锐此人,精而不贪,狡而不奸,是个可以用上的人才。今日他求到我门上,于我只是一句话,于他却恩同再造,有这份恩情在,哪怕我不在,日后你们兄弟也好说话。” 林海语重心长,林铭玉听了心里只是怔愣。 穿到红楼方一月,成为林海九岁的嫡子林铭玉,他觉得故事开头便与红楼相去甚远,林海的命运大概也与红楼之中的短命不同,未曾料到,林海竟然想得这样远,为着有朝一日,他不在了,林家姐弟无依无靠,现下就开始施下恩情。一时心里乱麻麻的,只看着林海发愣。 林海以为自己的话把孩子吓着了,想着儿子之前大病,身体痊愈不久,这些话对他还是重了,心念及此,拉着他的手,轻轻拍拍,笑道:“你别胡思乱想,爹就是这么一说。来日之事谁也无法预料,譬如你先前大病,把爹爹和你姐姐吓得不行,如今也活蹦乱跳。正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今爹爹告诉你,也就是提醒你以后为人处事,多留一个心眼,能结交之人尽量结交,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爹爹年纪大了,能陪得你们十年二十年,陪不得一辈子,你是我林家唯一的嫡子,林家的顶梁柱,你姐姐以后终得靠你才有个依恃,你的责任重大,爹爹不得不早早就把压力施于你身上。铭玉,男子汉大丈夫,不怕遇到艰难,只怕自己没有面对困境的勇气,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勇敢去争取。这句话,是爹爹对你最大的期望。” 林铭玉应了一声,低下头,心想林海的病情未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是一个深思熟虑,疼爱子女的人,若不是时日无多,断不会这样突兀急切地为他安排以后的人脉,自己发誓这一世是要当一个富贵闲人,为此,也该努力了。 林海以为他情绪低落,大为不忍,然而自己身体状态日显沉重,只是怕他们姐弟年纪小会害怕,才一直瞒着不说,铭玉是男孩儿,这些早晚要知道,在自己看得到的时候多学一些是一些。 理虽如此,到底一片慈父心肠,遂提高语调,兴味十足地提起另一桩事:“说来还有一桩热闹事要与你姐弟说。转月便是八月,你外祖母八月初二的寿辰,昨日来信让接你姐弟过金陵陪她老人家过寿。先前你姐姐在她老人家身边住了年余,热闹得很,如今归家两月,老人家也想得慌了,再者也挂念你的身体,听得你好了,岳母想接你好生说说话。我已经答应了,难得你出一次远门,中秋就在你外祖母府上陪老人家乐呵乐呵,礼品我已经吩咐给林枫,这两日你们把自己的东西备好,我让林聪陪你们去。” 林铭玉颇意外,叫道:“中秋我与姐姐不在家里过,爹爹你怎么办?” 林海笑了:“傻孩子,爹爹自有同僚好友,往年也是先与他们过了,再归家与你们过。再说阖府有这许多人,有吃有喝邀约作陪,爹爹怎么就过不得了?” 林铭玉不乐意,然而有人比他话更快:“那怎能一样?同僚朋友是爹爹的应酬,阖府人多,却没爹爹一个骨肉,我与弟弟不在爹爹身边陪着,爹爹该多寂寞!”却是林黛玉看饭时到了,来寻父亲弟弟用饭,恰听到这一段。 林铭玉帮腔,借着脸嫩撒娇:“姐姐说得对,我就不乐意去金陵,路远得很,人也不熟。陪着爹爹过节,才是人月两团圆,不辜负佳节美景。姐姐也别去,让管家备份丰厚的礼品送去,外祖母府上高门贵第,自然是热闹的,咱们心意到了,外祖母也能体谅我们的孝心。”他才不去金陵,在姑苏当他的土霸王多好,何必去贾府受那个罪。贾府之人,有那个是好相与的?那些个小心思,别人不知道,却瞒不住多次穿越的他。 林铭玉早就立誓,这辈子就守着父亲、姐姐好好过日子,有机会考个功名啥的,安安分分享受这一世人生。 林黛玉与弟弟同一立场,连连点头。 林海颇为意动,心内大为欣慰,暗道儿女孝顺若此,当父亲的还有啥好求的?但回信已经送出去,岳母有命,看在早逝爱妻的份上,也不该违背。再者身体的问题还可以趁此机会好好瞧瞧,孩子们在身边多有不便,因而板起脸喝斥:“胡闹,你外祖母一片慈心,好意来请,你们怎能如此推脱?黛玉,你在你外祖母身边那些时日,你外祖母待你如何?你就不想念她老人家?不想念姐妹们?” 黛玉低头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扭缠着手帕。今日管家抬了一个箱笼送到她院内,说是金陵荣国府姐妹们送来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块手帕上题着一首诗,她一眼便看出那是宝玉的笔迹,心内酸甜难言。想起回来之前,宝玉还一心想着别的女孩儿,心道,我就呆在姑苏,偏不去金陵,让你与旁人自去亲热。心内这般想,终究不痛快。 林海如何知道这一节,见女儿低头,想黛玉一向敏感纤细,最是性情中人,必然是同意去的,又说铭玉:“铭玉,你小时候身体虚弱,为保你健康,未曾离开我身边半步。如今你九岁了,还未出过姑苏,如何知道外头的风俗人情与姑苏各各不同,你若见识过,定然不会后悔出门一趟。再说,你外祖母回回来信都提起你,想接你去住一段时日,你母亲在时,也常说要带你去金陵玩儿。你莫不是要违背你母亲的意思?”林海又是诱哄又是威胁,甜饼棍棒一起下,铁了心要把儿女送去金陵。 林铭玉叹:傻爹爹,你以为是为儿女好,其实是把娇儿稚子推狼窝了啊! 撒娇耍赖不好使,还有姐姐中途倒戈,林铭玉无力回天,金陵之行势在必行。但,就让他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誓言吗?林铭玉偏头一笑,计上心来。。.。 第二章 七月某日,林铭玉与林黛玉依依不舍地辞别父亲,在二管事林聪的陪同下,带着礼品行囊和一干下人乘船往京都而去。 路程遥远,因林铭玉大病初愈,林黛玉身体向来娇弱,一路只是缓缓而行,并不着急。林铭玉第一回乘船,远看山水渺渺,秋风一起,粼粼波光在阳光下如同洒金碎片,光亮耀人,心情十分不错。 林黛玉诗才惊人,这回又是与亲弟弟一同远行,有林铭玉一路耍宝逗她开怀,倒把悲春伤秋的心思丢了大半,诗兴上来,望风吟诗,真个衣袂飘飘,仙姿雅丽,不似凡人,崇拜者一把一把的。 一路行来,虽然尽量不在人前露面,偶然现出身姿,叫人惊鸿一瞥,也招来不少狂蜂浪蝶追逐而行。林黛玉全然不知,林铭玉看在眼里,见船上武师足有六个,个个身手不俗,而且船上打了官号,也就没往心里去,乐得见林黛玉逍遥如意。 这日船到一处小湖,听曾往来于此地的一个武师说起此地有一道蒸鱼十分有名,林铭玉馋心大发,船家又说秋藕正嫩,正好炒个藕尖佐酒,勾得林铭玉一发不可收拾。林黛玉见状,笑道:“弟弟既然想吃,不如让林伯去酒楼定一桌席面,送到船上来吃。” 林铭玉拍手赞同。船靠岸而停,林铭玉上到甲板上看时,只见这一处码头连绵靠着十来艘船只,有渔船货船,时值傍晚,霞光漫天,船上升起袅袅炊烟,渔歌哨子此起彼落,十分具有生活情调。 林枫带着一队酒楼伙计带着食材厨具快步走来,把一个壮实的中年人领到林铭玉面前:“大爷,这位是酒楼大厨,他说蒸鱼要现做的吃起来才鲜美,不肯把席面送过来,非要自己带上家伙,来咱们船上烹制。” 林铭玉觉得十分有趣,跟人亲切攀谈起来。 这位厨师也是一个善谈之人,见林铭玉小小年纪,姿容俊美不凡,心生喜爱,林铭玉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说话又风趣,把此地美味和趣闻信手拈来,逗得林铭玉等人乐个不停。 这时,左面一艘华丽大船之上,有人吆喝:“那位师傅,你说得这么美,咱们公子也想听个新鲜。我这船上有美酒,还有好食材,请你与那位公子上船来一聚。” 林铭玉与厨子同时去看,只见对面之船比自己这艘更显宏大华美,甲板上立着几个人,众星拱月一般围着一个着青年,青年穿戴不俗,姿容出众,天生一股贵气,富贵人中数一流。那人矜持地看着这边,说话的是他身边一个侍卫打扮的人。 船离得近,林铭玉看到船上打着官样旗帜,守卫看起来不多,自有一番气象,便知这人来头不小。 厨子拿不定主意,向林铭玉示意:“公子,您看……?” 对面那青年已经对他拱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铭玉想着,都是官家队伍,吃个饭啥的也没什么,就点头同意了。对对面拱拱手作为回礼,对林枫小声吩咐了几句。 林枫颇有微言,却不想在外人面前忤逆主子的意思,向对面回复:“我家大爷说了,多谢公子美意,既然公子喜欢美食,尽管把这些也带去,让这位师傅露一手功夫给大伙儿瞧瞧。” 对面人听了,忙吩咐把船靠近,连上横板。林铭玉回船与黛玉交代一声,带着林枫、馒头还有厨子过船。酒楼里的伙计跟着把东西都拿过去。 青年亲自在横板前把林铭玉扶下来,也不因他是一个小孩而轻怠他,显出十分好的礼数。见了礼,青年请人坐下,自我介绍说:“我姓胡,金陵人氏,不知贤弟怎么称呼。” 林铭玉报了名号,两人叙起闲话,厨子另在一边忙碌。聊起来才知道,胡公子的路程与林铭玉一致,两人聊得投机,便约定结伴同行。 林铭玉说船上还有家眷,胡公子便让厨子把菜做好单捡出一份好的,用食篮装起来,对林铭玉道:“不知道铭玉你船上还有亲眷,我们说得兴起,不能让你亲眷饿肚子,这瓶是果酒,最适宜老人女子孩童饮用,不如给你亲眷送去。” 林铭玉觉得这人挺实在,蛮上道,也没跟他客气,让馒头送去看黛玉吃。 酒足饭饱,厨子告辞离去,胡公子带林铭玉进船楼内观赏。林铭玉这才重新认识了一番眼前之人的身份,船楼有三层,下层船舱储物、供下人住,上面一层是大厅,专门待客,楼上还有一层,有书房,琴棋茶、古玩字画皆备,还有软榻,布置得奢华舒适,比自家官船高级了不是一丁半点。 船楼里有许多美丽侍女,见到胡公子进来,呼啦就围上来,该伺候的就伺候,只让人觉得舒服,半点不敢多余地动手动脚。显然是训练有素,林铭玉啧啧惊叹:“胡大哥,你这排场真大。” 胡公子不以为然,随口道:“这有什么,铭玉你看上什么,只管拿就是。别的不说什么,这些丫鬟都是经专人□□,捏拿按摩、琴棋书画、斟茶倒水都会一些,伺候人倒是不错。你若喜欢,我送你两个。”随手点了两个:“黄鹂、黄莺,你们以后就跟着林公子,好好服侍。” 两个十五岁的黄衫姑娘走过来,站在林铭玉面前,一个口称“黄鹂”,一个口称“黄莺”磕头下拜:“见过公子,愿听从公子驱使。” 林铭玉哭笑不得,连忙摆手:“胡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我家里下人多得是,要她们两个做什么。” 胡公子拍拍他的肩膀,上下扫视他,故意在腰腹处停留了一会儿,神秘笑道:“她们的好处,你以后就知道了。”也不管他多言,拉着他的手,带到博古架前,指着一只玉壶,与他谈起了古董。 说话间天已黑透,林铭玉怕黛玉记挂,要告辞回船,胡公子送到甲板上,不顾林铭玉的意愿,执意要把两个丫鬟送给他。林铭玉没法子,只能先带着她们回船。 见了黛玉,不免把经过说了一番。黛玉啧啧称奇,也不好评判旁的男子人品人物,何况她觉得一两个丫鬟,也不是什么大事。待见了黄鹂黄莺二婢,喜她人物相貌谈吐,留在自己船厢说话。 林铭玉也不喜欢房间里多两个人,乐得把人送给黛玉解闷。黄鹂黄莺被教导得极好,与黛玉话也说得上来,诗词曲赋无一不通,陪着黛玉心里也十分愿意,加上林铭玉不主动亲近她们,自此一心一意把黛玉当成主子服侍。 林铭玉留意观察了几回,越发放心。 胡公子果然跟着林铭玉一起走,有了这个伴儿,林铭玉船上的日子过得更加惬意。因有女眷在,胡公子从不过林家的船,都是请林铭玉过船相见,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却不忘了给黛玉捎带一份,大家气派,不言自明。 日子走马灯般转过,这日,船到京都靠岸,贾府的行头已经看得见了。林铭玉与胡公子辞别,互相留了音信。林如海先时为了回京述职方便,在京都置办了一些产业,其中有一处宅院,常年有一家家生子看管。林铭玉留的就是林府的地址。 这回他与黛玉肯定会被接进贾府,但林枫,林铭玉想安排他回自家宅子,他另有安排。这事黛玉不知,林铭玉嘱咐林枫、馒头,不可泄露口风。 林黛玉这是二进贾府,各处都熟了。随行的婆子把他们领到贾母院里,廊下丫鬟们都凑过来请安问好。 贾府荣华,林铭玉算是见识到了。 正暗地里打量间,只听得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银红衣裳,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绿绫裤腿,锦边弹墨袜,软底薄靴的俊秀少年疾步跑过来,直跑到黛玉面前方站定,气喘吁吁旁若无人地傻笑道:“妹妹,你可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林铭玉一瞧,得,这就是衔玉而生,旷世情痴贾宝玉了。要他说,这哪是情痴,明明是范花痴! 林黛玉脸上羞红,又喜又生气,恼他不知轻重,在众人面前说这些话,好叫人尴尬。自己与弟弟一道来,他却不与弟弟说话,只管痴痴盯着自己看,心里有点不满。 林黛玉与弟弟关系极好,生怕弟弟被人轻慢了,喜气便收了七分。 “宝哥哥,这是我弟弟铭玉,与你还是第一回相见呢。”林黛玉牵着弟弟的手,拉他站在前面。 林铭玉十分不满宝玉那种黛玉属于他私有,属于贾府所有的语气,有模有样的行礼:“铭玉见过宝哥哥。” 贾宝玉这才把目光从黛玉脸上移开,落到这时才看到的林铭玉身上,一看之下,大吃一惊,不由喃喃道:“这个妹妹怎的好似见过?”。.。 第三章 林铭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化,一大群草泥马从脑海中狂奔而过,腾起滚滚浓烟,最终化成两个大字“卧槽”! 他用一种看傻逼的眼光重新打量起贾宝玉,对方还一副冥思苦想万分不解的痴相,林铭玉不由得对他起了万分同情,眼睛瞎成这样也不容易。 偏贾宝玉还在自言自语:“在哪儿见过呢--哦,我知道了,你跟林妹妹长得真像哎!”兴高采烈地看向黛玉,一看之下,才发现气氛不对。 林黛玉帕子都要撕烂了,从前以为宝玉是个聪明伶俐的,没想到呆成这样。看看弟弟容貌,再想到平日贾宝玉对众姐妹和丫鬟们勾勾缠缠的德性,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蚊子似的恶心。 林黛玉冷笑:“宝玉,你可看仔细了,我只有一个弟弟,可不如你,没这么多姐姐妹妹的这个长得像,那个神交已久。” 林铭玉小脸儿通红,神情委屈得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黛玉见了,又为自己生气,又为弟弟生气,神情冷淡地牵着弟弟的手,绕过傻在当场的贾宝玉,负气而去。 贾宝玉愣是没反应过来。 袭人在后边看了,暗暗叹气。 贾宝玉讪讪了一会,觉得好没意思,心里又记挂着林铭玉的模样,又兴味盎然地跟上去。袭人在外边对丫头们敲打了两句。廊下丫头们规规矩矩做自己的事,没人敢多一句嘴。 林家姐弟进入房门,几个穿戴不俗的女孩儿笑盈盈地凑上来,其中一个容长脸儿,俊眉修目的女孩儿拉起黛玉的手,笑道:“两月不见姐姐,姐姐瞧着倒比原先更精神了。”一面又往黛玉身边看:“这就是铭玉弟弟了吧,快……”话到一半,就失了神。 这时一个清亮带笑的声音接过话头:“哟~这就是姑妈家的大公子啊,瞧瞧这人才品貌,倒比玉儿还强了三分。老太太,您快瞧瞧,我自来以为咱们家宝玉最好,黛玉一来,我想宝玉这是被比下去了,谁知今儿铭玉一来,我又开了眼--竟生生的把黛玉也比了下去。真个姑妈的福气,一双儿女养得这般好。到底是老头头的亲骨肉呢!” 说完咯咯直笑,拉过林铭玉的手,又摸又赞,爱得不成的样子。 林铭玉被她彩绣辉煌的衣裳晃得眼花,一面被她搓揉得火起。知道你凤姐会做人会逗趣,尼玛能不能别把爷当个面团,想怎么揉就怎么揉。 贾母却十分吃这套,笑得不成。在两个丫头搀扶下,走到近前。 林黛玉、林铭玉赶紧下拜:“黛玉、铭玉见过外祖母,请老太太安,恭祝老太太福寿安康。” 贾母连忙一手一个,把两人搂在怀里。连声笑道:“好孩子,你们来了,外祖母就高兴得不成了。”又摸摸铭玉的头脸,满意地直点头:“铭哥儿长得真俊,怪不得你凤姐姐要夸你呢,像你母亲年轻时候。你不晓得,生了你,你母亲高兴成什么样,给我来信夸你不停,一定要带你来见我。可怜你母亲没有福气,年纪轻轻就……”贾母说着眼泪哗哗的就流下来。 黛玉也十分伤感,跟着抹泪,林铭玉不耐烦听这番说古,知道你心疼女儿,犯得着来一个人哭一回不?这样重亲情,怎不见在爹死后被姐姐的银子都摆出来别让她过得像寄人篱下? “外祖母,您快别伤心了。母亲知道外祖母这样看重我,不知道多高兴呢。若是因着我反惹得您伤心,岂不是我们做小辈的不孝?”林铭玉仰着小脸,这样脆生生一本正经地说着大人话,倒把贾母逗乐了。心里觉得不愧是自己的外孙,看着就聪明伶俐。 “真真是铭哥儿懂事,哎呦,这可不成了。铭哥儿这样招人疼的,就是我也喜欢得不得了,老太太这看到亲外孙,以后还不得把咱们姐姐妹妹的都搁一边去,我这就眼气了。”王熙凤见贾母乐呵,眼明嘴快装成一副哀愁的模样,屋内众人皆是大笑。 贾母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乐道:“就你最来事,跟个小孩儿也能眼气上了,平日我可少疼了你。平儿,快把你家奶奶扶下去吧,少不得她待会儿又要埋怨我的。” 平儿笑道:“老太太不知道,我这奶奶最是嘴硬心软,这会儿眼气,回去看不着,心里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呢。林姑娘林哥儿这样神仙似的人儿,怨不得我奶奶偏心呢。” 林铭玉冷眼看着这一主一仆奉承得贾母身心舒爽,只觉虚伪无比。移开眼睛懒得再看,冷不丁对上一双冷厉且含着不屑的眼睛,心里一咯噔,来了,红楼中一**oss,林黛玉第一仇人--王夫人。 王夫人没料到林铭玉会看着她,为了等死了的小姑子的儿女,一大早的来贾母这边等,她心里就不畅快,坐在旁边泥雕木塑似的,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这人一来,就引得凤姐等人奉承不停,竟然说这个黄口小儿比宝玉更好,心里暗恨凤姐不会说话,更恨林家儿女个个勾人,真跟他们那死鬼娘一个德行--不安分。 心里的不屑虽然没明摆在脸上,到底在眼里露了行迹,这被林铭玉一瞧,顿时有点尴尬。偏偏林铭玉仿佛不懂似的,天真地与她对视,一双清澈的眼眸黑白分明,干净得好像容不得任何杂质,让她硬是有些心虚,竟生出别开目光以避其锋的念头。 王夫人又恨又恼,借着喝茶的举动掩盖自己的不自在,却听林铭玉天真道:“这是二位舅母吧?铭玉见过两位舅母,请舅母的安。” 贾母等人都看过来。黛玉也上前请安。 邢夫人忙让丫鬟把人扶了,一面道:“好孩子,快别多礼。”一面拉起家常。王夫人附和一两句,见邢夫人拉拉喳喳说个不休,十分不耐。 这时贾宝玉也进来了,贾母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他身上。屋里自然好一阵热闹,各自见完礼,大家都坐下来。贾宝玉见林黛玉挨着贾母坐着,自觉地坐到贾母另一面,对林黛玉挤眉弄眼。黛玉偏与姐妹们说话,就是不理会他。 贾母搂着一双玉儿,左看右看十分满足。见林铭玉还在于邢夫人说话,让丫鬟搬了一个凳子送过来。 林铭玉乐呵呵地坐着,一面说话,一面暗中观察王夫人。 他看到王夫人强忍的不耐烦,尤其是贾宝玉进来之后,对他们姐弟格外亲近,王夫人不经意看向黛玉的眼神,真让人汗毛悚然。 本着敌人不爽就是自己爽的心理,林铭玉状若不经意地把凳子悄悄往王夫人那里移了一点。他口齿便给,说起姑苏趣事来舌灿莲花,引得屋内人都往他那里看。所以他那不自觉频繁移动的动作,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看出来了。 大家都很疑惑,只是见贾母没说话,林铭玉的表情又有趣,故此都只偷偷的观察,心里暗乐。 其他人的心情怎么样先不说,只说王夫人,早在林铭玉第一回偷偷瞧她又向她挪动凳子的时候,就暗暗皱起眉头,一来不好与个孩子计较,二来也不乐意跟他说话,就忍了。可林铭玉傻乎乎还以为她不知道,每次挪动之后就用那种诡异的眼光看她一眼,让她如坐针毡。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忍耐极限,真是糟心透了,是个泥菩萨也忍不得的。 她戒备地盯着林铭玉一举一动,情绪绷得极紧。眼看他离自己已经很近,再动就要靠在自己膝上了。好想还嫌她不够糟心似的,林铭玉说着说着话,借着朗声大笑的姿势,眼风往她这边一扫,屁股作势那么一抬。 艾玛,他又要来了!王夫人的心弦立马报警,对这动作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啊,干什么?走开走开,你别过来!”尖利地声音让大屋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林铭玉和王夫人自己,两人都跟见了鬼似的,同时从座位上弹起。有差别的是,王夫人是嫌弃地往后退,而林铭玉,一个乳燕投林,飞奔入王夫人怀抱。 王夫人顿了三秒,忍不住放声尖叫,同时对怀里的林铭玉有推有大,状如泼妇,丢尽风度和颜面。 “怎么了怎么了?老二媳妇你怎么了?”贾母反应最快,但王夫人恍若未闻,闹得实在不像样子,贾母上火,怒喝:“住嘴!来人,给我把二太太嘴堵了,让她安静下来。” 屋内人都被吓懵了,没人敢动。 贾母气得拍桌子,“鸳鸯、凤姐儿,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王熙凤和金鸳鸯忙上去,一边一个,把王夫人手脚按住,强压在凳子上,鸳鸯一不做二不休,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道一声“得罪了”直接塞到王夫人嘴里。屋内顿时清静了。 三春姐妹吓得都不会说话了,只能默默流泪。邢夫人坐在旁边,被王夫人拉扯的动作波及,泼了自己裙子上满是水,心里骂一声晦气,借机躲得一边,冷眼旁观。 只听一声大哭,一个人影扑到王夫人身上,哭天抹地的嚎叫起来:“母亲,你这是怎么了,魔怔了吗?来人啦,快来救我母亲!”却是贾宝玉醒过神来,以为王夫人不好了,吓得不得了。 “哇!”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恸哭:“二舅母,二舅母,你怎么了,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母亲就是这样死掉的,我好害怕,二舅母你不要死,呜呜呜~”只见林铭玉从王夫人身后钻过来,一把挤开贾宝玉,整个身体趴到王夫人身上,拼命的摇晃王夫人的身体。 王夫人本来被凤姐她们压住,就已经醒过神来,只是刚刚一番挣扎,对她这个当家主母来说是超负荷的剧烈运动,宝玉大方悲声的时候,还憋着一口气想安慰他。结果,气还没顺,就被林铭玉这么一顿嚎丧带咒地狼扑上来,气憋住了一说,胸口也压得生痛,怒气未出,就是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噗嗤”硬生生吐出一口血,眼白一番,晕她个不省人事。 这可不得了了,贾宝玉、林铭玉一个比一个哭得悲戚,哀声震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哪个主子去了呢。众人个个傻眼,找大夫的找大夫,劝人的劝人,那叫一个兵荒马乱啊,林铭玉抽空翻了个白眼,忍笑忍得嘴抽筋。配合他嚎啕的哭声,只哭得林黛玉心都要碎了。。.。 第四章 大夫看过,说王夫人是气急攻心,服用定神汤药等好好休养并无大碍。贾宝玉的哭声才歇了,邢夫人见没她啥事了,衣裳还湿着呢,跟贾母请个安就要告辞。临走时,见迎春还愣着,不太乐意,说:“大姑娘,府里正乱着,你也别添乱,跟我回吧。” 贾母被闹得头疼,没空理这些事,挥挥手:“你们都各处歇着去。宝玉,叫人来把你太太送回院子里,我这里人多,她歇不好。” 凤姐忙帮着张罗,邢夫人撇了撇嘴,王夫人被轰轰烈烈地抬回自己的院子。 出了这事,贾母也没心思吩咐张罗送林铭玉、林黛玉去舅舅们那里请安的事,林铭玉巴不得没人多这个嘴,小心思转得飞快。 再说王夫人院里,王熙凤、李纨、探春、惜春、宝玉在床前守着,挨挨挤挤堆了一屋子。 王熙凤事多,这会儿功夫已经好几个婆子来找,平儿在屋子外头守着,能拿主意的都拿了主意,关于新来的林家姐妹的事儿,还是得王熙凤来经手。 其实王夫人也没事了,王熙凤干坐着心里也烦闷得不成,其他人没走,她倒不好兴这个头。平儿悄悄进来,王熙凤使了个眼色,平儿得令,就把各管事的回话的事儿一桩桩说个没了。 王熙凤皱着眉头:“这些婆子好没眼色,往日来回话,个个都能,今儿我不过离开这一会儿,就做不开活了,请了她们来有何用?就说平儿,往日里没见过我理事?怎的这些事也摆不平?眼下太太病着,我如何能放心离得开人?” 平儿委屈赔笑。她素来是个好的,人缘没得说。这还没开口,宝玉就怜惜上了,“凤姐姐,不怪平儿姐姐,下头的婆子偷懒,姐姐哪里晓得的。太太这边我守着,你且回去理事吧。” 李纨忙道:“是呢,凤姐儿你且放心,太太这里还有我呢。”看了两个姑娘一眼,索性道:“两位姑娘也回去歇着吧,太太这边有信儿了,我让人来通知你们。” 凤姐忙笑:“这怎么成呢,这真是……那成,我且回去打发那些人,有事只管差人来叫我,我必到的。三妹妹、四妹妹,咱们一道走吧。” 探春惜春应一声,跟着走了。 王夫人悠悠转醒,床边只一个宝玉在打瞌睡。摸摸儿子的头,王夫人慢慢回想起晕倒之前的事情,手禁不住用力一掐,宝玉“哎呦”一声疼醒了。 王夫人连忙松手,满脸爱怜懊恼地摸着宝玉头脸:“乖儿,母亲一时失手,你可疼了?难为你守着我,怎么不到榻上去歇着?”见四面清静,心里很是不乐:“下头伺候的人呢,一错眼看不着就偷懒,竟敢指派主子做事不成?待我好了,必得扒了她们的皮!” 贾宝玉忙摇头:“太太错怪她们了,是我担心太太,必得自己守着才安心。” 王夫人由怒转喜:“好孩子。你凤姐姐、大嫂子她们呢?” 李纨从外头端了药走进来:“太太,凤姐儿和两位姑娘守了半日,方才被管事的请回去了。” “太太,补药来了,您先喝。” 王夫人瞥眼看了,“放着吧。”又问:“我方才是怎么了?我记得那铭哥儿古怪得很,眼睛里跟藏了针似的,看得人心闷。凤姐儿也是,不晓得把他从我身边拉开,偏生把我压着,中的什么邪!” 李纨想说又不敢说,她素来就怕这个外传面慈心善的婆母,这会儿只当自己是个木桩子。 王夫人越说越生气,一巴掌拍在床上:“我就说老太太太偏心,当年贾敏没嫁时就宠得没个样子,如今贾敏的子女又有哪样好的?有样学样,也不是有教养的。” 李纨简直不想再听,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这个婆母有多表里不一,她丈夫死得早,若不是为了膝下一根弱苗,早就青灯古佛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贾宝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慈祥的母亲露出这幅刻薄的嘴脸,当下就傻了,期期艾艾道:“太太,你说什么呢?” 王夫人脸色一僵,想起贾宝玉对林氏姐弟的格外亲近,心里有气不打一处来,但她的孩子自己知道,性格很固执,光说是说不他通的,把脸色放缓和一点,掩饰道:“母亲就是太生气了太伤心了。宝玉,母亲的心,你是知道的,你林妹妹来的时候,我也想这是一个好孩子,可你看看,这府里谁对她不好,偏偏她回去两月,半点音信也没捎来一个,可见是个没心的。今日又放纵她弟弟做出这等事,母亲的心啊,都伤透了。” 贾宝玉不信:“太太,你误会林妹妹了。她一个女孩儿,万事都难的。再说今日之事,原不过太太魔怔了,与铭哥儿又何香干。” 王夫人简直殴死,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贾宝玉,心里更恨林家姐弟,瞧瞧这狐媚功夫,一边还是要装虚弱装娴淑:“我也不想相信,可你也看到了,母亲今日呕血,都是铭哥儿那小坏东西压的,小小孩儿,心肠如此狠毒,宝玉,你是个最纯善不过的,可不要被他们蒙骗了。我被他又是死命压着,又是死命摇着,生生呕血,这会儿身体还疼得很,晚上等老爷回了,我倒要到老爷、老太太跟前评评理,就是小孩子,也不能惯着这样每个章法!” 贾宝玉忙道:“太太万万不可,铭哥儿只是担心你,我看他怕得很。这样误会下去,林妹妹还不知怎么生我的气呢。”合着他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小情小爱。 王夫人气得呼吸不稳。不管宝玉怎么哀求,只是不说话。心里打定主意,趁着这个机会,就把病装得更重一点,让林家姐弟吃个教训。原还念着林黛玉有点儿价值,如今家里的姐妹要来了,也用不着她了。万不能让他们在老太太面前占了先去。 贾政这日外头事忙,回来时听说妹妹家里两小儿都来了,本来要过来相见,管事的又说,太太被气病了。夫妻这么多年,王夫人泥塑木雕似的,很少生气,何况气病?贾政改道先回了王夫人主院。 王夫人恹恹地躺在床上,身边几个丫头默默垂泪,贾政吓了一跳,以为王夫人这就不好了。 “太太,这是怎么了?” 见到贾政,丫头们忙行礼,贾政满脸怒容,对其中一个丫鬟骂道:“太太如何变成这个样子,你们几个是怎么伺候的?” 那丫头是王夫人房里得力的,叫做金钏,惶恐回道:“老爷恕罪,奴婢们也不知道,太太白日里去老太太房里还是好好的,谁知道见了,见了……” “见了什么?话都回不清楚,留你在房里有什么用?” 金钏大惊失色:“请老爷恕罪,太太是见了林姑娘和林公子之后,就被抬回来了。呕了血,大夫说是气急攻心。奴婢们在外面伺候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闯进来时,只见到林公子趴在太太身上死命地摇晃,太太被压得都出不来气了,这才晕倒的。” 贾政愣住了,但眼前之事让他不得不信,不由大叹,继而怒道:“荒唐,林妹夫教导的好儿子!这样冒犯长辈,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夫人适时地咳嗽了几声,含泪道:“老爷……” 丫头们识趣地退下,贾政忙扶起她,只听她断断续续泣道:“因着是妹妹的骨肉,我见他生得比个女孩儿还柔美,心里是喜爱的,他又爱拿一些乡野市井之事来逗趣,老太太爱听,我也只管在一旁听他说笑,未料,这孩子心眼却多,眼神阴森得不成,一个劲与我这里来看。我一个做长辈的,难道还跟一个孩子计较?我素来怎么样,老爷最清楚不过。若不是那孩子太过分,我也不愿意与老爷说道。” 王夫人一面说一面哭,她几十岁的妇人了,贾政虽然对她没那个怜惜的心思,到底是正室,尊重是有的,忙安慰道:“你是个好的,这事,母亲自然会为你做主。” 王夫人暗恨,贾政就是个和稀泥的,这会儿定然是想到妹妹的骨肉,不好才来就罚他们了。但她怎么甘心:“老太太心疼妹妹,没有不疼孩子们的。只是我看那个铭哥儿确实不像个老实的,长得就有些妖气,说话行事又过油滑,这要是宝玉学了……” 言外之意,贾政不由得深思。要说贾政,这一世无不算如意,就子嗣上面,有些遗憾。长子贾珠天赋英才,却英年早逝,次子贾宝玉,寄予厚望,偏偏又顽劣不堪。余下一个庶子只管小家子气,算不得什么,所以,贾政对贾宝玉其实还是相当看重的。王夫人这么一暗示,贾政不想管的,也不得不管了。 夫妻两一起到贾母院里来请安。 到了廊下,贾政摇摇手,丫头们不敢大声说话。 贾政存心要看看林铭玉的人品,悄悄走进屋里。 进门就听到一阵说笑声,细听,原来是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逗贾母说笑,那声音口齿伶俐,说话活灵活现的,又极有分寸,便是贾政在外头听了,也大感兴趣。 这时,丫鬟鸳鸯过来端茶,看到外头之人,连忙行礼。 贾政迈步进去,对贾母道:“儿子请老太太安。” 贾母连忙唤他坐,让林黛玉林铭玉过来见礼。林铭玉乖乖见礼,礼数周全,人长得秀气极了,贾政心里一赞:好个相貌! 林铭玉看到王夫人被两个丫头扶着,不胜虚弱地在旁边站着。贾宝玉也看到了,连忙扶了母亲坐下。贾政在此,他也不敢多话。林铭玉却蹭蹭过去,又怕又喜的摸样,小声欣慰道:“二舅母,您身体好啦。” 王夫人在他靠近的时候,身体下意识的防备着,又想看他耍的什么把戏,只好僵硬着不动,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快意。 林铭玉只当做不知,又是儒慕又是担心的看着她。在别人眼里,只是十足孝顺亲近的行为,在王夫人眼里,她真想把刚吃的燕窝给吐出来,纯粹是恶心的。 贾母十分高兴,对老二媳妇关心了两句,见两人神情都是欲言又止的,就问:“你们有什么事要说,就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贾政其实这时候有点想打退堂鼓。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媳妇今天失态,特地来请罪的。” 贾母正要安慰,王夫人快速道:“但,请罪之后,媳妇还有话要问铭哥儿。” 贾母脸色一僵,很快恢复正常。 王夫人当作没见到她不高兴的神色,把对贾政说的那一套更婉转的说了一遍。 她这边说的还没调整好悲伤的情绪,只见身边传来一道极细碎的声音。 原来是林铭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玉白色的小脸上,从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无声滚下两条眼泪组成的小溪,大颗大颗的泪珠咂下来,尤其他哭得直抽气还刻意忍着不发出声音,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可怜。 贾宝玉就站在他旁边,痴痴傻傻地望着他,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擦眼泪,眼里也流下泪来。 王夫人的哭声哽在喉咙里,要发不发的尴尬死了。 房间里诡异地安静下来。 “老太太,这……”贾政屁股下生了钉子,简直坐不下去了。 贾母砰地锤了矮榻,指着王夫人,满是失望:“老二媳妇,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对王夫人来说真的压力山大,王夫人傻眼,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五章 别说王夫人不解,贾政听了贾母这句声色俱厉的话语,也愣了。 “母亲,这……” 贾母连连摇头,屋里小辈,除了林铭玉状似一心关心着王夫人的身体显得心不在焉,其他人没一个敢发出一点声音。 “老二媳妇,素日我说你就是不大管事,心里也是个明白人。我也常跟人说,你是个心慈面善的,最是宽和不过。” 贾母眼睛一抬,目光锐利得跟刀尖子似的,扎得王夫人心里身上,没有一处舒坦的。心里一跳,暗想老虔婆是要借此发难? 只听贾母忍耐怒气,连连说道:“你可真是,你可真是好宽和的心呐。” 贾政吓了一跳,忙躬身道:“母亲何出此言?” 贾母冷笑:“何出此言?你媳妇说的,你方才都听了。莫非你也是这样认为?是铭玉胡闹,故意让你太太气出病?” 贾政哪里敢说话,只管在站在贾母面前赔笑。 贾母叹了一口气,眼里的失望不言而喻:“黛玉和铭玉是你妹妹的亲骨肉,不说别的,单看在你妹妹份上,就算他们做得哪里不好了,你们就舅舅舅母的,只有包容体谅的,哪一家子,长辈跟个小辈这样较真的,倒对第一天上门做客的外甥问罪的来了?你们不怕丢丑,我还没这个脸面听呢!” “老太太,媳妇断不是爱计较的人,只是方才大家都眼见的,铭哥儿好端端坐着,为何偏来吓我,我这会儿心神还不安的。媳妇被扭着时,铭哥儿又为何下死劲按着我?我这脖子现下还疼着,他又为何那般拼死的推搡我?媳妇一向不愿与人争什么,但这天下的事情,都要讲究一个理字,还有一个孝字,铭哥儿这么做,岂有把我这长辈放在眼里的?” 王夫人就不信,贾母红口白牙的,还能说出个什么理来。 贾母冷眼看着王夫人一脸正气的脸,心里的厌恶简直压不下来。 她这还是留着面子呢,不曾想她这般不识趣,哪里像是当家主母呢。 “鸳鸯,把你太太被抬走之后,铭哥儿的事儿跟他们说说,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呢。”贾母吩咐一句,失望得话都不想说了。 鸳鸯是个心里有数的人,王夫人是啥人,她有所猜测,再有因她而起的一桩心事,心里不服气很多年。因而一得令就一咕噜地把方才贾母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 王夫人刚被抬走之时,念着林黛玉素来体弱,林铭玉又是第一回来,怕吓着孩子,贾母就留两人在自己身边陪着。 然而林铭玉脸上泪痕未干,拼命摇头:“外祖母,我不放心舅母,我要去守着,舅母平安无恙了,我才能回来陪您老人家,不然,我是安不得心的。呜呜--”林铭玉一边哭一边说:“我与二舅母一见就特别投缘,在她身上,我感觉到一种慈母的气息,让我想起了我娘亲。我想念娘亲,我喜欢二舅母,就忍不住想亲近她。呜呜呜,外祖母,你说二舅母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是不是我不好,不该亲近她,不该想起娘?二舅母会不会因此怪我,不喜欢我了?呜呜呜~” 林铭玉说得可怜巴巴,小小的脸被眼泪糊得湿哒哒的,含着泪光的两只大眼睛乌黑乌黑的,黑白分明,一看就是特别干净、诚恳的好孩子。 听他这样伤心的提起母亲,并且真心拿王夫人与贾敏做比,贾母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把人一把楼到怀里,“心肝儿肉”的一通搓揉,慈眉善目地安慰道:“好孩子,你一片孝心,你二舅母是个最慈善不过的人,怎么会怪你呢。没有的事!再说,你二舅母只是被魔怔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敏儿的儿子,是我老太太的亲外孙,在贾府,有谁敢不喜欢你?你又这样好,谁舍得不喜欢你呢。快把眼泪擦擦,看看你姐姐,可被你吓到了。” 林铭玉忍着泪看向林黛玉,时不时还忍不住哽咽一声,看得贾母心里直叹:稚子心肠,不外如此! 林黛玉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林铭玉担心她哭坏了,忙上前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背安抚着说:“姐姐别担心,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了母亲,我好担心二舅母也会像母亲一样,再也不醒来了。” 抬起头再次跟贾母申明:“外祖母,你都不知道,母亲那个时候,也是像二舅母这样,一下子就不对了,我趴在她身上使劲叫啊,摇啊,母亲都不理我。我是太喜欢二舅母了,才把她当成母亲了,才怕她有哪里不好,外祖母,你就让我去二舅母那里守着好不好?” 贾母见他眼泪又要掉,心都化了,连忙答应:“好好好,都听铭哥儿的。我让鸳鸯送你去,你先把眼泪擦了,再换一身衣裳去,可别哭了,伤着身子祖母是不答应的。” 林铭玉破涕为笑:“谢谢外祖母,外祖母你真好。铭玉也好喜欢你!”把贾母哄得开怀不已。 林铭玉被鸳鸯带去换衣裳,他大病初愈的人,受到此番惊吓,自然是要身体不好,动不动犯晕乎的。 鸳鸯心疼他,不敢自己做主,必然让贾母知道的。贾母一瞧,这小孩是心善啦,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如此优思,身体怎么受得了。怕他第一天来就病了,回头没法跟女婿交代,好言好语的劝慰了半响,好歹把他劝下了。 过得一会儿,贾宝玉过来说道王夫人已经醒了。林铭玉彻底放心下来。 贾宝玉被林铭玉感动了,拉着他说话个不停。林铭玉肚里有好多有趣的话说,逗得老人家开怀大乐, 鸳鸯说道此处,道:“铭哥儿对太太的孝心,可把咱们老太太感动得不成呢。” 贾母把林铭玉招到身边,林铭玉乖乖地依偎着她。 王夫人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他,他明明……” “你快住口吧。”贾政怒道。 贾母看王夫人脸色灰白,心里说不出的畅快,但,到底是一家子的事情,不好扯破了脸皮来说:“要我说,老二媳妇,你是多心了。铭哥儿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子。他若不是看着你可亲可敬,怎么会想亲近于你?这孩子一直跟我说,他看到你就想起他早逝的母亲。他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没了娘,对像他娘的妇人有孺慕之情,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怎么你便只想着他故意来害你气你呢?你一个做长辈的,宽和大度都到哪里去了?政儿,你也听了,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贾母的声音不大,但言辞之中隐藏的训导之意却一句一句捅到王夫人的心窝上,当着小辈们的面,被婆母教训做长辈的样子,真是脸都丢完了。 王夫人羞愤欲死,只恨不得天上一道雷劈下来,把面前得意的老虔婆与她该死的外孙外孙女都劈死方干净,但,现在她还能怎么做?辩解显得她跟小辈计较,不辩解便是认下这顶不慈和的帽子。王夫人气翻,只觉得被林铭玉压疼的胸口跟被火燎了似的,痛得不成。 王夫人脸色灰败,贾政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瞪了发妻一眼,心里暗怪她多事,果然是个不慈和的。 贾政到底是一家之主,脸皮不可谓不厚。对贾母赔了罪,又对林铭玉招招手:“好孩子,到舅舅这里来。都是舅舅错怪你了,以前你母亲在家的时候,我们兄妹的感情极好的,看到你跟你姐姐长得这么大了,舅舅心里也高些。你可不要跟舅舅生分了。” 林铭玉任他拉着手,乖巧又认真地看着贾政的眼睛,道:“舅舅说的哪里话,我一个小孩子,哪里当得起舅舅这样说。我在家里,就常听母亲说起舅舅、外祖母的事儿,爹爹曾经取笑,说母亲每每提起舅舅你们,就跟个孩子似的高兴呢。我对外祖母、舅舅舅母兄弟姐妹们都是极亲近的。见到二舅母,更是跟见到母亲似的,因而不由自主就失态了,还请二舅母、二舅舅都不要介意才好呢。” 这么说着,还拿期待的眼神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真的不想理他,只盼着他也不要理自己。鬼才相信他把她当娘看呢,这不是在咒她早死吗!可恶人先告状,被人抢占了心机,这一局她栽了。 此刻听林铭玉又提起这一茬,贾政这横眉冷对的,王夫人要碎银牙,脸色却露了个笑模样,言不由衷:“好孩子,是二舅母错怪了你才是呢。你是老太太的亲外孙,老爷的亲外甥,我没有不喜欢的理,以后尽管来亲近,我求之不得呢。” 总有逮到你把柄的一回,谁吃亏还两说呢。 贾母这才笑了。 “都是一家子,何必说两家话。亲亲热热的才是亲戚的情分。宝玉,你以后可要多多照顾你铭哥儿,他就跟你的亲弟弟是一样的。” 贾宝玉乐呵呵地说:“不劳老太太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一见铭哥儿就觉得十分亲近,想来是因为老爷与姑母兄妹情深,延续到咱们小一辈身上的缘故呢。” 贾宝玉趁机拍了他爹一记马屁。 贾母贾政都笑起来。 王夫人被林铭玉拉着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脸颊抽搐,要哭不笑。。.。 第六章 赶在饭时前,贾母指派一个婆子和一个管家,带林家姐弟各府里走了一趟。贾宝玉闲着无事,非要跟着一起去,贾母也允了。 有贾宝玉一路上拉着他姐弟说个不停,林铭玉想跟林黛玉说几句私房话也寻不到机会,偏贾宝玉自娱自乐,慢慢把黛玉说得回转过来,也愿意跟他搭话了。林铭玉心里暗怒,只捉到空子就刺他两句,贾宝玉不觉得,倒是黛玉频频皱眉。 林铭玉当作不知道,只管拿话把贾宝玉挤兑得面红耳赤。如此几回,贾宝玉也回过味来:“铭哥儿,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呀?” 林铭玉心说,你坐在这里就是得罪我了,口里否认:“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宝哥哥你说话太过理想了,如你所说,这世间吃喝拉撒都是俗不可耐的,那你每日不要吃不要喝不要拉尿拉屎了不成?这马车是哪里来的,不也是别人钻营俗务才做出来的。宝哥哥,你说俗务腌臜不屑为之,那就别享受俗务带来的好处,凭着两条腿走遍天下,我才对你心服口服呢。” 贾宝玉一噎,支支吾吾道:“这怎么能一样?” 林铭玉甩给他轻蔑的一个眼风:“这有那里不一样?” 贾宝玉从来只想些姐妹女儿经,哪里能回答上林铭玉这番似是而非的一连串反问,只道:“若只是学八股作程文,为了蝇头小利弄得满身铜臭,汲汲营营,我是看不上的。不如跟姐妹们一处,赏赏花,弹弹琴,下棋吟诗,对风把酒,那才是畅快呢,林妹妹,你说对不对?” 林妹妹素来是最站在他这一边的,两张嘴不信说不过铭哥儿一张嘴。贾宝玉充满自信。 林黛玉眉头深锁,贾宝玉连声催促:“妹妹你怎的不说话?” 林铭玉冷眼“哗”地射向贾宝玉轻拍黛玉胳膊的手上,“宝哥哥,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是姑表兄妹,也不好对姐姐这般无礼呢。” 贾宝玉一愣,莫名觉得胆儿颤,心里又不服:“铭哥儿你怎的也这般迂腐,我跟林妹妹自小一起长大,最亲近也不是没有的。” 笑眯眯地与黛玉求证。林黛玉醒过神,把衣袖从他手里抽出来,不悦道:“弟弟说得是,宝哥哥也算个大人了,往后还是注意些吧,若是让别人看见,不晓得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呢。” 说着瞪了林铭玉一眼,拿出长姐的语气语重心长:“铭玉,你也是一个世家子弟,怎么把吃啊喝的挂在嘴边上?你年纪还小,可不许学坏了,回头爹爹可饶不得你。” 合着她刚刚在想着怎么教育弟弟呢,贾宝玉脸都黑了,这说的什么话! 林铭玉乐呵呵的,挨近姐姐身边,撒娇:“是我错了,不该说起这些,往后我都听姐姐的。”两张相似的如花美颜凑在一处,一个柳叶眉弯似蹙非蹙,一个剑眉斜飞朗若疏星,这般相互辉映看在人眼里,就是美的享受啊。 贾宝玉满腔的羞恼一忽儿都飞了,眼睛一会儿转向这个,一会儿转向那个,心道,若是能永世陪在这样的美人身边,哪怕立时就死去也是愿意的。 林铭玉转眸看到他这傻样,心里闪过一丝怒气:果然是个不长进的! 两府各处如今忙着准备贾母的寿辰,再有中秋将至,各处田庄铺子也开始盘账收息,都忙得很。林家姐弟就是走个过场,黛玉自然去往内院,林铭玉在前院相见老少爷们,贾宝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屁颠颠地跟在林铭玉身后。 到了宁府,只有一个贾珍得闲,贾宝玉引人见了。 贾珍笑:“铭哥儿好齐整模样,放在以前,咱们全府也挑不出一个比得上的来。” 贾宝玉大感兴趣:“大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从前没有好的,莫非现下还能变出一个不成?” 贾珍得意:“我还真能变出一个来。鲸卿,出来见见你叔叔们。”贾珍话落,屏风后头走出一个年幼的男孩儿,细瘦的身量,腰肢轻盈,看身段比之小女孩儿还要娇弱三分。再看他容貌,头顶拢着金丝嵌玉冠,乌黑长发高束发顶,衬得脸巴掌儿小,又白又嫩。 眉目间不足之处,林铭玉只在黛玉脸上看到过。 贾宝玉已经看呆了,情不自禁走上前去,细细看了一番,赞道:“真个好相貌!” 秦钟是秦可卿的弟弟,林铭玉知道有这么个人长得极好,却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好。他一直不太满意自己的脸,觉得有些女相,现在看到秦钟,从身材到相貌,林铭玉瞬间找回了自信--原来我已经够爷们了~ 贾珍把人介绍了一番,秦钟脸皮薄,见礼的时候脸也是红通通的。 贾宝玉怜惜之情大起,摸摸人家的小手,又拉拉人家的衣裳,那个难舍难分的小儿女情态哟,看得林铭玉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你这是□□啊还是□□啊? 要说贾宝玉长得还是很有欺骗性的,不说话不动作的时候看起来也是翩翩美少年,但他这喜欢毛手毛脚的毛病呐,林铭玉十分怀疑贾府的家教问题。 秦鲸卿跟贾宝玉蛮聊得来,两人还互赠礼物,贾宝玉恨不得把心肝儿都掏出来奉献出去,其入戏之深,林铭玉感叹某些人的脑袋就是这么纯! 秦钟得了满怀抱的礼物,喜悦地走到林铭玉面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兔子玉雕,笑道:“侄儿初次见到叔叔,也没有什么好孝敬的,这小玩意儿是姐姐给我玩的,叔叔不嫌弃就收着玩吧。” 贾宝玉凑过来:“鲸卿,你还有这个啊?倒是别致得很呢。”贾宝玉爱不释手,秦钟却态度坚决地递给林铭玉。 林铭玉顶着贾宝玉羡慕的目光,十分愉快地收下了:“你真客气,我今天没准备--”在怀里掏摸了掏摸,摸出来一个小物品,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扔怀里,继续摸:“哪,这个你拿去玩吧。” 贾母那里得来的,顺水人情容易做。 秦鲸卿眼尖,看见贾宝玉先前摸出来的是一个黑色的印章般的东西,心里闪过百般念头,嘴巴乖巧得很:“长辈赐,不敢辞。叔叔给的,必然是好东西。”若不是好东西,日后可还不得干休呢。 林铭玉呵呵一笑,装没听懂他言下之意,毫不愧疚的收下了他的赞美。 贾宝玉左右看着,笑道:“铭哥儿对鲸卿倒大方呢,我也没得他一件儿东西,我可不依。”惹得两人都看他,贾宝玉没好意思玩笑下去。 贾珍是大人,陪着他们小孩子也是无聊,找个理由先溜了,让秦钟好好陪他们在府里玩一玩。秦钟在宁国府里住了月余,早就熟了,贾府里的人对他也恭敬得很,他一个小小孩童,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贾府的人看重的是秦氏。 林铭玉心细如发,腹中有了一个主意,只是需要验证一番。 秦钟对林铭玉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亲切,明明贾宝玉对他才是有求必应,他偏偏处处与林铭玉卖好,看得贾宝玉那个郁闷啊。 虽然都是美人,但美人光玩自己的,把他撇一边,贾宝玉的憋屈可想而知。他十分不明白,自己这一表人才的站在这里,怎么鲸卿和铭哥儿就不爱来搭理呢。 贾宝玉生着闷气,话也少了。等秦钟把两人带到贾蓉的书房,贾宝玉更是不乐意。他这辈子看到书就痛恨,最厌烦与书籍学习相关的东西,不由劝道:“鲸卿,你这般好的人品,怎的偏偏学得那些腐儒一般,书房里有什么意思,不若到外面去找你姐姐玩儿?大姐姐、林妹妹都在那里,必然热闹得很。” 秦钟见宝玉眼中含着怨气,眼眸一转,水润润地往宝玉身上一看,贾宝玉不觉身子骨酥了一半。 “宝玉说笑了,她们女孩儿在一处是热闹,咱们爷们一起坐着,不也很惬意?”才一会的功夫,两人已经不讲辈分,直接称呼姓名了。 贾宝玉理所当然的把他那套拿出来念经,最终秦钟被他缠得没法,只能带着两人往后院里去。 贾宝玉沾沾自喜,对林铭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似乎向他昭示胜利,林铭玉回他一个笑,不甚在意地与秦钟交谈着走出去。 贾宝玉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憋闷感觉。瞪着两人慢慢走远的身影,跺跺脚跟上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短短一日,在铭哥儿身边,莫名就觉得自己吃亏了。 仔细想想,铭哥儿也没做什么,贾宝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抛到脑后,凭心而论,林铭玉的长相是十分得他喜欢的,这个一个水晶剔透人儿,他一定得把他的思想掰正了。 尤氏见到林铭玉,又是一通夸赞,知道贾母等着他们回去用饭,忙叫管家把人送回荣国府,秦钟十分不舍得,拉着铭玉说了许久的话,林铭玉言笑晏晏地与他做戏,把个贾宝玉闹得心肝儿痒痒,偏又听不懂他们打的什么机锋。 好在身边还有一个美人,贾宝玉跑到林妹妹面前求安慰。 林铭玉一面与秦钟虚应,一刻也没歇着对黛玉的关注,见贾宝玉蹭上去,心里直翻白眼。好在黛玉没让他失望,不知说了什么,让贾宝玉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回程的马车上,林家姐弟难得得了个清静。快到贾母房前,林铭玉在站住了一会儿,对身后耷拉着脸的宝玉道:“宝哥哥,这个送给你。” 贾宝玉眼睛瞬间亮了,受宠若惊地说:“铭哥儿,这,这不是……?” “就是它,我看你喜欢得很,在鲸卿面前不好把他送我的东西直接给你,这会儿就咱们兄弟在,我岂有不成人之美的?你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林铭玉说得大方,贾宝玉已经感动得心肝肺都能润出水了:“好铭哥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咱们至亲的兄弟,你对我哪有比不上对旁人的。是我误会了你的心,你不要怪我啊。”说着就来拉林铭玉的手。 林铭玉摆摆手,巧妙地避开他的拉扯:“宝哥哥能知道我的心,我就是受点儿委屈也没什么。快收起来吧,别让外祖母等久了。” 贾宝玉喜滋滋地应了:“哎,铭哥儿,明儿你看上我的什么,你只管拿了就是,我的就是你的。” “哟,瞧瞧我们宝玉,这会儿可大方了。前儿我要你一副东洋镜,你还不肯呢,到底是姑表兄弟,这一条心呀,让我都羡慕了,老太太,你说是不是?”原来是凤姐扶着贾母走出来,林铭玉打眼一望,王夫人站在贾母背后,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第七章 在贾母处用过饭,又热热闹闹的说笑了一阵,林铭玉见林黛玉精神不振,便对贾母笑求:“外祖母,未至您这里时,我因第一回离家,心里着实慌得很。不想到了外祖母这里,见了外祖母这般慈爱可敬,心里竟是踏踏实实,再没半点儿不安定的。心里边一安心,倒是觉得眼皮子也睁不开了。只不舍得与外祖母和姐妹们分开一时半会呢。” 林铭玉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白玉般的耳朵也悄悄蔓上一层粉色,十分可怜可爱。 贾母忍不住把人搂在怀里,格外慈祥地拍拍他的肩背,乐呵呵道:“可见是敏儿孩子,这张甜嘴儿,与敏儿小时候可不是一模一样呢!” 凤姐打趣道:“老祖宗这回相信我先头可不是平白吃醋吧。”又与林铭玉亲切道:“铭哥儿,若是倦了,只管去歇着,你姐妹兄弟们正愁着没个伴儿好玩,明儿就是你赶着她们走,她们也未必能依着你呢。” 凤姐说笑了一回,对贾母禀道:“老祖宗,林妹妹先前就在您这碧纱橱里住着,东西□□都是齐全的,您看是不是还安排在这儿?我再给林兄弟找处房子,就在您这院里西房那三间,早晚都有人管着扫洒,现下住人,也是不差的。” 林铭玉装作好奇,抢问道:“姐姐住在外祖母屋里碧纱厨,我住外祖母院里西三间,先前我听说宝哥哥也是跟着外祖母住的,我这般住,岂不是把宝哥哥的地儿占了?” 众人脸上皆露出古怪的表情,林铭玉先是不解,然后恍然:“外祖母,凤姐姐,你们莫要因为我是客人,就特特的把宝哥哥的地方腾给我住,这我可受不起的。我与宝哥哥都是男儿,年纪又相当,哪怕住在一起挤一挤又有什么打紧的,或者,单给我随意指一处房子也是很好的,都是亲戚,可不要外道才好。” 林铭玉一面说,一面笑盈盈地看向贾母和王熙凤。只见贾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添了几许淡漠的味道,慈爱的目光隐隐带着锐利地停留在林铭玉身上。 林铭玉却似乎全无所觉,满腹纯真与热情地回望过去。暖意融融从那弯弯清澈的眉眼中露出来,让人心下觉得对这样一双眼睛产生怀疑是毫无道理的。 如一阵春风吹过,随着贾母的放松,屋里的气氛重新活络了起来。 王熙凤暗地里打量老小两个,一时拿不定主意怎么出这个头。若她来说,先时老太太把林姑娘与宝玉放在一个屋里,原就是不大妥当。她是个精细人,口里只是说好,回头一想,大概猜到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之后几番试探,都把老太太哄得高高兴兴,这一回不过如往日般讨个巧,哪想到林铭玉还有话说呢。这可是哑巴吃黄连,不好开口了。 王熙凤只管含笑思量,贾宝玉却是个炮仗脾气,笑对林铭玉道:“铭哥儿有所不知,我一向是住在老太太这屋里,先时林妹妹来了,老祖宗让她住碧纱橱,让我住外间,我一见妹妹就喜欢的,就在碧纱橱外睡了。这样在一处住了年余,既行走方便,我与妹妹也更亲近了呢” 贾宝玉说来合心合意,林黛玉的脸上却腾地烧得通红,怒扫他一眼,又匆匆低下头,不敢看弟弟震惊的眼神。 黛玉自小知书识礼,自然知道男女不宜太过亲近,只是先时孤身来到贾府,自持身份,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不敢多提要求,不敢忤逆长辈,贾母这个安排也没好意思反驳。再那时年纪也小,见贾府姐妹与宝玉相处也与女孩儿无二,心里头也没太放在心上。 如今听弟弟这一提,恍然觉得自己在贾府住的那一年半,竟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中,简直羞于见人了。 贾宝玉口无遮拦,贾母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尤其是对上林铭玉震惊的表情。 “这,这,怎么是这样?”林铭玉瞠目结舌,懵懵懂懂向贾母求证:“外祖母,宝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吗?我的姐姐,先时在您府里,竟是跟宝哥哥住在一个屋子里的?这,这怎么可能!我是不肯相信的!外祖母,你告诉我,宝哥哥是在与我玩笑呢,是不是?” 贾母老脸发红,觉得一辈子的经历风霜的脸皮也险些挡不住一个稚子这样充满依赖和无助地求证,这哪是在求证,这是在一层层撕她的脸皮啊! 贾母不好与林铭玉掰扯明白,王熙凤救场道:“好哥儿,你先别着急。是这样的,先时林妹妹过府里,老太太疼得眼珠子似的,一刻也舍不得放到外头,生怕咱们哪一点点委屈了林妹妹。你知道,你姐姐是个惹人疼的好孩子,老祖宗疼她都让咱们这些孙媳妇孙女儿的醋得不成呢。” 林铭玉可不是好哄的,想转移焦点,没门!固执道:“外祖母对姐姐的疼惜之心,铭玉感同身受,我们心里对外祖母的敬重爱护是一点儿不会少的。只是,这与宝哥哥的住处又有何相干?我姐姐虽小,到底是个女孩儿,这般,这般……安排,就是寻常人家,也是没听说的,何况外祖母家是个什么门第!这让我如何,如何--”林铭玉摇头叹息。 林铭玉这样说,外人听来他有口无心,贾母却不能装成不懂。心里叹了一口气,对林铭玉解释:“好孩子,你提醒得是。看外祖母都老糊涂了,一味想把玉儿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又怕她小孩儿初来乍到住不惯,想着你宝玉哥哥是个胆大不认生的,又素来得姐妹们喜欢,便让他来陪你姐姐,哄她开心呢。你姐姐刚来那个瘦弱的样儿,又失了母亲,我是真不忍心吶。”贾母说着,感性地抹起了眼泪。 林铭玉在心底呵呵了,沉默着没说话,看来是接受了这一说法。贾母莫名松了一口气,抛给凤姐一个严厉的眼神,暗怪她不该提起这个茬。 王熙凤心里一跳,心知今日马屁拍到马腿上,忙补救道:“铭哥儿是个知礼的好孩子,定是能体谅老祖宗怜爱小辈的心情。今日天晚了,西三间是早备好的,东边还有两间厢房,也是合用的,即刻就可以住人,老太太您看怎么样?” 她可不敢自作主张了,您自己的事儿还是自己决定吧。 贾母问林铭玉:“铭哥儿,你想住哪儿?东厢小一些,但是僻静,西房宽敞,摆设都是新的,你若觉着孤单单的,我让宝玉陪着你可好?” 贾母到此刻还存着撮合哄骗自己的意思,林铭玉冷笑,做出不太乐意的表情,嗫嚅着不好说话。 贾母当他心里还别扭,姿态无比诚恳:“铭哥儿,在外祖母这里,有什么都可以直说,外祖母就喜欢实诚的孩子,你什么都不必怕,有什么要求外祖母都是必依你的。” 林铭玉忙道不敢:“外祖母言重,铭玉哪敢对长辈有所要求,那是大大的不孝!父亲在家里就嘱咐我,来金陵,第一要孝顺外祖母,舅舅这一干长辈;第二要和睦兄弟姐妹,万不可因为长辈对我姐弟的宠爱做出妨碍姐妹兄弟们的事来;第三我与姐姐身体自幼都是不足,来金陵未免麻烦外祖母太过,让长辈跟着操心,必然是要时刻在一起,互相照看,以免无故生事辜负外祖母一片美意。父亲的教诲,铭玉一刻也不敢忘。” 贾母这时也明白了,这哪是不敢提要求,合着你的这些要求都不是要求,是遵从父训呢。她倒没有多想,毕竟林铭玉确实年幼,只当女婿家规森严,铭玉守礼而已,因笑道:“若是这样,倒要好好听你父亲的话才是。” 贾母对王熙凤吩咐:“链儿媳妇,你让人把西三间收拾好了,把你林妹妹林弟弟的东西抬过去,宝玉就住我这屋儿,也不必再动了。让下边的人仔细些,短什么缺什么只管从我这里来拿。” 王熙凤忙道:“哪让老祖宗操心,我即刻就办,东西都是现成的,一刻便好了。铭哥儿,林妹妹,你们有事只管来找我,千万别外道才是。” 林家姐弟谢过,经过此事,大家都少了说话的兴头,贾母一露出疲态,众人纷纷告辞。 凤姐儿亲自把两姐弟送到房门口,一手一个拉住两人,低声说道:“妹妹,铭玉弟弟,你姐姐我素来是个最粗心的,往日在家里当姑娘之时,就不精细,常被老爷太太训导的。今儿姐姐的话也没过心,有不周到的地方,看在姑妈的份上,可别放在心上。姐姐这里给你们先陪个不是,明儿再整治一座酒席,亲自赔罪。你们可不要跟姐姐这粗人计较啊。” 林铭玉重新打量王熙凤一眼,直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才凉凉笑道:“凤姐姐说哪里话,我们姐弟不过是来做客的,又有什么值得姐姐这般为我们操心。姐姐内务繁忙,能分出一点心神照料我们姐弟,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 王熙凤笑应:“铭哥儿说得是,咱们是嫡亲的亲戚,本着的都是好心,哪有什么误会是说不开的?明儿的酒席,你们可一定要来啊,我把姐妹们都叫上,大伙儿好好乐一乐。” 林铭玉应了。 王熙凤得了安心,才款款走了,脸上的笑容一收,一面走,心里颇不平静。 闲人都走了,林铭玉把黄鹂黄莺叫到房门外,让她们守着房子不让人进来,紫鹃雪雁等人,各打发去准备梳洗衣裳等物。 林黛玉被弟弟看得心虚,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记:“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林铭玉叹了一口气,半是责怪半是质问:“我是伤心,在姐姐心里,我与爹爹竟然不是与你最亲的人了,姐姐瞒得可紧。” 林黛玉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弟弟说的什么话,我难道不知道,只有你与爹爹是我的亲人,是我最能依靠的人?如何却拿这样的话来气我。” 林铭玉心疼她的眼泪,但林黛玉这回确实做得不对,若不用严厉的语气点醒她,没准她又走了以前的老路。。.。 第八章 被林铭玉的话拿住,林黛玉细想从前,又是悔恨又是委屈,忍不住在弟弟面前抽泣起来。 林铭玉劝道:“姐姐尽管哭,今日是在我面前,明儿传到外人的耳朵里,姐姐到时候是向谁哭?谁又来怜惜姐姐的眼泪?” 黛玉哭声一噎,用帕子掩着脸,越发觉得没脸见人。 林铭玉走上前去,轻轻把她捂脸的手拿开,攒在手里,放软了语气,小声道:“你是我姐姐,在我面前,还有什么羞的。今日我也不是故意让你难堪,但姐姐你也想一想,外祖母家这是公府世家,难道连这一点礼仪都不讲究了?即便姐姐当时不懂,外祖母是母亲的亲娘,为着姐姐好,不说要教导指点姐姐,也万不该同意这等荒谬的安排!这是置姐姐闺阁名誉,闺阁矜持于何地?姐姐可有想过!” “爹说贾府门风严谨,要我看,也不如何。大舅舅且在偏院子里住着呢,倒是二舅舅倒住了国公爷当年的正院,说出去可不让人猜疑?再说二舅母,断不是好相与的人!” 林铭玉小脸气得泛红,眼眸里更是因怒气而泛出勃勃生气:“白日里的事情,姐姐是自始至终看在眼里,先不说外祖母如何,就说姐姐你一直提起佛口佛心的二舅母是怎样,姐姐还没看明白吗?对我一个小小孩童,为着一点没影儿的猜忌,尚且如此迫不及待调停得舅舅与外祖母来寻我的错处,若不是我先前以为她是个好的,心里实实担心她,岂不是无话可辩?这种事情传出去,人人都说林家嫡子莽撞无礼,恶意作弄长辈,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们林府的名声又还要不要了?二舅母此举,实在狠辣至极啊!” 林黛玉一面听着,渐渐止了泪水,听到这儿,不免脸上填了肃杀之色,心里一阵阵的发凉。她清楚,如果不是铭玉先在外祖母面前剖白一番,怕这事儿就算外祖母压下来,人多嘴杂之处,只怕也会传出府去。再一细想,二舅母二舅舅当时的神情,只恨不得把弟弟当面问个罪出来,哪有一点儿甥舅之情呢! 林黛玉想通此节,后心里流出一把冷汗。弟弟是林家栋梁,若因此有失,岂不是她做姐姐的没有保护好?岂非让爹爹伤心难过? 林黛玉为自己不曾想到林铭玉所处的危机而自责不已,转而愤愤道:“依弟弟这样说,二舅母果然是个心窄的,枉我以往都错看了人,是我的错,弟弟,都是我做得不好,反让你操心了。” 林黛玉这时才有了长姐的模样,自己抹干净眼泪,揽住林铭玉的肩头,姐弟两依偎在一起说起心里话。 林铭玉对黛玉的反应十分满意,想她毕竟是在林海身边长大,断然不是别人口中那般只知闺阁儿女之事,半点不通人情世故的。 见黛玉慢慢接收了,再下一剂重药:“姐姐,我说句你不信的,我觉着外祖母这府里是万万不能久留的。” 林黛玉问:“你可是怕二舅母再借机来拿我们的错处?” 林铭玉笑:“这我不怕,我行得正坐得端,管她有什么诡计,我兵来将挡就是。我是怕宝玉。” 林黛玉眼里浸满愁绪,半是慌乱道“宝玉,宝玉也有不好吗?弟弟,我知道宝哥哥平日里是放诞了一些,但……” 林铭玉打断,神情严肃:“姐姐,凭心而论,你真觉着贾宝玉只是放诞了一些吗?若把他换成我,成日在姐妹中流连,正经学业不学,专门逮着丫鬟吃她口脂,将将十二只在老太太面前养着,来个姐姐妹妹,但凡长得标致的,就来搭理,话不经心,行止不循理,于外事经济只是一味嗤之以鼻。若我一日日学得这样,姐姐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姐姐高兴吗?爹爹高兴吗?姐姐想我以后就这样,什么都不懂,不会算账管银子,不会独自与人交际理事,就这样混子后宅之中,成为姐姐的依恃?若姐姐真想,我还真得跟贾宝玉好好学一学呢!” 林铭玉每说一句,林黛玉眉间的忧色就越深,只把柳眉倒竖,脸色大变,轻斥:“胡说!铭玉,你可断不能如此,若你学得这样,我即刻就要带你回家!” 林铭玉畅快一笑:“我的好姐姐,你要真这样,我还求之不得呢。” 林黛玉还是不信:“你得跟我起誓,必不得做你方才所说之事。铭玉,你年纪虽小,却是我林家唯一的希望,我和爹爹对你的期盼,你可不要忘在脑后。那些事,是断不能沾的。往后,你都与我在一处,不可以跟着人乱跑,免得被带坏了。” 林铭玉乖乖保证,笑道:“姐姐这是相信我,以后也远着贾宝玉了?” 林黛玉脸微白,望着弟弟,眼中终究闪过决绝之色,脸上又泛起一层薄红,羞恼道:“我与他,原只是姑表兄妹,又有什么远不远的,说出去徒惹人耻笑。我们给外祖母祝完寿,就即刻回家,爹爹一人在家里,不晓得多念着我们呢。” 林铭玉狗腿道:“姐姐想得就是周到。咱们林家,跟他贾家,能有多大干系呢?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林黛玉轻捶了他几记,到底是被逗笑了。 姐弟两嫌隙尽去,林铭玉伸了个懒腰,林黛玉忙道:“累了就早些安歇吧,明日里风姐姐的酒席,咱们去还是不去?”下意识就寻求林铭玉的主意。 林铭玉默默享受被依靠的感觉,随口道:“去不去没啥要紧,看咱们心情。对了,明儿一早,我就要出去一趟,我让黄鹂黄莺跟着你,姐姐无聊,可以跟她们玩儿。” 黛玉道:“金陵你初来,哪有熟人,可仔细别走丢了,还是让外祖母派个人跟着你吧?” “不必,有林聪叔和馒头跟着,我丢不了。我是想去看看胡大哥,他是金陵人,到了这儿不去拜访太失礼了,你尽管放心吧。” 一夜无话。 第二日,林家姐弟去贾母处请安,正巧王夫人那头事务繁忙,传话说不必去请安了,林家姐弟都松了口气。 林铭玉把出门的事儿跟贾母报备一声,贾母奇道:“可是在府里闷着了,不若让宝玉带你去东府里找你珍大哥领你们去玩?你珍大哥的儿子蓉儿如今也常在府里,热闹得很。” 林铭玉又把胡公子的事儿简短说了。黄鹂黄莺贾母等人都见过,还夸林府会□□人呢,这样的丫鬟,就是与贾府的大丫头鸳鸯、袭人等比起来,也是不差的,听得是胡公子随手所赠,贾母等人大奇:“金陵竟还有这般豁达随性的人物,倒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 贾宝玉充满向往地说:“是呀,如此人物,以往在金陵竟是没见过,太遗憾了。老祖宗,你可听说这户人家?” 贾母想了一晌,满金陵的世家子弟里,也没找到一个如林铭玉所言那样俊美率性又家世不凡胡姓公子,硬要说门第显贵的胡姓人家倒是有一户,昌顺王府先王妃的娘家就是姓胡,在金陵有头有脸,但贾母知道,他家的子孙中,就没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年公子有这般气魄。 贾母摇头笑道:“昌顺王妃娘娘娘家,可没有这么个公子,或是哪家的亲戚上门,也未可知。咱们铭哥儿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怨不得别人家的公子愿意与你结交呢。” 贾宝玉颇为失望,对林铭玉道:“这胡公子真是性情中人,铭哥儿,不如今儿我与你一道出门,这样人品人物,我也好想结实一番呢。” 贾母笑:“阿弥陀佛,难为你想着多认些好人,你老子听了,必然欣慰。铭哥儿,你与你哥哥尽管去,礼物我帮你备好就是。” 林铭玉直翻白眼儿,你们家是不是太会上杆子爬了,我这才第一回上门呢,你就弄个油瓶子给我带着,太自多了吧?人家待见不待见还两说呢。 “外祖母,我这也是冒昧去拜访,说不得人也未能见到呢。这样把宝哥哥领过去,没得让宝哥哥失望,与面子上也不好看。不如我先去认认路,若见到人了,再把宝哥哥的身份说一说,回头约个时辰,正式结交一番,方显得出宝哥哥大家气度,气派不凡呢。外祖母,您说是不是?” 贾母细细一想,心道左右不过自己没听过名号的人,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出身,没得让宝玉受累,对林铭玉的说法越是认同,因笑道:“难为你小小人儿,事事想的周全,就依你的吧。礼品我让人备着,你拿去,眼看着节上,没有上门不带东西的道理。这些你小孩儿不懂,让你管家去库里挑。” 林铭玉暗喜:“多谢外祖母。常听母亲说起外祖母最疼小辈,今儿我算是体会甚深,只是少不得又搜刮外祖母一些宝物了。” 贾母呵呵笑道:“莫怪你母亲总惦记着,往年她在家里,哪个不是过她的手呢。你若是喜欢的,只管跟外祖母要。” 林铭玉就等着这句话,逗笑几句,方告辞出门。 管家林聪在外门等着,身边跟着四五个小厮,怀中各有器物。 林聪道:“大爷,这是亲家老太太让人送过来的。” 林铭玉点点头,看也不看一眼,道:“都放到马车上,外祖母让我拿去做人情的。” 林聪指挥小厮们把东西放好,馒头会意地从怀里拿个荷包出来,往领头的小厮手里放:“大爷赏的,拿去叫小子们喝杯茶。” 贾府几个小厮连连称谢,哄笑着散了。 上了车,林铭玉完全换了一副摸样,对林聪道:“聪叔,快,把东西都拆开来看看,都是些啥好玩意?”。.。 第九章 贾母库房里的都是好东西,林聪也没辜负林铭玉的期待,拿的东西不多,件件都值得说道说道,林铭玉乐得见牙不见眼,不晓得贾母回头点一点库房时,会不会悔得吐血…… “大爷,咱们是先回府里,还是先去拜访胡公子呢?” “回府去。”林铭玉把玩着手里金镶玉雕文龙镂丹凤镇纸一双,笑眯眯道:“把东西都收起来,昨儿帖子也下了,让馒头跟着我去就行。” 说话间,马车到了林府,府前有个中年男人翘首以待,这会儿自笑脸相迎:“大爷,您可来啦,小人林恒,盼了好些日子呢。您快进府,宅子早就收拾好了。” 林铭玉在他陪同下,一面走,一面听他道:“当年老爷修府时说‘等你家大爷考取功名,就让他在这里好好念书,自个儿家里,总比别处便宜些’,因而一应布置陈设,跟咱们扬州府里是一样的,大爷看看可是?” 林铭玉笑笑,心里流过一缕暖意,这个爹对他,还是真的疼爱至极啊。 一路所见,林府四进的宅院,穿廊涉水,无所不有。往来仆从各司其职,见了人来,规规矩矩行礼问安,目不斜视。人虽不多,却颇有法度,林铭玉十分满意。 林恒叫来一个妇人并两个少年,在林铭玉面前一跪,道:“大爷,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子跟婆子。她暂理着内宅,我管着外务,大爷若是另有合意的安排,传个话儿我立时就办好。” 林铭玉一摆手,林聪忙把人扶起来。铭玉笑道:“你在这守了六年,对我林家忠心耿耿,如今看来,□□都安排得极好,我有何不满意的。你尽管按原来的办,外务的事儿,可与林聪商量着,内宅还是林大娘管着。” 林恒感激道:“全赖老爷、大爷信赖,林恒敢不尽忠?因老爷素来不爱铺张奢华,往日里主子们不来,府里养着的闲人便少。今儿大爷初来,丫头小厮们都要添上,我已经着人物色好了一批,只等大爷何时有空,就叫过来挑一挑。” 林铭玉道:“这事你与林聪一块办了就成。” 林恒一想,指着身后两个少年,对林铭玉笑道:“新来的总没有家里的用着省心,大爷若不嫌弃,不若先用着这两小子,不说端茶倒水,替您跑个腿儿、牵个马儿,也是好的。” 林铭玉打眼一看,叫林大的脸颊刚毅老实,唤林二的神情活泼灵趣,面上看着都挺有眼缘,点头一笑:“就依你所言吧。” 林恒大喜,与林娘子忙忙的作揖:“多谢大爷看顾。” 一时回了话,把田庄产业,宅院铺面与林铭玉说了一回,夫妻两管着账册,笔笔清晰,事事有据,林铭玉随手翻了一翻,放到一旁,只拿着他们叙起闲话。 林恒心头更自满意,觉着大爷果然有老爷之风,世家嫡子,就是这么个气度,因而回话越加和软,真诚,一席话,主仆距离拉近了不少。 看看时辰将到,林铭玉把接下来的安排与林恒大概说了说,其余细事便由林聪与之周详,不再赘述。林大如今十四岁,已经会赶车,在京都里长大,各处都熟。林铭玉便不用贾府的车马,让林大林二馒头陪着,去往胡府。 胡府大有气派,门外石头狮子盘踞,正门关着,只两侧旁门供人出入。林二上前唱诺,不一会儿门里边来人把马车引进去。 过影壁,穿回廊,到了正房大院,一俊雅青年站在门外回廊之上,见了铭玉,含笑上前,拉过他的胳膊,笑:“铭玉,快进来快进来。” 到正厅,就座看茶,林铭玉左右打量了一番,啧啧赞叹:“大哥真是哪哪儿都这么气派,原以为船上所见,已经了不得了,没想到府里头另有一番奢华。” 胡公子哈哈一笑:“这又算不得什么,大哥还是那句话,看上什么,只管拿走就是。” 林铭玉斜视他一眼,不高兴:“想来在大哥眼里,我就是个打秋风的了!少不得今儿礼物也不给了,打了这个秋风得了。” 胡公子扑哧笑了,赔礼道:“是我说错了,铭玉带了什么礼物,我必然要好好欣赏一番。” 林铭玉忍不住勾起嘴角,示意馒头把东西呈上来,亲自打开递给胡公子:“呐,就是这个。” “哟,了不得了,这可是前朝大才子冒行姜最心爱的镇纸呢,据说是天子钦赐。”胡公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放到一边笑:“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林铭玉忙摆手:“我出个远门,哪里带着这些。这是从我外祖母那里淘摸来的,估计也就这个,你还能看上一眼吧。” 两人笑了一阵,胡公子垂眸,叹道:“荣国公府的东西,自然有一二好的。你那舅家,只怕即刻就要迎来更好的呢。” 林铭玉眼眸一闪,直盯着胡公子看。胡公子道:“看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花。” “脸上没有花——”林铭玉一指他眼睛:“这眼里倒有话未说。胡大哥,敢问你府上是个什么来历?我这家底儿你都一清二楚了,总得给我也留个底儿吧。” 胡公子微微一笑,眸光闪动,“那铭玉你觉得我是什么来历呢?” 林铭玉喝一口茶,半天才说:“至少不姓胡,莫不是与昌顺王府有关?” “哈哈哈……”胡公子大笑,拍拍林铭玉的肩膀:“到底是探花郎的儿子,心细如发,脑子也灵活。我若是昌顺王府里的人,铭玉又该如何做?” 林铭玉无所谓,仰头看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哥,我还是你船上认识的小弟,难道换个名姓,就不是朋友了。我林铭玉可没有那么肤浅。不过,胡大哥,你总得告诉我一个真名吧!”说道这个,林铭玉又不乐意了,斜眼挤兑他。 胡公子摸摸鼻子,凑头过来:“别生气,我叫凌光,涂凌光。” 林铭玉眼眸微微睁大,涂是本朝国姓,本朝皇子们这一辈,就是水字辈,涂凌光的身份不言自明。 涂凌光对他眨眨眼,“你看,我全说了。我母妃是昌顺王府嫡妃,我这回正是回母妃家乡祭拜,她姓胡,我在外,常用她的姓氏来称呼。年年去,走水路无趣得紧,不想今年偏偏遇上你了,可知是天生的缘分。” 林铭玉暗道:本来以为结交的是个土豪,结果变成了皇亲国戚,这是什么运气啊!心思闪动间,涂凌光见他不答话,哄道:“好了,铭玉,骗你是我不对,不过大哥对你的心啊,是一点没假的。我与你真是一见投缘,这样吧,为了表示大哥的歉意,我给你一份礼物作为赔罪。” 说来说去,土豪的讨好方法总就那么一样——钱钱钱。 林铭玉一面暗乐傍上一条大腿,一面装冷淡,一个眼神扫过去,涂凌光忙把人领到内院。至出门时,林铭玉的变化让小厮们都感叹不已,这叫个让人如沐春风啊,就是冷硬的林大,也在心里点头:这样温和的主子,一定要对他忠诚。别提灵活的林二与馒头了,这会儿简直就斗得乌眼鸡一般,争抢稳坐林铭玉手下第一仆从的名头。 来时匆匆,回府路上,林铭玉撩起帘子看两侧风光。正是夜色微微,有的楼阁雕栏里已经点上点点烛火,忽经一处格外喧哗热闹处,莺莺燕燕之声满街可闻。 林二活泛,忙解释道:“这是探蕊楼每月摘花之夜,许多清倌儿,今儿个就打开闺门做生意呢。” “你快住嘴吧,谁叫你跟大爷说这个?”外头林大听见,低声喝斥弟弟,又对林铭玉劝道:“大爷,别听林二瞎说,这地方腌臜得很,大爷万万不可轻入的。” 此处行人极多,马车的速度就慢下来,这时一个青衣小龟奴凑上来,小声道:“新版寻芳录,贵人可要一本?” 林大喝斥,林铭玉制止道,“慢着,让他拿给我看看。” 馒头出来拿了书,林铭玉翻开看了一眼,兴味一笑,把书阖上,对馒头点点头。 馒头出去给了银子,只听那小子一个劲鞠躬吆喝:“咱这里还有许多新书,贵人您有兴趣,多来光顾哟!” 林大忍了又忍,决得做个忠仆太不容易了,苦恼之下还是劝:“大爷,那些个东西您可不能看啊,都是带坏人的。” 林铭玉无奈,这人一路都是苦大仇深的表情哀怨盯视他,弄得他都以为自己做啥坏事了,不过人倒是真不错,只得含糊解释:“我不看,你们莫说出去,我自然有用处。” 三个小厮忙正色答应。 回了林府,贾府的马车在等着了,道贾母不放心,来接他回府吃饭。林铭玉冷笑,在自家里有什么不放心的,道是贾府,才是真的狼窝虎穴呢。 如此过了几日,堪堪八月已至。这几日林铭玉黛玉只管每日在贾母房里请安,说话,各处是不怎的走动的,贾母等问起来,只推说林铭玉要抓紧功课,黛玉奉了父命督促,不敢懈怠。 贾母无法,只得由着他们去了。可巧的是,贾宝玉素来是不爱念书偏爱往女孩儿房里来玩的,这会儿竟然也转了性子,闭门念书起来。贾母王夫人喜得不得了,贾政前头听着,心里头暗暗满意。 说来日子飞快,明儿就是贾母寿辰。王夫人早不大管府内事务,暗里大事都抓得紧的,自从林家姐弟来了,便分了一百个心放在两姐弟身上,时刻提防着两姐弟勾着贾宝玉。 这日听说贾宝玉在用功,便想着悄悄过去瞧一眼,经过一座假山,听得悉索有声。 王夫人两眉一立,手一抬,止了旁边之人喝止之语。又摆摆手,让她们站得远些。 王夫人挨着听了半晌,里边声儿渐歇,王夫人眉眼冷煞,露出不屑与阴狠之意,悄悄回转身,也不去宝玉那里,领着婆子们悄没声息地走了。 过得一时,假山洞里钻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两人张望了一回,扑哧一笑,赶紧低头敛声地溜出去。。.。 第十章 这一日天未亮,荣国府中门大开,来来往往的家下人张灯结彩的,搬桌叠凳,热闹不休。贾宝玉昨儿睡个晚,早上就有些恹恹的。袭人上前探他额头,倒是无碍,因推道:“宝玉,该起了,功课什么时候做不要紧,这些儿日子这般用功。待会先喝一盏燕窝再去老太太跟前请安。” 晴雯从衣橱里抱了衣裳过来,冷笑:“前儿林姑娘来了,就这么没日没夜的跟前奉承,这会儿林姑娘督促弟弟念书习字的,你倒也念书上瘾了。没得我们跟前这样苦劝死劝,比不得人家一个冷眼呢!” 贾宝玉被袭人拉起来,也不知神魂游到了哪重天,晴雯这样冷嘲热讽的话也没进心里,倒是袭人一手伸入被子,一面无奈道:“你就少说两句吧。平日他不念书,你也为着担心,这会儿发狠了,还不比不上进好?这会子又何苦来撩他。” 晴雯把衣裳一扔,眉眼一立,没好气道:“是呀,我们总比不得你,只盼着他上进你可有个好儿呢,我就是个没眼,倒也不在你们跟前打眼了!”说着一摔帘子出去了。 袭人正要找她理论,手下触到一物,顿时脸上通红。 “你这几日怎么了,火气这样盛?” 贾宝玉一低头,摸着自己大腿处一片湿冷,脸上一红,也不说话。袭人心里慌得砰砰跳,忙服侍宝玉换了衣物,对外头唤洗漱伺候。 一时丫鬟们涌进来,贾宝玉想与袭人说说心里话,见此也只能作罢。 到贾母屋里时,已经挤了满屋子的人。贾宝玉来得晚,与贾母恭恭敬敬磕了头说了好一通祝寿词,贾母乐呵呵地把他搂在怀里,见他眼下隐约青黑,心疼不已:“哎呦,天可怜见的,怎么累成这个样儿。听你太太说你这几日专心念书,我还道你念不三五日的,便要厌的,可见是长进了,这般用功。” 贾母心疼着,对满屋子称赞道:“你们看看,从前都说宝玉不爱念书,我怎么说来着,我说他那是年纪小,还不到发奋的时候儿,如今可不开窍了,哪用人催促,自己就努力成这样儿了。政儿媳妇,你也是,宝玉用心是好,也得叮嘱下头的人注意他的身子呢。” 王夫人满怀欣慰,也就不介意贾母在众人面前落她面子的事,但又难掩骄傲:“老太太说的是。只是媳妇见宝玉上进,与老爷都欣慰着呢。男孩子,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吃点儿苦头也没得什么,对宝玉也是历练呢。宝玉果然忍不住,但凡有说,我是必然不能由着下面人不约束着他。只没想到,宝玉也是个能忍的,真个坚持下来了。” 贾母笑:“说是如此,到底以宝玉的身体为要。咱们宝玉,哪有不好的,就是脾性娇惯一些,心性还是国公爷传下来的,差不得分毫。” 众人纷纷附和,贾王二人笑得越发开怀。王夫人笑了一会,拿眼一看林铭玉,不经意道:“别说宝玉念书辛苦,你们是没见着铭哥儿用心呢。可见有铭哥儿这样一个弟弟比着,咱们宝玉才经心了一些,要我说,功劳都在铭哥儿身上。” 贾母一瞧,果然见林铭玉也稍显憔悴,招人叫过来,一并搂住,道:“都是极好的孩子。” 热闹中,贾宝玉倒是一反常态,颇为扭捏,不时拿眼睛往林家姐弟溜去,林铭玉见了,勾唇弯眉,对他微微一笑。 贾宝玉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好似被人看破心中隐秘,忙忙地把眼撇开了。 林铭玉脸上笑容越深。 说笑了一会,客人66续续的上门了。今日不止荣国府忙碌起来,就是东府里的主子奶奶,也早早的过来帮忙。 前面有贾赦贾政兄弟接待同僚们,又有贾珍贾琏连等招呼贵客,贾蓉等人便应酬前来的世家子弟。后院里两府的太太奶奶也自忙碌。一时间,往来人去如织,锦衣华服,宝盖雕车,真个看之不尽。 王夫人心疼儿子,见众人各自说笑,轻声与贾母说:“宝玉与铭哥儿看来都是累狠了,不如先让他们歇一歇,等晚上戏班子唱起来,再唤他们来陪客?” 贾母道:“你安排着,让丫鬟们仔细伺候。” 王夫人便唤了贴身丫鬟金钏玉钏带两人下去歇着,特意叮嘱一遍:“你们只管好生安歇,我已经安排下去,不许下人来吵着你们,若是饿了,厨下早早的把点心给你们备着,等会就送去。到晚间,我自会派人来叫你们,去吧。” 两人行了礼,王夫人目送两人走远,嘴边露出一丝模糊的笑意。 再说贾母这头,双玉去了,自又有许多的客人围绕上来,公府之门,来的客人无不尊贵无比,这样的日子,少不得把家中子女也带出来交际一番。 如今贾府里三个女孩儿,迎春年岁看着大了,再过得一两年,也可以说得婆家了。再说宝玉,看着年小,长起来也快,贾母等心里虽各有注意,然而先交际些年轻才俊总是不错的。因而,贾府这一门寿宴,但看这满屋子莺莺燕燕,倒别有一番趣味。 王夫人今日格外贴心,尽责当好一个长辈,几个姑娘都带在身边,尤其对林黛玉加意照顾,逢人遍道:“这是我小姑子嫡出的女儿,家世人品都是极好的,我爱得不成,真恨不能是自个儿的女儿才好呢。” 因王夫人这番热心,倒让林黛玉在贾母屋里好一番出风头。黛玉推脱不得,也不知这舅母打得什么主意,虽不耐烦与这些人虚应——看她们的态度,似乎自己是来傍大亲似的,仍是端起了林家嫡女的气度,言行举止没有一丝错处,虽看着年幼些,倒真当得起一声赞。 王夫人冷眼瞧着黛玉在众人打量下一不露怯二不显拙的,心里微有失望,再看身边三春,除探春素来是个拔尖的,迎春三棍子撬不出一个字来,惜春可是念经念多了,神色间脱不了一丝木讷冷清,心底越是一百个不如意。 若非我大姑娘进宫,哪儿有她林黛玉出头的机会! 王夫人见黛玉没有出丑,反而与几名凑上来的闺秀亲热攀谈起来,心里的不得劲就别提了,再遇到上来打听的夫人,也懒怠把黛玉的好处夸一夸了。 林黛玉见王夫人这一时冷一时热的,琢磨着总不会有啥好心眼儿,自打起一百个精神,更加不允许自己出错。再有确实结交了几个合心意的闺秀,心里倒还过得。 不觉客人已经到齐,宴席摆开,把个西府大院坐个满满当当,宴席行至最热闹处,忽见得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远见着王夫人,带着哭声叫道:“太太,不好了,老太太院子里出大事了!” 那丫鬟嗓门儿格外大,这悠长一嗓子,把个热闹内厅一下子弄得悄无声息。 宾客们各各静下来,只见那丫鬟扑到面前,神情惊慌,脸色苍白,这会儿厅里一静,她也回过神来,顿时浑身抖着不敢做声。 王夫人心内一喜,成了。 见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这才装作如梦方醒的样子,疾走两步,怒斥:“好个丫鬟,有何话不好说,敢来这里滋事!若不说个清楚,必叫你知道冲撞贵客的厉害!” 一面暗示着她快说。谁知这丫头是个傻的,听了这话,更是怕成什么似的,抖抖索索就是不敢说话,只拿眼不住偷看王夫人,眼里着急得不行。 王夫人心下生疑,眼风一扫,身边彩霞微微阖下眼皮,王夫人定了神,只疑这丫头胆小,话都不敢回,怕错了机会,因而更是疾言厉色:“ 慌张什么!有话快回,莫不是发了失心疯?” 一众宾客悄不声地使着眼色,贾母的脸已经黑成一片。 丫头被逼得狠了,哇一声大哭起来:“太太,太太,那床上,那床上……奴婢不敢说,您快些去看看把,晚了就出了人命了!”丫头连连磕头,出了这些再不肯说别的,一会儿就头破血流。 王夫人心脏静缩,剧烈跳动着,几乎压抑不住欢喜,突然就转眼狠看了黛玉一眼。 林黛玉站在众夫人身后,与这目光对个正着,心突突地跳,有一种被毒蛇盯住的阴冷错觉。 事情闹到这份上,连前边都得了信儿,贾琏过来打听消息,见此情景,对王熙凤使个眼色。 王熙凤也是傻眼,琢磨着这事太太反应不对,自己现在倒不好插手,对贾琏摆摆手,不让他出声。 床上两个字牵动贾母的心,眼皮没来由地狠跳了一回,贾母的目光缓缓扫过王夫人,让王夫人心里一抖,这才收回来,放到地上的丫头身上,冷厉如刀,恨不得把地上之人千刀万剐了,声音似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你既不肯说,我们是必得去一次了,还不起来带路?也让我瞧瞧,到底是多了不得的事,是谁在弄鬼呢!” 贾母对满屋子贵客一欠身,脸色十分不好:“老身管家不严,让各位贵客看笑话了,请在此稍坐,我去去就来赔礼。” 众人忙说不敢,但那一个个眼里脸上露出来的好奇神色和那种微妙的等待爆炸性新闻的神情,真是遮掩不住。 小丫头想爬起来,然而全身都没了力气,颤抖着瘫倒在地上。 王夫人忙让彩霞金钏把她架起来,由着她在前头领路,经过林黛玉身边时,柔柔地说了一句:“黛玉,你也跟着。” 王熙凤听了这一句,特特看了两人一眼,很快低下头。黛玉莫名跟上,心不可控制地跳得飞快,非常不安。。.。 第十一章 热,像被架在火上烤,像被放在油锅里煮,身边的温度那样高,呼吸的皆是炽热灼痛的气息,下面那宝贝,胀痛得像要爆裂开来。 突然有一阵清凉覆盖到身上,醇酒的芳香,光滑的皮肤,带来难得的凉意。 灼痛的孽根突突跃动,身体突然反转过,“啊——”一声啸叫,不知是痛是喜,惊得衔春泥的燕子长了嘴,一根细草飘飘摇摇落下来,飞絮一般无依无着。 贾母王夫人等在那丫头的带领下,很快到得福寿堂里。今儿宴请女眷的地方是荣禧堂,而贾母的住处就在荣禧堂之后,因而走来也很是便宜。 到了院儿门口,小丫头更是哆嗦不住,腿一软儿,竟是半步也动不得了。 “老太太、太太,就在这里,奴婢,奴婢不敢进去。”丫头弱声弱气地哭告。 王夫人心急得了不得,一把搡开她的身子,竟把个十来岁的丫头推到了一边,当先一步就往西边那三间正房里去,一面不迭声嚷道:“哎呦,可怜铭哥儿,这是出了什么事啦,若真有个万一,可叫我怎么跟已故的姑太太交代哟!” 贾母抢了她一眼,闻言也顾不得说她,紧走了两步,心里千万个阿弥陀佛,只求林铭玉别出了事儿。 林黛玉这会儿脸上没了一点儿颜色,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险些站立不住。 王熙凤在旁边瞧了,忙过去扶了,拍拍她手心,安慰道:“妹妹别怕,指不定有何事呢,总有老太太为你做主。” 林黛玉被这一搀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时心里只记挂着弟弟,倒充满了勇气。 说来话多,其实这会儿也不过才过了跨了院门,王夫人已经抢到了前边。满院子里除了这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竟是一点儿声音也不闻,一个伺候的丫头下人也没有。 贾母心里打突,已经觉得不妥。然而王夫人好似全无所觉,一心地往前面疾走,双眼亮得慑人,全没有平日里吃斋念佛的木然之像。 到了西房前不远,一声细细的叹息声儿传过来,接二连三又是一阵响动。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凤姐这般的,一听就明了这是个什么事儿,凤姐当下就捏紧了黛玉的手,反应极快底就走把人带走。 然而王夫人好似神明上身了一般,反应比任何人都快。 贾母一声喝斥刚冲破喉咙,王夫人的一双手已经按在了门上。 随同“吱呀”一声轻快的声音而来的,是一道疑惑的惊叹词:“啊——?” 王夫人神速回头,狼一般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右侧回廊的方向,脸上难以掩饰的笑容奇异地定格着,扭曲一个十分难解的神色:“你怎么不在房里!” 这是一道严厉的质问! 这会儿糊涂的不只是林铭玉,跟来的大伙儿都不解地望向她,气氛一时十分古怪。 更古怪的是,随着王夫人把门推开,一丝细伶伶缠绵绵的少年声儿毫无遮掩地直萦绕在众人耳边。贾母、邢、王二夫人脸色几乎是同时就变了,一瞬间无法反应。 “这是谁在我房里?”林铭玉甩帘子就进去。 王夫人突然疯狂一般,竭力扑过去,嘴里一道尖利得不似人声的呼喝爆吼而出:“不!” 然而已经晚了,林铭玉何等的机灵,王夫人连他的衣袖也没有够着,他已经快速地鲁莽地冲到了室内。 “啊——呃!”一声奇异的叫声叫到一半戛然而轻快地堵在嘴里。 身后之人不由得跟着这声儿掉住气息,呼啦啦一下子都堵到门口。 王夫人眼白一翻,挡着房门瘫软下来,生生阻住众人的脚步。 但这会儿显然倒的不是时机,而邢夫人今儿也格外的有眼色有气力,忙一把掐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声儿惶急得忘记压下音量:“弟妹,你可不能倒下,这宝玉还不知怎么呢,咱们快进去为他做主啊!” 王夫人全身都打起了摆子,强撑着一口气,甩开她的搀扶。这会儿贾母已经跨过门槛,尤其的气虚面弱,王夫人阻止不及,心里念佛连连,只求万不要出事啊。 “嘶——”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看到眼前这一幕,众人无不立刻倒抽了一口气! 东西一条宽敞整洁大炕之上,如今紊乱不堪,绫罗鞋袜东西撒漫一地,比着炕床上赤条条白晶晶交股叠腿儿一对白人,一丝儿血色染上了白绫被,如同妖娆得目的桃花瓣;一股儿腥中带檀的味儿随着两人的动作重重叠叠弥漫在室内。 低低细碎的声音时而泄露出来,其黯哑微弱,显见得已大战方酣,不知几时。 林铭玉当先站着,目瞪口呆,及至众人都进来,才匆匆羞涩至极地掩住脸,口齿不清道:“这、这、这,哇,宝哥哥流了好多血啊!” 林铭玉这一声焦急害怕的大叫发出来,众人方才如梦初醒般,齐刷刷低下头去。 邢夫人夸张地背过身,哎呦一声道:“可了不得,这、这是什么事儿啊!”说着跺了跺脚,大声斥责道:“这污了眼睛污了心的,还不快退出去!” 王夫人尖叫一声已经倒地不起,晕过去了事。贾母颤巍巍的站着,完全不能置信,但她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劈手给了邢夫人一个巴掌:“嚷你娘个屁!快来人被那银贼给我绑出去!这事儿没查个清楚,把人给我守好了!” 这等事儿,如凤姐儿这年轻媳妇觑了一眼,遍匆匆的避开,幸儿黛玉见到林铭玉那一刻,便在外头站了,半点没有入目。 然而跟着来的宾客总有那亲近大胆的,尾随在后,也看了个清楚明白,莫怪王夫人承受不住,立时间没了神智。 贾母只觉得眼睛疼胸口疼,一口气要上不上吊在胸口闷得不能死去,然而王夫人是个不得用的,贾母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只如今处理善后要进,也没空料理得她。 女眷们都退出去,只有一个贾琏,跟着来探听消息,不料看到这样劲爆的一幕。 他也不用人说,上前捉住那男子的肩膀,然而他被酒肉虚浮了身子,一下儿竟不得劲,捉不住手下汗津津滑溜溜的骨肉,那孽根分开复又重重落下,只听得贾宝玉尖叫了一声,声音打着颤儿酥麻了众人的心。 贾琏腿一软,头脑发麻,简直不敢回头看贾母的目光。 贾母一口气荡出来,提起拐杖狠狠砸在贾琏背后:“蠢货!蠢货!你个坏心眼没天良的!再出个错儿,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贾琏心里嘟嚷,这叫个什么事啊,憋屈着一口怨气,手头倒有了力气,一把将那人沉重的身体掀了下来。那人也是个酒蒙了心的,被从炕上扔下来,额头磕在炕沿上,头破血流的,也只是哎哎叫了几声,又呼呼睡去。 其间情状,不堪入目,贾琏不敢细看,用一条被子把宝玉裹了,向贾母请示道:“老太太,宝玉……” “送回我房里,悄悄去请个大夫,不要声张。”贾母心累得很,然而目光锐利,瞪着贾琏:“该怎么做,不得我说,你都晓得吧?” 贾琏忙点头:“老太太放心,我马上就去办。只是方才看见的这些客人,我却不好处置。” 贾母糟心不已,见王夫人在椅子上已经悠悠醒转,冷声道:“这事不如问你太太,总不得自己的儿子看不住,让我这老婆子来擦嘴呢!” 说得是气话,但到底与贾琏多说无益,一气儿把人撵走了。 屋内静悄悄,留下两婆媳相顾无言。凭心里压了多少话,贾母现在也没有教训王夫人的心思,前头满屋子的客人怠慢不得,这桩丑事更是走漏不得,只得一件一件的处理了。 王夫人心里如何锥心动魄,懊悔万分,此时尽数化成了恚怒,只这怒火也无法发泄,深压在心底,烧得她的一颗心,一片片化作了灰烬。 那股痛和恨交杂的情感深刻入骨,最后汇聚成她眼中木然的神情。 再次出现的荣禧堂的贾府众女眷神情都带着说不出的怪异,尤其先时和蔼慈睦的二太太,跟个冷面门神似的,让一干儿想上前交际攀结的夫人小姐心里很是不满:不过是个袭了几代的公府太太,还能有多少神气?真个张狂人家! 王夫人哪有空儿应付这些,满脑子急速转动着各种念头,第一要务,是如何堵住那几家夫人的嘴!思来想去,一时又想到贾宝玉受的这番罪,只把心里恨出一口血! 贾母等人熬刑一般的熬着时辰。前头老少爷们不知这些事,喝得嚷嚷闹闹,十足尽兴,让贾母等人更是烦闷。 突然,贾政匆匆地从回廊那边走来,一面走,一面高声笑道:“老太太,大喜啊!”。.。 第十二章 王夫人的这一日过得一波三折,尤其漫长。 宫里宣旨的宫人一走,满院子跪着的人才回过神来。贾政一脸的喜气,左右张望了一回,只觉得少了什么。因对王夫人道:“太太,接旨这等大事,怎的宝玉不在?元妃娘娘特特的给他带了话,他竟敢偷这个懒,真个不像话!” 因大姑娘刚封了贤德妃,贾政话虽说得狠,语气倒不甚严厉,再合着眼中这满满的喜色,听起来倒半是埋怨,半是骄傲了。方才宫里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可是着意把贾府夸奖了一番,言及贾府家风严谨,赞其教女有方,很是殷勤勉励了一番贾府后辈。 元妃在家时与宝玉是极好的,今儿这番话,不就是特特对贾宝玉说的?贾政心头得意,又因这几日见宝玉实在长进,故而想趁此机会再敲打他一番,盼他自此奋发博个功名方好。 王夫人听了这话,眼皮一跳,心内怕到了极处,又不敢与贾政分说,忙遮掩道:“宝玉今儿多喝了两杯酒,老太太让他先回房了。老爷,今儿大姑娘的喜事,客人们少不得要恭贺一番,您前头去吧。” 贾政摸摸胡须,十分自得的点点头,在贾母跟前问声安,便携带着哥弟子侄,大步流星而去,自觉走路生风。 不说贾政这般得意,贾母眉目间的郁色也因而冲散了些许。林铭玉见了,不由得长叹,王夫人这回又捡了一个翻身的机会。 暄暄扬扬一整日,各府里的宾客尽皆散去,独留四五家夫人被请入福寿堂正房。 王夫人待客、邢夫人王熙凤作陪,其余六位夫人各分宾主落座。 丫鬟上了茶,悄悄地退下。座下夫人俱是出身不凡,因而个个沉得住气。王夫人心内恨啊,恨其多管闲事,闯入自家内宅。若是今儿如她之愿,抓住的是林铭玉,自然巴不得她们多多来,也不必费心堵住她们的嘴。现下来揪住自家的短处,伤得是自己的心肝,轻不得重不得,左右都是头痛! 一巡茶喝完,底下没个声息。王夫人用帕子擦擦嘴,掩住唇边一丝冷笑,方慢悠悠开口:“说来,咱们几个倒是多日未见了。范太太与我娘家大嫂还是嫡亲的姑表姐妹呢,正合一家人儿。前儿大嫂来信,提起过几日要办个花宴,少不得请范太太也去热闹一番。” 下首第二个穿粉色对襟圆领刺喜鹊登枝褙子的中年美妇闻言优雅一笑:“可不是一家人么。夫人你是个最有规矩讲究的,风度极好,表姐时常与我夸你,夸你会教子来着,今儿一见,我可是见着了,自愧不如呐。” 范太太说着与众夫人对了个眼,大家心照不宣地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 王夫人脸上一热,心里跟扎了一根刺一般,但知道这位夫人,在闺房里就不是个好性子,因而也不好与她分辨,只用威严的眼睛挨个儿看过去。到底满屋子里与她品级相当的也才一个,却不若她有个当帝妃的女儿。这一缓缓扫视过去,夫人们挡不住的便或偏头或低首的避开,王夫人松了一口气。 万幸今儿元春封妃,陛下好大的恩德压过来,贾府烈火烹油,无人敢撄其锋。 王夫人先软后硬的敲打了一番,终于得到一个勉强令人满意的保证。 送走了六位夫人,王夫人心头的紧箍咒却没松缓多少。邢夫人在一侧阴不阴阳不阳,酸道:“弟妹啊,这事儿啊我看怪得慌,没头没脑的,宝玉怎的被……,你说怪不怪啊?这院里的都是死人不成,竟是听了谁的,没个守的!由着哥儿们这般闹,半个声儿也不传呢?” 王夫人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没有搭话,自顾往东屋里去。 邢夫人轻轻呸了一声,目光落到王熙凤身上:“当是个什么货色呢,祖宗一样供着,倒是谁丢的这个丑!作孽哟。” 王熙凤不敢接话,只低头静悄悄听着。邢夫人帕子一甩,跟着挪了脚。 王熙凤这才活动了神色,眉毛往上一挑,丹凤眼微微眯起,露出个欢喜的神采——往后这院里,说得上话的可还有谁呢? 东屋里设一条长炕,几乎占了房间一半大小,贾母坐在炕上,守着身边喝了药昏睡的贾宝玉。 邢王二夫人在炕边儿站着,不敢说话,其余王熙凤、李纨、林铭玉自然也是不敢坐的,更站远了一层。屋角跪了一个丫头,软绵绵俯身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林铭玉抬眼一望,白日里看了现场的人除了贾琏都在这儿了,正想着,外头贾琏便掀帘而入,对贾母小声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东府里的珍大哥都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贾母挥了挥手,王熙凤、李纨是年轻的媳妇,不便在此直接与之相见,轻轻地避到屏风之后。贾琏这才引了人进来。 贾赦贾政等对贾母突然召见摸不着头脑,进来便先行礼。贾政一看,堂下长辈们都立着,偏一个贾宝玉好端端炕上睡得香甜,不由得火气又起,上前一推,低叱:“荒唐东西,这许多长辈伺候着,你这般睡着也不怕折寿!块给我滚下来!” 贾宝玉对贾政是发自内心的害怕,好的时候还跟个避猫鼠似的怕得不成,这会儿身心俱受创伤,于睡梦里也不得安生,不由得拧着眉毛就叫起痛来。 贾政吓了一跳,贾母已经劈手甩了他两巴掌:“你倒是个糊涂玩意儿,看不出你儿子身上不好么!” 这两声清脆的响亮,惊得王夫人头晕脑胀,恨不得自己立时就缩到地缝里去。林铭玉悄悄地飞了一眼过去,把她夫妻这仓皇之态尽收眼底,心里畅快不已。 最畅快的不数他,当是邢夫人。 贾赦与她站得近,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二人交换一个眼神,捺下笑意,都低下头不言语。 贾政却是被打懵了,回身对王夫人喝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夫人惊得一跳,嗫嚅着说不清话。贾母冷哼了一声,道:“是呢,我也想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人都来齐了,我倒要弄个清楚明白,谁想让我贾府满门丢丑,谁想毁了我的玉儿,甚而,谁又想让宫里元妃娘娘没脸?” 贾政王夫人忙跪下,贾赦等见了,不情不愿也跪了,唯有林铭玉仗着自己是个外男,只管把头低下管着脚下方寸之地,装个糊涂。 “母亲这话从何说的,你快说来,勿要使母亲生气!”贾政疑王夫人行事不妥,疾言厉色指责道。 王夫人这会儿也不木了,也不端着了,帕子一遮脸,泪珠子就滴滴答答落下来:“老爷,咱们玉儿让人害了!” 王夫人一顿哭天抢天,先还是怕的,用这眼泪做个遮挡,哭到后来,却引发了心里满腔的愤恨不甘,越哭越是情真意切,越诉越是觉得自己在理——谁能料想到自己终日打雁的,反被雁狠狠啄了眼呢! “——我实没想到,好好儿让铭哥儿、宝玉一块去歇着,宝玉怎的到了铭哥儿床上,偏铭哥儿又不在屋内,放了个杀千刀的坏胚子进来糟践人呢?老爷啊,我也是悔啊,悔不该不把宝玉看在身边,悔不该没成算没亲自送他回老太太屋里啊!我实在不知,铭哥儿与宝玉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是谁这般狠心歹毒,生生招了个贼进来,毁他名誉清白!” 王夫人一面哭,一面恶狠狠瞪着林铭玉,那意思,就是要让林铭玉给个交代。 贾政这才得知原委,腿一软,坐倒在地,心里乱纷纷的转着念头——这孽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成兔儿爷压了!把贾府的脸都丢尽了!再一想方才令自己得意的皇家赞誉,不由得冷汗涔涔,淋湿后背。 “家风严谨,教子有方”,这是生生的打了贵妃娘娘的脸啊! 贾政觉得心虚得厉害,乱糟糟的法子满脑子转悠,找不出一个使力的点。王夫人哭声一顿,哀嚎:“老太太,老爷,你们可要为我母子做主啊!” 贾政浑身一个激灵,彷佛想通了什么关节,立时站起来,动作突兀得带着攀住他一边胳膊的王夫人狠狠倒向另一边,他双目怒睁,怒不可抑地看向一处:“铭哥儿,老夫万想不到你是这般狼心狗肺!你宝兄弟碍着了你什么,你竟然下此狠手!” 这一发难,可叫屋子里众人都怔了一怔。林铭玉眼睛灵敏,扑捉到贾母脸上先是一紧,又是一松的细微表情,心里连愤怒都不屑给她们,彷佛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感悟。 他受到惊吓一般,猛地抬起头,滚圆漆黑的眼睛从贾政、王夫人、贾母等人脸上一一看过,最终定在王夫人身上,死盯着她的眼睛,哈地一声笑了:“二舅舅说的什么话?恕我方才没有听清,恍惚着是说我害了宝玉?大舅舅、外祖母,我是不是听差了?” 他似乎听了笑话一般,天真懵懂的与人求证。一面求证,一面身体就缓缓的颤抖起来,豆大的泪珠儿撒了珠串一般,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偏他天真的神色未散,显得格外的惊慌委屈,稚嫩可怜。 屏风后轻轻一声响,李纨心慌意乱地扶住差点儿倒下来的美人瓶,在王熙凤怀疑的目光下,深深低下头。衣袖里,一节断落的指甲被她狠狠捏在手心中。。.。 第十三章 林铭玉扫视一圈,竟找不出一个人敢与他目光相接,不由升起一种人生寂寞如雪的感觉。 然而,事已至此,他可不会善罢甘休! 贾政狠了一条心,务必不能牵连的贾府的前程!为着这份大义,对林铭玉便是半丝可怜也无,怒道:“孽障!错在眼前,竟敢狡辩!我真个失望,咱们贾府有哪里对你不住,好吃好睡供着你,没料到供出一条白眼狼!你若认了,看在你死去的母亲份上,还给你一个脸面;若不然,陷害公府嫡子,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林铭玉摇摇欲坠,对着贾母哭道:“外祖母,你听听舅舅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就没听明白呢?空口白牙的,怎么就说是我害了宝玉?外祖母,我冤呀!” 王夫人眼一竖,匆匆接口道:“林铭玉,凭你叫句冤就清白了?宝玉是贾府的心尖子,今儿是谁伤了他,我要让他用命来还!” 林铭玉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似乎是吓到了,马上低下头,声音弱下来,眼泪只掉得更凶,“你讲不讲理!” 他满怀期望又固执地走向贾母,低问:“外祖母,你信我对不对?” 贾母只是用格外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不声不响。 林铭玉哭道:“外祖母,你素日最疼我,难道我还能忘恩负义,去害你的心尖尖不成?” 贾母狠狠拍了炕上的小桌一把,把头一撇:“铭哥儿,你莫做刁状,认了吧!” 贾政眼瞳一缩,绷着脸极严厉地看向林铭玉。 林铭玉小小的身体,在这重重的围困之中,显得格外柔弱,然而他腰背挺直,小小的脸上,五官精致,却带着一股刚毅的锐气,一种风催不折的风骨,让周围之人都黯然失色。 他擦干眼泪,缓缓收回欲扶住贾母膝头的右手,背负在身后,傲然立在屋内,漠然问贾赦:“大舅舅,你亦信二舅母一面之词吗?” “哼!”贾赦无情地避开眼睛。 “大舅母,你信吗?”邢夫人撇撇嘴,眼珠子一瞟,猜度贾母心思,终是不甘地侧过身子,给了王夫人一个轻蔑的白眼。 “珍大哥哥?”林铭玉僵硬无比。 贾珍抱着胳膊,装个失聪,满脸子的不耐烦。 林铭玉好似心如死灰,绝望地轻轻地道:“琏二哥呢?你也不信我,不愿为我分辨一句吗?” 贾琏悻悻地摸摸鼻子,叹道:“铭哥儿,你这,哎,好好的事儿怎的变成这样!” 林铭玉无话可说。暗沉沉的屋子里,呆立的各色人影带来极沉重的压力,每个人都各怀鬼胎,着意为贾府丢的丑找一个替罪羊,挽救贾宝玉摇摇欲坠的声名。林铭玉心里突然充满了怨恨,仇人一步步逼迫而至,把林家嫡子当成软面团儿随意揉搓——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静寂之中,王夫人一向慈悲的眼底恍若蒙上一层黑灰,压抑着一丝夙愿得偿的兴奋,她从地上爬起来,端起一副矜持贵气的架子,如同一个判官,高傲地下达最终的刑罚。 却听林铭玉暮然一阵大笑,把她半句将发未发的“即是认了”几个字堵在嗓子眼里,吞不下吐不出,只张了嘴,梗着脖子,如一只拔了舌头的鹅,做出一个怪异的神态。 “哈哈哈——”林铭玉倏地收声,小脸拉下来,冰冷如铁,锋刃刺人:“好一个荣国府,好一个世家大族贾府!枉我倾心以待,全然信任,却在今日众口铄金,被你们人多势众逼迫我认下未做之事!仁义、道德,放屁!” 林铭玉声音清脆响亮,远远地传到了屋外,外头悄然紧守的各房里贴身丫鬟鸳鸯、金钏、袭人等人,无不脸上变色。 屋内众人脸色都变了,贾母胸膛起起伏伏,竟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贾政忙上前扶住,为她轻轻捶背,断喝一声:“林铭玉,你要撒野到什么时候!你要气坏你外祖母吗?我绕不得你!” “二舅舅,请您说话慎重,我林家姐弟,可当不得不孝这样大的罪名!”林黛玉一面当先抢进来,黄鹂黄莺护在两边,远远把鸳鸯等人推倒在地。 “你们怎的进来了!快出去!” 林黛玉坚定地挡在弟弟面前,俏脸惨白,但是半步不让。林铭玉感觉到从她手上传来的颤抖,不由得反手握紧她的手,默默安慰。 王夫人做了个手势,让鸳鸯等人退下,对贾母道:“让她听着也好,也让姑爷知道,不是我贾府欺负人。” 贾母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却也默许了。 王夫人义正词严:“林铭玉,你诡辩又有何益,原就是——” “原就是你设的局,没成想赔了夫人又折兵!”林铭玉截断她的话,不理会她嘴斜鼻子歪的气苦模样,一气儿道:“我只问你,让我与宝玉先歇着的是你,派丫鬟送我们回房的也是你。出了事儿怎的就没你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不自觉间被调动的情绪,林铭玉四平八稳回忆道:“我因着昨儿一篇作文没作完,放心不下,便想去续上。方出门,又有个小丫鬟来送甜品,说是外祖母吩咐的。我没胃口,那丫鬟还不让,非劝了我喝下。我不忍心忤逆长辈好意,便端回房,把小丫头打发了。” 林铭玉话至此处,无视王夫人僵硬的脸色,对贾母道:“外祖母,这段儿你都尽知的,我可有半句谎话?” 贾母耷拉着眼皮,不动声色地掠了王夫人一眼,面无表情道:“不错,铭哥儿,扯这许多有何用,你宝哥哥如今伤成这样儿,你还要戳他心窝子吗?” 林铭玉笑一声,“哈,老太太,你们这许多人,对付我一个弱子,莫非连给我申辩的机会也不给吗?哪怕公堂之上,还容得人喊冤陈情呢。只凭公府,比之朝堂规制准则,莫非面儿还要大?” 贾政瞠圆了眼,对着林铭玉连连摇头,口口声声道:“竖子、竖子!” 林铭玉懒得理他,接着道:“那丫鬟来得奇怪,我因挂心功课,实在不舍得白费时辰,便弃至一旁。我的功课一惯是让姐姐保管,待我寻了笔墨,写了文章,回到屋内,只见宝玉来了。我们说了会闲话,宝玉就走了。” 众人都不耐烦听他这长篇大论,但被他拿话压住,也不好催促,只百无聊赖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只那王夫人,双手却越攒越紧。 “宝玉走了一会儿,那小丫头又来敲门,说是要把杯碗收了去,我这才发现,甜品已是被宝玉吃了。” “呀!”一声轻叫响起,王夫人赶紧捂了嘴,见无人注意,心跳方缓下来。 林铭玉一瞅,嗤了一声,若无其事道:“我想起之前太太已经叮嘱过不让下人们来打扰,这丫头言行怪异,便觉不妥,一时也没有睡意,索性追在她后头问她两句。哪知那丫头见了我彷佛心虚得不行,满身子打颤,问她又说不明白,我觉着她怪异,便让雪雁看着她,等着向二舅母回禀,让你府里处置。” “你胡说,哪有什么丫头,这院子里除了你的丫头,还有何人。你莫要胡乱攀扯,把自己摘了干净!我问你,你既说宝玉先走了的,为何他又在你屋里?福寿堂这许多屋子,偏偏就只有你这儿睡得?分明是你使的诡计!” 王夫人一下子爆发了,冲上来就要堵了他的嘴。 林铭玉却不怕她,仗着人小灵活,拉着林黛玉往旁边一让,顺手摔了一个古董瓶子:“住手!你敢动我一个手指头试试!” 众人吓了个死,齐齐看向王夫人。王夫人神情扭曲,眼里的凶光若有实质一般射将出来。 贾母喝道:“老二媳妇,你退下!”又指责林铭玉:“铭哥儿,这是你二舅母,你不要放肆!” 林铭玉没接茬,笑道:“我知道的都说完了,至于宝玉的事儿,我并不比你们清楚多少,想来他素日就爱与容貌俊俏的人玩儿,一时忘形了也未可知。等我拿了人回房,便见着二舅母你领着一帮子人气势汹汹闯开我的门。我不过因好奇跟了去,谁知撞破了宝玉的丑事,这该怪谁呢?总不得拿我当个冤大头,合着打量我们弱姐弱弟的,柿子挑软的捏呢!” 王夫人被刺激疯了,听林铭玉这番描述,彷佛在眼前重现了眼前那幕,又是恶心又是心痛,龇牙就往林铭玉一扑,嘴里道:“孽种,我撕了你的嘴!” 林黛玉神魂俱散,惊叫一声:“弟弟当心!” “啊……”凄厉的声音让闻者无不跟着害痛,王夫人捂着肚子,如一团抽了骨头的肉泥,委顿在地上。 林铭玉收了腿,无辜道:“不怨我,二舅母这是要害我呀,我是无意的。” “唔……好疼!”微弱的声音唤回呆愣中的贾府众人,贾宝玉团着身子缩在一处,缓缓睁开眼睛:“老太太,我这是怎么了?” “宝玉,你可醒了。我问你,你不是从我房间里走了,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林铭玉远远叫道。 贾宝玉眨眨眼:“铭哥儿,我瞧见彩霞领了一个公子去你屋里,我便去凑个热闹,却不知为何,自喝了那甜汤,心就跳得慌,我与那公子说了会儿话,喝了两杯酒,就睡了,我还做了一个梦。”贾宝玉脸一红,然后又是一白:“我这身子痛得很。” 探眼瞧见王夫人,慌忙探身过去:“太太怎的倒在地上?哎呦,我的屁股我的腰!”贾宝玉一动,牵扯到股间伤处,瑟缩着抱成一团。 贾母等人已被“彩霞”两字震住,半丝儿动弹不得。然而心里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彩霞领来一个公子,是不是壮实身子骨儿,容长脸,眉毛乌黑粗壮,脸上有一颗痣。” 贾宝玉忍痛道:“莫非铭哥儿当真与他相识。” 林铭玉呵呵一笑,嘲讽地盯着地上抖如筛糠的王夫人:“怕是要问二舅母,哪里请来的公子,上了自己的儿子呢!” “噗”几道笑声依次响起,贾赦几人缩了脑袋。 林铭玉不知道搭到哪根筋不对了,一双明玉一般的眼睛一下子溢满了两潭深水,往贾母处一送,抽抽搭搭道:“外祖母,我今日实在是伤心呐,我真真是失望呐!” 贾母等被这话一噎,正要回答,林铭玉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回身拉着林黛玉,一伏低身子靠在她肩头,哭诉:“姐姐,这儿是万万那不能呆了,我想想就后怕啊!这都是存的什么心啊,林家就我这一个独子,我这条小命,无人顾惜,难道爹爹还不顾惜?咱们今儿就收拾了,趁早上路,免得让随意按了个罪名就要打发了去,一个不慎,连个清白身子都保不住啦!” 林铭玉一面哭,一面拉着黛玉就要走。贾母连忙下来拦住,双手张开,就要搂两人入怀,林 玉“啊”地一声轻叫,神经质的吧林黛玉拉到身后:“外祖母,你别碰我们!我害怕!” 贾母一肚子的哄人话差点没给自己噎死。 老泪双流:“我可怜的铭哥儿啊,是外祖母错怪了你啊,你可不能放在心上!” 林铭玉尖叫道:“姐姐,我害怕,快带我回家去。我们收拾东西,即刻就走!” 拉着林黛玉,风一般的跑掉了,留下贾母老泪凉在脸上,慢慢冷到了心里。“链儿,凤丫头,你们快去拦着他们,务必不能让他们今儿出了府!” 两人应了,避之不及地快速出了门,李纨绞着帕子,咬了咬唇,低头速速地跟了去,只听得身后一声暴喝:“你个贱妇!”。.。 第十四章 “竟是如此,贾府还真是欺人太甚!”涂凌光把茶一顿,连连啧叹:“素日里听人夸你那二舅舅是个仁义的,最爱礼贤下士,也最讲个礼仪道德,没成想内里如此不堪。你出来得好,那样的狼窝虎穴,白坏了你名声。” 林铭玉唧唧咕咕数落了一通,心里十分畅快,这时候便端了茶,慢慢儿品了一口,附和道:“可不是么,就因着这一点,我也赶早带了家姐回府。我外祖母苦苦的挽留,又勒令二舅舅带着舅母亲来给我赔礼,只不让我出来呢。” 涂凌光笑道:“这也是常理,若放你们小孩子出门,传出去可成了什么。以贾府如今这等沽名钓誉之态,当真是堕了当年两位国公爷的威风。” 有模有样的叹了一口气,也未见得有何遗憾惋惜,涂凌光侧头把对面之人上下一打量,好奇道:“那你是如何摆脱了他们出来的?” 林铭玉嘻嘻一笑,小身板一挺,小脸一肃,还挺能唬人:“还如何说,昨儿那事可是当着贾府一干主子们说的,大伙儿都是见证。逼迫稚子,这种恶名可不好听,我只要摆出伤透了心的模样,她还真能把我拘起来不成?” 林铭玉一转眼,叹气道:“不过,仅凭着这个,我也没法再摆她们脸子。我虽占理,她确实至亲长辈,也不得鲁莽撕破脸皮,勉勉强强算是和好了吧。” 涂凌光一笑,赞许地点点头:“这才处理得恰如其分。铭玉啊,你真是人小鬼大。”赞了一句,又做出神往的神色:“我与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当其时便神交不已,如今与你也这般投缘,可见真有缘分这一说。” 林铭玉哈哈笑了。说笑了一会,林铭玉道:“过了中秋,我便要回扬州,大哥有空也过我那儿玩一玩。再相见可不知道是何时了。” 涂凌光不置可否,点点头笑而不语。 林铭玉稍觉奇怪,琢磨了一下,便又抛之脑后。跟贾府这么交锋一场,自己没处了下风,当真是痛快之极。虽然不能一棍子下去斩断亲戚情分,有这么个进展,他已经比较满意了。饭嘛,得一口一口吃。 不管贾府如何悄悄处理了几个丫头,又如何严令禁口,闲言碎语还是在一夜之间,悄悄传到某些富贵人家府里。一时,荣国府之门第,生生在众人口耳相传之中低了一等,哪怕是元妃娘娘盛宠之下的面子,也只成了一层薄薄的遮羞纸。 林铭玉与林黛玉在林府里过得自在且快活。因有林海这番宠儿子的巧思,便是素来体弱敏感的林黛玉,在都中林府住着,也是极惬意的。 闲来无事,姐弟两便在花园子里摆了点心果碟,饮一杯果酒,赏一番风景。林铭玉在念书上头继承了林海的好基因,闻一知十说不上,知三也尽够了。但他不愿把全部心力花在功课之上,以他的年纪,到参加科举还有好大一段路呢,不需要着急。 林黛玉对他如今越发的信任、放心,便由着他自己安排,只看着不让他有出格的行为即可。两下里这么达成共识,日子便过得越发闲了。 静极思动,恰巧这几日林黛玉接了帖子应某府某第闺秀之约,林铭玉一个在家里呆不住,便换了一身颜色鲜亮的服装,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地出府游玩。 他也没有目的,只随便乱逛。 京都的街道宽广,横平竖直,尽是大家风范。林铭玉边走边看,正悠闲间,一辆马车咕噜噜倾轧而来,车把式是个年轻的小子,使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把住马疾驰的势头,只听得娇声呼喝不止,显见得里头坐了女眷。 林铭玉小豆丁的身子骨哪抗得住疯马乱踏的驾驶,思量间只得把身子往旁边一让,心道不好。 却听又是一阵马蹄哒哒,呼呼喝喝从马车后头追上来,马上之人紧张嚷着“母亲”、“妹妹”等话,直冲冲对着马车前头的棕色骏马撞将过去。林铭玉眼前一花,也不知对方是何等样的大力,直把那匹疯马撞得一个趔趄,前蹄移了好几步,才站稳了马身。 黑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充满威胁力的舞动了几下,林铭玉这才看清,马上之人一袭绿色锦袍,袖口露出里边云白的箭袖,手背青筋暴起,显然是用了大力气在控马。 那绿袍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忙忙地掀开车帘,里头一个四十来岁贵妇打扮之人摇摇摆摆靠在马车角落里,头上磕破了一条口子,鲜血留了半边脸,显得极为严重。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粉色裙子的姑娘,看不出年纪,也看不见容貌。 少年吓了一跳,忙去扶那妇人,又伸手去撩那姑娘,一面迭声追问:“母亲,你怎么了?妹妹怎么了?马怎么突然发疯了?” 少年举动粗鲁,贵妇被他晃得头晕,连忙挡住他的手,急急忙忙地吩咐:“蟠儿,别摇我。快去找大夫来,你妹妹撞到车厢,这会子已经晕了。我也不敢挪动她,你快去找大夫!” 少年依言不敢再动,急道:“母亲,你头上都破了,快要帕子按住止了血!” 贵妇恍若才晓得痛,哎呦了一声,把帕子擦了擦头,眼睛一翻,身体也软了。 少年吓得忙用手在她鼻子下比了,才放了心。车帘子一甩,他跳下车,一把揪起跌在地上哎呦不住的车把式,手里的马鞭兜头就抽过去:“好你个小子,你怎么赶车的?想把太太、姑娘都摔死了不成!谁长了你的狗胆,敢在爷儿面前做鬼,我现在就打碎了你!” 车把式抱着头脸在地上打滚,就是不敢跑,许是被打惯了,嘴里连声求饶:“大爷,大爷饶命,奴才真是不知啊。大爷让我说句话!” 少年鞭子一停,指着他鼻子哼了一声。 车把式忍着痛,气也未喘匀,快速回道:“方才大爷与那公子交朋友,奴才听大爷的话赶着马车先走,却在出门之时,被那位公子身边的人使力撞了一撞,也不知他对马儿做了什么,这马就突然发了疯,奴才不敢欺瞒大爷,大爷明察啊!” 少年一听,把鞭子一甩,鼻子哼哧哼哧地喷出热气,一张黄铜似的脸涨得通红,纵身就上了马,对那车把式道:“你在这儿守着太太、姑娘,给我等着,我去去就来。” 抬脚要催马,又似想了什么,往四周看了一圈,目光挑剔地扫了个来回,落在林铭玉身上,眼光微微一亮,轻轻打马上前,在林铭玉面前站定。从怀里摸了一会,摸出一物投掷在林铭玉怀里,在马上弯下腰,一双阴沉沉挟着暴虐的眼睛盯着林铭玉清亮漆黑的大眼,咧嘴露出一个笑:“小兄弟,你,给我去找个大夫来,东西赏你了!” 说着直起腰板,在马上给他一个傲然的眼神,双脚一踢,随着马儿的奔跑,旋风一样消失在林铭玉眼前。 林铭玉一手摸着扔到怀里那物,是一块色泽润滑的上好白玉,可真是大手笔。然而他心里偏就觉着好笑,呵地笑了出来。 车把式颇有几分机灵,默默看了这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过来,道了个揖,赔笑道:“这位公子见谅,咱们大爷就是这么个急脾气,不是有意冒犯。我们是金陵薛府,来贵地投亲,看您这一表人才,应是听过荣宁两府,国公贾家?咱们跟那府上有亲,劳烦您跑个腿,明儿一定上门拜谢。” 金陵薛府,与贾府有亲,林铭玉呵呵笑了,这世上,真是有缘的事儿不少啊!。.。 第十五章 林铭玉没跑这个腿,他手指勾着那块白玉,在眼前晃了晃,一甩手,扔到车把式身上,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扬长而去。 留下个手忙脚乱接着玉佩的小伙子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是为难,心里便埋怨起自家大爷,把个母亲妹妹气息奄奄的扔在这里,自己倒跑得没个影,这是什么事呢! 不说薛家进京第一日如何鸡飞狗跳,只说林铭玉,游山玩水的闲情被这事一打断,便歇了心思,懒懒地回了府。 林府里安安静静,下人们各忙着手中活计,是个规整的模样。林铭玉踱步入书房,随手在书架上挑拣着,就着抬起手臂的姿势漫不经心捏住一本书的书脊往外抽,也不知怎的,哗啦啦书落如雨,把林铭玉吓得往旁边一跳。 待书落势停了,林铭玉探头去看,只见小小一格书架零散落着几本书,露出后面一块红棕色微突的木板。不会是密格吧?林铭玉大感兴趣,把地上的书随便捡起来堆在书案之上,伸长了胳膊,试探地摸索起木板的缝隙。 开了! 小小的搭扣崩开,木板应声而动。林铭玉把木板抽出来,果见里边藏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空间,一沓厚薄不一的书籍和一只乌木古朴的木匣子。 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探索秘密的心情,林铭玉满心欢喜地把东西都搬出来。 那一叠的书占了大半的容量,瞧着有十来本,有的装饰新奇,有的格外朴素,林铭玉满怀激动地拿起一本页面泛黄的书,闭上眼睛再睁开,目光如炬地看过去,半响,书掉了,林铭玉傻眼了。 ——这,这他妈就是盗、版小黄书啊! 林铭玉不能置信地扒拉出下一本,看一眼,扔一本,看一眼,扔一本。等把所有的书唰唰地翻完,林铭玉已经古井无波。现在,哪怕谁跟他说林海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心浪子,估计他也能面不改色的接受了。这满满一小秘格堪称经典的春.宫藏书已经洗刷了他对他爹林探花的认识。在其中数本格外精彩的描画页面上,甚至有林海万分具有钻研精神的批语。 诸如“此势用力过猛,花心不堪摧折,慎用之”、“徐而捣之,甚妙”……之语,林铭玉在心里默默地膜拜了一会儿,收敛心神,全身贯注投入伟大的人体行为艺术中去。 他爹这收藏真是花样繁多,包容万象啊!林铭玉万分惊喜地找到了一本男男相亲的图册,图文并茂,看得他这几辈子的宅同也不由得面红耳热。过了一会眼瘾,林铭玉把目光移向乌木小匣。 精致的小铜锁扣上缺了一把锁,林铭玉毫不费力地打开,匣子里的内容一目了然。没有神秘的印章,没有传家的血书,更没有年代久远的藏宝图,匣子里安安静静躺着几张纸,纸是极品宫廷贡纸,寥寥点缀几行笔墨。林铭玉一张一张看过去,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蹲在地上久了,腿已经发麻。他低下眼,长长的眼睫掩住眸中复杂的情绪,把信纸一张一张叠好,原样放置在木匣之内,然后把书籍和木匣物归原处。 合上木板的时候,林铭玉眨眨眼,手一伸,顺手牵了一只羊。 东西收拾好没多久,林恒在外头回禀道:“大爷,族里林九爷来了。” 林铭玉在脑子里转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位九爷是何人,忙整理了衣裳,捯饬得青葱儿一般鲜亮,出门会客去。 林锐背对着门口站在厅堂里,抬眼欣赏两壁挂的字画。京都林宅虽不如扬州林宅阔大,内里布置却一点儿也不差,由此可见林家积累,不是一般富户官宦之家可以比拟的。 “九哥,你何时入京,怎么也没给我送个信呢,我好让车马去接你!”林铭玉亲热地迎上去。 林锐转过身,脸上挂着笑,温和地望向他,“我今日入京,来前听叔叔说你如今住在你外祖母府里,我想着虽然是至亲,也不比在家里头行事方便,不好让你操心;再来京都我是来惯了的,路熟得很,便没给你送信。” 林锐笑了一笑,拉起林铭玉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只是我安顿之后,打听道你在京都似乎还发生了一些事情,竟带着大姑娘一起出了贾府,我便匆匆过来找你。铭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铭玉被问得紧了,才把事情和盘托出。林锐免不得也动了怒气,生气之后,他的反应与涂凌光出奇的一致。他自把林铭玉认作至亲,因而很是和颜悦色,语重心长:“这事我看你做得好,也该跟叔叔说一说,到底是两家的情面,莫因为下人们的别有用心闹得两家不好看。” 贾府给林铭玉的交代是说下头的丫头会错了主子的意思,借着王夫人的名头干下这无法无天的事情,打死了几个,算是撇清。 林锐是个什么角色?旁支弱房,他亲娘还是七房继室,实在不是个做得了主的人,这样的条件下,他硬是在林氏一族年轻一辈中争了一个先,年纪轻轻打拼出一片光明前途,可不是个心思简单的。 听其音而知其意,话入耳中,便知真假,只是贾林二府之事,不便由他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因而很是小心着意地提点了林铭玉一番。 林铭玉顾忌着不能让人看出他暗藏的心思,因而说话之时半遮半掩,此时听了林锐一番话,不由得对他亲近了几分——这是一个明白人!能帮自己的人。 林铭玉就此下了结论,着意结交起来。 凭着几世的阅历,林铭玉要讨好一个人,真是掏心挖肺,毫不做作。 他亲自跟着林锐把东西收拾了,搬到林府中来。他那院子大,房间多,便把林锐也安置在同一个院子里,笑言:“爹爹常跟我夸九哥你处处皆好,如今咱们兄弟在京都,可不正是亲近的时候,同吃同住才显得好呢。” 忙前忙后的指挥下人们把他房间布置得温馨舒适,林锐都不带操心的,只管在一旁喝茶,就见他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 长了十九年,林锐还没被人这般奉承过,当真是吃了人参果一般,通体舒泰。 这回来京都,林锐自有计量。离着春闱不足半年,也该当是他入京打点用功的时候,有林海的人脉面子在,打点关系一事不需要操心,林锐便想着,借此机会入住林府,与林铭玉朝夕相对,培养出亲密的感情来。 没成想,贾府无形中助了他一把,两人真是你瞌睡来我送枕头,当真是一拍即合,各自如意。 林铭玉家里有了一个伴,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偶尔出门与涂凌光交际,也带了林锐一起,林锐真是一个妙人,长袖善舞的本事让林铭玉自叹弗如。 转眼间,日子溜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贾府几次三番派了马车来接,总是接不着人,昨儿贾母亲自入林府,称心如意地把林家姐弟两接了去。。.。 第十六章 贾府里众人还是往常一般的和气亲热,林铭玉笑脸相迎,对谁都是一副嫩生生活泼泼的好模样。 问候了一圈,只不见王夫人和贾宝玉露面,林铭玉毫无心机地问出来:“这样热闹的日子,二舅母与宝哥哥可是自己过节去了?我好久未见宝哥哥,怪想的。” 邢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见众人望着她,忙拿帕子掩了掩嘴,笑着说:“铭哥儿真是孝顺的好孩子。你二舅母身子不利索,在院子里养病呢。她是个爱静的,咱们也不好扰了她清净。” 林铭玉“哦”了一声,拖长了声调,才反应过来似的叹了一句:“二舅母那般的心细如发,劳心劳神的,是该要好好的保养才好。只是宝哥哥,他可养好了?我在家里,还常盼着他来玩。” 邢夫人还待说,贾母却先出声打断了:“你二舅母的妹妹带着家里的哥儿姐儿来探亲,如今住在府上,你宝哥哥是个好客的性情,如今在他姨妈处玩耍。这会儿该知道你来了,定是会过来玩的。” 林铭玉笑叹道:“宝哥哥的姨妈家,那感情定然是亲近的。宝哥哥这会儿乐着呢,多个哥哥妹妹的,正是热闹好玩。二舅母是个病人,这回见了娘家人,说不得病情也好得快的。” 贾母淡淡地笑了笑:“可不是么。别的还罢了,薛姨妈那个女孩儿,唤作宝钗的,比宝玉只大一岁,可了不得呢,样样儿都是好的。”说着拉了黛玉的手抚摸了一会儿,对众人道:“我看,比我这玉儿也差不离了。” 王熙凤忙接口道:“要我说,宝姑娘是个好的,到底是太太的亲侄女呢,心性儿也像,最宽和不过的人。不过,我们林妹妹是姑妈的女儿,这气度也是百里无一了,我一看就喜欢得很。” 王熙凤话一落,贾母就“哈哈”笑了起来,“就你最是个伶俐眼,可有谁在你眼里不是好的?” 王熙凤笑着眨眨眼:“要说不是好的,就我们家二爷看我了。不瞒老祖宗说,我是一白个不得二爷的心呐,这不,中秋节上了,还风风火火地往外边跑呢!我就说了,不惦记我还罢了,若是不给老祖宗送上好玩意儿,老祖宗是饶不得他的。你猜他怎么说?” 王熙凤卖了个关子,探春凑趣道:“二嫂嫂你只管编排吧,我们待会儿可得去与琏二哥对证的。” “哎呦,三姑娘,我这是往日拜错了庙啊,可不得要先讨好了你!明儿就让你琏二哥找那新鲜好玩的物什过来,好好的奉承你一番。今儿且让我在老祖宗面前卖个好儿吧。” 这话一说,惹起一阵大笑。 林铭玉笑看众人不动声色而又争先恐后的奉承着贾母,自己找了点心盘子里边可口的吃一两口,捡到好吃的,便送与黛玉去尝。两姐弟不声不响的,也自得其乐。 月饼甜糯糯的,吃了半个,林铭玉腻得慌,一时寻不到帕子擦手。这时候,一块干净的手巾递过来,伴随着温和的女声:“铭哥儿,用这个吧。” 林铭玉心里奇怪,对面之人毫无恶意,就那么稳稳当当把手上的东西伸过来,等着他去拿。 “多谢你,珠大嫂嫂。” 李纨温婉一笑,待他擦干净了手,便把手巾拿回去,让丫头去换了。“自你与林妹妹出了府,我……与妹妹们都记挂着林妹妹,只不好过来找她玩儿呢。你们在外边可好不好?” 林铭玉笑道:“挺好的。劳你们记挂了。” 李纨想说什么,摇摇头,想了一会儿,谨慎地说:“你们两个小孩子,独自在外边总是艰难的,有什么不懂的,为难的,尽管来这府里。虽说……”李纨顿了一下,笑了:“我就是闲操了这份心,不过你与兰儿也大不了几岁,我也就当你是个小辈来看。我娘家有个大哥,近来也在京都置了地,若是铭哥儿你不嫌弃,我倒想让你见见他。”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林铭玉不知她是个什么用意,本不想理她,却见她美目盈盈,温柔地望着自己,坦率而真诚,就像前世里的朋友似的。一时感慨,就点了头:“好。大嫂嫂只管定了时间,让李家哥哥来找我就成。” 李纨听了这话,立马就笑了。她对林铭玉点点头,便偏过身去,与迎春说话。林铭玉莫名其妙了半晌,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因为这会儿,贾宝玉来了。 贾宝玉穿着一袭秋香色小团缠枝藤花褂,腰系葵花白玉带,喜气洋洋地走进来。林铭玉细细打量他一回,见他俏脸儿白里透红,果然是大好了。神态间更无丝毫芥蒂,走进来一眼便找准了他,与贾母请了安之后,便过来拉他的手。 “铭哥儿,你怎么突然就搬出府了。我一直想找你过来住,只是身体不好,父亲督促着我用功,可把我愁死了。” 林铭玉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主动拉了他的衣袖,赞道:“宝玉你穿了一身衣裳,真真是个玉人儿似的。——我听说你家来客人了,你有了伴儿,哪里还记得我。” 林铭玉做出落寞的样子,叹气道:“之前因着误会,我恐怕是得罪了二舅舅、二舅母,我怕他们不喜欢,我心里想着你,却不敢来找你。” “不喜欢?怎么会不喜欢,你们那会儿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我倒是好好地遭了病,养了好几日方下得地。问袭人她们,个个都是据嘴葫芦一般,也不与我说个明白。好弟弟,你先下告诉我,我与你想主意。”贾宝玉好奇得很,连声央求了。 林铭玉抿嘴一笑,心里都明白了,合着面前这个一直都蒙在鼓里呢,也够糊涂的。他心里存了事儿,也不说出来,只顾左右而言其他。 贾宝玉是个没有长性的人,被他三言两语的岔开了话,嘟嘟嚷嚷地说起了他那表哥表姐。 “薛大哥是个有趣的人,生得也高壮结实,不若铭哥儿你这般文弱温柔。不过,他人是很好的,性子也热情豪爽,听了你的名儿,倒是求了我许久,只想与你结识。我也久不见你,今儿倒是人好日子也好,就代你应了。咱们一块儿找他喝酒去。” 林铭玉就奇怪了,今儿他可是个香饽饽,怎么谁都想要结识他?李家的还罢了,薛蟠是个什么人物,他当真没放在眼里。不过—— “我前儿听说,东街上有个闹事的人,叫做薛蟠的,当街把个员外郎家的小公子抽个半死,还闹到衙门里去了。这个薛蟠不会是你表兄吧?” 贾宝玉瞪大眼睛,惊讶地说:“原来这事儿你也听说了。这是我表兄薛蟠薛大哥,不过,事情的经过结果你倒是挺岔了。” “你不知,那被打的员外郎公子真不是好东西,无缘无故地让人刺伤薛家的马,当时姨妈与宝姐姐乘坐那辆马车,被惊吓得不得了,姨妈受了伤,宝姐姐也撞到了头,好在没有留疤,可也生生躺了七八日呢,可怜得很。薛大哥还是仁义的,凑了人之后,配了几百两银子充当医药费,若是早与我母亲说了,少不得不让他吃这个亏。” 贾宝玉叽叽喳喳,愤愤不平。末了又笑道:“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咱们快些去吧。” 林铭玉端起一盏茶,喝完一口,慢悠悠道:“我来时奉了父亲的话,中秋可得好好替他老人家在外祖母面前尽孝,哪能撇了大家去与人喝酒呢。喝酒的时间自然是有的,今儿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跟你表兄陪个礼吧。” 贾宝玉不依,嚷嚷道:“老太太这儿人这么多,哪里差我们两个,就是林妹妹也在呢。宝姐姐对林妹妹也是神交已久,不若咱们把林妹妹也带上?” “别,我们不去。”林铭玉忙拦住他,放高了声音:“今儿我们姐弟就是为了哄着外祖母高兴,什么薛大哥宝姐姐的,今儿都没外祖母面儿大。宝哥哥,你表兄让你去喝酒,你要去你自己去吧,明儿我再来找你玩。” 林铭玉声音清亮,屋子里的人大半都听到了,贾母离得不远,自然也听了一耳朵。先见他们兄弟凑在一处亲热,贾母只当贾宝玉在劝林铭玉搬回来,便也没管。此时一听,心里就是不喜,见贾宝玉还要纠缠,就收了笑:“宝玉,铭哥儿今日也是客,可不得让他委屈了。薛姨妈一家自然是亲近的,愿意跟铭哥儿交个好,咱们也不拦着,只是,这节日上的,也不好叫小孩子们多喝酒伤了身子,一家子文文静静地凑在一起说笑不好?你也莫去了,在这儿跟着我们一块儿玩乐吧。” 贾宝玉支支吾吾,不甘心地看了林铭玉,见林铭玉小脸儿都拉下来了,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就歇了心思,懒懒地答:“薛大哥,宝姐姐还等着呢,铭哥儿偏不去。罢了,林妹妹想来也是不去的,我去回了他们,一家子嫡亲的亲戚,也莫失礼。老祖宗,我先走了,晚饭我就在那边用了。”贾宝玉说完,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失望地走了。 贾母嘴角都耷拉下来,一会儿后,才重新说笑起来,气氛远不如方才那么轻松热烈。 好容易散了宴席,林铭玉就准备着要告辞了。刚出了福寿堂,一个面生的小厮拦住他。 “可是林大爷?咱们宝二爷请您走一趟,有话跟您说呢。”那小厮笑笑地行了一个礼,做出请的姿势。 林铭玉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我不去。” 谁知小厮胆子大得很,一把就拦在前面:“林大爷,林姑娘还在老太太房里,不差这一会儿时辰,宝二爷等得急了,你先去走一趟吧。”。.。 第十七章 林铭玉沉默了,若还看不出这小厮有问题,他也就白活了这几十年。 “我看着你挺脸生,茗烟呢?” 小厮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解他怎么突然转换了话题,但,因身后有主子撑腰,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回话也很不客气:“茗烟自然是在宝二爷身边伺候,我是新来的。——林大爷,您看,这就走吧,让宝二爷等急了可不好!” 林铭玉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脸色就松快了,温和地笑起来。“你领路吧。” 小厮眼里浮上喜色,紧贴着林铭玉走在一步之前,林铭玉慢,他也慢,林铭玉快,他跟着快,虽然并无说话,可那紧迫盯人的架势还是让林铭玉心里不乐。 福寿堂与荣禧堂回廊相连,林铭玉不止走了一回两回,已是熟惯了的。今儿见这小厮竟是挑了一条远路,绕着荣禧堂走过去,他权当做不知,慢悠悠散步一般一步三顿。 小厮耐着性子忍了许久,终于是看不过眼:“林大爷,您这顿细磨功夫走过去,怕是天都要亮了,还是紧着些吧。” 林铭玉把眉毛立起来,顽童般当场就变了脾气:“我愿意怎么着走,就怎么着走,你是什么脸面,敢管到我头上来?我还不去了!”当真赌气地停下来,双眼却没闲着,借着撇着头的机会,确认了后头跟着的鬼鬼祟祟的身影有好几条。 小厮像要发火的样子,掂量了一番此处与荣禧堂的距离,便把火气变作笑意,僵持在脸上:“哎呦,是小人说话不留心,您大人大量,别与我计较。这不是我担心耽搁林大爷您的时辰么?您就再走两步吧。” 林铭玉脸色稍微,然而走不得两步,又有了新主意。 “哎呦,不成,我走不得了。” 小厮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阴测测地笑脸看过来,细声问:“您又怎么了?要不,我唤个软轿来抬着您?” “你叫个天皇老子来抬也不行!”林铭玉撒泼:“我肚子疼得狠了,你也拦着?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小厮犹犹豫豫地想拦着,但林铭玉仗着人小,又是主子身份,又是踢又是骂的,简直没个斯文样子,小厮心里更轻看了他几分,但不敢与他闹起来,只得憋着气放了他走。 不甚放心地抬脚要跟上,却见林铭玉急的跳脚:“不许跟着!你爱闻臭呢,前边儿等着吧,小爷素不爱人服侍!你远远在前边走着,我自会跟在后头来。” 说着急火火地便走了。小厮无法,对着他的影子啐了一口吐沫,不知道在对谁说:“摆的什么主子爷的谱,有你哭的时候!” 林铭玉匆匆拐进一扇月亮门,可巧的是,这门内连个守门的婆子也无,也不知是否过节人惫懒了。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转过回廊,尽管寻找灯火通明的方向隐藏在阴影中走过去。 正琢磨着怎么不引人注目地进入正房王夫人的去处,便见前头两盏灯笼现出来,两个丫鬟拥着一个少年缓缓走过来——正是贾宝玉。 林铭玉眼睛一亮,悄悄跟了上去。 贾宝玉先在王夫人院子里陪客,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亲热热地与王夫人在一处说话。王夫人如今在贾母面前颇有点不如意,托了元春之福,荣国府里无人敢怠慢了她,但她自己是个好强爱脸的人,当着一干主子的面,险些被撕了脸皮,饶是她心性坚忍,一时间也没脸上赶着让人看笑话。因而,中秋节也闭门不出。 保住了一时脸面,心里却不痛快。荣禧堂向来是花团锦簇之处,何如今日这般冷清!王夫人一面赶着姑娘媳妇们去贾母处,一面心里恨她们趋炎附势,真个矛盾焦心。幸而娘家妹妹拖家携口的来探亲,她可找着了诉苦的地儿,有所保留地把苦楚大肆倾诉。 因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王夫人对薛姨妈两个儿女真是越看越喜欢,便特特地把宝玉拘束在身边,日日里陪着薛家兄妹玩耍。 这日贾宝玉听闻林家姐弟上门做客,高兴之余便在薛家人面前夸了几句。薛宝钗便笑道:“老太君的外孙、外孙女儿,当真是这般好品貌,得宝玉这般的赞不绝口,我倒诚意想结交了,不若请那妹妹过来见一见?”薛蟠放荡惯了的,便接口道:“正好,请那小子也过来喝几杯,我倒想见识见识他有几多胆量!” 贾宝玉有点人来疯,喝了一杯酒,见灯光下宝钗粉脸珠光水滑一般细腻,美得如同风中的牡丹,便恨不得把林家姐弟马上就接来,放在一处,那才是万艳同芳呢! 谁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万分的丢了面子,因而闷闷地就多喝了几杯酒,这会儿困乏不堪,脚步虚浮着由丫鬟送去歇息。 林铭玉等了又等,那丫鬟便是寸步不离的,只到了把贾宝玉送入了一间房里,才推门出来守着,那房间是更衣用的,林铭玉想了一想,往一丛花树下站了,影影绰绰露出半边身子,捏起嗓子轻轻地唤道:“两位姐姐,前头袭人姐姐找你们去呢。二爷这里我帮你们盯着,快些去吧。” 两个丫鬟不疑有他,看对方似乎是个小丫头的模样,便答应了一声,携伴走了。林铭玉等人一走,马上推门进房。 “宝玉?”林铭玉小声叫。 贾宝玉从屏风后头伸出头,看到林铭玉,吃惊了一会儿,转而高兴道:“铭哥儿,你怎的在这里?你来找我玩了吗?我今儿喝了酒,困乏得很,你与我一处歇了吧。” 林铭玉含笑走过去,屏风后贾宝玉脱了外边的衣裳,只穿着白色单衣。 林铭玉随手摸着他脱下来的褂子,一会儿忽然说道:“宝玉,你这衣裳真不错,莫怪穿着这般俊俏。”走到他身边,比比两人的身量,惊讶道:“你看,咱们身量差不多呢!不如……” 林铭玉附耳说了几句,贾宝玉听了,一会儿带着兴奋的神色道:“成,听你的。” 再次走出房间,银色的月光散漫洒下来,天空中一朵乌云悄悄的移过去,慢慢地遮住了点点银辉。 来接人的小厮等了许久,正是不耐烦了,也担心林铭玉突然发少爷脾气,便也慢慢移动步子,眼见得理荣禧堂越来越远了,他估摸着可不是被骗了吧。正想着是不是得杀个回马枪,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身一看,果然见一个瘦长单薄的影子走进来。 “林大爷,您着用的时辰可够久的,瞧着这月色都不美了。”小厮咯咯笑起来,略嫌粗犷的嗓音发出这般细细的声调,真是别扭得很。 林铭玉却不回答,自顾地走在前面,脚步轻飘飘的。 小厮被甩在一旁,从嗓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沉默地跟上去。 终于走出荣禧堂的外围,林铭玉十分熟路地拐了弯,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停了。他转过身,催促道:“走啊,你……” 兜头罩过来的布袋堵着他剩下的话,棍棒呼啸而来的速度比他匆忙地辩解更快,“啪啪”击打下来的棍棒挥舞成为一片虚影,让他话都说不出来,只来得及一声闷哼,便被打趴在地上,抱着身体滚成一团。 好容易一口气咽下去,地上之人终于抽空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完整的声音:“住手……谁,谁敢……打我……老祖宗救我!” 四个壮实的小厮打得过瘾,这处又僻静且经过安排,无人来往,便放开了手脚只不打死人变成,全不理会地上之人的哀嚎,还是领路的那个小厮在一旁听了这求救声,心里咯噔了一声:“快住手!” 其余小厮哪听得这个,领路小厮借着这个空隙仔细看了地上之人,只见他衣衫凌乱,因着挣扎得厉害,把头发都蹭散了,布袋罩在他脖颈之上——倏然,领路小厮瞠大了眼睛,抖索着喊道:“快停下快停下!”一面喊,一面急得上脚把那四人踹开。 “哥,你踹我作甚!”“有话好说,怎的突然发火了?”四个小厮莫名被踢开,纷纷抱怨。领路小厮这会儿没心思与他们打嘴炮,凑近看了看,腿一阵阵的发软。 地上之人已经被踢打得昏昏沉沉,身体一动不动的,嘴里边隐隐的发出颤音,显然是被打得厉害了。 “小子,怎么的,一个人等我不够,找了这许多人要来抬我呢。”清亮的声音带着嘲讽的意外传过来,林铭玉从阴影中一步一步走过来,月光洒在他身周,背光处看不清他的表情。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他手一抬,地上的影子便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姿势,掐在领路小厮的心头,天真活泼的声音感叹一般的说道:“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地上是何人?” “你你你……他他他……”领路小厮来回看看,确认心里不详的预感成为现实,面上渐渐苍白如纸。 “哎呦,宝玉!”袭人匆匆赶来,看到地上软倒的身体,脖子上露出来一块通灵宝玉,瞬间就是一声尖叫,贾府一片鸡飞狗跳。。.。 第十八章 “谁这般胆大妄为,在我荣国府中殴打国公爷嫡孙!你们都给我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莫怪我今儿便动一动家法!”贾母眉目森冷,目光中带了冰刀子,扫过满屋子跪着的奴才和坐着的主子们。 薛姨妈坐在王夫人身边,手心里攒着帕子,觉得整个人都是冷的。不安地帕子移到嘴边,感觉自己动作太大的似的,暗暗惊了一回,忙把手又放下了。 她想说什么,却感觉到衣袖被轻轻地扯了一下,稍稍偏了头,便见到女儿在对她使眼色,薛姨妈彷佛找到了个主心骨似的,拿眼可怜兮兮地瞅着她。 她愁啊! 屋子里没人说话,呼吸都是静悄悄的。贾母冷笑一声,无限威严地说:“看来我慈和得太过,说句话也没人听了!鸳鸯,外头请家法!打死一个算一个!” 贾母这话一落地,人群中跪在最前边的几个小厮先发起抖来。 “老太太饶命,我说,我说!” 贾母冷道:“是谁指使的你们殴打宝玉!说!” 小厮害怕地看了站在薛姨妈身后的薛蟠一眼,磕头如捣蒜:“……老太太息怒,是,是我家大爷——我们,我们不是要打宝二爷啊!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宝二爷不敬,是他!是他不存好心——”小厮膝行两步,对贾母磕个头,眼珠子要喷火一般指着林铭玉。 “咱们原是跟他一块儿走的,中途他说肚子疼,要我们等着。没成想,再来的是宝二爷,他把衣裳给宝二爷穿了。老太太,您想想,不是他使了诡计,我们怎么会错认了人,冒犯宝二爷呢?是他居心不良啊!” 这小厮倒是有一张利嘴,事情败露至此,还敢咬上林铭玉一口,林铭玉几乎有种为他鼓掌的冲动,真是凶悍得无知无畏啊! “好一张利嘴,真个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林铭玉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然后,毫无预兆地抬起脚,狠狠地踹向他的头脸。 小厮被捆缚着双手在身后,根本挣脱不得,任凭林铭玉踢打得鬼哭狼嚎。嘴巴里直喊:“大爷救我!” 贾府众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还是贾母重重地拍了桌子,喊道:“反了反了,铭哥儿,你是要做甚?” 林铭玉停了脚,脸上带着一股煞气,对贾母回道:“外祖母,你方才也听到了,他可是亲口承认要对我不利。一个奴才,谁给他的胆子?”林铭玉隔着满屋子的奴才,伸手一指薛蟠:“我倒要问一问薛家这位大爷,我林铭玉自认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以劳动你对我这般下狠手? ” “我与你素不相识,是什么缘故,让你存心在荣国府中,把荣国府姑奶奶的嫡子随意痛打,亦或是致我于死地?这般做,你有什么好处?”林铭玉把目光移向王夫人:“还是,荣国府中,竟然有人看我碍眼了吗?” 林铭玉回身对贾母一拜,心灰意冷:“外祖母,我实在不知,为何我不过安安分分探一回亲,却三番两次遭到陷害,先是要我的名声,这回已经到要我的命了么?外祖母,您让我回去如何跟父亲说这一番经历,您教教我!” 林铭玉说得这般透彻,贾母这会儿完全想通了其中关节,看看眼含不忿却一言不发的王夫人,再看看满脸委屈不平的林家姐弟,当真是觉得心力交瘁,无话可说。 谁都说不得,只得把满腔子的怒气撒在薛家人身上。贾母走到林铭玉身边,顿了一下,终究是无奈地走过,站在薛家人面前。 薛姨妈哪里还坐得住,腰软腿软地站起来,幸而是宝钗扶了,才没当众出丑。 “老太君,我……” “薛姨妈,你也不必多说。我知你们姐妹情深,原是一家人,我也不该这样说话。但咱们府里历来都是事事儿讲规矩的,府里但凡有点儿差的错的,我老婆子看着管着,我管不住了,还有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看着管着,从没有劳烦到一个外人来插手家事的道理。”贾母一脸肃穆地说了这番话,看一看同样呆在在一侧的王夫人,目光中难掩失望。 “今儿不论伤的是宝玉还是铭哥儿,换了任何一个人敢挑事,我都要可以拿了便问罪。念着亲戚间的情分,我总不能拿你家的哥儿来抵罪不是?薛姨妈,咱们贾府人多事杂,自家里还有一堆子事儿要理,就不留你们在家里住了。” 说着也不管薛姨妈脸红得如炸锅的虾,回身就对鸳鸯道:“你去跟二老爷说说,让他今儿就给薛家找处地方,搬出去。” 薛姨妈脸色惨淡,薛宝钗也羞耻地低下头。倒是一旁的薛蟠,满脸的不服气:“老太太……” “你是薛家大爷吧,多谢你对我外孙、我孙儿的惦记。以后就劳烦你也安分一点儿,年纪也不小了,行事稳当一些方能撑起一家门户不是?我今儿倚老卖老多说这一句,你愿意听就听着,不愿意听也罢了。你们回吧,这几个小子就留给我了。”贾母面如表情地说完,并不在意薛蟠是个什么反应,当下就转过身坐回座位上。 鸳鸯轻声回复:“老太太,家法已经请来了。” 看了一眼贾母的眼色,又对薛姨妈等人道:“您先请吧。” 薛姨妈咬着嘴唇,六神无主。看看自己的姐姐,却见王夫人眼神也没给她一个,心想着这回自家儿子伤了她的儿子,姐姐是怨恨上自己了,一腔子委屈的心思都歇了,越觉得无趣。 薛蟠是个炮仗性格,受了贾母这一番奚落,脸上就颜色不好了。 薛姨妈只知道自家讨人嫌了,哪有脸儿发火,忙忙地揪着薛蟠的胳膊,“孽障,快退下吧!” 一家三口灰头土脸地便出了府。 贾母这会儿已经平静了,薛姨妈一出门,便道:“把这底下的人都拉出去,堵了嘴,狠狠地打。凤丫头,你去监督着,让阖府里的下人都来瞧瞧,往后这想着偷奸耍滑的,勿了哥儿姐儿的,只管狠狠地打,打完撵出去!” 王熙凤低低地答应了,门外低眉顺眼进来几个小厮,快速提了人去掌家法。 一时只听到板子拍肉的声音和闷闷地惨哼声。 “老二媳妇,你过来给铭哥儿陪个罪。”贾母坐在上首,恍若无事一般,随口就抛出一记响雷。 王夫人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射向林铭玉,然而又看向贾母:“母亲,我……” 贾母突然就摔了茶杯,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林铭玉低着头,半句话也不说。 王夫人心内如焚,眼睛里都冒出了红丝,最终颤抖着走到林铭玉面前,微躬身赔礼:“铭哥儿,我给你赔礼了,我,我……”王夫人颤抖了半晌,死活都说不出口是自己错了。 林铭玉看够了,过瘾了,便手一抬,做一个虚浮的姿势,然后背过身子,轻声说:“二舅母不要这样,我怎么受得起?” “外祖母,如今事儿也弄清楚的,天也晚了,家事也轮不到我们小孩子来操心,我与姐姐先告退了。”林铭玉抛下身后僵硬着的王夫人,走到林黛玉一边,牵起她的手,就要走了。 贾母这回没有拦他们的心思,淡淡地叮嘱了一句“路上当心”便放人走了。她心里虽然恨王夫人,但一个巴掌拍不响,林铭玉也许真是与宝玉犯冲了吧。 林铭玉带着林黛玉坐上自己的马车,林聪亲自来接。姐弟两在马车里说着体己话,马车突然一停,车厢里的两人带得晃了一晃。林铭玉赶紧搂住黛玉肩膀,稳住了身体,才问道:“聪叔,怎么了?” “大爷,外头有匹马拦住路。”。.。 第十九章 薛蟠挺身坐在一匹毛皮黑得流油的骏马之上,一袭白色云纹锦衣,在月色下闪着暗光。 “好小子,原来你就是林铭玉!”他的目光直视过来,神情凶悍,如果一匹凶狠残忍的孤狼。 林铭玉皱起精致的两条眉毛,看着他半响,不耐烦地问:“薛大公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深夜拦路,是要改行了么?” 薛蟠脑筋转了个弯,才知这是在骂他,两道浓眉瞬间就立起来,“林铭玉,你行啊!难怪我那个八风不动的姨妈也在你手里吃了亏,我倒是小瞧你了。” 林铭玉笑了一声:“我倒是没有高看你。你是贾府的一条狗么?就这么喜欢胡乱攀咬人?” “放肆!”薛蟠恼羞成怒,缰绳一提,骏马蹬蹬跑到近前。林聪与馒头双双挡在马车之前,预防对方一旦动手,可以保护主子免受惊扰。 薛蟠居高临下,愤怒地目光紧盯在林铭玉脸上。 “有胆你出来与我说话。” 林铭玉道:“我与你素无交情,没什么好说的。薛大公子,没事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要回府。如果你为我那二舅母抱打不平,也大可不必。贾府上有外祖母,下有舅舅管着,兴师问罪也轮不到你吧。今儿,外祖母怎么说的,你听到了?” 薛蟠冷哼了一声:“老太太不识好人心,我不与她计较。我只与你说话,你出来!” 僵持了许久,林铭玉知道此人人称“呆霸王”,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往日里胡闹蛮横惯了,今儿不如他的愿,当真谁也别想好过了,于是十分厌烦地准备下车。 林黛玉拉了他的手,不赞同道:“弟弟……” 林铭玉拍拍她的手:“没事儿,京都重地,他不敢胡来。我去打发他,你在车里别出声儿。” 林铭玉下了车,懒懒地看了人。 薛蟠忽的笑了:“你真像我家园子里养的那只孔雀,可够神气的。那日我给你的玉佩,你怎的不要?那可是进贡的好玉,配你林家的公子也够了。” 林铭玉翻了个白眼儿,斜睨着他:“我是你家奴才么?犯得着要你的东西。你也太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今儿好心提醒你一句,京都贵族多如牛毛,薛大爷,你还是放下点眼睛来看人吧!” 薛蟠一鼓腮帮子,鼻孔朝天:“我还怕人么?” 林铭玉摇摇头,懒得与他多说,隧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快说,这都什么时辰了!” 薛蟠又要发火了,他冷着脸,对着林铭玉精致的小脸儿,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跟有团火在烧似的,就想跟他好好说话儿。他原是没想到,把姨妈气得心肝儿疼的臭小子是他入京都那日看中的小公子,在贾母房里看了时,他心里有惊讶有高兴。 他一直盯着他看,想着幸而挨揍的不是他,若是这漂亮的小脸揍成猪头样,太可惜!然而,他心里想的无人可知,林铭玉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好容易注意到他了,竟然像从未见过似的,劈头及时一顿夹枪带棒、冷嘲热讽。薛蟠长这么大,当真没一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又生气又感觉新奇。 被赶出贾府,他当真没大放在心上。凭着他母亲与王夫人的情谊,没有说不开的结,况且这揍人的主意,还是姨妈亲自点了头的,要叫屈也有地儿说去。只是心里惦记着这么个人,忍不住就堵了路。 满腔子要说的话被林铭玉这接二连三的冷言冷语浇了个通透,薛蟠一颗热乎心肠也跟着冷下来,结交的心思变成了凉冰冰的话茬子:“林铭玉,你别不识好歹。你等着瞧吧,早晚要你……”要他如何,薛蟠一时间接不上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林铭玉仍然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薛蟠突然就觉得自己今儿是犯了混,一家子扔在客栈里不搭理,白白跑到这儿来看人脸色,当真失了颜面。狠狠地瞪了林铭玉一眼,他拔转马头,策马疾驰而出去。 “大爷,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林聪摸着下巴,想不出个头绪。 林铭玉抱着胳膊想了一想,春夜冷风一吹,倒让人觉出一点儿寒冷。摇摇头,重新上了马车:“谁知道他发的什么疯。快走吧,我真个困了。” 林府里林锐在等门,林铭玉进了房间,伸长胳膊打了个呵欠:“哎呦,真是累死我了。” 林黛玉行了个礼,便由黄莺等婢女扶回房去。林锐端上一杯茶,问道:“说是吃个酒席,怎的回来这般晚了。我担心着你们今儿留在贾府里了,要打发人去问呢。” 林铭玉在林大伺候下洗了脸,就着林锐递茶的手喝了一口,长叹一口气:“去一次就是麻烦。今儿我险些就被揍了。” 林锐忙问究竟,林铭玉便咕咚咕咚全说了。说话连喝了两口茶,觉得人清醒了许多:“……得了,有了今儿这事,这段日子可以呆府里清净了。我打算再留十来日,便带着姐姐回扬州。九哥,你回不回去?” 林锐道:“来年春上就要考试,我不想奔波了,就在这里给你看着宅子吧。那个薛蟠,无缘无故的来拦你的车,可见心里也有所算计,你还是堤防着吧。” 林铭玉道:“无妨,我总不去惹他,也不怕他。这事京都,真惹了事,他也得不了好儿。”想了一想道:“九哥,你若留在京都,我倒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儿。你尽管说。” 林铭玉看看天色,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到处都是静静的,不由得又要犯困。“算了,明儿再说吧,今天实在晚了,九哥你也睡去!” 林锐点点头,没说什么,摸摸他的头,回自己的房间。两人一个院子的,他的小厮梢头在外头提着灯笼等着,见了人,唤了一声,在前边引路。 林锐等着林铭玉屋里的灯灭了,这才往自己的房间走。 第二日贾府里果然没人来请了,林铭玉乐得自在,便把林锐请来,一起吃了早点,泡上一壶茶,一面喝茶一面议事。 林铭玉道:“我先前看了京都这边的账本,我家在京都有四家铺子,两处宅子,郊外还有一处田庄。庄子里有三百亩地,如今都让佃户租了去,每季交租子给林恒。铺面两间赁出去,开的绸缎铺子。剩余两家是自家在经营,一是粮米铺子,一是南北杂货。” 林锐微微惊讶:“叔叔想得真周到,京都里这些产业,就够供给扬州府用的了。何况扬州府的产业也不比这儿少,怪不得族里边说起叔叔,没人不羡慕眼热的。” 林铭玉笑得眼睛弯弯的,月牙儿一般:“我也没想到。我看到账本还吓了一跳呢!那处宅子我还没去看过,听说离着太学不远,我想着,今儿就去看一看,若是可以,便做成客栈一般,专门租赁给来京赶考的学子们住。又安全又文雅,还能赚一些银子。九哥,你说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铭玉,你原来于经济一道,也知之甚详啦。这样甚好!我最看不得,那一般读书人,自以为读了圣贤书,就目中无人,视行商经营如蝇营狗苟,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的,且等着家里拿银子来供奉着。这算得什么清高?” 林铭玉一拍掌:“我原还有点儿担心,听了九哥这话,我就放心了。” 林锐眨眨眼,笑道:“这不算什么,你是不知道我家中是做什么的。七房一支一贯就弱,子弟也没个为官的,若不是我母亲得了父亲认可,经营起一些铺子,哪里有我今日读书的出路。这在族中不是什么隐晦的事,先受了多少风言,这些年,倒是没人来说了。” 林铭玉点点头,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合计着把铺子都拿回来自己经营。林铭玉问:“九哥觉得,这铺子做什么买卖好?” 林锐不假思索:“叔叔是做什么的?弟弟想想。” 林铭玉乐了:“哈哈,九哥,你真是我的知音啊。我正想着这事儿,走官路。不过买卖盐不成,这事儿烫手不能沾,咱们不如把海上的货物摆过来卖。” 林锐点头:“想法不错,不过如今海上往来都归朝廷在管,要打通一条门路不容易。” “那有什么,不是还有涂大哥么?上回他便说过,等开了春,他便要换到海防去,这不就是现成的路子吗?” 林锐也笑开了:“好主意,明儿我与你一起去。” 林铭玉道:“这个先不忙,我也得回扬州与父亲商量过再去找涂大哥,左右他也要开春才上任,今儿我去跟他通个气儿便成。咱们先下田庄里去瞧瞧,各处产业都走一遍,心里也有底。等我回扬州了,事儿就得劳烦九哥你了。” 林锐道:“这有何好说的,我日日念书也怪闷的。” 林铭玉咯咯笑了,知道林锐这是乐意的。 下午,林铭玉坐了马车,便到了涂凌光府上。他如今还是住在胡家的宅院里,据说是躲清闲。京都名门公子多如过江之卿,日日应酬不暇,他索性便接着祭奠先王妃的名头闭门谢客。然而,林铭玉是特殊的。 管家与林铭玉是熟了的,见了人,便笑着招呼一声:“林大爷来了,世子在后院里赏花呢。” 林铭玉问了一声礼,自去寻人。馒头、林二随着管家到外头,与相熟的小子们玩去了。 涂凌光提着一只壶,在给后院里名贵的花儿浇水。林铭玉来了,他指着凉亭道:“你去那儿歇着,我让人煮了好茶来。” 林铭玉喝光了一杯茶,涂凌光已经洗干净手,慢悠悠地过来。 “听说你昨儿又出了一回风头?” 林铭玉咋舌:“大哥,你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心里真个有点儿吃惊,昌平王府的势力有这么恐怖么!。.。 第二十章 〔捉虫) 涂凌光轻轻一点,讳莫如深。 林铭玉也不在意,当下只说道:“我就这个脾性。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欺到我头上,刀山油锅也是忍不得的。”他轻松道:“凭他薛家,就来教训我,当我是软柿子好磋磨呢!” 涂凌光摇摇头:“薛家祖上还是颇有才干,不然也领不得皇家的差事。你是没碰着他煊赫的时候,在朝中还有几分人缘呢。如今子弟败落,倒是他那几家姻亲,能唬人罢了。” 林铭玉不想提这些事儿,因而只是笑言其他:“涂大哥,今日我来,是有事来求你的。” 涂凌光道:“求我?行呐,只管说。” 林铭玉顺手把茶送到他手里,两只乌黑滚圆的眼珠子笑嘻嘻地看过来:“涂大哥,你上回不是说开春便要领海防司的军职么?这事儿稳当么?” 涂凌光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含笑道:“这事儿还能有假么,圣旨在吏部案头上放着呢。你有什么事儿,可是要跟着我出去见识一番?” 林铭玉道:“我倒是想,只怕我父亲舍不得。涂大哥,我想弄一些海货过来卖,你能帮我办个文书么?” 涂凌光没有马上回答,沉吟片刻方道:“你要从海上商路上分一杯羹?你知道如今海上商路在谁手里吗?” 林铭玉忙说:“我打听过,海上商路自来获利丰厚,由世家大族把持着,一般行商根本不能沾手。我手头有两个铺子,琢磨着做点儿海货的营生,多少能得些银子,在京都行事也方便。我没想要分一个立足之地,能捡个漏便满足了。” 涂凌光一声不响地打量他,林铭玉心里不由得砰砰地跳,有些不踏实。 “哈哈……”涂凌光突然笑了,脸上凌厉的表情散去,温和如同春风拂面。 “铭玉,你有这个野心,很好。我做哥哥的,怎么着也得成全你。”涂凌光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且放宽心,我吩咐下去,你只管去准备铺面。” 林铭玉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由得轻松起来:“多谢大哥,今儿我请客,到得意楼吃酒去!” 涂凌光搂住他的肩头,笑话道:“你才多大点儿,开口闭口的喝酒去,就不怕你爹回去锤你!” “不怕不怕,不是有大哥在么,什么事儿也得摆平了!” 林铭玉一记马屁拍得涂凌光倍感舒适。揪揪他小脸上的嫩肉,涂凌光也就乐呵呵地随着他去了。 酒足饭饱,涂凌光还不放人,让他在自己的马车上坐了,缓缓出了城门。 “怪痒的,大哥别摸了。”胡府的马车外表低调内里奢华,铺设一张上等皮毛铺就的软榻,旁边搁着一张矮案。涂凌光在一侧榻上坐着,搂着林铭玉躺在他腿上,吩咐两个丫头烧水泡茶。 他左手拿了一本书,右手搭在林铭玉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他脖子里细白的皮肤。 “你这身细皮嫩肉,真个不知是怎的养出来的。”涂凌光移开眼睛,往他脖子上看了一眼,赞叹道。 林铭玉自己把手举在眼前,十根手指如同水葱似的,修长秀气,但不像女子的绵软无骨,反而觉得清清爽爽,自有一番骨肉匀亭的美感。他看了半晌,自觉皮肤确实不错,便附和道:“兴许是江南的水土养人。南人与北人比起来,大多都显得清秀一些。大哥,过不得多久,我就要回扬州了,你随我一起去吧?” 涂凌光的目光又移回到书本上,说:“不去了。在外头住了几月,该要回府了。我父王这几日着急了,我再躲着,他得拿鞭子上门来抽。” 林铭玉啧舌:“昌平王爷脾气这般悍勇,跟大哥你真是南辕北辙啊。” 涂凌光低低笑起来:“你是没见过我王兄,还有得你吃惊的。——好了,安安静静睡一会儿,还有一个时辰路呢。” 涂凌光只说要带他去庄子上玩,林铭玉也就不再多问。 迷迷糊糊睡了半晌,涂凌光在他耳边轻声唤:“铭玉,到了。” 林铭玉从他腿上起来,外头的管家听到动静,上来打起帘子。林铭玉与涂凌光下车,触目是坦坦荡荡一片绿野,一侧是层层叠叠的山坡,一片高高矮矮的院墙坐落在山坡之下。 “好大一片田庄!这都是王府的产业吗?” 涂凌光牵起他的手,一面走一面说:“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你不是要回扬州了么?我这庄子别的没什么,外边圈了很大一片林子,我带你骑骑马,顺便打点儿野外晚上烤着吃。” 庄子里修得无处不好,林铭玉看着新奇得紧。他自家在京都也有田庄,虽未见得,但也知与涂凌光的庄子是没得比的。 涂凌光一来,庄子里的大小管家四个人便迎上来。涂凌光不说别的,先是听管事的回话,一面翻开账本,神情之严肃,林铭玉从未见过。 “铭玉,这听账的事繁琐得很,你若坐不住,就去后院里玩会儿,我让人给你备了马。”涂凌光听了一会儿,眼珠一转,落到林铭玉身上。 林铭玉正想着见识别人是怎么管庄子的,有这个机会,巴不得听着。“我没事,大哥,你忙你的。” 涂凌光见他愿意听,便不管他。 “——这一季的粮种都发下去了,今年收成好,抽六分租,到收粮的时节,该有六七千两银子。庄里产出的油、果等物,放在铺子里买,这一月的账本记着,也有三千两。上回世子过来狩猎,说把后山那片地也圈了,足有一千来亩,我们几个琢磨着在那头新建一座庄子,派人去打理。您看有什么要吩咐的?”一个管事的躬身回禀。 涂凌光账本翻得飞快,片刻之后,便说:“行,就这么办下去吧。等新粮收上来,便把库里的存粮卖掉,都给我警醒着,库里的粮食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岔子。” 四个管事齐齐点头:“您放心,咱们看着呢。” 涂凌光挥挥手,把人打发走,对林铭玉说:“做这什么怪样子!” 林铭玉咧咧嘴:“大哥,你还会打理田庄啦,这么赚银子!” 涂凌光道:“这算得什么,我大哥爱兵法。我偏爱这些,各有所长罢了。不过这不是男儿立身之根,能懂会算,不被人蒙骗了去便可,你可别顾着这点儿银钱便丧了读书考试的志气。你堂兄林锐是明年下考吧?” 林铭玉被教训了一顿,也不觉得尴尬,仍然是笑眯眯的:“是呢,如今日日在家里用功。” “我看他是个人物,你多跟他学学吧。”涂凌光捏捏他的脸,把人领到后院。 一个小厮牵了两匹马过来,一匹四肢修长,高大雄健,神骏非凡;另一批还未长成,神态见却也灵气十足。 涂凌光道:“这匹马送给你,别小看它,是我这匹马与绝好的神驹产下来的,现下看着小,长大了你便知道它的好处。你给它取个名儿吧。” 林铭玉见它额间一搓红毛如同烈焰一般,脱口道:“就叫她火云吧。”这是一匹小母马。涂凌光笑道:“行,我带你去跑几圈。” 火云个头不大,脾性却大。林铭玉正好有几年驯马的经历,这才降服了它。涂凌光又给他准备了一副弓箭,两人带着已对侍卫进了林子。 山风烈烈,林铭玉骑着火云风驰电掣一般追逐猎物,他射箭准头不行,每每一箭过去,只把猎物惊跑,非得涂凌光跟在后头,眼明手快地补上一箭不可。 林铭玉好胜心一起,便打马疾奔,窜入林子深处,涂凌光远远在后面大笑出声。林铭玉憋着一口气,张弓搭箭,射向一只兔子。 “中了!”小声惊叫了一声,林铭玉喜笑颜开。 “哈哈,我又中了!”突兀地笑声传过来,林铭玉不悦地抬头去看,与拍马跑来的少年正打个照面。 “林铭玉!”薛蟠拉住马,瞳孔一瞬间收缩,如同猎鹰锁住猎物一般,一沾上便撕扯不开。 林铭玉顿时觉得扫兴:“薛公子,劳烦你让一让,那猎物是我的。” 薛蟠低头看地上的兔子,一只白羽箭插在它脖侧,再看看林铭玉,果然见他箭囊里露出白色羽毛。然而自己的箭…… “明明是我的,怎么,铭哥儿看中了这只兔子?” 林铭玉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带着三分流气,听着闹耳朵。“少废话,兔子身上的箭跟我的一样,你别跟我耍横!走开!” 薛蟠不理,眉毛抽动几回,硬是忍住反唇相讥之语。 林铭玉这回心里是真火了,这霉神简直是阴魂不散啦!他也不多说,火云灵巧,轻轻一提便顺应他的心意蹿到兔子旁边。林铭玉探身下马,抓住兔子便回撤。 薛蟠终于忍不住出手,一把扣住他拿兔子的手腕。 手腕细小,薛蟠惊了一下,忙放松了手劲。 林铭玉转过头,目光从手腕扫过,钉在薛蟠心上:“松开!” 声音不大,但就是这样轻蔑的语气让薛蟠勃然大怒。他索性把胳膊往自己身前一收,林铭玉险些被拉到他的马上。半个身子挂在空中没处着力,林铭玉抓住兔子的手下意识的松开,手掌撑在薛蟠胸前。 “你神气什么?林铭玉,你不过就是一个巡盐御史之子,没有你老子,你就一小娃娃,你说你横什么呀?”薛蟠简直就是咬牙切齿,他任意妄为活了十七年,偏就在他面前总是觉得自己莫名低人一等,心中烦闷无法排遣。 林铭玉气急,没想到薛蟠一上来就这么粗鲁:“你发什么疯!不过就是一只兔子,这林子中什么没有?你非得跟我抢,是谁在耍横呢!” “薛蟠,你放开我!” “不放!” 林铭玉二话不说,上嘴狠咬了他一口,薛蟠吃痛,一下子就松了抓他的手劲。林铭玉趁机坐回马背,挺直了背脊,冷冷看着他。 “这只兔子脏了,我不要了。下回别让我看见你,否则,我看一次,揍你一次。”林铭玉摸着自己手腕,比对一下两人的身高力量,在心里发誓,下回绝对带足了人出门,狠狠出了这口气! 薛蟠哪里肯让他这么走了,一提马缰,又挡在面前。 “铭玉!”涂凌光终于追上来,见到此景,不由得皱了眉头:“你是谁?擅闯山庄,你可知罪?” 林铭玉见了涂凌光,忙策马过来:“大哥。”附耳过去,说了薛蟠身份。末了加上一句:“这小子太嚣张,咱们抓了他去!” 这时薛蟠身后也有人追来,未开言先见到涂凌光,双方各是一愣。。.。 第二十一章 薛蟠没被抓了去,随同他来的是金营节度使王子腾家的一干子侄,领头的叫做王平阳,乃王子腾素来看中的一个族侄,与涂凌光也有过几番来往。 王平阳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见人便笑道:“原是二公子到了,失礼失礼。今儿误入贵府地界,是我的疏忽,还请二公子恕罪。”插科打诨了一番,指着薛蟠道:“这是我叔叔的亲外甥,金陵薛家的大公子薛蟠,如今领着内府供应的活计,往后少不得与府上还有来往呢。万望二公子多多看顾!” 又唤薛蟠:“文起,快来见过二公子,你家的营生若要在京都里走得开,可全凭昌平王府一句话。” 薛蟠全副心思放在林铭玉身上,听了这话,倒收敛了三分狂态,依言行礼:“文起见过二公子。” 涂凌光高坐在马上,恍若未闻一般,只与王平阳问起王子腾近况,又与其他王氏子弟温言寒暄一二,引得那伙儿公子哥们人人恨不得舌头生了两根,说出花儿来讨人欢喜方好。 这番和乐融融的景象,印在薛蟠眼里,直让他咬碎银牙。维持着躬身见礼的姿势,薛蟠僵立在一旁,耳听得涂凌光亲热地与林铭玉说笑,一股子气血从心底滚浆似的喷涌出来,让他眼眶里烧得透出红丝。 王平阳何等机灵人,早知这事儿不对,一直拿眼顾着薛蟠,见状暗道不妙:这姑太太家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性,他打听得透透的,昌平王府的公子可不是大街上的猫猫狗狗,倘或是冲撞了,可不得带累自己! 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对涂凌光笑道:“二公子,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最看不得兄弟们不快活。今儿我便舔着脸来说和说和,我这个兄弟人品儿是个好的,就是这个脾性忒直!倘或说话行事不妨头,冲撞了您,您且放宽了心,让我做个中人,让弟弟们给您陪个不是,揭过去如何?” “文起,别傻愣着啊!知道你是个真性情,二公子大度着呢,必不得与你等小人儿计较,快快赔礼罢!” 薛蟠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却是懂的。薛家的家业传到他手里还有几成,干这一行,可不得见风使舵。因重新行了礼,才抬了头,目光不自觉溜过林铭玉的脸,才对涂凌光道:“千般不是都是怪我鲁莽了,二公子但有吩咐,文起不敢不从。” “这才像样!二公子您好好儿教导教导咱们,也让咱们多学一些道理呢。” 王平阳这般一再撮合,涂凌光便不再摆出皇室子弟的架子,大大方方道:“可不是这么说的。按理薛公子今儿才见我一面,懂不懂的,与我并无牵连,我呢,也不是个有闲心管这些个鸡毛碎皮事儿的人。可他偏生招惹我的小兄弟。平阳,不是我落你的面儿,这与我往来的,谁不知道我有个怪脾气——得罪了我,或无妨;得罪我的兄弟,那我可饶不得人!” “薛公子,你说呢?” 薛蟠听了他这一番冷嘲热讽,心里大怒,他忍着一腔怒火,只拿眼盯着林铭玉,见他脸上还绷着,眼里却丝丝缕缕的透着喜气,一腔怒火又变了味儿,腻腻歪歪没个说处。 “铭哥儿,是哥哥错了。”薛蟠心里一动,语气里带了几分轻松:“这兔子正是你射中的,我不该争这个胜,你要喜欢,我明儿猎它百十来只的,送你的府上去!可别与我赌气啦!“ 林铭玉看戏看得好好地,乍听得这么不要脸的一番话,险些没喷他一脸口水,这得多大脸啊!“别,哥哥弟弟的,我可认不得这门亲戚!薛公子,客套就省了吧。我就一个要求——” 林铭玉低垂了眉睫,视线高高在上地投射过来:“你我不是一路人,莫要纠缠!” 薛蟠一丝笑意凝固在眼眸深处,脸色也变了。 林铭玉说完便不再看他。 王平阳动了动嘴,半晌才勉强笑出来:“呵呵,玩笑、玩笑而已。林公子,说来咱们家姑太太还是您舅母呢,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外道呢。我在外头置了一桌酒席,不如一道去喝酒玩儿。” “不必,我话在这儿,你只管去问你的薛公子吧。” “铭哥儿,你——” “——大爷,可找着您了!”一声大喊盖住薛蟠欲辩解的声音,一匹快马骤停,兜头滚下来一个小厮,对着林铭玉便拜。 “大爷,快随我回扬州,老爷,老爷不好了。哇!”小厮泪落如雨,嚎啕着说不出话。 林铭玉顿住,没有反应过来。 管家林聪匆匆上前,哭道:“大爷快随我回府,姑娘现下伤心得不成,咱们该要准备启程了。” 林铭玉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瞪着林聪,从体会到他话中的含义。 “大哥……” 涂凌光忙道:“都别说,你先走,我马上就到。” 林铭玉拨转马头,对他点点头,领着家仆飞快地跑远了。涂凌光扫了眼表情各异的众人,独对薛蟠道:“今儿这事就罢了,铭哥儿的话就是我的话,你莫惹他!” 王平阳等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昌平王府的主子走了,王平阳等人在侍卫的冷面之下,识趣地退出这片山林。薛蟠挺着脊背坐在马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文起,别绷着脸,涂二不是个招麻烦的人,你放宽心吧。再说看在叔叔的面儿上,他也不会为难你,赶明儿你做个东,把人请来喝一顿酒,万事都说开了,怕甚!” 王平阳想得远,凭借族叔王子腾的权势,在京都盘龙卧虎的局面中,自然是个香饽饽,没人愿意轻易开罪的。因而他觉得薛蟠的惧怕大可不必,心里头颇是看轻了几分:到底是商户出身,上不得台面! 王平阳如何做想,薛蟠一概不知,他脑海里一幕幕重现的,是方才林铭玉含泪惊慌的模样,心里头翻江倒海,自己也理不清这一团乱麻所为何来,一面心底暗暗欢喜:看你能张狂到几时。这念头让他又痛又快,独自回味着,竟是把旁人之语混都忘了。 且说林铭玉快马加鞭赶回林府,林锐忙忙地迎出来,镇定道:“铭玉,别急!黛玉妹妹在东房里歇着,无碍的。” 林铭玉只觉得手指隐隐发抖,他点点头,情绪还是控制得平稳:“九哥,你费心了。我要问一问详情。” 林锐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林铭玉手指发软,忙用双手捧了。林锐轻叹一声,拿手搂住他的肩膀,像一座沉稳的靠山,让人心底凭增底气。 小厮跪伏在地上,因哭得久了,声音嘶哑:“自大爷与姑娘过京都,老爷的身体便感不适。公务又繁忙,大管家每每劝说,老爷总不肯放松一日,原还无妨。中秋之时,老爷与官老爷们喝酒,喝到大半夜才归家。回来赏与咱们下人们酒席月饼,才喝得一杯,便吐了血。大家都吓坏了,还是管家立刻命人请了大夫,才止了咳。” 林铭玉追问:“大夫如何说?” 小厮道:“听大夫的意思,老爷是久劳成疾,吃喝也不经心,虚亏了身体元气,这又喝了甚多酒,因而才引发了病根。这养了好几日,竟是越不堪了,精气神儿也不足,睡的时日越是长了。奴才来这一日,老爷又昏睡过去。大夫也拿不准还有多少时日,大爷,您快家去吧!” 林铭玉听了,心内自责不已,明知道林如海命里有这一劫,自己却总是为了安稳,存了侥幸,一再迟疑着不敢去细细的劝。原可以不必来这一遭,另想法子让他对贾府死心,却又自以为是。若林海真个就亡了,林铭玉心底好似针扎了一般。 “……我,我去叫姐姐,咱们立刻出发。”他突地站起来,手里的茶盏打碎,落在地上,他理也不理,急忙忙地闯入东房。 东房里黄鹂黄莺扶着黛玉下了炕,正要往外边来。 “弟弟,爹爹他……”林黛玉泣不成声,扑在林铭玉怀里一通哭。然而方才哭出声,便又生生地忍住,她用衣袖擦了泪,强作镇定道:“九哥哥已经帮咱们打点了,你快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收拾了,咱们现下就走!” 她紧紧抓住林铭玉的手,不知是为了安慰还是为了鼓舞勇气:“弟弟,别怕,有我呢!” 林铭玉见她小脸惨白,本来便是娇花一般的身体,如今遭逢这般打击,便显得格外憔悴可怜,但神色间还存留着三分坚韧,让林铭玉心疼又微微惊喜。 他反手把黛玉细白颤抖的手指握在手心,重重点了一下头:“我不怕,姐姐,你也有我呢。爹爹定然会无恙。走吧!\” 林锐已经打点得妥当,马车在外头等着。但见着林铭玉拉着黛玉一起出来,略微犹豫,便拉着林铭玉道: “铭玉,这辆马车你先走。” 林铭玉一时没明白,林锐便道:“叔叔急着见你,必得日夜兼程。你是男儿还受得,妹妹身体弱些,哪能受的住这个?我另外备了马车,亲自送妹妹回去,你先跟着聪叔走。别担心,我会把妹妹完完整整带回家的。” “这……”林铭玉心底觉得林锐这安排才妥帖,但黛玉…… “弟弟,听九哥的。你快些走,我很快便回了。”林黛玉少有地坚定道。 林锐也点头。 林铭玉知道不能在犹豫了,便道:“九哥,姐姐就先拖你看顾了,我走了。” 前脚方出了门,后脚便一辆马车停在林府,一个男仆递了帖子,说是荣府大奶奶娘家哥哥李继前来拜访,林府无人有闲待客,便有一小厮把人打发了去。 马车在街外停了一会儿,便又去了。 林铭玉在城门口,见着了前来送行的涂凌光,并带着他特意召过来的一个老大夫,风驰电掣一般,出了城门,直奔码头。。.。 第二十二章 船靠扬州,林铭玉弃了马车,直接纵马回府。 大管家林枫等在二门外,见了林铭玉,忙道:“大爷路上辛苦了,老爷这会儿还睡着,大夫刚走,一时半会是无恙的。我备了热水,大爷先去洗洗风尘再过来说话吧。” 林枫的体贴让林铭玉松了一口气,他最怕林海的病情坏到不受控制的地步,还好人还在。林铭玉从未这么累过,日日夜夜赶路,睡也睡不安稳,这会儿一松,全身的疲乏苏醒了似的涌了上来,眼睛酸涩难言。 他点点头,指着身后跟着的中年男人道:“这是京都里有名的齐大夫,你安排下去,等会与我一起去看父亲。” 林枫点了头,目送林铭玉回他的院子,自与林聪商议下去。 梳洗更衣已毕,洗去一身风尘,林铭玉觉得身体也松快了,丫鬟端上来一碗燕窝,林铭玉饿得狠了,三两口便喝光。又让丫鬟去厨下端几样清淡饭食过来,与前院也送去几份。 一时丫鬟回来禀道:“大管事已经吩咐了去,问大爷是否先歇一歇。” 林铭玉喝了两碗粥,吃了一碟子青菜,并一碗甜羹,解了肚饿,虽然身体困乏,精神却恢复了。 “不必歇了。我现下去老爷房里,你去传个话,让大管事领着齐大夫过来。” 站在林海床前,林铭玉静静望着床上躺着的人。他已经老了。不足一个月的时间,脸颊就失去了往日精神矍铄、意气飞扬的神色。唇下的短须向来是他引以为傲的,而今也添上了白霜,紧闭的眼窝下面有浓重的青黑眼圈,眉毛竟然也灰白了。林铭玉默默望着,心里酸酸涩涩的,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往日里的场景一幕幕地在他眼前浮现,有他穿来之前的记忆,也有他穿来之后这短短几月的回忆。无论出自于谁的记忆,画面里的林海都不是这般苍老荏弱的样子。 林铭玉坐下来,拉起林海稳稳当当放在胸前的一只手掌。掌心柔软,指腹间带着厚厚的茧子,是平日批阅公文,执笔多了磨出来的。林铭玉抓住他的手摩挲着,只见那手指微微一动,林铭玉抬起头,与林海含笑的眼眸相视。 “铭玉,累不累?”林海抬起手,摸摸儿子略微疲倦的小脸,温和地叹气:“本不想让林枫叫你回来,都怨爹爹这身体太不争气,如今只怕……” “——爹,不会的。”林铭玉打断道:“你只是累了,我从京都带了大夫回来,不管是什么病,咱们都不怕,慢慢儿治,总会好的。” 林海摇摇头,“爹爹的身体自己知道。铭玉,看到你,爹爹就安心多了。只盼我这身子还能多撑一阵子,爹爹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教给你呢。你们姐弟还这么小,爹爹……”林海说着哽咽起来。 林铭玉忙道:“爹,别伤心。我可不是从前的小孩儿了,你快点好起来,说什么我都好好儿听着学着,你且等着过闲散日子吧。” 林海一笑,目光中透出说不出的欣慰。 这时,林枫在外头禀道:“老爷,大爷,齐大夫来了。” 林铭玉忙叫了进来,对林海道:“爹爹,这是京都里的大夫,专为达官显贵们诊脉,您让他来把把脉。” 齐大夫搭了两根手指在林海腕上,诊了一回,眉头蹙起,又看了林海眼睛、舌头等处,询问了一些日常饮食起居,面色凝重地收回手。 “大夫,我爹爹身体如何?”林铭玉等了一回,只不听他回话,见他神色间迟疑不定,不由得心中不安。 齐大夫看看林如海,又望望房里站着的一干仆从。林铭玉会意,挥挥手。林枫便使人都出去。一时房里只剩下四人,林铭玉道:“齐大夫有话只管直说。” “大人这不是病,是中毒,慢性毒。”齐大夫一语惊四座,别说林铭玉等人没往这处想,便是林海也不敢相信。 “大夫,你可是看错了。我这身子并不是现下里不好,早在拙荆亡故之后,便有所症状,近些年来时时咳嗽,偶有咳血,正是神伤劳心之症。大夫换了三五个,个个皆是此言。”林海镇定一会儿,正色说道。 齐大夫也不生气,反是更慎重了些:“大人不知,这毒用得微妙,便与寻常病情无异,一般的大夫往往误以为病,以治病之药断之,如何能损它分毫。反是日积月累,中毒日深,发作起来便格外见效。大人可是这半年之内咳血日频?时常心口针扎火灼一般,剧痛难止?” 齐大夫连连追问,林海的心情随着点头越发沉重。 “这便是了,莫怪你们不知。这种毒我仅见于宫闱之中,乃是秘药,一般人想用也无处寻它。” 主仆三人脸色都白了,林铭玉沉默了一会,便道:“既然知是毒药,大夫你可有解毒之法?” 林枫激动道:“大夫,求您务必救我家老爷!”他跟了林海一辈子,对林海忠心到骨子里了。 林海双目中燃起一线生机,半坐起身。 齐大夫沉思片刻,缓缓道:“老夫只见过此毒两回,中毒之人如今尸骨已寒。据我所知,此毒药性甚缓,观大人之前的病情,按理还能拖得半年。只是不知为何,这半年来药量中了,才加速毒发。正是因此,毒发来势虽狠,还不到最厉害的时候,医者治病救人,但有一线希望,老夫愿意勉力一试。” 林铭玉抓住林海的手,心里一喜,忙对齐大夫道:“多谢您。您需要什么,只管跟枫管家吩咐,若是有不能够的药材,我说什么也得想法子弄回来。” 齐大夫笑道:“大爷言重了,所需的药材虽是难得些,二公子府上便是全的。我这就开个单子出来,您捎去给二公子便成。” 林铭玉这才放下心。林海说了这会儿话,已经累了。林枫带了齐大夫去外头写方子,林铭玉便扶着林海躺下去。 “爹,您说这是谁要害您?”林铭玉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先前穿越多次,也没这一出。下毒之人借着贾敏之死在林海身上施放慢性毒药,哪怕林海身体有哪里不舒坦了,旁人只当他心痛神伤,不会往毒药上想,这心思何等缜密,何等毒辣! 细想林海中毒的时间之长,林铭玉不禁不寒而栗。 林海与他想到一处,但不若他那般外露出来,只神色间一片沉重冷峻。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枕边一侧,谨慎道:“爹爹心里还没想明白。铭玉,你与林枫、齐大夫去嘱咐一声,中毒的事儿不要让人知道,除了我们四人,再不可对第五人说起。哪怕你姐姐问起,也不要跟她说。” 林海拍拍他的手:“你姐姐身体弱,不要吓着她。” 林铭玉应了,过一会,还是没忍住:“爹爹,你心里猜的是谁?会不会是——”林铭玉做了个口型。 林海眉头一跳,忙低声道:“别胡说!你小孩儿家懂得什么。爹爹累了,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林铭玉见他确实是累了的样子,想起身回房,终究是不放心,又坐到床上。 林海把眼睁开,板着脸问:“作甚又坐下来了?” 林铭玉眨眨眼,笑眯眯道:“爹爹是睡,我也是睡,不如我就在这里陪着爹爹一块儿睡吧。离家这许久,爹爹有没有想我和姐姐?” 林海冰冻的脸融化开,眼里带了笑意:“过了九月,你便十岁了,还像小孩子似的跟爹爹面前撒娇,你羞不羞?”说是如此,手却移过去,轻轻掀起被子一角,人也移开了一些,让林铭玉躺在他身边。 林铭玉挨着他躺了,把他的手放到被子里,放到自己身前用两手抱着,闭上眼睛笑着说:“这才是家呢。爹爹不要说话了,快些睡吧。” 林海轻轻笑起来,再看过去时,林铭玉已经睡着了。他把手从林铭玉怀里抽出来,摸了摸他嫩白的脸蛋,小小的脸上两弯长长的睫毛顺服地覆盖在下眼脸上,投下两道浓重的阴影,墨睫白肤,显出一种惊人的美。 这个儿子像足了贾敏。林海怜爱地叹息一声,想起儿子方才说的那句话。 ——是谁在暗中下此毒手?。.。 第二十三章 齐大夫果然妙手回春,几剂汤药下去,林海咳血的次数便少了,咳出来的血颜色也变了,乌黑发臭,这会儿,林海对自己中毒的事儿再没有怀疑。 虽然因着药材未齐,毒药未解,但病情得到抑制,林海的精神好了许多。 因而,当林海在林铭玉的搀扶下,稳稳当当地迎接女儿的马车时,下人们都吃了一惊,皆赞大爷请了一位神医回来。 林黛玉下了马车,见了含笑等候的父亲以及弟弟,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自弟弟走那一日起,她便没有一日过得安心,一面担心爹爹,一面又担心弟弟小小年纪如何应付,自个儿心里也是凄惶得紧,因无亲人在侧,只是强忍,如今见了父亲和弟弟,才有了主心骨,痛苦了一场,才渐渐收了眼泪。 “爹爹,你的身子怎么了?可吓坏我了。”林黛玉哽咽着从林海怀里抬起头,细细地打量起来。她心细,粗见只觉得林海神色不差,如今隔得近了在看,心不由得又吊了起来:“爹爹,你的脸……”那上头明明是细细的敷着一层薄粉,乍看上去,与自然无异。 林铭玉忙拉了黛玉的手,打断她的话道:“姐姐,正担心你收不到消息着急了,如今爹爹身体虽然大好,还吹不得风,咱们先扶他回房再慢慢叙话。” 捏一捏她的掌心,林黛玉不明所以,但仍然顺从地扶着林海一边胳膊。 从大门到正房,满府里的仆从们无不睁大了眼睛瞧着。 林府的下人们无不想起几日前的事,府里性子软和,温柔得暖玉一般的大爷头一回发了好大的火,把老爷房里服侍的下人狠狠责骂了一通,全部打了出来,让管家换了人来,亲自督促着照顾老爷。 把老爷身边守个严丝合缝,铁桶一般,让有心人想探听个明白也不能。好容易等到老爷出门,谁不偷空儿来确认呢。林府里老的老,少的少,能依靠的,也就这么位大人了。 林海谈笑风生地走着,到了院门前,却翻了翻白眼,人便毫无预兆地倒下来。幸好林铭玉警觉,忙双手抱了他的腰,也不慌张,只让大管家来帮忙。 林黛玉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方才爹爹轻轻掐她那一下仿若是错觉,她强自镇定,看看爹爹,又看看状若无事的弟弟,眨巴着眼睛,眼泪滚珠儿般落下来。 下头的人乱成了一团,只是小主子不慌,也不敢乱问。还是林黛玉问出了他们的心声:“爹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病发了?” 林铭玉提高了声音安慰道:“姐姐别怕,爹爹病了许久,身体虚了一些罢了,齐大夫说了,只要再养个三五日,必然就没事了。这三五日最是要紧,有咱们照顾着,料也无碍的。” 林黛玉擦擦眼泪,跟着进了正房。 正房门一关,二管事林聪便出来驱散了仆从,安排着各人做各人的事。远远地一个妇人在回廊下立了许久,见了官家赶人,这才转了身走去。 林聪往那边一看,悄悄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小厮中有一人悄不声地跟了上去。 正房之中,一入房门,林海便扶着林枫的肩膀,自己站了起来,林枫会意地退下去。林黛玉呆呆地看着她爹,半晌才说得出话来:“爹爹你……装病?” 林铭玉拉着她坐下来,笑着道:“姐姐,对不住,方才不好跟你明说,让你担心了。”不待林黛玉相询,他便把事情简单说了,瞒了林海中毒一节,只说他病中觉察到府里人心不齐,有人背主,要抓出来整治一番。 林黛玉听了,心里觉得有几分不对,但她毕竟年纪小,想不到那许多恶毒的事情,因而只能信了,叹道:“爹爹原是在家里受苦了。拿起子小人太可恨,当家里无人来管束他们么?” 气愤了一阵子,她彷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爹爹,不若明儿起,我便学着理家。我如今也十岁了,先时也见过母亲是如何管事的,再有在外祖母家中住了一年有余,寻常家事应付起来也知道一二,我先试着管一管,有不会的,再与爹爹来商量。” 林海与林铭玉对视一眼,大感惊奇。黛玉素来不爱管这些琐事,如今竟然能主动提出来承担主持中馈之责,实是他们想不到的。 林黛玉凭着一股义愤下此决定,这会儿冷静下来细思着发现自己并不曾后悔,反而心里大石落了地似的,浑身一松,竟觉得有一丝快慰。她等了等,见父亲、弟弟满面惊奇的样子,忍不住嗔道:“爹爹、弟弟,你们想好了么?我可不与你们开玩笑,我是堂堂探花郎的女儿,莫不是连个小小府邸都管不住了?” 林铭玉笑起来:“姐姐既然有这等自信,咱们正该支持呢。爹爹,我可是站在姐姐这一边。” 林黛玉笑睨了他一眼,显出几分俏皮,又期盼地望着林海。 林海眼底泛起了一层泪光,在儿女的注视下,装作没事人儿一般,欣慰地说:“成,我的女儿,管什么府邸都是管得好的。爹爹信你。” “只是你身体素来不好,不如先调养了身体,慢慢儿接手,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林黛玉答应了,林海对林铭玉道:“铭玉,请齐大夫给你姐姐也把把脉。” 林铭玉一听,忙抬头去看他,林海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他不要多说。 一时送黛玉回了房,林铭玉又去找齐大夫。与他交代了一番,才带过来为黛玉把脉。 这回很快便完了,齐大夫照例开了方子,嘱咐林黛玉按时服药,便能使得身体康健。林黛玉将信将疑,她自来体弱,近两年更甚,喝的药不计其数,总是不好,便冷了这份心。 她跟着林锐出京之时,心里茫然无依,回了自己家,见着至亲之人安好,恍若得了新生,这会儿也能觉出困乏了。林铭玉早打发人先让林锐回他家,这会儿又安慰了黛玉,便跟着齐大夫外头说话。 一路到林海房里,齐大夫才道:“姑娘的病与大人一样,都是中毒。大姑娘的毒不算难解,对女子来说却是恶毒。”齐大夫厌恶地皱了眉:“那毒药能缓缓伤及身体元气,直至断绝孕育子息的能力,最终元气耗尽而亡,恶毒至极!” “竟敢、竟敢如此!”林海一怒之下,重重地拍了桌子,在地上急怒地转着圈子,胸膛上下起伏,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铭玉也气得发昏,但担心着林海的身体,忙捉了他的胳膊给他抚着胸口顺气:“爹爹息怒,咱们这回一定能把弄鬼之人抓出来,为你和姐姐报仇!” “是啊,大人,你的身体不宜过怒。你放心,大姑娘年纪尚小,使毒的人大约也不敢太过,慢慢儿调理几年便能恢复过来。且把她日常吃的药给我看看,平日里的饮食也要注意一些,让我看看有何不妥当的。” 林海深深行礼:“多亏了齐大夫,救我父女两条命,如海无以为报,这份情我记着,您何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必定尽力而为。” 齐大夫连忙谦让:“使不得使不得,我也是听人行事罢了。要承情便承二公子的情分吧。” 林铭玉道:“大哥那儿,我自然有表示。您的恩情,也是真的。” 齐大夫只得受了他的礼,扶起他道:“事不宜迟,我去查了大姑娘的吃食药物再来回禀。” 两父子送了人出去,在房中对坐,只觉得全身发凉。 “这人对我们林家,到底多大仇啊!”林铭玉咕噜着。林海冷着脸,面上少有的露出残酷的神色:“如此恶毒,我必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静坐了半晌,林海想起一事:“齐大夫说的二公子是何人?你在京都里结识了许多朋友么?跟爹爹说说吧。” “爹,你与昌平王有交情么?齐大夫是他府上二公子涂凌光送过来陪我回家的。他人不错,爽快地很,我们在京都里便很得缘。姐姐身边还有两个婢女是他送我的呢!” 林铭玉把与涂凌光在船上相遇、在京都里相知的事儿详细地说了,一面说一面不时对夸他几句。 林海沉默着,直到林铭玉也发觉了不对劲。 “爹,你不高兴?” 林海惊醒一般,抬起头,眼底还残留着一片复杂的感情。他轻轻地说:“你能结交到这样好的朋友,很好。爹……也为你高兴。不过,铭玉……” 他换了一种慎重的神情,道:“……如今京都里形势复杂,今上雄才伟略,只是人到暮年,许多事都预料不到。我朝自十余年前,太子之位一直虚悬不决,皇子们各有势力,朋党勾结,咱们林家几代袭爵,深受皇恩,可不能在这种大事上搀和。” “昌平王府掌握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马,深得圣心,然而今上毕竟没有立他做太子。如今忠顺王府,义忠王府两大势力在朝中日益显贵,这两派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昌平王府少不得也会被卷入。他的公子是个好的,但你不能过于亲近。明面上点到即止便可。” 林铭玉努力回忆前世了解的信息,总想不起有昌平王府什么事,当时也因着这点,没有在意涂凌光的出身,如今被林海一点拨,心里不免后怕。他可不想卷入夺嫡的戏码中,几世的经验都在告诉他——提前站队是愚蠢的。 点点头,他只能在心底对涂凌光说声抱歉了:“爹,我都知道了。我与他是君子之交,并未去过王府。往后我在扬州,他在京都,也不大有机会几面吧。” “不一定,你要还去京都科举呢。”林海笑了起来,“也是爹爹心急了,等你科举及第,只怕政局早已经变化了,那时说不得另有主张。我便不操这个心了,你心中有数即可。” 说了一会儿闲话,门外林聪道:“老爷,大爷,查到了。”。.。 第二十四章 林聪低声禀告了一阵,林海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去安排,我要拿一个人赃俱获。” 林聪躬身退去,林铭玉怒道:“真是欺人太甚!爹,这还能算是亲人吗?简直是畜生所为!” 林海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镇定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可怜你母亲被蒙骗在鼓中,至今都没看清她娘家人的真面目!” 父子两相对恻然,虽然对贾府已经失望,却万万没想到她们能做到这个份上。里外勾结,置人于死地,这是何等恶毒啊! 当日,饭时,因着林海身体好转,黛玉也已归家,林海院子里的防备松懈了许多。林管家早早地吩咐厨房准备一桌宴席,老爷高兴,要在正房里摆酒,让西院两位姨娘也过来用饭。 林聪一走,厨房里便忙碌起来。一个管事娘子打扮的妇人信手检查了一遍,觑着无人注意,便进了西院。 “什么?三五日便好了?怎会如此?”一个气急败坏地女声传出来,刻意压低的嗓音显得十分阴郁:“真是命大,人道鬼门关前了,还能歪打正着拉回来。不行,我们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姐姐,你说怎么办?”管事娘子的声音。 先头那声音沉下来:“去请马姨娘过来,咱们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也该出点儿力了。” 不一会儿,管事娘子便匆匆出门,又带了一个穿着华美的妇人进来。 杜姨娘这会儿已经惊讶过去,平静下来,拉着脸与马姨娘在一处商议。 “这事儿我也无法,当初说好了我只是求财,你求命。你那药不是说十分灵验么?怎的这般容易就解了,我看,现下里先别忙着动手,若事情败露了,才叫完了。” 杜姨娘气急,指着马姨娘道:“你快别说风凉话,我若败露了,有你什么好!” 马姨娘真是一百个瞧不上杜氏这样的蠢货,但若林海还安安稳稳活着,自己的任务也没法完成,于是忍住不耐,解释道:“你先别上火,你想想,是不是他们看出有人下毒了?” 杜二姐忙说:“不会。这药是京都王府里出来的,便是御医来了,也不一定能瞧出来。我打听了这几日,倒不像是事发,许是咱们之前剂量下小了。” 马姨娘道:“那便再赌一把,我不信他的命硬能硬得过毒药。二姐,今儿不是唤我们都吃酒呢,你把药放咱们指甲里,倒是我们敬酒的时候……”马姨娘话未说话,杜姨娘便又露出笑容。 “就听姐姐的。你放心,有提举司大人给我们撑腰,他死了也怨不到咱们身上。” 马姨娘也笑:“我还要承妹妹顾看着呢。”一时三人商议好细节,便各自去准备。 果然到了饭时,林海在林铭玉和林黛玉的簇拥下坐上首席,两位姨娘盈盈下拜,又与林黛玉姐弟见完礼,各自坐了。 林海道:“先前我身体不适,总不叫你们过来,今日在一起好好说会儿话吧。”林如海温和地看着马姨娘:“马氏,你原是太太的陪嫁丫头,跟着太太从金陵来,一晃几十年过了,可想金陵了?” 马姨娘忙笑着回道:“老爷说笑了。我当年老太太把我赐给太太,我心里便一心服侍着太太,太太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我在金陵早没有亲故的,便也不甚想念。” “多亏老爷太太善待我,今儿我便借花献佛,给老爷敬一杯酒。”马姨娘站起来,端起面前一杯酒,走到林海身边,涂着蔻丹的手指不经意似的轻轻动了一下。 波光盈盈中,反映出马氏眼底期待的神色。 林海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然而到了半空又停下来。 “你回去坐着吧,我说完了再与你饮酒。” “杜氏。” 杜姨娘浑身一哆嗦,收回可惜的目光。“老爷,您说。” “你是扬州人,进府有七八年了吧?是谁送来的,我老了,记不得了。” 杜姨娘身体一僵,迟疑地观察了他的面容,看不出什么差错,才低低回道:“我是八年前提举司黄大人送给老爷的。” 林海突然笑起来:“对对对,提举司,荣国府,我这内宅还真是有光啊,哈哈哈。” 马姨娘与杜姨娘对视了一眼,不知林海今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心里渐渐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这时,杜二姐在下头道:“老爷,这时您爱吃的甜汤,方才炖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林海挥挥手,林铭玉亲自过来接了。背对着杜二姐,站在杜、马姨娘看不到的角落,林铭玉对林海眨眨眼。揭开盖子,林铭玉笑嘻嘻递上去,“爹爹,您请用。” ”哎呦!”林铭玉跳起来,生气道:“烫死我了。你怎么管事的?这般烫的东西端上来,我爹能喝吗?反了天了,快把人给我拉出去,关在柴房里饿她两天!” 众人吓了一跳,不知道林铭玉发的什么疯。 林黛玉皱了眉,但见父亲不说话,心里疑惑越深。若有所思地望了两位姨娘一眼,她把筷子也悄悄地放下。 杜姨娘怔愣了一会,忙站起求情:“大爷息怒,二姐不是故意的,定是下头婆子们偷懒,您饶了她吧。” 林铭玉狐疑道:“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杜姨娘低眉赔笑道:“她是我妹妹。大爷请听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是个可怜人,自守寡了便跟着过来服侍我,在厨房里听差六年,总没出错,今儿许是失手,大爷看我面儿上,且饶了她吧。我用一杯酒与大爷赔罪了。” 说着亲自倒了两杯酒,左手那杯递给林铭玉。 林铭玉却笑了,“姨娘这样说,我便信了。”说着绕过她的左手,来拿右手的酒杯。 杜姨娘没料到他会如此做,下意识便把手让开。 “姨娘?”林铭玉偏把手抬着,去拿她避开的那杯酒。 杜姨娘慌了,手一收回,一口就喝下去。喝完,她就知道不好了。 “砰!”林海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马姨娘把手藏在袖子里,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 “老爷,我……” 杜姨娘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左手一转,却被林铭玉一把抓住,抢过那杯酒。把她推到在地。“不……” “齐大夫,你来看看有没有毒。”随着话音刚落,林枫已经把齐大夫带过来。马姨娘盯着面前那杯酒,眼底闪过一抹狠色,一仰脖子,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马氏,你还不愿说实话!”林海一声喝斥,马姨娘却低低笑起来。 “我无话可说。老爷,是我对不住你,我这样做,全是因为贪慕林家的产业,你若死了,大爷姑娘都小,我经营了二十年,总可以把持住两个小的,如今事发,我只能以死谢罪。” “对,是她,全是她指使我做的。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是被逼的……”杜姨娘跌跌撞撞爬过来,对林海磕头道。 马姨娘轻蔑一笑:“妹妹,死便死了,何必往我身上推脱呢。药可是你拿出来的,下药的也是你妹妹,老爷只管去她房间里搜,定能找到证据!说起来,我只是个帮凶呢。若不是你引得我,我也不至于走上这条岔路。如今老爷都知道了,你还隐瞒什么呢!” “呸!你,你别诬赖我。我可算是明白了,明明是你,是你主动上门来要与我合作,你还知道我有药,你往姑娘墨汁里下的药打量着我不知道呢,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林铭玉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我姐姐墨汁里被下了药,是马姨娘下的?” 马姨娘伏在桌上,轻轻发抖。 杜姨娘愤怒地看着她,咬牙道:“便是她下的,我先以为她就是为了要财,几番见她鬼鬼祟祟写什么也不在意,有一回亲眼见到她拿了姑娘院里才买的文房四宝入了西院,我悄悄地看了,见她添了一种药粉在里头,又封好放到库房去。现下里一想,姑娘和大爷先前儿体弱,定是她做的好事! ”马姨娘,你是听了谁的吩咐?”杜姨娘恶毒地质问。 “原来我养了这许久的白眼狼!不仅要害死我,还要害死黛玉和铭玉,你们好狠毒的心肠!”林海怒极攻心,一阵大咳。 林黛玉忙端了一杯茶递上去,抚摸他的胸口。 事已至此,林海怒也怒过了,心底一片冷酷,当下便开始审问。当知道自己王家家生子的身份被揭穿,马姨娘受不住刑法,终于死心了,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她本是王夫人奶妈的女儿,自小儿便被王夫人使了手段当成孤女卖到贾母身边,再由贾母送给贾敏当丫头。她的主子明面是贾母,忠的是王夫人。王夫人对贾敏这个高傲的小姑子一直怀恨在心,在她身边插上自己最信任的眼线她才放心。 谁知道贾敏嫁得好,几年之内林海便成为简在帝心的心腹大臣。尤其生了女儿之后,与贾母笑谈间竟然想把黛玉许配给宝玉,王夫人怎么能容忍?便定下这样恶毒的计谋,让马姨娘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垮黛玉的身体,又知道林家家底丰厚,干脆打起了一石二鸟的算盘。 马姨娘是个伶俐之人,果然做得隐密。只一回不小心被杜氏撞到,同时阴错阳差发现了杜姨娘的秘密,两人一拍即合,便合伙行事。 听了这番话,林海心中泛起了惊天骇浪。林铭玉这几日已经把在京都贾府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了,王夫人的刻薄和狠辣,已是让他吃惊,没料到,她算计得这样缜密,这样长久,当真防不慎防。 “爹爹,她好狠毒的心肠!”林黛玉颤抖着说,她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先是父亲重病乃是中毒,又是她的体弱另有内情,最难以置信的是,这幕后之人,竟然有贾府之人!这些人,都是她原本以为的亲人啊! 林海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细瘦的脊背,久久无言。 “铭玉,幸好你陪着你姐姐去了京都,不然,咱们一家人便是被害死了,只怕也只以为她们好。罢了,罢了,总算明白得不算晚,从今儿起,咱们便与贾家再无情义。” 林铭玉巴不得与贾府老死不相往来,如今林海能明白,他才是真正放心了。 林海长叹了一口气,对林黛玉道:“黛玉,我最放心不得你。你性情敏感纤细,我不该把你送去那虎口狼窝里住着,让你也跟着受欺骗。如今即是看明白了,你心里也得慢慢儿转过来,断了那头的念想才好。你弟弟说得是,凭借你外祖母那套行事,便不是个明白公正之人;你二舅舅量小,如今见着也不是个正直君子,再有那等恶妇,想来便觉得恶寒。你性情太弱,如今只咱们一家三个亲人儿,再无其他依靠,必得日日坚韧些,才能令爹爹和你弟弟放心呢。” 林黛玉含着眼泪道:“我知道,是我让爹爹操心了。我往后定不再软弱,我也要护着爹爹和弟弟。” 林铭玉愁眉苦脸:“那不是更多一个人管着我了?” 林黛玉气笑:“你最小,不管你管着谁!” 那毒酒的分量重,又存了死心,马姨娘终是没保住。林府没有声张,打算悄悄地把人送到王夫人那去,人死无对证,既不能凭此除掉贾府,也得恶心恶心人。 林海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但如今贾府似有重新得宠之势,帝心难测,林海不打算轻举妄动。但,这个仇,他记下了。 还有杜姨娘那边,查到提举司线头便乱了,种种证据直指京都中心,这种毒杀一方大员之事,事关重大,林海连夜启奏一封密折,很快便呈放在今上的案头。 帝都里一场暗波汹涌,远在扬州的林府,却风风火火地过起自己的日子。 涂凌光应林铭玉之请,派人送来了药材。同一日,一个不速之色登上门来。 “贾琏,他来作甚?”林海在书房,正在考察林铭玉的功课,听到林枫来报,直觉便皱起眉头。如今他着贾府的字样便觉着恶心,何况这人还找上门来了。 “他带了许多的药材补养之物,说是听着老爷病了,特意上门来听候调遣的。” 林铭玉皱了眉头:“咱们家的事儿,贾府倒管的宽。又无人去送信,探听得这般清楚,还眼巴巴的赶来帮忙,我看不是帮忙,是等着捡漏来的吧。” 林海道:“既然是来听用的,便找些事儿给他做。” 林枫迟疑:“也无适合的差事给他办。” 林铭玉转了转眼珠,笑了:“枫叔,可别把他当成客,这样吧,我去会会他,保管叫他满载而归。” 林海也笑:“你尽管去安排,只留他一条命在,有什么事儿,爹爹给你兜着。” 林铭玉唉唉蹭蹭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又喝了一碗甜汤润润喉咙,这才慢悠悠过来见客。贾琏早在屋内等到不耐烦,有心与小厮打听几句吧,林府里的小厮都跟木头似的。不然便像桩子似的外头杵着,不然端茶倒水之后便跑得飞快。 想找个小丫头子来赏心悦目,却只见几个粗使老婆子在外头扫洒。贾琏十分不满,堂堂国公府的公子,竟然连姑太太家的正房都没得见,挡在门房里与粗鲁不堪的下人大眼瞪瞎眼,有*份! 一盏茶喝完了,也没见个人来添水的。贾琏唤了几声,门外之人只装作没听见,贾琏又气又憋屈,正要发火,突然想起来前老太太、太太的交代,又坐回椅子上细细的思量。 林府里可真不成个样子!贾琏琢磨着,听说林姑爷是个最温和不过的读书人,姑太太过世之后,家里也没添个掌管中馈之人,现下见着仆人们这般不知礼数,想来家事也是一团乱麻呢。 贾琏暗乐,这不正是自己的长处呢。少不得等林姑爷去了,大展手脚收拾一通,区区一个林府拿在手头还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处,不由得心热。老太太和太太的心思,他是尽知的,初听了这话,纵使他胡混惯了的,也不得不赞一声,姜老弥辣。对自己女婿都琢磨到这份上,眼里还有谁呢!一面想着林府白花花的银子,一面心里泛着凉。 贾琏是个活机灵,回头把话往王熙凤那一说,夫妻两合计着,趁着如今王夫人被贾母打压,王熙凤住持中馈,赶紧的多捞银子。指着他们指缝里漏出来一点,指不定脖子望长了呢! 贾琏满脑子的算计转悠着,只听到仆人过来传话:“大爷已经来了,请贾二爷过去说话。” 贾琏忙起身整整衣裳,把脸上贪婪的表情收拾好了,满面哀戚地跟着仆从进入院内。一面走一面暗暗张望,心里不由得微微失望。林府的院子远不如贾府的阔绰豪奢,能拿到多少银子,贾琏不由得又重新拨起了小算盘。 “琏二哥,贵客到访,有失远迎,真是对不住。”林铭玉待他进了门,才转过身来。嘴里说着对不住,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贾琏却没在意,这会儿,他眼睛还不够使呢。 林铭玉选的待客的地方,是林海书房,这里轻易不迎外客,因而里头的摆设装饰无一不是既精巧又贵重。贾琏是识货之人,一进来,眼神都变了。 林铭玉心头冷哼,欣赏够了他贪婪的丑相,才高声唤道:“琏二哥,你看什么呢?” 贾琏微觉窘迫地回过神,不由得道:“姑父可真是雅人啊,这可得是王羲之的真迹吧!”见林铭玉目光中透出不悦的神色,贾琏顿时从美梦中惊醒,换了一副语调道:“铭哥儿,姑父还好么?老太太听得姑父病重,担忧得不得了,又怕你和林妹妹小小年纪,遇到大事每个依靠,忙忙地就命我过来探明了情况,有个什么需要帮一把的,我也好搭得上手。” 林铭玉道:“有劳外祖母惦记。当日我急着回扬州,没脱出身给外祖母请安告辞,当真是过意不去。不知外祖母如何得知家父病重之事?” “说来也巧了,你回扬州之时,正碰着珠大嫂子娘家的人经过,见你走得急,便打听清楚了,报给府里得知的。” 林铭玉想着李纨曾说让他哥哥来结识他之语,当时不过一句客套话,李纨竟当真了不成? “铭哥儿,带我去见见姑父吧。你们府里管事的是谁,我与他们见见,也好尽早理清府上的事务呢。” 贾琏好似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大咧咧地吩咐。 林铭玉默默翻了个白眼,“爹才服了药睡下,今儿是不宜见客了。琏二哥远道而来,这会儿天也晚了,怎么敢劳烦你来为我家做事呢。” 贾琏一心只想弄清林家的家底,忙道:“不劳烦不劳烦,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外道。有事你只管吩咐,哥哥我身强体壮着呢,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在贾琏一再保证之下,林铭玉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他让林聪抱过来一大堆账本,堆在桌上四五摞,足足有半个人高。 贾琏目瞪口呆,小心肝颤巍巍地,使劲吞了吞口水。林家太有钱了,这么多账本,得有多少银子啊! 手指头痒得很,嘴巴里还要谦辞:“哎呦,这不好吧?这都是极私密的账本子,就这么给我看,铭哥儿你也太实诚了。我,我不成,我怎么能看你家的账呢,我还是做点儿别的?” 一面说,一面手已经忍不住摸上了一本,十足地口不对心。 林铭玉用信赖的目光仰视着他,笑道:“信谁还信不过琏二哥么?我信,只怕账本子太多,二哥看不过来罢了。这般想想,是我太鲁莽了,我不如还是给二哥换个差事做吧?”作势要唤人来搬东西。 贾琏哪能同意,忙打断他的话,拉着他的手,哄道:“好哥儿,有你这句话,哥哥便是累死了也是值得的。你放心吧,我理账一把好手,保管给你看完了。” 林铭玉便笑望着他,感动道:“二哥说的可是当真?” 贾琏连连点头,眼泪花花的,乐得啊。“当真当真,你快去歇着吧,这儿我来就成了。” 林铭玉道:“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呢。琏二哥,这账都是外头欠了银子的账目,看完可不成,还得要回来呢。”林铭玉为难道:“你要知道,账目最是重要,若是看了,又没给我要账,看了也是白看,我也不好跟家里人交代,你再想想,若是为难,就罢了。我现在手头实在没有得用之人,爹爹一病倒,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可没得收回来的。这账,我才看得三五本,算起来也有一二千两银子呢。全部算起来,估摸着也得上百万两吧。” 贾琏口水险些儿流出来了。上百万两银子,就贾府那般的开销,也够支撑三两月的,何况这账本这么多,算到后来还不知有多少多的,再加上林府上下的产业、值钱的古玩,贾琏真心觉得,他这回出门一定拜了财神菩萨。 “这是应当的。我贾琏做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既是应了你的差事,便怎么着都得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然,老太太也不放心让我来不是。铭哥儿,你就放宽了心吧。” 林铭玉眼睛一亮,然而很快又苦恼不安起来:“这个,还有……” 贾琏心里不耐烦他磨磨蹭蹭地,又不好发火,忙搂了他的肩膀,催促道:“好弟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嫡亲的哥两儿,你的难题不就是哥哥的难题吗?快快说来听。” 林铭玉拍拍手,林大利索地送来一副文房四宝。 “方才既然哥哥都答应了,不如把答应之事写成契。我担保账面上的银子不少于一百万两,到今年最后一日止,我只要回五十万两便成。若少于这个数,哥哥便需赔偿十万两白银。若是做到了,剩余五十万两的甚或更多的,全归哥哥,我一文不要。”见贾琏脸上有点儿僵,林铭玉忙道:“你瞧你瞧,我便说了哥哥别做这个,你非逼着我说,这会儿哥哥又生气了吧。虽说这条件苛刻了些,但哥哥细细一想,便能想明白的。百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下头那许多管事,哪个不是哪了银子办差的,这样大的事儿,若不是写了契书让他们心服口服,我如何能做得这个主,如何能管得住他们?于哥哥,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于我,却要放弃半数的银子。” 林铭玉见他神色松动,再接再厉:“我小小人儿,若不是不放心又支使不动这些成精老奴,断不能把这样的事交给旁人的,琏二哥也想想,这笔银子大不大?若不是二哥的能干看在我眼里,我又会不会与二哥托付此重任?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若二哥为难,我也只得忍了痛,白白把银子送给旁人了。” 贾琏思虑来思虑去,一时觉得立契约不妥,一时又觉得放弃了可惜。林铭玉趁机又拿了一本账册给他翻阅,是秋季铺子上的利银账目,薄薄几页纸,足足有上千两的进账,欠款笔笔结清的,只余下这新一季的账目未收回来。 连翻了两本,大体相似。到底舍不得送到嘴边的肥肉,贾琏咬了牙,签了! “这事办的,真是。铭哥儿,成!谁让我是你哥哥呢,少不得要为弟弟做些事儿,如何写,你说,我比照着写上就成了。你说的半数银子……” 林铭玉笑眯眯道:“写上,必须写上。这事二哥该得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不能让二哥坏了规矩不是。” 贾琏抛了一个美好的眉眼给他,喜不自胜:“铭哥儿你真是个爽快人,怨不得我这般喜欢你呢。——你瞧瞧,成不?”贾琏画了押,交予林铭玉,林铭玉细看了一回,也画了押,一人一份权作凭据。 “这会儿也晚了,哥哥不如先歇了,明儿再忙也不迟。我为二哥准备了一桌酒席,因着府里忙乱,也不好待客,二哥先在扬州最大的酒楼里住着,只管来府里支了银子去结账。等府里收拾好了,再接二哥来住,二哥没意见吧?” 贾琏想着住在林府,让他们时时刻刻看到自己收了多少银子确实也不便,当下也没有反对,眼看着房里的账本便像看到一处银山似的,心里乐得能拧出甜汁来。这可是他的私银,瞒着老太太、王夫人得来的,有了这笔银子,以后还稀得捧二房的臭脚? 贾琏云山雾罩一般被林铭玉拉去喝酒,喝得烂醉,一面嘴里还喃喃念着“账本”、“银子”之内的话语,一会儿又吃吃傻笑,看得林铭玉大乐。 当下唤了两个男仆进来,一个扶了人,一个挑着担子,把贾琏送出府去。 林铭玉梳洗完了,仍旧来到林海房中,一把滚在床上大笑起来。 林海见他笑得喘不来气,不由得好笑又好气地把他捉到怀里,压到自己腿上躺着,给他缓缓地顺着胸口:“好了好了,真是小孩子脾气,整了他一把,你就乐成这般样子了,倒是容易满足呢。” 林铭玉好容易止住了笑,还控制不住的时不时抽搐一下,嘴巴里“噗呲”一声,把林海烦的,拍了他小翘-臀几记:“还没完了是吧?爹爹可要歇着了,你再发疯,就滚回自己院儿里去!” 林铭玉斜眼看他,不满道:“爹啊,您可真是够眼色的。前儿您畏冷的时候还乐意抱着我当成火炉来烤,这会儿身体好了,把我利用够了就踢到一边儿去。我可是你亲儿子!” 林海任他说,威胁得重重拍了他一下:“还说不说?” 林铭玉“哎呦”叫唤了几声,屁股扭得跟安了弹簧似的,蹦跶个不休。只不过林海人大力大,硬是没让他偷溜成功。 林铭玉赶忙紧紧抱住他两条手臂,屈服了:“爹,别打了,我不胡说了。咱们躺下来,文文静静地说会儿话吧。” 林海松了他,林铭玉一骨碌钻到被子里,从荷包里摸出一张纸,打开晾在林海面前:“爹,儿子给您挣了十、万、两、银子哟!” 林海随意瞟了一眼,目光渐渐凝注起来。 “这是……”林海翻来覆去看了半日,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东西也敢立契,贾琏他是蠢材么!你小子,真是……” 林海觉得他真是小看林铭玉这一肚子的坏水了。 林铭玉得意地咧开小嘴巴,唇红齿白脸蛋儿水嫩,十足十的乖宝宝一个,然而一说话就没边了:“真是聪明啊!爹爹啊,我这灵机应变的本事不比你差吧。十万两银子,咱们能用多久哟!” 林海不想泼他冷水,实在是他那小财迷的表情太不堪入目:“话虽如此,你以为,他真付得起这笔银子?” 林铭玉小心翼翼地契书折好,放回荷包里,哼道:“付得起付不起总抵赖不了,我高兴呢,便只管找他慢慢儿要;我哪天不高兴了,可就对不住他,只能公堂上对证了!这是他亲笔立的,没得说头。” 林海提醒道:“你当心狗急了跳墙。贾琏虽然是个小人,也要防着他反咬你一口。贾元春如今正位凤藻宫,只要贾府再出几个有出息的孙儿辈,说不得还能更进一步。” “等到贾府培养出出息的孙儿,我定比他们出息十倍,再说了,还有九哥在呢。爹,这回在京都,九哥也帮了我许多,我与他还合计了一项生意,正要跟你说呢。”林铭玉想起此事,又来了兴致。 林海却是困倦极了,捂了他的嘴,不稀得听了:“有事明儿再说,如今是什么时辰了,爹爹还在养病了,有你这个话唠在,爹爹恐怕越养越不好了。再说话就扔了你出去!” “哎。”林铭玉轻叹了一声,十分不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林铭玉早早把林锐请到府里,又吩咐人在客栈里守着,监督贾琏的动静,让林聪雇了一伙儿帮闲的汉子,只管勾逗着贾琏往烟花之地玩去。 以贾琏贪花好色的本性,见到美色,便挪不开脚的。这会儿觉得发了一笔横财,又觉得林铭玉尽在掌控之中,因而听了帮闲的一说某处美人如何倾城颜色,销.魂.蚀.骨,便揣着一干银票,乐颠颠儿的捧场去了。 这一去,就在勾.栏之中生了根,客栈里账册箱子上落了一层灰,还不得他看顾一眼。林铭玉对此深觉满意。 林锐来府里之时,林铭玉便把在京都打理产业一事说了,说起海货营生,林海道:“海路与盐课两者无异,都是党派相争的混乱之地。你只道如今的海路在巨商手里,却不知背后是义忠王府在撑腰。这些时日,义忠王府隐隐有再起之象,你道为何昌平王西北练兵的,涂凌光却调到海防司去了?海防司历来是义忠王府的地盘,因着忠顺王那头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折子,皇上便把昌平王府的势力调动过去,暗中监督的两派。涂凌光竟敢如此答应你,真有他……” 林海说了一半,便顿了顿,才道:“咱们先不要动这上头的主意,你与涂凌光推了这事吧。这两年,你就在扬州好好念书。” 又对林锐道:“阿锐,明春你便可进入朝堂,切记不要涉及党-争中去。朝堂之事,你还有得学呢。我看你文章做得也到火候了,今日起便来我这里,跟在我身边多见识见识政务。” 林锐脸上飞红,忙垂手应了:“是。” 林海笑道:“不必拘谨,我年轻时也未必看得清这些,不过在官场里熬得久了,自然会窥见一些门道。我只愿你们不用走弯路,顺当一些便好。” 如此各有安排,日子便飞快地过去,等贾琏从温柔乡里爬出来,忽觉日子过了将近一月,贾琏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重登林府。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快要手废,好忐忑... 过了这一段,日子飞逝,林弟弟终于要长大了。.。 第二十五章 贾琏到了林府,迷迷瞪瞪见了林海,简直回不过神。只见传言中命在旦夕的林姑父如今脸色红润地坐在上首,颔下短须乌溜溜地显出一股生气勃勃的光泽,一双眼睛与林铭玉如出一辙,又圆又亮十分有神。 林海眼尾微微上翘,天生就是一副温柔和气的模样。贾琏想起前所见过的世家老爷,官场贵客,竟是找不出一个这样的好人儿——让人一见之下即放下戒心、顿生好感。 一面在心中胡想了片刻,一面心底狠狠沉重起来。林海这样儿,何止不会就此仙逝,怕是十年八年的,也是好活! 林海微笑着打量了他,见他眼神恍惚不定,显出一种狡诈懊恼之色,也不理睬,只温和道:“链儿,久不见你,听铭玉说,如今你越发出息了,荣国府里外的事务都是你们两口子帮着打理呢。前儿劳你记挂来看我,只我病中糊涂,不大爱见人,怠慢之处,你可莫要与我计较。”说着亲自接过丫鬟手里的茶,递过来。 贾琏忙忙地拱手行礼,摇摆双手,笑如鲜花一般道:“使不得使不得,怎能劳烦姑父!姑父不怨链儿这些时日没有上门叨扰,才让我心中不安呢!” 贾琏接了茶,坐了半个屁股,倾身向前,歉意道:“原该日日来拜访姑父的,只先受了铭玉弟弟的托付在外头理账目,一时投入了,便未能多来,我心里难受极了。” 林海笑道:“无妨,你们年纪轻轻的,这样上进我才欢喜呢。却是铭玉不懂礼数,哪有让客人上门帮忙的道理,亏得你做哥哥的大度,也由得他胡闹呢。” “我也无甚旁的要务,总闲着不过闲着,帮一帮弟弟,哪算得了事儿呢。姑父再莫要多说了。”贾琏义正辞严地说了一通,而后又道:“我这回出门,老祖宗特特的交待,务必要帮着铭哥儿照顾好姑父呢,有甚么缺的少的,或差了人手的,姑父只管支使我,咱们府里边上至老太太,下至老爷、太太们,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姑父如今可是大好了?”贾琏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脸上是个含惊带喜的神色,彷佛为此高兴得不成。 林海含笑点头:“可不是,说来也是老夫命大,鬼门关前走一遭,才知道人命珍贵,少不得往后要睁大眼睛活个清楚明白,才不枉费你府里各处对我林家的关护之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贾琏讪讪的,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儿不自在。 林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端起茶示意:“尝一尝,这是宫里头今年得的极品冻顶乌龙,圣上赏了我几罐子,我知你家里是喝惯了好茶的,也不妨尝尝这一个。” 贾琏越发的不自在,倒有两分战战兢兢的意思了。他心里琢磨着,林海这话不是别有说头吧,但勉强带笑拿了眼睛去瞧时,只见他眉目朗朗,月白风清,端的是气度高华风姿不俗,并无半丝儿含沙射影的惺惺之态,遂又稍稍放了心。 贾琏自此左右不得劲,如坐针毡一般,也不与林海亲热拉家常了。一时想着太太的心思是想不成了,心里便惦记着自己的私帐,也怕林铭玉要来问,在林海面前漏了自己日日贪花饮酒的底,忙忙地便想着要告辞。 林海苦留了一回,贾琏并不答应来住,笑言:“如今姑父既好了,我也该收拾着早日回京,让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放心。只有一桩,老太太说了,还想请林妹妹过去住呢。家里姐姐妹妹们多,有妹妹这么个伴儿,欢欢喜喜的也热闹。姑父你看成不成?” 林海道:“多谢岳母的好意,只是我这回大病,最是舍不得这一双儿女。我年纪大了,天伦之乐也不知还能享受几年,请岳母体谅着,我便趁着身体还能撑着,尽心教导两个儿女罢了。” 林海轻轻淡淡地望了贾琏一眼,垂着眼喝一口茶:“黛玉、铭玉这两年便不出门了,多承岳母厚爱了。往日两府里对她姐弟的教导用心,我知晓了,也记得了,我心里感激不尽。” 贾琏颇觉心惊肉跳,也不敢再多说,兴冲冲而来,又扫兴而归。及至回到客栈,看到落灰的两个木箱笼,心里才活泛了一些。拿帕子扫了灰尘,想了一想,竟觉得留不如去,宜早不宜迟。且留恋这外头两个粉头,暗暗叹了一句扬州风光美妙,悄悄地收拾了包裹,也不敢往林府里账房支取银子,自掏腰包结了账,驾着马车连日里走了。 街头的帮闲瞧了,远远缀着,只见了他登船,这才回了一处院里后头,与人回禀。林聪把这话说与林铭玉听,道:“大爷不知,那小子瞧着样样儿齐全,竟是没长个好脑子。这才几多日子呢,为着两个粉头,掏摸了几千两银子,便是十个百个的女子也买得下了。客栈那掌柜的说,他今儿结账,且把手头一片儿好玉抵了,恐是全身的银两都作耗光了。” 林锐指着林铭玉要笑不笑地直摇头。 林铭玉却不怕人说,也不怕人笑,扬扬眉毛,神现活现的:“要不怎么说糊涂虫呢,有这傻子在,不宰他宰谁。回头见了账本子,且有得他哭爹喊娘,这才叫老虎的尾巴摸不得!” 林锐笑道:“你就淘气罢,亏得叔叔由着你来。那账本子是盐务司里废了几多年的私帐旧本,前任长官因这个问了罪免了职,早满大街的撒了去。如今你当个宝贝抵押给他,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呀,哥哥再也想不得的。” 林铭玉嘿嘿而笑,心里盘算着这笔意外之财,恨不得这会儿便上了京都,亲自看到他的悲天嚎地的惨样。只心里想一想,目光又回到案上书册。 林海身子一好,便又化作严父,说要考校他的功课,那便是动真格了。再有林锐时刻督促指教,林铭玉想偷个懒也不能。林铭玉倒想得开,过好日子,不仅仅要有钱,还得有权,能守住财。不然看薛家就知道了,眼巴巴巴上贾府,如今被贾府赶了去,因着王子腾外升,如今只能重回了金陵。 这些话林铭玉从贾琏嘴里听了,也没大放在心上。如今他与姐姐都回家了,哪管薛家贾家,都伸不过这个手来了。 林铭玉想着如今自己年纪也小,做什么总是不大便宜,不若趁此机会好好攻书,真弄个秀才举人什么的,面儿上也好听。自此,便专心读书。 涂凌光时常有信过来,总捡着一些京都趣事说与林铭玉听,偶或提起贾府,三言两语过目便完。对于林铭玉暂不来京之事,涂凌光惋惜了两回,便也一心劝他好好读书。林铭玉感动于他的关怀,也只管哥哥弟弟有来有往的书信联络。 林海只与他定一条规矩,不能参合政事,旁的,是随着他性子来。 这一日,林铭玉随着林锐拜访他当初的老师回来,又收到涂凌光一封信。信中道今上要大选适龄女子,入宫充公主郡主伴读,或为女史宫人,不日圣旨便要下放各州府。可巧的是,林黛玉竟是上头点了名要入宫参选的,涂凌光打听了,原是宫中贤德妃在皇后面前进言,让皇后留了心,才开此特例。 林铭玉得了这个消息,忙把信给林海去看。父子两对坐着生气。 林铭玉道:“爹,元妃这是什么意思?她贾府对咱们家做了什么事,她心里莫非不清楚?姐姐入宫,对她有何好处?” 林海背着手,在书房里踱起了步子:“依你所言,你外祖母怕是想要撮合黛玉与贾宝玉,元妃是在她跟前长大,未必不能懂她的意思。黛玉入宫,纵然是入选,没贾府什么事儿;若是落选,凭我的面子,自然不愁婚嫁,也轮不到她贾府来抢人。这般没一丝好处的事,不像你外祖母的作为。” “莫非是王氏的诡计?”林铭玉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哪怕贤德妃得宠,黛玉到底是重臣之女,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在宫内整治她。这般明显的得罪林家,若元妃有点儿脑子,便知道完全不划算啊。 林海也想不出头绪,两人无法,且只等着圣旨下来,再相机而行。 虽是如此,到底也得跟黛玉通个气儿。如今林黛玉接手管理内宅,果然有模有样。她小时候便养在贾敏身边,贾敏在时,处理家务事从来不避着她,偶或遇着了,总要指点一番。 那会儿黛玉才六岁,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只是听也就听了,说了的也就记下了。这会儿再接手,虽是繁琐不堪,多琢磨着也便勉强地会了,且一日日熟练起来。 院子里经过一番整治,那些各处安插来的钉子,手太长的,拔了;外头无用的,且仔细留心着,林黛玉心里有一本账,清清楚楚地记着每个人的来历、关系、脾性。自经父女中毒一事,她的一颗心锤炼过了,滚锅里挣扎出来了,也便变得坚强,精气神儿也利索了。 林铭玉静静站在一边,看林黛玉有条不紊地发了牌子打发各处管事的,不由在心里暗暗感叹:家有儿女初长成啊!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准备今天长长长的,结果开了一个会议,只出来这么一点点...对不起亲亲们啦 以下谢谢亲亲扔的地雷~ 鱼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o14-1o-21 九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o14-1o-2o 朱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o14-1o-2o 皮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o14-1o-2o 皮儿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o14-1o-17 小说阅。.。 第二十六章 林黛玉看了信,久久不发一言。 林铭玉见她双眉紧蹙,目含怒意,便担心她一时想岔了,伤到身体。适逢黄鹂捧了茶进来,林铭玉接过,亲自送到林黛玉手上。 林黛玉轻轻抿了一口茶,突然冷哼了一声。 “元妃娘娘这是想亲自教训我?咱们在荣国府受二舅母磋磨不够,还得放到宫里头过她的眼吗?” 林铭玉道:“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呢。皇命不可违,圣旨下了,咱们也无法抗旨。姐姐进京便罢,万事有爹爹护持着,涂大哥也答应我会照看着你,咱们静观其变,见招拆招。元妃如今依附皇后得势,但爹爹的靠山是皇帝,只要爹爹的身份还在,就没人敢轻易害你。” 林黛玉皱眉道:“我倒不怕她,我只是寒心。往日里咱们家对贾府没有做错一丝一毫儿,她们却这般的揪着我们不放,怕是仇人,也便就这样了。” 她回头看了林铭玉,对他安抚地微微一笑:“你们放心吧。我如今不再是从前的我,若经了这些事,还如从前那般不懂世情的,才是我该怕的呢。有你和爹爹在我身边,纵是刀山火海,我也是不怕的,何况,元妃她也吃不了我。” 林铭玉听她能说能笑,心里也自高兴。便如她所言,只管兵来将挡就是了,自家也不是软柿子,且看她们有没有本事捏得起来! 过得几日,征选秀女的旨意果然下来了,林黛玉果然被指定了待选的。同日而来的,是贾府的一干婆子。 “姑老爷,老太太听说林姑娘要待选,特意命我们几个来服侍。当年咱们家大姑娘入宫,宫里头派了教养嬷嬷指导礼仪,我们几个都是陪侍在侧。旁的不说,入宫的礼仪规矩是晓得的,如今奉了老太太的命来伺候林姑娘,咱们定然尽心尽力,不使林姑娘出一丝错儿。” 林海看了信,满纸贾母殷殷关切之言。又道贾敏早逝,府上也无合适的人为黛玉操持这些,她便琢磨出这样一个主意,让林海能够安心。信中道宫里头有元妃娘娘照顾,必然保黛玉无恙,若是落选,也无须挂怀。言外之意便是落选了,可以婚配了,她也帮着看着便是。 林海在心底冷笑,面儿上却温和道:“原该多谢岳母的好意,只是嬷嬷们来得不巧了,先前我倒请了人来,如今已经在教导黛玉了。劳烦嬷嬷们白跑了一遭,替我转告岳母,这番好意我心领了。” 回话的婆子脸色一整,当即就回道:“姑老爷已经请了人?不知是哪里的大能,能否让婆子们见一见?不瞒姑老爷的话,来时咱们几个可是在老太太面前立下军令状,务必把林姑娘伺候得妥妥贴贴的,这会儿人还没见着,被打发回去,可不是在老太太面前没脸么?还请姑老爷体谅一二。” 这话说得便有些无理了。婆子说完,便觉得不妥,面前之人不是平日里上贾府来打机锋的穷亲戚,而是堂堂朝廷大员,这番暗含机锋的话语对旁人说得,对他恐怕还不能说。婆子心里忐忑,又用讨好的眼色偷看着林海,琢磨着说两句讨喜的话来补偿。 “咱们老太太……” “——不必多说。”林海并无怒气,只开口,却带着一股官威:“我也不与你多话,老太太既然不放心,我做小辈的自然不能落她的面子,不然还不知传出些什么谣言闹出误会。” 林海唤了廊下一个丫头进来:“带这几个妈妈去后院,看姑娘是不是在学礼仪了,若得空,就跟姑娘说,她外祖母派人过来看她了。” 林海说完便抬脚走了,几个婆子们不敢交谈,心里又怕又憋闷的跟了丫鬟往后院去。 她们是奉命来的扬州,虽说是贾母吩咐的,来前却被王夫人请过去敲打了一番。这回到了后院,只恐眼睛看不够似的,贼眉鼠目,到处窥得。只见小小一座楼阁连着一座楼阁,虽然比不得贾府阔大,但精巧细致之处,又显出另一种富贵风流。 更见得丫鬟婆子,下人小厮,各司其事,无不规矩有度,显然是训导有方。婆子们收起了轻视之心,心里惴惴,倒不敢再多看。 一时到了林黛玉的院子,丫鬟更是放轻了脚步。婆子笑了一脸,开口便想请安。丫鬟忙做了手势,制止她说话,指了一面与她们看。 婆子们伸长了脖子看去,原来是四个穿着绸缎衣裳,装扮得一丝不苟,十足威严谨慎的妇人立在一旁,林黛玉便坐在她们对面,不时听那些妇人指点几句,便做出相应的回应——这正是在练习礼仪呢。 婆子们打起精神挑那四个嬷嬷的错儿,但越见越是脸色苍白,额间见汗。她们确实是伺候过当年宫中派来教导贾元春的教养嬷嬷,自信一举一动都是皇家的礼仪,除了宫中的老人,是不比别人差一丝儿。心里是存了决心,要把林海请来的人羞回家去,然而,仅仅这几个动作间,那四个嬷嬷身上的气势便使得她们灰心丧气。 明明就是宫廷内正正经经出来的嬷嬷,岂是她们这些野路子比得上的? 婆子们对视了一眼,彼此心惊。竟不知林家如何请得动这么几位嬷嬷,排场比当日元妃娘娘入宫之时也相差无几了。都是老成精的人了,这会儿如何还敢再多言,见了林黛玉,也只中规中矩地回了一番话,便有头没尾的退去。 一番舟车劳顿回到贾府,与贾母回了话。贾母沉吟了半日,脸色清清白白,闷不吭声。婆子们不敢再叫苦讨赏,讪讪地告退,忙忙地往王夫人那去交差。 “太太一贯好性,咱们又是伺候元妃娘娘的老人了,怎么着也能拿几个钱喝杯茶吧。这渐冷的天儿,谁乐意白白跑个腿儿。” 一个婆子这般说,另几个忙迎合道:“正是这个理儿。满以为是趟肥差,谁想到这一遭呢。姑老爷家也真是威风,先还以为林姑娘家里凋零了呢。” 一面到了王夫人处,王夫人正拉着贾宝玉说话,赵姨娘带着贾环在旁边立着,也不知哪里招惹了人,这会儿讪着脸,两母子霜打的茄子似的,青眉红眼的不吱声。 金钏对王夫人附耳说了,王夫人才停了说话,抬眼看了赵姨娘母子,僵着脸教训道:“你好歹也是做过丫鬟的,丫鬟的规矩都不懂了?今儿环儿看上的便不是秋纹,是别的丫鬟,也没得一个说也不说便动手动脚的道理。你是他姨娘,光宠着他能宠出个什么样儿来?没得坏了国公府的门风。再有这事儿,你也别来我这院里说,只到老爷面前去问个公道。我乏了,你们回吧。” 赵姨娘抿了抿嘴,终是不敢辩驳,狠狠掐着贾环的手,甩了帘子出去。这刚出门,那面儿婆子们便跟着金钏进来。赵姨娘眼珠一眼,对贾环悄声叮嘱了几句。贾环不乐意地走开了。 金钏领了婆子们进房,王夫人对贾宝玉道:“好孩子,我这儿有事要处理,你去找你姐姐们玩儿去吧。” 贾宝玉出去之后,王夫人道:“有什么事儿,说吧。” 一个婆子上前,巧舌如簧地把扬州林府的事儿学了一遍,啧啧道:“……咱们在府里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哪家的姑娘要出阁,也不至于这个排场。林姑娘身边四个宫里嬷嬷教导着,满院子里十来个丫鬟等着听用,到底是官小姐的排场,可了不得。” 王夫人微合着眼,拨弄佛珠的手停住。手上的青筋也显出来,她打断道:“不必说了,你们下去。这点儿差事也没有办成,辜负老太太的心。本当罚你们的,看在元妃娘娘的面而上,也不与你们计较,莫在与旁人多说半个字!” 婆子们吓了一跳,忙不迭的避走,心里不知有多少怨怼话儿,只是没处说。 金钏道:“太太,娘娘特特求了情,破格让林姑娘待选,却没提,她后头还有这样的势力呢。” 王夫人冷笑:“值当什么,不过几个教养嬷嬷。林海当了这许久的肥差,家里哪没有几个银子请着人来,我倒没想着她家底那般丰厚,素日倒是跟来打秋风似的,何苦来?一家子人,防着咱们跟防贼似的!娘娘如今在皇后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若不承她恩典,她能入宫?罢了,我这会儿头疼,服侍我躺着吧。” 王夫人想着前头庄子里悄悄处置马姨娘,膈应极了。一股冷意忍不住从心头升起,她咬了牙想着,必得说服了女儿,将林黛玉拢住了,且莫使得林海对她起了狠心。 王夫人昏昏沉沉,赵姨娘听得墙角,却气得发抖。帕子一甩,她悄不声息的回了自个的院子,扫索枯肠,终是想得了法子。 秋去东来,林铭玉十岁的生辰便在父亲、姐姐的陪伴下过了,涂凌光特意着人送了一份大礼,东海的半人高的珊瑚,浑圆的珠子,还有一匣子难得的古籍。林铭玉见了,爱不释手了几日,便命人锁到了库房里。 如今他有一个小小的私库,自得的礼物林海是从不管的,随他自己支使。生辰这日,林海的同僚、下属无不借机送礼,以示亲近。无论是敌是友,送了东西来的,林铭玉来着不拒,狠狠地发了一笔小财。 两父子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也不觉得林海不可结交。他身体这一康复,彷佛一个信号,扬州的官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二十七章 转眼便是一年,这日林府里准备了车马,抬着箱笼的小厮进进出出,林铭玉、林黛玉陪着林海说了许多话,才上了马车。 林锐骑马在旁边跟着,与林海辞了行,守护着林家姐弟向京都去。 春闱将至,选秀与春闱是差不了多少时日进行,正好有了林锐的护送,林海也安心不少。 不日到了京都,这回是林恒亲自来接了他们下船回府。同样的京都繁华景色,然而这一回,姐弟两的心情都不似往日。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回,明白对方的心情变化,不由得都笑了。 “这回住在咱们自己家里,我和九哥就要靠姐姐来操持啦。嬷嬷们我让聪叔送回涂大哥那里,明儿我再去与他说话。算起来,他也得离京了。” 林黛玉道:“嬷嬷们这段时日教导得尽心,我还怪不舍得的,多赏些银子吧。涂大哥那头,弟弟替我道声谢。家里的事儿不用你管,你只管与九哥好生读书。” 林铭玉应了,马车停在林府,一个人影冲过来,见到林铭玉便大叫了一声,屈膝下去哭个不停。原是馒头,被留在京都小半年,这会儿激动得了不得。 林铭玉乍一看他,也怪想的,可惜满腹感性之言被他眼泪鼻涕糊了一下摆,顿时被堵在嘴里出不来。“好了好了,这成什么样子了,快起来!” 馒头抱着他的两条腿,甚是幽怨地抬起头:“大爷这一去不回,我还以为大爷把我忘了,这日日盼的,盼得我心都要碎了。可见大爷回来了,我怎么忍得住不落泪,大爷,我这是喜极而泣呢!” 馒头振振有词,林铭玉被肉麻得一抖,忙活动了腿脚轻踢他一记:“差不多就行了啊,再哭哭啼啼的,我当着就换人来用。” 馒头这才止住哭,换了一副笑脸,鞍前马后地帮着林大卸货。 在房内喝了一回茶,林恒带着林二过来回话。涂凌光不在家,前日便启程往海防司任职去了,只给林铭玉留了话,交代说宫里的事情有嬷嬷们负责,黛玉只管安心待选,有事儿他都会帮忙。 林铭玉感慨了一回,便让林恒细细地说了这些时日京都中的状况。 贾府里又出了一桩新鲜事,二姑娘迎春、三姑娘探春竟然都在待选之列,林铭玉听了破感惊奇,迎春便罢了,探春比黛玉还小着一岁,元妃娘娘这野心也太大了。 说不了多少话,门外便有人来报,说贾府请姑娘大爷过府。林锐一笑,对林铭玉道:“这老太太真能耐的,你这前脚刚到,她后脚就得了信了。” 林铭玉哼哼着道:“还惦着咱们家呢。她皮粗肉厚,且不怕别人怎么说去,只做个占理的样儿,挤兑得我们家不讲规矩似的。” “不去。告诉他们,咱们累了,水土不服,恐怕过了病气,待身体好了再去请安。” 林府的主子们回来,府里便热热闹闹的有了生气。晚上便上了一些酒,林铭玉喝了一口,觉得味儿不错,又品了一口,笑道:“这是什么酒,第一回喝,倒是好一股清香,入口也不涩。买一些给爹爹送去,让他也尝尝。” 林恒在旁边伺候着,出去看了一回,回来拍了头道:“我一高兴竟忘了跟大爷说,这酒不是买的,是李大爷送的——就是荣国府里大奶奶的亲哥,这都来了好几回了。他是个和气的人,大爷不在,我也不敢收,他却赶了一车过来,只说是大奶奶吩咐的送给大爷的,若是大爷不收,只管扔了也行。我琢磨着不好再下人家的面子,便暂归库房,没想到小子们弄不清,今儿把它开了。“ 林铭玉想,李纨早就对自己释放善意,虽然如今跟贾府只是面上的情分,但于李纨道还并无瓜葛,再说酒都喝了,还能倒回去?便道:“吃了就吃了,得空备一份相当的礼回过去就行。往后送了什么进来,只管当场退回去,若对方一意孤行,咱们抬到外面便成。” 林恒忙应了。吃过饭,天色微暗,林铭玉吃得撑了,便散了仆从,自己在院子里四处逛着消食。 走着走着便听到一声低低的马嘶,林铭玉闻声看去,才发现自己不觉间到了马厩。当日涂凌光赠给他的小母马火云在马棚底下轻轻蹭着前蹄,长而秀气的马脸伸过来,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林铭玉。 火云甩着鬃毛,又是一串嘶鸣,想出来似的不断晃着头部。林铭玉笑了,这畜生还记者他呢。他上前去,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鬃毛,火云显得十分温顺,乖乖蹭着他的手,轻轻地叫。 林铭玉来了兴致,把它放出来,在它耳边笑赞道:“好姑娘,记性这样好!我带你出去跑一跑。”翻身上了马,与后门的小厮说了一声,便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城。 他手里有上回涂凌光送的令牌,出入城门完全不怕排查。出了城便是官道,行人稀稀落落并不多,林铭玉随着马蹄哒哒的节奏晃悠着,忍不住便催马疾奔,温柔的春风扑面而来,风里带着春日特有的香味,闻起来十分舒心。 然而奔不得多久,林铭玉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作呕。刚吃饱了饭再喝了一肚子的风,怨不得要烦心。他止住马势,火云还不太甘心,蹄子刨动着跃跃欲试。 林铭玉忍得额头上冒汗,小小的晃悠也让他头晕,他拉住马缰绳,便要下马。 “林铭玉?果然是你。” 惊喜地叫了一声,薛蟠从侧旁跑过来,拉住林铭玉的缰绳,仰起头看他。 “你……”看清林铭玉的模样,薛蟠怔了一怔,刚开口询问,却见得林铭玉捂住嘴,又自己挥了挥手,皱着眉头,一副不可忍受的模样,手忙脚乱地就要下马。 薛蟠以为他又要躲,想也没想,死死扣住了他想要松开缰绳的手,怒气顶到了嗓子眼里,还没发出来,便被兜头而来的一阵酸味儿堵住。 也是他反应快,才没被喷个满脸,然而袍子上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溅到了。 薛蟠傻眼,一只手看扣着林铭玉的手,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地上的污渍,浓浓的怪味被风一吹,随着呼吸钻入他的胸腔,喉头微微一动,薛蟠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恶心。 他这还没恶心完呢,上头的林铭玉又有了反应。这回薛蟠远远地跳开了,看着林铭玉侧在马上,一面吐一面拿愤怒的眼神看他。薛蟠突然就觉得心里头痒麻麻的,有点儿欢喜,又有点儿心疼。 他忍不住捏着鼻子靠近了,小心翼翼地拍着林铭玉的背部:“慢慢来,吐完就舒服了。”他的手臂压在林铭玉背上,被林铭玉不断地拿手阻挠。 薛蟠有点儿生气,望着他苍白的小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火气便成了抱怨:“瞎折腾什么呢?我能吃了你?你现下不舒服,逞强个什么劲?别闹了啊。” 林铭玉被他拍得直翻白眼儿,好容易吐完了一遭,气没喘过来,便哆嗦着骂道:“放屁!老子要被你压死了,猪蹄子拿开!” 薛蟠眼睛随着自己的手臂走了一圈,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身体的重量压到他背上,他的胃部紧贴着马鞍,如此一来,当然是让他更不舒服。 倏然抬了手,薛蟠脸上快速涨出一层紫红色,嘴巴里嘟嘟嚷嚷着,对着林铭玉恼怒的目光,愣着不敢大声说出来。 林铭玉把胆汁儿都吐了出来,手软脚软地扶着马鞍下马。薛蟠赶紧上前扶了,待他稳稳落地,便被毫不留情地推开去。 “你这小子,怎的这么倔呢?我不过就得罪了你一回,全是误会,你心眼儿得多小啊!”薛蟠实在受不住林铭玉这个脾性。 林铭玉冷哼了一声,拿眼翻着他,好似他是脏眼的东西一般,剜了一眼便转开头去,牵着火云远远地换了一个地方。 坐下来深呼吸了几回,总算把胃里的骚动平复了,林铭玉抬眼看着远远的城墙,一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薛蟠悄悄地跟了上来,站了一会儿,也坐在他旁边。手里揪了一根长草,在嘴巴上叼着,鼻子里哼哧着出气。 林铭玉本来不打算理他,但被他闹得受不了,那声音让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蠢蠢欲动起来,抬脚踹了他一记,道:“你哼哧什么,离我远着些!” 薛蟠回头看他,眼角吊到天上去:“你说我怎的每回见你,你每回都不同呢?你也是世家子弟,怎的在我面前就这么没规矩!” 林铭玉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薛蟠道:“岁前你父亲病重,你回扬州了。我还替你担心来着,可惜你都没留下听我一句话。我来京都也没几日,才从姨妈处听说你妹妹待选,正想着来找你,没想到今儿便遇到你,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林铭玉不回他这句,讥讽道:“你不是被外祖母赶出去了么,怎的,又求上门了?” 薛蟠皱了眉头:“谁稀得求上门去。我母亲与姨妈是亲姐妹,你们老太条没道理,姨妈难道就能断了我们这门亲戚?这些事儿也不跟你说,我只告诉你,我也是送妹妹来待选的,既然咱们一样的原有来京都,不如一处去,也让妹妹们在宫中有个照应。” 薛蟠颇有几分自得,笑道:“我家祖上便是皇商,对宫里熟着呢。你跟着我一起,总不叫你吃亏。” 林铭玉站起来,拍打了身上的草屑,一面走一面道:“免了吧。我还是那句话,以后咱们各走自己的道,互不相干!” 薛蟠气红了脸,追上两步,嚷道:“你别不识好歹,早晚让你求着我!” 林铭玉背对着他挥挥手,泰然自若地上马跑了。 薛蟠独自气了半日,才黑着脸回到官道,上了自己等在道旁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啦,补齐昨天的欠债,一身轻松 亲们,好好休息吧...。.。 第二十八章 转眼便是初选之日,这一日,林府门前来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车里出来一位身量修长,举止高雅的年轻女子。 林黛玉亲自出来迎接,待女子站稳了,便行礼道:“请郡主安。” 云华郡主含笑上前,亲热地扶起黛玉,笑道:“林姑娘不必多礼。我二哥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弟弟,把他称作知己。我心里虽未见过你们姐弟,然而也不比陌生之人。二哥任职前曾嘱咐我多多与你走动,只我先被太后娘娘留在宫里,前儿才得空回府。知道你今儿要进宫的,这才匆匆投了帖子上门,妹妹吓着了吧?” 林黛玉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见郡主如此仪态温雅,为人可亲,心里便添了几分喜欢,也摇头笑道:“郡主亲自上门,是咱们想都想不到的喜事,怎的会吓着。快快进来吧,先没从涂大哥那儿得到半丝儿消息,不然,我与弟弟必然得上门叨扰的。” 在房里坐了,黄鹂黄莺忙上来见礼,说了一巡话,云华笑望着黛玉,道:“可见妹妹这儿是极有规矩的,这两个先在府里,哪得这般稳重。我听二哥说她们两个被他送给令弟时,还埋怨他,好生生两个漂亮丫鬟,送给初相识之人,让人怎么想呢。二哥却道他的小兄弟心正性直,并非那等浮浪公子。今儿我算信了。 听人夸起林铭玉,林黛玉心里便涌上一阵自豪,她这个弟弟,她看着是千好百好的,旁人若说好,她只有更喜欢的,言语间越发的和软:“是涂大哥看重他,自然觉得他好。” 云华道:“林大爷在何处?不若引过来让我见一见。咱们说几句话,我便领着你进宫去。” 林铭玉早在外头等着,因云华是女眷,又是诰封的女眷,也不敢擅入。听了传话,方撩起帘子,进入厅房。 云华只见一个小公子缓步而入,苗条的身材,穿着白绫锦袍,腰间一条飞鱼云纹白玉带,通体彷佛泛出一种珍珠般的光泽。云华身为皇亲,自小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今日一见林铭玉,不由得微微失神了片刻。这种少年人的精致秀美,又别有一番风韵,怨不得二哥对他这般好,生成这等模样,天生便是讨喜的。 云华性情如涂凌光一般爽快,见了投缘的人,自是亲亲热热,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林家姐弟入了她眼,索性便不再寒暄客套,直接道:“今儿我来,还有一句紧要话要问妹妹,你是想留在宫里呢,还是要落选呢?” 林黛玉与林铭玉互看了一眼,林铭玉道:“不知涂大哥作何安排?” 云华道:“今次选秀,是皇后娘娘主持,中选之人,便陪伴各年幼的公主、郡主念书并充当玩伴,少有的几个选为女史,在皇后娘娘身边听用。我常往来于宫中,幸得太后青眼,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若妹妹不想留着,自然放妹妹出宫;若妹妹想留着,是陪伴公主们也好,是充当女史也好,我心中有数,不令妹妹失望便是。” 林黛玉道:“我原不满十三,不在待选之龄,心里也没这番计较。如今虽然奉旨而来,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家中老父幼弟,若郡主能帮我,我感激不尽。” 云华点点头,拉住她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思,放心吧。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林铭玉在外头骑马,随着马车的步伐送林黛玉到得宫门处。云华道:“里边不能进了,铭哥儿在这里等着吧,有我看着,你尽管放心。” 巍峨宫门前,送行的队伍排了长长一条线,林铭玉举目望去,道路两旁已经停了许多马车,也有搭了敞篷,带了十来个丫鬟小厮服侍的人家,给往日里的肃穆的宫门增添了许多生气。 正与云华、林黛玉作别,后头拉拉喳喳又涌来一队马车。赶车的小厮声音洪亮,道:“前头的让一让,小心惊了马。” 林铭玉回头一看,只见一队七八辆马车气势汹汹地小跑了过来,马蹄踢踏,腾起一阵微尘,马车上挑着明晃晃地标志,上写着荣国府的字样。 原来是贾府送选秀女的队伍。 随车之人却不是一向处理外务的贾琏,是东府里的大爷贾蓉。贾蓉见了林铭玉,也是一惊,随即便想到林黛玉也在待选秀女之列,忙飞身下马,一面笑,一面走过来道:“铭叔也在呢,先老太太听了您二位上京,便念叨着要请进府里来。也好今日一道来应选,谁想您二位这回竟水土不服,来不了呢!老太太忧心得很,好在今儿既在这里遇上,想来应是好了,真是菩萨保佑。回头老太太知道,必定欢喜的。” 林铭玉扯起嘴角笑一笑,道:“才好了不多一日,也不该这会儿上门去请安,老太太、舅舅们、哥哥们都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回头再说吧。” 贾蓉手搭凉棚望了一望,不以为意道:“就这几辆马车,如何还拖拖拉拉弄不妥当,这选秀不仅仅是选人才品貌,也得看看家风门第呢,若都似那等芝麻小官儿家出来的姑娘,哪里称得上大家闺秀,可不白白浪费咱们的时间!你且跟着我后边来,我去与守门的将军说一说。” 贾蓉声音不小,后头的马车已经跟了上来,车帘子掀开,探春微微露出半张脸,嘴唇抿得很紧,小小年纪,自有一股冷艳的味道。 “蓉哥儿,等一等。咱们都是一般带待选之人,皇城脚下,总有先来后到的理,就等得这一时半刻,又差了什么?咱们家何等门风,万莫做此张狂之事。林姐姐等得,我们自然也等得。” 探春对林铭玉一笑,道:“铭哥儿说是不是?既然排在一处,不若请姐姐过来说说话。” 林铭玉满以为贾蓉要丢这个人,谁料被探春截住。听她含沙射影地说到林黛玉身上,林铭玉冷了脸,讥笑一声:“哈,你们是国公之府,自然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是我们可以说得上好不好的。我只知道,嬷嬷教导之时便说,来选秀的闺秀,那礼仪规矩的,都不得抛头露面,安安稳稳坐在马车里,等着入宫便成了。许是嬷嬷少见多怪,记错了还是怎的,小心无大过,咱们家最是将就礼仪传家,三姐姐还得体谅些,我姐姐就不便过来了。” 探春脸色一变,自知被人嘲弄了去。快速摔了帘子,缩在马车里头不再说话。 贾蓉在旁边听了,脸上也不好看,一眼看去,却见到林铭玉身后,好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在看笑话。贾蓉不好对林铭玉撒火,提了鞭子指着那处,怒道:“瞧什么瞧什么,管好你们的狗眼!” 对面那人受了喝斥也不怕,仍旧嬉皮笑脸:“我的眼神好得很,不但眼神好,耳朵也好使呢,今儿真是瞧了新鲜,这可是国公府的规矩呢,咱们长了见识了。” 几个男子都嬉笑起来。 贾蓉往日里便是个目中无人的,哪把这一个青衣小子放在眼里,见对方越说越不像话,便冷了脸喝道:“狗嘴里没得人话的狗东西,大爷面前还敢胡说八道!给我堵住他们的嘴!” 几个侍卫应声而出,那些小青衣见他来真的,也被拱出了三分火气,超嚷嚷地便要动手。都是来应选的人,哪家没有一官半职,这些青衣往日里也是嚣张惯了的人,手下还没动,嘴巴先动粗。 一时箭拨弩张。林铭玉只站在外围看笑话。一方是国公府,一方是不知名的路人,若真在皇宫之前动起手来,双方都得不了好,皇家也得丢人! 云华郡主的马车里传来动静,大丫鬟隔着帘子对外头守着的侍卫轻声嘱咐了几句,侍卫策马站在两对人中间,朗声道:“都住手。皇城之下,岂容你等喧闹寻衅。若再生事,一概抓到衙门里去!” 贾蓉当场嗤笑:“喝,哪来的猴子冒充大王!大爷行事,你管得着么,快滚开!” “住嘴!我倒要看看,谁敢闹事!”这头的吵闹终是引起守门军士的注意,两个兵丁随着一个小头目快跑了过来。 “哟,这是宁国公府上的公子吧?” 贾蓉心中一喜,原来是与父亲认识之人,更是有恃无恐,见那几个青衣此刻缩头缩脑显出惧色,一股恶气涌上心头,指着他们道:“军爷,您既然与家父相识,便知我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这回奉旨送家里的姑娘来应选,却被这些小人胡言乱语,中伤、污蔑家中女眷的名声,我年纪小不经事,受不得他们的欺负便反击了几句。您看看,他们这才是闹事呢,若我父亲在此,断断也忍不得的。咱们府里的大姑娘才受了圣上封赐,若听了这等言语,对娘娘,对圣上,都是大不敬啦。定要把这些小人抓起来,才能还我们一个公道!” “你胡说!”青衣们气愤道。 那军士皱了眉头,厌烦之色浮上眉梢。面前贾蓉得到了凭仗般越发气盛,军士频频皱眉,却不能让他退上一步,心里也火大。若不是元妃如今正得盛宠,一个无官无职的世家子,他可不会放在心上。 这时,先制止争斗的侍卫上前来,与军士低声说了几句。 贾蓉道:“这狗腿子跟他们一伙的,也得抓起来!” 军士脸上一青,瞬间就变了一副脸。贾蓉以为他这是要下令抓人呢,谁知,军士对他一指,已经冷喝道:“无知小儿,在郡王府的车驾面前,竟敢嚣张至此。快给我把人拉走,应选之人按规矩排队,闹事的都抓起来,速速安静!” 吩咐完,也不理贾蓉震惊的表情,飞快到云华的马车前躬身行礼:“卑职见过郡主,不知郡主在此,受此惊扰,请郡主恕罪。” 侍女探出半身,道:“郡主体谅你们公务为重,旁的都不计较,只把那些蓄意生事之人好好惩戒一番,便是不辜负身上这份皇差。选秀要紧,快快督促行事去吧。” 军士躬身告退,风风火火的一番交代,十来个兵丁过来抓人的抓人,赶人的赶人,很快便吧喧闹之事处理干净。 贾蓉被一个兵丁随手抓了一把野草堵住了的嘴,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又羞又气,翻着白眼被拖走了。 马车帘子再一次掀开,探春惊慌无措的目光寻到林铭玉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一惊,沉沉地往下坠。还未等她开口,那军士又回过头来,喝道:“所有人等,一律不许交谈,不许喧哗。待选之人,当谨记教导,勿要做出失仪之事。” 探春被这话堵得脸上发热,再没胆子再多说一句。手里的帕子扭得成结,却不知林黛玉姐弟何时又攀上了高枝。。.。 第二十九章 云华郡主亮明身份,林黛玉顺顺当当地进了宫,林铭玉也因此得了便利。方才守门的将士名唤王随的领着他进入城门下兵丁驻守的房间里,奉了一杯茶。 “公子是哪位大人足下?我竟是没有见过。” 王随是禁军中人,今儿乃是拨到城门维护秀女入宫的秩序,但毕竟是京都子弟。。他仰慕昌平王的虎威,心里对林铭玉便先存了一份好感,因而便打听起来。 林铭玉放下茶杯,温和道:“我从扬州来,父亲乃扬州巡盐御史。我少在京都行走,将军不知道也是应当。” 王随想了一会,恍悟道:“原来是林大人的家人,失敬失敬。当年令尊高中探花,我还是一个垂髫幼童,但林大人的风姿真是让我艳羡不已。本应该与小兄弟你畅饮一番,只是我今日要务在身,不便喝酒,来来来,这茶水虽不贵重,解渴也是好的。小兄弟,再来喝一杯。” 王随大咧咧又热情地一再劝茶,林铭玉喜欢他的热情,盛情难却之下,只喝了一个肚儿饱。王随便与他说起闲话,一来二去,说到方才之事。 王随试探道:“方才因郡主在,蓉公子也闹得不像,我因着皇命在身,只得先拿了他去,林兄弟不要怨我才是。” 林铭玉笑道:“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宁国府自有珍大哥管着,哪里有我一个外姓人来出头的份。再说方才蓉哥儿的做法将军看不下,我也不能认同的。外祖母何其懂礼勤恳慈和的一个人,若知道小辈们在外头行事这般放浪,想必也伤心得紧呢。将军依皇命而动,对宁荣两府来说,都是帮着约束后辈的好事,哪能落得埋怨,那岂是大家所为?” 王随眼珠一转,会意道:“哈哈,莫怪我与兄弟你投缘,兄弟真是懂得哥哥的心啊!”三言两语,连称呼也变了,林铭玉便懂得他的意思,也笑了。 王随放下戒心,便道:“跟兄弟说句实话,若不是郡主在此,我当真也不能动他。” 林铭玉微微笑着,见他大拇指一翘,遥指宫内。只听他道:“荣国府也是好福气,如今眼看着便是鲜花着锦了。皇后娘娘对她家的那位娘娘可是倚重得很。” 啧啧叹了叹,王随看了林铭玉一眼,玩笑道:“当年林大人跨马游街,当真是神仙似的人物。今日我见兄弟你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又是来送选的。说不得也有大造化呢。” 林铭玉摇摇头:“天下之大,人才俊秀的数不胜数,我家也不过是平常人家罢了。”说道此处,他心里牵挂着林黛玉,也失去了谈兴。 王随眼神一变,知他不想说话,便不再多言。不一时,外头士兵来请,王随公务在身,便自去了。林铭玉独自坐了半日,便见他又掀开了帘子,脸带兴奋之色,进来说道:“兄弟,喜事啊!宫里头来了消息,说宣你进宫呢!” 林铭玉“啊”了一声。 王随道:“快跟我来,公公在外头等着了。” 林铭玉跟着到城门内,果然见一个太监在那等着,见了人,先上上下下不甚礼貌地把人扫了一遍,才微摆正了脸,道:“林公子是么?跟我来吧。不要多言多看,谨言慎行。” 林铭玉既来之则安之,见那老太监穿得繁复华丽,便知职位不低,因而只低了头应了一声,乖乖跟着走向宫廷深处。 走到无人之处,那太监便放慢了脚步,突然拿手握住林铭玉腰间的玉佩,道:“这花样倒是新鲜。” 林铭玉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如此贪婪,心里很厌恶,但他知道这些阉人虽卑微,活在宫里还真不好对付。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一脚踩不死,总是粘鞋。 “不过是随便佩戴的小物件,公公若觉得还能入眼,不妨拿去慢慢看。”林铭玉爽快地把玉佩解下,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我这还有一个荷包,绣工倒是难得,公公一并拿去玩一玩吧。” 领路的公公斜看了他一眼,呆板的脸部线条慢慢地柔和下面,拉出一个欢喜的模样,咯咯地笑了起来:“哎呦,公子真是个爽快人。怨不得咱们元妃娘娘一个劲儿在皇后面前夸你呢。” 他收了玉佩和荷包,对荷包里的重量破为满意,嘴也活泼了:“当初咱们娘娘在圣上面前便为林姑娘说了无数好话,这回又为你在皇后面前夸破了天去,真真是难得的一个善人儿。你们姐弟两是天大的福气咯!这回面见娘娘和皇后,可万万不得失礼,多少的主子们看着呢,可不得给娘娘脸上抹黑啊!” 太监唧唧叫着叮嘱起来,直到远远见到一处宫殿,才停了嘴。到了宫殿之外,他道:“你在这儿等着召见,不许走动,莫要出声。” 过得一会儿,里边传召入内。林铭玉低头入殿,按照老太监说的规矩,跪下行礼。 上头传来温温柔柔的一把嗓音:“起来吧。给林公子赐坐。你抬起头来,让皇后娘娘看看。” 林铭玉依言坐了,这才抬起头来,看清殿内的景象。 正前方雕金宝座上坐着一个威仪天成的华发妇人,头上九凤衔宝珠金簪绽放熠熠华彩,她穿着深色绣凤袍,正是当今皇后。在她下首,有两个席位,左侧虚设,右侧坐着一个年青女子,体态婀娜,面赛芙蓉,好个相貌!她穿着一袭中规中矩的宫装,并无耀眼华贵之处,当与那气度一想趁,便说说不出的风流婉转,贵不可言。 林铭玉见她眉眼见与贾宝玉有两三分相似,便猜出其乃元妃贾元春。 元妃见他看过来,眉目盈盈,蕴含着千般慈爱之色,便像是见了最亲近的家人,又是欢喜又是怜爱。 “好齐整的人儿。皇后娘娘,您看,我可没诳你吧。林家这一对姐弟儿,不就是菩萨下面的金童玉女么。”元妃察言观色,见皇后眉峰微松,便凑趣道。 皇后眼中显出一丝笑意,夸道:“是个好孩子。听元妃说,你小小年纪,学问便已了得,颇有家学渊源之意。当年圣上便是喜欢你父亲林如海林大人的文才,又见他品貌风流,才亲笔点了探花。你也莫要松懈了课业,如你父亲一般满腹经纶,为朝廷效力才是。” 林铭玉忙点头称是。 元妃笑道:“娘娘勉励得是。铭哥儿年纪虽小,倒是才思敏捷。如今且不用延请夫子教导,是林大人亲自指点的。我时常听老国公夫人夸他,出口成章。今儿既然见了,娘娘何不亲自考校他一番,也是他的造化呢。” 林铭玉心头一跳,抬眼去看。元妃双眼清亮地望过来,脸上笑容不变,反而越发的和善了。 皇后笑道:“多大点儿的孩子,咱们这般人多,莫要吓着他。” 元妃道:“不怕不怕,小孩子家最是爱在长辈面前展示才学,这也是全了他们的孝心呢。娘娘一国之母,咱们在您面前,就是如同稚子一般,最盼着听您的教导呢。譬如我,平日哪怕得了一言半句的提醒,也是如获至宝一般。人同此心,铭哥儿定然也是如此。娘娘何不成全了他的心呢。” 皇后扑哧一笑,指着元妃道:“就你爱拿好听的话儿哄我。罢了罢了,我如今老了,最爱看小孩子们在跟前生气勃勃的。既然是这样,那便出个题来考考吧。” “铭哥儿,娘娘亲自出题来考考你,你说好不好?”元妃轻声笑问。 林铭玉有何选择,皇后都表态了,他只能低下头去,答道:“回皇后娘娘、贤妃娘娘的话,林铭玉愿意。”又抬起头,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和小孩儿的憨厚,对皇后道:“皇后娘娘,铭玉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元妃捂嘴乐道:“到底是小孩儿,还与娘娘您讨价还价呢,这才是当真把娘娘当成了自己长辈了。铭哥儿,娘娘最是好性情,你莫慌,慢慢来便是。” 皇后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头,道:“你有何条件?若是不愿,便罢了。” 林铭玉仍是一脸纯真大方的笑容,道:“我先住在外祖母家里,每日与我表兄贾宝玉同行同止,间或也吟诗作对。宝哥哥总高出我许多,我在外祖母跟前也总是输与他,当真是心服口服。今儿斗胆在皇后娘娘、贤妃娘娘面前显摆功课,便是做得好了,娘娘也不要夸我,若传到宝哥哥面前,我总是不好意思。” “皇后娘娘,您能答应我吗?”林铭玉眨巴着小鹿一般清澈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天真又莽撞地问。 皇后与元妃对视了一眼,心中一阵无语。 元妃压住脸上浮起的一丝喜色,对于宝玉平日的功课,她最是关心,荣国府里常送来一些他素日做下的诗词对联,元妃看了,心中破是安慰。那字里行间的灵气,假以时日,必然能在考场里出人头地。因而林铭玉在皇后面前这般一夸,元妃便如同自己被夸了一般,心头火热。 皇后却是觉得这小子着实大胆,好大的自信,便说能得到她的夸奖,她素日里便是稳重自持,本是不喜欢过于自傲之人,但林铭玉这般坦坦荡荡宣之于口,三分天真,七分莽撞,却是无半丝畏惧不安。皇后心里一时恼,一时又觉着他真,当真是无法言说。 当下只道:“便依了你。但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答不出来我的考题,可是要受罚的,你愿意不愿意。” 林铭玉忙站直了,垂手恭敬道:“若答不出来,是铭玉学识不够,自然该受责罚,铭玉心甘情愿。” 皇后又笑了:“好。你不必这般拘束,坐下来回话吧。” 皇后与元妃商议了一番,决定给他三个题目,分别是作诗,释义,对联。 前两个由皇后出,后一个元妃自告奋勇,但因着才思不如皇后,便求了皇后出她的题目出在最后。 皇后思量了一回,怜她疼爱小辈的一片好心,便允了。元妃看了自信满满的林铭玉一眼,恰似一个温柔的长辈,担忧又温婉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有更新,都不敢爬上来了......渣粥现在是被重点教育对象,天天受到公司领导的棍棒教导,亚历山大,码字的时间就少啦。但是!我会处理好私事,尽量恢复日更,不让亲们久等啦 大家么么哒 第三十章 皇后既说要考校林铭玉的功课,宫女们忙呈了文房四宝上来。皇家的物件,样样都是顶好的,林铭玉闻着墨香,露出微笑。 皇后道:“今儿既是选秀之日,便以‘国色’为题,做一首诗来。不拘格律,立意为重。” 元妃忙应和道:“娘娘仁厚,既如此,也得稍稍限定时辰方好。前头容妃姐姐主持选秀再多不过一个时辰便好了,若应铭哥儿的缘由,扰了娘娘的大事,反倒不美了。” 皇后点点头:“你定个时辰吧。” “娘娘的规矩定得松缓,我觉着约莫一炷香的时辰,铭哥儿也应得了。您看可还妥当?” 皇后不再多言,命宫女磨墨,伺候林铭玉纸笔。 这个题目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好做。皇后要求立意为上,以林铭玉如今的见识,自然知道她不只是要看到选秀如果花团锦绣的赞赏之词,但……林铭玉看着上头端坐的可亲可爱的元妃,心里有了主意。 只等到香燃过大半了,林铭玉才执笔写去。行云流水般泼了墨迹,林铭玉双手捏起来晾了晾,便交予宫女奉上。 皇后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让宫女念道:“桃李春风若等闲,金鞍宝马龙门前。鬓向飞云朝圣露,眉分墨剑报轩辕。锦裙素履不堪妒,岂因国色竞争妍。若聆德泽从教化?敢不倾城居上来!” 诗并不算好诗,然而他小小年纪,便有此报销朝廷的念头,而非满目风花雪月,这正合皇后的心意,因而笑对元妃道:“瞧瞧这孩子,不小的志气呢。真个是好样儿的,贤妃,不枉你平日夸他的一份心呢。” 又对林铭玉道:“好孩子,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但你也需记得,当年你的父亲称得上惊才绝艳,便是你这个年纪,也是名气斐然,你与他比,且需要加倍的用功,一日也不得松懈。” 林铭玉忙领了教诲。元春此时只是笑,并不做锦上添花之事。 “娘娘,如此便进入第二题吧。” 皇后便选了一句四书上的话让林铭玉来解。这会用不着动笔,林铭玉整理了一番思绪,便侃侃而谈起来。 皇后听了,越发的精神起来,两人言有来语有去的辩证了一番,各自觉得心满意足。贾元春的脸色随着他们二人说笑的时辰越长,笑意越发淡漠下来。林铭玉瞧了几回,心内暗笑。 说到后来,林铭玉小小拍了一记马屁,皇后通体舒泰之余,终是忍不住大笑,连连道:“可了不得,可了不得,如此敏捷善辩,倒是我先前看错了。贤妃,铭哥儿都这般聪颖可人,连他都要服输的你那个弟弟贾宝玉,该是何等灵秀!我倒真想亲自瞧瞧了。” 元春忙抬起头,谦虚道:“小孩子家家,不过是虚夸了罢,哪有娘娘说的这般好。若是娘娘想要见他,不拘什么时候,传进来觐见,才是他天大的福分呢。” 皇后笑一笑,便与林铭玉去说话,把个期待下文的元妃晾在一旁,心里好生失望。狠狠地剜了一眼全无半丝注意放在她身上的林铭玉,元春抿了一下嘴唇,笑靥如花道:“娘娘,时辰也快到了,不若进入第三题?” 她心里早想了一出绝对,指定要杀杀他的威风。那诗做得狗屁不通便罢了,又诡言善辩,可见心里不是忠厚之辈,怨不得母亲在他身上吃了亏。贾元春脑海里彷佛又现出王夫人苍白可怜的一张脸,堂堂贵妃的母亲,竟被一个小童奚落,好生没脸! 一面怨王夫人端不住,一面又怜她被欺,如今招来麻烦的孽障就站在面前,贾元春只觉得此人再也不堪入目。 皇后被这一提醒,便止了与林铭玉的谈话,抬头看看大殿内的一座自鸣钟,顿了一顿,笑道:“可不是时辰到了。宫内好久没见到这般有趣的孩子,竟让我忘了时辰呢。罢了罢了,第三题也不必考了,原就是为了看看他的才学如何,如见已经看过了,我心里自有分断,便不必多费时辰。荣妃那应是妥了,你随我去吧。” 说着走下金椅,林铭玉忙躬身预备行礼。 皇后缓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拉住他的手,拍了拍道:“好孩子,你去旁边偏殿里呆着,我让宫人送了膳食过来,你吃过了,再让她们领你到外头园子里玩一玩吧。白白进了趟宫,你们小孩儿家,该守的规矩不错就成了,莫要过于拘束。你那姐姐过了初选,得在宫里头住着,我让她与你见一面,你再出宫。” 林铭玉忙道谢,小脸儿乐滋滋的,如果染上了红晕的一只小桃子。皇后叮嘱了一番,含笑而去。 贾元春走在后头,稍停了一停,对林铭玉道:“皇后娘娘对你这般青眼相加,可是你的福分。铭哥儿,你且在宫内等着,我已命人为你备了车马,送你回荣国府去。老太太可时刻念叨着你呢,你小小年纪,自个儿分门别府的过是有胆量,但,还需记着。今上最重孝道,可不要辜负盛化德泽才是。” 这一番温言软语,绵里藏针说完,贾元春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林妹妹在宫里,万事有我看着,你回去告诉林大人,让他宽心吧。京都里有两个公府是你的至亲,且不要生疏了,明白吗?” 林铭玉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诚恳道:“多谢娘娘教导。林铭玉记得了。”他止住话头,颇为迟疑地动了动嘴唇,在元春将要不耐离去之前,委委屈屈道:“只是……娘娘不必送我回荣国府了。如今姐姐与云华郡主一道进宫,受郡主照顾,我心里是感激的。我家受了她的照顾,我怎么也得寻思着报道一二,因而先便与她约好,且去她府上替她看护一回花草呢。” 林铭玉颇为羞涩:“我闲是在扬州便好弄这些,被郡主知道了,她还直夸我呢。我如今勉为其难去献丑,倒是拂逆了娘娘与外祖母的一番好意,我很是为难。” “要么,我还是与郡主说一说,且先去外祖母那面请了安,服侍她老人家一些时日,再去办郡主交代的事儿?”林铭玉抬头,望了元妃的眼眸,满是信任地提出建议。 贾元春听了云华郡主之名,脸色微微一变,眼眸深沉,转念间便笑道:“既是郡主邀约在先,便应当信守承诺。老太太是最慈和不过的人,想来虽是遗憾,也能明白你的心意。若有心,什么时候也去得,我便不多问了,你瞧着办吧。” 元妃带着郁闷扬长而去,林铭玉久久地目送了,眼里露出一丝轻笑,便随着引路的宫人走入偏殿。 不多时,果然有宫人送上午膳,盘盘碟碟直摆了十来个菜品,无不色香俱全,精致堪比艺术品,天家奢华,可见一斑。 林铭玉放开肚皮,□□地饱餐一顿,喝过茶,只见外头进来两个宫人,领着他去后花园里赏花。 琼林内苑,玉砌雕阑,说不尽的贵气辉煌,生机盎然。林铭玉慢慢儿走着,御花园极大,却空落落的见不到几个人影,这不是随便让人进出的地方。一路观赏着走到一处凉亭,亭子背靠一条蜿蜒的水流,岸上落英冰粉,好不动人。 林铭玉便进去坐了,两个宫女正为其端茶摆点心,一个宫女匆匆从路径那头过来,先行了礼,才道:“尚宫局杨姑姑在找你们两个,且去一刻便回。”宫女传完话便去办差了。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露出一丝喜色,却看着林铭玉,又有些不放心,神色中略显焦急。林铭玉看在眼里,便道:“两位姐姐,我就在这儿歇一会,你们且去忙自己的事儿去,我必不会胡乱走动的。” 两个宫女犹豫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道:“那便请公子在此稍歇片刻,茶水点心都备着,公子有何需要的,且等一等,我们去去便回。” 林铭玉再三保证不会乱跑,两个宫女便感激地福了福身子,款款复命去了。 身边没了旁人,远远的几个宫人自在做自己的差事,顾不到他。林铭玉顿觉浑身都轻松了,他离了石桌,跳上栏杆上坐着,倚着凉亭立柱,看向水流处。 清风徐徐吹来,林铭玉深吸了一口气,不觉伸出一个懒腰。 “你是何人?”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黏糊糊软绵绵的糯性。 林铭玉忙转身去看,只见凉亭外站了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小女孩儿,只七八岁年纪,头上抓了两个揪揪,上头簪着同样粉嫩嫩的珠花,长长的丝绦垂下来,在她脸边飞舞。带着婴儿肥的白嫩嫩的脸颊因而染上了一层浅浅粉色,瞧着像极了一只胖乎乎的大白包子。 林铭玉经不住被萌出了一嘴的口水,这是何处钻出来的萌娃! 小女孩见林铭玉回头,也被他的容貌惊了一惊,随即瞪大了眼睛,道:“你怎的不说话,听不见么?”皇宫里有一处宫殿,里面有许多女人,有的长得美丽,却不是眼瞎了,就是耳聋了,小女孩儿悄悄见过几回,印象深刻。 她夸张的表情,配合着头发里夹杂着的几片花瓣,显得格外可爱。林铭玉收起流口水的猥琐表情,忙端正了身姿,笑眯眯道:“我叫林铭玉,是皇后娘娘恩准入此赏花的,你又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闺秀?” 今儿是选秀的日子,那些位分高的夫人太太,也有趁机带着家中女眷入宫请安的,或有与皇后相交甚厚的人家,得了便宜,留了闺秀在此游玩也是有的。 小女孩儿眨眨眼睛,下巴抬得高高的,骄傲道:“我是小五,你不认得我么?”她上下打量了林铭玉一会,人不自觉便进了亭子里,一眼见到桌上摆放的精致糕点,眼睛一亮,白乎乎的小手悄悄地摸了一块,往嘴巴里边送。“ 林铭玉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看她吃得脸上站了糕点屑,笑着劝道:“慢点儿吃,脸上沾上了。” 小五全不管他,吃了两块,才抓了一片,慢吞吞道:“林铭玉,你能陪我去那里边玩吗?”她指着远远地假山之处,满含跃跃欲试的期待。 林铭玉见她举止粗鲁,衣衫褶皱处还沾着草屑,言语间显得十分天真,心里便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因道:“我要在这等我姐姐,你若是愿意,我就在这里陪你玩,可好?” 小五望了望远处的假山,皱起小眉毛想了一会儿,妥协道:“那好吧。我在这里玩儿。”小五坐得端正,双手背在后头,兴冲冲地望着林铭玉。 林铭玉没有反应。 小五等了一会儿,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跟我玩!你骗人。我要去找姐姐。” 林铭玉傻眼,方才小姑娘有在跟他玩吗?完全没感觉到啊。 忙拦住小姑娘,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想玩儿什么?” 小五把两只拳头从身后现出来,看白痴一眼看着林铭玉:“猜拳你都不会,真笨!我不跟你玩了。”说是这样说,到底舍不得,小五撇开脸,眼珠儿悄悄斜眼过来。 林铭玉无语了半晌,重新收拾河山,往凉亭外一瞧,有了主意。 “你过来。”林铭玉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草地上,捡起一大把花瓣,排成九宫格。 小五疑惑又期待的跟着他忙碌,被他支使着捡了光滑的小石子和一朵朵黄色的花朵。 林铭玉与她讲了游戏规则,见她不懂,又手把手教了一回,小五明白了,拍着手嚷道:“快来玩吧。” 两人便蹲在草地上,你拿石子,我拿围棋,玩后世画圆圈画叉的游戏。 小五小孩子心性,落子便不想的,输了便哇哇叫,若是急了,眼睛里还含着一层雾气,林铭玉心都被萌化了,便光明正大的放水。小五也不计较,只乐呵呵笑得打跌。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不顾形象地坐在草地上玩起来,只听得一阵惊慌地声音传来:“哎呦,五公主,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好急死我了!” 第三十一章 一个老嬷嬷从石径那处急匆匆地走过来,见了草地上毫无仪态坐着的两人,脸上显出一副夸张的惊恐表情。 嘴里边念叨着,她人已经到了面前,忙扶起小五,拿帕子轻轻扫去她衣衫上沾染的草屑,把她拍打得干干净净了,尤不满意地望着她微微散开的发髻,嘟嚷道:“哎呦,方才出来还好好儿的,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小祖宗,您也得悠着点儿呢。” 小五恍若还有点儿怕她,随她嘀咕了一通,低着头嘟着嘴儿,在老嬷嬷看不到的地方做鬼脸。林铭玉扑哧一笑,小五抬起眼看他,眼睛弯成一双月牙。 老嬷嬷这才把目光移开,落到林铭玉身上,收起帕子,端起脸,面露不虞:“公子何故发笑?御花园之内,公主殿下之尊,可是有何事惹得公子发笑?” 林铭玉站起来,随意抻平袍子上的褶皱,微微躬身,有礼地回道:“不敢,只是公主殿下精灵可爱,我见着欢喜因而一笑罢了。” 五公主撅起嘴唇,不耐道:“徐嬷嬷,我不是吩咐了,让你跟着内务府的人,给我买一些新鲜玩意儿吗?你可办好了?” 徐嬷嬷拧起一个笑,用看不懂事的小孩儿的眼神望着五公主,笑道:“公主真是说孩子话,内务府办差的人有多少,若件件事儿都得我去跑,养着那帮子人做什么的?再说,我哪儿放心把公主一个人放在宫殿里,嬷嬷不是得伺候您么!您这儿哪儿离得了嬷嬷我,您看看,我这才放开眼片刻,您身边就没个人伺候着了。” 五公主咬了嘴唇,小脚一跺,生气道:“我不管,我就要你去买东西,我就要你去!” 徐嬷嬷语气严厉起来:“公主!不得无理取闹。今儿玩得够了,随嬷嬷回宫去。” 小五皱着脸,仇恨地看了她一眼,想撒泼,但眼神闪烁了一会儿,到底没撒出来。背过身子表示拒绝。 徐嬷嬷一手抓住小五的胳膊,轻轻缓缓道:“公主,你不听嬷嬷的话了么?” 五公主小小的身体微微一抖,轻轻挣动了几下。无奈徐嬷嬷虽只是用了一只手,但她枯瘦的手掌仍然比小孩儿更有力,且五公主存了畏惧,似乎也不敢下死力去挣动,因而总是脱离不了她的掌控。 五公主圆滚滚的眸子里慢慢很快弥漫上一层水光,瞳孔深处,一丛怒火越烧越旺。 徐嬷嬷见她不听话,使了一个眼色,身后两名宫婢便气势汹汹地快步走了过来。还未走到近前,便见林铭玉不急不缓地踏前一步,恰巧挡住她们的去路。 徐嬷嬷暮然盯过来,眼神锐利非常,满脸细小的皱纹这一刻显出几分狰狞:“你这是什么意思?” “嬷嬷看不出来么,大胆的奴婢竟然想要挟持公主,我这是在预备着救驾啊!”林铭玉无辜地说道。 “还是,嬷嬷愿意看着恶奴欺主?” 徐嬷嬷被他话中的深意噎了一噎,皱起两道细长深黑得不相称的长眉,冷声道:“皇家之事,你是何身份,哪里有你置喙的余地!你让开,再妨碍公主回宫歇息,闹起来,可没你的好处!” 五公主回过头,对林铭玉小声道:“小哥哥,我不要回宫。” 林铭玉对她安抚的一笑,又对徐嬷嬷说道:“你听到了?不是我要妨碍公主回宫,是公主不乐意。公主是主,我是民,自然应该听从公主的命令。不知道嬷嬷又是何身份,竟比公主殿下还威仪了几分呢!” “莫非,是我孤陋寡闻,不知道皇宫里的规矩是公主要听嬷嬷的命令行事?” 林铭玉含笑与她对视,徐嬷嬷脸上一白,转而又青,嘴唇嗫嗫嚅曘,硬是没敢认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 “徐嬷嬷,你的胳膊是不是太用力了?公主殿下似乎很痛呢。”林铭玉刻意指着她抓住小五的手,一面问小五:“公主,您是不是痛了,若是嬷嬷没法控制自己的力道,您可不要顾着她的身份脸面,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他左一句规矩,右一句身份,无一不是在讽刺徐嬷嬷强奴欺主,且他声音清亮,说起来清晰可辨,也不知迎风传了多远。徐嬷嬷心怀不轨,但素日里也得在别人面前装出温顺慈和的样子,若是流言蜚语传到主子们面前,虽一时也不怕她们怀疑,到底心里不安,说不得…… 徐嬷嬷左思右想又不敢再度发威,又不甘让小五得意,因而脸色便阴沉沉地,看着怕人。 小五受了林铭玉的鼓励,心里生出一股勇气,用力甩动自己的胳膊,尖叫道:“嬷嬷,我好痛,你要抓断我的手了!” 这一声尖叫响在耳边,把徐嬷嬷震得反射性地收回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五公主:“公主,你怎能这般没有礼仪!” 五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都怨嬷嬷弄痛了我,我,我要去告诉父皇!” 徐嬷嬷脸色一变,忙道:“公主,你忘记嬷嬷跟你说过的话了么?若你不信嬷嬷的话,你尽管去跟皇上告状去!” 小五脸色白了白,又紧紧地闭了嘴巴,半晌才道:“我不说,你也不能叫我回宫。我自己去找母妃,你们回去吧。” “可……” “铃儿,你又调皮了?”一道温雅不失磁性的嗓音轻轻传过来,听得人心头麻酥酥的。来的是一行宫装丽人,当中簇拥着一个凤冠霞帔的美人,梳着高高的望仙髻,鬓边一直白玉流苏宝簪,垂下来的一颗颗珍珠随着她走动的步伐款款摇摆,真个弱柳扶风娇不胜,芙蓉国色比下来。 林铭玉的目光只在她身上轻轻扫过,便注意到她身后半路之处,盈盈含笑看过来的袅娜美人,不是他的姐姐林黛玉又是谁。 “母妃。” “参见荣妃娘娘。” 五公主与一众宫婢们纷纷行礼。 林铭玉便知这人原来是宫内荣宠正盛,与元妃分庭抗礼的宫内第三大势力,荣妃。 比起依靠皇后渐渐声势壮大的贾元春,荣妃娘娘在宫内算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存在。她的娘家虽不如国公府爵位尊荣,但是朝廷内的实权人物,她的父亲正位户部尚书,掌管当今朝廷的财政大权,简在帝心。因而荣妃仅仅凭借着这个,也可以稳稳当当立足宫中。 宫里如今有三座山,一是太后,二是皇后,三便是荣妃。 林铭玉没想到,小五是荣妃所出,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莫非,小五并不得宠? 林铭玉跟着宫人们一道行礼。荣妃随和地微微抬手,众人都站起来。 小五挨挨蹭蹭地上前,被荣妃揽在怀里。摸摸她微微纷乱的发丝,荣妃精致的柳眉蹙起来,对徐嬷嬷道:“嬷嬷,怎的铃儿弄成这幅模样?有关公主的一切事情,你们需时时刻刻小心谨慎,用心伺候,今儿是谁当值?” 徐嬷嬷低声细气地回了一句,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一边,规矩温顺的神情与方才判若两人。 荣妃听了,笑容微微一露,轻飘飘道:“伺候不了主子的奴才,留着也无用,你处理吧。” 徐嬷嬷忙应了,目光一转,若有似无地落在林铭玉身上。 林铭玉心里露出一丝冷意,果然听这老虔婆道:“娘娘,老奴还有一事要禀告。” 荣妃正为五公主整理头发,见五公主不安地挪动着,眼里露出一丝无奈,软下声调道:“铃儿,不开心么?”她这一句,徐嬷嬷便不敢接话。 五公主摇摇头,过了一会儿,迟疑着道:“我想回宫歇着了。” 荣妃抚摸着她的头发,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再等一会儿,母妃陪你去。” 安抚完自己的女儿,她转脸看向林铭玉,笑道:“你是林铭玉?” 林铭玉再次躬身道:“是。” “方才听皇后提起你做的题目,虽欠缺了一些文采,也不似纨绔之流浮夸风月,可见秉性不坏。贤妃一再夸你天资不凡,我看着,若说天资倒还不错,若说不凡,却不见得。年轻人,且要多磨练,切莫因着几句夸赞便忘了本心。心正才身正,身正且有满腹才华,才是皇上需要的人才。” 荣妃半鼓励半严厉地说了一通,不待林铭玉反应,转而又道:“你姐姐钟灵毓秀,我很喜爱。” 林铭玉听得一愣,体会着她话里的深意。 荣妃微微一笑,眉目间的三分威严便如春风入水,荡起一圈圈温柔的波澜,她拍拍林黛玉的手,笑道:“与你弟弟好生说话去吧。我在亭子里等着,待会你与我一道走。” 荣妃拉着五公主的手,领着宫人们走入凉亭。待她在凉亭坐了,两姐弟才转过头来,相视一笑。 “姐姐,你过了初选了?” 林黛玉点头:“我、探春、还有薛家那位姑娘都过了。” 林铭玉没管旁人如何,他只想知道林黛玉是如何想的:“咱们不是说好,第一关便回去,姐姐改变主意了吗?” 第一关其实很简单,不过是看看容貌是否有瑕疵,出身有没有问题,凭林黛玉的条件,当然能轻而易举的通过。但先与云华商量的,便是第一关由云华来打点,让林黛玉走个过场,便全须全尾地回家去。 林铭玉不解,林黛玉已经说道:“原是与郡主说好了,没想到选到一半,是由荣妃娘娘亲自来巡查,郡主不好安排得太显眼,便让我顺其自然,过了这一关再想办法。不过,因着郡主的原因,我与荣妃说了一回话,我倒是改变了主意。” 林黛玉便把话说了一遍,道:“先时我只想着自己,又因着心里头对入宫之事惧怕,便存了偏见。如今回头想一想,入宫选秀并不是为了做皇帝的妃子,或是女史,或是伴读,都是一份前程。自咱们家出了那事起,我便下定决心要再不能做一事无成万事不懂的娇弱小姐,既打理得宅子,又为何做不得这舞文弄墨的事?” 林黛玉直视着林铭玉,坚定道:“弟弟,我想过了。爹爹以为自己生病为何瞒着我们,他是觉得我们太弱小了,怕让我们有负担。咱们林家,到了我们这一代,能依靠的人不多了,如果你我再不努力,将来再出事,咱们凭借什么保护家人呢?” “我必要进宫。我要成为中选之人。” 林铭玉再一次被林黛玉惊了一把。但细细一想,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林铭玉不是彻头彻尾的古代人,先时只因为对黛玉一贯的印象,让他觉得这个姐姐娇弱得如同一朵鲜花,只适合生长在温室呢,不能经历半点儿风吹雨打。然而,林黛玉一次次比从前更加坚强,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来,林铭玉惊讶之后,很快便觉得理所当然了。 虽然他有信心将来撑起林家,但林黛玉也是林家的一份子,若她能愿意改变,林铭玉绝对是支持的,他总会成长得更好,好到足够保护她。 “弟弟?” 林铭玉回过神,回以一笑:“我明白了。爹爹那头,我会向他转达姐姐的意思,若是不许,我必然劝服他,姐姐安心选秀吧。” 林黛玉抿唇一笑,显得格外欢喜。 “我现在还没有功名,进宫的机会很少。若是有什么事发生,我能顾得上的地方也有限,姐姐有事可千万别强撑着,定要让云华郡主给我传信。我总会想方设法来解决的。涂大哥是个可信的人,云华郡主是他相信的,必然也值得信任。姐姐在宫中,万万要与她常来常往。” 林铭玉不担心黛玉落选,但内宫险恶,是人吃人的地方,他虽然同意黛玉入宫,却不得不充满了担心,心里有许多的嘱托,恨不得一股脑儿的倾诉出来。 林黛玉含笑点头,听得一会儿,忽而脸上飞红,扑哧笑道:“弟弟,如今你这个样儿,倒像是家里的老嬷嬷呢。” 林铭玉愕然,继而失笑地想到,自己当真是担忧得过头了。且担心着她身边的男人了,林铭玉再看了黛玉一回,只觉得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赏心悦目,气质独特,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版的吸引宅男神器,心里只觉得不放心。 黛玉二月过了十一岁,再过两年,也是可以说亲的时候,林铭玉想起古代女子出嫁的年龄便觉着糟心,心里打定主意,这个姐夫一定得好好的把个严关! 林黛玉红着脸道:“弟弟说的,我心里都明白,只管放心吧。这两日云华郡主受太后邀约会在宫内住着,有她看顾着,你们可安心了。皇宫之内,弟弟也不好多留,先回去吧。” 两姐弟这头悄悄说话,可没疏忽了亭内的情景。 这会儿不知徐嬷嬷对荣妃说了什么,远远地看不清荣妃的表情,但见到五公主突然挣脱了她的怀抱,负气一般站到一旁。 一阵交谈之后,五公主更加生气了,从凉亭内冲了出来。 她小小的身体飞快地跑出来,荣妃她们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等她经过林铭玉面前,林铭玉见到她脸上挂着两串泪珠,呜咽着喘不过气来。 “快,快拦着她。”徐嬷嬷在后头慌慌张张地叫。 林铭玉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光站着硬是不挪动一步,也不及多说,对林黛玉道:“姐姐,我去找她。”便沿着五公主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黛玉愣了一愣,荣妃也已经走了过来:“黛玉,你弟弟可说了什么,他去找铃儿了么?” 荣妃飞扬地神色也低落下来,脸上充满着作为母亲的对儿女的担忧。见林黛玉点头,她才放松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铃儿她……” 话刚出口,便觉得不该与人说出口,便不再言。身后徐嬷嬷上前一步,万分羞愧道:“老奴伺候公主不力,让公主受了旁人的蛊惑,公然违逆娘娘的旨意,是老奴看得不严,老奴向娘娘请罪。” “五公主她心性单纯,最易受旁人撺掇,老奴平日里为了护主,少不得忠言逆耳,因而让五公主对老奴存了芥蒂。但素日里五公主是极好明理的,今儿却……老奴有罪啊!” 往日里这般一说,荣妃必然是安抚的,徐嬷嬷跪在地上,心内想着,必然要那小子好看,因而也舍得下本钱,重重地磕了头。 她等着荣妃如往日一般扶她起来。 然而,荣妃或许是太过伤心,竟是没有留意到她的举动,徐嬷嬷不上不下地被摞在原地,没有主子的命令,却起不来身。 她支着枯瘦的双膝跪在冷硬地青石板路上,两旁那般多的宫女太监们看着,往日里的威风这一刻都被撕了开来,直让她心里呕得恨不得吐血。她偷瞧着荣妃的脸色,只见她面沉如水,艳丽的脸庞冷如冰霜,浓重的威仪从她周身散发出来,让徐嬷嬷赫然想起,这位主子从来便不是心慈手软的主,顿时汗出如浆。 她不敢嘴里讨饶,然而她全身并无一丝多余的脂肪足够抵消膝盖下的疼痛,不得已之下,只能重重地磕头,用头碰地的声音来提醒荣妃娘娘她的存在。当然,比磕头更重的,是她拍到地砖上的手掌声。 总算没有白费功夫,在她磕了十来次头,手掌也拍得红肿之时,荣妃娘娘终于从低气压中复苏过来,她轻淡瞟来一眼:“徐嬷嬷,在这跪着作甚,还不去把铃儿找回来!” 徐嬷嬷受了这番罪,不但没捞着一丝儿安慰,听荣妃的话,反而有怪她没眼色的意思,心里狠狠地一抖,顿时心虚起来,更恨五公主多事。 暗暗啐了一句小傻子,她哆嗦着腿脚,蹒跚着往早已消失的五公主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君来报道...躺平任鞭笞t_t 第三十二章 林铭玉一路追随,他年纪轻,人灵活,跑得自然比五公主更快,因而很快便追上了她。 五公主跑到一处僻静处,回头见追来的人是他,也不跑了,累得一把坐到地上,喘不过气来。 林铭玉也是气促,稳了稳心神,慢慢儿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偏头去看她。 五公主瞪圆了眼睛,直鼓鼓地盯着地上,不知对着什么使劲儿。林铭玉笑道:“还生气呢?知道你现在想什么吗?” 五公主憋了一会儿气,转过头哼哼道:“青蛙。徐嬷嬷总是说我眼睛生得不好,像青蛙似的鼓着眼珠子鼓着肚皮儿,没体统!我讨厌她!” 林铭玉一皱眉,摸摸她气鼓鼓地脸颊,道:“她胡说八道。我看你分明是白胖胖可爱的大兔子,可人得紧,可见没规矩没眼色的是她。” 五公主眼圈儿泛红,哭泣过的眼眸如两颗晶莹流光的玉珠子,应是灵气横溢的性情却偏偏带着天真娇憨的味道。她看了林铭玉一会儿,破涕而笑道:“你跟凌光哥哥说一样的话。他总是叫我小兔子。” 林铭玉听得一笑,脑海中浮现涂凌光温雅矜持的身影,倒是有些儿想他了。 五公主笑了一会儿,重又皱起小眉毛:“哼,我最讨厌徐嬷嬷,她总是惹我生气,皇后与母妃却总是叫我听她的话。” 林铭玉道:“徐嬷嬷不过是一个教养嬷嬷,既对公主不恭敬,公主为何不与荣妃娘娘说?” 五公主小模小样地叹了一口气,低落道:“我太笨,母妃不喜欢我。” 林铭玉心头一惊,只听五公主问道:“小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笨?我如今八岁,皇兄们六岁便进学了,我自小跟着皇兄们承受教导,却在六岁皇兄们进学之时被送了回来。” “每每我习字念书,徐嬷嬷便说,因着我笨,半年背不下千字文,因而先生们不愿意教导我。后来母妃求了皇后娘娘,赐了我一个女史,教我念书习字,我却总是听不懂,到如今也背不来女戒。徐嬷嬷与女史总是对我凶,她们会去母妃与皇后面前哭,宁愿被送回去,也不愿意留在我宫里。” 五公主眼眸里又泛起泪光,负气道:“哼,我才不稀得她们留着,早早走了才好呢。我这般与母妃说,母妃却不听我的,反而很生气,不让我出宫,只有跟着徐嬷嬷学好了规矩,方可以去找她。哇……,母妃,母妃不喜欢我了!”五公主突然大哭起来,哭得无比的伤心。 林铭玉听得明白,五公主确实是天真了一些,被徐嬷嬷与那女史拿捏住了七寸,堂堂公主之尊,竟是让奴婢欺压到头上,当真是可叹。许是她的哭泣的时候,那双含泪的眼眸像极了黛玉,林铭玉一见便心生怜惜。再来,她哭得实在可怜,孤单单的小身子也微微颤抖,让林铭玉一颗心融化成了一池水,忙一面拍着她的肩膀,一面手忙脚乱地找帕子。 五公主落起泪来真如打雷下雨一般,动静极大,林铭玉无法,只能扯了衣袖,轻轻印在她脸上,嘴里哄到:“别哭别哭,你是被她们骗了。你先停下来,听我说给你听!” 林铭玉温言软语地哄着,待到五公主哭声渐小,才道:“公主,你相不相信我?” 五公主抽抽噎噎瞅了他半晌,慢慢地点了头:“小哥哥陪我玩儿,我相信你。” 林铭玉笑道:“公主稚拙天真,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好姑娘,况且位分尊荣,是今上唯一的爱女,只这两点,公主就把满京都的闺秀们比下去了。再来,荣妃娘娘只有公主一个骨肉,对公主爱之深责之切,万不是不喜欢公主的。我虽然今儿第一回见公主与娘娘,但在我眼中看来,娘娘对公主不仅仅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是疼爱得紧呢。” 五公主脑筋转得慢,但不妨碍她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母妃真的疼爱铃儿吗?” “当然。”林铭玉肯定道:“荣妃娘娘是公主最亲近的人,公主若是这样不安的猜测,何不把心里话都与娘娘直说了?了不得是十日禁闭,公主不说,徐嬷嬷等人也有法子去告状,不如公主自己去说,是不是?” “可是……”五公主想到母妃皱着眉头冷冰冰的模样,虽不聪慧,也能感觉到她的失望,小心肝纠结在一处,总是有点儿心虚害怕。 林铭玉见她心动却又迟疑,加了一把力气:“今儿选秀,听说便是要为公主和郡主们选伴读呢,若公主现下里不说,等徐嬷嬷替你说了,选了个厉害的伴读过来,公主想想,往后得受多少欺负呢,苦哟!” 五公主果然一抖,小脸皱成一团,似乎是想起了某些惨象,气呼呼道:“我才不要她们选的伴读!我要去找母妃!” 林铭玉笑道:“嗯,去找荣妃。五公主晓得如何与荣妃说么?” 五公主懵懵懂懂地看过来,林铭玉勾勾手指:“过来。” 她乖乖地靠近了,把耳朵送过去,听林铭玉交代了一番,不解地道:“小哥哥,为什么要帮她们说好话?” 林铭玉笑道:“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你便听我的,你母妃定然会相信你的,这回便狠狠地为你报仇了。记好了么?” 五公主不管旁的,听到报仇,便精神百倍,重重点头:“记住了!” “那行,你学给我说一遍?” 当林铭玉领着一身衣裳皱巴巴,哭得像只花脸猫一般的五公主到荣妃面前时,他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周围人的神色一番,轻轻捏了捏五公主的手心,五公主便乖乖地上前,跪在荣妃面前道:“母妃,铃儿知错了。” 荣妃早心疼得不行,见五公主折腾成这般可怜模样,忙亲自扶了她起来,吩咐道:“快回宫,为公主收拾收拾。” 徐嬷嬷忙上前来,要牵起五公主的手,五公主却突然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躲到荣妃怀里。荣妃看了徐嬷嬷一眼,温柔对五公主道:“铃儿,怎的了?” 五公主摇摇头,怯生生看了徐嬷嬷一回,又期待紧张地望荣妃,“我,我想牵着母妃走。” “公主,您小心脏了娘娘的袍子,还是让老身来抱着您吧。娘娘,您看……”徐嬷嬷尴尬立在一旁,方才追这小祖宗便费了她大半的力气,如今这傻子竟然不怕荣妃,撒起娇来。徐嬷嬷颇觉不可思议。 荣妃却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冷淡道:“嬷嬷,说话要三思。即是铃儿的要求,便让她随我走吧。” 回头看了看林铭玉,语气柔和道:“今儿你算费心了,回头自有封赏。皇宫内院,不好多留你,你这便出宫吧。” 林铭玉忙行礼谢恩,与林黛玉交换了一个眼色,又看了依依不舍地五公主一眼,对她做出一个鼓励的神色,便目送着一行人远去。 临出宫前,又被贾元春叫去叙了一回话,便见着贾探春、薛宝钗都在元妃处。元妃真真假假说了一回亲戚情分,应承照料林黛玉等事,才放他出来。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到宫门时,便见王随迎了上来:“兄弟,去了这半日,可让我好等。方才宫里的荣妃娘娘赏赐了你许多珠宝金银,我替你领着了,已命人送到你家的马车上,这是册子,你快去清点清点。” 林铭玉也不与他客气,收了册子走到宫门外,果见林大在外头等着,见他出来,又汇报了一遍。 林铭玉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里头摆了上十个精巧的木匣子,心道,天家出手便是不一样,光是这包装,便已经价值不菲了。他也不拿册子来对,只看了一看,便又站定了,对王随拱手作别。 王随笑道:“我家离得你府上不远,这是去处,你且记着。待我休沐之日,便去找你喝酒!” 林铭玉忙道:“将军只管来便是,我一定奉陪。时辰不早了,告辞。” 王随便站到一旁,目送他上了马车。这时,一辆马车从宫门内驶出,当先一个侍卫骑马过来,对林铭玉到:“林公子,稍带片刻,郡主有话与你说。” 林铭玉等了一会,马车掀开了帘子,云华郡主笑道:“铭哥儿,骑马走一走吧,走过来些。” 林铭玉便换了马,跟在她的马车身旁。 云华郡主隔着马车帘子,与他道:“方才听林妹妹说,你见过小五了?” 林铭玉道:“是在御花园等姐姐的时候见着的,郡主方才见了姐姐,可是也见了五公主了?” 云华叹道:“不错,何止是见了小五,方才可是好一通热闹呢。小五真真是个可怜人,被奴才们欺压到那般境地,若今儿不说,还不知得受多少罪呢!” 林铭玉心道,看来五公主已经赢了。 “你既与小五投缘,想来也想知道详情吧,我这便说与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没网,为了明天不断更,我先断在这里啦,继续写下一章 难的周末,祝大家都玩得开心哈o(n_n)o 第三十三章 当荣妃领着五公主涂铃儿回宫之时,正碰上云华郡主从太后处过来请安,因而让她看了一出好戏。 五公主被领着重新更衣梳洗,一会儿便恢复了原先的清丽可人,荣妃招招手,把她招在身边坐着。因方才那番争吵,荣妃心觉与女儿少了许多交流,微有愧疚,这时便打定主意,不论五公主说什么,都听她好好儿把话说完。 五公主似乎也特别配合,乖乖依靠在她怀里,并不似往日那般似是骄纵又怕人的别扭模样,她乖得就像一只小兔子。 荣妃母爱泛滥,抚着她的头发道:“铃儿,方才你不是有许多话要与母妃说么?现下儿只管说,母妃再不生气的,都听着呢。” 五公主却格外懂事地摇摇头,道:“是铃儿方才无礼了,不怨母妃要生气。铃儿知错了。” 五公主头一回这般听话,荣妃觉得她操心了这般久,今日终于看到了一点成绩。于是心里头越发的舒畅,语气也越发的温柔:“傻孩子,你在母妃跟前,有何错不错的?只要你听话,母妃再没有不高兴的。” 听了这话,五公主眼眶红了起来,忍住泪道:“只要铃儿听话,母妃便高兴,便不会讨厌铃儿么?”她拼命地点着头,泪珠儿随着掉落下来:“铃儿往后都乖乖听话,母妃不要讨厌铃儿!” 荣妃惊讶道:“铃儿何出此言,母妃怎么会讨厌铃儿,你是母妃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妃疼你还来不及呢。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荣妃说到此处,眼里神色渐渐冷厉,想到铃儿一日比一日不愿亲近她,自己越是关怀得厉害,她越是抵触,原来,根源儿在这里呢! 不喜欢她,讨厌她?真真荒谬!荣妃虽然贵为贵妃,然而今上年已花甲,三位皇子最小的一位也过四十,她还能得几年清闲,这是难以预料的。今上除了小五再无其他公主,作为当朝唯一的公主,铃儿的身份可说得上万千宠爱于一身。 荣妃没有生下皇子,往后能够依靠的,便只有这一位至亲。她这般放在眼珠子里还疼惜不够的人,居然认为自己是被她讨厌的,何等冤屈! 荣妃心里愤怒不已,她知道,小五因着在娘胎里的不足,出生之后便心智效常人低一些,她便处处给她安排最好的人伺候着。却不知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放出这样的谣言来蒙蔽小五,离间她们母女的感情! 她怀疑地目光扫过下头静立的徐嬷嬷等人,细细思量起来。 五公主却是听了荣妃娘娘的保证,心结解开了一半,恨不得立马便把满腹心事说与她听,只是想起林铭玉的交代,咬咬嘴唇,背了两边的话便由她天真的语气说出来:“不是这样么?母妃让徐嬷嬷来教导我,我太笨,总是学不会,惹得母亲总是不开心。我以为,母妃是嫌我笨了。” “嬷嬷,你方才不是与我说过么,母妃最是讨厌没规矩的人,若我不听你的话,母妃便会罚我不许出寝宫。原来母妃并不曾讨厌我,嬷嬷,你看,你白为我担忧了!” “你还说,我六岁不能和皇侄、侄孙们一道进学,是我太笨了,丢了母妃的脸,才被先生抛弃的,若是再不听你的话,便是母妃,以后也不愿意见我的!” “嬷嬷,前儿你说,母妃讨厌我话儿多,在她面前不会说话,回头罚我十日禁闭,不许我吃饭,你便偷偷给了我点心吃,我都记着呢。” 五公主没说一句,徐嬷嬷的脸色便白上一分,浑身也发了抖,待到这儿,一句两股战战,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而荣妃则面如寒冰,一双凤眼立起来,恨不得要吃人。 然而,五公主的嘴巴从未如今日这般伶俐,也不等人反应,便一股脑儿说道:“嬷嬷是母后亲自赐我的,往日里我若顽皮了,你便说要去母后面前告罪,我这般顽劣,必要换个厉害的来教导,便是母妃,也要因我受委屈。我不敢不听,嬷嬷,若我知道母妃这般疼我,我往后定然好好听你的话,你不要去母后面前告状好不好?” 徐嬷嬷抬眼心虚气短地看向荣妃,嘴巴嗫嚅着,垂死挣扎道:“公、公主,我……” 五公主却是越说心内越委屈,她最恨徐嬷嬷总是欺负她,又拿她笨、父皇母妃不喜欢她的话来威胁她,让她早憋了一肚子的气,如今才是不吐不快,一时只觉得自己越说越伤心,不用学林哥哥教的法子,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 她指着徐嬷嬷,大声道:“徐嬷嬷,你都是骗我的么?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听话了,你为什么还说母妃要罚我?女史也帮着你,总是骂我笨。她念一遍,我若背不出来,你便与她一块儿罚我不许吃饭,我饿!” 她回头对着荣妃喊:“母妃,我饿!我身上好冷!我害怕!我不是不愿意好好念书,我想让母妃开心,可我是笨啊,我念了一遍总是背不下来!母妃,你为什么总是要罚我?铃儿好苦好生气,铃儿对母妃哭,母妃为什么不抱抱我?不给我吃饭,还要罚我禁闭?寝宫的地面好冷好硬,铃儿睡不着,总是做噩梦,母妃,你为什么不救救我?哇哇哇……” 五公主伤心得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把这几年的委屈都哭干净。殿内众人,除了徐嬷嬷一行心虚的,余者皆忍不住落泪。 而荣妃早已经泣不成声,从锦座上奔下来,一把搂住五公主瘦小的身体,恨不得嵌入自己心窝里,嘶哑着嗓音,一声声道:“铃儿,可怜的铃儿,我的心肝儿,是母妃的错,是母妃对不起你!”她几番哽咽,摸着她的头脸,一下下为她擦干眼泪:“母妃从来没有罚过你,母妃怎么舍得!是她!是她们!是这些恶奴假传我的名义,欺瞒与你,母妃要替你狠狠惩罚她们!” 母女两抱头痛哭了一阵,五公主哭得直打嗝,但在荣妃的安抚下,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一开口,却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恨她们,母妃,我恨她们!” 荣妃点点头,抱着她坐回锦座之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已经无力跪倒的徐嬷嬷等人。 徐嬷嬷这会儿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忙不迭磕头求饶:“娘娘息怒,娘娘请听我言。五公主说的,说的都不是真的啊!老奴一心教导伺候主子,万不敢这般胆大包天,大逆不道啊!娘娘您都是知道的,我对娘娘和皇后毫无隐瞒,回回五公主闯祸,我都是为她说好话的啊!娘娘您明察,老奴是冤枉的!” 小五在荣妃怀里听着,不安地动了一下,她紧紧抓着荣妃的衣裳,抬起头,惧怕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又是这样,每回徐嬷嬷总是会这样,对母妃、皇后认罪,随之而来必然是母妃失望的眼神,和伴随着饥饿的惩罚。 她怕! 五公主的心情荣妃很奇妙的这一刻全部体会到了,她只觉得心疼难忍,这是她的放在心窝窝里的宝贝儿,怎的在她怀里,这般畏惧不安!她的满腔心疼、愧疚、怒火扭成一团,目光触及磕头不止的徐嬷嬷,便如出闸的猛兽,必得见见血才能安抚下来。 “来人,堵了这老虔婆的嘴!拖出去,乱棍打死!” 荣妃阴冷地逼出这一句,环顾了殿内惴惴不安地其余服侍过五公主的人,嘴边扯出一丝冷厉至极的笑容:“服侍过五公主的女史、宫婢,太监,都给我拿下来,审!狠狠地审!若是有一丝干连,统统杖毙!” “行刑之时,也让旁人瞧一瞧,往后谁敢如此对铃儿,便是她们的下场!” 当下几个精心装扮的宫婢便面如死灰地软倒在地。荣妃不在看她们一眼,挥挥手,便有太监们押着她们下去行刑。 云华郡主说完,擦了擦红红的眼眶,对林铭玉道:“小五实在是可怜,谁能想到,她一个金枝玉叶,金贵到极点的公主,竟然受了奴才们这般多的磋磨呢!总算老天开眼,今日还了她一个公道。不然不晓得还要受多少罪呢?” 喝了一口茶——这会儿林铭玉已经到了郡主马车上,云华道:“今儿算是看到荣妃娘娘大发雷霆了,往日还道她是个明艳的性子,最好说话呢。可见,人都要不能忍的人、事、物,时刻当要谨慎罢了。” 林铭玉笑了一下,心里也自惊疑,未料到荣妃会有这般大的动静,说打死就打死,人命如同草芥。深宫之中如此复杂,林铭玉更担心黛玉了。 云华见他不言,猜到他的担忧,便笑道:“你别多虑,荣妃娘娘不是不讲理的人,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也是那起子小人做得太过火了。荣妃娘娘很喜欢妹妹,我看五公主对她也有一份儿亲近,还向她说起你呢。我明儿便入宫,陪着太后住几日,这些时日有我看着妹妹,你放宽心吧。” 林铭玉忙谢过。只听云华意味不明地嘟嚷了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这回皇后也没落着好呢,圣上动了真怒。”她轻轻细细地说完,端着茶杯又饮了一口,与林铭玉说起了旁的。 一路送云华郡主回府,林铭玉才往林府赶。却在门外见了一辆极为眼熟的马车,他皱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码出来啦...大家晚安 念桥边落木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o14-1o-2514:o2:23 麦麦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o14-1o-2318:48:28 以上,亲亲的地雷多谢啦,么么哒 第三十四章 林铭玉回府,管家林恒带着一应小厮拥上来,牵马的,伺候衣裳的,各司其职。林恒悄悄儿道:“西府里那位大老爷来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好歹话不管,独独在正房堂上等着,见他脸上颜色,倒不似来挑事的。大爷若是不耐烦,尽可以在后头避一避。” 林铭玉摆弄着荣妃赏的一座儿精巧沉香山,远远搁在一旁,浓郁的香气便扑撒过来,赏了一时,除了雕刻精细外,也不见其有趣的地方,只是沉香本身,价值便不凡。他随手递给林恒,耸耸 鼻子,道:“避一避?为何要避?我就是不耐烦应酬他,也是他避开我。” 林恒笑道:“正是呢,我还道大爷面上抹不开。那我这便去打发了他?” 林铭玉想了一想,止住他:“那倒不必,左右无事,我且去听听他有何话好说。再说,我这还有一笔债,正愁找不到要债的地儿。”轻笑一声,林铭玉整整衣服,表情一凝,不带一丝儿烟火气地讨债去了。 正堂里挂着林如海搜集来的名家字画,难得有一副王羲之的墨迹,竟是据传落在皇宫里的,贾赦平生所好甚多,其一便是古董字画,他学术功名均不成,独独在这上头,还有一二眼力。这时便痴痴立在墨迹之前,仰头观赏,目光中不绝流露贪婪之色。 林铭玉在门外站了一站,已是日暮时分,正堂里便连一丝烛光也无,全靠着窗外门口透露出来的光线积攒些光亮,他这一站,顿使屋内昏暗许多。 贾赦眯着眼,不虞道:“哪个小崽子挡大老爷的光,速速滚开!” “大舅舅,小崽子说的谁?” 林铭玉悠悠出口,却使贾赦惊了一惊。忙回了头,脸上带笑道:“哎,原是铭哥儿回了。小崽子说谁?这可……大舅舅一时口误,竟以为这是在府里了。快过来坐。” 他亲热地上前拉住林铭玉的手,领着他在主位上坐了,自个儿也不客气地往东面第一位坐了,左手习惯性便往桌上一摸,这一摸一手的空儿,才颇为尴尬地看了林铭玉一眼,又数落道:“瞧瞧,铭哥儿,若说你人品,真个金玉一般灵秀,若论起理家的本事,却不行。哪有客来了,家里添茶上水的人皆无,一个个小子丫头惫懒成这般,可不是待客、持家的礼数。” 林铭玉便微低着头,像是受教的模样。 贾赦精神一振,越发活泛,笑道:“不是你大舅舅要夸口,你大舅母人虽软和,理家上却是一等一。我回头便让她送两个调理得好的婆子管事过来,你这府上,再不整治整治,可不成样子。” “大舅舅……” 贾赦打断道:“你莫跟我客气。你是我亲外甥,不说几个下人,便是亲儿女送过来,我也舍得的。”贾赦自以为幽默地哈哈笑了两声,指着贴身跟在林铭玉身后的清秀小厮道:“去给你家大爷端壶好茶过来,咱们甥舅两有许多话儿要叨叨。” 林大并不动,眼神微垂,一双漆黑的眼眸里除了容下自己的主子,便是何人,也不放在眼里。 贾赦唤了两声,见唤不动人,自觉受到冷待,顿时把目光望向林铭玉,脸上不虞。 林铭玉微微一笑,忙偏过头掩饰住,“去为舅老爷叫一壶好茶,热热地端上来。” 林大恭敬行礼,退去。一举一动,极有法度。 贾赦没觉得消气,反而更是憋闷,像被人无声地打了一回脸。 林铭玉无视他锅底一般灰黑的颜色,笑道:“多谢大舅舅好意,只是您也看到了,咱们家人也不多,当不得国公府里繁华。我如今且记得仅仅二舅舅二舅母住的那院子,便比我这府里差不离,服侍的人上上下下加起来,怕是上百口。大舅舅如今袭爵在身,院子里的气度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我这无官无职的,全靠着父亲的荫蔽过日子,气派自然比不得舅舅府上。身边人忠心于我,眼里心底只我这一个主子,得用便成了,至于其他……” 林铭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咱们这样的人家,心腹比其他都重要。我这话粗,道理如何,大舅舅听着像不像?” 贾赦心里一震,不由得勾起一些隐痛。心绪数变,忍不住便露出一丝冷笑:“你说的没错,若不是心腹之人,要那许多虚假礼数也无用。”贾赦平生大恨,身旁无人可用,无人可帮持自己,弄得大房低于二房。 一时茶送上来,林铭玉亲给他倒了一杯,端到他面前,自个儿摇头道:“怕是我也白说,大舅舅御封的一等大将军,荣府里除了外祖母,便是您一家之言,如何要如我这般,虑此些微小节呢,倒是我心胸狭隘了。” 这话听到贾赦耳朵里,不但未让他欣慰,更是在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阴沉着脸不言语。 “不说这些扫兴的话,舅舅且尝尝这茶好不好。”林铭玉毫无察觉他的心思,先引开了话题。 贾赦如饮酒一般,闷闷喝了一口,茶汤闻着清香,入口却满嘴苦涩。贾赦含着这一口茶水,吞不下吐不出,好生难受。 又听林铭玉惊道:“咦,怎的是铁观音?”与林大询问了两句,对贾赦道:“小子们不识得好茶,原该让舅舅尝尝今年的春茶,却偏偏拿了这味浓苦重的铁观音。” “虽是拿错,但我尝着,入口虽苦,后必回甘。正是它的奇特之处,舅舅尝着如何?” 他说的是茶,贾赦听着,却落到旁的事上。越是深思,越觉得他这寥寥数语,实在说到他的心坎上,不由得抬起头来,目光渐渐缓和,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笑脸。 “铭哥儿果然是个妙人。好,大舅舅这回来得没白费。” 林铭玉只作听不懂,疑道:“忘了问舅舅,今儿找我可是有事呢?” 林铭玉这一倾身靠近,贾赦便闻到一股幽香似有若无地飘过来。他抽抽鼻子,闻着味儿对林铭玉道:“这味道……是极品沉香的味儿。铭哥儿,你身上可带了沉香?”一面说一面又自语道:“不对,若是带在身上,味道比这又浓郁许多。” 林铭玉钦佩道:“舅舅好生了得,我方才是把玩过一座沉香山,许是沾惹了一些在衣裳上头,我自己却闻不着。” 贾赦顿时两眼放光,猴急道:“你小小娃娃,能有多少见识!快快带我去瞧瞧,这般好东西,我只当年袭爵的时候闻了一回,可不知你竟然有此宝物!”惋惜嫉妒之意无以言表。 林铭玉笑道:“不急,且听听舅舅的来意要紧。” 贾赦闻到宝物的味儿,就如火燎了屁股尖儿一般,哪里坐得住。 “听说东府里蓉哥儿今儿在宫门前丢了丑,又得罪了云华郡主,被好生惩治了一顿才放回府。我说这小子平日里算是机灵人,今儿怎就这般不开眼。他倒是两手一撩开,不管后头的事儿,可怜你迎春姐姐的前程,还系在这一干皇子王孙之上,怎生了结?” 贾赦又气又叹,唱念做打地演了一场,方道:“你姐姐与郡主彷佛有些交情?我听探春身边那丫头说,黛玉是云华郡主亲自送到宫中的,她两个融洽得紧。我到底是做父亲的人,怎忍心见着你二姐姐好端端的受到牵连,只好觍颜求到你门上。铭哥儿,你如今有这般靠山,可得拉你二姐姐一把啊。” 林铭玉“噢”了一声,原来是有事相求,怪不得前头冷漠无情不愿认人,如今又热乎乎贴上来。 “舅舅言重了。若说拉二姐姐一把,宫里可不有位现成的贵人么?”他比了个大拇指。 贾赦不自然地笑了笑:“元妃娘娘是此番选秀的操持者之一,心里顾着自己的亲妹妹探春便罢,余者总要避一避嫌疑。你二舅舅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求到他面前,断断是不能成的。你那二舅母,心里只有一个姨侄女儿,哪顾得我的儿。” 贾赦叹了口气,眼中分明带着不甘与怨愤。 林铭玉作出不信的表情,疑道:“都是一家人儿,有何亲妹妹不亲妹妹的?元妃娘娘既能顾着三姑娘,断没有避嫌避到二姐姐身上的道理,可是怎么想的?” 成功上了一回眼药,林铭玉再接再厉:“若是避嫌,便不能把三姑娘、薛姑娘列入秀女名单,若按年龄三姑娘不够,若说身份,薛姑娘不算官家之女。既这两位都能入宫,二舅舅莫非不知道?既是应许了的,一家子里多一个博得好前程,正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如何又不愿?更遑论二舅母那念头,薛姑娘再亲也不姓贾 ,为了外姓倒冷落自己人,真是糊涂!” “哼!”贾赦终是被激起怒火,一甩衣袖站起来:“说来说去,还不是顾忌着我大房压过二房?这些年,若不是大姑娘有些运道,当上皇妃,二房如何敢明目张胆落我的面子!二弟就算了,王氏一个妇人,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荒谬至极!” 看着林铭玉目瞪口呆的表情,贾赦一瞬间有一种释放的痛快感,索性便说了个痛快:“铭哥儿,我也不怕说给你知道。你那二舅舅、二舅母真不像个样子!这还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呢,你且说说,哪个世家大族里,袭爵的长子住在偏远儿,幼子却占了主院?还打着伺候老太太的名头,我呸!再说中馈之事,王氏鸠占鹊巢挤兑得你大舅母什么样儿?又把手伸到我大房里来,合着自个儿霸占着不算,连我下头的子孙们都要算计到呢!王家的人,真教养不出好女儿来!” 原来贾赦也不那么笨。林铭玉看戏似的看着贾赦在那儿舞胳膊挥腿地表演,嘴里连连劝道:“大舅舅慎言啊!” “慎言个娘!”贾赦怒道:“老子忍了他夫妻三十余年,如今再逼迫我,索性我便撕破了脸皮,看他们得意到哪儿去!我是什么也不怕的,府里已被他们占尽了,还留得我什么?” “舅舅想多了,外祖母在呢,都是她的儿子,哪得如此。快消消火气,若是给人听到了,且不知如何糟践舅舅的名声呢!”林铭玉似是而非的劝说莫说达到息事宁人的效果,反是往贾赦心头浇上一瓢滚油。 刺啦啦一阵灼热,烧得贾赦神智全无:“我看那祸根就在老太太身上!” 此话一出,满室尽是回响。长久地沉默让贾赦加热的心脏一丝丝变冷,他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期期艾艾看着林铭玉,并不敢说话。 林铭玉嘴角轻轻一提,贾赦的心跟着颤了颤,却见他神情轻松,笑容也显得尤为仙气:“方才我走了神,并未听到大舅舅对外祖母的不敬之语。大舅舅尽管放心,我不是嘴碎之人,必不会乱说的。” “方才不是要看沉香山么?林大,把东西拿上来,让舅老爷尽情把玩把玩。” 贾赦虽然对他的说话不大满意,这会儿也不好多说。听到沉香山,微提起精神,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待贾赦看了沉香山,林铭玉方不经意问了一句:“有段日子没见着链表哥,我还有一点儿银子在他那存着,如今姐姐入宫,正是得用的时候,不知链表哥可有空闲儿理一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再不敢果奔了,木有存稿好坑爹!如今一天没有现码,就得断更... 死活出不来6ooo字,亲们将就着看看哈,么么哒~。.。 第三十五章 “银子?什么银子,我从未听链儿提起。铭哥儿若有余钱,怎不放到大舅舅这儿来,舅舅给你收着,准保少不得你一分半两!”贾赦颇有微词。 林铭玉蹙眉露出一丝悔意:“表哥未与舅舅说?倒是我多嘴了。大舅舅听过便算,可万万不要与表哥提起,不然,他定然要怨我的。” 他这般隐瞒,贾赦还非听不可了。 林铭玉被缠得没法子,便把去岁贾琏去扬州,得了他那价值百来两银子的账目的事儿说了,又掏出当时的契约,给贾赦去看。 贾赦不信的神色在看到契约上贾琏的画押之后,彻底变了。他瞪圆了眼睛,惊叹一般道:“五十万两银子!铭哥儿,你家那产业可不小啊!” “你那银子果真是给链儿的。” “千真万确。有字契在,怕是我或链表哥,谁想单方毁约,另一人也不能同意呢。” 贾赦眼珠转了一转,心内却活动开了。前儿他看了几幅字画,正愁手头银子不够,在贾母处也只得百十两银子,还需防着二房里知晓,字画是买不起了,日子更过得甚窝囊。如今自个儿儿子手头有这一笔巨款,若弄过来,岂不是不必看老太太脸色? “舅舅虽晓得了缘由,且得帮我在表哥跟前遮掩一二呢。我瞧着这天色也晚了,不若先送舅舅回府,回头我再上门去找链表哥?” 贾赦正想着早早儿回去办事,没有不答应的,忙道:“铭哥儿别送了,我带了马车来,夜晚凉着呢,你小孩儿家的,别吹了风。快止步吧。” 说着也不待林铭玉再客套,匆匆儿出了林府。 林铭玉果然止步不送,端坐在正堂,笑得像一只狐狸。 林大待他乐够了,方道:“大爷,厨房里准备好了,可是摆饭?” 林铭玉摸摸肚子,这会儿发觉自己也饿了。应酬是应酬,他可没打算留贾赦用饭,对着贾府的人,可不是影响食欲! “九爷回了么?” 林大道:“说是被同窗拉去喝酒,只怕要晚些回了。让大爷你只管自己先吃去。” 林铭玉随意挥挥手,道:“由着他。摆饭吧,我饿了。” 林二命丫鬟摆了饭菜上来,伺候着林铭玉用饭。正吃着,门外两只灯笼引路过来一行人。林锐脱了外头的披风,顺手递给梢头,大步迈进来:“可赶上了。” 林铭玉停了筷子,帮着他拉开凳子,道:“九哥不是与同窗吃酒吗,怎的这般急赶赶的回来了,没吃呢?” 林锐点点头,林铭玉忙让林大再传一副碗筷。林锐道:“别提了,混了一日,该叙的都叙过了,没好好吃一回饭。方才他们在丽春楼订了席面,我却懒怠去喝的,只托词溜了。先喝了一肚子酒,可饿坏了我,再不愿被灌醉的。再说,跟那些人一起吃饭,哪比得与铭哥儿你一起,我总是念着回来的。” 林铭玉笑一笑,见他实在是饿得狠了,忙不住为他布菜。 林锐囫囵吃了一碗饭,方止住肚子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再添一碗饭时,便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看得林铭玉直笑。 “宫里头如何了?我听恒叔说,妹妹被留在宫里了?” 林铭玉如实说了,林锐道:“妹妹如此想,是她的道理。今儿听得最多的,便是京都秘闻。听说这回选秀,明着说是为所有的皇亲贵女们挑选玩伴,其实就是冲着五公主来的。荣妃娘娘与贤妃娘娘双双宠冠后宫,荣妃只这一脉子息,爱重程度不言而喻。贤妃却膝下尤虚,这一处是比上不上荣妃的。” 林锐一面想一面与他分析:“如今都说贤妃得势了,我看不然。荣妃娘家在朝堂的地位不容动摇,宁荣两府都只外头风光,贤妃如今是靠着皇后才起来,但,皇后稳不稳,得看她生的那一位稳不稳!圣上尊荣已久。” 皇后生的是嫡长子,如今的大皇子。今上也是个长命的皇帝,在皇帝宝座上稳坐了四十余年,如今大皇子也五十了,下头重孙都得了,虽得封义忠亲王的封号,今上却没为他定下储君之位。 再说这亲王也不独独有他,下头紧追着忠顺王,昌平王两大亲王,个个势力不俗。因而谁能荣登大宝,无人敢下定论。 林家是不必提前站队,但荣妃没有皇子,与皇位之争牵扯不深,势力又不弱。林家笼住这一位,绝不比交好宁荣两府差。 林锐说的,林铭玉深以为然,便道:“五公主天真纯稚,姐姐亦是一副水晶心肝,再有我今日一番表现,姐姐留在她身边倒有七成把握。我只担心,后宫争斗,殃及于她。若我能时时入宫便好了。” 林锐道:“倒听得皇孙们也在选伴读,你若想进宫,可往这上头一试。” 林铭玉琢磨起来,却说贾府这头,有贤妃在宫中,消息自然更是灵通。这会儿核心的主子们也凑到一处,说起这个事。 贾母搂着贾宝玉坐在炕上,笑道:“如今是咱们更进一步的好机会。娘娘在宫里也常为宝玉说好话,如今可等着了,宫里为皇孙们选伴读,宝玉正当年纪,有娘娘美言在先,总比旁人多一些胜算。那嬷嬷说了,今儿皇后还提起宝玉的名字呢,若不是选秀忙碌,怕是要召入宫见一见。” 王夫人许久没觉着这般扬眉吐气,前头探春入宫,她便不赞成。若不是赵姨娘做妖,撺掇得大房里为迎春来闹,趁便又在贾政面前撒娇装痴地求了探春的资格,她才不会入宫为这两姐妹说话。探春说到底,不是她肚子里跑出来的,想入宫,也配这造化? 这些时日少不得惩治了赵姨娘母子,心底仍不痛快。今儿听到宝玉的机缘,这方觉着心头开了花。 “我便说宝玉是个有福分的,往日里诗词联句张口便来得,如今可不是被皇后夸了么。老爷,您瞧瞧,到底是父子,如今宝玉这才气上头可越发像你了。” 贾政摸着胡须,眼中露出自得之色。看得王熙凤心底偷乐,若平日说宝玉像二老爷,二老爷不把眼珠子翻天上去,这会儿倒不冷言冷语了。 她是个爱凑趣的,自然拍了一记马屁:“老祖宗常说宝玉像国公爷,这可不应验了。咱们宝玉,天生便注定有大造化,如今在皇后面前得脸,来日岂不是在皇帝面前也得脸的?这可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 贾母哈哈笑了一回,方道:“这会儿又胡说。方得一个信儿,还做不得准的,可不行这般嚷出去。” 王夫人笑接道:“话虽如此,娘娘宫里传出来的话,九成九是准的。母亲一贯谨慎,咱们自然听的。但我瞧着,娘娘既送了信来,旁的人家定然也受到了消息,届时争这个位置的人不知有多少,咱们宝玉又不是没有这个才干,何不宣扬开去,旁人听了这才名,他日入选,正是锦上添花也让人心服口服呢。” 贾母先前破对她生了几分不喜,今儿听她这话,说得虽狂妄些,却也有道理,想了一想,便无声默许了。 王夫人意气风发地扫视了一眼屋内众人,觉得最舒爽不过。 贾宝玉倚在贾母身旁,听得要入宫侍读,心里也自惊喜不定。他想的到不是振兴家业光耀门楣啥的,纯粹是因着家里的姐妹们都入了宫,心里觉着投缘的林妹妹宝姐姐也入了宫,他想得狠了,趁机入宫与她们厮混罢了。 贾母突然说道:“侍读的也不知一个,咱们既得了先手,便把消息给铭哥儿送一个去。先头铭哥儿在咱们府上是惹了一些麻烦,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做长辈的,宽容一些是本分。若是铭哥儿对咱们还有误解的,也可凭此消除芥蒂。政儿,明儿你亲去吧。” 贾政一愣,贾母道:“你妹婿今年该入京了吧,你去问问清楚,来京都时,咱们好派了人去迎一迎。” 贾政一听,便听出贾母言外之意,按下嘴边的问话。王夫人却没他想得多,听说好事要让给林铭玉,忍无可忍地说:“母亲,不是我容不得人。铭哥儿那性子,在咱们府里还能闹得天翻地覆的,若在皇宫里,与皇孙们一言不合闹起来,岂不是连累宝玉?您瞧瞧,他姐弟来京多少时日了,母亲派了多少人去接他们过府,他们可曾有半点儿做小辈的礼数?我看,入宫的事儿,实在没必要说与他听!” “你看?”贾母轻笑了一声,“你能看出什么!若说铭哥儿人小不懂规矩,你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姑娘,你也不懂?长辈与小辈闹起来,脸上又好看了?这些事,你且不必管,好好儿照看好宝玉吃喝穿戴便成了。” 也不再与她多言,对王熙凤道:“回头从我库里拟一份单子,铭哥儿前儿不是身子不适么,挑些好药材送去。链儿呢?这两日只不见他露面,可是外头胡闹去了?” 王熙凤忙答:“二爷身上不爽利,这几日都屋里歇着呢。” 贾母道:“ 年轻轻的大老爷们,保养身子可要放在心上。我这儿也使得,你且歇一歇,把心思放他身上一些,好生将养着,你们可还要为我贾府开枝散叶才是。” 王熙凤低低的应了,低下头去,脸色却不好看了。 前有赵姨娘之鉴,贾母这是要给她屋里也添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了一个帖子,哭死了,好虐好虐 亲亲们要不要看一下,贴地址?board=17&id=368o54&page=1 帖子名字是这样的:主题:你终于成为了大神,而我也终于失去了你。太感动了,现在还恢复不过来t_t。.。 第三十六章 贾母这方提到贾琏,贾琏那头也不平静。王熙凤怏怏不乐地回了自个儿小院,平儿忙打起帘子迎道:“奶奶回了。” 王熙凤瞅着她放在炕上的针线,道:“二爷睡了?” 平儿伺候她在引枕上靠着,奉上一盏茶,方道:“奶奶先头儿被老太太请去,后脚儿大老爷院里就来人唤二爷,催得又急,也不知是何事。二爷刚躺下,也不得不跟着去了,这会儿还未回呢。” “哼,还能有哪门子正事!总不过又要来打秋风罢了。好好儿一个袭爵的老爷,不说上进,勤恳谋了职位也是好的,倒有几个像那一位,平白的日日来肖想儿子家的二两家当,多早晚,咱们一家子跟着他喝西北风去才好呢!” 王熙凤刚被贾母提点了一句,满肚子的闷气没处撒,公公不争气倒罢了,旁的人不敢拿捏,总寻着自个儿亲儿盘桓是个什么道理? 王熙凤想起姨妈王夫人往日里明示暗示的意思,心里一阵厌烦。 她算是看透了贾赦的为人,贾琏被叫过去时,心里已经有了提防。前儿贾赦又看中了什么玩意儿,便跟他说了银子的事,被他支吾着引到老太太那去,想来,老太太也是手紧,大老爷是不满意了。 贾琏肚里酝酿着搪塞的话,又藏着一桩心事,脚步沉缓下来。 贾赦在屋内等得很不耐了,心里不静,来来回回踱起了大圈子。邢夫人上前,也被他不客气地赶出去。听得老爷找二爷有话说,邢夫人甩了帕子,脸上露出些许不屑,闷声回自个儿房间去。 若不是自个儿膝下无所出,何必受这个闲气,也为贾赦不喜。邢夫人忆起往昔,不由得满腹气苦心酸,心里把王夫人贾母咒了个遍。 贾琏被带到贾赦面前,正行礼问安,被贾赦不客气地打断了。 一面挥挥手,把下人们都赶出去,贾赦拉起贾琏的手,坐下来道:“链儿,为父今儿有个小事求你,你帮是不帮?” 贾琏心下一哂,要银子便说要银子,何苦做出这个姿态来:“父亲说的哪儿话,有事只管吩咐我罢了。不过,孩儿如今身体虚弱,日日喝着药汤子温养,有事大都交与您媳妇在办,父亲若事急,我这便把凤儿叫来。” 贾赦高声道:“混账!我这还没说事儿,你就左右搪塞,打量着你在老太太面前能耐了,翅膀硬了,我做父亲的使唤不动你了?你做梦!” 贾琏自小是在贾赦的摔打下长大的,贾赦性子急,也不大讲理,动辄便要对他吼一吼,骂一骂,上手就打,上脚就踢的事儿不是没有,因而他心底还是畏惧他的。听他动气有要发疯的意思,忙不迭安抚道:“父亲息怒,孩儿哪敢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是怕耽搁父亲的事儿,不好与父亲交待。这些也不说了,父亲有何事,孩儿听着呢。” 贾赦瞪了他一眼,对自己耍威风的效果还算满意,三分温情也懒得装给他看,直说道:“我如今手头局促,没法出门见客,你给我准备十万两银子,我明儿就要得用。” 贾琏脸色刷白,气得一下子出不来气,忍不住道:“父亲说多少?十万两银子?您说笑呢,哪怕我把院子搬空了,也不值得这个数。父亲让我去哪里变出来?” 贾赦拍桌子怒道:“我就晓得你不乐意出。你打量我不知道呢,你从铭哥儿那儿讹了上百万两银子,瞒着我们所有人。我如今只拿你十万两,不过试探试探你罢了,若不然,那百万两都是我的,你一个子儿也够不着。“ “你也不要拿话来蒙我,契书我亲见的,说不得明儿铭哥儿就要上门讨账。你给他是给,给你父亲倒舍不得了?莫要多话,速速与我送过来。” 贾琏气个倒仰:“谁讹了银子?父亲既然晓得了,我也不必再遮掩,索性全说与你听。我没有银子,一个铜钱也没拿得,林铭玉那小崽子不是东西,他害了我!” “你莫要骗我,白纸黑字的写着,我还认不清字?” 贾赦明显不信任他。贾琏为此得了心病,自开春便没一日放心过,如今真是悲从中来,站起来对贾赦道:“父亲不信,只管跟我来。一百万两银子,我分文不收,全送与你!” 贾赦半信半疑地跟着贾琏进他的院子,王熙凤见了,上前来请安。贾琏一把推开她,也不说话,横冲直撞地领着贾赦进偏房。指着角落里两个藤箱,冷道:“父亲要的东西全在此处,您慢慢儿看吧。” 贾赦大喜,不用他说,已经扑到近前,一把掀开箱子。顿时—— “银子呢?我要银子,要这账本子何用!” 贾琏走上前,亲自翻开一本账册,慢悠悠念着:“……盈余二千两。这就是铭哥儿说得百万两银子,父亲要的,可不就在眼前了。” 贾赦捡起一本,快速翻阅,又一本本翻阅而过,直翻开了十来本,突然把手中的账本子用力甩到贾琏头脸:“这都是早年间的废账,当年淮盐盐政贪墨案,这些都是公之于天下的,你个蠢材,竟拿这些废料来糊弄你老子!” 贾琏脸色苍白,丧气道:“我没有唬弄你,是林铭玉,狠狠耍了我一回。他拿几本当季的田庄铺子收成给我看,骗得我签定契书,却偷梁换柱换了一堆废纸给我。我还有怨没处说呢,定然不能放了他的!” 贾赦气得胡子发抖,脸色松弛的肌肉也不由自主的剧烈抖动,沉默了半响,突然对贾琏拳打脚踢:“蠢物蠢物!要你去扬州归拢林家的产业银子,你偏被猪油蒙了心,费尽心机得了一个空口白条,被人家设了套套进去还不自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只蠢物!废物!” 他骂得越狠,手脚就越狠,贾琏抱头鼠窜却不敢还手,直被锤得鬼哭狼嚎的。王熙凤被招了过来,只敢站在帘子外头看,怕进去受到牵连。下人们更不敢上去拉架,都是主子,抽出手来,白挨了打还作不得声。 王熙凤苦劝劝不会失望透顶大怒的贾赦,见贾琏躲得可怜,又听得贾赦口口声声的银子,心里恨贾赦发癫,索性使了人去贾母处报信。 贾母颤巍巍在王夫人的陪同下过来,看到贾赦贾琏一个气势汹汹,一个脸色惨白,两父子都不顾主子的仪态威严,气得险些撅过去,大喝了几声住手。偏没人听她的,情急之下,抡起手中的拐杖便劈头盖脸的砸过去。贾琏到底是年轻人,身体虽虚,反应却比贾赦快,一闪之下,拐杖沉沉落在贾赦的脸上。 “哎呦”一声痛呼,贾赦脸上开了花。 贾母见了血,又是一阵晕,也不料真的打到儿子身上。整个院子里慌慌张张的乱成一团,王夫人在外头看足了热闹,方装出担忧的样子凑到贾母跟前,一面安抚贾母,一面吩咐下人们扶大老爷去收拾伤口。 等到院里贾赦贾琏重新打理齐整出现在贾母面前,贾母见贾赦只是头上碰掉了一层油皮,脸上有一道拐杖痕迹肿起来之外,并无其他伤口,便也冷了脸,沉声开口:“说吧,是什么大事让你们父子没有人伦地大打出手?” 贾赦贾琏皆不出口。 贾琏被贾赦单方面凑了半日,总有几拳落在脸上,显出几分青肿。他不说话,王熙凤却看不过眼,扑到贾母跟前抹泪道:“二爷不好说,只好媳妇来说了。今儿我出门还好好儿的,等二爷与大老爷进院子,也不问缘由,二爷便把我推开去,与大老爷进了方才那屋子。也不让我们靠近,我在这头只听见大老爷口口声声逼二爷拿银子,拿不出便打。我再也没听过,哪个做父亲的,这般对自己亲儿的,请老祖宗为我们做主!” 王熙凤说完,贾琏急得脸色更白,喝斥道:“你住口!没有的事情不要胡说!” 王熙凤冷哼:“二爷要孝顺也要应清理,如今糊涂挨了打,不说个明白,岂不是让老祖宗蒙在鼓里!”又拜倒在贾母脚边:“老祖宗……” 贾母拐杖一顿,“不必说了。你起来。” 鸳鸯过来,把王熙凤扶到一边,贾母道:“大老爷,好大的威风,是不是要我老婆子亲自来求您说?” 贾赦脸色也不好看,平白挨了一拐杖,脸上上了药还是火烧火燎的痛,被贾母这偏向于贾琏的语气一激怒,便想起贾母素日里的偏心,对贾政偏心,如今就是与自己儿子比,她的心也宁愿偏下自己儿子身上,不偏着自己。怨恨一时充满了他的心,本来只是发怒,如今看贾琏也不顺眼了,便毫不留情地把贾琏打算私下昧下林家的银子,却被坑了一把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倒了个干净。 贾母脸色铁青,便是王夫人,也狠狠地看着贾琏,恨不得把他吃了。 当真好大的胆子!她还没得到一分半两,贾琏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地下独吞百万两银子,还瞒得文风不透。再想起当日他从扬州回,不仅没带回任何有用的消息,还带了一个大麻烦回来。事情没办成,公中的出的几千两银子却花得分文不剩。他还道是打点了林府和扬州官府,如今想来,恐怕也是被他吞了。 贾母的想法与他一致,她更生气的是,她私下里还给了贾琏一千两,让他把林家的银子瞒下来一部分直接交到她手中,谁知…… 想到此处,贾母也恨不得多揍他几棍子,怒喝道:“孽障孽障,无法无天了!请家法来!” 贾琏王熙凤都吓到了,双双跪下去磕头求饶。贾母阴沉地目光划过王熙凤的眼睛,缓缓道:“凤丫头,你是知情的?” 王熙凤一哆嗦,动神见不经意扫到王夫人毒蛇一般不信任的目光,心里冷如寒冰,忙磕头否认,哭道:“不不不,老祖宗,太太,我也是方才晓得。这杀千刀的瞒得我好苦,果真是要教训的。” 贾母看了她许久,才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冷淡道:“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你若再求,就跟着他一起受吧。” 王熙凤忙不迭爬起来,再不敢求情。来不及看贾琏的表情,她便被哀求的目光投向王夫人,而王夫人半闭着眼,下拉的嘴角显得格外冷酷,入泥菩萨一般,就地入了定。 贾琏受了这番家法,直接瘫倒在炕上下不得地,然而,熬过了家法却躲不过债主,不出三天,林铭玉果真找上门来。 林铭玉先往贾母处请安,礼数也做足了,拉了一车庄子上的货品,还有以林海的名义送的一车子补品。贾母有多少话,也被堵在肚子里开不得口。 表面融洽地叙了一会家常,林铭玉便顺势把话题引到贾琏身上,哪怕贾母三番两次打岔,也没阻止得住他说出来意。 贾琏现在自然没法见客的,林铭玉非要去,贾母没法子,只好微露口风,点到为止。 林铭玉晓得对方在试探,但他不怕,也没啥好藏着掖着的,这事儿虽然是他耍诈,但愿者上钩,签了契书,就是他占理。再说,他也笃定,贾府不敢闹大。贾琏是代表贾府在外边管理外务的,这样一个精明的人,连普天下皆知的盐课账本都认不出,还栽在这上面,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且哪怕这是真的,他在表弟一家危机之时,趁人之危,贪图钱财,已是失了风骨,丢了贾府的脸面,嚷出去,只会让贾府的形象更不堪而已。 故此,虽然是一笔烂账,一笔废账,贾府心知肚明,但,林铭玉若要追究,他们不敢不认,不得不认!这才是最让人憋屈的地方,贾府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林铭玉不冷下脸,贾母就不能翻脸。两个人和和气气地挑明了厉害,却谁也不愿意退一步。 贾母道:“铭哥儿,这事说来全怪你链二哥,是他存了歪心,方得了恶果。他已经受到惩罚,外祖母也狠狠地骂了他,打了他。但毕竟是一家人,外祖母再生气他对你不实诚,也不能真的就打杀了他。你大舅舅,可只有这一脉血脉啊。若可以,我是宁愿把他交给你处理,如今黛玉正在宫廷里待选,若你名声受到这孽子的连累,岂不是还要累及黛玉,外祖母怎么忍心!” 林铭玉一笑:“外祖母说的是。但外祖母也知道,我一向是喜欢讲理的人。链表哥与我无冤无仇,我只是要回我应得的银子,犯不着要谁的命。表哥把银子给我,咱们并无恩怨需要了结,欢欢喜喜做亲戚,有何不好呢?除非表哥想要赖账,那他不顾情分,我人小力微,倒不怕名声受累。姐姐在宫中,是好是坏,也是她的运道,我也插不进去那个手。外祖母以为呢?” 贾母实在无法,林铭玉简直油盐不进,她以往怎么还认为这是一个实诚天真的孩子,只是太会惹祸了一些。今日再看,恐怕她也有看错的时候。 “铭哥儿,外祖母该说的都说了,只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话莫要说死了,事也莫要做绝了。” 林铭玉委屈道:“我何尝又不知道,只是,我今儿所做并不过分呀。外祖母莫非因为链表哥亲些,便偏帮他不成。若如此,我也无法可说,看在外祖母的面上,总吃了这个亏便是。” 贾母眉头一跳,刻意忽略前半句话,只与他确认道:“你当真看在外祖母面上,不再追究这事?” 林铭玉大奇:“外祖母要偏袒表哥,我怎能违逆呢?我林家家风就是要尊敬长辈,我不敢忘。” 贾母心头被刺了一下,不好再接话。她是个重面子的老太太,国公爷的家业是交在她手上的,贾府的家风是圣上夸奖过的,莫非,传出去却变成她听任私情威逼幼子么?贾母心里一冷再冷,挑明道:“五十万两,就是我想帮着链儿出,一时间也凑不起,你说吧,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打算6ooo的,结果又没达到,太晚了...姨妈驾到,恨不得装死.... 亲们晚安 这两天熟悉的面孔都没有出现,是不是弃坑了...嘤嘤嘤,表抛弃我嘛,有建议都说啊,我会改滴...。.。 第三十七章 贾母此时已经毫不客气,脸上的神情十分严厉。林铭玉心知,这老太太如今是提防着自己了,但他目前有所依仗,并不惧她。贾府对林家的好与坏,双方心里都有计量,如今也不过是情势所逼罢了。林铭玉得让她知道,林府不是她以为的那般好拿捏。 贾母也是心知肚明,因而也不再说其他,示意他把来意说个明白。 林铭玉笑了,他长得精美如玉,笑起来便显得比旁人还诚恳几分:“外祖母面前,我不敢有半分虚言。我家的事,外祖母尽知的。父亲病重,我与姐姐再无至亲可依靠终身,这笔银子便是我们往后的傍身之物。如今且不论姐姐蒙受天恩破格待选,且说父亲的病情,也是侥天之大幸,渐渐恢复过来。银子我且不急着用,原是让表哥欠着也无妨。可也正因着姐姐待选,又少不得它了。” 林铭玉无辜道:“宫中是个什么所在,外头谁个不巴望着眼气着,如外祖母这样的人家,常得入宫的当知道,姐姐一个小女子,无依无靠的,没有一些银子疏通上下,启不艰难?若说娘娘起了善心,想要提携我家,倒令我们姐弟不甚惶恐呢。” “娘娘到底是什么个成算呢?”林铭玉直视着贾母,逼问到她跟前。 不弄清事情始末,始终让他担心林黛玉的处境。 如今有贾琏的欠债在前,林铭玉负气逼问,也说得过去了。 贾母露出了然的表情,眼神里的戒备却淡了些。她笑道:“还道是什么事儿呢,原是因着这个。倒是我的不是,话没说得清楚。我见玉儿是个好孩子,进宫之时便常与娘娘说起,娘娘听了,喜欢得紧。正巧你父亲病愈,圣上也喜悦。又听闻你父亲不日便要进京,娘娘便想着,你家里如今颇空虚些,不若在深宫中再添一二助力,岂不是好?便趁此为你姐姐求了个情。倒不想,竟因此让你们多心,违背了娘娘的好意了。” 贾母略带责怪地嗔道:“如海素来便是明白的,怎的也想差了我的意思。一家子人,有何说不得的,若是直问,我岂有不知无不尽的,偏让你小孩子跟着着急。这回他来,我可得与他说道说道。你尽管放心,玉儿是我亲外孙女,是娘娘的亲妹妹,说句不怕笑的话,咱们家谁也巴不得她荣华富贵了去,脸上也有光不是?宫里有娘娘在,便没她不好的。” 贾母说的花团锦簇,但林铭玉还是听出了话里的玄机。合着压根不是元春有意招黛玉入宫,而是皇帝要对林家施恩罢了。元春不过是善于揣测圣意,提前做了一回好人。 听出缘由,林铭玉便放心了,又有贾母的保证,也不怕元春耍花招。他微微侧头,看着是尴尬歉疚的模样:“这些父亲并不知,原是我自作主张。外祖母若与父亲说,怕是父亲要揭了我的皮。我这便与外祖母告饶了,外祖母在父亲面前可万万不要提及。” 贾母审视地看了他一番,不知信不信他之言,神情却恢复了慈和,笑道:“即是怕的,又使得我也跟着着急了一回,可见是个胆大的。罢了,我也只是唬你一回罢了,外祖母岂是那等苛刻人。铭哥儿是个有主意的,我且听你的罢。” 说着看了他怀中藏书契之处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处理契约的事情。 林铭玉忧愁顿去,笑得开怀:“外祖母这般说,我便放心了。表哥身子如今不好,我且不去打扰他静养,烦您帮我捎个话,且说我来看过了,让他放宽心思只管养身体为要,咱们嫡亲的兄弟,有闲了便来找我叙叙话,我随时奉陪。” 林铭玉半口不提银子、不提契书。但态度已经摆出来了,贾母有言在先,并未说赖账,因而这时也不好逼着人把契约书撕毁,只好勉为其难接受这种结果。 一老一少打足了机锋,各自得到想要的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一时你来我往,说了几句俏皮话,林铭玉便告辞了。 出门之时,恰遇到贾宝玉从学里归来。 贾宝玉一顿,在前头站定,目光盈盈地看过来。 一年未见,他身量拉高了一些,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青春勃发的年华,脸上的菱角稍微显露了一些,看着确实俊俏不凡。 林铭玉想到先前见过的元春,这一对比,当真从贾宝玉眉目间找到她三四分的影子。王夫人长相只是中等,未料得生下来的一双儿女却长成这般俏丽模样。 贾宝玉不知如何作想,看了他一会,终于是迟疑着走了过来,嘴唇微翘,看起来也不是那般讨人厌:“铭哥儿,你……”顿了一顿,彷佛是无话可说,他没有接下去。 林铭玉对他点点头,也笑了一笑,并未走过去,跟着领路的丫鬟出了院门。 贾宝玉略觉失望地站了一会儿,鸳鸯领着几个小丫鬟端着点心过来,见到呆立廊下的他,不觉得一怔,转而笑道:“宝玉,来了怎的不进去?老祖宗正念叨着你该回了。” 贾宝玉收回目光,想了一想,问道:“方才我看到铭哥儿来了,姐姐知道他有何事么?” 贾琏的事儿外头虽不晓得,在两房之中却不是秘密。贾宝玉听着王夫人念叨过几回,回回必得耳提面命让他不得与林铭玉来往,王夫人深恨林铭玉,更恨贾宝玉吃了他几回的亏,还没有认识到那人的卑劣之处。 贾宝玉虽不以为然,心头总不如从前那般对林铭玉热烈,又回想起往事,不知为何,渐渐也有了几分畏惧之心。对于此种心思,他想不透,更觉得不知如何面对林铭玉,偏生,他心里对着林铭玉总觉得有股子想要亲近的*。林家姐弟的样貌举止,无不符合他的期望,少年慕艾,人之常情。 鸳鸯叹了一口气:“林公子是来看链二爷的,与老祖宗说了半日话,也不留下来用饭,这会儿当是回府。” 鸳鸯最知各种详情,看贾宝玉形容,料想他也晓得,因而只稍稍一点,也不说透。她是个聪慧人,说完还觉得不妥,便转了话题:“你这一去念书,老祖宗想得不成了,日日念着你回来,生怕你受不得拘束,又担心老爷管你,可没一日放宽心的。你且去好好与老祖宗说说话吧。” 因着想博得皇室贵人的看重,贾政这回是下了决心的。不管贾宝玉如何不愿,当老子的威严压下来,也只得乖乖地收拾了行囊搬入家塾。 贾宝玉三五日才得回一遭,更有贾政时时等着,回了必要去书房考校一番功课,越发使得他家也不敢回了。今儿下了课,便做贼一般独身往贾母院里来,不想,头一回出来,便见着了林铭玉。 贾宝玉听了鸳鸯之言,心底不信林铭玉果然是坑害了贾琏,待小丫头打起帘子,便随着鸳鸯进入贾母院中。 再说林铭玉出得贾府,也不多停留,返身回府。 林锐考试在即,如今便不在家里温书,反而时常与夫子同窗们聚首。林铭玉担心他紧张,却见他精神很好,半分局促之态也无,又听他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科举考试,也不是考前看三两天书便可得过的。素日里用功,如今已然胸有成竹,且多听听先生们的见解,与同窗交流心得,若有所悟,反而受益匪浅。你不必担心我,我心里都晓得。” 林铭玉一听,敢情这位颇得考试三味,也就放下心里,不再管他。 林铭玉回府,林聪从田庄里方盘了账回来,林恒也整理了京都中铺面的账目,三人进入书房,先把当季的开支勾对清楚,等处理了账务,出来时,天色已晚。 林锐温雅地在外厅里喝茶,见到林铭玉,站起来笑道:“有什么事晚些处理不成,忙得连饭也不吃了。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这样怠慢了自己。” 林铭玉点点头,问道:“九哥今儿又去了哪里,后日便是春闱第一日,我让恒叔准备了考试用的笔墨纸砚等物,你再看看,可还有要添加的。” 林锐把手伸到他脖子后摸了摸,皱起眉头:“天还凉得很,你穿得这么单薄,当心受了风。”说着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到他身上。 林锐生得高大,如今在京都住着,被林铭玉招待得极好,看着比往日还壮实了一些,他的斗篷披在林铭玉身上,还余了一截拖在地上。林铭玉提着斗篷衣角,无奈笑道:“好生生的狐狸毛,被我一穿就弄脏了。” 他也只是一说,凭他如今的身家,别说是狐狸毛,孔雀毛也穿得。林锐也心知,心头也并不把两人之间的富贵攀比,只笑着牵起他的手:“外头冷,好生穿着再出去。” 一路走,一路把日间之事说给他听。林铭玉也把贾府之事说了,两人商量着接下来的动作,饭后便由林铭玉写信回扬州,与林如海说起这事。 未到春闱之日,林铭玉却接到进宫的旨意。 作者有话要说:前头断了十来天,渣粥没脸说啥了。这回是自己粗心,为断更跟大家道歉 今天起恢复更新,亲亲们觉得还可以追的,可以养养肥再看哦 基本上是日三千,我尽量写多一点。.。 第三十八章 林铭玉奉旨入宫,领路的太监不是上回那个,年纪小,心眼儿还算实在,没那般市侩。林铭玉照例一个荷包递过去,小太监喜形于色,脸色泛红地接了,还不住道谢。 林铭玉打听了一番,才知是五公主借着荣妃的名头,宣召他入宫的。 知道并无它事,林铭玉便安了心,心下猜测五公主的意图,大抵是与林黛玉相关了。 顺畅无阻地进入宫廷,小太监领着林铭玉往一侧偏殿去,林铭玉打量着,不是上回见过的荣妃居所,但此殿精致玲珑,远观如飞鸟投林,多一份飘逸,少一些宫禁森严之威。小太监道:“这是五公主殿下住的昭明殿,林公子且在此等候,我去回禀公主。” 林铭玉颔首微笑,退在一旁廊下。 没过多少时辰,轻快地脚步声传过来,五公主银铃一般的声音说道:“林哥哥,我等了你好久,你总算到了。” 五公主涂铃儿穿着一袭鲜绿色的宫装,外罩一层轻纱,跑过来的时候,犹如一只轻巧的绿色蝴蝶,活泼伶俐。她身后跟着一个三十许的姑姑,见她不顾仪态的跑动,脸上也没露出一丝不虞,眼神里含着无奈的笑意。林铭玉便知这小姑娘如今过得开怀了。 林铭玉按规矩行礼,躬身道:“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涂铃儿展颜一笑,上前要挽着他的手,身后的姑姑忙轻咳了一声,涂铃儿手一缩,俏皮地皱皱小鼻子,不敢太过散漫。但她毕竟是小孩子脾性,正经不了多久,又是恢复本性,笑嘻嘻道:“林哥哥,你上回跟我说的故事还没说完呢,我想了好久,总想去找你。母妃和杨姑姑总不许我出宫,我只好让你来找我了。” 杨姑姑郝然,五公主天真未去,说话总是十分直接,让她总是对自己的教导能力产生怀疑,尽管如此,她也不曾因此而对五公主摆出脸色,这孩子有万人艳羡的高贵出身,却比普通的小孩还可怜一些。 林铭玉莞尔,圆圆的眼睛弯起来,神色分外柔和。“原来是公主想听故事啊,怪我上回没有说完,让你惦记了。” 五公主欢喜得很,连连点头道:“林哥哥你一定要多来找我玩啊。” 林铭玉一面与她说话,一面跟在她身后回到大殿里。杨姑姑落后了些许,在他侧后方轻声道:“殿下天真纯善,喜欢公子,与公子亲近,是把公子当成良朋益友。公子需得体谅殿下的苦心才是。” 这话是暗示林铭玉要注意分寸,不要觉着公主天真便利用公主达成自己的目的。林铭玉半点不为之生气,杨姑姑说得客气,在她这个位置上,能说出这一番话,足见心里是把五公主当成主子在护着,林铭玉为五公主高兴。 他道:“姑姑放心,铭玉心中待公主,就如同待我的姐妹,且更多一份尊敬。” 杨姑姑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点头。 涂铃儿已经先一步走到大殿之中,坐在上首,对着林铭玉招招手,指着大殿之中设置的桌案道:“林哥哥,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都是杨姑姑新想出来的点心,可好吃了。你快过来尝尝。” 林铭玉依言落座,杨姑姑亲自用小碟子装了一片点心递过来。 一面吃着点心,涂铃儿便忍不住与林铭玉搭话,问起她惦记的故事。林铭玉不过把格林童话中的一些故事拿来说,却让身边陪侍的杨姑姑也听得津津有味了。 五公主的宫殿里不时传出惊讶的声音和欢快的笑声。待五公主满足了,林铭玉方笑着看她,笑着笑着,显出几分落寞之色。 五公主忙问,林铭玉便道:“方才与公主说起故事,我便想起年幼之时,与姐姐偷偷出府去茶楼听说书的事情,便有些想姐姐了。” 涂铃儿眼睛一眨,恍然道:“原来林哥哥是想姐姐了。这容易,姑姑,你去母妃那里请黛玉姐姐过来。” 杨姑姑看了林铭玉一眼,说道:“公主忘了,林姑娘还今儿要过复选,正在娘娘那里受考校呢,如今哪能来?” 这一说倒提醒了涂铃儿:“母妃先前说要我挑个伴儿,我就要了黛玉姐姐成不成?” 杨姑姑笑道:“公主若是看中了谁,便是她的福气,荣妃娘娘必会如您的意。” 涂铃儿听了,望向林铭玉道:“往后黛玉姐姐与我同吃同住,林哥哥入宫,又能看到姐姐,又能陪我玩了。我现在便去找母妃说。” 林铭玉忙拦住,笑道:“公主能这般说,我便满足了。如今荣妃娘娘正忙碌着,姐姐即便通过了考校,也得遵守宫里的规矩。公主也不必急在一时,你既然爱听故事,不如我回去写下来,下回入宫再给公主带过来。公主想听的时候,看看我写的,或让旁人念了来听也成。” 杨姑姑赞道:“如此甚好。” 涂铃儿便转了心意,重新坐到林铭玉身边,想了想,问杨姑姑道:“姑姑,前儿听母妃说,皇侄和皇侄孙们也要挑选伴读?黛玉姐姐是我的伴读,林哥哥做皇侄的伴读,不就可以一起呆在宫里么?你快去叫砚儿来,让他选了林哥哥。” 林铭玉傻眼,五公主这思维也太跳跃了吧。说风就是雨也没这么快啊。 杨姑姑也是苦笑不已:“公主,这为皇孙们挑选伴读之事,要经过南书房的先生们考试之后,再由陛下或王爷们面见过后,方可定下来。林公子年龄却是合适,不过能不能成,还要看才学呢。” 涂铃儿撅起嘴:“林哥哥故事说得好,还需要考么,我要跟父皇去说,让他点了林哥哥陪伴砚儿。” 林铭玉暗暗叫苦,他可不想去伺候皇子皇孙们,姐姐做公主的玩伴还好说,荣妃娘娘没有诞下皇子,且她为人也中正,并无涉及皇位之争,因而外人也不会认为林家站队,但若是林铭玉当上伴读,性质就不一样了。 林铭玉是林如海嫡子,代表的就是林家。他陪伴在哪位皇孙的身边,往后很可能因这份主仆情分而站到这位皇孙一方,政治意义完全不一样。这不符合林海与他做出的决定。 思及此,林铭玉跟着阻止道:“杨姑姑说得是,我才疏学浅,哪比得上京都世家的儿孙们人才济济,公主莫要因我而坏了规矩。若是公主想见我,只需如今日一般宣召我便是。同在京都,甚是方便。” 怕五公主坚持,林铭玉苦了脸,叹息道:“家父只有我与姐姐两个孩儿,姐姐已经不能在膝前尽孝,我无论如何也想多在他老人家身边陪伴几年,一则尽孝,二则也需攻书。等往后考了科举,也不愁没有见面的机会。” 林铭玉此语不只是说给涂铃儿听,更是说给杨姑姑听的。涂铃儿半懂不懂,杨姑姑却是听懂了,又跟着劝了几句。涂铃儿也是一时兴起,听得两人劝了几回,又不能讨得林铭玉欢喜,讪讪了一会儿便作罢了。 林铭玉暗松一口气。 却不知,这头他如避蛇蝎一般回绝了五公主的举荐,那头贾府里却为此想尽了办法。 贾宝玉回府,便在贾母面前黏糊了一日,待贾政一回来,又被唤去了书房。 贾宝玉对这书房是痛恨不已,对书房中的人,却只能是又敬又怕。贾政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对于贾宝玉有一次溜回府,心里充满了失望、愤怒。大好良机摆在眼前,二房重振贾府、光耀门楣的机遇落到贾宝玉身上,偏他不肯好生珍惜。贾政怒其不争! “你又回来作甚?功课都做好了?” 按捺下怒火,贾政先问课业。 贾宝玉本是避猫鼠似的怕这贾政,如今观他神情听他语气,心底发慌,三顾两盼的没个精气神儿,呐呐道:“功课完成了一些,因在塾里久读,挂念祖母和父亲母亲,故向夫子求了空闲回府。” 贾政冷笑:“久读,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当我不知道你在私塾里做了写什么?你这叫久读,苦读,我当年便是披肝沥胆了。” 越说越生气,贾政忍不住怒道:“混账玩意,这百年一遇的好时机让你遇上了,你还有何不满足的。你姐姐如今凭的什么贵为皇妃?是才学贤德。有她给你撑腰,你不上赶着尽心拼一回,反倒是妆模作样给谁看?若不得选上伴读,你就去太学里住着,什么时候中了举人,什么时候再回来!” 贾宝玉最烦科举之事,烦提到,便觉得污了耳朵,偏贾政素日里只说清贵闲人,对做官心底却十分执着。两父子意见想左,不像父子倒像仇人。若真被送入太学,贾宝玉觉得,还不如就此去死。 他不敢辩驳,只能唯唯诺诺点头。 贾政只他心内不愿,也不屑与他多言,冷笑数声之后,扔给他一沓书籍,责令他背好。宫中元妃已经传来消息,春闱一结束,马上会暗中考察各世家子弟的才学,择优选入皇宫为皇孙伴读。 而春闱,近在眼前。贾政恨不得一日作两日用,自此,便只一心督促贾宝玉念书。 贾宝玉被拘束得紧,身旁的丫鬟也不得近身,随身伺候的只有几个小厮,茗烟自然在其中。闻不得女儿香,吃不得女儿口脂,贾宝玉但觉人生无味。虽不得不日日温书,却精神萎靡。 茗烟素来精怪,跟着贾宝玉许久,如何不懂他的心思。这一日整理书房,翻出一样物事来。茗烟为讨主子欢心,隧心生一计。。.。 第三十九章 茗烟从书房角落里翻出一大堆装帧精致的书籍,或厚或薄,封面却是一致正经朴实。 贾宝玉懒懒地倚在榻上,神思不属。 当初得知有机会成为皇子伴读,他是有过喜悦之色,然而因这可能的恩宠,却让他不得近内院众姐妹之侧,每日里除了念书,便是学习宫中的规矩,甚是无趣。 可恨贾政拘束得紧,而今更是伴在身侧,便想寻一二由头混入内院也不能够。唉声叹气了半晌,贾宝玉无奈起身,软身无力地挪到书桌旁。 “茶来。”轻声传了一句,贾宝玉抬眼一撩,只见茗烟兀自蹲在一侧,至耳不闻。 一股怒气憋闷在心头,贾宝玉顺手把手中羊毫一扔,怒道:“茗烟!” 茗烟回过头,看到贾宝玉的怒容,怔了怔,笑嘻嘻道:“二爷别气,看看我为二爷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贾宝玉看了一眼,厌恶道:“你也如那般俗物,要逼我么?” 茗烟忙走近了,把书放在贾宝玉面前,拿起一本,摊开给他看:“二爷莫恼,且看看这是何物再理论。” 贾宝玉一看之下,大惊,而后大喜。他看着茗烟,连声道:“原是这个,你竟好记性,怎的还找了出来?我原以为已经毁了的。果然好物,茗烟,你真真最是知我。” 茗烟得意笑道:“二爷还不知道么,小的什么时候不是站在二爷这边的。凭着咱们大姑娘的能耐,二爷若是要做伴读,不是轻而易举么。老爷实在是过滤了。二爷且慢慢儿看,我在外头把风。” 贾宝玉笑道:“好茗烟,你快去罢。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我有的,都给你。”一面说着,一面从腰间怀里摸索出几个玉佩荷包等物,一咕噜扔到桌上:“都拿去吧。” 茗烟欢欢喜喜地抱着走了,媚笑道:“二爷妥善藏着,我明儿再为你寻新的来。” 贾宝玉已然投入其中,忙得腾不出时间来回话,只随意挥挥手作罢。 茗烟悄然回过头去,眼中得意的神情掩饰不住:凭他金贵子孙,还不是在他掌握之中。 贾宝玉别有用功之时,林铭玉也没有闲着。从皇宫中出来,林铭玉先往昌平王府中去。昨日又收到涂凌光的信,他正要把回信送去王府交给信使再带回去。 马车哒哒行驶过大街,转过一巷,却停了下来。林大隔着帘子,在外头禀道:“大爷,薛家的马车拦在前边。” “铭哥儿,请下车一见。”林大的话音刚落,薛蟠刚劲的声音已经传来。 林铭玉皱起眉,叹息一声,掀开帘子:“薛公子,咱们不熟。” 咱们不熟。他竟然说咱们不熟。薛蟠脸上的笑容一僵,又怒又怨地看着他。 “铭哥儿,我找你有正经事。你下来。” 林铭玉看着他坚持的神情,知道这人颇有呆气,便对林大交待道:“你在这里候着。” 林大默默退在一侧,林铭玉下车,走到薛蟠三步之处:“说吧,你屡次三番拦我的马车,竟然是想要做什么?” 薛蟠看着他,一双眼睛异常明亮,林铭玉心里头不由得一跳。 “你何必如此忌讳我,虽说当初是我得罪了你,但你当知,我对你并无恶意。” 林铭玉并不为之触动。 薛蟠也不纠缠于此,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将要近午,我腹中也饥了,不如找个酒楼,咱两一面吃一面说,岂不是好?” 林铭玉不言不动,薛蟠便道:“今儿你是入宫了?想来你也想知道林姑娘在宫中如何吧?” 林铭玉翻了他一眼,到底有了一些兴趣。 薛蟠趁机道:“我已经命人订下好酒好菜,你跟我来。我把宫中之事,慢慢儿向你说。” 林铭玉点点头,回自己的马车,命林大跟着他的马车走。 酒楼之中,薛蟠领着林铭玉进入一独间,各式菜色迅速端上来。薛蟠一摆上,跟来的薛家众仆与酒楼小二均退出去,林铭玉回头对林大点点头,林大也悄悄地退下。 薛蟠站起来,亲自为林铭玉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提起来,笑道:“第一回与弟共饮,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林铭玉没说啥,慢慢儿喝了一口。 薛蟠挑挑眉头,也没在意,继续道:“那日分别之后,我本想再寻你出来吃酒玩耍,几次上门,都不得见你,听宝玉说,你甚忙啊。” 林铭玉冷眼打量他。薛蟠接着道:“链二哥为人,我素有所闻,没想到他竟然对你下手。” 林铭玉听他拉拉喳喳说了半日贾府的不是,不由得打断道:“你是要为我打抱不平吗?那大可不必了,若无事,我走了。” 他可听出来了,薛蟠压根无事,就是来找他消遣的。 薛蟠眼神闪了一闪,收住笑。两人对视了一回,薛蟠道:“听说你不愿参选伴读?” 林铭玉眸光一亮,锐利地瞟向他。这事他只在府里以及五公主处说过,薛蟠从何得知。 薛蟠面有得色,“我家为皇商,面子比你想得要大那么一点儿。再者,宫中不只有荣妃势大。” 林铭玉一听便明白,五公主的身边并未铁桶一般严密。但薛蟠这时候把这样的机密泄露给自己,到底是何意? 薛蟠道:“我妹妹被皇后娘娘选中,贾三姑娘在太后宫中,二姑娘应是落选了。我听说你姐姐被荣妃看中,伴五公主侧。我与铭哥儿,可说同喜了。” 林铭玉一惊,薛蟠的消息竟然比他还灵敏,莫非,元春在宫中的势力,竟然超出他的预想了。 “你告诉我这些,有何用意?”薛蟠面前,林铭玉不想打暗语,索性便直言。 “贾府两个姑娘在宫中,其一为宫中贵人,铭哥儿,你休要瞒我,你与贾府,恐怕只有面子情了吧?这样的局面之下,你以为,林妹妹处境如何?” 林铭玉没有想到,薛蟠能想到这一环。他与贾府之事,虽然颇有龃龉之处,但主要的矛盾还是在王夫人与他之间,贾府真正的权利人物是贾母,而贾母对林铭玉面上总是慈和的,薛蟠能看透他们的实际情形,正是让林铭玉惊讶的地方。 面前这个人,并不如他想的那般痴愚。 想到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林铭玉思索道,看来薛府并非完全落魄。 “你想如何做?”林铭玉和软下来,商量一般问道。 薛蟠立刻便露出喜色,“铭哥儿莫非没有想过,咱们两家可以合作么?我妹妹与你姐姐,既然都能入选,何不互相扶持?再者,妹妹在贤妃面前,也颇得喜爱,若贤妃对林姑娘有何不妥之处,妹妹也能及时告知林姑娘,让她多做提防。” 这话说得十分露骨了。 但林铭玉更糊涂了,薛家有必要帮着自己对付贾府吗? 他可记得,薛姨妈对她们姐弟也并无好感,便是第一回见面之时,也是他们家想要找茬。虽是她们自作自受,认真说起来,也是因自己一计,才促使她们被贾母赶出贾府,想来薛家并不会因此感激于自己吧。 “你母亲不是与王夫人甚是亲近么?” 薛蟠道:“亲密又如何,当日我家为姨妈出气,但事露之时,姨妈却翻脸不认人,让人寒心。若不是妹妹选秀还需她们帮忙照应,我万不愿再与她们纠缠。一群妇人,有何见识。” 薛蟠自幼便是唯一的薛家产业继承者,在家中说一不二,其实,并不太看得起后宅妇人的手段,妇人者,取乐生子而已,何敢言丈夫事。因而,王夫人那冷眼旁观之态,早便另他心存不满。 如今他心中对林铭玉不知为何便存了好感,又探听得明白林家与贾府的实际关系,便宁愿与林铭玉合作,也不想把妹妹送到贾府控制之下。 他为皇商,如果妹妹能成为皇妃,总有一日,他会比贾宝玉更有地位。 私心里,他也喜欢因此拉近与林铭玉的关系。 林铭玉听了他的解释,仍然半信半疑。但多一个助力,总是没有坏处,自己总不至于对他全然信任,只不过多提防着罢了。 “虽如此,我为何要与你合作?姐姐既伺候五公主,自然与贤妃无碍,不过是受礼规矩而已,贤妃虽得势,也不能只手遮天。” 薛蟠一愣,不知他为何不愿接受自己的好意。 “你莫非不信我?你可知道,姨妈厌你多时,早与贤妃说了你们姐弟无数不好之处,贤妃对你们已然心存偏见,只待时机罢了。你以为荣妃能保住你姐姐?若是与她亲生女儿相比,若是与她自己的尊位清名相比,她会选择谁?贤妃,已有孕。” 贤妃,已有孕。这才是一个惊雷霹雳。 林铭玉大悟,原来如此。贾元春大好的运气,竟然在这时刻有孕!今上年老体衰,没成想老来还能得子,真是贾元春的幸运! 新人入宫,总少不得攀龙附凤之人,新人容貌鲜妍,若得龙恩,总有可能占有后宫三分□□,贾元春只是一个贤妃,依附皇后的势力才能恩宠愈盛,贾府实在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儿郎,所以,她的宠是没有根基来支撑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孕,若诞下皇子,便是有力的依靠。如果她真想要向黛玉开刀,虽然有林家护着,荣妃保着,难免危机增大。林铭玉静下来,想得深了。 “你不知,贤妃早就留着这一手,只等选秀之后便会宣布呢,你等着吧,今儿宫里变会传来消息。若不是姨妈不甚露出口风,我也不得知道。听姨妈的意思,她已经准备了毒计,要陷害林姑娘了。铭哥儿,你还犹豫什么?” 薛蟠愤怒道:“我话已至此,莫非,你还疑我不成?我若真是别有目的,便可以不与你说。只等着看你姐姐的笑话便成了。“ 林铭玉终于与他正视了:“多谢你,但我不会与你合作的。” 薛蟠愕然,继而怒道:“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是真的恢复更新了,拼一拼全勤吧! 第四十章 薛蟠瞪大了眼睛看他,万分不解林铭玉为何放着大好的机会不抓住,偏偏要孤身对抗贾府这样的世家大族。 “贤妃因贤德封妃,王夫人短视至此,贤妃后宫中显露峥嵘,心胸想必远非寻常妇人可比,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贾府说到底是我外家,血缘至亲,断不得如此相残。” 薛蟠简直要气笑了。血缘至亲?骗鬼呢!你林铭玉若念着血缘至亲,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把对王夫人的仇恨报复到她独子的身上去了。但观林铭玉油盐不进的德行,薛蟠深知,面前这小儿,只怕并不会改变心意。 恨其不争地长叹了一声,薛蟠心底冷笑着想:也罢,等你遭受祸端惊慌无依之时,便知道我的好了。 当下也不再言,沉默地连连喝酒。 林铭玉也不下箸,这时人便站起来,从容道:“多谢薛公子款待,我有要事,就此告辞吧。” 说着便打开门,大步离去。 林铭玉坐在马车上,心里尤在回想薛蟠之言。他心中不是不在意,但深思之后,便觉得此时与薛家联手,并不妥当。薛宝钗的宫廷晋升之路,林铭玉并不看好。商户之女,又并无才名贤名传出,在遍地名门闺秀之中,有何出众之处?再者,他手中还拿捏着贾府的短,贾母也承诺过元妃不害黛玉。 他之前所言,也不尽是虚。贾元春能爬上妃位,定然不是个蠢的。如今有子,若她真有野心,更是该寻找助力的时候,林家说来好歹是一门亲。她万不会蠢到做出自断臂膀的事,林铭玉决定,静观其变。 元妃聪明还罢了,若不长眼地陷害黛玉……林铭玉眼眸一动,唇边露出一抹凶悍之色。 从昌平王府回来,林铭玉便进了书房。答应五公主的故事书可得提上日程了,作为一个现代宅男,哄哄小女孩的童话故事,林铭玉完全可以信手拈来。 幸而他多番穿越,早习得一手好字,这边散漫写来,落到纸上,当真令人赏心悦目。因为投入,等林铭玉放下笔之时,脖子已然酸涩不堪。书房内燃起了蜡烛,在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昏黑了。 林大如同一个影子一般默默守在书房角落之中,此时走上前来,恭敬道:“大爷,是否传晚饭了?” 林铭玉点点头,林大便沉稳地吩咐下去。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林铭玉不禁感叹,林大变了许多。跟着他这一年,看着却比之前老成了许多,俨然是他身边最得力之人了,再看其他仆人对他的态度,似乎也默认了他的地位。 倒是之前跟在他身边最久的馒头,也许久不再他面前晃荡了,而他也已经习惯了林大寡言却体贴的服侍。 第二日,正是春闱。林铭玉早早便备好了马车,亲自送林悦入考场。 赶考的学子实在太多,街道堵塞之中,林铭玉赫然遇到了熟人,贾府华贵的马车挤在大街正中动弹不得。周围七八个小厮骂骂咧咧地推搡着考生及其亲眷们,引得众考生怒目而视。 这一番热闹引得本就拥堵的街道更是不畅,考生们人人都想先进入考场,选一个好些的位置,被人一耽搁,火气也大。文人自来便自恃身份,个个都恨不得对权贵们口诛笔伐一番,但当真要闹起来,却谁也不愿意出头。因而埋怨有之,真正敢动贾府马车的,还真没有。 如此便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拥挤人潮中,几辆华贵马车排成一排,占据了大街三分之二的位置,各地的考生却挤在另外三分之一的街道上缓缓通行。见排开了人群,几辆马车都掀开了车帘,各自恭维一番,林铭玉冷眼瞧着,都是与贾府交好的世家子们。 而贾府的马车里做的,却是前儿才被云华教训过的贾蓉。他脸上并无牢狱之灾留下的狼狈痕迹,如前一般张狂放肆,威风不已。 一抬眼,他看到了林铭玉,却只是嗤笑了一声,傲慢地别开眼,好似眼底无人。 馒头在侧跟着,气愤道:“这小子好生过分,见到大爷,竟然视若无睹。咱们陷入人海之中,脱身不得,我去找他说道说道,必让他们给咱们的车也留出一个位置。” 林大已然喝止道:“休要如此。听大爷的令行事。” 林铭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再看向馒头的时候,神色便严厉起来:“馒头,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还不曾明白林家处室之风么?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入贾府一般凭借权势欺人?” 馒头一惊,忙回道:“我,我是为九爷着急。这人多如潮,咱们的马车慢腾腾的走要到何时才能通过。是我失言,大爷莫怪。” 话虽如此,脸上却带着一丝委屈。 林铭玉眼睛闪了闪,没说什么。 林悦笑道:“无妨,还有半个时辰,足够咱们从容到场的。馒头,你家大爷并不是不领你的情。但你想想,京都是什么地界?今日拥堵之人又是何身份?天子脚下,来赴考的是来日的天子门生。无论是寒门学子还是名门公子,谁也说不准来日谁能一跃龙门。你看看贾府那般行事,周遭人是何反应。你家大爷的谨慎你还不明白么?” 馒头大惭,红着脸道:“是我错了。大爷,你责罚我吧!” 林铭玉转眸看了看林悦温润含笑的双眼,再转回头去看向馒头,脸色和缓了许多:“既已知错,就回去抄家训十遍吧。” 馒头苦了脸:“大爷,你还真的罚我呀?” 林铭玉撇开脸去,不再理他。馒头见他脸上并无怒气了,心里也是一松,感激地看向林悦。走在他身边的林二扑哧笑了出来,被馒头狠狠一瞪,笑得更欢实了。 两个小厮一路拌嘴,终于,马车停了。 目送林悦进了考场,外头的人潮还是许多。林铭玉寻到一处小店坐着,点了一桌吃食,预备等人潮散了再走。 这家小店颇为风雅,装潢精美,价格也十分高昂,林铭玉听得周围不少跟他同样打算的食客在议论,店家设价不公。有一好爽汉子大声道:“小二哥,过来说道说道,你家这店甚小,又不得名,怎的比得意楼那般的大酒楼还要价高,莫不是你店家坑蒙咱们吧?” 小二人矮小,走到大汉面前,生生矮了一个头,然而神情却是不卑不亢,含笑回道:“客官误会了,咱们家的店铺虽小,然而做菜的师傅都是从各地名楼中挖掘来的,做出来的菜肴点心最是精致难得。就说您看上的这一份秘制烧鸭,您瞧瞧这色泽,您闻闻这奇香,您再尝尝这美味,是不是回味无穷?咱们东家是个最风雅不过的人物,咱们这店来往的皆是举国有才学之人,再不便是如您这般送才子们赴考的亲朋。您看我店门外张贴了告示,若是不想掏银子吃美味,那也是行的。” “当真?”有那性急的,这便打断了小二的话。 小二哥温和点头道:“当真当真。咱们东家颇善算术之道,若是有人解出他设的疑难之问,自然咱们店白送吃喝,往后再来,一律减半两银子。” 林铭玉听着也来了兴趣。那大汉也笑道:“如此甚好,小二哥,你这便带我去瞧瞧。” “且慢。”小二提高了声音,笑说道:“因着咱们家做这无利的买卖,但店里的小子们也还需要吃喝,因而东家说了,若想解题的,需得出十个铜板解题一回。一题不中,再解题者,需得另投十个铜板。诸位请想,不过十个铜板,便可换得上十两银子大餐,可是值还是不值?再者,就冲着这风雅之事,便是二十个铜板,诸位也必是舍得的。” 小二哥又是夸又是激的,再冲着众人团团行礼,对大汉道:“客官,您可仍愿一试?” 大汉是个豪爽之人,闻言瞪大了眼睛,粗声道:“小二哥忒瞧不起人,十个铜板罢了,我怎的就不试了。说不准,今儿吃亏的就是你们!莫要罗嗦,快拿题来。” 小二笑着赞了一句好言,便灵活地钻到店门外,从廊下取下一块长条薄木板,放在大汉桌上。 林铭玉眼神好,老远便瞧见上头的题目。写着今有九百九十九文钱,时令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梨果多少价几何? 这是一道二元一次方程题,林铭玉心里一比划,很快就得出答案,然而大汉却皱眉沉思起来。围观众人也是鸦雀无声,深入思索之中。不擅算术的人,便是看热闹,也感染到这股专注的气氛,个个注目大汉,等他的回答。 小二哥显是见惯了这个情形的,默默地端上来一副文房四宝,送到大汉面前:“此题为东家解了一日之题,其中算章复杂,特备笔墨,客官请自取用。” 那大汉头也不抬,拿起笔放到嘴中添了一添,便在纸上算将起来。 这店家的酒菜果真极好的口味,林铭玉一面看着前方进展,一面慢慢品尝。林大林二及馒头随侍在侧,如林二、馒头这般活泼的,此时已经抓耳挠腮嘀嘀咕咕地谈论着题目。倒是林大,一贯稳重,也不由得凝神细思。 林铭玉听得馒头与林二胡言乱语,显然是半点不通算术的,再瞧林大,便问道:“阿大,可是有所得?” 林大之父林恒独自掌柜京都林府的所有事物,其母林娘子也是个能写会算的,林大本性寡言,自小便不贪玩,跟着爹娘学了一些管家的本事,于算术之道,也算沾了一点边。因此,听了题目便好胜心起,不由得手指在掌心中写写画画。却无所得。 听得林铭玉的话,林大脸微红,摇头道:“并无。” 看林铭玉眼神明亮,嘴角含笑,他心中一动,轻声道:“大爷可是得了?” 林铭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大汉那处已经响起一片嘘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月夜和阿布的鼓励,每回都鞥看到你们,真好 第四十一章 “你这东家好生厉害,罢了罢了,此题我解不得。诸位可有能解的,我出解题钱,但求弄个清楚明白。”那汉子是个直爽之人,既苦思半日无解,也不自视甚高,忙向周围人求答案。 但满座食客,并无一人能答。 小二哥此方微露得色,笑嘻嘻道:“客官不知,此题悬挂于此已十来日,往来举子无数,能解此题者百中无一。您此时虽解不得,也不足为怪了。” 小二的话并无夸张,当朝科举遵守前朝制度,虽有设明算科,但属于可选可不选的科目,朝廷也并未对此重视,于为官之道更无益处,因而学习此科的学生并不多。 林铭玉却之道,算术培养的是人的逻辑思维能力,善于算术者,头脑更为活络。时人却深厌之。 从小二的话中,此间店铺的掌柜于算术之道造诣不凡,便显得尤其可贵。更兼他能利用书生好胜,好出风头的心理用算术提高店铺名气,又能赚得银子,可见于经商一途也很有才干。林铭玉便对这掌柜的也生出了好奇之心。 这时,店铺里熙熙攘攘,啁啁哳哳尽是议论之声,大伙儿的好奇心都被充分的带动起来了,有人便提出愿意出银子听人解题。很快出银子的价格被提高到十两。受他们的情绪影响,馒头与林二均激动不已。 两少年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用期盼的眼神望向林铭玉。 林铭玉老神在在地吃一口好菜,品一口好酒,好似满座的热闹轰动都不入他耳。馒头急的抓耳挠腮,他是个好动又好热闹的人,素日里哪得这样能出风头的机会,现下一看自家主子的神情,便知他心中有数了。有心想怂恿着林铭玉去解题,却因方才之事心里存着三分怯意。因而只管不住地对林二使眼风。 未想林二不曾言得,一向稳重的林大却忍不住开口了:“大爷,您定能解开此题。可否让我一观?” 林铭玉放下酒杯,笑看了林大一眼:“你喜爱算术?” 林大抬眼看了看他,并无闪躲,点点头:“曾与爹学过算盘,私下里也琢磨过,但我愚钝,这般复杂的算术,却是从未见过。我听爹说过,他的算盘是老爷教的,老爷明算一科便十分出色,大爷自小聪慧,曾被老爷赞为青出于蓝。” 林铭玉轻笑出来,“说得不错。不过,这里不只我得了。”在他目光示意下,林大等人都望过去,果然见对面一公子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正低声吩咐身边小厮。 “诸位,我家公子愿意一试。” 小厮声音一出,满堂俱静,过一会儿,还是那汉子道:“敢问公子贵姓?” 小厮往旁边一让,现出他身后一位俊朗不凡的青年,他穿着一袭蓝纹锦袍,头上一副白玉冠,通身气派便是富贵潇洒。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他微微露出一抹笑容,拱拱手。 “赵某不才,愿意一试。” 大汉忙道:“赵公子既然得了解法,快快请与我等演算一番。” 当下请小二把笔墨移送过去,一堆人围拥到赵公子身边。林铭玉因地利之便,占了个好位置,可以把他写下的字迹看得清楚明白。 随着他快速落笔,众人的赞叹一声比一声响亮。到他把笔一扔,大汉已经忍不住拍手朗笑道:“妙,妙啊。公子高才,果然思虑过人。我等想了许久,也不曾得出解法,公子这般写出来,倒是不用多说,咱们也能看得明白了。” 林铭玉心里也赞了一句,这人解题的方法一反古法的晦涩难懂,竟跟现代的解方程差不多了。不能因为对方是古人便小看了,林铭玉反省了一次,当下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 先说话的那个小厮又脆生生地道:“小二,你来瞧瞧,我家公子解得可对?” 离得近了,林铭玉听那小厮说话便觉得有几分怪异,便再三看了他几眼,那小厮甚是敏感,当即回以一白眼,低声道:“你这小童好生无礼,盯着人看作甚?” 馒头抢着道:“你才小小孩童,说谁小童呢?再说了,这里这般多的人,谁在看你了?” 那小厮白眼连翻,嘴快地说了一溜话,竟然没让馒头有再次还口之力。 林二平日虽然与馒头争长论短,但眼看着馒头受到外人欺压的时候却如同自己被欺负一般,提袖子便要上前帮架。林铭玉此时已看出眉目,忙制止他们,对那小厮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好生伶俐的口舌。方才是我多看了你两眼,这便赔礼了。圣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小兄弟不是小人,定然不与我们这等人计较了。” 这时那赵公子轻轻瞟过来一眼,与林铭玉笑脸对上时,微微顿了顿,便与那小厮道:“青儿,忘了出门之时我怎么交代的么?” 小厮不服气地扁扁嘴,嘟嚷道:“明明是他们无礼。有本事把题解了,凭什么这会儿在这儿耍嘴皮子。” 林铭玉笑笑不言。林二已然道:“呵,不过一道小小算术题,算得什么。我家公子早便解出来了,不想争风头罢了。” 林铭玉喝止道:“阿二,住口。”已然晚了,此时围绕在赵公子的身边的,都是佩服他解题之人,正对他交口称赞呢,林二此言又不知收敛,周围的人,人人都听在耳里。别说是旁人听了,就是林铭玉自己听了,也觉得林二这话有马后炮的嫌疑。 果然,林铭玉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嗤笑道:“真真好笑,那小子,既然你家公子有这份能耐,为何不早点说出来。现下人家赵公子已经拿出详尽解法,便是我们在座之人,也可说自己能解了。说此大话,也不脸红么?” “兄台说的是,看那小子的主子也不大年纪,定是妒忌赵公子风姿,少年人,爱慕虚名罢了。” “正是正是。” 议论声中,先那汉子已经瞪视过来,不屑道:“黄口小儿,岂能在赵公子面前胡言乱语,真是无礼。快与你那主子向赵公子致歉吧。” 林铭玉真没想到,林二一句话会被人发挥至此。虽然他语气不够收敛,但一句负气得话罢了,值得这么上纲上线,还要与那什么赵公子道歉么?要他林铭玉道歉,也得让他心服口服才行! 话题中心的另一人,风度翩翩的赵公子,此时却没有发扬他的好风度,直如未闻一般,低头看着桌上的稿纸。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打开后台就给我出来一个不良信息拦截的屏幕,试了好久都无法登录,最后还是度娘给出了密码...有亲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今天开会到好晚,只够码出来这点儿了,明天多写点。晚安各位 第四十二章 林铭玉小身板挺得笔直,就这么默然站立的时候,当真是风华自显。 他轻笑一声道:“方才赵公子的解法我也看了,虽条理分明,却稍嫌繁琐一些。我有一法,诸位不妨也看一看。” 他这明显的挑衅话语不仅使得众人侧目,低着头装用功的赵公子也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似有戏谑之意。 林铭玉也不等旁人再多言,就着方才赵公子使过剩下的笔墨,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写起来。原本喧嚣的人群在看到他顺速写出来的答卷之时,不由得发出惊讶的感慨之声。 等他写完,耳边已经传来一阵轻快的掌声。赵公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对他道:“小兄弟的解法闻所未闻,但细察之,竟比我的精妙数倍。不知道令师是哪位名士?” “如这般简洁快速的解法,我生平见过术数擅长者甚多,也未尝再见过一位与小公子相似之人,难得,难得啊。”一声大笑压过赵公子的声音,林铭玉闻声一看,见一个打扮温雅的中年人从后堂大步走来。 店小二忙躬身道:“东家,您回来了。” 众人方知,这便是此店主人。那东家团团当胸拱手作礼,一脸和气地招呼众人:“鄙姓苏,正是小店的掌柜。今日高朋在座,又有二位青年才子解出我设的算数之题,实在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呐。” “苏掌柜,你这题目好生刁难,不过咱们赵公子与这位小公子都解了题,你那奖赏又如何算?”林铭玉这一手一露出来,围观之人便似忘了之前对他的讥讽,这时便有人来打趣店家。 苏掌柜方正的脸上露出一种不相称的精明之像,笑道:“方才之事,我都看到了。按理说解题之法赵公子写在先,这位小公子虽然解法不同,到底是先看了赵公子的解法,若说与赵公子一同视之,未免有不公的嫌疑。” 林二嘴快,闻言便苦了脸,激道:“你的意思,我家大爷便不算解得题目么?小二哥方才说的时候,可没说此题只许一个人解。掌柜的,你要赖账不成?” “正是呢,苏掌柜,你这可不公道啊。” 苏掌柜忙苦笑着摆手:“岂敢岂敢。我苏某向来说一不二,从不做失信于人之事。何况我做的便是守信的买卖,若这般欺压客官,可还有谁来我这儿捧场呢?诸位大可放心。只是我这店铺开了经年,竟是从未碰到如今日这般的情况。两位公子都是博学聪颖之人,可让我如何取舍是好呢?” 先那大汉此时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苏掌柜既然怕对两位公子不公,不如重设一题,看谁能先解开。若是赵公子先解,自然今日之赏都在赵公子;若是这位小公子解开的,那一人得解一题,个个有赏,岂不是好?若两人都解得开了,那我倒要祝贺苏掌柜,遇到志同道合之人了。诸位说,是不是?” “好!”“兄台此计甚妙!”众人无不鼓掌。 林铭玉心内暗哼,道:听起来好似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但无论题目解不解得出来,赵公子总是有益无害。自己要想洗脱向赵公子抄袭的嫌疑,那便只有先他一步解题出来了。当然,这一点对自己来说,是万无一失的。 大汉此言一出,如林铭玉、赵公子这等人,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偏颇之处,但林铭玉想通此节不在意,赵公子是受益者不反对,苏掌柜就是要借此事再炒热一回店中的气氛,也不阻止。当事者俱无话说,旁人有热闹可观,自然都赞同。 林大看了林铭玉一眼,见他脸上并无不满,便把要说的话压了回去。他相信自家的大爷,聪慧决不再那赵公子之下,就这样杀一杀对方的威风也好。 苏掌柜意思意思地征询了林赵二人的意见,见双方点头,便挥一挥手,对小二轻声吩咐了几句。 “素日我寻得一些古题,破费心思得到解答之法。今观两位公子解题,用时均极短,想来一般的考题是难不住两位。便请两位拿我前日寻得的考题一试罢!” 不一会,两个小二便抱出一块薄木片,与两套算筹及算盘来。方才林赵解题之时,并无用到算筹,而此时,苏掌柜却命人把此物拿出来,由此可知,他这题目也难了许多。 苏掌柜显然是早有准备,却还在这儿说出那番冠冕堂皇的话,其奸猾之处,也可见一斑了。 一小儿举着木板站在两人前方,苏掌柜便念题道:“今有小珠十三价一文,中珠一文换三颗,大珠三文得一颗,若买大中小珠数一百,共计出价一百文。问大珠、中珠、小珠各几何?此题较前者难,两位公子尽管取用算筹、算盘和笔墨,请。” 苏掌柜一说完,众人便交头接耳,纷纷道此题难度甚大,恐怕两位公子一时半会都解答不出来,这掌柜的又得赚一回晚饭钱了。 却见林铭玉话落即提笔,也不管旁边的算筹,稍微思索了片刻,偏在纸上演算起来。旁边赵公子见了,也投来惊奇地一眼。但他也是一个聪慧之人,转眼便把精力集中起来,一面摆弄着算筹,不时在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 见两人反应如此之快,似乎都找到了眉目,围观之人无不肃静,大气也不敢出地紧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林铭玉其实早便想到了如何解答,不过是三元一次方程,比前面那道题目多了一个步骤,用方程一代入便可得到答案。但林铭玉不想把方程写在纸上,让人见了生疑。因而便现在心中想好解题步骤,借助纸笔稍微记下重点,然后反推出解题步骤,再落到纸上。在此过程中,未免太显眼,他也不时拨动一□边的算盘。算筹却是没动。 即便这样浪费了一些时间,待他放下笔来,看向身旁之时,却发现赵公子已经写了满满两页纸,手中的算筹更是摆得飞快。 而林铭玉刻意放缓的速度还是引得围观之人一阵惊叹。 太快了!太利落了! 苏掌柜不由得三两步走到跟前,拿起林铭玉寥寥数笔的一页稿纸认真读起来。 一面读一面手心里的算盘拨得飞快,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脸惊喜的看着林铭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旁观之人无不好奇,但看赵公子还在认真解答,便也按捺住心急,安静地等待他算完。直到赵公子停下笔来,露出一分轻松愉快的神色抬起来时,他才发现身旁气氛异常。再见到苏掌柜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心里一惊,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错愕。 莫非,他也得了? 苏掌柜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他的稿纸观看,虽也不时赞叹,看到答案之时,也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到底及不上看到林铭玉答案之时的激动,因而很快便把目光重新放到林铭玉身上。 “苏掌柜,看你这神色,莫非两位公子的解答都无误?”旁人问道。 苏掌柜连连点头,声音里透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没错。两位公子都是算术高手,诸位请看,答案与我解出来的一样。”他向小二示意,小二便从身后拿出另一块小一些的木板,上头显示出来的数字果然与林赵二人纸上所写的一致。 不容得众人再度议论,苏掌柜又说道:“难得的是,这位小公子的解法,如前一道题一般明了精简至极。我生平未曾遇到能这般解题之人。诸位请细看两位公子的答案,赵公子的解法虽然精妙,然而……”说道此处,他看了看赵公子,微微停顿。 赵公子却是个极有风度之人,闻言大方承认道:“掌柜的直言无妨,我远不如这位小公子。”说着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小兄弟学识惊人,我今日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小兄弟这一手算术功夫,当称得算术奇才。容我为方才我家下人轻视你之言道歉。” 林铭玉忙还礼:“赵兄多礼。” “哈哈哈!”苏掌柜欢喜地笑道:“两位都是不可多得的多才之人,今日应是我的运道好,才遇到诸位贵客。凭两位公子这身本领,我许过的彩头虽然微薄,却也是对两位作数。银子已经备好,今日起,两位若光顾我小店,均不收分文。” “苏掌柜信人也。我汉子也敬佩两位高才,来,小二,上酒,我要与你家掌柜和两位公子喝一杯。”大汉一开口,诸人中便三三两两响应起来。 喝了一巡,苏掌柜便亲自请两人入内院,重新置办一席酒菜,一面吃酒,一面交谈。 说话中,林铭玉知道赵公子名元初,酷爱算术之道,且算得家学渊源。而苏福如亦是精通算术,凭着解题得彩头的手段,识得不少同道中人。三人话到投机处,便似好友一般,喝得热烈。 林铭玉一直觉得脸上火辣辣得,循着感觉望过去,正对上赵元初那小厮的视线,只见他一双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被自己一捉到,便小脸一红,仍然顽强地与自己对视。 许久没有遇到这般可爱大胆的姑娘,林铭玉反射性地对她露出一抹笑。他早便看出来,这不是小厮,分明是一个妙龄佳人。 作者有话要说:比昨天肥了一点点~ 君子六艺啥的,是有数这一艺..话说我缺乏好多的古代知识,亲亲们有啥推荐的读物吗? 买了几本常识啊、服侍、建筑、军事方面的书,不过都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急求资料。。.。 第四十三章 喝完酒出来,已经月上中天。林铭玉脸上也染上一层薄醉。 苏福如亲自把人送出来,便看着赵林两人上了马车,一道而行。马车之内,赵元初睁开眼睛,眼中并无半丝醉意。做小厮打扮的少女是他亲外甥女,姓杜,名唤淑惠。 杜淑惠嘟嚷道:“舅舅,我看那个苏掌柜有问题。咱们家对京都大大小小的店铺没有不知道的,他这家店本来也不甚出奇,去年三月突然换了经营方式,如今在京都士人心目中占了一席之地。若说是巧,那也太巧了。” 听了外甥女的话,赵元初隔着马车帘子,朝侧边看了看,回头对杜淑惠点点头,赞许道:“惠儿,你能想到这些,已然不错。我来之前便查清了,这家店确实在十年前便存在,之前也不过是一家普通的饭馆。苏掌柜此人,籍贯在泉州,家业清白,并无可疑之处。但他好算术,并不算经商之才。去年三月起,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把这小店经营得有声有色,在新科举人之中享有盛名。苏掌柜其人,在士林中也颇有声名。一个凭借短短一年时间,便能打入士林的人物,怎可能简单?这也是我今日来一探究竟的原因。” 杜淑惠随着他的话慢慢思索,皱了眉问道:“但我看,苏福如此人甚是滑头。今儿与舅舅你喝了这许多酒,说话间还是滴水不漏,我倒看不出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赵元初显然也是苦恼于此,无奈地摇摇头。 却听得杜淑惠轻哼了一声,抱怨道:“还有那个林铭玉,小狐狸一般,眼睛总是往我身上溜,肯定是看出来什么了!” 赵元初回想起林铭玉那双清澈无比,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生不出恼意,看向自个儿外甥女,只见她嘴上虽然抱怨着,小脸儿却透着一层粉,不由心中一动,笑道:“林公子着实聪慧过人,你虽然扮作我的小厮,却屡屡在我开口之前便说话,气势摆得比我还厉害,人家林公子可不是愚笨之人,怎的猜不出来?” 杜淑惠脸一红,不依道:“舅舅,你怎的帮着外人说话。反正,我就是觉着,那小子也不是好人。” 赵元初想再辩解,转念一想,林铭玉与自己也不过一面之缘,虽然这缘分确实也奇怪,他瞧着也蛮对自己的眼,但着实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不算知己不算亲朋之人,来与小辈较真。因而只是一笑,便不说话。 赵元初一静下来,杜淑惠却也不再说话。她低着头,扭着自己的衣袖,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事。 赵氏舅甥在这头议论起林铭玉,而另一辆马车之内,林铭玉也是沉思起来。以他的聪慧,回想起来,今日之事确实有些异常之处。 先解题那事,总觉得那汉子起哄来得蹊跷,再有那个气度高华得赵公子,也显得疑点重重。苏福如的出现,更像是精心安排的一般。总之今日的一切,都让林铭玉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想了一想,他轻叩了几下马车壁。 林大忙把缰绳交给弟弟,动作轻快地钻入车厢内。 “大爷?” 林铭玉招招手,对他低声道:“你帮我去打探清楚,今日这位赵元初是何身份。还有福生饭馆的事儿也打探一番。此事你自己去办,不要传出去。” 林大心内疑惑,但他对林铭玉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便不多问一句,干脆地应下来。 看林铭玉虽然还清醒着,但眉头微皱,脸上掩饰不住疲倦。林大便道:“大爷,回府还得半个时辰,你先休息一下,到了我再唤您。” 林铭玉摇摇头,苦笑道:“许久不曾这般喝酒,这酒的后劲也足,此刻酒劲上来了,头疼得很,睡是睡不着的。” 林大神情微变,低下头,低沉的声音轻轻禀道:“我学过一些按揉之术,大爷若不嫌弃,我为大爷揉揉额头吧。” 林铭玉大为稀奇地看着他,喜道:“阿大你还会这一手,快来快来。” 林大端正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显出几分高兴的神色。走过去,跪坐在林铭玉身后,正儿八经地为他按摩起了额头。 林大的手指修长而且有由于经常干活而累积起来的茧子,按摩的时候,带着一点儿粗粝的感受,由于他用力得当,这点儿粗粝也不至于难以忍受。林铭玉在他规律的按揉下,慢慢地忘记了额角的抽疼,不知不觉间便悄悄睡了过去。 一直到府门口,林铭玉睡得正香,并无醒转的痕迹。几个小厮互相看了半响,最后还是林大做决定道:“大爷醉了,现在唤醒来,未免头疼,醒了瞌睡便不容易睡了。我抱他回房吧。” 馒头有心想要自己表示一下,但看看自己的小胳膊细腿,怕颠了林铭玉,反而不讨好,因此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大打横抱起林铭玉,稳稳地走入院子。 “你大哥吃什么长的啊,一般大的年纪,你怎的就这么个猴子样儿?你们真是亲兄弟么?”馒头颇是嫉妒林大的好身手,说不到林大,便酸溜溜地拿林二开刀。 林二横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哥就是这么强壮,你眼气也没用。再说了,就你这豆芽似的身量,好意思说我?要不要比一比,咱两谁比谁有力气!” 馒头对林家兄弟本来就不服,闻言正对了胃口。当下两人便拌着嘴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林铭玉第二日起床时,觉得头疼的症状轻了许多。不免又对林大称赞了一番,并随手赏了他一件腰饰。 用过早饭,林铭玉打算去家里的田庄铺子转一转。再来京都,每日里显得都很忙,他还没有腾出时间,好好巡视一番自己的产业。 但刚吩咐备马车,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秦钟在林恒的引领下进入林府正院,看到的便是坐在上首品茗的少年公子,穿着天青色云纹袍,腰间一条翠绿色宽腰带,下/身露出一条上等布料精制的白绫绸裤。整个儿出青葱出水一般,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鲜活劲儿。 秦钟自己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从小便被人称作容貌俊秀,但此时看到这般风华正茂的林铭玉,也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对方生得更妙。 看到这样得林铭玉,秦钟眼中的笑意更是加深了三分。到得屋内,便盈盈笑起来:“铭哥儿,久日不见,你当真更是不凡了。” 第四十四章 林铭玉看着秦钟灿烂的笑容,心里疑惑更深。对于秦钟,林铭玉实在没觉得自己与他有多深刻的交情,值得他见了自己,如同老友相会一般,那个热忱劲儿,让他不得不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呐! 话虽如此,秦钟表现出如此热情,林铭玉也是笑脸相迎。 一番客套之后,林铭玉终于听到了秦钟的来意。 “铭哥儿,听说你前些日子进了宫,可是为了入宫做伴读的事儿?”秦钟托起腮,明媚的眼风一扫,笑看向林铭玉。这个动作其实有些女气,但称着秦钟那张宜男宜女的俊秀面庞,却显得格外有风情,并不引人反感。 又是进宫之事。林铭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自他入宫,已经是第几人来与他说起这回事了?京都形势复杂,便是如秦钟这般附庸在贾府之上的人,也来与他谈起入宫之事,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试探,林铭玉心中已经有了警惕。 “入宫做伴读?鲸卿是从何听来?我不过送姐姐待选,并无入宫之意。皇子伴读之人,学识且不说,也得是京都中的名门公子,熟悉皇子们的性情,才能相处如意吧。鲸卿这般说,是不是正有此意呢?” 秦钟笑一笑,不乏失落之意:“铭哥儿就别取笑我了。我的家世也不需瞒你,父亲官位不高,不过是因着姐姐嫁入宁国府,我才得以与宝玉那般公子们相交。说句真心话,谁心中又把我当回事了?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秦钟说得卑微,然而神情里却全不是这个意思。林铭玉也不拆穿,只捧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姐姐既然是荣国府的长孙媳妇,你自然也算得一门贵戚。不说旁的,单说你这般人才品貌的,便是百里无一。我听宝玉说,你的功课也是很好的。如今宝玉是要入宫竞选的,莫不如你也求了你姐姐,为你谋一个空缺,与宝玉作伴岂不是好?” 既然秦钟说起,林铭玉便顺势试探了一把。如今贾府与林家的关系,不过表面和乐,入如秦钟这般身份,自然知道内里。心知自己与贾府不合,还独自上门来,秦钟有何打算,林铭玉还真有点儿兴趣。 “呵。”秦钟似是冷笑,但转眼便换上一副温和的笑颜:“宝玉有当贵妃的姐姐,岂能与我这等人相提并论。便是姐姐想求一求,也是为难。”这句话确实透露秦可卿在贾府的日子也并不如何如意了。这倒是怪了,宁国府对秦可卿的宠爱有目共睹,便是荣国府贾母等人,对她也是交口称赞的,秦钟此言,却是不妥。 林铭玉也听说过宁国府的荒谬之事,但之前与秦家姐弟并无往来,也没在意,今日听了秦钟的话,那些信息便自动浮现出来。不动声色的看着秦钟,林铭玉心中越发肯定,他心中定然有所谋划。 秦钟叹了一声,道:“我是千难万难,铭哥儿不去试一试却可惜了。林大人简在帝心的人物,你若是一试,想来是必成的。” 林铭玉道:“父亲在外近十载,不过兢兢业业而已。如今他年纪大了,我也不忍离开他。” 秦钟不以为然:“今年便是各地官员回京述职的时机,想来林大人定然大有收获。铭哥儿也不要妄自菲薄了。这般好的机会,若是抓紧的,对你们林家来说,也是迈出一大步呢。宝玉说起来,才学与你还稍逊一筹,但宫中有人好办事吧。我听说林姑娘如今成了荣妃跟前的红人,再有林大人撑腰,铭哥儿你的身价只怕也会水涨船高呢,到时,便是宝玉也……”秦钟意外深长地笑了一笑,当真风情无限。 林铭玉也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便说道:“鲸卿这般挑拨我与宝玉的关系,是什么用意?” 秦钟脸上的笑容戈然而止,不尴不尬地顿了一会,才恢复了自然:“铭哥儿何出此言,我与宝玉是好兄弟,对你也是当成兄弟一般看待,如何有挑拨之言。我方才不过是劝着你上进罢了,却让你如此误会,铭哥儿,你当真……” 秦钟委屈得小脸都皱了起来,楚楚可怜的,当真让人忍不住去抚平他眉宇间的忧愁。 不过林铭玉虽然不是直男,但对这种小百花一般的男子并无兴趣,因而秦钟的美人计对他并没有用处。他收起笑容,换上一副高贵凛然的神态,慢条斯理地轻呷了一口茶。 秦钟见状,眼底露出一丝惊慌,但很快便用笑容掩盖住。他失落地笑着,彷佛对林铭玉的态度很受伤,轻声道:“铭哥儿你不愿便罢了,我也不多说了。今日我来,本意是想告诉你,若是你真的想要入宫,我父亲倒有几个友人,在王爷们面前也说得上一二句话。你这样的出身,若得他们推荐一番,伴读之位,定然是稳如泰山。你也莫要误会我心怀不轨,这些宝玉也是知道的,只是有贤妃娘娘在宫中,他的前途自然用不着我帮忙。当然,我知道你与他本事姑表兄弟,自然看不上我这小小心意,原是我多事了,这便告辞罢!”说着便站起来,背过身,挥袖便要离去。 林铭玉看着他表演,看得秦钟脸上真个露出失望,看得他再也演不下去,将要放弃。 “且慢!”林铭玉终于出口挽留。 去意坚决地秦钟立刻地停住了脚步,但仍然没有转身。 林铭玉笑了一下,等他走到秦钟身前之时,已经换上一副陈恳又微微懊恼的表情:“鲸卿,莫生气,方才是我说错了,你不要与我计较。” 秦钟越发的倔强,偏过身子。 林铭玉心内不耐,但想着秦钟今日表现出来的异常,还是耐着性子再次挪动一步,站在他面前,做出一揖到地的姿态:“为我出言不逊,那我便在这里给你赔个礼吧。你再生气,我可也要生气了。” 秦钟听到林铭玉叫住自己时,已经满心欢喜,只是自己先时不够谨慎,引得林铭玉起疑,这会儿自然要拿一拿姿态,让林铭玉打消顾虑,因而哪怕心里欢喜,也要装出傲然的性情。然而听到林铭玉语气中的不耐烦,秦钟又担心装得太过,便就坡下驴,忙拦着林铭玉道:“好兄弟,何必如此。我也是着急了,才这样说话。只要你知道我的好,我怎么能与你斗气呢。” 林铭玉展颜一笑:“方才我也是一时气头上,才说了傻话。鲸卿是何等样人,我怎会不清楚。好了好了,你难得来一次,便留下来用饭吧。” 秦钟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能与林铭玉增进感情,显然也是意外之喜,当下便假意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留下来。 林铭玉的转变提醒了秦钟,借着喝茶的空档,他抬起头细细看了对面的少年一番,心道:看着是金娇玉贵一般的水晶人儿,想不到脾性却大。如此也好,越是脾性急躁之人,越是容易被说动,只是林铭玉看着聪慧,心底却是纯善如此,贾府与他已是那般关系,他却还对贾宝玉如此情真意切,该说那草包运气好呢,还是林铭玉别有用心? 秦钟心里转了七八道弯,面上却是一团和气。两人看似热情地吃喝完毕,便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地演出一场送客,终于落得个清净。 秦钟走后,林铭玉唤来林大,坐上马车,按计划巡视田庄。 自他上回跟着林恒一道巡视产业,这还是第二回。田庄里的管事都是林家信得过的老伙计,见到少东家来了,忙热情地迎上来,亲自带着他在田庄里走了一回。 如今正是春日,万物复苏的时节,田庄里的果蔬都显出一片生机。成片的田地被佃户们租了去,林家只需要派人收取租金便行。便是想要钟什么,收什么,也由得林家做主。因而自从上回林铭玉要求过,田庄里如今在种植上,便比以往有规划得多。 林铭玉一直是个不挑食的人,但是若说道爱好,除了肉之外便是各种菌菇类了。因为京都在北方,蔬菜的品种并不比在姑苏之时吃得丰富、精细。因而林铭玉便想出一个办法,你那就是菌菇的培育。 前世作为宅男的好处,就是看了不少闲书。菌菇培育步骤很简单,林铭玉细细回忆了一番,便已经想到了如何做。当时被方法教给田庄里,便回了姑苏,如今再来,他最关心的便是菌菇如何了。 既然想到菌菇的培育,林铭玉也没忘了引进大棚技术。步入田庄,在管事的带领下,林铭玉看到一排排整齐的大棚排列在田野上,佃户们忙着浇水施肥,除草捉虫,见到林铭玉一行人,也并不如何拘束,恭敬地问安。 不是第一回来,也便省了介绍的程序,林铭玉看到感兴趣的事物,便与佃户们询问上两三句。他身上没有一般贵人的高高在上,深得田庄里佃户的好感。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看到满大棚长成一朵朵大花的菌菇时,林铭玉还是不可自抑地感觉到了惊喜。 田庄管事也难掩激动,主动介绍道:“去岁大爷交代过后,我便命人试着培育,结果出来的菌菇不是太小,便是边缘发黑,失了鲜味。之后又试了几次,几番改进,才是今日大爷看到的样子。我以为已经接近大爷说的样子了,不知大爷看着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准备要三更,补偿前面断更的,结果写到现在,手指抽筋,实在没法写了,好困...剩下的,看看明天能写多少 各位亲晚安 第四十五章 林铭玉对着满目长得肥白的菌菇,心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没想到他就那么一说,田庄上的效率便这么高,不仅把它培育出来了,还培育得这么成功。 “好!好得超出我的想象。田管事,你费心了。” 田管事也是高兴非常,满脸带笑地谦道:“大爷过奖了。这些都是下面人的功劳,我只是监管着不出岔子。当然,能有今日的成就,大爷提出的这个想法才是重点,下头的人都钦佩得不行,想着来拜见大爷你呢。” 田管事是个老实可靠的人,不然林铭玉也不会在巡视完田庄之后,便把菌菇培育之事全权交给他来办。他也不负众望,该有的肚量也展现出来,令林铭玉很满意。 “我也正想见见他们。你来安排吧,午饭,就与他们一处吃,正好把菌菇也做出来,大家一起尝一尝。”林铭玉想着平菇这般便培育出来了,他还知道更多的蘑菇种类,如果能一一使用人工培育的方法大量种植起来,那可是一条发财之路。 田管事正想让他多给手下的菜农教导一些疑难之处,闻言便立刻安排下去。 林铭玉在他的陪伴之下,又去了菜圃里边转了一圈,了解了田庄的情况,他唇边的笑意便没有散去过。 佃户们看着年轻的少东家到处转悠,并且对农事也表示出来一定的兴趣,有那大胆的,便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林铭玉不以为烦,和气地对他们笑着,偶尔也说两句客套话,得他长相的便利,他言行中流露出来的真诚平和,赢得一片赞美之声。 请示过林铭玉之后,这种菌菇正式被命名为平菇。林铭玉在平菇的食用方法上提出的建议也被田管事等人奉为经典。等厨子按照他的方法把各式平菇菜肴端上来,大家尝过之后,便一个个如同饿狼上身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田管事在馒头的瞪眼之中,夹走最后一筷子平菇,幸福地叹息了一声,满是敬服地对林铭玉道:“大爷说的法子真是妙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鲜美的菌菇,竟是比鲍参翅肚这些贵重的食物也差不多了。” 林铭玉扑哧便笑出来。田管事说得虽然夸张,不过,在这个年代,吃的种类远不如他前世那般丰富。菌类这些食物一般都是野生采摘的,而且种类也不多。也就因如此,林铭玉在不经意得到平菇的时候,便想起来要把它人工培育起来。 蘑菇自来便是营养丰富,如果推行给贵族们食用,那么…… 不只是田管事如此感慨,与林铭玉经过一番交谈已经不那么拘束的田庄众菜农也纷纷附和,表示平菇味美,用林铭玉交代的方法食用,更是一大享受。这些菜农都是种菜经验十分丰富的人,并且有研究精神,林铭玉已经跟他们说了自己想要培育其他菌菇类的念头,并且承诺每成功培育出来一种菌菇,就给菜农们一笔银子作为奖励。 如今日之平菇,林铭玉已经当场拿出一百两银子,十来位菜农每人能分到五六两银子,这比他们一个月劳动所得的收入还多许多,一个个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当然,作为田庄主事者的田管事,拿到的银子只有更多的。 通过这样得举措,林铭玉在田庄众人的心目中,慷慨的少东家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他吩咐下去的事情,也得以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推行下去。 与田管事交代好田庄后续的管理事宜,林铭玉便返回林府。如今府里头正经的主子就只有他一人,人一走,府里就清净下来。林铭玉在书房里边又写起未完的童话故事,一伏案就是两个时辰。虽然满脑子的童话故事绝对够凑出来一本字典般厚的格林童话,但这时代的写字工具还是很要命。 林铭玉这般用功了几天,直到春闱考试结束,才堪堪写了十来个故事,不过,笼络涂铃儿,这十几个故事已经足够用了。 春闱对于举子们的意义,就是鱼跃龙门,有朝一日终于能出人头地。但在这一跃之前,能不能平安踏上青云之路,不仅仅需要写文的实力、运气,最基础的还是举子本人的体力。 春闱摧残人啊!当林铭玉夹杂在众多迎接考生们出考场的人群中,看着行迹狼狈,甚至是踉踉跄跄被搀扶出来的读书斯文人,不得不发出如此感慨! 在一众疲倦放松地考生之中,林铭玉火眼金睛一般,一眼便看到刚刚走出考场大门的林锐。他一袭白衣,脸上也带着轻微的倦容,但当他看到自己时,脸上立刻便绽放出一抹温馨的笑容,如同春水破冰一般,带来一股暖意。 林锐大步流星走过来,先上下看了看林铭玉,才略带责怪地道:“让梢头来接我便成了,哪值得你亲自在这里等。” 林铭玉笑一笑,上前牵起他的手,打量了一番,方道:“九哥春闱是家里的大事,我听说春闱的条件很不好,许多举子考过这一场都要大病一场,不亲自过来看看哪里放心。你就当我是为了日后自己科举时积累经验吧。” 说笑了一句,林铭玉便牵着他上马车:“我让恒叔准备了姜汤,你喝一些,散散寒气,提振精神。” 林锐喝了一碗,感觉自己精神了许多。在考场里面,吃不好睡不好的,现下坐在温暖的马车之中,身边是洁净如水晶一般的林铭玉,林锐觉得,自己身上都臭了。扯着袖子闻了两下,不由得露出一些苦笑。 林铭玉哈哈笑起来:“九哥在我跟前在意什么,府里已经备好热汤,回去之后,你什么也不要想,先美美地洗个澡,睡一觉,明儿起来,保准你精神百倍。” “有劳铭哥儿你了。”林锐也笑起来。 回府之后,林锐自去打理,林铭玉却把书房中的故事手稿整理出来,用一个精美的木匣子装好,准备明日进宫送给涂铃儿。 且说荣国府中,今日也是格外热闹。贾母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袭爵,次子授官,两兄弟各有前程,且都不用贾府操心,换在寻常人家里,不知道是多大运道。但贾府毕竟不是寻常人家。 贾府先祖为开国功臣,军功起家,圣上钦封国公爷。但传到子孙后辈,却没有一个能够承接衣钵,不落威名的。当朝太祖以武开国,说得好听一点是推翻前朝暴政,开创清明政治,实在一点来说,就是手里掌握了兵权就琢磨着谋朝篡位。 太祖心里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因而对武将们也很是忌惮。如四王八公中人,都是开国的功臣,虽说封了爵位,但实际上却是架空了他们手中的权利,只得一个荣誉称呼罢了。对于武将极力打压,相应的,便是对文臣大力地提高身份。 这也是贾府想要弃武从文的原因。贾政不必说,年轻的时候,也曾三番五次参加过科举,结果他人迂腐,文章做得也不怎么样,硬是屡试屡败。好不容易盼来个读书有天分的长子,却又因各种原因,贾珠早夭。而长房贾赦之下,却无一子再有超过贾珠的,如此家业凋零,贾母等人看在眼里,也只有长叹遗憾的份。 贾政看着是不问世事,只爱清谈的,其实心里是非常要脸十分好强的,真那么知书识礼淡泊名利的话,也就不会鸠占鹊巢坦然赖在荣禧堂了。也因此,他对贾府重振的希望,全部放在贾宝玉这个嫡子身上。对贾宝玉的折磨就不要提了,让贾宝玉见了他如同避猫鼠一般。 贾母与贾政母子是一条心,只是她更疼爱贾宝玉一些,因着他年小,逼迫得并不紧。况且她心里已经为贾宝玉想好了一条明路,那就是林家。 且不说贾母如何老谋深算,今日的热闹,也并非因为贾宝玉。而是宁府里贾蓉从春闱里面成功的混出来了。贾母的嫡系中没有科举的苗子,但是她手头还是有一些人脉的。经过宁荣两府的运作,这回的春闱,贾府便成功的把贾蓉和贾蔷送进了考场。 贾府众人心知肚明,过了这个明路,揭榜之日,贾蓉贾蔷必然是榜上有名的。故而贾蓉等一出了贡院,便由贾珍等带着,过府报喜的来了。 如此大喜的日子,贾宝玉终于得了个闲,可以不用过被贾政紧迫盯人的日子了。 一得到解开禁令的消息,贾宝玉先去了后院,在贾母面前腻歪了一会儿,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让丫鬟们伺候着更衣。 袭人等丫鬟半个月不与贾宝玉近身,如今见到他回来,也很是欢喜,一个个围绕着他忙碌个不停。倚红偎翠之中,贾宝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 等大大小小的丫头都被分派好工作,袭人与晴雯才得空与贾宝玉好好的说一说话。 袭人为贾宝玉找出一件他素日爱穿的大红锦袍,晴雯服侍着他更衣,一面拿着衣服,一面上下打量着他,心疼道:“宝玉,你瞧瞧,你瘦了多少!茗烟那些小子惯会偷奸耍滑,在我与袭人面前,保证过多少回要好生照顾你,可见是白信了他!你性子也太软了,看他们轻狂成什么样了,若是在我面前,我早扒了他们的皮!” 贾宝玉一面享受着她的服侍,一面捏住她软绵绵白嫩的小手,轻声笑道:“你又怨他们做什么,那些人便是再对我一百个用心,我也不稀得。若是你、袭人她们能在我身边,哪怕是让我自己做事,也是快活呢。快别忙了,坐下来与我好生说说话。这半个月没跟你们一道说话,我可烦死了。” 晴雯柳眉一立,拿眼白瞧他:“哼,你也不用拿这些好话来哄我,我又不是你那个林妹妹宝姐姐的,咱们一屋子的丫头,哪及得上人家一块指甲?你还是赶紧入了宫去寻她们吧。” 说是这般说,被贾宝玉捏着的手却是没有抽出来,只是扭过身子生起闷气。 贾宝玉忙哄道:“好端端的,怎么说到林妹妹宝姐姐身上。我素日里对你们怎么样,你还不知道么。我这些日子天天都记挂着你们,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还要与我斗气,你还怨我,我才有冤没地方去说呢!” 晴雯对贾宝玉重视自己十分受用,不过之前宝黛二姝在贾宝玉眼里占了太重的分量,免不得便疏忽了身边众丫头,她自己又是个心高气傲的,故此很有些怨气。 贾宝玉拿话哄好了她,两人便安安静静手牵手说了一些贴心话。袭人从帘子外进来,看到两人这情状,微一皱眉,便又露出个笑脸,温温柔柔道:“你这丫头,素日里宝玉在时,你就没个安静的时候。这回总算是知道体贴人了,这样斯斯文文的说话可不好?” 被袭人这一打趣,晴雯脸上一红,却是轻哼了一声,缩回手,要笑不笑地看了袭人一眼,摔帘子出去了。 贾宝玉一头雾水,问道:“晴雯她这又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许是春日潮气足,心里烦闷罢了。”袭人往她走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又对贾宝玉笑道:“今儿能出来,还不知明儿怎么样呢。你便好好歇一歇吧。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糕点,老爷那院子里虽好,到底没有贴身的丫头服侍你,小子们再贴心也有限。你快趁热吃吧。” 贾宝玉又拉着袭人的手,感动道:“还是袭人你最心疼我。” 袭人脸红,啐道:“胡说什么,什么心疼不心疼。我只是尽丫头的本分罢了,至于心疼那些,以后你娶了奶奶,少不得便有心疼你的人了。” 贾宝玉摸摸头,总觉得这一回回来,袭人晴雯说话间个个都与以往不同了,话里带着话似的。再看袭人,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善解人意,贾宝玉狐疑了一会儿,便把这一茬抛到了脑后。 贾蓉等人到来,贾宝玉总不能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于是更衣并且与丫鬟诉过衷肠之后,贾宝玉收拾得精神百倍的去了前院,招待众兄弟侄儿。 与贾珍贾蓉等人见过礼,贾宝玉眼前一亮,只见秦钟穿着一身轻巧的翠袍,出现在自己面前。 “宝玉。”秦钟惊喜十足地喊道。 贾宝玉也是面露喜色,他一直对秦钟颇有好感,之前还在贾母面前提议,让秦钟与自己一道进族学里念书,只可惜那一段恰好秦可卿身体不好,贾蓉怕秦可卿觉得孤单,便让秦钟陪在他姐姐身边,因而贾宝玉的邀请没有成功。 在贾政身边念书时,贾宝玉还提起秦钟来着,他想给自己找个伴儿。谁知贾蓉倒是没意见,贾政又不同意了。在贾政的心目中,秦钟这样的身份是没法与自个儿儿子相比的,尤其,这还是贾宝玉要入宫的关键时期。 因着种种阻挠,贾宝玉总是不得与秦钟亲近,但不知怎的,这一见到秦钟,他倒觉得更亲热了。 秦钟也显得格外的亲热,拉着他便说个不停。两人交流了一会儿各自发生的事情,秦钟便道:“宝玉,你这段时日刻骨功书,怕是明儿便要入宫了,到时候,能相见的日子更少了呢。” 贾宝玉也深感可惜:“早知这般,我当初便不说要入宫了。鲸卿你不知,我这书念得可真无趣。不过是想着,若那日真的入宫了,还能与铭哥儿一道玩乐,也算这千万个不好中的好事了。” 秦钟惊咦了一声,道:“你不知道么,铭哥儿可不要入宫的。” 贾宝玉一愣:“可是无人引荐?我这就去求老太太,宫里有大姐姐帮衬着,铭哥儿实在不需要多操心的。” 秦钟笑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了。我前儿才见过铭哥儿,他说他要回他父亲身边尽孝,不愿意入宫呢。” 贾宝玉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道:“那林妹妹怎么办?铭哥儿回了扬州,林妹妹独自在京都,岂不是可怜。再说,铭哥儿怎的不愿意进宫呢,我听太太说,他这些日子总是入宫呢,也结识了一些贵人。” 秦钟眼神一闪,道:“依我看,是铭哥儿觉得在京都没有根基,又怕给你们府上添了麻烦,不好意思才如此说的。如今义忠王府、忠顺王府、昌平王府以及几位郡王府上都需伴读,我听说忠顺王府的王妃便是扬州人,若是能让铭哥儿被忠顺王府看上,那他便可以留在京都了。往后与咱们来往,岂不是便宜?” “只可惜,我却没有这个能力,哎,只能说说罢了。”秦钟说完便转了话题,但贾宝玉却听进了心里,并为此下了一个决定。 这时的林铭玉,正在自己府内与林锐说话,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又要被打乱。 第四十六章 林锐已经经历春闱,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他做主,只等着放榜罢了。但他先前在京都也没有白呆,况且有林海亲笔写下的几封手书做引,他早便拜访了一些林海昔日好友同僚,再加上对自己才学的自信,林锐觉得,自己上榜是十拿九稳的。只不过,他看中的是榜上顶尖的那几个位置而已。 有这番自信,林锐便怡然呆在林府,慢条斯理地为殿试做准备。对于林铭玉短短几日之内,便开发出一条足以大赚一笔的财路,林锐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自认是比较博学的人,然而,每每与小自己十岁的林铭玉相比之时,总不免觉得自己眼界还不够。 当然,林锐对林铭玉是十分信任的,不说林海对他有恩,就是与林铭玉相处的这一年,也让他们之间培养起手足间的感情。 “铭哥儿,想不到你连农事都这样明白,真不知叔叔是如何培养你的。”林锐吃完平菇,感受着鲜嫩的口感,称赞道。 林铭玉毫不客气的收下赞美,笑道:“九哥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你就等着瞧吧。我总要为林家挣下一份足够丰厚的产业。” 听到他话里的意思,林锐眉峰稍动。铭哥儿这不像是醉心官场的样子啊。 “经商虽然能挣下丰厚的产业,但是男儿在世,不博取功名,为国出力,总是遗憾。你的才学不在我之下,再有叔叔的支持,日后在官场必然有一番大作为。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功课之上方是正道。”这时代的人,再怎么豁达洒脱的,即便对经商稍有重视,也不会在面前有一条官场坦途之时,舍科举而取商道。 林锐也是如此,觉得自己对林铭玉有一份引导的责任,他正经道:“此番上京时,叔叔便交代过,等黛玉妹妹待选之事已了,便让你回苏州专心读书,以应付三年之后的科举,你也应该着手准备了。” 林铭玉道:“九哥,我知道你和父亲的意思。你们放心,我并未看轻科举,只是三年时间还有很长,我年纪也不大,日后自可以徐徐图之。至于经商之道,我有分寸,不会让它影响我念书。”当今朝廷,看着稳如泰山,但局势之下,暗潮涌动,只等今上驾崩,一个控制不好,到时必然有大难。林铭玉原就没有混迹官场的心思,他虽然多了前几辈子几十年的阅历,但官场之上的厚黑之道却从未亲自体验过,也不想趟这摊浑水。 这些话自然不能对林锐说,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只能如他说所,徐徐图之吧。 平菇第一批成熟之后,根据林铭玉的指示,便由各铺面管事当作礼物,送给每个铺面的大客户,林铭玉从中挑出来最好的一份,让林恒亲自送到昌平王府。 云华郡主一直在宫中陪着太后,有时会让昌平王府的人过来传话,告诉林铭玉黛玉在宫中的情况,毕竟,林铭玉无官无职,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根本进不得宫门。 也因此,林府与昌平王府也混了个三分熟。林恒回来之时,带回来一封信。林铭玉觉得奇怪,前些日子他才收到过一封信,这才多久,又收到一封。以京都到涂凌光驻防之处,快马来回也要十来日,这样看来,是前面一封信才发出来,涂凌光便立刻追加了一封。 信来得如此急,到底是何事?林铭玉忙拆开信件,一看之下,不由得击掌欢呼一声,好! 林锐恰好也在他这边,见他如此喜形于色,不由得问道:“铭玉,有何好消息吗?” 林铭玉把信递给他,笑容满面:“你看,涂大哥说他已经为我找到了货源,只等我的消息,便帮我把货运送过来。南洋的特产、福建的海产,这些运送到京都来卖,定然可以大赚一笔。” 林锐却没有这般高兴,他指着一处道:“你先别高兴得过早,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铭玉凑过去一看,摸摸鼻子,嘻嘻笑道:“九哥别生气,是我跟涂大哥说想去福建走一走,既然得了这么个机会,那我更应该亲自过去见见那头的供货商。往后我回到扬州,这些生意要亲自经手便更难了。” “不行!”林锐断然拒绝:“铭玉,你要经商我不阻止你,但你要独自出门,我不能看着不说话。叔叔知道了,也不会允许。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管事们更清楚,如果你不信任别人,那么聪叔也足可以担此责任。” 林铭玉也冷静下来,他知道林锐可能不同意,但他却不得不亲自去一趟。海路贸易的利润他们是没有见过,不知道其中争夺之惨烈。他想要捡漏,更想多了解一些情况,万一以后真的没有走官路,这是他准备的一条后路。不是自己亲眼看着,怎么能安心? “九哥,无论如何,这个生意对我很重要。你知道,当初咱们是亲自请涂大哥帮忙,如今他帮我搭了线,我如果不领的话,他会怎么想?聪叔虽然打理过田庄,但这些海路商人与咱们内地的不同,他并不知道行情,以及如何选择货物。这些也是我需要了解的,如果我不去,我肯定无法安心念书。九哥,你就让我去吧!”林铭玉死死盯着林锐,用迫切的眼神向他传达自己强烈的愿望。 林锐多少有些心软,但想到林铭玉的年纪,还是道:“不说别的,就说你这年纪,怎么放心让你独自出远门?若是出了什么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铭玉见他言语松动,眉飞色舞道:“这有什么,都是天子治下,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再不然,我多带一些护卫也就行了。” 林锐迟疑了许久,摇摇头道:“你先别急,让我想想。就是要去,也不在这一时,今儿不是你与公主约定的日子么,你先进宫去吧。黛玉妹妹那儿,也要见一面,听听她的打算。” 林铭玉想着自己确实也不必着急,一时半会林锐也不容易想通,便道:“好吧,九哥你好好考虑,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林锐笑道:“别说你的歪理,快去吧。” 林铭玉抱着匣子入宫时,五公主涂铃儿已经在翘首期盼了。见到他,涂铃儿欢快地迎上来,虽然好奇,但还是忍着没有说话。杨姑姑的礼仪教导还是很成功的。 林铭玉按规矩行完礼,涂铃儿才道:“林哥哥,上回说的故事书,你写好了吗?” 林铭玉把匣子呈上去。涂铃儿兴奋地打开,当看到厚厚一叠装订好的手稿时,立刻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翻阅,不一会儿,就沉入其中,竟然忘了招待林铭玉了。 杨姑姑从宫殿外走进来,看到林铭玉自顾自坐在椅子上喝茶,而涂铃儿手里捧着一本书,坐在他身边,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大感惊奇。她是荣妃心腹,自然知道因为涂铃儿智力的问题,她念的书远比不上同龄人,识得的字也是简单常用的一些。让她看百家姓千字文还勉强,若是独自看故事性强的小说类读物,却是为难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 等涂铃儿看完一个故事,才放下书本,兴冲冲对林铭玉道:“林哥哥,这只老鼠真是有趣,竟然连猫儿都拿它没辙呢。若是贤妃娘娘宫里的猫儿,定然把它抓了吃了。” 杨姑姑听得五公主说起贤妃,忙岔开道:“公主说笑呢,天底下只有老鼠怕猫的,怎么会有猫儿奈何不了的老鼠。可知是骗人的。” 涂铃儿不服气:“就是有,喏。林哥哥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姑姑你看看,铃儿说的都是真的。” 杨姑姑正对涂铃儿手中的书好奇呢,这会儿接过来一看,当下便大觉惊讶。只见满篇皆是俊秀工整的字迹,难得的是,竟然没有一个难字,全是用简单的常用字编写而成。 怪道五公主也能自己看书呢,原来他如此用心。杨姑姑想到此处,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林铭玉。 因涂铃儿一直催着她赞同自己的观点,杨姑姑便索性把第一个故事读了一遍。越是看下去,她越是惊讶,不要说这遣词用句的诙谐之处,就是这里边蕴含的童真稚嫩之心也是让人倍觉舒服。老鼠与猫的故事惊险刺激有幽默逗趣,便是杨姑姑这样宫里的老人了,也跟着焕发了一把童心。 杨姑姑这回对林铭玉是真的服了。五公主喜欢他,是有根据的。如此玲珑剔透之人,有君子之风啊! 杨姑姑的阅读速度很快,随意又看了两篇,当她合起书来之时,看向林铭玉的目光已经是十分慈祥和善了,隐隐还含着一种钦佩赞赏之色。 “林公子纯善聪慧至此,让我佩服。你为公主殿下如此用心,请受我一拜。”杨姑姑说着,突然就对着林铭玉盈盈一福。 林铭玉忙站起来,侧身避过,回道:“姑姑言重了。不过是一些杜撰的故事,解乐而已,算不得什么。” 杨姑姑正色道:“公子不要妄自菲薄。这些故事虽然简单易懂,但其中蕴含的真善之道,却是最难得的。文如其人,公子定然是想让看故事之人都保持一颗纯真之心吧。” 林铭玉没想到自己随便想出来的一个主意,让杨姑姑引起这样的误会,如果传扬出去,对他的名声必然是有好处的,因而也不再解释,笑一笑表示默认了。 涂铃儿才不管他们说的什么,一心记挂这自己看到的故事。此时不依道:“姑姑,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林哥哥写的猫儿太笨了,老鼠太坏呢。” 杨姑姑笑道:“是是是,公主殿下说得是,是姑姑弄错了。殿下不是要去娘娘那里请安么,不如把书带过去给娘娘看看。”杨姑姑轻轻对林铭玉点点头。她不介意帮他一把。 林铭玉感激地对她笑一笑。 “对了林哥哥,林姐姐如今也在母妃宫中,咱们快去看看她吧。” 涂铃儿一手拉起林铭玉的手,一手抱紧怀中的故事书,不由分说便拉着林铭玉往荣妃宫殿中走去。 林铭玉再次见到了林黛玉。她在荣妃身边跟着荣妃的心腹嬷嬷学习礼仪和宫廷规矩,才几日不见,气度比以往更上一层。荣妃看了故事书,也把林铭玉狠狠夸赞了一遍,便体贴地让他们两姐弟找个空间好好说说话。 林黛玉见到弟弟显得很高兴,两人在花园凉亭里亲亲热热地说起了话。问过林锐的考试情况之后,林黛玉道:“弟弟,我今日瞧见外祖母入宫了。按理如今不是初一十五,命妇不得随意觐见,何况贤妃身怀龙脉,正是要安心调养之时。不知道荣国府又发生了何事。” 林黛玉如今不是当日那个独自在贾府生活过一年的单纯官家小姐,与弟弟林铭玉经历过贾府几次诬陷之后,她看问题已经深刻了许多。贾母入宫,还是在没有王夫人在侧的情况下,肯定有不寻常。 林铭玉想了想:“也许是为了贾宝玉谋划。春闱揭榜之后,皇孙们的伴读也会定下来,说不准,她正是为此而来。倒是姐姐,你在宫中,贤妃有没有为难你?探春、薛姑娘等人又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只有月夜和阿布留言,幸好还有你们留言,感谢还在看文的亲,今天很高兴~ 第四十七章 林黛玉听得这一问,露出一个古怪得神情。 “可是薛姑娘那边有什么变故?”林铭玉也不催促,心思转了一圈,猜测道。 林黛玉点点头,脸上竟然露出一丝不忍:“薛姑娘可能要出宫了。”望着林铭玉认真倾听的脸,林黛玉便把事情始末细细说与他听。 贤妃有孕,是宫内一件大事,自然是不能再住持选秀这等耗费心神的任务了。贤妃以才德封妃,并不恃宠生娇,在皇后面前再三表示,自己身体康健,便是怀孕也没有那般娇气,完全可以胜任监督选秀之事,不敢劳皇后还为此操心。其深明大义之言行,深得宫中赞赏,连皇后原来对她有的一分不满也被此举打消。 在皇后看来,贤妃的这番话,就是在暗示她,即便她有了身孕,他日有了龙子,还是站在皇后这一边。要知道,宫中才女何其多,其中不乏出身名门的大美人,贾元春能打败无数敌手傲然封妃,自然是她会经营,早早便投靠在皇后门下。 皇后是义忠王生母,义忠王是当朝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皇帝年老,子嗣不丰,按理来说,是很难再有子嗣的,并且,后宫之中,从来不是干净的地方,皇后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也不是一个真正良善之辈。她自然是有手段控制后宫子嗣的数量,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贾元春还能成功怀上龙脉,皇后怎会高兴! 贾元春深知这一点,自知道有孕,便刻意选在皇后在场之时,不经意让太医宣布。又立刻对皇后表示愿意效忠,这才没有被皇后忌惮。 虽如此,贤妃有孕之人,再如何谦恭,皇后也不能生受着。因而选秀之事,在皇后和太后的首肯下,全权移交给荣妃。贾元春安心保胎,皇后心里却自有打算。 其实选秀第二轮的复选已经在贾元春手上进行得差不多了。作为荣国府长房嫡女,贾迎春莫名其妙落选,偏偏是二房的庶女贾探春反而被分配到太后宫殿之中。甚至连商户出身的薛宝钗,也得以服侍皇后,真不知这结果是如何出来的。 贾元春虽然放手,但各秀女的去向基本已经决定,没荣妃多少事。荣妃能做的,只是接手秀女的教导事宜,并且在一个月后举行的终选上,最终确定秀女的去留。一般而言,到了这一步,结果与复选无异了。 薛宝钗是个八面玲珑的周全人,这在荣国府时,就已经深得人心。把这一套搬来后宫,多少还有些效果。至少,贾元春先是看好她的。王夫人进宫之时,没有少夸赞这个姨侄女,人长得美,又聪明,家里产业还丰厚。若不是出身太低了一些,王夫人就差要提出让她做自己儿媳妇了。可惜王夫人是个心高的,在她心目中,贾宝玉钟灵毓秀,简直就是天地精华集于一身,必须得千条万选挑出一个名门闺秀才能匹配。薛家的门第,她还看不上。 贾元春也是同样的想法,当然,她考虑的东西比王夫人更加深刻,尤其在她有孕之后。薛宝钗虽然不配成为自己的弟媳,但如果利用得好,培养成为一个帮手还是不错的。 抱着这种念头,贾元春把她安排在皇后身边。通过从王夫人、贾母口中听得,并且从十来日得接触中看得,贾元春认为薛宝钗是一个聪明懂得进退的人,也能看清形势。在她稍做暗示之后,薛宝钗顺利成为皇后身边的预备女官。 贾元春虽然觉得自己成功安抚了皇后,但她是一个谨慎之人,万事都做好万全的考虑,在皇后身边安插一个眼线之后,她终于放心了。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短短三日,薛宝钗表现突出,得到皇后的青睐,指定身边得力的嬷嬷来亲自教导她。贾元春不免也觉得脸上有光。一切都是这么的顺利,简直是上天在给贾府机会。探春在太后面前,虽然不若薛宝钗这般,顺速入了主子的眼,但也算挣得一席之地。 贾元春一面养胎,一面寻思着贾宝玉的前程。谁知安心日子才不过几日,便发生了变故。 一如以往的每一个请安的时辰,贾元春在贴身宫女抱琴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来到皇后宫中,当然,在进宫之前,抱琴便自动退下,跟在她身后一步之处,主仆两谦恭又优雅地面见皇后。 请了安,元春便挑着有趣的事儿,与皇后说笑起来。 说了一会儿话,元春突然发现,前两日都在皇后面前伺候的薛宝钗今日却不见踪影,不由得有些疑惑。观察过皇后的表情,并不像对自己有何不满,元春便大着胆子不动神色地探听起宝钗的事。 皇后好像在等着她开口似的,贾元春只轻轻一提,皇后便接了话茬:“你选的那个叫宝钗的丫头真个不错,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昨儿下朝之后,皇上突然过来我这里,脸色还不大好。满宫上下,都不敢上前伺候,我呢,又恰好在太后面前说话。听了小太监的回禀,我忙忙地回宫,原还担心皇上发火呢,却不想,一到宫门前,便听到皇上的笑声。我见到皇上时,皇上正和颜悦色地与宝钗说话,时不时还开怀大笑呢。贤妃你说说,这丫头是不是个可人心疼的?” 皇后笑眯眯地夸赞着薛宝钗,元春原该高兴的,但她听着,心内却是一沉。贾元春在宫中也算是老道,心里再有想法,面上还是没事人儿一般,反而趁机又夸了皇后一回,把皇后奉承得呵呵直乐。 皇后拉起元春丰腴白嫩的一双素手,亲密地拍了拍,声音里也带着说不出的慈和温雅,笑道:“你是个好的。自在我身边起,我便万分信你。如今你坏了龙儿,皇上身边能说得上话得,便只有一个容妃,我心里不安啊。皇上日夜忙于朝政,荣妃便是朵解语花,也有照顾不着的地方,不若再添一个年纪小,又懂得体贴人的美人儿放在皇上身边,代你我多陪陪皇上,能解得一二烦忧,也是我们的福气。你说呢?” 这分明是要让薛宝钗上位啊!贾元春心里翻涌起无数浪潮,但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她最初设想的结果。她是想要培养一个帮手,但绝对不是要培养出一个能一争长短的对手。她是如何有孕,自己最清楚,薛宝钗如此青春貌美,再加上她的心机……贾元春此时绝不愿自己腹中子的地位受到任何一分可能的威胁。 但皇后的命令她能违背吗?即便皇后如今态度好,那是因为薛宝钗比较是自己力荐的,皇后绝不会容许自己有异心。 明白这一点,贾元春只能按捺住心中的郁躁,与皇后虚与委蛇了一番。眼看着不能动摇皇后的决定,贾元春便寻了个理由速速告退。 皇后看着她优雅离开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睛。贤妃是个聪明人,无论忠心与否,时刻敲打一番是有必要的。皇后虽然年纪大了,勾心斗角的事情做多了,总有三分警惕。她唤来心腹嬷嬷,细细把自己的安排交代下去。 安排给皇帝侍寝的女子,可有许多礼仪是需要再学习的。 且说贾元春回到寝殿,思来想去都不得心安,便招来心腹侍女抱琴,如此吩咐了一番。当日午时,各宫都在午歇,一个穿着宫装的妙龄少女被抱琴领着,从容又低调地进入贤妃寝宫。 贤妃歪在金线绣牡丹的大引枕上,挑剔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只见她雪肤粉嫩,眉目秀雅,体态丰腴,虽然年纪不大,然而青涩中又透着一种别样妩媚的风情,举止中的雍容气度不输名门闺秀,果然是一个妙女子。 薛宝钗被召来之时,从抱琴低调的举动中便猜出此番来见贤妃,必然事非寻常,再度贤妃如今的神情态度,心里便颇为惶恐,不知自己是何处没做好,惹得她对自己不满。 正值芳龄的少女,一颦一笑均如娇花一般,怎生摇曳都有一种楚楚的风情,若是男子见了,许会觉得赏心悦目。但看在如今元春的眼里,却是万般的刺眼。 冷了她一阵子,直看到薛宝钗神色慌乱,手足无措,贾元春才笑了一笑,轻声开口道:“宝钗妹妹在我这儿不必客套,坐下吧。” 薛宝钗哪敢坐着,忙小意地奉承了一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伺候着。 贤妃懒懒的坐起来,让薛宝钗扶着坐到梳妆镜前:“听皇后说妹妹手巧,会梳许多新鲜发式。这一桩,抱琴便不如你,不如你来帮我梳一梳,也让抱琴跟着学学。” 抱琴笑道:“娘娘说的是呢,我也想跟妹妹学一学。” 薛宝钗忙道:“姐姐快别这么说。娘娘仁慈,这是捧着我呢,我那半桶子水功夫,怎能比得上姐姐常在娘娘身边伺候着。谁不知道,宫里的东西才是最时兴的,我也宅子们坐着,能懂得什么好的。娘娘疼我,夸夸我罢了。我才是真要与姐姐学呢。” 若是平日,薛宝钗这般说,贾元春不过觉得她谨慎,不轻浮,但今儿听着,心里却添了三分厌恶。“不必多言,梳吧。” 贤妃的语气只是懒懒的,但薛宝钗再不敢多话。 手指灵巧地翻飞,不多时,便梳好一个华丽大气的发髻。贾元春左右照了照,所有所指道:“瞧瞧,宝钗好灵巧的心思。只是,我年纪大了,到底比不得你们年轻的小姑娘,这样的发式,想来你是常梳的,这般熟练。可惜,如此浓丽的发髻,若是宝钗你梳了,定然是更合适一些。青春貌美,说起来,我有时还真是羡慕你们呢。伺候皇上的,除了才德,容貌也得不凡才行呢。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薛宝钗大惊,忙道:“娘娘言重了。娘娘天香国色,风姿出众,宝钗小户之女,岂敢相提并论。再者,宝钗有今日在娘娘身边伺候之幸,已是心满意足,感激不尽,万不会生出其他想法,请娘娘明鉴。” “昨儿,皇上对你可喜欢着呢。妹妹何苦在我跟前也不说实话呢,姐姐岂是那种嫉贤妒能的小人?妹妹若是想伺候皇上,姐姐虽然无能也会全力促成,何必让皇后来提点姐姐,倒显得我这个贤妃不贤了。” 薛宝钗更是害怕,虽然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到底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贤妃这样的身份面前,根本没有她使出手段的余地。恭敬地跪下来,薛宝钗磕了一个头:“娘娘救我。我只是一个商户之女,哪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进宫,便是愿为娘娘驱驰,但凡有一点得用的,就不枉费娘娘和姨妈对我的用心。我无德无能,怎能妄想伺候皇上,以我愚笨,恐惹得皇上震怒,到时反倒连累娘娘声名。求娘娘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安安分分做个女官,为娘娘效力吧!” 薛宝钗的话让贾元春心里好受许多,她并不全信她的话,但心里有笃定,薛宝钗没有这个胆子骗自己。该敲打的也敲打够了,元春得到了满意的回复,于是笑道:“好好儿的,妹妹跪着做什么。抱琴,还不扶她起来。” 抱琴扶着薛宝钗上前,元春站起来,拉着薛宝钗的手,温和道:“好了,你的心我都明白,你出来也久了,快些回宫去吧,好好儿伺候皇后。” 薛宝钗不安道:“那方才宝钗所求之事……?” 元春笑道:“多大点儿事呢,姐姐好歹也是一个贵妃,妹妹若是不想陷入这泥沼,姐姐总是要想办法拉你一拉。你只管去,话不要多说,皇上跟前也不要再露面了,姐姐自有办法,倒是你就知道了。” 薛宝钗忙行礼道谢。 元春道:“对了,我已经打点了内务府那边,告诉你哥哥,只管安心的做好生意,皇商的名头,薛家谁也抢不走他的。” “多谢娘娘!”薛宝钗诚心诚意,诚惶诚恐地行了礼,便被元春打发走了。 “娘娘,就这般放过她吗?”抱琴不放心道。 “放过她?”贾元春嗤笑了一声,“这样一个美人儿,既然入了皇上的眼睛,放在身边总是一个祸害。上回母亲来说过,她那个哥哥在金陵犯下官司是吧?” “确有此事。” “如此,你……”元春附耳吩咐了几句,抱琴听了,忙领命而去。 第四十八章 薛宝钗是个能审时度势的人,从贤妃宫中出来,她便悄悄地回了皇后宫中,一言一行皆拿捏分寸,再不敢有半分出挑的表现。 她没想到昨儿才在今上面前露了脸,今儿贤妃就给她下马威。薛家为了送她选秀,所费不赀,所图也不小。薛宝钗自知如今的薛家,产业已经比父亲在时缩小了一半,哥哥的皇商地位也并不稳固,若想恢复往日声势,必得有所依仗。而什么依仗能比一母同胞的血缘至亲手握权势更可靠?她拼却自己的一生自由,不过就是为了在后宫杀出一条血路。 她无所依恃,唯一能借力的,就是托庇于贤妃。昨儿的事,便是她的试探,结果比她想的更糟糕,贾元春原来根本就没有把她培养成帮手的意思,也许,薛家,在她眼里,也不过一颗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薛宝钗感觉心底突生出一股寒意。她双手握紧,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身体的痛苦比不上心头的绝望。姨妈之言历历在耳:“宝钗是我的亲侄女,你尽管放心地把她交给我吧,宫里头有她大姐姐在呢,少不得找机会提点她,便是皇上身边,也未尝侍奉不得。这一入宫,便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家那点儿产业,还愁什么?不过,要得这番尊荣,总得有所付出,妹妹你得能取舍才成。” 她就那种哄得母亲下了决心,无论花多少银子,也得让她成功入选。当日那一万两银票,姨妈收得可是毫不手软。那一叠声的保证如今回想起来,岂不是讽刺? 薛宝钗做房间内坐了半日,再出门,便恢复成温婉端庄的模样,见人便是三分笑,十分得人好感。贤妃的话虽然是警告,但透露出一个信息,皇后与她之间,有了可趁之机。薛宝钗当然知道,自己如今并无分量,皇后的话也未必可以当真。但为今之计,她也只有往皇后身上使力,务必让皇后相信自己品德高尚,行事端方,是个可以培养之人。他日,即便贤妃发难,自己也有应变的机会。 薛宝钗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尽管她已经提起千万个小心在应对,然而,贤妃的手段一使出来,便格外狠辣,并且时机刚刚好,快得让她来不及做出任何挽回的努力。 后宫最威严的寝宫之中,皇后坐在上首,面目森寒。荣妃、贤妃分坐两侧下首,各自眼观鼻鼻观心。余者几位妃嫔女宫,并无座位,战战兢兢地站着,眼尾余光也不敢乱扫。 皇后年华老去,但威严却随着脸上的皱纹越发深重。如今皇后震怒,哪怕是圣宠正隆的贤妃也不敢直缨其锋。 皇后从心底发出一声冷哼,冷冽的目光看向荣妃:“荣妃,宁嫔说的可是真的?” 荣妃站起来,敛容答道:“尚无确认。宁嫔禀告我时,恰好舒嫔也在,她也是亲耳听到的。事涉娘娘宫中,我不敢擅自做主,便领着宁嫔亲自来回禀娘娘,未免宁嫔误听流言,我已经命人彻查。薛秀女之事,全凭娘娘做主。” 皇后沉默地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但荣妃神情恭敬而平静,坦荡得让人生不出怀疑之心。 事实上,荣妃心头也恼怒得很。宫中甚少有秘密。薛宝钗得皇后青睐,将要献给皇上的消息荣妃心底明白,皇后什么心思,贤妃又是如何想法,她看得分明。原是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不想有人见不得她清闲啊,一把火想要撩到她身上。 荣妃借着转身的机会冷厉地看了一眼宁嫔——依附于她父亲的户部左侍郎之女,向来对自己毕恭毕敬,上赶着表示效忠,但今日之事,若不是她生了外心,便是被人利用。荣妃从宁嫔慌乱不安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 养不熟的狼崽子! “你既派了人去查证,便要得一个结果。若此事是真,贤妃,你又如何说?”薛宝钗充为皇后宫中预备女官,算得是贾元春出了一份力,如今薛宝钗爆出其兄身负命案的丑闻,已经是不符合秀女的条件。那作为推荐人之一的贤妃,必然担当上一个不察之罪。 贤妃如今脸色苍白,神情间即是不信,又是伤心。她柔弱地站起来,对皇后恭敬地行了一礼,方凄然道:“娘娘恕罪,都怪我识人不清。原以为薛宝钗是皇商之女,几代沐浴皇恩,能得这般选秀的机会,必然是万般考虑,无任何隐瞒之处才来的。谁知……说到底,是我错看了她,累得皇后娘娘劳神,我愿承担一切责罚,只求娘娘能息怒,保重凤体啊!” 贤妃盈盈下拜,喉中有哽咽之意。 贤妃把错误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再加上她双身子的人,这般不顾颜面的当着众人之面下跪,看着她明艳的脸庞因愧悔而苍白,皇后心中一软,想起她往日对自己的忠诚,今后又能带给自己的帮助,脸色便缓了一缓。 “起来吧,你如今身怀龙脉,如何能这般不懂保养身体。我只是问一问你,并不曾说要罚你,且坐着去。” 皇后不轻不重地说了这句,对妃嫔们道:“说起来,这薛氏女素日看来还是个行事得体的,也怨不得贤妃被蒙蔽了。若不是荣妃心明眼利,也不得揭穿她的真面目。当然,这还是猜测,查证之人一时半会也不得回来,你们且回去,我与荣妃商议一番,总要给众秀女一个公道才是。。” 皇后想通了谁是自己的助力,顺便又在贤荣二妃之间补了一刀。薛宝钗出身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经历今日之事,便是她清白的,也不能让她清白下去。这个人,已经无用。但贤妃如此大义灭亲,作为安抚,落水狗也不能打得太过,需得缓一缓才行。 皇后的话点到为止,但宫里的这些人精谁不懂得。无人多言,一个个规矩告退,宫殿之内,只剩下两个贵妃和皇后。 薛宝钗被软禁在房内一整天了,眼见着日头从东边儿升起,又从西窗外落下,天色渐黑,除了中途来过两次送饭之人,并无一人来探视询问于她。 她知道,自己完了,薛家也完了。 薛蟠打死姓冯的之时,并无放在心上。银钱使下去,姨父的亲笔信一到,哥哥便算脱了身。薛宝钗是个妥当人,当时便想了一个法子,让家仆顶了打死人的罪名,左不过再多花一些银子,能省去日后的烦恼,是划算的。 此事姨妈姨父甚至贾母都是尽知的,没理由贤妃不知情。今日事发,薛宝钗便猜到了整件事的始末,心冷到了极致。 “薛姑娘,出来吧。”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宫女走进来,轻声道。 薛宝钗一愣,只见抱琴已经走进来,粉白莹润的脸上柳眉微皱,掩不住眼底一丝轻蔑之意。 抱琴亲自扶起蜷缩在角落里抱膝而坐的薛宝钗,为她理了理鬓发,笑道:“薛姑娘,别怕,咱们娘娘在皇后面前为你求了情,你这便出宫吧。娘娘不放心你,还亲自命我送你出去呢,宫门外马车也备好了。你也别慌,是咱们国公府的马车,今儿你就在太太那里歇着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薛宝钗停顿了一会,才勉强想明白方才抱琴说过的话,忙确认道:“姐姐说,娘娘要送我出宫?” “我被赶出宫了?不,我——” “薛姑娘!”抱琴打断了她的话,笑容一收,神情间竟有三分元春的味道:“娘娘花费了许多心思,才保住了姑娘的名声,更是保住了薛家的名声。你知道,你哥哥究竟做了何事,若这帽子扣下来,姑娘不要说待在宫中,怕是保得住一条性命也难。欺君之罪,无人可以承担。” 薛宝钗全身的血液一冷,人也清醒过来,闭上嘴,不再挣扎。 抱琴笑着上前一步,附在她耳边,道:“姑娘,你可不能辜负了娘娘对你的一片苦心啊。如今,出宫,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短短时间,薛宝钗便已经判断出情势,面上的不甘不信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脸色有些青白,语气也有些颤抖,但总算保持住大家气度:“多谢娘娘。多谢姐姐。我再多问一句,姐姐,如今我哥哥那案子……” 抱琴笑得更舒坦了,拍着她的手道;“姑娘放心,薛公子虽然有罪,也只是因为被下人蒙蔽,不过御下不严,又被下人蒙蔽,罪不至于欺君。姑娘你就更冤枉了,毕竟,你哥哥处理事情不够妥当,连累到你,也是可惜之事。姑娘且别伤怀,出了皇宫,外头且有大好一片天地。再说,娘娘也很为薛家的事情惋惜,薛公子的皇商之位,娘娘会想法周全。你且安心去吧。”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薛宝钗再次致了谢意,便在抱琴的贴身陪伴下,乘一辆马车,在昏暗的天色中,悄悄地出了皇宫。 漆黑的天幕不见一点星辰,薛宝钗回头望了一望身后巍峨的建筑轮廓,一声轻叹,掩盖住目光中无尽的冷意,决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双十二威力太强,毫无抵抗能力的某只已经迷失在折扣的海洋…… 能更新出这个字数,小天使们造我有多么大的毅力吗!!!求冒泡~。.。 第五十章 苏福如领着林铭玉几个穿过人群,到一处位置上佳的所在。赵元初已经站起来,身后跟着的仍是上回那个小厮。见了林铭玉,笑道:“铭哥儿,快来,等你许久了。” 林铭玉笑着见礼,又介绍道:“这是家兄,林锐,今科的考生。” 苏福如笑道:“林公子一表人才,原来是今科高才,鄙店今日生色不少啊,快快坐下来,我必得亲自敬一杯酒才是。” 赵元初来回打量着林家兄弟,也是击掌道:“苏掌柜说的不错,林兄,铭哥儿,都坐下说话吧。” 饭馆中此时正是繁忙之时,苏掌柜陪着说了一巡话,匆匆喝过一巡酒,便去招呼客人,桌前只余下林家兄弟与赵元初三人。三人一面闲话一面喝酒,倒也自在。只赵家那小厮,见主子多喝了两杯,皱了眉,小声提醒道:“公子,今儿还有事,可别喝醉了。” 赵元初满不在意,笑道:“难得高兴,喝这几杯算什么,你舅、你家公子量大着呢,误不了事。” 林铭玉眨眨眼,有趣地看着那小厮。 他这一笑,却被人当做是挑衅。那小厮美目一横,白了他一眼,哼声:“今儿出门,老爷可是交代了的,你不听,倒时别怪我没提醒你!” 赵元初手一顿,酒便没有喝下去。 林锐瞧了,温雅一笑,道:“赵兄正事要紧,咱们说说话便罢了,若是醉了误事,让家里人着急,倒是不妙。” 林铭玉也道:“九哥说得是,赵兄,哪日咱们找个时间放开了喝一回。” 这话可点着了炮仗,那小厮小胸脯一挺,一步凑前过来,娇声斥道:“你跟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林铭玉莫名:“我说什么了?” 小厮冷笑道:“你不就嫌我管着他吗?我告诉你,舅舅他身子弱,就是喝不得酒!” “惠儿!”赵元初忙喝阻。 杜淑惠这时也知道自己一时心急,把话漏出来了。 见此,赵元初轻声叹了一口气,对林铭玉林锐道:“让两位见笑了,实不相瞒,这时我外甥女儿,因着今儿放榜的热闹,我便带她出来瞧一瞧,让她作男儿装扮,想必二位早就看出来了吧?” 林锐微笑着点点头。林铭玉瞥了她一眼,答道:“赵兄这般精明之人,若容许下人如此无礼,自然是有缘由的。原是贵府的姑娘,难怪了。” 杜淑惠一噎,难怪什么?难怪她无礼吗? 但想想她一个闺阁女子,女伴男装出来玩耍,本就不合规矩,这会儿被说穿了身份,便不敢如先前那般无所顾忌了。 说不得说,她便拿眼神狠狠地盯着林铭玉,似乎想咬他一口。 赵元初却笑了:“铭哥儿,你就别逗她了。我姐姐就这么一根独苗,素日里宠得很,她虽脾性直了一些,倒是天真烂漫,并无他意。” 林铭玉微微脸红,说起来倒真是自己小气了一般。其实他也是觉得这小姑娘有趣,脾性又急,故意逗一逗罢了。倒是忘了,他这样的玩笑话,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还是刻薄了一些。 “姑娘莫怪,是我方才唐突了。”他正正经经行了一礼。 杜淑惠脸上也是一红,撇过脸去,退到赵元初身后。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饭馆里已经有人叫道:“来了来了,开始张榜了,快去瞧瞧!” 林铭玉一下子站起来,但比他更快的,是已经做好冲刺姿势的赵元初。赵元初脸上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对着林铭玉尴尬的笑一笑,维持着风度,道:“铭哥儿,一起吧。” 林铭玉也不及深思,满心激动地对林锐道:“九哥,去不去?” 林锐摇摇头,指着那面道:“你看看,你还能挤进去吗?这店离得近,等人散了再去看也不迟。”别说,皇榜之下,人与人已经摩肩擦踵,为了争取一个好位置,争得甚是凶残,林铭玉瞧瞧自己的小身板,默默地顿住了脚。 赵元初却是无畏的,见此忙一挥手,只见不知从哪些角落里,冒出来一批青衣仆从,一个个着短装,面露精悍之色,簇拥着赵元初,气势汹汹地往皇榜下去。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也涌出这样声势浩大的阵容,一步步向皇榜推进。 林铭玉颇有点儿被震了一把的感觉,转眼去看杜淑惠。杜淑惠如今也是小脸通红,眼冒绿光,好像看到猎物的小兽似的,兴致勃勃。 见了林铭玉看过来,才捂了脸,努力冷静下来,做她的大家闺秀。 林铭玉道:“赵兄这是要做什么?” 杜淑惠瞧了他一眼,脸上红晕未退,小小声道:“捉、捉……”捉了半天,大庭广众之下,女婿那两个字硬是吐不出口。 林铭玉却是醍醐灌顶一般,恍然道:“榜下捉婿,原来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若不然,我们白守了半日为的什么!”杜淑惠口快地接完,眼神悄悄往林锐身上瞟了一眼,然后死死盯着前头的状况,这回他们责任重大,可是万万不能失误的。 林铭玉瞪大了眼睛,十分好奇地望过去。 皇榜之前挤满了人,人群中不时传来道贺声和中榜举子的惊喜欢呼声,但更多的却是失落的低叹、悲愤的痛哭声。很快,这些声音都被另一种声音所覆盖,那便是捉婿之人闹出来的动静。 只见一簇簇的人群拥挤着几名穿着素色长袍的新科举子,纠缠着不让人离开,更有那争夺得厉害得,几乎要打起来。要知道,春闱高中者,再得进士之名基本是稳妥了的,怨不得大家争先想把未来的官老爷抢下来。而围观的百姓不仅仅不以为怪,然而一个个都兴奋地为之鼓掌呐喊,显然这是一出他们等待已久的戏码。 “年轻人呐,真是艳福不浅啊!”神出鬼没的苏掌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林铭玉身边,一手搙着颔下短短美须,似是有感而发。 林铭玉脖颈之后汗毛倒竖,“苏掌柜,你看起来甚是羡慕啊?” 苏掌柜笑道:“不瞒老弟说,当年我寒微之时,也曾苦读诗书,想着有朝一日,凭此娶得娇妻美妾,又得富贵双全。可惜,科举算术是末途,分量太轻,我于诗文经义一道,又不大有所得,不能中榜,深以为憾。” “老弟你恐怕不知道,我当初选择在此经营,少不得也是为着三年这一回的榜下捉婿,虽然自己没这个福分,能过一过眼瘾也很不错嘛。说起来,我记得有一年,有个被哄抢的新科探花儿,也正是姓林呢,说不得还是你的老本家。” “哦?还有这事?”林铭玉大感兴趣。 “我老苏自来就不说大话。我想一想……”他微抬着下巴,做沉思状,突然一拍手掌,笑道:“我想起来了,那人如今可是大官,扬州巡演御史林大人你听过么?他是三鼎探花出身,生得人物俊秀,风流不凡,那时我还只是个小伙计,见了林大人,才知风流才子是何等风采。当时榜下捉婿之人,为此还大打出手呢,只是后来,我听说林大人娶了国公府的姑娘,让京都里许多闺秀都哭红了眼呢。” 苏掌柜彷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满脸都是向往的神情。 林铭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他那正经不过的爹爹,也有如此青葱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想到那一回在书房里面看到的信件,林铭玉心头一动,决定回头把那一匣子信件找出来,再仔细读一读。 林锐也是满脸兴味,笑道:“苏掌柜原来还知道这些风流雅事,再给我们说一说这位林大人的事吧。” 杜淑惠一直在旁偷听,闻言道:“天下才子何其之多,照你来说,便只有那位林大人才数得上风流才子了?苏掌柜,你说话不尽不实啊!” 苏掌柜笑道:“姑娘想错了,你想想,探花是什么人物儿?那是才学品貌俱佳,得入皇上圣眼的,才能赐予这个名号。我说得对不对,只看林大人高中探花便能证明了。”苏掌柜说道此处,对林铭玉好一番打量,又绕着他走了一圈,道:“我看林老弟就很有当年林大人的风采,只是年纪尚欠了些,样貌还有六分相似呢!你说,林公子这样儿,可还能找出另一个比得过的来?” 林铭玉心里一惊,苏掌柜这是看出了什么? 但他马上又添了后面一句,似乎只是为了与那小姑娘对证。 杜淑惠打眼瞧了一瞧林铭玉,到底说不出一句不好来,轻轻的哼了一声,只管走到前边看着战况去。 就这会儿功夫,前头胜负已定。看热闹的人散得差不多了,赵元初领着一干仆从蔫头耷脑的走回来,头巾也歪了,衣裳也斜了,鞋子上还有好几个脚印。 杜淑惠忙迎上去,急道:“舅舅,人呢?” 赵元初摇摇头,苦笑:“哎,别提了。那些人太凶悍了太无耻了,咱们拼尽全力也没抢过人家……现在的举子不比从前好哄啊!” 杜淑惠傻眼:“那,那……怎么办?”他们此处出来可是受了赵老爷的重托,务必要相中一个女婿带回去。 说起来,赵家也是一门奇葩。赵家是书香世家出身,但到了赵老爷手里,考进士考了三次屡屡落第,无法之下,为了生计,他转而从商。虽是从商,但官场之心不死,只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女身上。 可惜赵老爷有两个女儿,却只有一个独子。这还罢了,偏偏赵元初也不是读书的命,自小便爱算术之道,算盘打得噼啪响,家里的生意也打理得条条是道,就是科举,两次都不第。赵老爷死了心了。 这能死心倒好,受这老爹的影响,两个女儿个个都向往读书人。大女儿运道好,十来年前榜下捉婿,夫婿一路平步,升到吏部尚书。小女儿生得晚,如今芳龄十八,自小以姐姐为榜样,立志要嫁个有大才之人。自她长到十三岁起,赵老爷就年年亲自来捉人,如今年纪大了,女儿蹉跎成了老姑娘,赵老爷也跑不动了,就把这个大任交给了独子赵元初。 若这回,再找不着好的女婿人选,他那女儿,可得再等三年了。 三年,黄花大闺女也成黄花老姑婆了,赵家等不起啊! 赵元初想着自己老爹唉唉的叹息声,再想想自家小妹毫无所谓的淡定神情,不由也是满怀郁闷。这般想着,他摇了摇头,却不经意间看到一张俊脸。浓眉俊目,天庭饱满,气质温文,才华满腹。 方才榜上似乎有他的名字! 赵元初眼睛一亮,忙回到对一个家仆附耳问了几句,得到满意的回复,他愁容换欢颜,朗声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方才,我看到林兄大名正在榜首那几人之中,还未及与你道喜呢!” 赵元初连声道贺。林铭玉一愣,忙道:“赵兄你看到九哥的名字了?九哥中了头几名?太好了!” 苏掌柜真是个顺风耳,听闻此言,忙上前道贺。 林锐还是一派从容,让人不免为他的气度所折服。林铭玉此时也没多少听八卦的心情,只想把这喜讯速速传回林府,再者,这边上了榜的举人也不能就这么歇着了,回头便是殿试,读书人要鱼跃龙门的最后一关。凭此,得个进士的名头,那也是一辈子的荣耀了。 林铭玉心情激荡,心里不住打算,之后得好生整理出一个清净得所有,务必让林锐殿试之时,保持最佳精神状态,一举夺魁! 赵元初显然不能理解林铭玉的迫切之情,他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拉着林锐亲切地攀谈起来,那忘我的架势,让人不由自主地便要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林兄,小弟对你真是一见如故。今日逢此大喜,小弟家里略备了薄酒,请林兄一定要赏个脸,让小弟陪你好生喝一回,权作道贺之意。” 林锐道:“多谢赵兄好意,不过,我只是得了贡生的名头,还需努力攻读,此时道贺为之尚早。赵兄好意我心领了,来日定然与赵兄好生亲近亲近。今儿,家中还有事,我们先走一步了。” 赵元初死活不肯。 林铭玉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想通了他的打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恼火。别说咱们就见了两次,门第都互相不清楚,就算是熟人,也没有这样强抢的道理吧。强扭的瓜还不甜呢,谁知道摘瓜的人自身是个什么样儿! “赵兄,九哥殿试在即,再不攻书,怕是前功尽弃了。你若想与九哥道贺,不如来日中了举人,我亲自请你上门一聚,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赵元初也是一时失态,并非不明理之人,这时也醒悟到自己太过心急了,懊恼地拍了拍头,他赔笑道:“我一时高兴糊涂了,铭哥儿、林兄弟勿怪。明儿记得叫我喝酒啊!” 林锐客气地一拱手,与林铭玉一起,回到马车停放之处。 “这位林公子,气度不凡啊,我看,明儿又是一位不输林探花当年的风流人物!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嫁入林家哟!”苏掌柜幽幽地感慨了一句,对赵元初一笑:“赵兄,再坐一坐?” 赵元初一笑:“家中有事,小弟也告辞了。” “惠儿,咱们走了。” 杜淑惠瞪了苏掌柜一眼,低声叫道:“舅舅……” 赵元初却不言,率先走了出去。杜淑惠无法,跺了跺脚,只能跟了上去。 苏掌柜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转身便回了内室。 林铭玉与林锐回府,官家林恒、一直在外头管着店铺的林聪也难得出现在大门前,双双对林锐道喜。 林锐这时笑得才有几分喜悦之色,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府。 府里已经备好了饭菜,在福如饭馆之时,两人也并未吃什么东西,这时见着自家的这一桌丰盛菜肴,不由得胃口大开。兄弟两与两个忠心的老管家一起喝了一回酒,因着高兴,便也没甚顾忌,一顿饭吃完,林铭玉已经醉了。 林锐倒撑得住,让林恒等人自去收拾安排,挥退了上前服侍的林大,俯身把林铭玉拦腰抱起,送到内室。 亲自伺候着他梳洗了一番,又瞧着他熟睡之后,林锐才动作轻巧地为他掖了掖被子,悄悄离去。 不日就是殿试,这回林铭玉可操不上半分心,只能乖乖等候结果了。但结果还未到,昌平王府一封急信便催着林铭玉启程了。 看完信件之后,林铭玉瞅着林锐的神情,道:“九哥,我决定提前出发。这是难得的大好机会,我不能错过了。你中举之日的风光,我是看不到了,但我知道,你一定能中举,便是在路上,我也与你同喜。” 林铭玉充满歉意,毕竟,他一直说要为林锐好好庆祝,况且,京都之中,林锐只与自己最为亲近,若是自己不再,如此大喜的日子,无人分享,喜悦也会减少几分。 林锐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摸摸他的头发,自林铭玉抗议过数次之后,林锐怕他真恼了,已经很久不曾做出这样宠溺的动作。如今这般轻柔地安抚,林铭玉并不觉得男儿尊严受到挑战。 “无妨。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做好这件事,机会难得,我既然先前便认同了你的想法,如今也不会拦你。京都之事,你就放心吧,有我看着呢。再过不久,叔叔也来了,到时,我会为你好好在他跟前求情的。” 林铭玉突然上前抱了抱他,在林锐怔愣的时候,已经放开,退后一步,抬起头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爹爹许会生气,到时候就多劳你帮我说说好话。我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 林锐微笑着点头,心头有许多话要说,但他惊讶的发现,平日里八风不动,精明睿智的自己,此刻竟然突然变得笨嘴拙舌起来。任是千言万语,也无可言说。 “照顾好自己,去吧。” 最终,林锐只慎重嘱咐了这一句,便目送着林铭玉的马车离开。 林铭玉的马车昼夜不停赶路时,三甲进士的名册已经摆在今上御前。望着殿下青年俊秀的门生们,今上龙颜大悦,当场钦点三甲头三名。 不一会儿,传旨太监已经高声唱道:“……陛下钦点徐州杨济为今科状元,陛下钦点浙江商进为今科榜眼,陛下钦点姑苏林锐为今科探花,尔等……” 三鼎甲均是三十往下的青年人,这般一出列,文武为之侧目。今上望着自己钦定的状元、榜眼、探花,此番科举最为瞩目的人才,眼里露出满意的神情。他探究的目光最终落在仪表最为出色的探花郎身上,低声吩咐了一句。便听一声唱名道:“探花林锐上前一步,陛下有话有问。” 此言一出,无数道羡慕的眼光射向林锐,那些老成精的大臣们默默的对视一眼,各自在心里有了新的计量。 前朝的风声很快吹到了后宫。凤藻宫中,贤妃挥退了传信的女官,独自在宫内坐了许久。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音之后,贤妃缓缓吩咐道:“抱琴,为我更衣,我要去见皇后。” 抱琴低着头,低低的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她立刻召来一列宫女,在看到地上的瓷器碎片时,心里也不由得一紧。忠顺王府贪心太过,娘娘这是在与虎谋皮啊! 宫中自有一番安排,荣而在国府前院书房之中,贾宝玉今儿的心情也格外舒畅。 他求了贾母的事情,贾母昨儿给了他回复,宫里大姐姐元春已经答应为他引荐林铭玉作为伴读,并且会安排他们两个陪伴同一个皇孙。想到日后可以与林铭玉日日相对,闲暇之时,还能借着陪伴皇孙进宫请安的时机,与林妹妹说一说话,贾宝玉就觉得前段儿的苦没有白受。 想起林黛玉,贾宝玉又不免想到一同进入宫廷参选的薛宝钗。 那时,迎春落选,委委屈屈的回了府。贾宝玉央求老太太,向贾政告了假,去探望迎春。这女孩儿进过宫,仿佛也与从前不同。贾宝玉与迎春说了一会儿话,只觉得自己的二姐姐并不如往日便温婉和善,动不动便要落泪一会。说话间也总是不愿意多说探春、宝钗等人,于黛玉之事也并不知情,贾宝玉深感失望,说不多时,便寻了借口告辞了。 已经走出了回廊,还能听到屋子里传来的低低的哭声。不知为何,贾宝玉突然觉得十分难受,心道,若是林妹妹、宝姐姐这等人,就是回了府,也不会如二姐姐这般颓废吧。宫里有什么好的,哪得自家院子里自在,现在一想,二姐姐只怕也是个心高的。 当日之言犹在耳边,回头一辆马车就送来了他心心念念的宝姐姐。 贾宝玉在自己母亲房里见了一身素妆的薛宝钗,明眸皓齿,雪肤花貌,神情间端庄高雅,转眸凝睇之时又妩媚多姿,欢喜非常。薛宝钗待他如往日一般亲近,对王夫人也如往常一般敬爱有加。贾宝玉想,自己看人的本事果真是不出错的。 薛宝钗如此风仪,贾宝玉更是念着林氏姐弟的风姿,眼看着就要得偿所愿,怎不得舒畅非凡? 就在贾宝玉姐弟为林铭玉前程安排各自或愤或喜之时,并不知无论她们作何决定,也触不到林铭玉半片衣袖。此时的林铭玉已经远离京都,赶了一日的路程,眼看着天色已晚,便不再让林大赶路,寻了镇上一处大客栈,准备安歇一宿。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更新的时候,发现作收涨了一个,惊喜啊! 之前准备说啥的来着,一下子死活想不起来,就这样吧,么么哒各位~ 第五十一章 涂凌光如今在福建驻守海防,近一年未见,林铭玉对他想念得很。 但马车赶得再急,也抵不过路途遥远。如此晓行夜宿,林铭玉这样一个从不晕车的人,也有些吃不消了。 这一日,到得一个大镇上,这已经是福建地界。过了这个大镇,再有一日,便到涂凌光驻防的地方。越往南走,气候越是温润,林铭玉嫌车里气闷,大多时节便在外头骑马。春寒虽渐,却不知哪一日多吹了风,竟然有些发热。 林大吓得不行,不敢再赶路,正瞧见这城镇状若繁华,忙驱车入城,先调理了林铭玉的身子再做打算。 京都之中,虽然亲族甚少,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此番出行,林铭玉刻意低调,轻车简从,连林聪请命护送也拒绝了。虽然林锐十分不放心,但拗不过林铭玉坚持又再三保证,便只好生嘱咐了林大,并亲自挑选了四个年轻气壮又心细胆大的侍卫随行。 这里头,除了林铭玉这个主子,能说上话的,就数他的贴身小厮林大。 因而,林铭玉这一病,林大便担着重责,命一个侍卫去请大夫,自个儿不错眼的守着林铭玉,寸步不敢离开。 等了一刻钟,也不见那侍卫回来,林大便有些坐不住。 林铭玉靠坐在床上,看着林大皱着两道浓粗眉毛,神情焦急又严肃,便笑道:“阿大,我又不是瓷人儿,哪要你这般小心不错眼的盯着。人生地不熟的,张侍卫怕是迷路了,若是担心,让他们去找一找吧。” 林大皱眉道:“张成身手不凡,我倒是不担心他,就怕悟了大爷的病。我看,我还是亲自跑一趟吧,只是大爷你这儿每个人手伺候,怕……” “那有什么,我是受了寒,又不是手脚不能动了。你快去吧,还有王侍卫他们在呢,有事我自然会吩咐。” 林铭玉想了一想,交代道:“我这儿留两个就够了,你带一个去,若是有事,也好照应。” 林大一想,若是来个老大夫,这高大的侍卫一去,真个派得上用。心里又忍不住微微对张成不满,这般简单得事情也办不好,九爷白看中他了。 林大一走,林铭玉便半眯着眼养神。他也没料到自己的身体这般弱,小小风寒,在前世,硬抗着三两天也就好了,但在这小身板儿上,倒是越拖越是严重,才不过一夜的功夫,就觉得头晕目眩,打不起精神。这一两年间,只顾着东奔西跑,倒是身体来不及养好。林铭玉忖度着,往后可得把身体养起来。 方才养出点儿睡意,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吵嚷之声,其中张成的大嗓门夹杂在一通俚语口音之中,格外特别。 外间候命的两个侍卫也听到了动静,一个下楼去打听,一个进了内室,守候在林铭玉床前。不一会,那侍卫便推门而入,对林铭玉禀道:“大爷,张成与几个本地人吵起来了。那些人要闹着叫他见官呢!” 听了侍卫的话,林铭玉也顾不得身体不适,忙命他们伺候自己更衣,便下楼去。 张成是个魁梧的汉子,几个侍卫之中,他长得最为英伟,素日里也很爱捯饬自己。只此时被几个矮壮的青年男子团团围住,衣襟也乱了,显出一副狼狈模样。按理那几个百姓就算多人,凭他的身手,也不至于脱身不得。林铭玉细看时,只见他脸上胀得通红,一双大眼瞪得溜圆,额角的青筋也崩了出来,显然是要忍不住努力了。 而周遭的百姓,再听得那几个青年叽叽喳喳的土话时,也一个个面现怒色,盯视着张成。 坏了。林铭玉一看这情况,忙对身边一脸跃跃欲试的侍卫王展道:“快快阻止张成动手,不要触犯众怒。” 王展一听,忙收敛了杀气,对着张成大吼一声道:“张成,别动手!” 张成已经举起来的拳头险险收住,往这面一看,顿时一脸苦相:“大爷,这帮人蛮不讲理!”张成充满了委屈,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那些人见到张成对林铭玉的态度,便知道这个才是正主儿,其中一个嘀嘀咕咕了几句,几个人都收回了拉扯张成的手,一个个看过来。 林铭玉趁着这个空档,忙问张成事由。 张成道:“我还糊涂着呢,事情是这样的……”张成听了林大的吩咐去城中请大夫,向小二哥打听了具体地址之后,就匆匆离去。他是个爽朗的性子,耐心询问之下,很快便找对了地方,却在这时,遇到两个男子争吵,其中一个清瘦俊秀一些的,被那矮胖的人压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张成本来不想惹麻烦,没想到那胖子太过分,眼看着那瘦弱的便要背过去去,张成就忍不住救援了一把。把胖子打跑之后,张成便扶起地上那青年,谁知道说不到两句话,那青年就晕过去了。 张成没办法啊,总不能把人丢这路上不管吧。可巧这巷子又静,也怕那胖子再来找麻烦,张成好人做到底,便把人抱起来,想着反正要去医馆,到时候人也脱手了,自己任务也完成了。 抱着人还在巷子内转圈找方向,就见一群短打矮壮的青年气势汹汹地涌过来,一见他怀中抱着的人顿时一愣,再看怀中人之形貌,就炮仗遇火,一下子着了。张成心知对方可能误会了,忙把人交过去,又好心解释了一番。 没想,对方接了人咕咚就是一串土话,双方言语不畅,那青年又昏沉未醒,张成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其实就是一个误会,那些人就是不听啊!再说了,一看我这样儿,穿的用的哪不比那瘦子有银子,犯得着打劫他么?用脑子想想就明白了,可这伙人……”张成烦躁地挠挠头,自觉老脸都丢尽了。他这么英俊潇洒一侍卫,没成想有被当成土贼的一天。 大爷的差事也没办好,惭愧啊! 林铭玉忙把小二哥叫来,把话重新说了一遍,让他与那些人解释解释。 在张成说话的过程中,小二哥也在旁边听着,原还对林铭玉等人不屑,现下已经露出笑容,道:“可不是误会么,公子莫急,我这便为你们分说分说。” 说着用土话高声说了一串话,对方也用土话回了一些话,如此几番,那些人的神情也平静了下来,当中一个走过来,对着张成问了一句,神色一句很缓和了。 见张成一脸疑惑,小二哥已经笑道:“他是那小哥的契兄,问你对那小哥动手的可是一个左脸有一颗黑痣的胖子,三十许年纪。” 张成背了那胖子的冤枉罪,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呢,不用多想,就能回忆出他那副尊荣,果真不错。 他这一点头,那矮壮青年已经低下头去,对他鞠了一躬,又连连做出赔罪的手势,黑脸上透出一抹红,笑呵呵地对他龇了龇牙。 他做了这一番动作,又到林铭玉身前行了礼,叽里呱啦了几句。然后笑一笑,走了。 林铭玉主仆不解其意,同时看向小二哥。 这会儿,围观的百姓们也散了,小二哥先看了看林铭玉的脸色,作出请的姿势,把他让到客栈内,这才解释道:“方才那人是当地码头的一个小头目,方才知道误会了这位客官,又听得误了您找大夫的事儿,说要回去拿礼物来赔礼呢。” 张成哼了一声:“这会儿倒是懂礼节了,方才可不讲理得很。莫说他那兄弟不像是个富贵的,便是穿金戴银的在我眼前,我也看不上啊。你们这的汉子心思忒不直了!” 小二哥听了却是哈哈笑起来,道:“客官你可真是错怪他们了。也怨不得你误会,方才你所救之人是吴大的契弟,在咱们这儿,契兄弟如同夫妻,若是一人受辱,另一人必得为他讨回公道,否则为人不齿。吴大以为你害了他契弟,所以才鲁莽了一些,也是不知之罪不怪嘛。” 听了小二哥这话,林铭玉等人纷纷傻眼,原来这里竟然有如此风俗。林铭玉略显激动的想,这不就是男风合法吗,后世□□也做不到这一点啊! 作者有话要说:麻子兄与黑痣兄,恶霸必备啊... 今天有点儿短小君,但是蚊子肉也是肉啊,亲们表嫌弃,么么哒 第五十二章 林铭玉还发着热,见张成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便又回到房间。不一会儿,林大与另一个侍卫带着一个老大夫回来。大夫给林铭玉把了脉,开了一贴方子,张成忙伸出双手去接。 林大却手一拦,在他之前接过,从怀里拿出已经准备好的诊金,对大夫道:“多谢您了,今儿来得急,您受累了。明儿还得请您老过来替我家大爷瞧一瞧。” 大夫一接过诊金,心里便是一乐,温和道:“应当的。你派个人跟我一起去抓药,早晚一回服了,三日必好。这位公子胎里带来的弱症,平日不显,有个诱因便容易发作。老夫回头再给他开个养身的方子,常吃着能补元气。” 林大忙道谢,把大夫送着出门,又对王展道:“展哥,烦你跑一趟腿吧。” 王展看了耷拉着脑袋的张成一眼,对林大笑道:“好嘞。张成就是粗犷了一点,做事还是忠心的,小哥你莫怪他。回头看我好好收拾他。” 林大冷着那张表情寡淡的脸,点了点头。 看着王展出去,张成脸成了苦瓜样,偷偷溜了眼林大,想说又不敢讨人嫌。旁边两个侍卫挤眉弄眼,各自偷笑。 林铭玉见了,有心想替他说两句话,但这是林大头一回担当他身边管事第一人的角色,实在不宜落他的面子,就他观察而言,林大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给张成一个教训而已。林大一向有分寸,林铭玉原就头晕,想过了也就罢了。 不出所料,到晚间的时候,张成便又恢复了一张笑脸,对林大的态度却更加的亲热恭敬了。林铭玉笑了笑,心中也很欢喜。 第二日,那位大夫依言而来,同时把养身方子也带过来了。林铭玉道了谢,吃过药之后,身体轻便了一些。 大夫刚走,楼下的小二哥过来报道,吴大郎来访。 林铭玉放下手中的书,想了一想,便让林大把人请进来。吴大郎今日显然是打扮了一番,换了单薄的马裤褂子,穿了一袭利落的贴身武衣,虽然身量不高,但神情内敛精悍,通身气派也是英武得很。 他身边跟着一个清瘦得年轻男子,穿着与吴大郎不同,长衫步袍,头上一根发带绑着满头乌丝,倒像个洒脱的读书人。那人长得也十分清秀,皮肤白皙,气质温和。 林铭玉看着自进门开始,吴大郎便不自觉的不时观察身边人的神色,似是担心他任何一个情绪变化,便猜到,这青年,恐怕就是张成所救的那个,吴大郎的契弟了。当下也感觉十分新奇,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吴大郎未开口,那青年已看到林铭玉身后护卫的张成,眼睛一亮,他落落大方地对张成行了一礼,先致谢:“多谢你昨日救我。后来的事情,我已经听大郎说了,他脾性急躁,反把恩人错怪了,实在对不住,我先赔罪了。”又一转眸,对吴大郎道:“大郎,这是救我的恩人,你昨日太鲁莽了!” 青年生得好一双猫儿眼,平时还不觉如何,转眸之中,风情流露,却十分令人惊艳。吴大郎颇有自己的媳妇儿被人惦记的危机感,忙几步走了去,挡在他前面,干脆利落道:“我吴大郎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也是敢作敢当。昨日我错了,今日我使特意来赔礼的。兄弟你有何不忿的,打两拳,踢两脚,我都受得,但凡我多说一个字不是就不是男人!” 吴大郎说着就躬身好大一礼,并把腰间腰带一勒,摆出一副准备挨揍的姿势。他那同伴好气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虽然皱着眉,但也没有说什么。 张成也有些傻眼,虽然因着这个他受了林大好一顿白眼,不过这事儿都过去了,他不是个娘们唧唧的人,因而并未放到身上。吴大郎简单粗暴的处理方法颇对他的胃口,让他瞬间生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行了行了,事儿过了就算了,你也是关心心切嘛,不算什么。”张成一把攒住人胳膊,笑道。 吴大郎马上看了看身边的同伴,见他脸含笑意,心里开怀,反手把着张成的手,道:“兄弟是条汉子,对我的眼。你们京都人都是斯文人,跟照儿一般,我看着就喜欢。”他说话的口音很重,官话说得不很顺,但那青年官话却极标准。 张成眼睛抽了抽,好奇的打量着两人。 那青年被称呼为照儿,眉头又皱了一皱,吴大郎见状,忙笑了笑不再多言。 吴大郎虽然粗,粗中却有细,与张成陪过礼,也没忘记林铭玉这个主家,朗声道:“听说你受了风寒,我带了一些补药,你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或缺了什么,跟我说一声,我让兄弟们送过来!” “照儿,是这样说没错吧。你跟他说说,我的意思。” 青年白了他一眼,对林铭玉道:“林公子别与我们客气,大郎话虽然粗糙了点,却不说虚话。贵府之恩,我周照青记在心里。在这常平镇,若是林公子有何事要办的,只管开口吩咐就是,总不让你们受到何人刁难。” 第五十三章 从一户普通富户的宅邸大门进去,林铭玉留意到内里乾坤。奢华的内在与外表显露出来的平凡相差太多,林铭玉挺直腰板,无声地跟在涂凌光身后。 室内已经坐着四个人,见到他们进来,都站起来。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男子一面招呼着,神情里不掩焦灼。 “涂将军,您可算来了。我们那事您看如何解决?这都等了近七天,再延迟下去,恐怕我们的信誉就毁了!” 余者连连点头,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看着涂凌光。 这话可算没头没脑,但林铭玉在来前已经了解过情况,此时倒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四个人都是四十上年纪,穿着也不如何富贵,但在福建来头不小。 福建因为地理之故,海商云集,其中的势力错综复杂,其中不乏当朝权贵撑腰。除了朝廷明面上有的一份利润最小的蛋糕,权贵占据剩余几乎所有的市场。这当中,总还有一点空子,是留给本地人的。这四位,就是属于这一势力范围内的佼佼者。 福建宋氏,在本地可算地头蛇,但偏偏现在被一批强龙看中,控制、挑拨着其他的小蛇,企图断了他的生计。 宋氏再有根基,也抵不住这些狼子野心的外来者一拥而上。好不容易,从海防司涂将军处看到一点儿希望,偏偏一番接触之下,涂凌光又把他们撂下了,可不得急白头发。 林铭玉正是因此而来。宋氏那批货物被拦在海上,福建的各大码头没人敢接他的货,而此时再运输至别处,一来航程远了,风险便大,二来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多少的老客户等着提货做买卖,宋氏,丢不了这个信誉。 大码头不敢吃,小码头吃不下,现在宋氏上不得下不得,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之外,还得拼命的挣扎。 先开口的老者年岁最大,是宋氏当家人,宋清明。宋清明地头蛇多年,看人的眼光是老练的。他见涂凌光脸色徐徐,对他们的焦急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对身后的少年多有照顾。他人老成精了,恍惚了不过片刻,就重新找回了应对的信心。 “瞧我们这帮老糊涂,将军好容易抽了空出来,就是看得起我们。是我们失了礼数。快快上座。老夫眼拙,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 宋清明一面腆颜招呼,一面把话题引到林铭玉身上。在他看来,涂将军是个表面直爽实则圆滑至极的人,很难看出深浅。他身份地位都很高,对着你客气是客气,可就算是笑着,也自然带了一种贵族式的矜贵,有礼到疏远的地步。他什么时候把谁放在眼里过?还是这样小心翼翼捧着戴着,生怕有人轻视了那人一般。 这人必然是了不得的人。恐怕今天要成事,还在这人身上。 宋清明清楚,其他人都是宋家的当权核心者,有哪个真糊涂的。被他这么一点,都收拾好了着急的神色,对林铭玉奉若上宾。 老狐狸们要奉承一个人,那真是没有下限。有点儿肉麻,但难免让被奉承的人飘飘然。 林铭玉一面暗地里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面也不无得意地想。 这一招果然有效!眼看着涂凌光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宋清明心里道了一句,面儿上却带上了一丝忧愁。 “……林公子今日却是来得晚了,若是前几日来,老夫遇到这样的少年俊才,少不得也得与公子说个几日。我福建地方偏僻,也有许多不同风味风情,倒是与中原与京畿之地都不相同,林公子想来也会感兴趣。只可惜……”说道这里,宋清明一咏三叹拉长了声调。 林铭玉又是一抖。这老人家也太爱演了。 很快,他就发现,能演的不只是宋清明,他爽朗大气的涂大哥,也堪称一代影帝。 “宋公有这份心意,我带我兄弟心领了。别看我兄弟年纪小,见识本领比我这个当兄长的也不差。宋公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这贤弟来到福建,一来是见识见识外地风情,二来嘛……”涂凌光一笑,不接着说下去,却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宋公,你说这世间的事情奇不奇,福建这么个僻远之地,挨着一片大海,良田沃土比不得江南丰腴之地,按说是难过的。偏偏无不绝人,如今,咱们这样的人,说起来在京都也算是享尽富贵的,可上回我去贵府上应宴时,方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京都的繁华自然是开阔豪富,但这里的海商,如宋公你,却比之还颇有不如啊!” 宋清明眉心一跳,心里就哆嗦上了。知道他不是白做的买卖,已经做好了被宰的准备,但听着意思,他看中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宋家几个老头互相看了几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涂凌光只是笑,自饮自酌了一杯,才道:“怎么,宋公是有何忧虑吗?若不方便我们兄弟在这儿说的,那咱们便要告辞了。” 宋清明一看,人这是要以退为进呐。没法子,只能忙忙地挡住,陪笑道:“将军多心了,咱们这不是正想着怎么跟将军说呢。您也知道,前儿咱们宋家倒了大霉了,咱们家一家子的本分人,平时做的生意也是按照规矩来的。这些年虽然微积了些许薄产,但该打点的也打点到了,这回却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够,引得人给我们下绊子。您若是不帮我们这一把,不替我们做主,我们这些老骨头可不知道能去求谁了!” 涂凌光慢悠悠来回把这几人扫了一遍,道:“你家这事儿吧我前儿是听说了,不过我好歹也是福建的驻军将领,没有知府不出声,我来横插这一手的道理不是?怎么着,我也得把这前因后果给弄清楚弄明白了,才不算我枉顾咱们这半年的交情。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宋清明苦着脸:“您说的都是。您看,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了。知府大人那里,不用您提醒,我们早就打点过了。往常还能说上两句话,如今却连见一面也见不到了。将军,我们宋家就靠您了。您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我兄弟初来乍到,我这还没安排好,你知道,你宋家的事情要解决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办到,这时间一长,我心思这么一分,怕是两面都不好交代吧。”涂凌光一幅好生为难的表情。 宋清明忙道:“将军放心。您对我宋家这般仁义,您的兄弟就是我们宋家的恩人,恩人的事,我们竭尽全力也要办好的。你只管安心办您的事呢。” 又对林铭玉道:“林公子,不知是哪家的店铺有幸入您的法眼呢?老夫别的不敢保证,若是福建城内的某些店铺,要拿到也不难。”只是怕是自家的好地段好生意的店铺不得不拿出来换罢了。宋清明忍者肉痛保证。 他知道,比起店铺的损失,只要他们保住了海路,再好的店铺也算不得什么。他心痛,也是不甘心林铭玉不过一小子,趁着宋氏虚弱,又借着涂凌光的东风刮了他这层皮啊。 林铭玉微微一笑,十足贵公子的姿态:“宋公客气了。我虽然初来贵地,也知道在福建城内最好的店铺只在几家人手里,不说生意如何,这店铺所在体现的意义本身就是价值非凡。我不过一个外客,与宋公也不过一面之交。宋公急公好义,我却不能无功受禄,让你吃亏。” “岂敢岂敢,林公子太……”宋清明心里一喜,正要奉承几句,让林铭玉不好狮子大开口,话说一半,却被林铭玉打断。 “宋公不必再劝了。我万万没有这个念头。当然,您毕竟是这儿的耆老,我也有一点点私心需要您帮助。”林铭玉玉雕一半的白脸儿泛起一层粉色,好生生一个男娃偏生跟朵儿粉嘟嘟的花骨朵似的,看的宋清明不由得也生出赞叹的心思,想起了自己最疼的曾孙。可不也跟面前这小儿似的,白嫩得可爱呢。 下一刻,宋清明就恨不得把方才的念头吃掉。听听人家是怎么用羞涩的表情说出下面一番话的。 宋清明听了他说不需要铺子的时候,正好想起了自己的乖孙孙,心里就软了一半。再一想人家不要店铺,说不定只是想借着自己的声望在福建做点儿营生,虽然麻烦些,损失倒更小。心里另一半也软了,不由得喜滋滋地开口道:“瞧瞧小公子多会说话,有什么要做的吩咐老夫就行了,说帮忙不帮忙的就外道了。你尽管说!” “是啊,贤弟,宋公说话最是信得过的。如今这事可不就是重着做生意的信誉来的。你尽管说,有什么说不好的,都是自己人,不用扭捏。” 林铭玉果真没有客气,笑得可诚恳可感激了:“宋公好义,铭玉佩服。是这样的,我家在京都胡乱有几间铺面,正捉摸着弄些新鲜的玩意儿充充门面。京都缺什么,最不缺身份地位尊贵的人,这些人谁家没三两间铺子玩儿,什么新鲜看不到。我这心思虽然简单,事情却不好办。我看海外夷族的东西倒是别致,只愁找不到门路。恰好久不见大哥,就来了福建。您是这方面的老手了,不知能不能指点指点我,给我在海上也指条明路呢。” 呸!谁说像咱小孙孙谁就是瞎了眼啊!宋清明在心里怒骂,小心肝抖了又抖,只差没跳出来。他就知道自己到底是太侥幸了,这天下的便宜有这么好占的,这不一不小心,磕牙了吧。 “这……”宋清明还想再挣扎一番。 涂凌光这会儿倒是不饮酒了也不斯文了,快一步截住话头道:“我这人平日也没什么讲究,更没个什么癖好,唯一看重的,就是兄弟。兄弟高兴了,我就高兴。兄弟不畅快了,我也没心思畅快。铭哥儿可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宋公,你要说什么,你继续?” 宋清明嘴巴张张合合,可怜的硬是没有憋出一个不字来。 ... 第五十四章 与宋氏诸人讨价还价了半日,最终林铭玉满意而归。 当务之急是宋家这批货如何卸货脱手,这件事是要林铭玉来解决的。至于之后的海路如何划分,今日也只商谈了原则上的条款,至于细节,那得等林铭玉拿出一定的行动,才有详谈下去的必要。 从宋家暗宅里出来,林铭玉便认真地思索起来。 涂凌光坐在车厢另一面,这时候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发愁,凡事有我在。” 林铭玉怔了一下,心里一暖,摇摇头:“多谢大哥。其实我担心的不是卸货的事。最难的地方你已经帮我解决了,并且该面对的事儿我也早便知晓,今儿上门,就是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是,这事儿好办,办这事儿欠下的人情我还需要斟酌。” 涂凌光却吃了一惊的样子:“哦?你才来这儿几日,真能把这批货卸到福建来?铭哥儿,有时候,家世虽然有用,却也需谨慎才是。” 涂凌光颇有提点的意思。他写信与林铭玉之时,便料到今日能事成。并且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法,昌平王府的位置不是摆着看的。若说当朝谁最不能得罪,或许在多数人心里当数义忠王府,或是忠顺王府。昌平王府,哦,镇守边陲嘛,好似跟京都中的局势没有太大的联系。但明眼人都知道,这门皇亲才是当朝最有实权的人物。人家手里可握着大半的兵权呢。 涂凌光只要表现出这方面的意愿,在这个生意里面插一脚实在是不难,不然,宋清明那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让步。 而林铭玉的家世与之相比,差距又何止一星半点。 涂凌光不介意让他出面**处理一些事情,但却不能眼睁睁瞧着林铭玉用心太过,把林家的面子,林如海的面子用错了地方。这是提点,也是警告。 林铭玉岂会不懂这个道理,这便晓得涂凌光这是会错了意,忙解释道:“大哥想到哪儿去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会用父亲的名义来办。我晓得这个分寸的。” 当下,见涂凌光还是不信,只得把打算细细说给他听,这才作罢。 林铭玉回到将军府,就开始忙碌,直到林大过来请安:“大爷,周公子来了。” 林铭玉停下手中的事情,让林大伺候着,换了一套见客的衣服,这才面带笑容见客。 “周公子,一路风尘,辛苦你了。”丫鬟送上茶便退下去,厅内便只剩下林铭玉主仆与来者。 那人年纪轻轻,一袭白布棉袍,外边罩了一层纱衣,乍看简单,近了再看,却也非寻常人能穿得起的。他身材修长,容貌秀丽,带着一身儒生的风雅。正是当日在常平小镇有过一番交情的周照青。 周照青拱拱手:“林贤弟客气了。当日之约,你守信,我亦放在心上。今日既已应约召我前来,咱们便趁早下决定吧。” 林铭玉早有此意,见周照青如此爽快,便也不再寒暄,把条件摆出来敞开了谈。 别瞧周照青是个文雅的书生,在这种涉及到双方利益的事情上,也是寸土必争的。林铭玉越发觉得这是一个人才,心里顿生三分爱才之心。再说怎么说自己也不至于吃亏,在有些细节上便没有太计较。因此,两人相处得倒还是很融洽。 其实,林铭玉解决宋家难题的办法,就是应在周照青身上。在常平镇短短的交流,让林铭玉对这个人印象深刻,加之吴大郎在常平的地位,当时就有了结交之心。 他明里暗里没少试探这两人,便知道,他们不是安于现状的人。福建之行,听了涂凌光的分析,林铭玉当时就有了想法,于是让张成带了书信和他的口信去见周照青和吴大郎,约定若是他们愿意解决宋家的这桩麻烦,便给他们一个进入海路的机会。 吴大郎在常平镇的力量是足够了,但是苦于出身,心馋海路这口肥肉,却一直没法啃下一口。林铭玉这个承诺,无疑正中他的心病,当下一拍即合。 周照青能亲自来,就证明了他们的诚意。 这事办得林铭玉也没啥不满的。有了吴大郎夫夫,对于他的事业正是雪中送炭。本来,他还在愁着如果开通了海路,归谁来负责。这么大一条利润链,没有主事的人不行,而这条路充满风险和机遇,没有一定经验和能力的人主管也不行。当朝对海运虽然还没有到明令戒严的地步,这方面的人才却是极其缺少的。 吴、周二人的加入正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唯一让林铭玉担心的一点,便是他们接触的时间太短,还不足以建立起相互的信任。之前,他为难的也是这一点。 现在,却不必担心了。周照青何等的善解人意,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让步了,他把自己的把柄送了上来,完全坦诚地把性命交到林铭玉手上。 林铭玉再无疑虑。 两人商议得差不多了,林铭玉便看见涂凌光从花园那头徐徐过来。 周照青想回避,林铭玉拦住:“周兄留步,我给你引见一个人。” 涂凌光当然知道林铭玉在此会客,也知道来者何人。来到厅内,先把人打量了一番。这个举动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但周照青坦坦荡荡,并无任何不满。先跟着林铭玉行礼,在林铭玉把他介绍给涂凌光后,才从容道:“小民周照青,见过涂将军。” 林铭玉笑:“周兄,原来你认识我大哥。” 周照青看了涂凌光一眼,温和道:“涂将军在福建水军驻地威名赫赫,几次保护了出海的渔船,我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哪有认不出他来的。” 涂凌光平日的职责,便有训练水军一项,有时候无聊了,甚至会亲自带着他们去巡航,恰巧解决几次海民之间的纠纷是有的,保护出海渔船一说,倒是有些夸张了。 不过,周照青从表情到语气都是那么的平淡坦然,这样的奉承听得人很舒服。 涂凌光也笑了,“不必多礼,坐下吧。”与林铭玉对视一眼,看出他眼里的满意,涂凌光这才不轻不重地道:“你还有个兄弟叫做吴大郎的,听说英勇了得,又十分擅长操纵船术,不知比之我的将士们如何?若得空,让他来见见我。” 周照青眉毛一跳,难得的露出了一些喜色。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毫无脾气地回道:“多谢将军看重,我们一定上门拜访。” 从将军府出来,周照青谢绝了林铭玉挽留他休息一宿的安排,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骑马出城。他毫无表情地抽打着马鞭,直到回到常平镇,看到那个熟悉的精悍身影,才停了下来。 “青儿,你回来了。累了么?”吴大郎口音别扭地关心着他。 周照青摇摇头,让他扶着他下马,又殷勤地接过缰绳,竟觉得有些儿不耐烦。觉得他太啰嗦。 吴大郎把马栓好,以他们家的条件,大可以请来佣人打理马舍马匹,但吴大郎知道,周照青不喜欢家里有别人,他自己也不想青儿被更多的人看到最自然的样子,因此,他们的宅子只有两个人居住,什么杂事都是他在负责。他已经习惯了。 栓了马回来,吴大郎就发觉自己的兄弟有些不对劲。他自然地去拉他的手,然后眉头就皱到了一起。 “青儿,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周照青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手心里被狠狠地戳出了几个小伤口,血慢慢地浸出来,染红了半个手掌。 “我……”周照青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是太兴奋了。兴奋得简直难以压抑,他的仇已经欠了太久,久到他以为今生都无法报复回去。 周照青一走,林铭玉与涂凌光又把所有的事情重新理了一遍,确认不会出什么纰漏了,便派人去宋氏传达消息。 宋氏的七艘大海船,就这样在幽深的夜色里,悄悄地开往常平镇,在常平镇最大的港口落了锚。 天亮之后,那些等着看宋氏笑话的海商们突然发现,宋氏的海船消失了,而宋氏的买卖行门前,却是一片车水马龙。各地的货商往来不息,一个个驾着一队队马车,空空而来,满载而归。宋氏多年未出来买卖行里主事的老当家宋清明,亲自坐镇在总铺,对每一个探头探脑的人,都是一副雷打不动的笑脸。 那个得意劲哟,一帮子响当当的大海商躲在角落里差点儿没咬碎了牙根!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当日所有海商抓破脑袋想要得到的答案。 喧嚣阔大的买卖厅之后,隔了一座小巧的花园,后面有一座古朴的院落。高昂的叫卖声传到这里时,已经隐隐不可闻。而这时,一扇门被从里打开,宋清明侧耳听着风中偶尔传来的一言半语,满足地笑了。他回过头,对着身后一直安静地喝着龙井的年轻公子点点头,长叹了一声。 “林贤侄,我们成功了。” ... 第五十五章 宋家在福建的盘子可不小,林铭玉送了这么一个人情上门,又有涂凌光那层关系上,宋家主事的老爷们趁着这几日上门的上门,下拜贴的下拜贴。林铭玉七七八八应酬下来,也算混了一个脸熟。 如此,只过了小半个月,宋家热情是足够热情了,可半点儿真章没有动。若林铭玉提及合作之事,宋清明一来推说身体不适,二来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总之就是一个“拖”字决,便硬生生把林铭玉堵在宋氏海运之外。 若说是晾着他,却也三天两头着这家掌柜那家伙计领着林铭玉走访查看家下店铺,又不落下话柄。 涂凌光冷眼瞧着,存心想试试林铭玉心性,因而也不主动发话,只等着他憋不住了来找他相商。如此一思量,又有海防操练防务等事,也是离不得人的,因而忙活起来,便也未顾及许多。 这半日,林铭玉未觉得如何,跟着他忙前跑后的林大一干人等却个个着急上火。王展张成等人还罢了,只一个林大,素来稳重寡言,对林铭玉是言听计从,从不过问主子爷一句话的人,也忍不住劝了两次:“大爷,宋家这是什么意思?您帮着他过了河,翻脸他就不认人了,您得拿出一个章程。” 林铭玉听而不闻,手边拧着一个木瓢,慢条斯理地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施水。 这方三月中,福建这边的气候便暖和得很了,早晚微凉,白日间却穿不住夹袄。涂凌光给他的院子里引了一弯活泉,水流清澈,岸边的花花草草有的已经吐露芬芳,人间三月,美景如是。 林铭玉平日里不是与宋氏纨绔浪荡子们应酬交会,便是随着那些个管事看店铺下田庄。也唯有得闲的时候,最爱穿着一身常服,挽起袖子做这些该花木匠人做的事儿。林大颇有微词,但见小主子做得欢喜,也不忍说。 一回两回的劝过没得到答案,这眼看着三月过了大半,又到下旬,院里的花儿都顶着苞儿开了又要谢了,林铭玉还不着急,林大下决心狠谏一回。大爷若再没个章程,他可就自己掂量着为主子分忧了。 好在林铭玉总算开了窍,更了锦缎衣裳,整了紫晶玉冠,收拾得水葱儿一般新鲜鲜嫩的就出来了,对林大道:“走吧。宋老下马威给的也够了,咱们该回敬点儿颜色。” 林大茫然又惊喜,连“哎”了数声,才欢欢喜喜地道:“马车备着呢,大爷您现在就能出门了!” 林铭玉安坐车厢之内,林大在车门处坐着,一面留心着驾马的张成,总担心他毛糙了颠着了小主子,一面又忍不住拿眼瞥那一处。 林铭玉靠着马车随意地坐着,过于年轻的脸上已经渐渐显现出棱角,如今薄唇紧抿,神情谨慎,若有所思。林大这么恍惚一看,突然发现这位小主子不知何时,已经脱去少年的那层稚嫩,似乎这趟出行,短短一个月便长成了一般。 他心里惴惴的,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点惊喜,一点不安来。 马车直接驶至宋府门前,这些日子,林铭玉出入熟了,门房也知道这位爷与自家大小主子都交好,虽这几日并不见来,念着他往日的大方,一众热情地围上来。张成与他们嬉笑了几句,左右不提拜帖的事。 过一时,林大掀开车帘道:“哥哥们且别玩闹。我家大爷得了件好物事,要与你家二老爷讨教呢,且别误了事。”门房涎着脸笑:“小林哥且把拜帖给我递进去,这便请林公子入内呢。” 林大瞧了他一眼,一面从袖内掏出一个钱袋子,行云流水般送入他手内,正色道:“好教哥哥知道,大爷这物事正是那几家眼红的东西呢,大爷得了,即刻就想到二老爷。也是二老爷先时便央我家大爷留意。主子们的事情,咱们也不好管得太过。若是来得及时,没准二老爷一高兴了,赏你些宝贝……哥哥让我蹭杯茶就足够了。您这儿还费这番腿脚呢?” 那门房本还有些犹豫,一掂量手中的重量,心里就先乐意了,又听他这番话,果然是这么个理,便往旁边一让,亲自目送着马车进去了。 林铭玉穿过青石板铺就的扩大前院,在正房会客之处下了马车,就看到内门管事没啥仪态地小跑过来,神色里还有些尴尬:“哟,林公子到了。这些小子们恁的偷懒,怎的没把拜帖递过来,也让我在仪门外迎一迎呢。” 林铭玉嘴角往上一拉,要笑不笑:“没得让你费心。我只怕若我的帖子进来了,人便不能进了。” 二管事脸一僵,讪笑道:“瞧您说的什么话。您是不知道,咱们家老太爷亲自说的,您是贵客,慢待谁也不能慢待林公子是不?” “哦?”林铭玉冷然出生,打断二管事拉拉渣渣一番陈腔滥调,不客气道:“劳你费心。既如此,便请宋老出来一见。”二管事不言,林铭玉冷笑:“莫不是宋老又去访客,或是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二管事更是讪讪。话未出,已听得一声冷哼:“宋老不能见客,便请大老爷?或是二老爷?再无,便请叔老爷?莫非这几位皆见不得客?” 这四位,正是当日暗宅之中相商的四位宋氏当家之人。只这一般淅沥沥从林铭玉耳中念出来,如同巴掌一般,啪啪啪在二管事脸上连煽了四回,直让他一张笑脸沮丧了下来。 “林公子,您这,您这着实不凑巧啊!”二管事也没法子,主子的心思他能猜出来,但这人后头的来历他也知道,谁也不敢得罪呀! 林铭玉袍子一撩,大马金刀地往堂上一座,便稳如泰山。 二管事脸都黄了,忙道:“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呢?” 林铭玉不说话,身后林大上前一步,不阴不阳道:“二管事莫非看不出来,我家大爷这是要等着你家的老爷们回来见客了。莫非宋家的待客之道,便是既不见客人,又不许客人等一等主人家?” 二管事呐呐了半响,暗暗摇摇头:没法子,还得请主子示下。一面也不敢冷待了客人,又让丫鬟们端茶倒水的伺候。 一面火烧屁股般寻了个油头急赶赶往后院里边去了。 宋清明在后院书房里临着帖子,他是富商出身,祖上尚有几分书香。只可惜传到他爹之时,便因为家道潦倒,举业一道无以为继,转而经商。到他手头,三分祖产便发扬成了十分,但他总不敢忘祖上书香之事,在福建本族中办族学,延请塾师,只盼子孙后代有出息的,能靠着科举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他自己也喜欢读书看经,虽写不出二三文章,写写大字也尽够。 二管事忙慌慌地进来,看他打字写到一半,也不敢打扰,静悄悄收声敛气,在门边站了。 宋清明等写完最后一笔,才挺起上身转过脸,“什么事,说。” “太爷,林公子来了。如今在堂上坐着,说见不到家里的管事主子,就不走了。小的看他这回是在气头上,恐怕来者不善。” 二管事小心地说完,就收住嘴不再多言。 宋清明握笔的手微微一顿,把笔放回笔架,走过来,任二管事伺候着洗了手,才慢慢叹了一口气:“早晚有这一日。这半个月该了解的我们也了解了,这位林公子,年纪不大,心眼气性都不小。旗儿芳儿与他相交,田庄铺子也尽够他选的,他偏不动如山。这个人,不简单呐。” 宋老又叹了一口气,把衣裳一整,道:“老骨头了,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叫上小四,跟我去见见客吧。” 二管事心里微微一惊,不敢抬头,快速叫过门外一个小厮,低声吩咐去请小四爷。等人到齐,宋清明便阔步走向外院。 林铭玉在堂上慢慢地喝茶,茶是好茶,比之以前在贾府喝的,更好一些。一壶茶未完,林铭玉便听到一声刻意敲得响响的拐杖声,接着是一连串的脚步声。他知道是宋家人来了,便把茶盏随手搁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等着。 宋清明一进来,就看到他这样一副轻松写意的俏模样。头微偏着,嘴角翘起,眼睛里透出一点狡猾,不像是来商量海运这般大事的合作者,倒像是一个讨喜的小辈。 他心里原还有的那一点不满瞬间就收拾干净了。这个人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必装模做样,都是聪明人,彼此知道对方依恃的是什么,省了许多口舌。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呵呵,林公子,抱歉抱歉,来得晚了。我这孙儿淘气,老夫一时心急,家事所累,怠慢了贵客,还请林公子千万勿要见怪。” 林铭与笑:“宋老言重了。家事百忙之中,您能抽空见我一面,我惊喜得很,这机会我珍惜着呢,怎么会怪。” 不痛不痒地被刺了一句,宋清明很大度的没有追究,他虽然谈不上心虚,在知道林铭与这个人的性情之后,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儿就那么理所当然了。因而他笑一笑,拉过身边一个瘦高个儿的青年道:“这是我孙儿,在家里排行第四,叫做文宁,你唤他宁哥儿就成。” 宋文宁过来见礼,两厢叙礼之后,宋清明道:“林公子,咱们那桩生意,是该好好谈谈了。” ... 第五十六章 林铭玉等了半月等来这一句话,并未显露出正中下怀之色,反惊讶道:“宋公这话说得见外了,咱们的合作早便谈好,何至于今日再提?该不是宋公之前都是在哄着我,并未想与我合作吧?” 宋清明老眼抽搐了几下,心道这小哥儿倒厉害,今儿非得分说清楚不可。因心里有这番准备,故而也能寻常相待:“林公子别怨我老骨头心眼多,海上的营生不是好做的。我宋家能有今天这点儿家底,不是靠我一个人说得算。说句不好听的,我手底下不说亲朋戚友,光掌柜的伙计们就有几百口人,我若一声不响把家业卖了,这些人还不能服我的管束呢。林公子年纪轻轻,人才出众,我心里虽然乐意,便是即刻就与公子把营生摆弄开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若公子日后想要成就大业,我宋清明便要多做考量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林铭玉,笑道:“我知道公子是明白人,想必能体会我这一番心。” “不知我的表现,宋老看着可是堪当大任?” 宋清明忙道:“公子大才!宋某再没有不服气的。今日相商之事,若宋某或宋氏任何一人有二心,公子只管来找我对质,我必给公子一个满意。” 林铭玉来此的目的,就是要用强势的行动告诉对方:时间我给了,接下来怎么办,就看你们的诚意。 宋清明的表态证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因而也不再作态,“我人小,其他的倒好,但有一点,最是记得别人说过的承诺。希望宋老不要健忘方好。” 宋清明还有啥好说的,当下就请出文房四宝,白纸黑字立下两人合作之约定。 宋文宁在旁边伺候笔墨,并不多言。宋清明每有停顿之处,都会着意看其一眼,林铭玉看在眼里,便知这人在宋清明面前是极得看重,往后少不得多与此人交际。 一番讨价还价,林铭玉争取到海路上三成股。这已经是极大的利润,若他真凭借涂凌光手中的权利,强横行事,未必能得到这许多呢。 “宋老何时再出航?”林铭玉最关心的便是再度出航之事。 宋清明沉吟了一会,摇摇头道:“前翻出海,商队返航之程便不顺畅,经历两次海上风暴,折损一艘货船,另有三艘也需全面修葺一番。只算这批船修葺完整之日,便得半个月,再有船员补充,各地货物聚集,也需月余。最快,也要二十多日方能出海。” “船员补充?宋家在本地海路雄踞多年,总不至于这些人还缺少罢?” 宋清明叹道:“往日倒真不成问题,咱们的旗号打出去,招来百十个人手算是少的,但你知道,如今福建那帮人打起咱们家的算盘,极力阻碍我网罗人才,这是其一。再者,海上过活不比其他,海上风大浪大,航程又远,风险极难预料。我们要的是惯熟水性之人,还要有海上生活的经历,这般寻人,条件本来就苛刻。二者合着,容易之事自然也难了。” 林铭玉心内一动,笑道:“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宋老愿意不愿意接受。” “这是怎么说的?” “宋老可还记得当日接你船只入港的那支渔船队?” 宋清明想起,当日他得了林铭玉的信,心里并无根据,但天黑夜深之时,果然有一队尖头小渔船利箭一般破开水面,悄无声息地接了他的船队。 入了港,又是极为有度地卸货调度。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并无躁乱繁杂之象,当日他便有心结识那船老大,只是需处理的事务实在太多,未得深交。这些时日,他也派人去打听了,担心那些人受到其他家海商的报复,得到的消息却是他们连夜失踪了。连当地码头其他领头人也未知去向。 宋清明一听便知是林铭玉的安排,此时听他提起这一茬,心内便喜悦起来。 “林公子的意思,是他们可为我船队驱使?” 林铭玉笑着点头:“正有此意,那船头吴大郎是我在常平结识的好汉,水性熟识不必说,自小便是水里头长大。也随商队出过海,手底下那帮二郎个个都是航船好手。宋公若不介意,我明日便带他来访。” 宋清明大笑道:“好好。贤侄也不必明日再跑一趟,不如我让让唤了他来,正好,咱们一起去货仓里走一走,也看看货船修葺的进度。” 林铭玉没有不同意的,当下便让林大带着宋府的一个管事,去请吴大郎夫夫。 不过两盏茶工夫,吴大郎与周照青相携而来。林铭玉为他们引见宋家祖孙,互相见礼,分宾主而坐。 林铭玉把方才的打算重说了一回,问道:“吴兄以为如何?” 吴大郎与周照青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和喜悦,便对宋清明一抱拳,“我吴大郎是个粗人,不晓得别的,唯有一把力气和一身水性。宋老爷看得起我,我就好好干,不让你白用了我就是!” 他说得粗糙,然而神情却极认真。周照青在旁边咳了一声,笑着补充道:“大郎说话粗,宋老爷勿怪。我们如今投了林公子门下,自然万事听公子安排。公子与您老愿意用我们,我们必然全力以报。两位尽管放心。” 宋清明见吴大郎粗莽,而周照青细致,不觉更加喜欢。好生安抚了几句,便领着众人去往货舱。 货舱设在离码头不远处,旁边有一幢宽阔高耸的建筑,初春的天,便有不少做马甲赤着双胳膊打扮的汉子来来往往。宋清明道:“这便是船屋,咱们家的货船需要修葺的都停在里面。” 宋清明先领着林铭玉等人进入货舱,里头的管事看到主家来了,忙迎接出来。见礼问安之后,知道他们的来意,便亲自陪同充当向导,向林铭玉等人介绍。 整个货舱占地十分开阔,便如同前世的物流仓库一般,来往众多搬运之人毫不停歇地进出搬运货物。人、货都多,但摆放得也还算整齐。宋清明看着,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管事的脸上有光,说得也起劲。却在这时,一处称量所在突然发出哄闹之声。管事脸上一黑,忙过去寻问发生何事。 那是两个长工在争执,一方说对方送的货少了数,要索赔;另一方说领牌之时就是这个数,货没少,不能认下这赔偿。双方来来往往,吵闹不休,引得越多的人进来掺和,却发现这样的事不止一起,因而更是闹不清了。 宋清明在一旁听着,脸沉下来。他那孙子宋文宁上前两步,把管事的叫住,“快让他们停下来,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我有话要问。” 管事正愁丢了脸面,主子面前不敢造次。听得吩咐,忙让人喝止那些长工,把闹事的几人带到宋文宁面前。 宋文宁沉沉开口:“你们因而争闹。一个一个说,不要插嘴。” 那两个长工平时哪见过家里的主子,方才也是在气头上,这会儿在正经主子面前,却是半点也作声不得。管事的见他们不像样子,只恨得死命瞪眼,也只能催促几句。 “回爷的话,我是管茶叶搬运的。昨日令牌搬运茶叶xx框,说得好好的,小人也不敢偷懒藏奸,如数把茶叶搬了来。连个边边角角也不敢叫磕着碰着。偏交牌时,他诬我昧了十盒,天可明鉴,小人一家子都指着这个过活,哪里敢做这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事,求大爷为我做主啊!”这长工说着就哭了起来。 宋文宁眉头也不皱一下,但管事的心中就是一凛,忙喝止:“嚎丧呢,快住嘴吧,老实回答爷们的话便是。张六,你来说,怎么回事?” 张六道:“回爷的话,小人是原是管搬运绢布的。今日收取对牌,发现他交纳的茶叶与昨日狗蛋哥交代我的不符,小人不敢勾牌,只能让他索赔。谁知这小子耍横,偏生不认,爷可别被他骗了!我才是被冤枉哩!”张六哭着一副脸,分外有理的样子。 宋文宁道:“把对牌与账册与我看看。” 管事小跑着从桌上取了对牌来,自己溜了一眼,脸上立马现了汗。 他颤颤兢兢地把对牌交上去,手里的册子却是没胆往上递了。 宋文宁看了一眼,眉头就皱起来。把对牌扔给管事,冷声道:“这是为何?” 林铭玉在旁边看得清楚,那对牌上干干净净空无一字,这样的牌子如何交账? 管事的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宋清明道:“把账册给我瞧瞧。” 宋文宁从管事手里把账册拿过来,自己翻了翻,抿着嘴把账册送到宋清明面前,宋清明的脸也黑了,生气地把账册丢到了管事的脸上:“老福,我让你管货舱,你就是这么帮我管着宋家的家业的?” 管事的腿脚一软,突然就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几步,抱住宋清明的脚哭道:“太爷唉,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宋家啊!” ... 第五十七章 管事的拉着哭腔道:“自打去年年底,咱们家的买卖就受到其他家的排挤。货舱里往日帮闲的也少了。这还罢了,咱们自家用的人省省也够的。可打今春开了仓,库里边的记事们不是今儿这个病,就是明儿那个告假。若是允了,隔三差五的库里的事儿每个看管,若是不允,他们就闹腾。办事也不尽心。早先我也只当寻常,想着把那两个闹得狠的除了名便得收敛些,谁知,这般做了之后,那帮小人更是趁势做起怪来。” 宋清明脸黑沉沉地,听着管事的哭诉也不做声。 那管事的心里一慌,忙垂了头不敢偷觑,只咬了牙,狠心抖露出来:“太爷,您定是对我失望,我也无脸跟您说哪!” 宋文宁道:“福管事,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你跟着太爷鞍前马后一二十年,莫非不知道太爷的脾性,岂能连这个话也不会回了?” 管事的露出一副苦笑:“宁四爷不知,伦理这事儿我是应该禀告太爷,只是这些年,太爷不常来管下面的事,我一张老脸既不能让太爷心安,又哪敢来扰了太爷的安静。我也不敢瞒着,那岂不是辜负了太爷给我着身恩典?” 宋文宁一听就明白了,向宋清明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才问:“管货舱的可是二伯家的章二哥?” 管事的忙道:“正是章二爷,记事的接二连三的走人,我不敢独专,先禀了二爷,讨了二爷的回话方敢做事。” “章哥儿是个什么章程,我倒要好好听一听!”宋清明一声冷哼,声音里能拧得出水来,冷冰冰的,冻得管事的心里又是一抖。心道:主子家的事情,一掺合就少不得要脱层皮,到底不敢自己背了这个黑锅。 “二爷说了,他要去的任他去了,咱们家可不能惯着这些人,莫说要去的,便是平日里跟这些人处得来的,且找了错处远远打发了去,给他们些厉害瞧瞧。二爷说咱们家的福他们不会享,早晚有一天,让他们跪着求着领咱们家的差使。”管事的头低垂在胸口,一气儿说道:“足走了七八人,我看着仓库里着实管不过来,外头却偏又没人愿意来的,便想着是不是跟太爷讨个主意。您是经过大风浪的,任是有一点儿灵光落到咱们头上,也能把这差使办好了。可二爷说咱们家不必养着那些闲人,从长工里头挑几个灵活的,这个管着茶叶,那个管着丝绸,那个又管着瓷器……如此,既省了记事的银子,又没使这些个长工躲懒。因这些长工多不识字,对牌上便无人勾字画押,只令人口耳相传。” 宋清明气得浑身发抖。宋文宁已是愤怒喝斥:“荒谬!自从也没见那家大户里为了省银子不用记事,而让些不识字的长工勾牌对数的,福掌柜,你的脑袋也昏了么?” 宋清明连声骂道:“蠢货!蠢货!老福,你竟是老了!你当真是对得起我!”越说越是生气,一脚就把管事的踹得歪倒。 那管事受了这记窝心脚,疼得火烧火燎的也不敢叫唤,只泪流满面在地上磕头:“太爷,太爷,是我的错,您就是现在打杀了我,我也不冤。只是货舱里再是不能这样管着,会出打乱子的啊!” “你心里还有我?还有货舱吗?你也不用哄我,那个畜生在哪里?快快拿来见我!”管事的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宋清明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狠狠地跺了几下:“还不快去!” 宋文宁见他气得够呛,忙过来抚背摸胸,揉弄了一番:“太爷莫气,二哥定然是被人挑唆的,不然定不会出这样的主意。您等他来了好好问问便知的。” “何人挑唆的他,便是真是有人挑唆,也要他有这个心!我日日里是不大理事,如今家里的境况这般窘迫,他不说为家里分忧,倒窝里乱了起来,可知平日里旁人说他不成器不是说假的,我竟是信错了这个人!” 宋清明满是伤心:“你二爷若是不知还罢了,若是知晓,我……”他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接着说下去。“ 气氛沉闷得有些尴尬,这本是宋家的家务事,林铭玉应该避开的。但不知宋清明是何用意,在移步往理事的房间之时,也招呼了一声,好让林家主仆跟随。 林铭玉静静看着,一屋子的人都陷入沉默。好在不用多久,福掌柜便领着一伙人匆匆来了。 到了门外,一干小厮管事们停住脚步,被簇拥的那个青年轻步走进来。林铭玉看时,只见他穿一身湖蓝色上等锦锻衣裳,白绫裤腿裹着瘦长笔直的两条长腿儿收束在脚下软底儿黑绸鞋里,腰里露出一截银红绣暗花汗巾,头上攒着一颗滚圆的东珠,绞丝冠端端正正带在乌黑发顶之上。面如脂粉,薄唇带笑,好一副风流婉转的样貌。 宋文章见堂上太爷、兄弟皆在,来时虽不知太爷传唤有何使,但目见其并无笑意,便有往日里宠爱的底气儿,一时间也不由得话带三分绵软,讨好地请了安。 “太爷,您今儿个怎的来了这儿,也不着人知会我一声,得我去给您请安让你放心才是。落得您平白在这儿等着我,可是我该打。” 往日这般说两句,宋清明就是生气了,也会把脸缓和下来。可今日他只拿一双老鹰般凶煞煞的眼睛盯着自己,宋文章这会儿倒是有些怕了,神色里的浪荡气收敛了些。 “宁儿,你今儿没去学里?听父亲说你功课又长进了许多,哥哥真是高兴呢。你该是多来哥哥这儿,与哥哥多说说话,亲近亲近才好。” 宋文章本意是从宋文宁这里掰扯掰扯,扯到老爷子高兴了,他也就没事了。没想到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要宋文宁多与他亲近,就令得旁边窝了一肚子火的宋清明听得更是火冒三丈。 “孽障,还不给我跪下!有你一个畜生,我宋清明辛苦一辈子的基业就要毁了,若还把我好好的宁哥儿教坏了,我先打烂你的嘴!” 宋文章唬了一跳,腿都软了,慌慌地跪了:“太,太爷,我怎么了?您这是生的什么气?” “你还有脸问,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宋清明把账本、对牌全扔到他身上。宋文章也不敢躲闪,眼角被砸了一把结实的,不一会儿,就浸出一条血丝。 “这……”宋文章捡起来迅速看了看:“这不是货舱的账册吗?每日进出都有登记,可是有谁昧了我的货?是哪个混账命短的,二爷我现在就捉了来,打杀了给太爷出气!” 他气也壮了,挺直了身子,扭身使唤福管事:“老福,你怎么管的事儿?出了这种烂秧子,竟不知道,还让我太爷来操心,没用的东西!咱们家养了你能做什么?快去把人拿了给我太爷出了气,老人家若是气着了身子可怎么办?” 说着便脚一用力,爬起来去给宋清明顺气。 林铭玉一旁看着,都不知是该说这人傻呢,还是装傻? 显然,宋清明不傻,没这么容易被糊弄了。他眉心能夹死文字,说话也便忘了收敛声音:“跪着!谁许你起来的,混账东西!” 他声如响雷,把宋文章刚刚半起的身子又震了下去。这下磕着了骨头,痛得宋文章歪嘴啧舌痛呼不已。 “章哥儿,你这是蒙混我呢!要说没用的东西,你就是这个没用的东西。你说说,你当初跟你爹讨这个差使的时候是怎生保证的,如今,货舱里被你管成了什么样?谁许你把记事的赶走的?谁许你让长工自领对牌的?谁许你擅自改动对牌的规矩?你,谁许你自作主张,发生这么大的事,隐瞒不说?谁给你的胆子!” 宋文章被这噼里啪啦的一堆质问砸得头晕,却还是不服气,斜眼看了福管事,“老福,你没跟太爷回明事情前因后果吗?——太爷,您是不知道呢,那些记事的心早不再咱们家,尽想着攀高枝呢。你看看我赶走这些蛀虫,为家里省了多少银子。这对牌勾兑来去,也无非是多些了一回字,如今这样领数交数,可不是省时省力,货舱里头好着呢。有那起子小人背后说我的坏,说我不仁义,这值当什么呢?咱们家是太爷起来的,我就是担着这个名声,也是不让他们小瞧了家里的规矩,以为好混日子呢!” “你你你,你真是,朽木不可雕!”宋清明气极,没料到宋文章至此还不明白错在了哪里,大悔自己之前是如何的眼瞎耳聋,竟然派了这么个草包来管货舱这么重要的地方,可知外头那些人是怎么看的呢,这样弱的宋家子,不是送上门教人欺凌吗? 宋文宁实在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见宋清明不在说话,而二哥又是一副自以为冤屈的表情,他深觉丢脸。被宋文宁这么细细地说过,宋文章脸上的表情可就精彩了。白了红,红了黑,终是惨白了一张文弱风流的桃花脸,哆嗦着,凄然地求道:“太爷,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以为……” “行了,我不想听了。”宋清明对他已经没用任何耐心:“你下去吧。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就不用出来丢人现眼了。叫你老子派两个老成的人看着你,咱们宋家的人,不说家业不能丢,总不能出个傻子给人做了棒槌,你好自为之!” “不,太爷,我,我错了,我能学,我好好学,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把货舱管好!” “机会?”宋清明冷笑:“罢了罢了,我也指望不上你们,别让我这把老骨头到老了反而得自己出来收拾烂摊子。你再莫说话,管住你自己的腿,就是孝顺我了。” 宋文章哭哭啼啼地走了,跟演场戏似的,来得热闹收场得也甚是热闹。宋清明心里却比面上更苦。宋文章这般呆傻,明显不是故意来祸害自己家,但他心中非但没又轻松一分,反而更是沉重。 宋文章这般草包能得他的喜爱,若是没有人帮着遮掩,怎么会令他不疑?若是老二没用提起,他怎会同意把货舱管理权交给他?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宋清明心里一凛,对林铭玉道:“贤侄,我们的计划可能有变,快随我去船屋看看!” ... ... 第五十八章 宋清明等人来到船坞,管事的迎出来,果然又是一副苦脸。还未交待清楚明白,宋家老二宋良功已经匆匆赶了过来。 宋良功是宋清明的庶子,虽然是庶出,但他姨娘是难产去的,自小也是养在正室夫人名下,故而待遇比宋清明的长子,宋家大老爷宋良辰也不差。再者他聪颖灵巧,长袖善舞,很得宋清明的看重。如今宋家看着是嫡长子当家的,这位二老爷实际也担当了半边天去,不然也不得货舱这样重要的地方由得他的儿子来管事。没见身为嫡孙的宋文宁还未正式的接管家业呢。 宋二老爷已是听闻了儿子犯下蠢事被太爷惩罚,如今就是赶着来请罪的。一见父亲到了船坞,脸上就先变了一变。他城府深重,就这一瞬间的变色便已经警醒过来,一面调整神色,一面心里就已经计较开如何让老父不迁怒到他头上的章程。 说来话长,其实只是短短几秒,宋良功已经弯腰对着父亲恭敬地行礼,“父亲,儿子来迟了。章儿的混账事,儿子已经知道了,先下已经派了最老成的人去管教他。都是儿子的错,让这不成器的东西闹出这样的大事,惹得父亲生气,家里的营生也因此而受影响。儿子心内难安,求父亲狠狠责罚儿子!” 宋良功情真意切,悔恨交加。并不掩饰搪塞,上来便是认错。并把一切的错误,都归结在自己身上,说着说着眼睛里便泛起了泪光。 他已经不年轻了,快五十岁的人,虽然是锦衣华服的打扮,但因常年料理家里的产业,早年还出过海,鬓边已经斑白,更显得老成。比起大儿子,宋清明私心里更疼这个小儿子一些。他出身不好,才华比老大要高,却注定得不到最高的地位,他那姨娘也是苦命之人,曾是服饰他的丫鬟,年轻时,对宋清明也是知冷知热,小意逢迎,终于得了宋清明的抬举,却还未扬眉吐气就去了。因这些,对这个儿子,他总有一些想要补偿的想法。 如今看着宋良功显出老态,眼圈通红,一下子就勾起他慈父心肠,心里不由得就柔软了几分,那一腔怀疑气愤的怒火也压了下来。 “起来吧,老大不小的人了,在小辈们面前还拿不住,也不怕人笑话。” 宋良功听了这话,知道老爷子服软了,更加恭敬地弯了腰,走到老爷子面前,才微微抬起身,道:“父亲,船坞的事情儿子跟您说。” 那管事的早就避在一边,闻言更退了几步,不再回话。 宋良功道:“父亲跟我来,我们一面看,一面说。” 林铭玉跟在宋家人身后往船坞走了一遍。这船坞占地极广,因设在码头边上,里边倒有一大半是浸透在海水中。船坞里停着五艘大货船,有的木料已经开裂,十来个工匠在上面敲敲打打地修补。 这种效率,林铭玉一看就皱了眉。不用他说,宋清明已经不满:“工匠怎的这般少?我不是已经说过,要赶在下月初把船都修葺好了,这五艘船回来这半月,竟只修好了两艘,如这般一艘一艘来修葺,何时能够试航?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宋良功道:“父亲想岔了,不是工匠们怠慢,实在是他们也腾不出身手。”他一招手,让管事把船坞的出工记录拿出来,翻给宋清明看:“父亲您看这处,还有这处……” 他指了几个地方,宋清明看了便陷入思考。良久,他才道:“这不对,咱们的船只虽然有旧船,但船坞里工匠不少,还专有一个工匠房是造新船的。去年冬,二十艘旧船需要修葺还罢了,每岁年根下,旧船全面检修,这是咱们家的惯例。但今春船都是修葺好的,怎的方过了数月,便有五十余艘待修的?莫非年根前的旧船未修不成?” 宋文宁也看了记录,不解道:“就算去岁的旧船未修,咱们家的新船是占了六成的,总得九十余艘小船,未必旧船就全都坏了?新船方下了水也坏了不成?我记得今春才换了一批旧船,如今坏船数竟已过半,若非是发生大风浪,怎的损坏如此之多?” 宋良功连连点头,似是赞同:“不错,若非大风浪,不会损坏如此之多的船只。不仅如此,咱们停在码头上的两艘大货船船舷也坏了,今日工匠们就是去了码头,忙着抢救那两艘船,如今船坞的人才这般冷清。父亲,您也看出问题了。事有反常,必然有妖。儿子这些日子便是在调查此事。因船只损坏程度不一,今日一二只,明日三五只,竟无人引起重视,儿子忙着他事,疏忽至此。没得出因由,实在不想声张,今儿方找您汇报,却未想到发现那畜生做的蠢事,实在是惭愧!” 宋清明哼了一声,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不是确切,也是□□不离十了。”宋良功道:“我让人查了这些船损坏的因有,有说是风浪的,有说是拼斗的。我又查了损坏程度,发现一见怪事。这些船竟都是坏得蹊跷,不说损毁程度如何,偏有一共同之处,便是修理起来最是耗费工夫。不需要花多少银子,只要花细磨工夫,皆能修好,更无一艘是毁了不能用的。修之费力,弃之可惜,竟像是为了拖延咱们的时间似的?管事的们正如儿子猜测的这般,无一人想要弃船,便让工匠们修葺,如此一来,等这些船能够用上,咱们的大货船船期却是赶不上了。” 宋良功叹了一口气:“等儿子证实这件事,立马让工匠们不需修葺小船,只管好生修葺大船时,偏今儿码头的两艘大船被人断了弦。儿子正是要向您禀明这件事,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宋清明怒道:“这些该死的贼子,前头挤兑了我们还不够,如今竟然使出这种小人伎俩,实在可恨!” “可不是?父亲,这便是那几家合伙来打击咱们呢。我看货舱那帮记事的,与这些租借咱们家小船出海的船工都已经被收买了。现在咱们除了罚些银子,还能如何追究?说到底,如今管着海运的还是朝廷,事情闹大了,便是咱们想要收拾也难了。那一家,可是京都里来的。” 宋良功伸出两根食指比了比,林铭玉对照着涂凌光先前给他普及的海运各方势力,知道他这是在暗示,挑事之人有京都二皇子,忠顺王府下面的人。 宋清明闻言一震,脸上震怒的神色便缓缓收敛起来,转而严肃地看了宋良功半响。宋良功始终皱着眉头,神色里满是无奈。 “林贤侄,老二说的话,你可知道是何意?”宋清明老眼锐利,含着分辨不清的精光:“我宋家树大招风,已经惹了京都里那位的眼红,你要与合作,可是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并且老夫并不能保证,这场争斗会不会牵连到你,甚至把你拉下水,翻不了身。贤侄,趁着如今老夫还有三分家财,若你改了主意,还来得及。” 林铭玉一笑,竟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宋老考验我呢,我说过,我林铭玉说的话,做的决定,是自己做的主,就能承担起后果。你放心,咱们是商人,在商言商,又不犯事,京都里的贵人手眼再通天,总也逃不过一个国法。王府之上,还有朝廷。朝廷是谁说了算,我想普天之下,无人不知吧。宋老,你有话还是直言的好,毕竟咱们合作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若对自己人,还需要动心眼,恐怕才会叫旁人钻了空子。” “呵呵……贤侄聪明过人,是我小心过头。贤侄不要误会,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宋某就赌了这一把,跟你合作到底了。” 宋清明说得好听,其实也是因为他别无选择。林铭玉很清楚,如今的形势是福建海运上的强龙已经看不过宋家为首的地头蛇,企图吞并他的地盘,而且这企图只怕是已经势在必行。宋家之所以看重自己,还是因为自己身后站着涂凌光,哪怕涂凌光明面上没用掺合进来,只要林铭玉住在将军府一日,他与涂凌光的关系就断不了。 如今,哪怕自己不做任何表态,也是宋家求上门来的时候。宋清明清楚这一点,偏要装糊涂,说得好像卖了一个天大的面子给林铭玉一般。既把林铭玉的身份捧了起来,又把自家的气度抬起来,果然姜是老的辣,这脸皮就非常人所能比! 不过林铭玉并不介意他这点儿小心思,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宋清明等人已经走到船坞办事房内,他对宋良功一点头,不一会儿,就见宋良功捧了一副图纸出来,摊开在方案上。 宋清明道:“如今形势紧迫,我也不说虚的了。这是咱们福建本地的海商势力图,贤侄请看此处……”宋清明指的是用厚重墨笔圈出来的一块地方,占了福建几乎四分之一的地盘:“这就是顺昌海运的势力范围,是如今福建最大的海盟势力,主事之人叫做王重,据说是忠顺王府大管事王勤堂弟。这人脾气暴烈,气焰嚣张至极,如今福建地区大半的中等势力海盟都依附于他。这人是咱们主要的竞争对手,这次的事情,就是他在背后指使的。” 林铭玉点点头,于是宋清明继续指着另一处,与顺昌海盟势力小了近一半,与海岸线交接比较小,势力狭长的地方,道:“这便是咱们宋氏海运,这图是两年前画的,如今咱们的势力,其实已经收缩了一些,不如这图上之多了。” 宋清明感慨了一会儿,又指着几处比较大的势力,一一与林铭玉介绍。林铭玉注意到,紧挨着宋氏地盘的,另有几处圈画出来的重点,只是势力不及宋氏一半。之所以引起林铭玉的注意,是他们一个共同的优势,那便是整个势力圈都是沿着海岸线分布,若是与宋氏联合成整体来看,正好形成一个几乎囊括了三分之二海岸线的势力带。并且势力带可向海外扩张,亦可以向内补给,正是拥有格外完美的发展前景。 林铭玉当时就有些心热。 宋清明看了看,却立刻泼了一盆冷水:“这几家不提也罢。不争气的玩意!”&1t;/p> 第五十九章 宋清明说起顺昌海运也未透露出如此明显的憎恶偏向,让林铭玉好奇不已。如果是别的事,林铭玉还能本着尊重别人的*,不去打听,但这几个势力圈是他计划想要联合的,事关利益,他不得不出口相询。 宋清明还是不愿意多说的表情,林铭玉只好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他就不信,这老头不心动。 宋清明眉头一挑,没有说话,而身边的宋文宁已经意动,上前道:“太爷,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了,福建知道的人也不少,有何不可说的。我看林贤弟这个主意极好,这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应该试一试。” 宋文宁是宋清明极为重视的孙子。他子嗣单薄,只有二子一女,但两个儿子都是能干的,一气儿生了六个孙子二个孙女。这六个孙子里边,又有一个天资极为出色,小小年纪就透露出在文章上面的天赋来。别人都说宋家是鸡窝窝里出来个金凤凰,这根就不像。但宋请明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总觉得,只有这个孙子是最像自己的。自己小时候文章功课也是好的,只是家里没落了,耽搁了。宋文宁这天赋,可不就是老天爷补偿自己,把自己的文才传到他头上。因此,不给他安排实际事务,不是看不上他,而是不愿意这些分了他的心。 在他心里,这个家的家业,以后都是要给宋文宁的。给他考进士,给他做官,给他平步青云。所以,他一面看重这个孙子,不让他管事,一面又带他观摩家里的产业,重大的决定也不避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手里有多少筹码。宋清明的心思,宋家人都知道,但没人敢说什么。 因此,宋文宁说出这番话,宋清明也并未生气,反而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等宋清明露出释然的神色,林铭玉便打起精神,听他说道:“说起来,事情确实过了很久了。这三家是福建本地的老家族了,跟咱们宋氏一起,当年在福建也是声名显赫。钱氏海运善于贩茶,常春海运丝绸做得最好,黄氏海运瓷器独有销路。我宋氏海运均有涉及,路线最广,因此势力也往内地扩张得多。本来咱们四家进水不犯河水,各自做各自的生意,宋氏与其他三家均有合作,都相安无事。自从那件事,咱们四家却断绝往来,却成为仇家了。” 宋清明脸上显出悔恨的神色,目光悠远,回忆道:“老夫有一个女儿,闺名慧娘,是老来女,最得我与夫人的宠爱。她自小就胆子奇大,最爱海上营生,每每爱扮作男子跟她兄长们东奔西走。老夫爱女心切,从来都舍不得狠下心管教。慧娘一日日出落得芙蓉花一般,明艳动人,脾气更是爽利,是我们跑船的人最爱的女子模样。我跟她娘看了许多人家,挑来选去,选了常春海运的长子。常家也喜欢慧娘品貌,上门求娶。我们便把事情订了下来。当时聘礼已经抬过门了,常家长子年纪不小,只是一直等着慧娘才未娶,因慧娘正跟着老大出远门未归,我们就约好等她归来之后,便把婚事办了。我们两家欢天喜地地筹备起来,谁知慧娘回来听到订下的这门亲事,却激动地反抗起来。” 一声轻响打断了宋清明的叙述,宋良功双手扶稳滴溜溜转动的茶盏,脸上尤带着沉沉郁色,“手误了。” 宋清明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继续道:“我们不知因由,以为她任性惯了,不想出嫁。因而狠狠地数落了她一番,便把她关起来让她反省。女子出嫁,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她总会想通的。谁知她竟然偷偷地溜出去,我们悄悄地找了几天,都没用下落。等她再次出现,竟然是由钱家的小子护送上门。” 宋清明脸上铁青,彷佛回到了当日,他的宝贝女儿慧娘,小鸟一般依偎在钱家小子的身边,用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温柔的语气,跟他们说,她要退婚,她要嫁给钱家小子为妻。并且说,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那时候,他又怒又气,既羞恼女儿如此不知廉耻,又恼恨钱家小子勾搭引诱他女儿。不顾钱家小子跪地求娶,一心要把他们分开。那一场激烈的争吵中,钱家小子被他一怒之下打伤了腿,留了一辈子的残疾,女儿也跟他决裂。 “后来呢?钱氏便是因此与宋氏决裂吗?” “钱华是钱氏独子,他残了,钱氏岂会善罢甘休。慧娘执意入钱家照顾他一辈子,根本不听我的劝。老夫当日脾性急躁,当场便与她断绝父女之情,告诉她若是出了宋家们,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慧娘性烈,果然再没有回来过。常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常家的长子对慧娘一片痴心,如今先被失了婚事,又失去心爱的女子,出海之时一时不慎,落下水溺亡了。常家自从对我宋氏如同仇敌,无论我如何上门求恕,也无法求得他们的原谅。老夫也无脸再上门。” 宋清明说道这里,眼角发涩,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了,当年的慧娘如今也是快四十的妇人,父女两明明同在福建,却再不得见面。宋清明心如刀割,早已经悔了,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看宋清明伤心成这样,林铭玉也不忍再追问了。好在宋文宁已经接着道:“太爷,已经这么些年了,当年的常老太爷也退下来了,如今掌家的常百年性情温和,对咱们并无太大恶意,说不定这是常家也想开了呢。”他想了想,到底没用说起小姑姑宋慧娘的事情,而是婉转道:“当年的事情大家都是在气头上,如今过了这么些年,再多的怨恨也随着时间淡了,说不定,老天就是给我们这个机会,让四家重新聚在一起。” 宋清明神色一动,终于是长出一口气:“希望如此罢。黄氏海运到是与宋氏并无旧怨,只是这些年海运地盘争夺得厉害,少不得有利益纷争触及到我们双方的时候。况因宋氏与其他二家的旧事,使得四家不再如前,我们与黄氏的关系便是受此影响。天长日久,自然就淡了,只剩下争夺。” 林铭玉想了一想,道:“如今四家与顺昌海运的关系如何?” 宋清明道:“海运可以谋取巨利,自从朝廷平定之后,对海运的管理越来越松缓,对海运的需求也日渐的小了,近来还颇有要禁海的传闻留出。如今的海运,官府已经不再运作,但权贵们纷纷插足进来。顺昌是其中发展最快的,已经吞并了无数小海商。对我们这些福建老家族打压得尤其厉害,如今是他们想要根除我们的时候。钱氏与朝廷的关系算是四家里面最能说上话的,他们受到的影响也许少一些,但常春与我宋氏必然相差不了多少。至于黄宗瓷这老家伙,惯会见风使舵,虽然听说他在向顺昌海运示好,但我猜他必然不会如此乖巧地把自己的祖宗家业也送上去。若我们要联合起这四家,从黄氏海运下手是最可能成功的选择。” 林铭玉精神一震,他没有看错,宋清明果然是一个聪明老练之人。他就这么一提,他便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并且显然已经有了计划。 “我也正有此意,原来宋公也有此打算。” 宋清明笑道:“顺昌海运的心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有何尝没有想过破解之法。只是虽然我有此打算,也与黄宗瓷试探过几次,但这老东西精明得很,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我们还得好好谋划谋划才行。” “这是当然,还请宋公与我细细说一说这黄氏海运,让我好好想个法子。” 宋清明便事无巨细地把黄氏海运多年的老底都掀了出来。林铭玉听得仔细,宋文宁也是第一次听自家太爷提起这些事情,故而也很感兴趣。但他偶然一转头,却见二叔宋良功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里一方白玉,眼中的神色竟然有着说不出的阴狠。他心里一惊,面若无事地转过了目光,心里却起了一片疑云。 林铭玉直在宋家用了晚饭方才回将军府,其时天色已经全黑,将军府里面点起了灯笼,然而,涂凌光却还未回来。 林铭玉在将军府住第一日起,涂凌光便日日都回府歇息,从未有一日空缺。因而林铭玉更衣梳洗罢,也不去睡,且胡乱拿了一本书,在院里掌了灯,慢悠悠看将起来。 福建天气暖和,入夜却海风颇大。林铭玉本是晾着头发,随意看书打发时间的,却无意捡的书是类似于天工开物那般解说器械制造的书,这一看就渐渐入神,涂凌光回府了也不晓得。 涂凌光从宴席上下来,喝了一点儿酒,是个微醺的状态。下马回府,便见到院子里点了几盏灯,照得中间的那个亭子,明晃晃的。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林铭玉瘦长的身子躺靠在一个长塌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书,一头青丝从身后披泄而下,撒得满塌都是。他看得入神,白玉一般的脸上尽是沉迷专注的神情,一截脖子又细又白,看得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 夜风吹来,涂凌光的酒气散了一些。他看到林铭玉只穿了薄薄的两件单衣,便皱起英挺的两道浓眉,从身上取下披风,轻轻盖在林铭玉肩头。 “大哥?”林铭玉被惊起,还未从书中回过神来,半带着茫然地唤了一声。 待闻到涂凌光身上的酒气,才醒过神,把书合拢,坐起来:“大哥,你喝酒了。别吹风了,我们进去吧。” 涂凌光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唔,进去吧。” 林铭玉奇怪地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皱皱眉头,跟了上去,心里暗想:大哥好似有心事。&1t;/p> 第六十章 涂凌光喝了酒,让林铭玉把原本想找他谈谈的想法摞到一边,一面张罗着给他醒酒,一面又催着他梳洗早些安歇。涂凌光颇为享受林铭玉对他的关心,虽然嘴硬了几句“并未喝多”、“无碍”这样的话,到底是顺了他的意。 林铭玉待他歇了才回自己的房间。一安静下来,才发现自己顺带着把从涂凌光书房里捡来的书拿回来了。他经过夜风这么一吹,又被涂凌光的酒气醺了不少时候,这时候便不大睡得着,索性便接着先头看的地方继续看起来。 这一看,不知不觉便到了天明了。林大进来服侍,见到林铭玉披衣倚靠在床榻上,头发披散着,一双眼睛熬得红红的,顿时吓了一跳。 “大爷,您昨儿没睡呢?” “唔……”林铭玉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半响才醒过味来,撩起眼皮一瞧,竟是白晃晃的,光线从窗棱外面透露进来。 林铭玉站起来伸展四肢,这才感觉到浑身的酸胀,尤其是脖子,已经有些发麻,不由得“哎哟”一声叫出来。 林大连连摇头,不赞同道:“大爷就是用功,哪得这般拼命的。大爷坐好了,我给您捏捏肩。”先端了热水来,把布巾拧干了,让林铭玉敷脸。 林铭玉仰着头,任林大把热巾子覆盖在他眼皮上,湿湿的热气缓缓滋润着眼皮,有效地缓解着疲劳。林大的手掌又宽又柔,给他按摩时力度适中,林铭玉享受地放松下来。 “铭哥儿,可起了?” 涂凌光一脚踏进来,见房内情形,挑挑眉。 林大忙道:“涂大人,大爷昨儿看了一夜的书,身上酸着,我给他松松骨头。” 涂凌光在旁边瞧了瞧,见林铭玉像只乖乖的小猫崽似的,缩在林大的手掌下,只差没滚来滚去咩咩叫唤了,心里有些发痒。 “行了,你先下去,我有事跟铭哥儿说。” 林大不敢说什么,看林铭玉没啥反应,只得不太放心的下去了,他得准备主子的早饭。 林铭玉揭开眼上已经变凉的湿巾,准备坐好与涂凌光说话。 涂凌光一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躺着吧,我给你按按,咱们一面按着,一面说话。” “那就劳烦你了,大哥。”林铭玉笑一笑,心安理得地又躺靠在贵妃塌上:“昨日去哪儿喝酒了,回来得那般晚?” “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涂凌光手下不紧不慢,虽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却做得有模有样:“昨儿镇海将军和乔知府设宴,遍请福建城上等官员武将,我也去凑了个热闹。说不得过不久,你也有热闹可看了。” 林铭玉顺势问道:“什么热闹?” “凉瀛国向京都递了国书,下月十五派使臣入京面圣。他一届小小属国,本来咱大洪也不必把他当回事,但今上仁德,对海外之民确实也有些好奇,因而礼部已经下文来,让咱们福建海防司与福建知府负责这次接待事宜。” 林铭玉在林如海的书房里便看过大洪疆域图,对大洪的这些远近邻居们也稍有研究。这个凉瀛,实际上就如同他前世所了解的日本一般,是一个在海岛上生存的民族,如今文化、经济、政治发展都无法与大洪相比,一直自称大洪的属国。 但在近几年,凉瀛便屡屡不来朝贡,好似没把自己当作大洪的附属。如今突然又来了,准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呐。 “铭哥儿,你定是未见过凉瀛人。那里的男子大多矮小精悍,倒是凉瀛女子,据说格外温柔可人,等他的使臣从福建上岸,我必带你去见识见识。” 涂凌光对此事,还颇有几分兴头,毕竟这是扬国威的好事,他身为皇族,自然为大洪威名远扬骄傲。 林铭玉心道:我对那些倭人一般的女子可没兴趣,别招了狼进来就好了。心里嘀咕着,嘴上却打探道:“大哥,你们可商议出了接待的章程?” 涂凌光道:“这有何好费心的,无非是那日派些兵士,护送他们到京都罢了。至于安歇之处,自然由知府来操心,区区凉瀛的臣子,还不值得我们海防司大费周章。” 林铭玉摇摇头,“大哥说得虽有道理。但我听说,凉瀛已经久未朝贡,突然弄这么一出,怕是别有用心吧。我们是不是得防着点?” 涂凌光使劲看了他一圈,笑道:“铭哥儿果然是长大了,你能想到这样,当真是个好的。你放心,咱们海防司虽然不把他当一回事,但也不至于这点儿戒心也无。凉瀛国内的消息,不出十日,便会出现在海防司案头。到时候我们自有计较。” 林铭玉见他早有打算,心里便放心了一些,不再多说。左右自己在他身边看着,有什么事也可以知晓,到时候无事自然好,有事也可以帮着提个醒。凭涂凌光的聪明,他定然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林铭玉被按了这么半日,身体舒服多了,便道:“大哥,我已经好了,你歇会儿吧。”正巧林大已经端了早饭过来,涂凌光也未吃,两人便一起吃了。 填饱了肚子,林铭玉见涂凌光还未走,便道:“大哥,今日不用去当值吗?” 涂凌光笑道:“你是过糊涂了,今儿休沐。我还没问你,你与宋家的事情如何了,我听说他前儿可没给你面子,用不用大哥为你出出头?” “不用不用,如今都好了。”林铭玉被涂凌光话里的调侃稍微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话说到这里,他也想起了一事:“对了,大哥,我有一个想法,想说给你听听,你帮我看看成不成。” 涂凌光自然无不可。 林铭玉便到床头把昨日一面看书一面画下来的一些东西拿过来给涂凌光看:“这是我昨夜看书想到的,是一种船的设计图。我昨日与宋清明去了宋氏船坞,看到宋氏的货船。如今的货船,载货量不大,船体本身便很笨重,并且船上几乎并无任何有防御力和威胁力强的武器,吃水深,行驶起来却慢。我听宋老说,如今海上很有一些海盗,他们的船只比货船大,虽然走得也慢,但武器却好得多。货船一旦遇上他们,很少能全身而退的。海上的风险也因此增加了许多。” “你说得是,不止宋氏的货船如此,整个大洪的货船都是如此。咱们海防司的船只跟这些相比,只是胜在坚固和装备,载重量比这还差一些呢。” “海防司难道一直没想着改进吗?”林铭玉不解。 涂凌光蹙眉道:“这是陈年的弊端了。如今大洪海岸承平,虽有些许海盗作乱,也并不敢来犯岸边的百姓,若是抢劫商队,大洪的水师也不是吃素的。朝廷在这上头还是很有底气,再者船只的改进也不是随意便能改的,如今造船匠作司渐渐没落,我看过不了几年,怕是这个衙门也形同虚设罢了。” 林铭玉皱眉道:“这么说,朝廷要禁海是真的了?” 涂凌光点点头:“不出三年,朝廷必然出禁海令。如今不出,只是朝中这些占据海运利益的权势家族在撑着罢了。早晚,这碗饭谁也吃不了。” 看林铭玉半日不说话,涂凌光拍拍他的肩膀:“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放心,有我在这,你什么时候想出海便出海。哪怕他们的船队都封锁了,我还能让你的船队平平安安出去,平平安安回来。” 林铭玉心内想着,哪有这么容易呢。如今这个世界也有凉瀛这样的国家,会不会也有前世欧洲、美洲那样的地方?会不会一样有海上殖民侵略? 这些事情毕竟还远,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涂凌光似乎也并未意识到这条政策若是颁布出来会有怎样的危害,但林铭玉即便担忧,到底不了解海外的情况,也不好提早预言。只把这种担忧压下,先顾好眼下的事情。 “先不说这些,大哥你看看我这船设计得如何,能不能做出来?”林铭玉拉回心思,忙指着图纸期待地望着涂凌光。 涂凌光便也认真看起来,这一看之下,当真是惊讶非常。 “铭哥儿,这真是你想出来的,你,你让我说什么好!”涂凌光很少有这般失色的时候,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皇族风范了,一把抱住林铭玉的脖子,使劲的摇晃了两下。 林铭玉被掐得脖子疼,忙用手拉住他的手,“大哥,别激动。手放下来,我们慢慢儿说。” 涂凌光顺势抓着他的手,一时间倒忘记松开了。 “铭玉,你真是奇才啊!你这想法太好了,如果真能做出来,福建海运,以后你就能站得稳稳的!” 林铭玉笑道:“可不止这个,我这船上还能加装武器,不仅可以用于货船,还能用于战斗使用。大哥,你既然说了行,那我就把这图纸交给你了。” “给我?”涂凌光愣了一下,很快便笑道:“是,我是你大哥,你不给我给谁?” 涂凌光一面高兴,一面又很快地思考起来。等他冷静下来,他拉着林铭玉的手,坐在一块道:“铭哥儿,这图纸你分开成两份,一份军用的,放在我这儿。另一份,你把武器加装那里先不要提,毕竟货船的装备不能做得太出格,我会给你想个法子的。先不要做得太出众,我想这些足够你收服那帮老东西了。” 林铭玉笑道:“原来大哥都知道了。” 涂凌光道:“你的事情,大哥哪有不放在心上的。钱华如今与户部关系不错,这个人性格忠厚,是个可以结交的人,但有与宋氏的恩怨在,恐怕反而不好说话。常百年的处境倒是与宋氏一致,恩怨的问题就让宋氏去解决好了。黄宗瓷这老东西,我本来以为他是最不好对付的,现在你手里抓着这条命脉,可以狠狠地拿捏住他的心思。铭哥儿,记住,你身后有我,谁都不敢拿你如何!” 涂凌光这句话说得很张狂,但林铭玉却毫不怀疑他的能力。 “我都知道了,大哥。一旦有任何危险,我会找你救我的。” 涂凌光哈哈一笑,越发觉得林铭玉可亲可爱。&1t;/p> 第六十一章 林铭玉既有了造新船的打算,事不宜迟,趁着涂凌光休沐,便与他就此事细细协商起来。一时,涂凌光又命人请了福建市舶提举司中专管造船匠作事宜的吏目欧阳行过府相谈。 欧阳行五十多了,身材瘦小,精神却极好,行事说话给人很有干劲的感觉。他与涂凌光看来起关系不错,互相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 “涂将军,难得休沐之日,您能想起老夫来,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夫卖把力气的?” 涂凌光笑道:“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欧阳大人,找你卖力气可是大材小用了,我是有事需你指点指点呢。” 欧阳行连连摇头:“我平生就一个爱好,也只有在造船这上面有点儿能耐。既然你说要我指点,莫非,将军你想要造新船?” “哈哈……你想的不错,我正有一副好船图纸给你瞧。”涂凌光说着,对林铭玉一颔首:“这是我兄弟,林铭玉。铭玉,把图纸拿出来让欧阳大人开开眼界吧。” 听涂凌光这么一说,欧阳行倒提起了兴趣,从林铭玉手里把图纸接过来,当场就打开旁若无人地看起来。 涂凌光递了个眼色与林铭玉,两人就在旁边自顾喝起了茶。 “妙啊,甚妙!”欧阳行看了一会,便忍不住称赞。但越是看,眼中的疑惑之色便越是明显,终于,他收起图,略显严肃地对涂凌光道:“涂将军,你这图,构思极为精妙,是我造船三十余年从未见过的好船,但这图纸画得实在简陋了一些,能否把这画图之人请出来,我有些疑问需要与他求证。” “欧阳大人,我便是画图之人。您眼力果然厉害,我这图确实还有些疑难之处,这也正是我央大哥请您来的原因之一。”林铭玉站起来,诚恳地说道。 欧阳行有一瞬间的惊讶,然而,对造船事业的热爱让他来不及多想这些,他原未把林铭玉放在眼里,这会儿,看林铭玉的目光中便多了一些看重:“英雄出少年。老夫算是见识到了。林公子,你如何想到这样造船?你这船若真能造出来,必定比现有的船只好上十倍不止,但你图中对于一些造船的细节,怕是没用显示得明白。” “正是如此。这是我早先看书之时便琢磨着的一个想法,恰好这回来福建,见识到一些大货船,才敢把这想法画下来。至于您疑惑的地方,我给你细说……”林铭玉昨日画图之时,便把回忆起的前世从网络上,图书馆里得来的更现金的造船知识点记下来,又连夜整理。 只是人的记忆毕竟不是万能的,虽然因为穿越到红楼,记忆力似乎比前世好了许多。但他没用系统的学习过这些知识,有些细节便是一知半解。如今跟欧阳行说起,也只能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所有知识尽量简单的传递出来。 好在欧阳行确实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虽然有些地方还不明白,这已经不能妨碍他怀着饱满的热情决定开始进行这项试验。 “这些地方我一时半会也没法想明白,如果林公子你不介意,能否让我手抄一份图纸,我有一些精通船舶的朋友,或许他们可以给我想出法子来。”欧阳行简直爱极了这份图纸,嘴里说得很客气,实际上的行动却表达得很坚决——他一直紧紧攒着手中的图纸,一直没舍得放开呢。 林铭玉的目的原也是希望他能帮他找出把图纸变为现实的方案,如今他自愿提及,恰合心意,因此只道:“这有何不可,我原便与大哥商议,若是这船能造出来,最终还是要把图纸交给市舶司来掌控。只是,如今我在福建有一些小小的营生,正需要这个来经营,图纸可以给大人,但市舶司这边……” 林铭玉还没用说完,就被欧阳行打断道:“我明白。林公子不必多说。我与涂将军相交,得涂将军的信任,才能先看到这份图纸。林公子的意思我懂,无论成与不成,图纸我都会原封不动的还回来,并且保证绝对不会泄漏出去,除非得到你的同意。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林铭玉看了涂凌光一眼,见他笑笑点点头,便也笑道:“有何要求你说。” 欧阳行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狂热的光芒:“若这船能造出来,我希望由我来亲自监造!我不需要任何回报,就当作是对将军还有公子你对我的信任,如何?” “求之不得!” 得到林铭玉早准备好的另一份图纸,欧阳行便没用心思继续在这里耗费时间,告罪一声,便先行走了。 林铭玉看着他走出去,心里也隐隐有些激动,他盼望着这种船能早日面世,他要乘着这种新型船只,领略真正的海上风光,连同他的海盟。 在这一刻,林铭玉下定决心,要成立一家海盟,以后纵横在大海之上,哪怕林家有何不测,也有一条退路。 欧阳行这边没用结果之前,林铭玉不打算把图纸交给宋家,尽管他心中已经有八成肯定,这份图纸能成为实物,但他不想增添不确定因素。宋家,以他这段日子的观察,并未有看起来那般和睦。 涂凌光见不得他把自己闷在府里,整天想着海运的事情,因而便撺掇他出去玩耍。林铭玉正想着找机会瞧瞧福建海运的各种势力发展情况,听涂凌光一说,便同意了。 两个人换了便装,各骑了一匹马,带着八个侍卫便出来了。福建城做为一座海城,民风民俗与京都地方大不一样。这里的民风更为粗犷,时常可以看到打扮得利落的渔家女在街道边飞快的织网售卖,一双手上下翻飞,看得人眼睛花。 这般东走西逛,林铭玉看中了一家卖海螺的摊贩,便拉着涂凌光去挑选。出来这么久,他有些想念林海和林黛玉了,想给他们挑选一些带有当地风情的礼物。 摊贩上挂着一串海螺做的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林铭玉伸手去拿,却被涂凌光先一步取到手里:“你喜欢?” “涂……涂公子。”一声娇嫩的呼唤打断了林铭玉的回答。顺着声音的方向,林铭玉看到一个穿着雪白纱罗的妇人从软轿内下来,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步步生花地走过来。 涂凌光没多大的反应,仅仅是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玉翘姑娘。” 玉翘欣喜地望着他,舍不得转到眼珠,嘴边的话就这么溜了出来:“您怎么好久不能得意楼了……”话到这儿,见涂凌光目光冷漠,她有点儿伤心,也记起这位爷似乎并不太希望旁人管他。 眼尾余光扫到他手中的风铃,玉翘忙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好漂亮的风铃,您能把它让给我吗?”她的眼光软软地从凝固在涂凌光的脸上,娇媚的声音十分让人怜爱。她充满期盼地说着这样的话,是个男人都难以拒绝。 可惜,涂凌光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对玉翘也并无任何待见,他看得没看她,就把风铃交给身后的一个侍卫。 “不能。这里卖东西的店铺有的是,你若喜欢,就自己去找一个。”涂凌光说完,转而对林铭玉道:“铭哥儿,还有什么喜欢的,一并买了吧。” 玉翘有些受伤,看着涂凌光跟身边精致的少年说话,她忍不住哀声道:“我,我没有进乔大人府上。我不想成为别人的人,我还在得意楼,涂公子……” “铭玉,走了。”涂凌光提醒了一声,把一脸古怪的林铭玉拉着走了。 身后的白衣美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无情的背影堵在了嘴边…… “大哥,美人儿好像还想跟你说话呢。”林铭玉打趣起他。 涂凌光瞪了他一眼:“淘气。一个妓子而已,值当什么。若个个女子长得美的,我便要搭理,可还搭理的过来?” “我早便听他们说大哥得一位绝世美人青睐,今日看了,确实长得美丽,大哥就不动心?”京都的美女不知凡几,便是涂凌光的府上,便是各色美侍具有,但方才这位玉翘,相貌却绝对不输人,并且那中红尘中历练出来的风情,便是一般美人比不得的。 涂凌光不在意地摇摇头。 林铭玉也是随口一提,便说笑了一句:“也不知日后大哥给我找一个什么样的美人做大嫂呢。” 涂凌光闻言,心思也跟着想起来。日后成亲的新娘子长什么模样?他想一想,还真想不出来。正要与林铭玉说笑,一转眼见到他明晰洁净的侧颜,俊美的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容,美得让人欢喜。 至少也要长成铭哥儿这样吧。涂凌光默默地想着。&1t;/p> 第六十二章 欧阳行那边忙着钻研,林铭玉等着消息的同时也没有闲着。他一面带着张成王展等人日日在福建城内转悠,考察各处码头的情况,一面又与宋清明保持联络,不时从宋家获得黄氏海运的情报。 宋清明此番合作可谓全心全意,林铭玉迟迟没有拿出他承诺的筹码宋清明也并未着急,反是林铭玉交待的事情,他问也不问便照办了。对此,林铭玉更觉满意。 三日后,欧阳行带过来好消息。 “林公子,我现在便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新船可以开始制作了!”欧阳行声音洪亮,充满自信。 林铭玉笑道:“有劳欧阳大人操心。新船既可制作,那么不知欧阳大人有何安排?” 欧阳行微一沉吟:“林公子是新船的设计者,我便也不说那些虚话,我一贯造船之时,一厌外行之人指指点点,二厌有心人过来混资历,因而,我造船之时,自然是带自己用顺的那些人手,个个都是值得信任的。” 林铭玉并不接话,欧阳行微微有些失望,想了一想,便也释然了:“当然,这船原是林公子的巧思,又是林公子画出图纸,让我得以亲见亲为,我的臭毛病就不拿出来献丑了。虽如此,我丑话也说在前头,公子知道这里有几处地方精细非常,若是一般人来,做做其他还行,这些地方,还需要熟手才能制作成功,并且,我先说过,我来管理这造船之事,这点不希望其他人来插手。不知这样安排,公子可能接受?” “这有何不可?欧阳大人放心,造船之事,我不干涉你。我派过来的人,更是有多年经验的老手,若是他们惹事,大人只管跟我说便是。”说实话,林铭玉对欧阳行并不是那么放心,但看在涂凌光的面子上,也是愿意尝试合作的。这与他派人来合作并不冲突,宋家才是他以后发展的基地,他必须确保最先进的技术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 林铭玉毫不怀疑,宋家以后会依附在自己身上,互利共赢。 宋清明早已经在将军府等候多时,林铭玉方派人过来传话,他便准备好,带着宋文宁和他最信任的几个船匠来见欧阳行。 林铭玉为双方互相引见自不必说。一时不多言闲话,双方便划分任务。等一应细节商议的差不多,天色已晚。林铭玉招呼着准备了一个桌面,觥筹交错间,欧阳行对宋清明一行人的戒备也松懈了不少。 酒足饭饱,林铭玉亲自送欧阳行上了软轿,宋清明凑上来笑道:“真没想到,贤侄还有这样一身本领,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他喝了一些酒,有三分醉意,说话的语气便与平日不同,多了几许意气风发的感觉。 或许是酒壮豪气,宋清明恍惚着觉得自己放佛回到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方接手宋氏,一切基业都需要从头再来,但他从未有任何害怕,只知道往前面冲,宋氏便是这样在他手头发展成为福建四大海运之一的。 如今,人到暮年,偏生一生打下来的基业遇到莫大的危机,他一直是小心谨慎地应对,然而今日的这场宴会,让他看到未来宋氏崛起的可能,他也禁不住老怀欣慰了。 “宋老如今觉得说服黄氏海运的把握有几分?” “若是别人还不好说,以黄宗瓷视财如命的本性,若是把这船开到他面前显摆显摆,他肯定会倒贴上来。哈哈哈,想到有这一日,我便觉得痛快!林贤侄,你等着瞧吧,我一定把这老东西拿下来!” 造船的事情隐秘紧张地进行着,林铭玉命林大时常监督进度,自己便还是如往日一般四川转悠。这日,他方洗漱完毕,正要外出,便收到一封书信。 信是林锐寄过来的,上面说到京都一些新鲜事,贾府的消息也有提及。贾宝玉选了伴读,陪侍义忠王府的嫡孙,皇后的嫡曾孙。贤妃身怀皇嗣,皇室对贾府更是恩宠有加。不仅给贾政升官一级,同时允许明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贤妃省亲。贾府上下都高兴坏了,贾珍贾蓉等人在外头更是横行无忌,贾府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象。 贾母命人上林府问过几次林铭玉的消息,可笑的是那来请人的婆子不知是个什么成算,来请人的时候也不忘摆着国公府第,皇妃娘家的谱,被林聪冷言冷语地挤兑了回去。来过几次回回无功而返,贾府的人反而来得勤了。林锐道:“若非知道叔叔不日上京,贾府之人怕不得这般热情呢。” 林铭玉看到此处,也不由得冷哼了一声,贾府真是打得好算盘。林如海简在帝心的能臣,主持苏州盐运多年,无过有功,这回回京述职,便是升官的信号。贾府这个时候来表亲戚的情分,可不明摆着讨好他?再者也让外人看到,贾府这般荣宠的地位,眼里还讲亲戚情分呢,倒把她自己摆在仁义的位置上了。 贾府的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 贾府的事情虽然让人恶心,但林如海不日到京的好消息让林铭玉十分高兴,算一算,他离京也有月余,等这边事了,他也该回京都去见父亲姐姐了。 林锐在信末提及一事,倒让林铭玉大感意外。林锐身份探花郎,自然入翰林任职。恰好这回凉瀛国上国书求见天颜,圣上龙心大悦之余,便亲自点了探花郎暂任番国接待正使的虚职,并命他带领左右副使二人及仪仗亲来福建接见凉瀛国的大使。 这事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凉瀛一届小小属国,又是来朝见天子主动进贡来的,派个队伍护送就了不起了,让当朝探花郎长途奔波的来迎接,实在是太隆重了一些。圣上却不顾臣民议论,执意如此,由此可见凉瀛来朝贡是多么稀奇的一件事,今上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林铭玉也只是腹诽了一番,看看写信的日期,林锐应准备出发了,仪仗走得慢一些,下月初也应到了,到时他的船也造了出来,正好让林锐瞧瞧。想到此处,林铭玉便坐不住了,只恨不得时间长了翅膀,呼啦就飞到下月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宋文宁找上门来。 “铭玉,祖父请你过府。” 宋文宁来得挺急,林铭玉疑惑道:“有何事?” “黄氏海运昨晚被人偷袭了,烧了半个货舱呢。我们一得到消息,祖父便出门了,方才回来,便叫我速速来请你。我看黄老爷也在。” 机会来了。林铭玉立刻就想到宋清明的意思,便不再多说,与涂凌光留了一个口信,便骑马与宋文宁一道走了。来的地方林铭玉瞧着眼熟,细细一看,原是第一回见宋家人的那处暗宅。 宋文宁把马缰交给下人,领着林铭玉进入书房。书房外宋大老爷宋良辰已经等着,见着他们,便对林铭玉拱拱手,然后轻轻推开门,把人让了进去。 转过书房隔断,林铭玉见到书房内已经有三个人,宋清明与一个锦衣老者分坐在上首左右,老者身旁站着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方正脸庞,紫黑面皮,一看就是一条憨实的汉字。林铭玉却知道能站在这间书房的,必然不是寻常人,因而只悄悄打量了一番便移开目光。 让他奇怪的是,宋二老爷今日却不在此处。 书房内的人已经听到动静停下谈话一起看了过来,宋清明站起来,为老者介绍道:“这位便是我方才说的林公子,你的要求也可与他说。”又对林铭玉道:“贤侄,这位是黄氏海运的掌舵人黄宗瓷黄老爷子,这是黄老的独子黄运,南洋这条航线,没人比黄运更熟悉。” 林铭玉便与黄氏父子见礼。黄宗瓷脸上还带着苦色,把他那张圆润白胖天生带笑的脸衬得格外滑稽。 “宋兄且莫夸他了,熟悉南洋又怎么样,眼下,咱们的船还跑不跑得动便是未知之数,空有一身本领也没法施展呢!” 林铭玉不知底细,宋清明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黄氏海运昨晚遇袭,烧了大半的货舱,幸而是座备用货舱,如今正是清货时节,货舱里也无多少货物,损失的不多。” 黄宗瓷苦着脸:“哎哟,这还不叫多。宋兄你这不是苦主你不明白,咱们家就那么点家业,这一把火就去了大半,这些可都是花了血汗换来的,这亏心贼太丧尽天良!早晚落在我手里!” 宋清明笑着摇摇头:“行了,黄兄,你的家底我还不清楚?你就别在这儿哭穷了。咱们是来谈合作的,大家都看到诚意才有可能。先下你便实话实说了,我们也好帮你想想法子。” 黄宗瓷抱怨了两嗓子,心里舒服了些,便也不再拿腔作势:“瞧你说的,我这不是在心疼么?罢罢,今日你宋兄能想起来找我,足见是个重情义的人。咱们往日也并无仇怨,若说道合作,我并无不可,只是,宋兄你也瞧见了,如今的事情,可不是咱们合作了便能解决的。顺昌海运势力扩张极快,如今便高居咱们头上,今日可以烧我的仓库,未必明日便不能烧你宋家的货舱。我可还记得月初你那货船进不了码头呢?这样的情况,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冒着得罪顺昌的危险来与你合作?” 宋清明道:“你说得对,若是从前的宋家与黄家合伙,未必比不过顺昌海运,可如今你我势力遭到挤压,大不如前,确实不如顺昌势大。但你有一点说错了,你便是不与我合伙,你也已经得罪了顺昌,顺昌同样是不会放过你的。” 黄宗瓷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冷笑道:“那可未必。宋兄,你的宋氏海运被顺昌列为吞并目标已经不是秘密了,说句老实话,为这事顺昌还许过我好处,让我帮他一起对付你。当然,我黄宗瓷不是这种轻易被人说动的人,到底咱们四家有多年的交情在,我没接这个手。可是你也看到了,福建如今不是我们的天下,我不害你,自然有其他愿意归附顺昌的人来踩你。说到底,你宋氏是不得不与顺昌决一生死,而我却未到这个地步。退一万步说,我还有其他选择。” “黄老,你所说的选择可是归附顺昌海运?放弃你福建四大海运的地位和风光,心甘情愿成为顺昌海运吞并其他海运势力的爪牙?甚至,连你黄氏海运的名号不保不说,说不得有一日还会被顺昌海运扫地出门。” 林铭玉慢悠悠地反问道,他的语气很轻松,好似在说笑一般,然而话中的嘲弄之意溢于言表,让黄宗瓷脸上原先无所谓的表情也裂了,脸黑了一层。 林铭玉又道:“你是不是要说我在危言耸听?顺昌海运作风如何,我想不必我这个外人来说,你们比我更清楚。顺昌之所以发展得这般快,是因为他身后所代表的获利者。再想想那人需要的是什么,你觉得顺昌会容许你们在福建分他这一杯羹吗?朝廷关于禁海的风声你们想必也听过吧?” 黄宗瓷与宋清明的脸色都变得凝重。禁海的风声一直在传,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大海商们。他们的利益可以说全部来自海上,若是禁海,虽然仍然有办法可以做这门生意,其中的风险却不是如今可以预料到的。再者这样一来,海运的利益便会降低,需要打点的官员更多,他们的关系网再深,能比得上背后有忠顺王府撑腰的顺昌?除非他们能找到一个与忠顺王府一般强大的依靠,否则他们最终只有沦为顺昌的点心一途。 若是要找强大的依靠,这个范围就太小了,不说他们能不能攀上这颗贵枝,便是攀上了,又与归附顺昌有何不同。 无论他们如何选择,如果不能抵抗顺昌海运对他们的吞并,他们的下场就一个字——惨! 正是想到这点,这两位各自打着小算盘的大海商才纷纷变色。 “黄老,听说你早前曾与顺昌有过一二合作,不知为何会有昨日这番灾劫呢?”林铭玉再刺他一刺。 黄宗瓷果然便惊了一惊。 “爹……”一直沉默地站在黄宗瓷身边毫无存在感的黑脸汉子终于开口了,他看了看年纪轻轻,话语温柔却时常不自觉露出锐利锋芒的林铭玉,这才缓缓道:“林公子说得没错。顺昌海运曾多次让我们归附,并许我们日后从四大家收集的地盘,随我们挑选一份。我爹便是不愿意动其他三家,被顺昌记恨,这才有昨日纵火烧仓之事。我们已经得罪了顺昌,他的气焰必然更加嚣张,除了抵抗,我们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宋清明会意地接口道:“黄兄,你这般维护四大家的利益,实在是仁义。我宋清明领你这份情了。其实,今日找你来,我便知道你的难处,若非有几分把握,我便也不费这番工夫了。” 黄宗瓷闻言,撩起眼皮扫了一圈,脸上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哦,宋兄这话说的,可是有好东西让我瞧?” 宋清明看了看林铭玉,后者微微点了一下头。于是,宋清明便反身从书房暗格里拿出一份图纸,铺平在桌面上:“黄兄,请。” 黄宗瓷甚是怀疑地瞧着,见是一副造船图,便露出失望的表情。 宋林二人却并不着急,他们早料到这种情况,便是宋清明初次见这图纸,表现得也与黄宗瓷此时无二,但只要稍微懂行的人用心去看,便能知晓这幅图上的东西有多么的珍贵。 黄宗瓷管理海运多年,黄运更是操船好手,常年作为船长带领船只来往于大洋6地之间,因此他对船极熟的,不一会儿便看出了蹊跷之处。他与父亲一说,父子二人便就着图纸谈论起来,越是研究越是觉得精妙。 “如何?黄兄,你觉得这个筹码够不够你与我们合作?” 宋清明哈哈笑起来。 黄宗瓷尤不可思议地抚摸着图上的船只构造处,道:“哎哟,宋兄,你哪里找来的这宝贝,简直,简直……”他感叹了半响,硬是没能着这词表达他的极度惊讶之情。 宋清明便像只老狐狸似的笑起来。 黄宗瓷手都舍不得收回来了,恨不得把图纸装怀里带回去,不过他知道这不可能,因而只是一眨不眨地使劲儿瞧着。 宋文宁都看不过去了,便打趣道:“黄太爷,您今儿个就是把图纸瞧破了也没法子自己造出来的,这图纸还没画全呢。” 黄宗瓷白胖的脸皮红也不红一下,被人小辈说破心思,也只是顺势道:“哈哈,若能瞧瞧便瞧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是你黄太爷的本事呢。我哪儿敢充这个大能,我是对这图纸爱不释手啊!宋兄,你可不地道啊,有这好东西还藏着,早告诉我,兄弟我还不巴巴儿来了,浪费我们兄弟多少亲热的时间哟。” 宋清明宋老爷宋文宁都笑了。这老家伙的脸皮厚的哟,林铭玉也没撑住,笑了。&1t;/p> 第六十三章 宋清明话说得轻松,心里并非不明白,顺昌这一把火放的,着实对黄氏产生了影响。黄宗瓷视财如命的人,说心疼是真,但未必全是心疼。 因着林铭玉献出的图纸,黄宗瓷决定与宋氏海运联合起来,对抗顺昌海运。好话说到头,该是分忧解难的时刻。 黄宗瓷正经道:“昨日那一把火,烧得太阴狠。咱受损的虽然是备用仓,里边的东西却是顶好的。我经营这许多年,从我手里出来的货就没用烂货色,因而来我这里交易的客商四海皆是。有那些熟客,因着路远,往往是提前从我这儿把货预定了,说个时辰便要来提货的。这样的货,货舱里边为了区分,便是搬到备用仓来储存。这是我黄家的规矩,外头人无人得知。” 宋清明道:“如此说来,你家里头便是生了内贼了?” 黄宗瓷道:“这倒未必,我不比宋兄你,家大业大。我便只有这一颗独苗,运儿膝下也只得一儿一女,家里下人不是经年的老人,便是家生子,这一点我是信得过的。” 林铭玉想了想,便道:“听黄老这么说,我倒觉得,这纵火之事也有根可循。黄家的人未必会勾结外人,但顺昌海运在此地也经营多年,若他先便存下这样的野心,未必就不能提前安插人进来监视各大海运的情况。黄公的规矩虽然不对外人提及,也难逃有心人的盯梢,说不得是有外贼混进来了罢。” 黄宗瓷怒道:“果然如此,顺昌真是欺人太甚!宋兄,既然我这里有内鬼,说不得你那海运里边也不干净呢,我这前车之鉴,你可要当心提防着。” 宋清明冷道:“我早便怀疑有人弄鬼,只是没料到他这般胆大妄为。如今是该腾出手来收拾一番。” “正该如此,运儿,你给我仔细盘查清楚了,我要把这内鬼揪出来!” 林铭玉摇头制止道:“且慢。宋大爷要盘查内鬼,不必大张旗鼓,只悄悄地盯紧了便是。既然他们能派人进来打听我们的消息,我们便可以借此利用好这些暗桩,定让他们讨不得好去。” “贤侄的意思,是我们要放假消息出去?” “正是,我想顺昌这次行动的目的,便是要逼迫黄公把黄氏海运归附到他旗下,也是一次试探。如若黄氏海运对这番试探并无反应,顺昌下一步便是明目张胆来争抢了,而且势必会弄得满城皆知,让福建城的海商们看清形势,简而言之,便是杀鸡儆猴。” 黄宗瓷接道:“若是我表现得对此不满,他行这毒计之时,并未着意隐瞒身份,因而便是故意让我知道仇家是谁。我若是去与他争斗,恰好便给了他借口,他便光明正大地可来与我理论,若是争抢不当,不留心把我黄氏海运灭了,我也无处说理。好歹毒的心思!”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若仅是黄氏海运,恐怕不能与他一争长短,可如今不同了。”林铭玉笑起来,美目流光溢彩,竟是给人一种他很强大的感觉:“宋氏若站出来,带来的效果不仅仅是黄宋海运势力的补强,更重要的,是表明一种姿态。这段日子,我便是特意考察了福建大大小小的海商势力,顺昌的扩张的确迅速,但依附他们的,以小势力为主。这些势力,单独提起来,在四大海商面前自然不值得一提,但他们又不甘心手中的地盘如此狭小,又惧怕顺昌的财势,因而便先投了去。顺昌与四大海商之外的中等势力,依然是观望的姿态。” 林铭玉瞧着黄宗瓷,笑道:“恐怕这也是为何顺昌选择拿黄氏开刀的原因之一。” “不错,福建大大小小的势力不下百家,除我们这四家声名最响之外,确实还有一些中等势力的海商。这些人单挑出来,势力便已经不容小觑,并且他们喜欢抱团。当初顺昌还未起来,福建我四家说话的时候,那些人便时常抱团来抢我们的生意。只是他们毕竟是本地人多,大家乡亲一场,不至于做得过火。想来这便是顺昌不敢动他们的原因。” 黄宗瓷感叹了一声,宋清明已说道:“正是如此。我们几家本应为福建海商之先,为他们说不敢说之言,行不敢行之事,却反而不如他们看得透彻。咱们的力量,若能早些联合起来,何至于这些年受尽顺昌排挤,任由他独家称大。是我们错了。” “宋兄,你所言甚是,是我们错了。” 林铭玉道:“两位如今能回转心意,也并未晚。顺昌既然想拿黄氏开刀,以作威吓,咱们不妨‘以彼之道,还至彼身’,给他搭一个高台子,让他能有信心把这出戏唱下去,并且要让他唱得热闹,唱得人尽皆知。”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黄宗瓷与宋清明皆回过味来,不由哈哈笑道:“妙啊,妙!” “宋兄,你可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位贵人哟,我羡慕你这福气呢!” “哈哈,黄兄羡慕我,莫若羡慕你自己罢,如今,咱们与林贤侄可是一条船上,大家齐心协力,方能使咱们的船走得平稳,走得长远呢。” 且不说这头如何计较,只说顺昌海运之内,便也在为这事而算尽心机。 王重是顺昌海运内最大的当家之人,此时便坐在海运办事宅院的正堂,听着一干幕僚们在下头吱吱唔唔争论个没玩。 他是个没耐性的人,早先与他的堂兄一般,在忠顺王府内当值。便因这脾性不好,平日里没少得罪人,因而同是一般身份的堂兄,早早的就爬上了大管事的位置,他还是一个小小的管事。 仰仗着堂兄王勤大管事的面子,便是欺负了谁,也无人敢与他理论较真。奴仆中他也算是说一不二,出尽风头,可惜他说到底也是个下人,在主子面前半点也直不起腰来。那一回,他因醉酒冲撞了王爷的养子,先他并不知那人身份,只见他生得貌美,又是年幼不知事的年纪,便起了捉弄之心。偏这一错,便让堂兄也没法回护他,得了一场杖责,险些被赶出王府去。 到底堂兄只他这么一个亲兄弟,使尽了法子,为他求得一条出路,便是来这福建为王爷打理海商之事。 那个时候,他心怀怨恨,千万个不愿意离开王府那富贵温柔乡,却无法,只能带着一箱子白银,一队侍从,帐房,铺面掌柜等人风尘仆仆来到此地,那银子不多,能做得起何事?他当时已然绝望,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福建民风彪悍,他的脾性暴烈,一言不合,便把当地一个海商给做了。杀了人,他也不慌,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宅子搜刮个干净,一把火烧了。 那是他头一回知晓,海商,是如此豪富的一个行当。他从倒霉海商宅子里搜出来东海的红珊瑚,有两尺多高,放在京都里都是值钱的物什,更有一些东海珍珠,个头儿一般大小,珠子润泽生光,毫无瑕疵。 他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无人知是他下的狠手,只当那人命苦,宅子走水。官府里曾有人来查,凭着他忠顺王府的出身,也无人敢多过问,便这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不了了之。 自此,他便铁了心要在福建定下来。他让手下们扮作盗匪,三不五时挑那势单力孤的海商下手,劫了财不够,走时必然带走一宅子的人命。所有人都以为是海盗上案所为,无人知是他在背后指使。 凭借这道妙计,他迅速积累起来财富,能支撑起海运的摊子。之后便顺理成章,不断吞并小海商的势力,天长日久,便有那起子趋炎附势的小人主动来投,直至今日。 王重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一双眼白多眼黑少的眼睛怒睁,想起阻碍他势力扩张之人,手中的酒杯便狠狠地往堂下砸去,“哗啦”便被砸了个稀巴烂。 “吵吵吵,吵你娘个吊。一堆废物,若找不出收拾宋钱常黄四家的法子,我便把你们丢出去祭船!” 堂下倏然安静,落针可闻。 “说啊,大爷叫你们说,你们可给我装哑口贼了?说!” 他这般一吼,当真让下头的幕僚出了一身的冷汗。当初他不得主子的欢心,也与这样貌有关。若说王勤大管事,那便是天生的管事架子,脸方正方正的,一看便值得信赖。身为堂弟的王重,却天生一双白目,睁大了看吓人,眯缝着又像是不怀好意,怎么瞧怎么叫人堵心。王重没少吃这容貌的亏,便最恨人看他的眼睛。 被他指着的幕僚们也不敢抬头细看,一个个噤若寒蝉。过了一会,方有人大着胆子回道:“大爷,我们商量了一个计策,您且听听看。” 那人道:“昨日黄氏海运货舱失火,到今日已经传扬得全城皆知。黄宗瓷实在可恨,咱们与他好言好语邀请,他便是不肯放下话来归附,逼得咱们不得不拿出诚意试探他的本意。若是他有心抵抗,到今日,必然已经得知这是谁给他的警告,可如今我们还没发现他有何行动,咱们的算计应是无错,黄宗瓷必是不敢与大爷为难,愿意归附大爷了!” 王重撇着头,眼中透出轻蔑的神色:“他不过一届海商,又无根基,量他也不敢与我为敌。如今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没这般好脾性。” “你接着说!” 那幕僚唯唯应诺:“咱们的人还在黄氏海运,为确保计划无误,还得等他传来消息验证一番,我们方可行动。我们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听得幕僚献出来的计策,王重的脸上方露出一二得意之色:“哈哈,便是如此,这福建已在我手中,我看谁能逃出我的五指山!” 黄氏海运走水的事情在福建城里传得纷纷扬扬,大大小小的海商们心知肚明,这是顺昌给黄氏的下马威,无数人幸灾乐祸,等着看黄氏倒霉。也有那些比较聪明的海商,已经从中闻出了阴谋的味道。唇亡齿寒,若是黄氏这样的本地大豪也沦陷了,他们这些势力更逊一筹的海商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各人自有计量,然而不约而同的,这一日,各大海商都派出了耳目,盯紧了黄氏海运以及顺昌海运的动静。 这不是结束,只是暴风雨的前奏。海商们迫不及待知道两虎相争的结果。 黄氏海运的大宅院落之前,往日拉进拉出的装卸货物的队伍好似少了许多,门前那空地上,三不五时走过的人影便显得格外的不协调,此时楼下阴影,院墙角落里不知长了多少耳目,期待着即将上演的大戏。 一声锣鼓敲响,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那处。只见青砖大石铺就的城间大道上,赫然出现了一行装扮得极为鲜艳的人。 开头的是敲锣打鼓的仪仗,仪仗过后,便是一台富贵逼人的八抬大轿。这行头摆的不伦不类,即便是福建这般大海商聚集,富人多如牛毛的地方,也未见得再有一人摆出这样的威风,倒当真像是戏台子上的丑角,逗人生笑。 此时的街头,可无人敢说笑。 那大轿上挂着铭牌,插着顺昌海运的大旗,一条黑蛟在云层中张牙舞爪,若是乍看过去,当真以为是一条墨色真龙。这气势如此煊赫的,除了顺昌的当家之人王重还能有谁? 仪仗之后是一队骑兵。福建这地方,除了海防司,便是知府门前怕也找不出一支如此精神矫健的骑兵队,这便是当日王重才忠顺王府里头带出来的府兵。虽然真正的府兵也便只有八人,但王重哪甘心这排场,从船工码头帮闲的人里边挑出长得魁梧怕人的,硬是凑齐了一支三十人的骑兵队。 按理说这样的武装力量,朝廷是不会允许的,但整个福建官场,谁都知道顺昌后面站的是谁,再不开眼的,也不敢抓着这个把柄就把上头那位得罪了。王重这骑兵队,在整个福建也是独一份的了。 如今,顺昌摆出这样的架势,莫不是要来挑黄氏海运的场子? 战斗近在眼前,暗处有人欢喜有人愁。 王重在黄氏海运门前停了轿,他没有马上走出来,他就端坐在轿内,膝上还抱着一位稚嫩的美少年。那少年方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雌雄莫辨,眉眼见却是风情入骨,显是被坏了身子的。 王重便好这一口,不爱堂前水,偏好后门花。 他已然听得内应的消息,对于货舱走水一事,黄氏上下慌乱的很,大少爷黄运便是无头的苍蝇一般,正事也不知做,便一心的拘束着下人,只盘问是谁纵了火。虽是如此,却不敢使用任何手段,那内应便探听得,黄氏只想着息事宁人,明知纵火人是何人指使,也不敢闹将出来罢了。 内应是个机灵的,当下便假装肚子不适,趁着出恭的时候翻出院墙,来顺昌报信。王重没料到黄氏父子竟然如此不济事,又得意与自己略施小计便把黄氏收入囊中,因日后还有用得着那内应的地方,便重赏了他,依然令他悄悄的回了黄氏海运。 吃了这颗定心丸,王重便开始实行幕僚们说的第二条计策,便有这日大张旗鼓的自登黄氏海运之门。 “大爷,黄氏应是怕了,我这便去叫门?” 一个幕僚过来请示,王重重重地拍了拍怀中人的屁股,那少年嘤吟一声,便掀开软帘一角,让王重能够看到外边的情况。 这一番敲锣打鼓,倒是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王重嘴角含着一抹笑,手便不老实的没入怀中人的胸前衣物内,慢悠悠道:“急什么,这戏台已经搭起来了,台子下却不热闹,让我这角儿还怎么演?” “等着,给我用力的吹,把整个福建城的海商吹来才许停下来。” 那幕僚想说什么,却畏惧王重阴晴不定说一不二的暴烈脾气,便把不赞同的话含在舌根下,只温顺地吩咐外边的人照办。 王重掐着手里的软肉,嘴凑过去,笑得不堪:“乖儿,来为大爷吹一吹。” 一时轿内云翻雨覆,浪声不绝。外边锣鼓喧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谁家的新娘出了门呢。 不说王重轿内梅开二度,便说黄氏海运之主,黄宗瓷等人又如何处之?外头这般喧闹,便是死的也给闹活了过来,而黄氏海运的大宅却偏生像个活死人墓似的,先还有几辆车来往,待外头吹拉得一回,便连这几辆车,三二打扫之人也不见了踪影。 那宅门敞开着,迎面一面硕大的石屏风遮住了里面的动静,王重自抬身份,不愿先进去,必得逼得黄宗瓷亲自出来,大庭广众之下向他表示臣服才可甘休。 他等啊等,等得锣鼓声也弱下来,那是吹拉之人累得手酸嘴麻了。外头已经人声鼎沸,可黄氏宅子还是没用动静。他的脸阴沉下来,手一挥,身上如猫儿一般偎依在他怀中的少年被他一把丢至轿外,露出一大片白皙稚嫩的胸膛,两条白花花的腿从破碎的衣袍间露出来,引出一片哗声。 那少年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入地里去,头也不敢抬的钻入人群中遮羞去了。 王重终于沉不住气,便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黄宗瓷好大的排场,敢给我摞脸。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给我砸了这扇屏风!把他揪出来!” 王重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他伴奏似的,“轰然”一声巨响,半边天空都被染得黑红。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只见北面升起一股浓重的黑烟,黑烟滚滚夹着火光,一会儿就被风吹得渲染开一大片,看着便知那火势凶猛,难以挽回。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王重心内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便是验证他所想一般,一个幕僚喃喃道:“北面……那处,似乎只有我们顺昌海运最大的货舱,存放军……之处……”他话说得小声,然而听在王重的耳中,却如雷鸣一般。激得他透心冰凉,那处仓库,那处仓库可存放着王府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便是是十个头也不够承担这个后果的! 他心存一份侥幸,可那处地方因着存物贵重,周围的宅子早便被他强势圈占,便连半户人家也无,可他不敢相信。 不过,这最后一根稻草,也被飞奔而至的一个报信之人扯断:“大爷,不得了了,咱们的货舱被人烧了!”&1t;/p> 第六十四章 王重眼前一黑,一口热血涌至胸前,便要吐出来。然而,他连吐血的时间也耽搁不起了,只能往肚里咽回去,一脚踹下一个侍卫,踩鞍上马。 可他忘了自己多年享乐,并不通骑射,这一下没上去,倒是因他那突然的举动,惊了马匹,那马是养得肥硕的骏马,美则美矣,却未经风浪。这一受惊,便是一扬蹄,王重总算没用倒霉到底,见机得快,躲过了马蹄。这一躲又忘了脚还踩在马镫里边,只听一声脆响,王重悲从中来,不由得仰天一顿哀嚎。 那简直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周围的幕僚连同马上的骑士全都一抖,后背齐齐发凉。王重便是不生气,也不像个人,如今这一急怒攻心,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呢。 嚎了一阵,王重到底想起了当务之急,一面死掐着给他正骨的幕僚的肩膀,一面嘶哑着嗓子吼道:“即刻给我回顺昌,我非要撕碎了他们不可!给我快,快,快走!”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恨不得惊天地泣鬼神,如今却如丧家之犬一般,拉拉杂杂毫无气势的往回奔去。王重骨头并未大伤,一时却也骑不得马,却只能让人抬入轿子,连人带轿一起飞奔。 城北到城西的路并不算长,来的时候,顺昌的队伍只嫌路短,这一时,却奔得人绝望不已。 好歹到了城北,未及走近,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潮。远远的百姓围过来,却未有一人过来扑火,王重私宅里的下人们跑断了腿,也不过扑灭一丛火苗,另一从火苗在风势下又凭空猛蹿了几分。 说来也是好笑,因顺昌势大力强,便容不得周遭有人碍着他眼,此处分明占地诺大,火势又猛烈,却偏偏未波及其余百姓或其他海商的房屋船舍,真是天意如此。 王重后到了一刻,一见到面前这烧得残破不堪的建筑,哪里还能找到今日出门之时所见的宏伟货舱的影子,脚一软,便从轿子内跌落了出来,蹭了满面的黑灰。 然而他当真是心性阴狠之辈,便是此时,还血红着眼睛,如要吃人一般:“货舱没了,我要让黄宗瓷陪葬!船工呢?旁边那些人是瞎了么,还不赶他们来给我扑火!” 幕僚们诺诺不敢应,侍卫们早便借着扑火的由头溜走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滚过来一个人,也看不清是何打扮,到了近前,就地一扑,便跪倒在王重脚边:“大爷啊,完了,我们完了!” 王重正是憋了一肚子火,当下便给了一记窝心脚,把那人踹出一口血来。 “王二,我让你看着货舱,你便是这般给我看的?货舱没了,你怎的不去死!谁放的火,我要杀了他!” 王二抱着胸口哭道:“大爷,我也不知,我方在货舱里守着货,并无异常,谁知不知怎的,便被烟迷了,我知道不妙,冒死闯出来寻人给你报信,却不知贼人那样迅速,我未及报信仓库便着了。库里的东西见了火,轰隆隆全炸了,就是扑火也来不及了……” “人呢,纵火之人是谁?” “我,我……”王二嗫嚅道:“我猜必定是黄宗瓷那老畜生,要么便是宋清明那老鬼!一定是他们怀恨在心,大爷,您可得救救我啊……” 王重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当下便从身后抽出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王二心窝子里:“没用的东西,还想让我救你,呸!” 他狠狠啐了一口,被幕僚扶起来,阴森森道:“敢烧我的货舱,我这便让你们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让他们停下来,不必扑火了,让它烧,烧光了最好!” “大爷,这……” 王重冷声道:“你去知府门前敲鼓,我顺昌海运货舱被黄氏海运、宋氏海运、钱氏海运、常春海运恶意纵火烧毁,让知府大人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大爷英明,我这便去。” 顺昌货舱的大火烧了好几个时辰,才慢慢地熄下来,王重着人搬来一张太师椅,便坐在货舱正对着的空地上,面无表情地等着知府派兵过来。 去传话的幕僚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王重睁开眼睛,一双丑陋的白黑眼看过来:“知府呢?可是在点兵亲自前来办案?” 幕僚汗如雨下,抖索着不敢答话。 王重眼睛幕地睁大:“该死的东西,舌头找不着了么?” “大爷,我们真的完了……”那幕僚噗通一声跪下来,抖着声音说道:“知府大人并未见我,只让门下传话,说咱们的货舱存的便是危险之物,如今天干物燥,便是管理货舱之人不谨慎,走了水,怎的能攀咬旁人。大人体谅我们损失了一笔银子,他深觉遗憾,只是今日身上不适,也不便前来宽慰,忘大爷念着家里的长者,勿要动怒伤身。又嘱我们日后贮存货物之时,必得千挑万选,那容易走水的东西便不要再存放了。” 王重听完这番话,一颗心愤怒得要炸裂了,却又不得不按捺下来,这一强迫着静下来,便又觉得冰凉。 知府的话言犹在耳,这明里暗里便是在警告他,做得过头了。货舱里存放的那些东西,让乔长白也不敢沾手。王重一面轻视这位所谓的福建第一人,一面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 王府派他前来,不是让他在福建当土皇帝的。往日他虽然纵情享乐,肆意妄为,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为王府办的事情办得漂亮,王府还看重他,他便可以狐假虎威。如今,堂兄千叮万嘱吩咐要办好的军需之事被弄砸了,这消息一传回去,王爷该如何震怒。 “大爷,你瞧那边是谁?” 王重闻声看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两个格外显眼的身影,一胖一瘦,胖的那个脸圆肥白,瘦的那个穿戴考究,不是他先头不放在眼中,势要收服的黄宋两人又是谁? “王老大,您这货舱走水可走得厉害呀。昨晚我还在骂那丧尽天良的直娘贼没得好报,谁知今儿你便也遭了灾,可知这世事无常,您说是不是?” 黄宗瓷一脸的惋惜,摇头叹道:“我那破仓烂库的不值二两银子不值当说,我瞧着王老大你家这货舱可占地不小啊,这火烧的这般旺盛,怕是挺值钱的吧?可惜啊可惜,您可千万要节哀啊~” “黄兄,我说你这可是白操心了,顺昌家底厚得很呢,不比你好一个破仓,一个烂船,没甚根基的,王兄这货舱虽然没了,也不过九牛拔了一毛,有何可可惜的,没得王老大心里还嫌我们没见过市面,经不起风浪呢。咱们快些走吧,说不得明儿这里又走了火,那里又坏了船,还得找上官府管理地方清明呢。” 王重的脸皮紫胀着,想他自来了福建,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又加上刚被知府摞了话威胁,如今又遭自己的手下败将来奚落,那话里话外的报复嘲讽之意,让王重只恨不得生吞了此二人。但他知道不可行,如今知府那边可挂了他的嫌疑,他再胆大,也不敢拿主子的事情乱来。 总有一日,他必要报此仇! 他并非没用想过现下便领了人马把黄氏海运的宅子一把火烧了,可他知晓,这两个老狐狸既然连手,便不再那般可欺。若没用准备,他们哪来的胆子,如今只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收买的知府,除此之外,又收买了何人?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想向王府交待的问题吧。想到此处,王重满腹的怨气便也无法发泄出来,心里愁肠百结就是没个解法。 “哈哈哈,真是畅快,畅快极了!”得意楼中,黄宗瓷难以抑制地大笑道。 “对,畅快!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来,我敬几位!”宋清明也喜笑颜开,能狠狠地整顺昌海运一把,并让王重吃了亏也没法报复,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林铭玉浅笑如旧:“宋公客气了,此处我最小,应由我来敬诸位才是。我先干为敬。 ” “宁哥儿,快为林贤侄斟酒。” “运儿,你也敬林贤侄玉一杯。” 酒过几回,黄宗瓷长叹了一口气,满是佩服道:“说实话,我当真没想到贤侄你胆量如此之大,竟然敢放火烧了他最大的货舱,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真是老啦。看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个个胆大如斯,我真是不服老都不行了。” 林铭玉抿嘴而笑:“其实我不过是先听到一些情报,猜测这货舱里的东西不寻常罢了。却不想他竟然把行军物资也藏在这里边了,天意如此,咱们运气好得很啊。” “咱们有理,气运昌隆倒说得过去。我可是没想到,你们几个小年轻竟然打了这样的主意,当真没用暴殄天物。宁哥儿,你胆子也不小呐!” 宋文宁一面为众人添酒,一面道:“这主意可不知我想的,铭玉和运叔可是都赞成的。” 黄运并不如他外表那般憨厚不喜言,相反,他是一个非常能表达自己意思的人,闻言也笑道:“我也是想着,白送的不要白不要,若真是烧了,却是浪费。再者,我们做下这样的事情,便需防着他有朝一日来报复,拿走他那些物资,来日打起来,便也算得上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再有,咱们此番都在他手下有所损伤,宋叔那里坏了许多船,我家的货舱也有损失,他那库里奇珍异宝数之不尽,拿回来,只当是做为他对咱们两家的一些补偿罢了。” “哈哈哈,说得好!不愧是黄兄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宋清明大笑道。 黄宗瓷看向自己的独子,目光满意得不得了。 他的儿子虽然一个,却完全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呢。 “说来说去,没有林贤侄,咱们不会有这么扬眉吐气的一日,这一杯,我们两个老骨头一定得敬你。贤侄就不必推辞了,往后有何事,还需要你给我们出主意呢。” 林铭玉知道,自己这一手,已经完全赢得黄宋二人的好感和信任,往后,他能影响的人必然更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涂凌光回到府里的时候,林铭玉不再书房看书,也不再凉亭之内等他,他有些奇怪,便问下人林铭玉的去处。 一听,便是一笑。 “这个可以送给姐姐,她必然喜欢的。这方古砚亦是不凡,送给九哥该是合适的。爹爹闲暇时爱看书,这些收起来,我要带回去的。……还有这个,阿大,涂大哥的腰带上是不是挂着一块翡翠?嗯,即是这样,我觉得这快墨玉更配他呢,便留给他吧……” 涂凌光推开库房的门,里头点着灯,照得亮堂堂的,林铭玉就这么在明晃晃的灯光里翻检着那一箱箱价值不菲的珍宝,一面看,一面说。林大在他身侧一手拿着纸,胳膊和肩膀间还夹着一个砚台,在林铭玉指派礼物时飞快的记录着,不时倾身与林铭玉低声讨论。墨汁溅出染在他的侧脸上,林铭玉见了,便笑起来。 此刻,这主仆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得让人心生妒忌。涂凌光有那么一瞬间,下意识便想把林大拧着丢出去,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也不多想,便笑着唤道:“哟,铭哥儿,这会儿发财了,要当散财童子呢。” 林铭玉回过头,笑得脸上都生出了光彩:“大哥,你回来了,快来看看。今儿的收获可大着呢,顺昌海运不愧是福建最大的海商,瞧瞧这些珍宝,便是哪一件都是价值□□。我为你选了这块玉,你瞧瞧合眼吗” 林铭玉从一堆另外放置的盒子中找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打开把里边一块蟠龙墨玉取出来,双手捧起,呈至涂凌光面前。 他的手心单薄,皮肤白嫩,这么一撑开,能看得间细微的血液流动的脉络。墨玉的光泽衬着他的手有一种莹润生辉的质感,涂凌光的目光一时便被他的手吸引了。 “喜欢是吧?”林铭玉见他久久不发话,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便以为他也很喜欢,高兴道:“不如给大哥换上试一试?” 涂凌光抬起眼看了看他的眼,笑着张开手臂,“你来为我系上。” 林铭玉站在他面前,他年岁小,便是长得快,也才到他肩膀处,就这般靠近他胸口为他解下原来的玉佩,换上蟠龙墨玉。 涂凌光地下头往怀里瞧,一眼便看到林铭玉长长的斜斜向下倾泻的睫毛,下头是雪白的秀挺的鼻梁,鼻梁下边透出一点淡淡的粉,是他双唇的颜色。林铭玉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为他换上他特意为他选出来的玉佩。 这样的情景不知道怎么的,让的心跳微微加速跳动起来。 不等涂凌光体会这刻绮丽气氛,林铭玉已经系好了玉佩,后退一步,上下审视着:“嗯,果然很配大哥的气质。” 涂凌光自己看了一眼,他今日穿的便是玄色衣裳,这玉佩压着袍服下摆,透露出光泽,显得沉稳又嚣张。 涂凌光也有些满意,便道:“你选的,断然是不会错的。” 林铭玉笑一笑,一面示意林大先自己清点库内的东西,一面与涂凌光往外头走:“大哥,你那些东西处理得如何?” 因那些物资着实敏感,林铭玉便托给涂凌光代为处理,说是如此,实际上,便是任由涂凌光处置了。 林铭玉没用多说,涂凌光也未有推脱,今儿便是在处理此事。他道:“已经处理妥当,若你需要用,随时来找我取便是。倒是要与黄宋二家通个信儿,这事不要外传。” “我知道,已经与他们说好了。他们还得仰仗你庇护,怎么敢乱说。再说这事他们也有份,说了对他们亦无好处,你放心吧。” “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声,你心中有数便成了。”涂凌光笑着,便牵起他的手:“天晚了,该歇了。明儿带你去看看新船进展。”&1t;/p> 第六十五章 新船进展很顺利,欧阳行执行力惊人,并且对造船的热情无人能比,在他全身心的投入下,新船一天天变换着模样,便是林铭玉瞧了,也只有惊叹的份。xs52o. 在这种没用高科技机械作业,全靠人力来操作的时代,能有这样的进度和精度,是极了不起的。 虽有新船,宋氏那几艘货船也还是派得上用场的。趁机机会,宋清明便嘱咐宋良辰父子负责,把货船修葺一新,有林铭玉在一旁指导,便也稍做修改,船修葺之后,与之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宋氏对林铭玉越发满意。 有这么一个活宝贝在,黄宗瓷也不甘落后,知晓林铭玉在宋府,当日便领着儿子过来求教:“贤侄,你瞧瞧,我这船也损伤得厉害,正要修葺呢。不如你也帮我设计设计?我没啥要求,跟宋兄那个差不离便成。” 宋清明斜觑着他:“好不知羞哟。黄兄,我约莫记得你家的船是今年春才换的新式大货船吧,一艘顶我两艘呢,那一亮出来,让咱们这些土鳖子瞧掉了眼去。如今这……黄兄啊,你说说你这人就是不实诚,来诓林贤侄呢?” 到底是多年的冤家,自打结了盟,便越发的亲近,而他们体现亲近的方式,便是互相拆台,这让在场的小辈们听着,都很无奈。 黄宗瓷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这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这么轻飘飘几句刺,实在来说,给他挠痒痒他还嫌不够力道呢,因而便是一笑:“哎哟,宋兄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这船是新的不假,但咱们家不比你家,没得造船匠,可不得花大价钱去外头买。你说说,外头买的能有好的,这不出了一回海,便破烂成这般了。林贤侄可得可怜可怜我哟,你是读书人,脑袋里装的都是锦绣,随便扯出来一页两页的,便够我这船神气出海,给咱们赚银子咯。” 宋清明摇摇头,没好声气地被他气笑了。 这老东西,分明就是眼红他的好船,这才故意把自己的船弄破呢。 于林铭玉而言,不过是把图纸再稍微改动一点罢了,再说,如今的黄宋联盟关系着他的利益,就是黄宗瓷不提,他还会想办法透露一下呢。黄宗瓷可是人精了,这般搭了台子让他上去,他不上去,就枉费别人一片苦心了。 “呵呵,黄公不必如此客气。左不过多加一份图纸罢了,等会我去看了船,再劳烦宋公派两个船匠给我讲解一番,明儿我便把图纸画出来给你。” “如此有劳林贤侄了。”黄宗瓷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清明道:“林贤侄有何需要的,便只管教人照办。我已经跟下头的管事们吩咐了,你的话便是我的话,他们必不敢怠慢。” 黄宗瓷眼一眯,连忙跟着表决心:”对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也只管说便是。” “哎,我省得了。”林铭玉答应一声,想起一事:“黄公,你那货舱里损失的货物可有法子补上?” “我今日来,正是要说这个事。宋兄,还得你多多帮忙啊。” 宋清明道:“你损失的都是上好的瓷器,我这里虽有一些,怕赶不上你的品质呢。” 黄宗瓷道:“若只是为这桩,我道不担心。说来便巧,我这一批货中有一宗是一位大主顾的,专供京里的贵人们各类珍品。我这回从海上埑摸来一箱好茶,味道与咱们这头的不同,我那主顾格外中意,说是要大力推行到宫中,让达官贵人们来争相购买。他是个厉害人,与皇宫内务交往得多,说到的便十有八·九能做到。眼看五日后便是他提货的日期,我这上哪儿变出这茶来?” “你的意思……”宋清明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 黄宗瓷一脸为难的神色,略带愧疚道:“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只是这个主顾对我有恩情在,我着实不好推却,若是为了银子,哪怕我十倍的赔偿呢,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我就怕他若是已经在贵人那里放了话出来,我这一缺货,岂不是叫他做了无信之人?若是因此惹了麻烦,我于心难安呐。宋兄,那都是陈年旧怨了,以如今的形势,只怕开解了对他对你都好呢。” 林铭玉听此便知,黄宗瓷这是要让宋清明去联络钱氏的人呢。钱氏海运贩茶出身,在这一道有常人不能及之处。黄宗瓷烧毁的货物若还能在别处补齐,怕也只有钱氏有这个可能。 宋清明沉默良久,脸上的皱纹都显得更深了一些。 “当年的事情,你应知道,我……”他垂下眼,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挡住了眼里的情绪,这样的他看起来,便如一个普通的老者一般,完全没用一丝的精明锐利。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些虚弱:“便是我愿意一试,又能如何呢?” 宋清明想与钱氏海运恢复往日的关系吗?不说旁的,便是看在钱家主母的份上,宋家上下也无人能否认这一点。 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小当宝贝一般捧着含着还觉得宠爱不够的女儿,当年他那么气盛,他的女儿也那边坚决,一着错,步步逼迫,走到不能回头的地步。如今他已经老了,人老了,总是容易心软,容易想起过往,虽然他从未承认过,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看到旁人家的女儿承欢膝下的时候,他不后悔是假的。 可是后悔了又如何,他是父亲,他是福建人人皆知的宋氏海运的发家之人,他富有一方,却奈何不了自己的女儿。当年的事情闹得太大,他没有这个脸啊!若是认错,也该是女儿上门来求恕才是。他也想过,若是女儿回来了,他该如何摆个黑脸,再勉为其难的与女儿相认,和好。只可惜,想了好几年,终究是白想了。 “这……”黄宗瓷一时也无话。当年的事情,虽然他未亲身经历,但宋慧娘突然嫁入钱家,常百岁被宋家悔婚不久坠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就是想装听不见也不可能。如今看宋清明的表情,他便肯定内中必有隐情。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到底不好干预了。 一时便无人再说话。林铭玉瞧着宋清明那一瞬间的颓丧,心里一动,想到了前些日子调查出来的一件事情,当时便是想要求证,后来发生了顺昌的事情,便忘了去办。如今想起来,恰是时候。若那消息确切,钱氏这面便好说话了。 当日,当日林铭玉便唤了侍卫王展,贴耳嘱咐了一番。王展办事稳重又细致,不过半日,便把消息打听明白了。林铭玉听了,点点头,心里便有了计较。 不过二日,黄宗瓷着人上门来请,林铭玉问:“黄公可是单唤了我,还是有宋老太爷?” 那人禀道:“林公子可说准了,我家太爷正是让小人们来请了您和宋家老太爷过府相商大事呢,您府上远一些,小人备了马车,公子可能前行?” “既是有事,我自骑马罢。”林铭玉想着应是那事成了,他也想知道结果,便换了外出的衣服,骑马往黄府去。 宋清明已经在黄宗瓷家的大堂内坐着,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一时间竟描述不来。林铭玉便知是那事无疑了。 “黄公,宋公。可是有何大事发生?” “贤侄请看。”黄宗祠递来一份帖子,上头列着一沓货品名称并箱笼数落,有多少重量写得清楚明白,全看下来,恰是那日黄宗瓷说缺少的货物。林铭玉看到帖子上头有署名,乃是钱华的私印。 黄宗瓷见林铭玉抬头望过来,便道:“今儿一早,门房便收到这帖子,是钱府大管事亲自送过来的,说是他家老爷得知我货舱走水,特备薄礼,以示大家同为海商之间的情谊。我这也不明白呢,这么大一份礼,收着我都手软呢。” 林铭玉笑道:“这可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不是正派上用场了。前儿您还操心如何央钱事相帮,今儿人便亲自送上门来,好事!” “他这到底是何意?”宋清明突然说道,说是问旁人,听着倒像是在问他自己。 黄宗瓷就见不得他这般优柔寡断的,便冷笑道:“这不明摆着的么?有的人晓得我与某海运结了盟,如今便是借着给我送礼,向那人表明姿态呢。有的人便是这般没个决断。咱们人都老了,还有多少年岁可以等哟,莫要到走不动了,旁人的心也冷了,才想明白人当日是何意,那也晚了。骨肉亲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贤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铭玉附和道:“正是呢。咱们常看那戏台上,有那一对父女兄弟的,因着一时之气便断绝往来,其实那当小辈的早便悔了,便是担心长者不肯谅解,迟迟不敢登门呢。虽是明里断了往来,暗中却是时时的瞧着,若是长者有难了,便想着法子也要相帮,偏还要想方设法的隐瞒,你说可怜不可怜这小辈的心?” 宋清明为之动颜,“你说的可是真的?慧娘,慧娘真的愿意认我这个父亲了吗?” 林铭玉笑道:“千真万确,听我跟您慢慢儿说,你就明白了。”&1t;/p> 第六十六章 前儿林铭玉让王展查探何事?便是当日宋氏货物被阻在海上,不得靠近福建码头卸货,后来,林铭玉说通了常平镇码头头目吴大郎,这才使得宋氏脱困。=乐=文=小说 xs52o.但当日之事,顺利得让人觉得蹊跷,林铭玉当时便有所怀疑,却不知四家之间关系如何盘根错节,疑心且放在心底,使人悄悄的查探此事,却让他查出了蛛丝马迹。 王展已经证实,当日之事,确实有钱氏在幕后相帮,阻了一阻顺昌的势力,若不然,仅仅是吴大郎的能量,怕不能这般无损无伤。钱氏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好在他后台足够强硬,这才没被顺昌借此机会扯下台去。 林铭玉查出这一桩隐情,却也引起钱氏的主意。一个有意撮合,一个成心搭桥,这般一拍即合,便有今日这一出送礼的好戏。 “果真如此,我,我想见见……”宋清明颤巍巍地低声说着,顿了一顿才似下定决心一般:“让我见钱华一面。” 林铭玉与黄宗瓷对视了一眼,对他点点头。 黄宗瓷怕怕手,管事的进来,听他吩咐道:“去请钱老爷来此。” 那人领命退下。宋清明却已回过味来,鼓着腮帮子道:“好呀,黄兄,原来你也是知情的,合着就瞒着我一个呢。” 黄宗瓷嘿嘿笑道:“这不是怕你老顽固,心里转不过弯来么,我哪敢把钱氏的当家放你面前给你出气啊?” 黄宗瓷语带暗示,宋清明却听懂了,他板着的脸松缓了些,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你们放心,我已不是当年的我,钱华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难得,我明白你的意思。” 林铭玉笑了一笑:“家和万事兴,宋公今日能解开心结,是件高兴事儿。我与黄公还有事相商,便不陪着你们说话,待事了,咱们再好好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黄宗瓷拱拱手,便也不再说什么,与林铭玉一道退出去,把空间让给了结旧怨的翁婿二人。 林铭玉在屋外,见到已经站在廊下的钱华,他身边站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眉目间带着一股有别人其他女子的英挺之气,凤目含着热切,直直地望着他身后的房间。 钱华对林黄二人欠了欠身子,算是答谢之意,又拍拍挨着他的妇人的手,温声道:“阿慧,我先进去了。不论岳父大人如何生气,我必求得他谅解,你放心吧。” 那妇人正是宋清明的幺女宋慧娘,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浅淡的痕迹,同时更留下年轻时所不能及的风情,可以看得出当年的她是一个如何明艳动人的少女。她与钱华的关系显然极亲昵,听得相公这般一说,便又露出一些担忧来:“我,我都晓得,只求他的怒火已经消散了吧。若是不成,你也别逼你自己,咱们慢慢儿求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求着他认我们。你身体不好,我……” 钱华道:“我没事,你先在亭子里坐一会儿,我进去了。” 他松开宋慧娘的手往前面走,走得很慢。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右腿脚底并不踩实,走起来微有些跛足。 当日,不知钱华与宋清明如何应答,当他再一次出来,却是带着宋慧娘一道入内。钱华两口子走了,宋清明的脸上也多了笑容。即便他刻意地掩饰,也无法压抑从心底里透出来的欢乐。 顺昌海运并无太大的动静,王重自那日起便未再露面,也不知暗地里在酝酿什么坏水儿。但不论如何,在相对平静的这些日子,欧阳行那边的新船的进展却是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这日已经是新船最后一次调试,林铭玉迫不及待地拉着涂凌光来到船坞。这处船坞是宋氏一处废弃的货舱,为了确保新船的隐秘性,涂凌光派了亲兵把守此处,宋清明也一直没有间断对此处的修葺。 当日空旷杂乱的仓库,如今已经焕然一新。刷得雪白的墙体,青砖外墙,一层一层的木架构房梁,都是经过清油浸透处理过的,不容易被水汽腐蚀。 高木架上的船匠上上下下的忙碌着,欧阳行也在其中,对每一个细节处进行最后的确认。直到他停下了身影,站在新船平坦开阔的甲板之上,面对着林铭玉时,林铭玉感觉到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胸口一口气卡着,吞不下吐不出,他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那一艘庞然大物,比之宋氏的那几艘大货船还要大得多,昂扬地矗立在众人面前。这不是林铭玉见过的最大的船只,甚至外观比之后世的钢铁巨人,也无可比拟之处,但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环境下,看到这样一艘厚重又轻灵的巨船,林铭玉毫不怀疑地相信,这船公开亮相的那天一定会让世人惊叹! “太宏伟了!”涂凌光喃喃赞道,他的目光完全被面前的船只吸引。 “林公子,船已经好了。我要开始试航了!” 欧阳行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不符合他性格的平静,但只要看他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眸,看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便能知道他的内心此刻是如何的炙热。 林铭玉盯着船上上下下看了很久,等到欧阳行都着急了,才终于点头道:“欧阳大人,全靠你了!” “定不负所托!”欧阳行重重点头,然后扬声道:“船工就位,抛锚,起航!” 船坞的闸门向上升起,宽阔的船桨整齐地划破水面,载着水上的巨舰缓慢却轻灵地滑向了更宽阔的水域。 滑行了一段距离之后,船帆升起来,船只开始加速,渐渐地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很快消失在海面上。 “好快!”涂凌光从震撼中回过神,不禁脱口说道:“有此船,这整个海域,还有谁能与我军争霸。” 林铭玉虽然很惊喜于新船的速度和表现出来的装载能力。但他知道,若说称霸海域,这船还不一定能实现,不知这个世界是否也如前世那般,有已经进行海上殖民地开拓的国家,又不知那些国家的航海技术发展到何种程度。不弄清楚这些,新船虽好,也不敢称雄。 毕竟他不是专业的船舶制造者,能回忆起这种船只的制造方法,也许只是看书激发的他脑海中对于这种船只的记忆,毕竟前世他看过的书便很杂乱。但他确认,并未留意过西方的造船之法,因而靠着他自己的想象,他是不可能把西方的造船技术编制出来的。 这些都不是眼下能解决的事情,林铭玉只在心里暗暗留意,留待日后查证再想办法。而以当下这种环境,这样的新船却是足够保证他在大洪海商中的地位了。 欧阳行带着新船航行了半个时辰才回到船坞,一下船,他便显得格外的激动:“真的成了,你们瞧见了,这船速度快,质量轻,载重量却一点也没减少,当真是不可思议啊!这真是了不起的想法!” 林铭玉笑道:“欧阳大人,能让你评价如此之高,这船应是通过你的检验了,是否可以大量制造了呢?” 欧阳行道:“林公子的图纸构思得极为精妙,再加上船匠们经验丰富,需要解决的问题也解决得恰到好处,这船的制造方法已经无误,便是要大量生产,也无碍。” “只是……”欧阳行迟疑了一会儿,看了看涂凌光,方道:“我看这船上还有安装火力威猛之器具的余地,只是这器具,我却不擅长,到底是未把它的功用发挥到极致,可惜,可惜啊!” 涂凌光闻言眼睛一亮,拉着林铭玉的手道:“铭哥儿,欧阳大人此言当真,你的船可以加装重火力武器吗?” 林铭玉也没想到欧阳行的眼力如此高明,只得点头道:“正是如此,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却未想到欧阳大人如此了得,我的这点儿小伎俩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欧阳行哈哈笑道:“倒是我多嘴了,坏了公子的计划。” “无妨无妨,我倒是恨不得铭玉你更早些告诉我,好让我今日便能一睹它的风采呢。” 欧阳行兴致勃勃:“我也正有此意。” 林铭玉无奈道:“我也是有此想法,我见过大哥军船上装载的火炮,后座力大不说,还容易炸膛。若是能有更好的武器制作出来,放到这船上才能发挥作用。至于这武器,我还没想到呢。” 涂凌光有些失望:“铭玉,你可一定要多想想,早日想出来。不行,我得传书京都,奏表兵部加紧想一想新的火炮,双管齐下,我就不信,我见不到这船完全被利用到的那一日。” “我去问问我的那些老朋友,若谁对这方面有何想法,我便让他来找林公子,你们以为如何?”欧阳行不甘落后。 林铭玉被他们的干劲鼓舞到了,忙道:“行,就这样做。” 新船成功地完成了。消息传到宋黄二人耳中,这二人便坐不住了,连夜便找上将军府,缠着林铭玉要一睹为快。 林铭玉没办法,也理解这二人的迫切,便约好明日去看船。好容易送走这二人,林铭玉便吩咐道:“明儿一早给钱府、常府下帖子,请他们一道来观看。”&1t;/p> 第六十七章 钱华接到帖子,与夫人宋氏一并前来,在宋府外头下了马车,便被迎了进去。1xs52o.|钱夫人一入门,左右侧首,这是她幼时常常出入玩耍的地方,经年不得归来,如今乍一瞧去,入眼的每一处景色都能让她眼前浮起无数回忆。 “慧娘,妹妹。”一道迟疑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钱夫人闻声看去,只见堂前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穿着深蓝色团花锻袍,眉眼浓黑,便是上了年纪,仍见得郎朗俊秀。 钱夫人悲喜交集,往前两步,福身一礼:“二哥,别来无恙。” 宋良功眼睛粘在她的脸上,不敢相信似的,竟是舍不得别开目光。他先前被父亲派出去采买下一回出海的货物,在外头奔走,待听得妹妹与父亲和好,匆匆赶回来之时,却未来得及见她一面。 这些日子,每日交接货物,也忙不得闲,便是想着要去拜访,因父亲没有发下话来,也不敢轻举妄动,今儿听到消息,特意在堂前等着。终于见到故人,宋良功一时便满肚子的话都融化在舌尖上,往日灵便至极的舌头竟是动不得了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被他那目光盯着,钱夫人激动的心情稳了稳,便也觉得有些过了。钱华已经略皱了眉,上前一步,半挡在宋慧娘身前,“二哥,我与阿慧进门,未及拜见岳父大人,莫不如改日找个好时辰,我请您过府一叙,可好?” 宋良功已觉自己失态,便顺势道:“正该如此。父亲也该起了,我与你们一道去请安。” 宋清明已经在宋良辰的服侍下用过早饭,见到女儿女婿来了,便道:“子光、慧娘来了,来见见你们的兄长们,再去后院给太夫人,兄嫂们请安吧。” 钱华夫妇忙见了礼,钱华便与宋氏兄弟叙话,宋慧娘自去后院不提。 宋良辰是个极温和的人,与他这庶弟比起来,便是忠厚得多。钱华一贯知晓这位夫人的胞兄的性子,与之交谈起来,倒也颇为快意。倒是这位二老爷,不知为何,却是三句话中夹着两句试探,钱华是一个海运商行的当家人,自是精明得很。宋良功这番表现,便让他敏感的嗅出了一丝不寻常处。这位二老爷对他似乎颇有意见呢。 钱华心中有底,说话便越是滴水不漏。一面又观察着岳父宋清明的表情,不知这位老丈人是否有什么想说却不好说的,需要他去理会呢? 其实钱华是多想了,宋清明只因着女儿与自己相认,又得钱氏海运这样的助力,正是越看钱华越满意的时候,哪有旁的心思去想其他呢。故而宋良功这一番异常,他倒反不如钱华反应得快。 不多时,黄宗瓷父子与林铭玉等人都来了。宋清明见黄宗瓷不似开怀之色,便道:“黄兄,可是常氏那头未得回信?” 黄宗瓷一脸失望:“唉,帖子递进去,不片刻便退回来了,说是常百年身体不好,不能来了。” 众人皆知宋钱常三家的旧怨,这时倒都不知如何说话。宋清明道:“常家与我宋家的心结未解,这是记恨着我呢。若要请他,得想个法子化解这段私怨才行。咱们三家已经联合一体,倒是把常氏海运至于最危险之地了。这事也得有个章程。” “当年我也有不该,应与常氏一个说法。这事得好好思量一番,今儿怕是请不来常氏之人了。我们还是先看了船,回头再做计较。”钱华询问地看向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林铭玉身上。 钱华早看出宋黄两家如今竟有隐隐以林铭玉为首之势,心中虽存疑,到底是个稳妥人,姿态还是做足了。 林铭玉道:“钱当家说的在理,咱们今日且去瞧瞧新船。原先这般贸然请常氏的人,也只是为了告诉他们,若是他想加入我们,我们并不会拒绝。这事原就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咱们的目的达成了便罢。余者往后再理论。” 当下再无多话,众人各上自家的马车,声势大张地往宋氏新船坞而去。这般动静,引得福建百姓纷纷张望,便是大大小小的海商势力也被惊动了。其中便有前头吃瘪的顺昌海运的眼线,那些人不敢跟得太厉害,可那偷偷摸摸的行径却未逃过林铭玉的耳目。 “大爷,要不要赶了他们。”林大掀开帘子往外头望了望,眼中透露出厌恶之色。 林铭玉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只轻轻勾起唇角,笑道:“鱼儿上钩了,赶走了岂不是白费了工夫?放心吧,我便是要让人猜,猜我们会做什么,又让人看不着。这福建的水越是浑浊,便越是能给咱们浑水摸鱼的机会。你等着瞧吧。” 马车到了船坞,便被一列整装肃穆的兵士给拦住。林铭玉让林大出示了涂凌光给他的私印,才得以放行。宋黄二人不是第一回来了,因而并不惊讶。倒是钱华等人,却是心头一懔,对林铭玉的身份更是多了一层戒备。宋良功坐在最后一辆马车,待得帘子落下来,脸上的神情便变得阴沉起来。 涂凌光在船坞内已经听了外头兵士的传令,先一步在外头等着。见到林铭玉等人,笑道:“船已经备好了,准备上船吧。” 钱华又是一眨眼,对涂凌光真正出现在这儿有些了然。他虽打听得宋家与涂将军交好,却未想到已经好到这般程度。望着与涂凌光并肩,不是亲密交谈的林铭玉,钱华决定,要对这位小公子重新看待。 船启程了,这一回,操船的是吴大郎。甲板上,林铭玉与涂凌光站在一起,其余人有意无意地避开着他们,给他们留出一片空处。当然,这船足够大,这么点儿人随便找个地儿呆着也不至于拥挤到谁。 周照青便是这样出现在林铭玉面前。他比之之前,黑了又瘦了,但精神看起来却高昂得很,一身干练的短打穿在他的身上,把他身上的文人气息也掩去了六分,便透出几分精干悍勇来。 “公子,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船了。” 林铭玉点点头,他便转身吆喝了一声。船只轻轻的晃动了一会儿,很快便感觉到它在平稳的行驶。林铭玉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照青,神色满意道:“照青,瞧着你这样的精气神,我便知道你那任务完成得必然不错了。” “呵呵,总算不负公子期许。我与大郎在涂将军的帮助下,已经把常平最重要的那处码头收回来了。你要找的人,也已经找到。虽然费了不少银子和心力,但我相信你若是见了,便知是值得的。” “我信你的眼光。银子的事情你自己尽管做决定。现在学堂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林铭玉最关心的便是这一点。先前他把吴大郎夫夫举荐给宋清明,是想着日后自己主持海运的时候,身边能有用得着的人。但眼见着宋氏被顺昌打压,他便生出另一个想法。 得用的人才少,就容易被对手看到弱点,不是银子,便是其他手段,也容易把原是自己的人给挖走。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得自己先有足够的人手才行,有人,便淘汰一些不忠诚的也无大碍。有这一想法,林铭玉便又把吴大郎和周照青调回来。吩咐他们一个秘密的任务,便是为他办一所培养海商人才的学堂。 这所学堂完全归他所支配,又要能及时为他提供人才,因而选择的地址,便不宜离福建过远。周照青便提议选在常平镇,常平虽然是小镇,但到福建城中的距离快马只需半日,而且它有连通着江河入海的港口,只需要稍做休整,便能形成一处优良的港口。这地方原是一个小码头,当日便在吴大郎的势力范围之内。只是因吴大郎私放宋氏海运的船靠岸,被顺昌出手报复,把他手里的码头都夺了去。 如今有林铭玉和涂凌光的势力作为依靠,吴大郎顺利把码头收回来。并且这样一个小码头,并未引起别人的重视。吴大郎的事情行得隐秘,有他夫夫两主持,再配以涂凌光的兵力协助,这处小港口已经疏通了一部分,过不得一月,便可以完全竣工了。 这且不急。学堂已经先修了起来,林铭玉早便把张成等四个侍卫派过去,先招募了一批身强力壮的汉子充当护院。这一举措又离不开涂凌光的大力支持,来报名的汉子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兵士,虽然当个护院不比当兵士有前途,但林铭玉给的待遇相当的丰厚,正式的护院还有福利,这么一算下来,比当兵赚的银子多了十倍不止。这些汉子也是有家有口的人,若不然便是有父母兄弟,因而很是对学堂护院这个职业满意,做事也尽心。 这般学堂修好了,护院也准备好了,名师也延请来了,只等着学子一来,便可以开班授课。林铭玉先得的消息,便是学堂已经招收了四名小弟子,还未够一个班的。这又过了十来日,见到周照青,方有此一问。 周照青扬起眉,忍不住便展颜而笑:“公子,你可是没瞧见,咱们的学堂已经足足有两个班了呢。”当日林铭玉定的是一个班十二人,便于进行精英式教育。当时想得也粗略,便未分年龄,等日后管理学堂的人足够了,便得细细再划分。 “有二十四个人了吗?都是些什么样的学子?” 周照青笑道:“二十四个,一个也不少。我也觉着巧合得很。这些人大多是过苦日子的渔家孩子,有的便是街头的流浪儿,能入学堂的,都是我亲眼瞧过,或会水的,或是机灵的,或是有一二天分的,总之个个都能成事,值得花精力的方可收进来。咱们的学堂又不需要缴纳束修,又提供吃食住处,这般好的条件,周围的渔民还有一些正准备把孩子送过来的呢。” 林铭玉乐了,笑了一会,才道:“你们做得很好。虽是如此,也还是得对入学的人继续挑选,咱们要的人不再多,而在精。如后培养出来便能担当一方责任。你多辛苦了。” 周照青正色道:“我都省得的。再说这点儿事并未辛苦,我也做得乐意。只盼着咱们的势力快一些起来,让咱们能不受任何势力的迫害。” “会的。”涂凌光在一旁听着并不多言,此时方插了一句:“有我在,必无人敢越过我来找铭玉的麻烦。你尽管做你的事情,需要人的时候我会派人过来。” “多谢将军。” 涂凌光点点头,并不回答,只看着林铭玉。 林铭玉转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谢,美目流转间,对他弯起了两轮而月牙,瞧着便让人心中甜滋滋的,如同吃了最香甜的饴糖一般。 船行在大海之上,远远的望过去,四面八方都是深蓝色的海水,云天与海水连成一条浅浅的线,天高地远,让人顿生豪情。 “这片大海,往后都将是我们的。”林铭玉手指一扫,画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弧,“宋公,黄公,钱当家,我准备联合咱们四方,建立一个海盟。只有这样,咱们的利益才能得到统一,并且稳固地抵抗外来争夺的势力,你们觉得如何?” 一阵沉默之后,是宋清明先出声:“贤侄,你说的海盟,可有考虑咱们各自如何加入,如何享受利益,又如何担当危难呢?这海盟可有主持之人,这人选又如何确定?” “正是,若是结盟,我们的利益又如何得到保障,贤侄若能把这些问题说清楚,我黄氏海运愿意第一个加入!”黄宗瓷双目露出精光,显出一个商人的重利本色。 林铭玉道:“宋公与黄公说的,我都有考虑。我已准备一份契书,上头把海盟的性质,便是海盟是做什么的,咱们大伙儿需要做什么,又能享受到什么,并海盟的管理分工问题都写得清楚明白。你们看过便知。阿大,把那契书拿出来,给众位都发一份。” 林大搬出准备好的藤箱,从里头抱出一沓装订好的册子,一个个分发了一本。 钱华其实有些不悦,林铭玉那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又见宋,黄如此积极,不由得怀疑这是他们三方做的局,只等着把自己请君入瓮。这种被作弄的感觉让他很有些介怀,毕竟,他与宋氏和黄氏已经断交太久,人心是变得,有当年的恩怨在,如今便是修补好了关系,又能经受得住多大的考验呢。 钱华心里的顾虑有许多,这些顾虑告诉他,静观其变。若是他不同意,谅林铭玉能量再大,也未必敢迫他,他自有一份底气在。 因而当他手里拿着这份所谓的《海盟公约》,他的心情还是平静的,亦是不以为然的。 “所谓海盟,既今日之林氏海运、宋氏海运、黄氏海运、钱氏海运等海商势力遵从此海盟公约条例,倾众海商之力,维护一个平等,公正的海商贸易环境,维护加入方应得利益,惩治侵入者恶意争夺的行为,同进同退,以此为基础建立的共同遵守相关约束的商人组织。海盟之公约为……” 越是看下去,钱华便越是心动。若真如这书册之上所言,成立海盟并非林铭玉借此掠夺众海商势力而扯起来的遮羞布,而是真正有益于海商团结和发展的一个方法。并且他担心的,一旦加入海盟,盟主的位置便是固定的。这一点海盟上也写得清清楚楚,盟主是由海盟常务委员会投票选出来的。至于这个海盟常委的资格,便是今日加入的海运势力。日后,若再有势力加入,需要经过今日四方共同表决,有任何一家不同意,都不得加入。若有海商势力想升级为常委,那条件就更苛刻了。总之,这书册上的条例看起来,都是无可挑剔的,钱华不禁有些心动。 “如何,众位可还有疑疑虑?”见众人都看完了,林铭玉等了一会儿,方笑着问道。 黄宗瓷与黄运小声说了几句,脸上便露出释然的表情,他看着林铭玉,道:“贤侄,若你能保证这海盟便如此公约所言,那我便还是那句话,我第一个加入。” “是,今日之公约,便是来日我们海盟需要遵守的规则。若谁不能做到,这上头也有惩罚条款。这纸约束,不是我说如何便能如何,众位都是经历老辣之人,这份公约代表着什么,众位难道不清楚么?” 林铭玉坦坦荡荡地望着众人的眼睛。在场之人谁不是商人中的精英,若是不懂海盟的好处,便不会这般犹豫不决了。 林铭玉这话也只是让他们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宋清明眼睛一眯,便要说话。 “父亲,这事重大,是否要回去商议一番再给林公子答复?”宋良功已经抢先一步说道。“再说,我瞧着妹夫也需要决断一番呢。”&1t;/p> 第六十八章 宋良功满以为宋清明会听从自己的建议,毕竟这海盟关系着宋氏海运的前途,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决定下来的事情。xs52o.他甚至觉得,黄宗瓷已经跟林铭玉勾结在一起,只是给他们演了一处戏罢了。 谁知宋清明精明玲珑的一个人,如今竟听不懂他的暗示一般,偏生道:“还得商议何事?我瞧着这公约已经事事列得极公道的,我并无其他要说的,只听贤侄安排便是。” “可是……”宋良功待要劝说,却见父亲眼中那坚定满意的神情,便什么都懂了。合着今儿做戏得不只是黄家,自家也算上一份呢。他心头更是不痛快:什么时候开始,宋氏这般重大的决定,也无需自己参与了呢? 黄宗瓷与宋清明一表态,所有的视线便集中到钱华身上。钱华神色淡淡,若有所思。 “钱当家,你如何说?” 钱华重重地看了宋清明一眼,接收到的却是对方坦然又自信的目光。钱华心中便有数了,他爽快道:“林公子这想法自然是极好,海盟公约合情合理,若是能成,必然会影响福建海商目前的局势,对公约里的各位,自然也是有利的。我对此倒好奇得紧,可惜钱氏海运不是我一人能说得了算的,怕是要让众位失望了。” 宋清明只愣了片刻,便想明白了钱华说的是实话。不只是他,在场的诸位都心知肚明。顺昌海运近年来如此嚣张,对其他三家都有骚扰,独独钱氏能够置身事外,这份超然证实了他背后拥有的势力并不寻常。 林铭玉自然也是打探得这消息的,只是,除了查出来他与京都六部有着联系,究竟谁才是他的靠山,这一点却云遮雾绕,并不清楚。 钱华的拒绝,林铭玉虽然有失望,却到底还未放在心上。没用谁能逃得开利益的诱惑,便是钱华做不得主又如何,只要让他看到足够的利润,他背后的人总是会动心的。他把海盟公约给他看,便是要让他知道,越早与海盟结成联盟的,享受的利益便越大。 “呵呵,钱当家能赞同我这想法便已不易,我们成立海盟,并非强迫任何一方势力参与,大伙儿都是自愿的。我可以邀请你,你自然可以拒绝我,不必放在心上。今日请诸位来,一来是为新船成功制作而庆贺,二来便是让诸位为海盟成立做个见证。黄公,宋公,您二位若无他想,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咱们便把契书签了吧。” 黄宗瓷、宋清明皆笑道:“合该如此。签吧。” 一时林大已经带人献上笔墨,各自签字,并保管好自己的一份。 “不知盟主为谁呢?可是由林公子担任?”眼见者海盟公约已经签了,宋良功无法之下,也只得提出他最重视的这个问题。虽不知宋清明为何要参与林铭玉提议的海盟,但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这人表面上再如何讲究端着,骨子里还是一个重利的商人。他绝对不会因着一纸契约,便将宋氏白白送人。他倒要瞧瞧,林铭玉的狐狸尾巴能藏得住几时。 这话问得有些刺耳,宋清明脸上一整,便要训斥。林铭玉却先一步拦住,笑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咱们的海盟方成立,一切也需要从长计议,便为了谨慎,如今推出一个盟主也是不合适的。我想着,不如咱们三家共同议事。过得一年半载的,各自的能力也清楚了,对海盟的贡献也清楚了,再来选举盟主如何?” 林铭玉的回复便是黄宋二人也是大感意外的。当日他们听林铭玉提及海盟之事,便已经表示同意,对于盟主之事,其实心中也是迟迟未决,便也未提。只是,凭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知道林铭玉是个有分寸的人,这却是一个考验他的机会。 这回答出乎意料,却与他们心内的想法不谋而合。海盟方成立,人心不稳,这样行事最好不过。 “贤侄的法子总是出人意料。我且等着海盟壮大起来呢。”宋清明笑着赞了一句。 黄宗瓷摸着下巴,点头道:“定有这一日呢。” 试航之后,便是准备加大造船投入,积极造船了。欧阳行不再揽着新船制造的任务,宋家派去的老船匠来主持便不成问题,欧阳行只需要时不常的来瞧瞧,督察便可。他主要的精力,已经投入到为新船增加新式武器上去了。 这位老大人是个完全的工作狂,报酬啥的提都未提,不过林铭玉不是个肯亏待人的,小胳膊一扬,便是一搜新船已经划入欧阳行的名下。 欧阳行什么都没说,只是来得更勤快了一些,对林铭玉的态度也越发的和善。涂凌光对船上的武器格外看重,林铭玉便无意中见到他过亲笔写的几封家书,上边有昌平王和昌平世子的名讳。家书快马加鞭寄送出去,涂凌光的神情又变得十分悠闲了。 对此,林铭玉也不是全然不懂,只是他谨记林如海的吩咐,不要掺合到王府的家事里边去。如今与涂凌光的合作,已经分扯不清,就这他也不知如何与自己的父亲交待了。 且不说海盟这头如何紧张有序的整合,选址,分工议事,便说这月已过上旬,朝廷派下来的接待凉瀛国来使的官员队伍已经到了福建城外。 这日一大早,林铭玉便换上正装骑马去城门外等着,涂凌光当值,要与福建将军一并为番国接待使安排防卫,天不亮便去了军营。 林铭玉站在城门下,春分暖融融地吹过来,把他的心吹得柔软激荡。一别数月,今儿便要见得亲人,还是与他一贯交好的九哥,他就充满了期待。 等了二刻,前头锣鼓开道,一行车马便迤逦而来。远远能看到“今科探花”“番国接待正使”这样的字样。林铭玉翘首以盼,只见众仪仗之中拥着几辆车马,当先一辆便格外华丽不同,上头的旗帜便有林字,便知这是林锐的车驾。 城门下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大门洞开,福建知府乔长白带着府衙从官亲自从城门里迎接出来。车马停住,当先的马车中走下一位年轻的官员,穿着从五品官服,面皮白净,修眉朗目,一派儒雅俊俏。正是今科钦点探花,翰林院编修林锐。 说起来林锐任职翰林院编修不过七品官,当今为着宣天朝威严,显示对属国的恩典,给他挂了个正五品的虚职番国接待正使,让他可以穿五品服摆五品仪仗。这职位也是个临时职位,不定啥时候就撤销了。无论从哪儿说起,都不必正四品的知府亲自来迎的。 可因着他是天使,这便镀了一层光环,再者他是天子门生,翰林编修虽官职低微,却是最接近天子的职位之一,谁到知道,这是个熬资历的地方,清贵得不得了。乔长白自己也是科举进士出身,见到林锐,先就高看了一眼,再见他如今深受皇恩,更觉可以交往,因而便索性摆出一副热情的姿态,与林锐称兄道弟起来。 林锐本是有颗玲珑心肝,乔长白这一抛媚眼,便已经心知肚明,两人之间倒也说得投缘。只是一面说,他眼角余光还不时地往四处查看,待看向一处眼睛便是一亮。 林铭玉早见着了他,只是知府在前,他便忍着未去相见罢了。两人目光这一交接,立刻都露出喜悦的表情。 乔知府何等敏锐之人,不片刻便把林锐的表情尽收眼底:“林贤弟,可是有何事?” 这时已经入了城门,软轿停在一旁待命,乔知府已经弯腰准备落座了。 林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乔长白已然坐好,方道:“只是见着了一个故人,心中欢喜罢了。乔兄请先走一步,我随后便到。” 林锐这么一说,乔长白便是有些好奇,也不好留下来观看,便嘱咐了一回“已在府中置办宴席恭候贤弟”之语,终是起轿走了。 林锐等他轿子走了一段,方对林铭玉笑着点点头。林铭玉已经欢快地出现在他眼前。 “九哥!” “铭哥儿。” 两人同时唤了一声,又相视而笑。林锐捏捏他的胳膊,又比一比他的身量,有些心疼地感叹道:“瘦了,也长高了许多。数月不见你,倒是显得大了一岁,到底是外头历练人,若是叔叔见了,不知有多欣慰呢。可过得还好不好?” 林铭玉拉下他的手,抓在手里:“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瘦一些也是应当的。你悄悄我这精神头啊,便知我过的极好的了。只是经常的想爹爹,姐姐和你。家中一切可好?九哥当了大官,威风得很。” 林锐笑道:“家中一切都好。叔叔已经进京了,这些日子被圣上留在宫中,相谈甚欢呢。黛玉妹妹那头也稳妥得很,如今为五公主府内女史,专管公主的学问教导,很得公主和荣妃娘娘的信赖呢。便是我,虽然官位甚小,也识得一干同僚,在翰林院中处得倒也相洽。” 林铭玉高兴得很,一听林锐说起官职,便又遗憾道:“可惜九哥你跨马游街之日,我不在京都,为得一见那日盛况,好生可惜啊!” 林锐挑起一双极好看的浓眉,笑道:“若是可惜,便好生用功,我还等你瞧你跨马游街之日呢。叔叔可说了,这回让我定把你带回去,否则这一放出来,可就收不住辔头了。” 林铭玉嘿嘿笑:“这是哪儿说的话,我爹爹这是想好了,脸皮儿薄,不好说呢。” “你就编排叔叔吧,瞧他知道了怎的罚你!” 因这大庭广众之下,不是说话的地儿,林锐便拉着林铭玉上了他的轿,一道而先回去安歇。 林锐一行人停歇之处是早便派人来安排好的,不在福建知府府衙内,另有一座院落,暂设为番国事务办理之处。可巧这院子离将军府不远,当初是为的有个照应,如今却方便了林铭玉与林锐来往。 当下两兄弟也来不及说许多,知府府衙设宴,林锐是必到的,恰好他也带了一些林府里为林铭玉准备的衣物书籍等物,便让林铭玉在这头收拾,他自领着二个副使并其余属官去赴宴。 林铭玉见那衣物质地颜色花样等俱是自己往日喜爱的,一见便知是黛玉方有的细心,再有书籍笔墨等物,书籍上有林如海或是林锐的批注,墨也是林海常用的那一种,又体会了一把林爹的爱心。其中有一本书籍,让林铭玉也不由得惊讶了一回。 只见那书册装帧得极为精致,用的是最上等的纸来刊印的,册封上正正写着几个墨字《童话集》署名恰是林铭玉的名字。他为涂玲儿抄写的格林童话,竟然已经刊印成书了! 林铭玉惊喜莫名,一时拿着这本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越看越是自得,索性便在这儿用了午饭,饭后困了,便躺在林锐的床上睡了过去。 林铭玉一觉醒来,有些弄不清自己在何处。窗户外头透进来的光线是暗淡的,他的身上盖了一床薄薄的锦褥,林铭玉坐在床上定了定神,转头看到自己翻阅过的童话书已经合拢端正的摆放在桌面上。 他掀被下床,从茶寮里翻出一只杯子倒了一盏茶,茶水是温热的,他不由得一愣。 走过隔间,外头便是林锐可以处理公事的地方,烛台上已经掌了灯,林锐在晕黄的灯光下端正地坐着,手下的毛笔在纸上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林铭玉凑过去看时,见是一封凑折,大约是在说福建府这头的各项安排。 他转回身去,回内室倒了一杯茶端过来,轻轻放在林锐手边。 “铭哥儿,你醒了。可饿了?”林锐抬起头,见到是他,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朵温柔的笑。 林铭玉摸摸肚子,午饭他一个用的,胃口不好,吃得不多,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便老实地点点头。 林锐便要起身,林铭玉忙道:“九哥,别忙。你先把奏章写完,咱们一起吃吧。” “奏章不忙,我还需要誊抄一遍。我午饭也未吃多下,不知道这里的厨子做的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厨房里热着清粥,我让他们先端一些上来,给你垫垫肚子。” 不一时,林锐的小厮梢头便带了粥和小菜进来,一面道:“已经在整治一桌好菜,大爷和铭大爷先吃一些粥,我还备好了酒,等会一并端上来。” “梢头真是懂我的心思,我就想与九哥喝几杯酒,好久未曾与九哥这般吃喝过。今日我便要喝个痛快。” 在涂凌光的将军府里,自林铭玉醉过一回酒后,涂凌光便是在府里用饭的时节,也是极力限制林铭玉喝酒的。林铭玉私下里以为是自己醉酒之后酒品不好,把涂凌光吓着了,便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再与他吃酒。吃饭的时候,也便从不提这个,久而久之,连涂凌光也不在他跟前喝了。 他这一番想法,若是被涂凌光知道,可不知道怎的喊冤呢。&1t;/p> 第六十九章 林锐初来福建,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林铭玉手头的事儿倒是吩咐了下去,自己不急着了,便赖在林锐这头,觑着空儿帮上一把。&1t;乐-文>小说xs52o. 如此,过了四五日,正是当月十五。 按照京都得到的消息,这日正是凉瀛来使船至福建,改水路为6路的日子。虽则凉瀛为大洪属国,不需如何隆重来迎。但此番出使的乃是凉瀛皇族,且是凉瀛国主唯一的亲弟,大小也是个亲王。 大洪自觉礼仪之邦,是不屑于在蛮夷面前表露出一点儿不妥来的,因而林锐也很是准备了一番,全副官服仪仗装扮,与知府乔长白一并在府衙里等着消息。 福建海防司派出另出一队儿巡航船只,不时便来回报海上的情况。等不多时,已经有快马传来消息:“凉瀛使者的船离岸只得两柱香的时辰,已由海师船护送着加急行来。” 两位大人并属下从官、亲兵便开始出发。林铭玉并无官职,早便悄不声儿的跟在林锐身边,并不引人瞩目。 一行仪仗锣鼓喧天的慢慢走着,及至到码头边儿,已经设好敞篷围幔,把两头的百姓隔开。福建将军与一干海师将领在敞篷里等着呢。 “林大人,凉瀛来使半刻儿便至,那情况不甚好呢。”福建将军姓葛,是京都大族里出来的,领着海师一路升至将军位,颇有些儿骄傲。一见到林锐,拱拱手作个招呼,便拉着他悄悄儿说了这句话。 林锐与乔知府一听,这是话里有话啊。忙道:“将军此言何故?” 葛将军撇撇嘴,十分过不得的模样:“两位大人都是明白人,我就不说虚的了。凉瀛那来使,说得好听的便是使者朝贡,说得不好听的,还不知打哪儿来的破落户呢。”感慨了一回,见两位同僚神色不对,葛将军忙整肃了神情道:“二位莫以为我说话轻狂,我那儿郎们亲见使者船只,还以为是哪的海盗抢了渔船呢,差点儿没开炮!那船队太寒酸了,且见着便没个一国气度,不像皇族来的出使之人所乘。那些人颇有些凶悍鲁莽儿气,我琢磨着这事不宜大张声势,惹得百姓们有闲言,倒让朝廷蒙羞了。” 葛将军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二人道:“这是方才得到的消息,正要与二位说。二位请看。” 林锐接了,先递给乔长白,待他看过了,才接来自己看了。纸上所言,正是凉瀛国内的情况,再合葛将军方才所说,两人都皱眉思索起来。 “乔大人怎么看?” 林锐为后进,这事首先便是福建海防司的事儿,又落在福建知府的政令范围之内,林锐只是临时走个过场的,真有事儿他得先听这二位的意见,才能拿自己的主意,因而,先便问起了乔长白。 乔长白掌握一方政令,当知这事事关重大,而凉瀛使者近在眼前,来不及上表京都等候命令了,当下便道:“凉瀛国隐瞒这般大的内情不说,这出使朝贡之事便有蹊跷。既如此,葛将军所说办法倒是有理。林大人觉得如何?” “两位大人所说正是我所想的。虽则咱们都觉得凉瀛另有所图,但此番出使已得圣上恩准,天下皆知大洪之声威远扬海上诸国,也盼着这一场热闹。咱们便是有所怀疑,还宜不动声色,以大化小、悄悄儿从事才好。若凉瀛想得祸水东引,咱们一则不能让他们得逞,二则也不能让百姓们惊慌。” “说得正是呢。就这般吩咐下去吧。来者一入码头,便直请入车马,一路上京都去。”乔长白做下决定。 涂凌光恰领了人来,在旁边已听了大概,此时便道:“既是为了不让百姓惊慌,便让使者先换了船再上岸。我领人去办。” “如此再好不过。”诸人都知他的身份,因而也无人表现出不满,随他领兵行事。 这些事转身林铭玉便知了,想一想总是心中不安,便让涂凌光把他带着,一道去与凉瀛国会面。 涂凌光只微顿了顿,便道:“跟着我去也可,只不能擅自主张,在我亲兵里头躲着,不需多言。” “行,只得我去,都依你。”林铭玉忙保证。 他就是对凉瀛这么个充满着前世鬼子国特征的海岛国不放心,知道它那国内已经乱成一团,而凉瀛此时却来上表朝贡,准时没安好心啊,不亲自看看更不放心了。 福建海防司的大船顺风顺水,不多时便见到前方一列船只。林铭玉与涂凌光甲板上先后错开站着,便见那一列船只竟有十来艘,只是船只看着虽装点得红红艳艳,与海防司的船只比起来,却显得矮小了些,格局不够开阔。又见那船头船尾的装饰,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林铭玉不在海上讨生活,所以并不知,这船之所以别扭,便是因为它既不是普通的渔船,又不似恢宏的官船,让那熟悉海上生活的人一瞧便知,这船船头尖,行得快,退得快,倒似是先时常有出没而今却被海防司赶得远远不敢轻易出现的海盗船。 堂堂一国使者,所乘之船不带一国官威便罢了,样式还似人人所憎的海盗船,这事儿可不得好好琢磨。早些年,海上生意方兴起之时,便是海盗开始在海上杀人掠货的时候,福建的海民们没少受海盗迫害,若是他们见到这些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小小属国,胆子倒不小啊!”涂凌光眼睛一眯,冷笑了一声。 林铭玉奇道:“凉瀛怎么着也享有一国之财,莫非连出使都拿不出像样的船只?用这海盗一般的船只又想的什么呢?” 脑回路有异于常人,也不能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啊! “凉瀛内战,现今的皇族已经分崩离析,各处将军坐大,皇帝倒成了摆设。我看这趟出使,便是他们的皇帝做的主,怕是连下头的人都瞒得密不透风,因而也不敢把好船使出来。这样的海盗船是凉瀛当年的渔船样式,稍做改良罢了。倒是能够遮人耳目。只打量我大洪的人都是耳聋眼瞎了不成?” 林铭玉默默为皇帝陛下点了根蜡。你说说听见人要来朝贡就准了,好歹也调查清楚人情况再说话啊,如今可下不得台了。凉瀛这般作死,可见也不是好东西。&1t;/p> 第七十章 凉瀛船只将要靠近便停了下来,早有那传令官通令下去,命把使者请上海师船来。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xs52o。 首发 涂凌光且在甲板上立了座椅案桌,一面品茶一面等着。带兵士把凉瀛的使者请上来,涂凌光才抬了眼去看。 林铭玉站在涂凌光身后,此时也看得清楚。那凉瀛人果然一副前世倭人打扮,当中穿的鲜艳不同的那位只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秀美阴柔,颇有女儿之气,且脸上白白的光滑腻人,显是敷了粉的。 这人被簇拥着走在最前,应是此行身份最高的凉瀛亲王佐藤荣耀。 “见过上国将军大人。”佐藤荣耀应是打听过船上之人的身份,见涂凌光身着玄衣玄甲,气势十分英挺凌厉,当下便上前按照大洪的礼仪朝他作揖。 他好歹是个亲王,又是使者的身份,这样的行事作派是相当卑微的,尤其他脸上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媚色,让人觉得别扭至极。 涂凌光却没啥反应,他仍然把杯中的茶水饮尽,这才站了起来,当作方才看到人的模样虚还了一礼,这礼也甚是敷衍:“佐藤大人多礼了。诸位既然已经到了船上,便请随我们一道去码头,朝廷已经安排了天使来接待诸位。” 佐藤荣耀的汉话倒说得很好,他身边的臣属倒似不十分精通。听了涂凌光这番话,佐藤荣耀愣了一下,便与身边的人嘀嘀咕咕了一番。 涂凌光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也不说话。 过得一会儿,佐藤荣耀带着笑道:“我们从凉瀛远来朝贡天子,带了许多凉瀛土仪贡品,都在船上。还需亲自交与贵国陛下。” 涂凌光道:“这你们不必担心,既然是进贡之物,我们自然会安排妥善人护送,这些船只也会有专人看顾,必不叫它损坏便是。” 佐藤荣耀脸上的笑容微敛:“将军这是何意?贵国莫非看不起我们凉瀛不成?这是我天皇进献给皇帝陛下的礼物,我们需亲自看管护送,这是规矩,上国礼仪之邦,且不能通融?” “呵呵。贵国倒是好大的诚意。”涂凌光意味深长的说道:“到不知这贡品之内是否有去岁凉瀛方制出的新船呢?” 凉瀛是个海岛国,岛上渔民靠海为生,虽然生活水平不怎么样,然而上层官僚阶级却是极其*奢侈的。凉瀛的造船水平虽不如大洪,却也颇有新奇花样。去岁凉瀛便造出一种大舟,几乎达到大洪楼船的水准,当时凉瀛的商人可是大肆夸耀过。凉瀛出使,这新造的大楼船不见,却拿这老旧的改良船刷新漆充数了事,对于已经熟知了凉瀛国内情况的人来说,内中不可言说之处显而易见。 涂凌光这恍若不经意提起的话头却叫佐藤荣耀心中一颤,他这回可谓身负重任,整个佐藤家族的生死荣耀都系于他一身,他只求能用自己的良颜蜜语哄得大洪天子开颜,越是低调越好。这会儿便是被涂凌光态度所激,也不敢发作。 “贡品之事乃我天皇上具国书给上国陛下,便是我等也不可擅加揣测。涂将军若是想得知,不日随我们到京便可知晓,莫要耽误了面圣的时辰。” 涂凌光要笑不笑地扫了这帮异族之人一眼,才不甚在意道:“如此,佐藤大人是同意我的安排了。这便起船吧。” 随着船入码头停靠,只听得锣鼓喧天之声不绝于耳。又见两岸百姓挨挨挤挤的贴在围帐外面好奇地张望着。虽然只是码头,也见得几处宏伟的建筑,各类规模的卸货仓库,岸边更是停泊了许多渔船和大货船。 凉瀛使者们睁大了眼睛,看着百姓们的穿戴,又瞧着水里的船只,一个个纷纷吞咽着吐沫。这还只是普通的渔民呢,听说大洪越是挨着京都百姓越是富裕,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大洪有多少的财富。 富得流油,膏腴满地,遍地黄金。佐藤荣耀不由得想起佐藤家族中偶至大洪行商的人中传说的这句话。这坚定了他想要达成目的的心。 佐藤荣耀原还想在码头多停留一会,以便多瞧瞧这里的情况,偏方上了岸,便被引至敞篷之内,与林锐、乔长白、葛将军等相见。这敞篷外头不仅围着布幔,周围更是是一层明枪执锐的士兵守护,百姓轻易不得接近,他的视线也受到阻挡,倒不好四处张望了。 “使者们远道而来,原该在福建府好生休整一番,再请入京都朝贡。只是京都里催得及,陛下自得知贵国朝贡的消息,便嘱咐我等好生接待了来使,只管护送到京都去。上命不可违,还请使者们稍事歇息便启程吧。” 林锐先说了一番客套话,眼瞅着凉瀛人期待入住福建府的小眼神儿不管,笑眯眯做下了决定。 佐藤荣耀又是一愣,却又努力争取道:“林大人,我们这般风尘仆仆,怕是仪容不雅,污了诸位耳目。不如先在此地暂歇一日,待洗了风尘再往京都去朝贡,才是对贵国陛下表示十足的恭敬吧。” 林锐道:“此去京都,如这般走也得十来日呢,京都里已经备好了使者们居住的宅院,必有闲儿使诸位歇息修养妥当再面圣。倒是福建府这头府衙简陋,不便久留。”说道此处,他朗声邀请道:“佐藤大人不必如此拘束,虽需礼仪也得讲个人情呢。你们远来是客,乔大人已经备好的洗尘宴,咱们且吃一杯酒再启程回京。” 如此当日回京已经是板上订钉,更改不了了。佐藤荣耀纵然有再多不满,也不宜再多说。又见周围守卫如此严密,便是想找个机会使人出去打探一番福建府的情况,也找不到空隙可钻,只得无奈地跟着林锐喝酒去了。 这洗尘宴宾主各怀二心,匆匆吃完便赶着上路了。 自林锐到福建,林铭玉便准备着与他一道回京。虽今日启程有些仓促,倒也不大妨事。 趁着凉瀛诸人饮宴之时,林铭玉招来宋、黄二公。如今海盟之事方兴起,按照他的规划,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建设之中。宋黄二人做事老练稳当,有涂凌光帮他看顾着,也不怕这二人趁着他不在生出旁心。 虽则钱家海运还未点头,但已经意动,林铭玉相信待他看到了海盟的好处,又被形势相逼,定然会投奔过来。常氏海运却与宋家恩怨太深,目前且腾不出手来拉拢,只得先放了一边。好在顺昌海运此回大伤元气,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恢复。这段时期,对双方来说,都是巩固自己地位的好时机。 嘱托完海盟接下来的章程,林铭玉又特特见了周照青、吴大郎二人。这二人也是灵活,听了林铭玉的话,当下便道:“公子且放心,海盟之事我们也盯着呢,学堂这头也在加紧改善,但有消息,便传书与你知晓。” 如此再无二话。却说涂凌光得知林铭玉当日便要启程,心内十分不舍。这几月,他与林铭玉同入同出,吃住一处,却是有了陪伴热闹许多。如今乍然落单,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不过他也是伟岸男儿,纵然不舍,却知他这般出来多时,是该回家给父亲道个安了。 涂凌光且把林铭玉好生嘱咐了一番保重身体,尽快再回来等语,便与他收拾行囊,亲送他上了马车。 车队中途歇脚之时,林铭玉悄悄钻入林锐的马车内,但见他一笑,伸手一指车内矮案,上头已经摆好了蜜饯果脯等物,更有两只小杯相对而立。兄弟两相视一笑,自此同赴京都。&1t;/p> 第七十一章 带着仪仗车马礼物,林锐一行人走得比来时更慢。过不得几日,佐藤荣耀那头便传来话,说是水土不服,赶不得路了。其时车马也不过刚出福建,无论是气温还是地形并无多大变化。 “凉瀛亲王心眼还挺多。”对方已经请求暂歇,林锐也不好强行要求上路,却也不入客栈,一路有驿馆,着人提前安置便可入住。在驿馆林锐的院子里,正堂摆好了茶水,林锐与两位副使并林铭玉一道坐着喝茶。左副使胡花出身世家,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手里的茶盏转了一转,冷冷地哼了一声。 右使邹盛是礼部的老人了,熬了这么些年的资历都没见升,眼看着就要告老了,最是爱当和事佬,此时便劝道:“也未必如此。我听说凉瀛人居住的就是一个小岛,大小不过大洪一处州府呢。想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一路舟车颠簸的,身体不舒服也是应有之义。胡大人多虑了吧。” 胡花不服气:“邹大人,不是我多虑,这凉瀛国此番出使可是怀着好心?近三四年,凉瀛与大洪可是通过往来?我听说去岁海上好大风雨,我朝许多渔民受到影响。凉瀛岛国弹丸之地,我猜影响更大吧。你们说,他们是不是来打饥荒来了?” 林铭玉眼睛亮亮地瞧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挂着讥诮,神色间很是不以为然,不由心内赞同道:大洪有的是明白人。 邹盛还是有些畏缩,好像生怕得罪了谁似的,胡花对他显得很看不上,言语间便有所表露。林铭玉不知邹盛是否感觉到了,却见他没表现出异常。 吃了一回茶,林锐站起来,准备休息了,在他们告辞前,还是提点了一句:“驿馆不比别处,已经戒严了的,让凉瀛使者知晓,不要到处乱走。有什么需要的,你们先想周到了,不要让他们有话说到朝廷里去。” 胡花点头应了,邹盛还是苦着脸,一副“何至如此”的表情。 等这二人走了,林铭玉才在院里活动起筋骨。坐了好几日的马车,即便官道平坦,马车内还铺了软垫,也让他觉得身上僵硬了。他原是要骑马的,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大多时候都是偷偷钻入林锐的马车内。 林锐看他活动起来,笑道:“累了吧,今日早些安歇,明儿随我去看看佐藤亲王吧。” “九哥,你也信他水土不服?” 林锐替他把头发上沾的一片树叶拈开,慢悠悠道:“真病也好假病也罢,行程已经耽搁了,就让他好好儿养病罢。我们总是不急的。” 林铭玉心里转了一圈,便明白了。佐藤荣耀若是想要打探大洪的情况,也选错了时机。这驿馆里面如今封闭如同铁笼,进得出不得,只够他养病的。再说,凉瀛国内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这个时间他们浪费不起。 这一夜凉瀛使者们自然不甚安定,使尽办法想要趁夜出驿馆,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林铭玉却与林锐住一个院儿里,一觉熟睡到天亮。 用过早点,林锐便带着左右副使去探望佐藤荣耀,林铭玉跟在他身边,便是有人好奇,也无人敢询问。 佐藤荣耀长得阴柔,脸色也白皙得过分。如今身体虚弱,倒是没有扑粉了,看起来反而顺眼了许多。只是脸上透着不健康的白,眉眼如蹙,显出女儿也不及的媚色来。邹盛人老心不老,当下就有些失态。 林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这位老大人才回过神。 “佐藤大人,身体如何了,我已经着人请了大夫,很快就来了。” 佐藤荣耀靠在枕头上,一头黑发披散,笼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虚弱地笑道:“有劳林大人挂念,我只是水土不服,休息一两日便好。只是怕要耽误赶路的时辰了。” 林锐表现出十足的关怀:“身体要紧,佐藤大人就不用顾虑其他。有需要的,只管跟我说,这两日我会过来看你的,你好好养病。” “我的属下皆与我从凉瀛远道而来,对大洪的繁盛钦慕已久。我这一病,他们也无事可做,不知林大人可否安排人带他们出去走一走,见识见识大洪的风仪?” 胡花接道:“佐藤大人,你们远道而来是贵客,我们自然要好好接待。这几处州府民风甚悍,未免唐突了各位使者,我看各位还是在驿馆好好休养一番吧。” “这……”佐藤荣耀把迟疑的目光投向林锐。 林锐笑道:“胡大人所言正是本官的意思。贵使若是仰慕大洪风仪,这也简单。”他注意着佐藤神色的变化,对胡花道:“胡大人,你今儿便去城内请一些杂耍、戏班子来,让诸位好好热闹热闹。这两日多安排一些有趣的人来,不要使诸位使者闷着了。” 胡花眼含笑意:“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尽力去办,定让诸位使者见识到大洪的繁盛。” 佐藤荣耀脸色又白了些,只是这回已经无人理会得他了。 如此过了几日,林锐只说是荣使者静养,竟是本人也不亲自上门探望了,每日里只有邹盛还乐于与其客套。 胡花方送把两位说书先生送入凉瀛使者的院落,邹盛仍是入内院见佐藤荣耀,胡花不耐烦等他,先一步回了林锐这边。 “这邹趋之可是与凉瀛投了缘了,便是来大人你这头也没往佐藤荣耀面前凑的那股劲儿,莫要把差事办砸了才晓得厉害。”胡花对邹盛是一百个看不上眼,如今邹盛这情态看在他眼底,更是让他不耻。他是个口快的,这一生气,便在林锐面前也没个遮拦。 林锐心中有数,宽慰他道:“邹大人心内定有他的主意,只要不是大节有亏,他若是像去便随他去吧。同僚之间,还是和气一些好。今日的人可打点了?” 明白他在转移话题,胡花借坡下驴,转怒为喜道:“大人尽管放心,人是我亲自选的,把厉害都说清楚了。都是老道之人,万不会办坏了差事。凉瀛人不知是真傻还是借机装傻,这般费尽心机想要打听咱们大洪的消息,真以为咱们都不知道?实在可笑。” “也许是故意露拙呢?”林铭玉不自觉接了一句。 胡花已经知晓他与林锐的关系,看在林锐的面儿上,对他还算客气,不过这也只是表面的客套,心内对他这半大小子的话是很不以为然。 林锐却是点点头:“铭玉说得很有道理。子华,你现在已经开始轻视他们了。憋了这些日子,只怕他们也要有所动作了。” 胡花一愣,既而一惊,背后已经是一层薄汗。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自己可不是被对付牵动了情绪,甚至如今已经把对方看作笼中之鸟了。若凉瀛真有什么阴谋,自己可算是毫无防范了。 邹盛直到快酉时才回自己院里,他面色红润,脚步也比往常轻盈了几分。胡花与他住在同一个院落,这会儿刚巧从林锐那头用完晚餐。见到邹盛,脚步一停,迟疑了一会,问道:“邹大人,这会儿才回来,可是用过饭了?” 邹盛不自然地摸摸下巴,掩饰嘴上的油光,笑道:“胡大人,你这不也是才回么,呵呵,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胡花道:“邹大人,佐藤亲王的身体可好些了?” 邹盛一顿,尴尬笑道:“就那样吧。胡大人今儿不是也去看过他了,何必再问我。” 胡花冷笑一声:“我只是略站了一站就回了,怎比得邹大人嘘寒问暖打探得清楚。毕竟这事圣上交待下来的差事,我们谁敢不警醒些办差。你说是吧?” 邹盛脸上不太好看,诺诺应了。 胡花轻哼了一声,抢先一步进入院中。 邹盛在院子里停了会儿,摇摇头,终究是无限惋惜的叹了一口气。 晚些时候凉瀛那头便使了人过来拜会邹盛,那人按照约定,在廊下学了一会儿猫叫,紧接着邹盛便从屋内走出来。 “邹大人,亲王已经准备好了。” 邹盛含糊地唔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喃喃道:“院里伺候的人都去了林大人那儿,倒找不着个驾车的来。”那人闻言眼神一亮,腆颜道:“亲王便在马车内,我这就去驾车进来接大人。” “唉……”邹盛张了张嘴,挥挥手道:“去吧去吧。马蹄声有些儿响呢。” 不一会儿,便有一辆马蹄包裹着软布的马车驶入院子内,先那人就坐着驾车的位置上,到院里一瞧,四下张了灯,却是不见人,不由有点儿傻眼。 “怎么了?”佐藤荣耀在马车内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动静,便掀开车帘,探出头来。这一出来,便觉得有些不安。 “邹大人呢?” 那随从道:“我也不知,说好的在这里等着。我再叫他出来。” 佐藤荣耀皱着眉,妆点得精致的脸上拧出一抹让人爱怜的愁绪。 那人便又猫在廊下学起了猫叫。这也是事先与邹盛约好的。。.。 第七十二章 佐藤荣耀这些日子装病便是为了找机会查探福建府的以及大洪内地的虚实,只可恨林锐狡猾,把个驿站防得滴水不漏。凉瀛人找不出不惊动对方便出去的机会,恰第一日邹盛来探望佐藤时露出的破绽叫他看出来,于是便心生一计。 好言好语地哄了他几日,哄得他相信自己身子迟迟不好只是因为在驿站中烦闷,若是外头逛一逛便好了。邹盛摸着他的手答应了,说是今日便带他出驿站。 听着这一声声猫叫,佐藤荣耀心里越发不安定,犹豫了一时咬牙下了决定:“别……”他想说别叫了,放弃吧。可惜这句话也没能说完整。 “哪儿来的野猫发浪呢,搅得人不安生。”随着这一声抱怨,一阵脚步声便突然响了起来。佐藤荣耀暗叫不好,却来不及躲入马车。 “这不是佐藤亲王吗?你身体虚,还在养病中,怎么大晚上来我这院儿了?”胡花惊讶的声音大得有些夸张。 更夸张的是他身边的侍卫:“喝!好大一只野猫!哪里的毛贼,敢在天使眼皮子地下装神弄鬼。大人,且待我把他拿下来。” “你,你们……”佐藤荣耀这时哪还有不明白的。眼见着那侍卫与他的下属纠缠在一起,顿时心下冰凉。 那下属倒是凶悍,见那侍卫来拿,着急之下便还了手,当下便打了起来。那人记挂着主子,急起来便不小心说了几句凉瀛语。 林锐跟着胡花一起出来,此时在后头看了,便面沉入水,他身后的侍卫立马跳出来一个,与那侍卫一起,三两下把人擒住。 “佐藤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这副装扮来左右使安歇的院子,这是有何事要办啊?”又一指廊下被制服那人:“这个人胆子不小,敢在两国使者面前放肆,带下去交往府衙审问。” “等等。”佐藤荣耀想装傻的,事已至此,却知道这是被人拿着短处了,他的脸色惨白如雪,眉间带着愁,唇角却带着笑,很是恭谨地笑了一笑:“林大人,这件事是一个误会。” 胡花冷笑:“什么误会可以让亲王漏夜前来,一不出拜帖,二不唤门房开门,马蹄裹着布,廊下又学猫,我还以为是那头劫道的匪类入侵呢。凉瀛国果然好有趣的人物。” 佐藤荣耀充耳不闻,只对林锐道:“确实是误会。今儿听了评书,我身体便好了许多,一时起了玩心,便想学着书里的故事玩耍一番。惊扰了诸位,是我莽撞了,林大人请看在两国交情的面子上,放了我的下人吧。” “佐藤大人,两国来往的礼仪你学过吧?”林锐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地反问。 佐藤荣耀一张脸简直能白出浆来:“小王身负朝见天子的使命,便是有失礼之处,请往天子面前发落,还请林大人通融。” “那便请亲王准备好奏疏吧!”胡花讥笑一声:“亲王的身体看来是好了,也不会再水土不服了,明日该可以启程了。” “是。我的人可以带走吗?” “佐藤大人虽然只是我朝属国亲王,应当有所耳闻我朝律令。你这下人打伤钦差,此事说小不小,凉瀛对我朝的诚心无可怀疑,更不应为这等小人所破坏。这人自会押送入京,由圣上下令裁决。我想,佐藤大人该不会对我朝律令有意见吧?”胡花笑得就像一只狐狸。 佐藤荣耀把眼神投向人群后的邹盛,却见这老家伙望天望地就是不望自己,终于死心。“全凭大人做主。” 这一路再未出什么幺蛾子,四月十一,番国接待使一行摆出仪仗,风风光光领着凉瀛国使者入京。 林铭玉一入京就脱离队伍,在林大的陪伴下,回自己家了。 阔别多时,站在林府外头,林铭玉才知道自己对这里有多想念。林大也显得很激动,站在门外,这个倔强沉稳的少年也险些红了眼眶。 大门缓缓打开,林恒从门内快步迎上来,激动道:“大爷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进去,老爷早已经入京了。” 林铭玉惊喜道:“恒叔,我爹现在在府里吗?” 林恒笑道:“那倒不是。老爷虽然知道今日大爷入京,却一下朝便被圣上留在皇宫内,现下还回不来呢。大爷先回府歇着,老爷上朝之前便吩咐了,一定要把你伺候得好好的,让你好生歇一歇。” 听到老爹林海不在府里,林铭玉稍微有些失落,不过一路风尘,他确实也觉得有些辛苦,便先入府梳洗去了。 等把林铭玉送回房,准备热水伺候着,林恒才有空与自己的儿子说上一句话。 “阿大,这一路你辛苦了。”林恒拍着儿子的肩,感受着手下比往日更壮实一些的触感,心内说不出的欣慰。他的儿子,也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管事之人了。 林大在他爹面前一贯稳重,听了他爹这一句话,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说不出口,只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伺候大爷,是我的本分。” “不错!以后你也要记住,大爷才是你的天,天在了,你的日子才会好。去吧,去瞧瞧你娘,她心里一直念着你。还有你弟弟。” 林大扶着他的手臂,父子两一起走回自己的住处。 林铭玉泡着澡,差点儿没在澡桶内舒服得睡着。这一路哪怕有驿站可以歇息,也并不是加紧赶路,但他的心总是挂念着家里,在外头总不比在家里舒适。 洗完一身风尘,也到了午时。林恒已经安排好了一桌丰盛的饭食。林铭玉品尝着熟悉的饭菜口味,幸福地叹了一口气。喝的酒还是去岁李纨兄长送来的酒,那一车子美酒,够喝一整年了。 林铭玉品着美酒,自然便想到了李纨,由此又想到了贾府。 “贾府那头这段时日可有上门来?”想到就问,都是自家人,林铭玉也懒得装客套。 林恒笑道:“前些时候倒是常常上门,这十来日怕是没脸上门了。” 他卖了一个关子。果然林铭玉马上就来了兴趣:“贾府又做没脸的事儿了?” 前头说过,林铭玉离京,恰好避过今上为皇子皇孙们遴选伴读的事儿,贾府自然把满腹的希望都寄托在贾宝玉的身上,原是要去义忠王府的。却在入宫前一日,宫中贤妃捎来了口信,让贾宝玉投到昌平王府之下。 贾府为此紧张了一夜,次日便送了贾宝玉入宫。贤妃一心在皇后面前淡化贾宝玉的存在,说一些年轻的世家子弟给皇后听。偏生荣妃过来请安,身后跟着林黛玉。皇后见着林黛玉便想起了她的弟弟林铭玉,随口问了一问,得知林铭玉已经离京,也只是稍微可惜了一句,便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世家子弟的身上。 也因这一打岔,让她想起当日林铭玉说过的一番话,当下便对伺候在旁温顺说话的贤妃道:“我想起了,当日那林铭玉曾说他的文才远不及表兄贾宝玉。这贾宝玉是贤妃你的亲弟吧,我恍惚听说确实是个品貌出挑的,把他的文书拿来我瞧瞧。” 贤妃面皮儿一紧,心里暗叫了一声糟,但大庭广众之下,皇后的要求她是不敢违背的,只得把贾宝玉的文书从一堆的文书底下翻了出来。 为入昌平王府的眼,贤妃也是为贾宝玉花费了一番工夫的,把他的履历做得漂漂亮亮,又怕皇后看中,便压在最底下。这挑选的伴读都是紧着义忠王府来的,也只得三位,自然轮不到最底下的贾宝玉的。却不料人不从人愿,皇后拿了文书看了,当下就点了头。 “荣国府果然好家风,教子有方啊。这贾宝玉小小年纪,文才出众,不必再瞧了,他与这两个便与义忠王府上吧。”说着另指了两个人,阶下女史已经记下了。 贾元春恨得银牙暗咬,却不得不满面喜色的谢了恩。 贾宝玉被选了伴读,闻得另两位伴读都是样貌清俊之人,便只以为是多了几个伴儿罢了,倒也欢喜。贾府众人却各有不同的心思。王夫人自觉是扬眉吐气了,儿子随侍皇族,前程可见的光明远大,她腰板更直了几分。 贾府一直依靠着元春才有今日这番繁盛,自然以元春的立场为先。只是此番事出突然,元春也未把话说透,贾母贾政等虽然有所猜测,也不敢证实,对此半喜半忧。 贾母喜的是贾宝玉出息了,能一眼被皇后挑中,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义忠王虽然未被立为太子,今上却年龄不小了,他是皇后嫡出,又是长子,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如果他顺利登记,贾府凭借着元春与宝玉也是水涨船高了。 只是,想到元春,贾母的目光更是深沉。 忧的却也是为了元春。贾母经历贾府盛极之时,政治上的触觉还是比一般人敏锐的。贾元春此时改弦易张定然有所谋划,贾宝玉这变数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七十三章 贾宝玉脾性温柔,加之另二位小公子样貌不俗,义忠王嫡孙也是怯儒心性,与贾宝玉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因而贾宝玉这差当得还算用心。 只是时日一长,贾宝玉发现,他的闲暇时间都花在义忠王府里,除了多几个玩伴之外,别说林妹妹、探春妹妹,就是义忠王府的姐姐妹妹们,他是见了也不敢抬头,偶然有碰面的机会也是不敢接话的,便连义忠王府稍长得方头正脸的丫鬟,他也不敢造次。 这差事一过了新鲜感,便味同嚼蜡,好生无趣。义忠王府不比贾府,皇族嫡系,尊贵非凡。贾宝玉的身份仍这里头实在不够看,小世子虽然好说话,王府的规矩不好说话。贾宝玉是最受不得拘束的性格,不由得就恹恹的没了精神。这样拖了些时日,身体便撑不住了。 贾宝玉一生病,贾政忙上了折子给他请假,领回家养病,不敢给王府过了病气。 贾府原是想趁此让贾宝玉的病假无限延迟下去,再好让义忠王府主动把他丢出局。只可惜,元春如今有孕,正是得宠之时,又不得不对皇后虚与委蛇。皇后也不是傻的,怎会轻易丢弃这股助力? 贾宝玉前脚方回了府,后脚就来了太医。太医亲自诊过,贾宝玉不过忧思过甚,简而言之就是没事儿闲的病,小毛病,调理调理就好了。贾府没法子,但也不愿意太积极,连贾政都默许了贾宝玉在后宅里边养着,也不督促他功课了。 后院儿里如今少了黛玉、探春,已然少了许多生气,又兼之迎春自选秀失败之后,心情颓废,沉默寡言,整个人都是阴沉的,贾宝玉也不愿主动去招惹她。好容易有个薛宝钗一直都是温柔可亲,和气大方的,但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何,越发的端庄起来,竟是与贾宝玉见面,都多是避着了。 贾宝玉大觉无趣,终日与丫鬟们厮混,一来二去,竟是身子越发的撑不住了。 贾母一贯宠他,可以让他玩玩,尝尝作为男儿的甜头,却不能允许丫鬟们近他身,坏他的身子。贾母心中不喜,不知如何,事情竟然在王夫人处漏了端倪。王夫人大发雷霆,趁机把里里外外掀了个干净。当先儿就抓了晴雯的错处,把她罚了个半死,又叫她哥嫂领了回去。 没几日,晴雯便病死了。可怜一个美人儿,一生心高气傲,想要飞上枝头。方有了希望又被打落尘埃。贾宝玉狠哭了一日,被袭人等人苦劝着睡下。 睡到半日,便觉无觉,自走出来又哭了一场。不知怎的被茗烟瞧见了,引了他进了书房,只说让他做赋悼念晴雯。贾宝玉挥毫写了一首,躺在书房软榻上流泪,一时便发现了当日书房里藏着的旧物。深思悲戚之下,又无法入睡,索性便看起了书。 自这一夜,贾宝玉只似转性了一般,多半时日便在书房用功。贾母、王夫人等皆以为他受了打击,不愿在女儿堆里混日子触景生情,便也随他。 这日,却是义忠王府小世子亲自上门来探病。贾宝玉在书房中与他说话,阔别几日,两下里都亲密无间。说了一回闲话,小世子便也不再端着,与贾宝玉磨肩擦腿儿挨成一团,歪在书房榻上。说笑间,便见引枕下头露出一个书角。 小世子伸手便去拿,贾宝玉阻之不及,心里暗暗害怕。 小世子年纪虽然不大不小,平日里也是千娇万贵的尊养着,义忠王最看重这个嫡孙,对他管教严厉,虽小大人一个,却未曾近过女子之身,便是与一众小厮书童,也是恪守礼节,万万不敢行那亵玩之事。 方看了这本书,脸上便火烧火燎一片赤色,眼睛瞪得好大,把书一阖上,便整肃了脸色道:“宝玉,这是何物?” 贾宝玉见他颜色,更是害怕。一怕小世子发怒,自己难道问责,二怕事情闹大,惊动贾政,少不得要吃一遭大罪。慌慌间哪里说得清话,还是茗烟来得巧,端了厨房新做出的点心来招待小世子,眼看着小世子不说话,贾宝玉才缓了一口气。 茗烟惯会察言观色,打眼儿一溜,便瞧出小世子手中书为自己献给贾宝玉的艳书,当下唬了一跳。心惊胆颤之下,又发现小世子脸上虽然整肃,眼底儿下却是红的,眼光不小心触及小世子衣袍之下那处,心里不由得一动,狗胆包天的冒出一条奸计来。 当下借着方点心之机,凑上前去,大着胆子插了嘴道:“哟,这不是上回薛大爷留下里的书么,前儿收拾起来要送过去,却是忘了,可巧今儿让二爷找了出来,又得小世子您瞧了。回头薛大爷知道,也不知该怎么高兴呢。” 贾宝玉如闻天音一般,立刻接道:“正是呢,薛哥哥找我要书,我还道是什么缘故,原是这样,我也被蒙住了。茗烟,下回再有这样粗心的,看我不狠狠罚你。” 茗烟忙应了,又谄媚望着小世子。 小世子脸上松缓了些,把书抓紧了:“原是这样,这书宝玉不曾看过了?” “不曾读过。”贾宝玉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小世子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茗烟神色诡异地瞅着自己,心里便犯疑。 “你这小子,总看着我作甚?” 茗烟头一缩,看了贾宝玉一眼,心里一横,道:“我听薛大爷说落了好多本书,既然今而想起来了,不如一起找出来送过去。二爷那儿的好书,大爷还说要借几本回去看呢。” 贾宝玉脸色又白,急忙道:“胡说什么,我哪儿有甚好书给他瞧。” 小世子倒疑上了,不耐道:“宝玉,既然有好书,何不给我瞧瞧,可见你待我好,不比对那薛公子的。” 贾宝玉大急,只拿眼剜茗烟。 茗烟心里怕,却又横生一股胆气,心里想着,若这回押宝得准,回头还不知宝玉要怎么谢我呢。“二爷忘了也是有的,就在书橱里边,我与你找出来。” 说着便熟练地自书橱角落里掏摸出一叠的书,封皮都是新的,说甚经、论之类,小世子翻开细看了几行,看着看着便入胜了,足足翻了好几页,方赞道:“妙文,妙文。” 又对贾宝玉笑道:“好兄弟,有这样好的书也藏着不给我瞧,亏得我今儿遇上了,否则可不遗憾?” 贾宝玉见茗烟拿出的乃是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又听小世子高兴而赞,心里便欣然想道:还是茗烟胆色好,若不如此,我也找不着这样一个知己。 当下好意奉承,两人便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品评起来。 小世子告辞之时,神色还带着不舍之意,贾宝玉巴不得把他留下来与自己再探讨书中精髓,口中便邀请他明日再来。小世子欣然答应。 回头贾宝玉不免被茗烟顺了好些好玩意儿,又许了他些银子、点心才得他满意而归。自此小世子日日上门,茗烟的胆子越大,不仅到处掏摸这些话本,还一次次加大尺度,把那艳书也搬了出来。 小世子与贾宝玉已经混得烂熟,也不遮着掩着,大大方方地看将起来。说来两人都是年少气盛之时,又日日耳鬓厮磨,受此刺激,当下也不顾礼教口舌相就,手股相叠了几回。 有茗烟望风,这般过了一二十日,竟是无人知晓。小世子这般异常,岂能瞒得过义忠王府,只是王府对于交结贾府也是乐意为之,故意不加干涉罢了。而贾母等人察觉出异常之时,小世子与贾宝玉已经好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 贾母、贾政一干人等心中焦急,这样下去,贾府岂不是与义忠王府死死捆绑在一起,这与元春的意愿可千差万远了。这日听闻小世子又去瞧宝玉了,贾政便故作不经意前来书房。他要知晓小世子为何如此看得起宝玉。来的路上,他一面为贾宝玉能得小世子青眼而得意骄傲,一面又为宫中形势而不安,如此矛盾之下,便到了书房门外。 外厅里一个伺候茶水的人也无,凑近了便听得角落里传来调笑之声,贾政心里一跳,眉毛倒竖起来。他循声而去,只见角落里边赤条条两条白肉滚在一起,上头那个呼哧用力的不是贾宝玉的贴身小厮茗烟又是谁? 咿呀之声不堪入耳,交融之处不堪入目,把个贾政气得倒噎一口气,当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茗烟下头那个丫鬟眼光扫过,吓得脸色发白,直翻白眼。 茗烟以为得趣,勿自笑闹不堪,笑了一会,也觉气氛不对,转脸一瞧,吓得金刚杵也软如毛毛虫。贾政一脚踹过去,塞住他的嘴,恨声道:“敢出一声儿,我叫你明日便再不得出气儿。”说罢,厌恶地不想再瞧他一眼,抖袖入内室。 转过隔厅,贾政刻意放轻了脚步,心内震惊至极。那隐隐传出来的声音,虽然不甚真切,但他也有过荒唐的年岁,哪能不知这是为何,一时心里掀起来滔天巨浪。让他脸上表情青青白白,狰狞异常。 茗烟抖抖索索穿好了衣服,把那赤条条晕厥的丫鬟丢在一旁匆匆遮掩了一下便缩在了隔厅外,听着里头传来的生息,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这个宝玉,好死不死今儿又跟小世子弄上了,可怎么得了! 茗烟怨天怨地一片绝望,等着贾政发作,却见贾政在门外头听了半日,不见一点儿动静。茗烟偷眼去瞧,正对上贾政深沉恶毒的一双眼睛,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只听得一声巨响,书房门被一脚踢开,贾政怒气沉沉的声音如响雷一般炸烈耳膜:“孽畜,青天白日,你可还要不要脸了!”。.。 第七十四章 贾政暴怒之下,声如惊雷。屋内两人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贾宝玉哗啦从榻上滚下来,顾不得提裤子,当下跪在塌下瑟瑟发抖。小世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慌慌的左脚绊住右腿,差点儿没磕坏了牙。 贾政放佛才看清了情况,惊得眼珠子差没掉出来,不可置信又雷霆万钧道:“怎么是你!小世子,你,你们……荒唐!荒唐!” 小世子被这一声称呼点醒身份,身体一抖,反而恢复了些许镇定。贾政一面痛斥荒唐,一面横臂挡脸,作出不忍卒睹的模样。 小世子忙整好衣物,擦干净手上的粘液,看也不敢看地上的贾宝玉一眼,昂着头站着。 贾宝玉这时才腾出手来拉上裤子,手上湿粘粘的,却也不敢去拿榻上布巾擦拭。 贾政等了一会,才转过身来,怒瞪着小世子道:“小世子,您身份尊贵,我一个小小员外郎,不敢对王府之事多言。但今日之事,实在让我无可忍耐。贾宝玉是我贾府子孙,我贾府管教不严之罪,我一力承担。这孽障再无颜面充当王府皇孙的伴读,今日我便在这儿为他请辞了,请小世子恕罪。恕不远送了!” 一面又对茗烟喝道:“还不快传家法!” 茗烟身体一抖,得了这指令,好比失水的鱼儿得了水,看到一线生机,快如脱兔,立刻便去请家法了。 小世子被撂在一旁,看着贾宝玉身体一软,惊恐地趴在了地上。心中有不忍,却被贾政铁青的脸庞吓住,又惊又怒又怕,愣了一愣,终于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出门之时,小厮茗烟已经带着一众仆人拿着厚重木板跳凳而来。身后传来贾政的怒斥和贾宝玉痛哭流涕地求饶声,茗烟匆匆从小世子身边经过,被小世子怨毒的眼神瞧得心底发凉,一步也不敢慢地进了内室。 不多一会儿,几个壮仆便把贾宝玉架了出来,脱了裤子,按在条凳上狠狠地打起来。 一声声痛呼传到小世子的耳里,催得小世子脚底如同生了尖针似的,又羞又痛,掩面去了。 这一场鞭笞直到贾母闻讯赶来才停止,贾府上下无不轰动,上头虽然说了噤口,但整个贾府私下里的议论声却是不绝于耳。 消息传到薛家居住的小院子里,薛姨妈还狠狠担心了一把,倒是薛宝钗一面做着手里的针线,一面冷笑道:“母亲何必庸人自扰,这便是贾府家务事,哪得我们插嘴的份儿。” 薛姨妈犹犹豫豫地坐到她身边,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我的儿,你怎的知道我的心呢。你如今被发落回家,又到了年岁,我需得趁早给你寻个好的依靠。你姨妈家里到底丰厚,又有宝玉与你投缘,便是为着这份交情,你姨妈也得给你好好谋划,倘若是宝玉被打坏了,你姨妈哪儿有心思想着你,我儿可怎么好?” 薛宝钗越发冷淡:“母亲可不要光想着姨妈的话,姨妈嘴里惯会说好儿,说好说歹的,如今我们住在她家里,又能知道什么?不如找个地方搬出去。外头的宅子只要好好收拾便能住的,何必仰人鼻息过日子。” 薛姨妈叹道:“哪儿有这般容易,我们孤儿寡母的,又有你这样的事情,出去了难免受人欺负,听人闲话。你姨妈已经应了我,为你做主,替你找个好人家儿,再忍一忍吧。你哥哥如今也不在身边,我只有跟你相依为命呢。” 薛宝钗听了也不再劝,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母亲是被姨妈哄得信了她的话,如今哥哥在外头做生意,出着远门,她也无依无靠,目前确实只能依靠贾府,他日只要有机会,她必要劝着母亲搬出去。 贾宝玉挨了打,伤口反反复复发作,足足将养了月余时间方才好了些。期间宫中不时有贤妃的赏赐,太医几番登门,却不见义忠王府有何表示。有消息灵通的人家,便打听得后宫也不太平,皇后不知为何,因事责问了贤妃一番,使得贤妃狠狠哭了一场,动了胎气。圣上大怒,在皇后宫中甩了袖子,对贤妃又是好生宠爱了起来。 贾宝玉辞了伴读的差事,日日在家中养病,又提防着贾政来寻他的麻烦,却终等不到,日子久了,也就淡了。他是个没有常性的,方好了身体,便又混在了贾母身边,仍与姐妹丫鬟们一处玩。 便是茗烟,自那日之后,便不见了人影,说是触怒了老爷,被罚去外头庄子上做事,贾宝玉唏嘘了两日,也抛到脑后。书房中的那些书全然不见了,贾宝玉也不敢追究,只当这事再没发生过。 至于贾宝玉挨打的原因,外头传得绘声绘色,因有失去伴读身份这一桩不争的事实,着实让贾府好一阵没脸。 林铭玉听了这一番缘故,却是心里暗道,白便宜了贾府。哪料到当日一个小小的引线,竟引得今日贾府借此脱离了义忠王府的势力绑架。只是,贾元春因此与皇后决裂,想得挺美,但如今皇后仍然势大,恐怕她的日子也不如表面这般风光了。 林如海归府之时,已经是晚上。林锐陪着他一道进入林铭玉的小院。 夜晚风凉,林铭玉披散着头发,围着一件外衣歪在榻上看书。听说林海回府,头发也没梳整,便迎到了院子门口。林海迈着沉稳地步伐一步步走近,林铭玉的眼前却慢慢儿模糊了一些。 林海在他面前停住,盯着他打量了许久,才笑骂了一句:“多大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林铭玉抬手一抹,果然在眼眶上摸到些许湿意。他可没啥不好意思的,快乐地奔入林海的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腰,深吸一口气,仰头笑道:“爹,我可真想你!” 林海哭笑不得,让他抱了片刻,才拉开他手,斥道:“不成样子,还不快些站好咯。” 林铭玉便也不在他身上黏糊,转而对林锐笑道:“九哥,你也回来啦。” 林锐也笑道:“安顿好使者,又与圣上回禀之后,正好叔叔也回府,我就一块儿回来了。” 林海道:“无妨,凉瀛使者自有礼部接待,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就住在府中吧。” “铭玉,我与你九哥还未用餐,去拿壶酒来,咱们爷三好好儿喝一杯。” 林铭玉笑眯眯应了。 一时间,林府便重新活了,林恒很快张罗好了一桌席面,都是林铭玉素日爱吃的菜色,林海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对林恒投去满意的一瞥。林恒略得意地在旁伺候着,要论弄清楚老主子的意思,自己还是宝刀未老啊。 喝着酒,林海道:“铭玉,你与李侍郎家关系如何?” 林铭玉想了一下,听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道:“我也纳闷了,去岁我住在荣国府时,表嫂李氏对我们姐弟还算周全,也与我说起过她兄长。这些我与爹说过的,后来她兄长便送了这酒过来。恰好我又回了苏州,此后也未曾见过。今日听恒叔说起,这位李大郎还常来府上走动,我正想找个时间见他一见,弄清楚他的来意。” 林海点点头:“李家不是什么体面人家,不过为人还是不错。若是有求于你,能帮便帮一些,只是你外祖母那头,你也需要考虑周全一些。” 这是告诉林铭玉,如果李家相求之事涉及到贾府,那林家就不用插手了,毕竟,李家与贾府才是真正的姻亲。 林铭玉点头答应了。又问林海关于林黛玉的事情。虽然方才林海已经说过了,但林铭玉对这个姐姐的印象使他总是觉得林黛玉是个比较柔弱,需要人呵护的女子,即便她如今已经锻炼得外柔内刚,很经得住事了,林铭玉仍然有些不放心。这大概是他骨子里男人天性在作怪。 林海便与他又细说了林黛玉的琐事。自他入京,进入皇宫便像是家常便饭一般。当日选秀,林海身为一方大员,林黛玉本应该在待选之列,但他早料到这一点,在与圣上密折之时,不时便暗示黛玉身体虚弱,不便入宫之意,圣上果然也未强求。谁料到后来贾元春横插一竿子,走了皇后的路子把林黛玉重新加入名册,引出这许多事。林海也得叹一声,命也! 但林海既然回了京,圣上又想起当日对林海的承诺,许是出于内疚,便特意恩准了林海与林黛玉父女相见。 有这般便利,林海便对林黛玉在宫中的处境了如指掌,自然对荣妃给她的庇护也是心知肚明,心里存着感激,只是他是外臣,万不可与后宫宫妃有何牵连,因此只把这份感激且记上。荣妃无子,看她的态度,也是不愿意加入皇位争夺之中的,林海觉得,这便是他们合作的可能。荣妃未战队,便是站在圣上一边,这与自己的理念是相同的。 荣妃是聪明人。 知道这一遭,林海对林黛玉在宫中任职一事也便不反对,反而不时指点一番,使她端正自己的位置。林黛玉在宫中已是稳妥了。 “对了,铭玉,黛玉托我转你一句话。” 林铭玉大感兴趣:“什么话?” 林海笑道:“你小子不知走了什么运,你这一回来,五公主便立刻想起了你,黛玉让我告诉你,明儿五公主便会召你进宫,让你为公主备一些礼物呢。她说了,礼物要是独特的。” 林海这样说,眼里却露出一些自豪。他也是入京方知道林铭玉为五公主写了一本童话集,并从林黛玉手中拿到一本,看过之后,也是大赞林铭玉巧思。得知宫中已经准备把书刊印发行,让大洪的孩童都有机会看到这本童话。据说京都的权贵人家家中,已经有说书的先生能把童话改成话本传唱了呢。 林铭玉可是出名了。 未参加科举便先扬名,以后他的科举之路应当会顺畅许多。林海如何能不欣慰。。.。 第七十五章 林铭玉想着涂铃儿找自己,必得给她一些惊喜才是。对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林铭玉挺有好感,每次一见到她稚嫩可爱的娃娃脸,林铭玉心底便油然而生一种疼爱的心理,也许是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又亲手给过她援手,林铭玉完全把她当成自己的子侄辈在疼爱。 从福建带来的礼物还摆在厢房内,林铭玉便整理了一番,各人分发了礼物,连官家林恒也不例外。林恒摸着手里的一支镶着黑玉的旱烟杆,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他就好这一口,没想到大爷还能记得住。 凉瀛的使者被安置下来,林锐照实禀告在福建打听到的凉瀛的情况,圣上发热的大脑也变得冷静,至于何日接见这种话题,自然也没人提起。凉瀛就这么被晾着了,可怜这伙儿浪人还啥都不知道,在使馆中颇神气呢。 林锐的差使卸下来,便恢复在翰林院的职务。一大早,林锐要去衙门,林海照例要入宫伴架,林铭玉得了五公主的召唤也要入宫,三人难得一致的走上同一条道路。 昨晚的月亮已经沉了下去,一点点朝阳的光辉破开云层洒下来,林铭玉在晃悠悠的软轿里面靠在林海的肩头,微微挑起帘子往外看。 “铭玉,这次回京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好好钻研功课吧。”林海拍拍他的手,和缓地说道。 “科举中第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从前你年纪尚幼,我也不想逼迫你太甚。这一年来,你也出来见了许多世面,或有所得,也无需骄傲。学问是伴你一辈子的事情,你该为科举之事仔细计较了。” 林铭玉其实已经有了准备,但听林海这么一说,还是觉出慎重的情绪。他点点头,答应道:“我明白。如今圣上年迈,朝中的局势不甚明朗。这几年,我就安心读书,闭门谢客。爹,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想我掺和到党争之中去,我就做做生意,念念书,等三年之后,考个功名傍身,听从您的安排,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海就笑了:“你说得这样好听,我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爹说的什么话,我听话您还不乐意啊?您的儿子,绝对的恭顺温良,这点你可以深信不疑。” “行了,别逗嘴。在公主面前,别也是这样没个正行,你也长大了,往日猴儿样的性子给我收着点,再过一两年,给你姐姐找个好婆家之后,爹也该张罗着给你娶个好媳妇儿。你这样跳脱,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家能管得住你。” 林铭玉翻了个白眼,您这想法未免也太着急了一点吧。当然,对于林黛玉找婆家的事情,虽然还早着,他也是相当重视的:“我的事儿不着急,姐姐的事情才该慎重慎重再慎重。爹,在这事上,你可得听听我跟我姐的意见,咱们都点头了,才成。” “行了,就你事儿多。既然回来了,该躲的躲不过。找个闲儿,去你外祖母府上走一遭,不要遭人非议。”话题就此打断,林铭玉虚心领训,赶晚不如赶早,今儿回来便去贾府走一遭吧。 到了皇宫门前,父子两个就各走各道。林铭玉被个小黄门引着,往涂铃儿宫里去。才入了偏殿,就见一个熟悉的倩影在廊下立着,顾盼不安的模样。 林铭玉谢了领路的太监,顺便袖了一个荷包落到他手心里,看着他去了,这才快走上前,对那女子道:“姐姐!” 林黛玉身穿管事姑姑的宫装,带着惊喜地望着他,眼圈儿都红了:“铭哥儿,一去几月不曾见到你,可让我担心死了。” “你好不好?” “你可好?” 姐弟两相见,各自相问,又同时一笑,点头说好。碍于这里不是叙话的地儿,林黛玉很快就收拾好激动的情绪,内敛地再一次打量他,笑道:“公主在殿内等着你,杨姑姑陪着她,她一直说要亲自来接你呢。” 林铭玉明白她的意思,也整理了一下衣冠,待黛玉通传之后,才恭敬而入。 一踏入殿内,林铭玉眼角余光一扫,便瞧见上座的涂铃儿兴奋站起来,却又被杨姑姑一声轻咳阻住,不太甘愿地坐回了座位。林铭玉会心一笑,拱手见礼:“林铭玉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五公主用欢快的声音敷衍地说:“免礼吧。”然后蹭蹭地跳下描金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杨姑姑请求一般道:“姑姑,我跟铭哥哥说说话儿,不失礼了吧。” 杨姑姑无奈地点点头。看着涂铃儿欢快地扑到林铭玉面前,拉着他的手开始说话,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她对涂凌光的耳提命面之下,涂铃儿的礼节应对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但这些成果一遇到林铭玉,便有了倒退回去的迹象。公主她,对林铭玉的态度,始终是特别的。 杨姑姑不禁仔细把林铭玉看了又看,心里有了一点不成形的想法。公主还小,再看看吧。。.。 第七十六章 涂玲儿久未见林铭玉,拉着他好一通叙话,言谈之中,比之以往,确实大有长进。 “铭哥哥,我听林姐姐说,福建那里有好大的海,比咱们御花园里的碎玉湖大得不得了呢,你看到了吗?还有很高的大海船,有多高呢?有没有我寝宫这样高?” 她有数不完的问题期待才林铭玉这里找到答案。 这时候,杨姑姑已经退下去,因涂玲儿留饭,杨姑姑便亲自下去吩咐,殿内林黛玉随身伺候着。 林铭玉便摸了摸涂玲儿的脑袋上的小揪揪,笑着道:“福建靠近大海,在海边一望,望不到边际,海水碧幽幽的,海风吹过来,十分的舒爽。海上往来有渔船,巡航船,还有你说的大海船,不过呢,哪怕最大的海船,也比不得殿下的寝宫大,只是在船上的感觉与在6地上很不同……” 涂玲儿越发的向往,嘟着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求着父皇带我去福建看大海去。铭哥哥,你也要陪着我。” 林铭玉就笑道:“公主不必遗憾,虽然你如今去不了福建,但我这里有一个好玩意儿,能让你看到海是什么样儿的。” 涂玲儿忙催促道:“是什么是什么?铭哥哥快给我瞧。” 林铭玉便与黛玉点了下头,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小太监抬上来一个箱笼,放在殿中,然后行礼告退。 林铭玉亲自打开箱笼,指着里边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匣子,对涂玲儿说道:“公主,这里边有许多福建风物,都是些小玩意儿,你拿着把玩也好,赏人也罢,也算得个新鲜。”又从中抽出一个卷轴,让黛玉拿了卷头,自己徐徐打开,一副海景图便展现在涂玲儿面前。 “这便是公主方才说的大海船。这些都是海边渔民们的渔船,一遇着海上波浪平静的日子,便纷纷下海打渔。这些是海边渔民的居所,渔女们闲着便织网补网……”涂玲儿贴着画,仔仔细细地看着,这画与旁的名家大作,或是写实的风景人物图大有不同,人是怪莫怪样的人,便是海上飞过的一道水鸟的剪影,也与其他人画的花鸟各异。若要一个名家来看,必然会批判得一文不值。但涂玲儿看了,却喜不自甚。 “铭哥哥,这画儿是谁画的,海边的人就长这个样儿啊,好逗趣!”涂玲儿咯咯直笑。林铭玉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见是一个卡通形象的渔民在撒网捕鱼,林铭玉在心里小小的汗了一下:“这是我特意为公主画的。这是一种看绘画的笔法,把人物往夸张了画,当然,渔民们长得跟咱们京都的百姓是一样的,公主看个乐呵便成了。公主不喜欢这样画的画吗?” 涂玲儿忙把卷轴边缘抓紧:“我喜欢我喜欢,铭哥哥你看这条大狗,好生喜人,你再给我画一些好不好?” 林铭玉笑:“当然可以。公主先把画儿收起来,我这儿还有许多旁的有趣的东西,公主可以留着慢慢儿看。” 涂玲儿依依不舍地让黛玉把卷轴收起来,又亲自盯着太监们把这一箱笼的宝贝抬到她指定的地方去,这才挨着林铭玉,坐下来与他好好儿说话。 用过饭,公主便要安歇了,恰好荣妃过来,林铭玉请了安,便站在殿下听令。涂玲儿依偎在荣妃的怀里,迫不及待地向荣妃显摆林铭玉送她的礼物,童言稚语,不时便逗得荣妃发笑。这母女两的相处,与前也大不同,涂玲儿的心结打开,与荣妃的关系已经非常融洽了。 荣妃被涂玲儿逗得高兴,转眼瞧见下头面含微笑,清俊逼人的少年,心里便记起了他对涂玲儿的好,于是和颜悦色地与他多说了几句。 “你给玲儿的童话我都看过了,很好,你心至善,难得还有这样一份童心,我已把此书举荐给陛下,陛下已经下旨,令尚书局刊印发行天下。你有空便去尚书局看一看,有何需要更改的,也与他们多说说意见。这件事对你也是好事,要多看多学。” 林铭玉忙谢恩。 荣妃又道:“听说你把庄子经营得不错。那平菇,金针菇……便是你庄子上种出来的?云华在我面前夸了你许多话,说你经济也不错,才学也上等,是可造之才。我瞧着你姐弟却是钟灵毓秀,只是铭玉,如今天下士农工商,不要舍本逐末才是。” 林铭玉顿了顿,依然应是。 荣妃便笑道:“你心里有数便成了,我不过白叮嘱一句。话说回来,你那些平菇等物确实风味独特,更兼滋补养身,宫里的娘娘们都喜欢呢。我与玲儿也喜欢得紧。云华这鬼灵精,竟早早与你掺了一份股,可敞开来供应呢。宫里各处可都打探着。” 林铭玉心中一紧,知荣妃这是在安抚并提点他,话中之言,好像是已经知晓他与云华郡主的私下协议,并且宫里其他人也是眼红这股,要把这事后头的关系理清明白。如今正是局势不明的时候,林铭玉与昌平王府的牵绊不宜太深,若是传到某些人眼中,这无异于是站队的信号,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心中一思量,林铭玉立刻便有了打算,对荣妃恭敬地一躬身,谢道:“承蒙娘娘厚爱,铭玉无以为报,这些许俗物,能入各宫贵人之眼,是我的荣幸。若娘娘不嫌此物粗鄙,不如仿云华郡主之例,劳烦娘娘亦多指点如何?” 荣妃便面含笑意,点点头:“我这还是次要的,便是太后处,何不孝敬一番?”林铭玉忙答应下来。 有荣妃这句话,她这是要把事情揽过来了。林铭玉当然知道荣妃并非看重这点儿蝇头小利,纯粹是为他打算而已,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何荣妃要伸这个手,不惜惹上一些非议,为他阻挡这桩麻烦呢? 要知道,荣妃身后的力量才是真的不可小觑,她的态度对前朝局势也不是没有影响的。 从皇宫出来,林铭玉又遇到宫门值守的禁卫队长王随,王随见到他的马车到了,还特意过来说了话,亲自放行。他的态度比上回更显得亲热了几分,好似把林铭玉当成了自己人一般,那种“你好我好大家的好”的热情实在让人疑惑。 因说起云华郡主,林铭玉想着自回来还未去拜见过,心里颇过意不去,反正贾府那头如今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晚些去也没啥,便想着先见郡主一面。 有荣妃那一番话,林铭玉知道如今昌平王府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自己这样贸然上门,岂不是太打眼。他想了想,便唤了林大来,让他拿了自己的拜帖去请郡主。 岂料马车方转过正街,便有一打扮普通的男子过来拦路,林铭玉探出头,一眼便认出那人是云华郡主身边的侍卫,几次与云华见面,他都随侍在侧,这会儿一身普通打扮,怕也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那人对林铭玉拱手,道:“主子在得意楼如字居,请公子一见。” 林铭玉道:“好,我马上就到。” 那侍卫一闪,便混入人群中不见了。 林铭玉便把拜帖收起来,对林大道:“走吧,得意楼。” 得意楼的掌柜好似天生生了一副雷达的眼睛,见到林铭玉进门,忙迎了上来:“林公子,好久不见,终于把您盼来了,贵客贵客啊!楼上正好还给您留着一个雅间,您看……” 林铭玉笑一笑:“张掌柜,您老这张嘴啊,忒会说话。我约了人,已经到了。我自己去找,你不用领着了,且去忙吧。” 林铭玉当然不相信他特意候着给自己留个雅间,要知道得意楼在京都是什么地位,每日的客流量大得吓人,雅间也是常年都紧俏的。得意楼的后台,至今没人知道,但从未有人敢在此生事,如林铭玉这般身份的,其实跟本不够看。但不知为何,自他来过一次之后,次次来都能见到张掌柜,而他必然也每次都一副笑脸,说为他留了一个雅间。 林铭玉只能想,这大概就是天生的生意人,让每一个客人都觉得受到了最高待遇。 如字居是得意楼第一等的雅间,林铭玉推开们进去,里边焚了香,隔着一道屏风,又清凌凌的琴音倾泻出来,室内净是幽雅、高洁的气氛。 云华郡主坐在主座之上,身边竟还有两个女子作陪。其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自他一进来就瞪了他一眼,林铭玉总觉这人有些面熟,多看了两眼,便发现果然还是一个熟人。 “你还真没变,净喜欢瞅着姑娘家打量,好生轻浮!”在他打量人家的时候,那姑娘俏眼一瞪,冷冷娇斥道。 “原来是杜姑娘,我说怎么这么大一通火味儿。失敬失敬。”林铭玉笑嘻嘻地行了一礼,并不与她生气。他觉得这姑娘还挺暴躁的,一逗就着,让人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杜淑惠鼓起了腮帮子,就要说话,却被旁边那女子拦住:“惠儿,不得无礼。”那女子说着就对林铭玉轻揖一礼,笑道:“总听哥哥与郡主夸你品貌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我是赵元初之妹,惠儿的姨母,见过林公子。惠儿嘴快无心之语,最是爱玩笑的,公子莫与她计较。” 这女子十七八岁年纪,容色倾城,难得气质温婉,犹如空谷幽兰一般,让人见之忘俗。林铭玉一面还礼,一面便想起当日见赵元初的情景。那时放榜,赵元初好似是为妹妹榜下捉婿来着,莫非,便是为眼前这个大美人儿找相公?何至如此! 林铭玉心中的感慨就不用提了,杜淑惠在姨母面前,好似也不敢放肆,盈盈一伏,算是见礼了。 这时,一直在旁隔岸观火的云华郡主才走过来,直爽笑道:“原来都是熟人,看来我也不用为大家介绍了。铭哥儿,知道你今儿进宫,我特在这儿等着,快给我们说说福建的事情,好玩么?”。.。 第七十七章 林铭玉便将在福建的事情捡着有趣的说起来,说到福建的大海船,海商云集贩卖货物的情况,引得云华郡主与两位姑娘连连惊呼,止不住的神往。 尤其是杜淑惠,本就是跳脱的性子,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走遍大洪山川河流,见识四方风俗民情,这也是受了她的爹礼部尚书杜春明的影响。杜大人虽然是个钻在官场里出不来的老官油子,但年轻时也很好弄风月,云游四海的事情做过,及至当了官,还喜欢偶尔来个微服私访记,闹得大洪的官员们对这位大人也是颇有微辞。 杜淑惠听了林铭玉的描述,忍不住道:“若是我也能去那里,见识海商繁盛、大海磅礴的景象,才算得不虚此生啊。” 她的姨妈杜三小姐便笑:“听听你说的这个话,你才多大点儿,见着了什么,只这一桩就够你不虚此行啦?下回让你舅舅带你去一趟便罢了,可勾得你。” 杜淑惠眼睛一亮,倏忽又黯淡下来:“你们就爱拿我当小孩哄着,个个都说要带我出去见世面,可见着你们走时谁记着我了?”说到此处,她柳眉倒竖,恨道:“再别提舅舅,他如今眼里只有好兄弟,哪里还有我这外甥女儿,昨儿说的话今儿就忘了,我再理不得他!” 她说得有趣,引得云华郡主与杜三小姐齐齐发笑,云华道:“我说你今儿嘴巴撅得这般长,原是被元初招的,枉我还以为你跟铭哥儿斗气,正头疼这要怎么当这个和事佬呢。” 杜淑惠闻言下意识便去看林铭玉,见他也含笑看过来,不知为何,脸腾地便红了。“郡主和姨母就会取笑我,我不依。” 杜三小姐拍拍她的手:“行行行,我们不取笑你。林公子在呢,我们还是听林公子说故事好玩儿。” 杜淑惠低着头,虽不说话,但也温顺地挨着她坐下来。 杜三小姐不动声色地瞧了林铭玉一眼,心道:好个俊俏公子,怨不得惠儿看他与别个不同。只不知他那个兄长又是如何相貌,既是兄弟,怕是有几分相似,那…… 不知想到何处,她也走了神,脸上也隐隐觉得发烫。忙低下头,借着喝茶的姿势掩饰自己的失态。 林铭玉原是想见着云华郡主,再与她把荣妃提的分股的事情说一说,顺便邀请她去庄子一趟,可他没用料到,郡主见他的同时,还带了两个人来。林铭玉一时猜不出云华郡主的用意,只是把些玩笑逗趣话说一说,并未谈及正事。 话说了一回,茶也喝了几趟。此时气氛正好,云华抬起头,对林铭玉笑了笑,道:“铭哥儿,今儿请你来,其实是有事想与你商议。邀请赵妹妹过来,是因为此事也与她相关,虽然有些唐突了,却是因为你好容易回京都,我们都等着有些心急了。你别见怪才好。” 林铭玉心道,果然有事。一面嘴边却道:“郡主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你与涂大哥对我姐弟多有照顾,但凡有事便吩咐一声,我林铭玉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赵三小姐也从旁歉意笑道:“原是我有事求着郡主,郡主碍着情面熬不过我三番五次的请求,才有今儿急急地请你相见。如今倒累得郡主担着这个虚名啊,我心里可要不安了。这事既然是我引起的,便由我来说如何?” 云华郡主道:“正是,人我已经带到你面前,你有事但说无妨。不过,我话说前头,今儿的事只是协商,至于如何决定,全由铭哥儿做主,万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勉强半分,否者,我心难安。” 赵三小姐附和道:“正该如此。请林公子且听一听,莫见笑便是如了我的心愿了。” 林铭玉忙道言重。这才听赵三小姐说明来意。 原来赵三小姐是对林铭玉的蘑菇生意感兴趣,自从得知云华郡主手里的蘑菇生意是由林铭玉在幕后主导,赵三小姐就打起了合作的主意。只是,她与云华虽然是手帕交,然而云华却是极有原则之人,便是她如何缠磨,只是不松口,只是答应她给她搭搭线,让她自己与林铭玉来谈,谈得好便好,谈不好,以后她便不能在云华面前提这件事。 赵三小姐本来就是个有主见的人,对自己也是相当有信心,虽然没得云华引见立刻入股,但得到与林铭玉商谈的机会,也算退而求其次,是个满意的答案了。凭她的本事,再有云华的情面,她对这次的谈判非常看好。 “事情便是这样。如今蘑菇的生意已经在京都打响名气,所欠缺的只是往外推广而已。林公子,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可以把蘑菇的生意做得更大,但是你家毕竟在扬州多年,可能对其他州府的了解便不那么深刻。而我可以轻易解决这个问题。我手里有足够的人脉,可以迅速打通各州府之间的关系,把生意更快更大范围的做下去。这样的合作,一定是让我们双方获益,请你一定慎重考虑一下我的请求。” 赵三小姐说起生意,两只眼睛便会发光一般。 话说到这份上,云华也不介意帮着推她一把:“赵妹妹说的都是实话,她的亲姐姐,也便是惠儿的母亲是当今吏部尚书杜大人的正头妇人,有杜大人的情面在,赵妹妹要结识个把外地官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推广蘑菇的生意毕竟也是你的愿望,我只是觉得此番时机成熟,不易浪费,因而便答应了赵妹妹想见你的要求。铭哥儿,你好好儿想想罢。” 林铭玉其实心里已经心动,一来他种植蘑菇,本来就是想走上层认可,然后推广到外地,引动市场的路子,只是因为他的人脉有限,不宜操之过急,所以还没有拿定主意推行下去罢了。二来,如今蘑菇已经有了利润,未来的利润更是可观,股东越少,在他身上引发的关注便越大,他还要走科举的路,过早沾染上善于经商的名声对他不是好事,何况是在这种多事之秋,适当的分散注意力是必须为之的事情。荣妃的提议也是出于这一点原因。 如今赵三小姐送上门来的提议,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正是时候。他之所以犹豫,便是因为他是一个男子,而合作者都是女子,这事传出去,怕是对她们的名声不利。当然,对他自己,也不会是好事。 这话一说出来,云华和赵三小姐,杜淑惠便一起笑起来。 杜淑惠憋了许久,终于找着了光明正大嘲笑他的机会,乐道:“亏大家都说你聪明呢,我姨母是正经儿大家闺秀,自然是不会亲自过问的,但谁说不能使人来做这事呢?而且我们这儿还有个好人选,你肯定会放心的。” “你是说元初兄?”林铭玉心中一动,暗道自己糊涂。 杜淑惠笑而不言,眼中露出“算你聪明”的神情。 “若不是元初来管,我还不放心呢。”云华郡主笑道:“铭哥儿,你这是同意了?” 林铭玉爽快道:“怎么说都是对我好的生意,我怎么会不做。既然大家信任我,我也相信大家,有咱们齐心协力,定能把蘑菇的生意做大做好。” “元初兄今儿怎么没来?” 赵三小姐道:“原是跟着我们来的,后来听说他好兄弟请他喝酒,便撇下我们走了。说起来,也与林公子你相关呢。” “既是合作,自然都是相识了,赵姑娘不妨叫我铭玉,铭哥儿皆可。”林铭玉存心跟她拉近关系,便说道。 赵三小姐也笑:“是呢,铭哥儿也不妨叫我一声姐姐。”说道这里,她往杜淑惠的方向飘去一眼,见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垮下来,无奈摇头。惠儿这辈分是有些吃亏。 林铭玉从善如流,“赵姐姐方才说,元初兄今儿不来与我有关,所说的何事?” 赵三小姐还未说,已经被杜淑惠抢过话头道:“当然与你相关。自从那日放榜见了你们兄弟,舅舅就跟一辈子找着了知己似的,有空儿便与你兄长厮混在一起。你不在这些时日,他们已经混得烂熟了。今儿方出门走了一会,便有人送了信来,说是九公子有请,我舅舅就什么也顾不得,立刻奔了去。” 原来赵元初竟然与林锐成为了好友,想起当日见面,赵元初还想着为妹妹找女婿,还瞧中了林锐,林铭玉再打量赵三小姐,心里不自觉就带上了点儿为林锐想看媳妇的意思。 赵元初这是没用死心啊! 看情况,赵三小姐并不知情。林铭玉挠着头,很感慨地想,这可真是春天来了,早上爹还为着他姐姐和他的亲事费神,这才眨眼的工夫,九哥的姻缘也有人惦记了。 爱情,它要来了么?可我这身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林铭玉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涂凌光的影子,但因为身体的原因摆在这里,他便下意识的忽略了。。.。 第七十八章 京都的日子仿佛过得比别处更急促许多,待林铭玉走访亲友,盘点田庄产业妥当,已过了七八日。恰逢林海休沐,父子二人用过早点,便商量着再往贾府走一遭。 这是林铭玉回京之后,第二次拜访贾府。先一时去,贾母身体不太爽利,林铭玉请安之后也没有多留,便是连贾赦贾政等人也未见得。林铭玉只当走了个过场,但碍于对方顶着长辈的名义,他作为小辈,是该多走动走动。 京都中关于贾宝玉的留言已经渐渐被遗忘,取而代之的,便是新近流行起来的童话故事集,上层名流之中,人人以得到这样一本尚书局亲自刊印的书籍为荣,坊间更是已经悄然兴起一股仿造之潮。 林铭玉得了一本,装帧精美,更有朝中御用画师根据他的要求画出来的卡通插图,绝对是一件能吸引小孩儿的神器。便是林海拿到样本,也不由得捧着读了半夜,难得的再收留林铭玉在他床上,与他同榻而眠。 林海的满意不言自明。 林铭玉三字突然就在京都中风行起来,上门来结交的公子少爷们,都要踩破门槛了。不仅如此,他的新搭档,赵三小姐,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商机。当然,她不敢与尚书局争利,去发行书刊,却悄悄收购了一家绣房,让林铭玉把更多的卡通形象画出来,做成布偶来卖。 成品出来的时候,连素来端庄大方,气度不凡的云华郡主也满眼星星的抱着布偶爱不释手,杜淑惠更是忍不住小小的尖叫了一声,林铭玉便能想到,这个买卖会为他赚入多少银子。赵润儿真是个天生的经商材料。 说来话长,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从林府到贾府的距离。管家林聪递了拜帖上去,马车被从角门引入。 贾赦贾政在外院里便迎着了,见到林海,齐齐拱手:“如海来了,快快有情,老太太一大早便念着了。” 林铭玉便上去行礼,贾政难得的夸了他几句,“铭哥儿可扬名了,如今整个京都都知道铭哥儿所写的童话故事,6老大人还托我来问,这书可有下册,他那孙儿最是喜爱呢。如海,铭哥儿有此造化,你可就宽心了。” 林如海淡淡一笑,“二哥过奖了,小孩子家家,偶然有所得,写着玩玩罢了。怎比得上宝玉,宫中多番夸赞。还是正经做学问,博个出身,如你我这样的家室才是脸上有光啊。” 贾赦“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铭哥儿与宝玉怎的相同?如海你堂堂探花郎,就是你那个侄儿林锐,在你指点下,轻轻松松又是一个探花郎入手,我看铭哥儿的前途亮堂得很。俗话说得好‘虎父无犬子’嘛。” 贾政的脸色一僵,笑容也带着几许尴尬,忙说道:“来来来,如海快先去内院吧,老太太可等急了。” 贾母的气色看着便知道并无大碍,其实上回来,林铭玉便没看出她哪里不爽利,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低调等风头过去的借口罢了。如今,京都的消遣不再关注到贾宝玉上头,老太太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老太太的房里,林铭玉还见着了迎春、惜春姐妹。迎春看着还是低眉顺目,然而神色中总有一股挥之不去阴郁神色,瞧着更不讨喜。惜春倒是年幼,然而林铭玉深知这位姑娘也不若面上那样天真无邪,该冷酷的时候,可半点儿也不落下姓贾的本性。 老太太与林如海说起了家常,捎带儿眼看到林铭玉在一旁闲坐着,便招招手笑道:“铭哥儿,快来让外祖母瞧瞧。” 林铭玉心中不乐意,却不会表现在脸上,依言站在她面前,规矩地行了礼。 贾母拉着他的手,想把他顺手儿圈在怀里,却不知林铭玉好似并不知情似的,站得笔直,贾母这拉的劲儿没用动到他分毫。贾母是什么心眼儿,当即便放松了胳膊神情,只是牵着他的手,爱怜地摩挲着,满是慈爱道:“可怜见儿的,好好个玉雕的人儿,在外头吹风露宿的,受苦了吧。何苦来哉?如海,我可得要多句嘴,铭哥儿也不算小了,你做父亲的,可得为自己的孩儿打算。如今宫中那些尊贵的皇子皇孙们,哪个儿身边不缺一个这样的人儿。他大姐姐还常跟我说,瞧着合适的,便要在皇后跟前提一提,让铭哥儿去王府皇宫里露露面儿。京都里,多得是良师益友,铭哥儿也该多走动走动啊。” 林海恭谨却不失坚持:“有劳老太太费心想着,铭哥儿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能耐,这几年,就让他在家中安心读书,学得真本事,才不枉为我林家子孙。贤妃的美意,还烦老太太您代我道个谢,铭玉还小,没甚才学当这般张扬,且让他学好了,再去求名吧。” 贾母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心底有点儿生气,但当着林如海的面儿,她的气量必须得大,说到底,元春能依靠的能臣权臣有数得很。贾母想起王夫人如今越发端庄冷漠的面容,不由得心里一阵恶心。王子腾虽好,可惜王夫人不是个能撑住大局的。 想到王夫人,不由得又想起仍然寄居贾府的薛家母女,贾母的目光更冷了一些。还是听到惜春与林铭玉的对话,贾母才回过神来。 只听惜春道:“……那书上的画儿都是你想出来的?怪莫怪样的,瞧着倒有趣儿。你可还想着好玩儿的了?再给我画一些玩乐玩乐吧。”惜春年纪虽然小,长得花骨朵儿一般,粉嫩嫩自有一种娇嫩却傲然的风情。这样半撒娇式的口吻,平时可是极难得听她说的。 林铭玉却并无特别的反应,脸上淡淡的:“没了,我不过提个建议,画是宫中的画师画的,你要是喜欢,自然可以去求。我有心无力。” 惜春一怔,秀眉轻轻一蹙,眼中便有了几分冷意。 老太太见状,拍拍林铭玉的手,又把惜春揽在怀里,笑道:“傻丫头,你铭哥儿学业要紧,哪能像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心里挂着玩儿呢。且让他好好儿学着,等有空儿了,你再求求,未必你铭哥儿你紧着你这个妹妹?铭玉可是个大方的孩子。” 林铭玉并不接口,无所谓地笑一笑。 惜春不敢驳老太太的面子,也只能笑笑当作无事发生。 林如海把茶放下,站起来对老太太道:“岳母大人,时辰不早了,我与铭玉就先告辞了。您身体虽然大好,还是应该注意好好休养,我与铭玉下回再来看你。” 贾母忙留道:“贤婿何必这般着急走,留着用饭吧。铭哥儿我也久未见了,正好留着他在身边乐呵乐呵,府里的房间也打扫好了,他用过的东西他凤嫂子都收拾得妥妥当当的,随时都可以过来住。说起来,我还对你不住,你把孩儿放到我身边,我却老昏眼花,没用照顾周密,我打心眼儿里疼敏姐这两个孩子,我一个老婆子,还盼着什么,就盼着小辈们在眼前,看着他们和和乐乐的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铭玉要说话,被林海一个眼神制止。林海道:“岳母的心意我明白,谁不是这样想的呢。我也盼着您身体康健,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到宝玉他们成才呢。您知道,铭玉这方才回来,府里有事不说,同僚之间,我也该带他去拜访拜访,再则,如今是他上进的大好时候,他自来性子顽皮,我不拘束得紧一些,怕学业上就要荒废一些。林家门第门风,传到他这一代,他也该扛起来才是。岳母放心,等他有了些许成就,我便让他来服侍岳母左右,尽一尽晚辈的孝心。” 贾母再不好多说什么,无非嘱咐有空多过府玩耍,也别无他话。见者林家父子两毫不犹豫走出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贾母的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总有一股闷闷不乐的感觉。 鸳鸯走过来,轻声道:“老太太,方才太太过来了,见者姑老爷在,便先回了。” 贾母垂眉敛目:“哦,她有什么事儿?” 鸳鸯自然地把目光溜过堂下坐着的迎春、惜春二人,笑道:“也没什么事,应是跟老太太问安吧。” 贾母眼睛一眯,笑着对迎春姐妹俩道:“行了,我累了,你们姐儿两个出去玩去吧。” 迎春惜春大气儿不敢出,恭恭敬敬地告退,鸳鸯等她们走远了,才对老太太道:“太太带着姨太太一道儿来的,瞧着神情很是亲密,姨太太满脸的喜气,又似有些儿忐忑。后来我看到宝姑娘匆匆地来,跟姨太太说了些什么,把姨太太拉走了。太太还有些不乐意,等了一会儿,也走了。” 贾母眼中显出一丝怒色,面上却什么也没说,微微闭上眼睛。 鸳鸯知道她这是累了要休息的意思,灵巧地服侍着她躺在榻上,又唤来几个丫头捶腿揉肩,等贾母睡下了,方退了出来。 她走出房间,对着荣禧堂正房的方向驻足了一会儿,带着一种隐秘的欢乐的表情,转身走向另一条回廊。 大奶奶应该也想听到这个消息。。.。 第七十九章 凉瀛使者被晾了大半月,再怎么宽的心也呆不住了,林锐这些日子就称病躲在林府,概不见客。礼部的官员更了解冷落的艺术,凉瀛使者有苦没处儿说,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硬是找到了林锐面前。 邹大人腆着脸,已经喋喋不休了一盏茶的工夫,最后表明来意:“……如今待了十来日,正盼着得见天颜呢。凉瀛虽是小小属国,咱大洪肯许它觐见,便是天大的恩典,但到底也是圣上恩威所向,无不披靡,这是当今教化的功劳,若不叫凉瀛小国学些皮毛,岂非让众小国少了一个见识我大洪极盛的机会?林大人,您说可怎生安排是好?” 林锐坐在左侧首位,与邹大人相对而坐,闻言便拱手向前,道:“邹大人所言极是,圣上教化之恩威,四海咸服。若谁来打大洪的主意,必然讨不得好处,不说圣上,就是我等臣子敢不尽忠?然,凉瀛之事,是圣上亲自下的指令,让使者们好生住着,该瞧的该体验的,礼部自有章程。邹大人身为礼部官员,必然是清楚的。圣上没用新的旨意,你我便照做便是,我不过一个翰林闲人,怎敢妄揣圣意啊。邹大人,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邹盛脸上抖了抖,眼中一瞬间闪过一丝惧怕,但很快,又生出一丝斗志。他不死心道:“林大人,你可是陛下眼中的红人,再加上林海大人简在帝心,你要是不出面,到时候损伤国体声威,恐怕就不好了吧?咱们既为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忧,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呐!” 林锐突然就站起来,严肃道:“邹大人是指责下官的忠君之心吗?” 邹盛久劝不下,感觉大失颜面,说话的态度也变得不好起来:“林大人身负接待使者的重任,如今不闻不问,恐怕已经是失职了吧。老夫不过是尽责而已,还请林大人慎重对待。不要因个私怨坏了圣上的差事。” 林锐大笑一声,道:“好一个尽责。邹大人既然如此尽责,此事本是礼部份内事,林某便等着瞧大人受圣上夸赞,青云直上那一日。话不投机,大人请,下官有事在身,恕不相送了。” 邹盛脸色青青白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好容易才一甩衣袖,吹胡子瞪眼地走了。 林锐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这个老糊涂,怕是把自己仍坑里去了。 邹盛方走,家人又来报,说胡大人来访。林锐重新吩咐上了茶品,亲自去前厅迎客。 胡花开门见山,一脸不忿:“藏锋兄,方才是不是邹盛来过了?” 林锐的字是林海取的,他如今已经卸任番国接待使,虽然上头没有明确规定他不能再使用五品仪仗,林锐也很自觉的把自己定位在七品小官上。胡花的资历比他深,职位也稍微高那么点儿,两人颇觉投契,回京之后,私下便以字相称。 林锐听胡花这语气,便知这位嫉恶如仇的脾性又犯了,因笑道:“子华兄,你消息可真灵通。邹大人刚走你便来了。” 胡花哼了一声:“这位邹大人,不愧为趋之,见到有点儿姿色的,不论男女,都是趋之若鹜。如今更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可听说了,他这几日活动频繁,各处撺掇着人为凉瀛说话。” 林锐点头道:“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胡花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他一个糊涂虫,还以为自己做的丑事谁都不知道呢。竟然把主意打到你这里来,可算是昏头了。” 林锐正是这样想的,明眼人都知道,圣上如今对凉瀛已经并无大多兴趣,只是先时已经做了那么多的接待工作,金口玉言,不好反悔罢了。如今既然上头的意思是淡化淡化再淡化,邹盛再这么明目张胆的张扬起来,岂不是闲自己命太长?尤其,还老眼昏聩,妄图把林锐当刀子使。林锐对凉瀛的态度如何,在路上已经表露无遗了。 “我没料到,佐藤荣耀还有这般大的能耐,让邹盛愿意为他舍生就死了。藏锋兄,这凉瀛小兔崽子要不安分了啊!” 林锐道:“这般困窘的境况下,还能说动胆小如邹盛这般的人,他确是有能耐,不过,他能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凉瀛的情况已经十分糟糕了。” 胡花击掌笑道:“糟糕好!区区岛国,这些年不把我大洪放在眼力,如今国家艰难,才想起来拜佛,已经晚了。藏锋,我有一个好主意……” 胡花附耳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林锐不断点头。 晚些时候,林府书房。 林铭玉从田庄回来,赵元初顺路来找林锐,便在林府用了饭。说笑之后,天色已黑,赵元初方才告辞离去。林锐与林铭玉转而进入书房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林铭玉看了一会儿书,恰好看到一段关于凉瀛的介绍,便停下来,往林锐的方向看去。 林锐挥笔疾书,写得十分投入,林铭与凑过去一看,来了兴致。 “九哥,你画的这是凉瀛地图?” 林锐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才停下笔,往旁边晾着的水盆里洗了手。林铭玉自觉的递了巾帕过来。 林锐对他一笑,说道:“不错,今日子华给了我一份好东西,对照在福建搜集到的情报,这幅地图十之八、九没错了。” 林铭玉拿起地图吹干墨迹,一面细细地看。地图上有几处是林锐重点标记的,林铭玉看了一会儿便了然于心。这不仅仅是凉瀛地图,还包含着凉瀛目前的势力分割情况。 “九哥是要有所行动了。”林铭玉说得确切。 林锐挑眉,不掩赞赏,但还是存着考校的心思道:“你看出了什么?” 林铭玉把地图摊开在案上,对林锐招招手:“你标记的这些地方,当日葛将军曾经给咱们讲解过,是目前凉瀛国内势力争夺最厉害的区域。这三处大名将军的势力最强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凉瀛现任天皇佐藤荣辉的亲属势力,偏偏处于三者包夹之中,非常不妙啊。” 林锐点点头,并不说话。 林铭玉仿佛得到鼓励一般,继续说下去:“你在这一处都做了标记,这几处港口是凉瀛商贸集散之地,也是我朝与凉瀛贸易往来最常登录的港口。这些地方我们的人去过,了解得较多,但偏偏分散在四大势力的手中。九哥,莫非你是想要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区区凉瀛,哪里值得我们为此大动干戈。”林锐摇头直笑,笑容锐利充满锋芒:“还有更好的办法。” “既然不是一网打尽,那就是要浑水摸鱼了。”林铭玉眼睛一亮,十分感兴趣地盯着林锐的眼睛,看到他眼中毫不保留的笑意,他也心中一喜:“哈哈,九哥这想法妙。其实,当初听到凉瀛的政局如此动荡时,我也有这种想法。” 好像是有些自夸的嫌疑,林铭玉忙补充:“凉瀛政局不稳,现任天皇又向我们求援,固然是体现我们大洪声誉的时候。但一举帮助佐藤家族平叛,对我朝的好处有限,说得坦白一些,除了赚个名声,什么都没用。就回顾一番凉瀛先时的□□,这个小国就没用那种感恩图报的心思。与其看着这只白眼狼做大,不如帮他树立一些竞争对手,让他们疲于应付,不能摆脱乱局,这样,就没用心思再想其他企图。再者,以我朝的力量,对于如今乱战的他们而言,都是最强劲的力量巩固,所以,我们不如坐等他们加大筹码,帮助他们维持这番“平衡”,各取所需。凉瀛若有什么小动作,我们也可以先一步做出反应,达到控制的目的。” 面对林锐,林铭玉说得很大胆很直白,并无半分想要隐瞒的意思,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可以信赖的。 林锐果然也没有太吃惊。虽然听到林铭玉的计划时,他一时间也有些意外,但这个短暂的情绪带给他的,只要更加欣慰。林铭玉成熟至此,他的未来,至少让人少了许多担忧。 “说得不错。今日子华找我,正是为了这一点。”林锐也坦然相告:“邹盛被佐藤荣耀说动,上下活动,如今时机已经到了。我们只要在身后推波助澜一番,陛下必然会重提觐见使者的事情,只要在朝堂上拿出足够的筹码,这笔帐谁都会算。” 见林铭玉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林锐语气更轻松了一些,笑道:“好了,这些事情有我们呢,你可不要忘记,你如今最大的任务是什么。” 林铭玉想要狠狠打击凉瀛的热情多少有些受到打击,不过他也分得清自己该做什么,朝廷之事,不是他一届白身可以掺合的,林锐愿意跟他说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一切有他们呢,林铭玉对此可是充满信心。 “嗯,我明白。如今铺子也有人帮着打理,我就把心思都放到功课上去啦。” 林锐更是满意:“能这样想是对的。我给你整理了一些书籍,里边有我的注解,虽说叔叔的准备必是周全的,这些也是我的心意,你拿去看看吧。”林锐指着书房角落里一个箱笼。 林铭玉打开,半箱子的书籍叠得整整齐齐。林锐取出最上面一叠,道:“这是我今年练习的破题策论,你也可以照题练习。” 林铭玉高兴地收下了。这一说时间便晚了,林锐换了梢头进来服侍,亲自把林铭玉送回房才返回自己的住处,一夜无话。...... 更ࣩo;手打o84o;文字章഍o;请o4o;{o4;o7o;-马{o5;{o4;小说-网{o5;,ƀo5;读ࢸo;址ʍo6;www.so4;o1; o;o9;a o;o5;aoso4;uo.coo9; 第八十章 凉瀛国的事情在朝堂过了明路,具体的措施林铭玉没再过问,从林锐和林海的交谈中,林铭玉也知道无非就是之前商议的那些策略。xs52o。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今上虽然年老,却不是老迈昏庸之辈,林锐他们的计策激起他的雄心——但凡自认为雄图伟略的帝王,就没有不想开疆拓土的。 凉瀛,说实话,大洪朝上下都不大看得上眼,还是林锐等人极力游说,再有户部、吏部尚书坚决附议,此事也就定下来。再有值得一提的是,在林锐等人将要按照计划当廷提出援助凉瀛的计划之前,工部尚书已经抢先一步把提议说出口。 这事颇有值得思量之处,大家心里都明白着,工部尚书身后站的是谁。佐藤荣耀勾搭权臣亲王不奇怪,奇怪的是,在今上还没有表态之前,忠顺王府就站了队,太过反常。 这些事,包括之后佐藤亲王之行如何安置,朝堂之中如何调兵遣将,增派水师弛援等等,都跟林铭玉没有了太大的关系。林海已经给他下了禁足令,这两年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专心于学业,三年之后,下场参加科举。 时光匆匆,转眼便是春尽夏去,九月出头,林府就开始忙起来。一来是林铭玉生辰将至,一家人第一回在京都过生辰,林海决定自家人一起,再请三五好友过来热闹热闹。二来林黛玉特特为此求了恩典,荣妃待她另眼相待,恩准她九月十八之日出宫回家,假期有三天。这对林府来说,着实是大喜事。 自黛玉进宫之日起,林府就没这么齐全过的时候。先是林海不再京都,后有林铭玉南下,总之不是缺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林海一高兴,顺嘴就给林铭玉也放了一个小假。这是在林铭玉如今念书的进度让他满意的前提下。 林铭玉本性不算跳脱,甚至可以说是挺稳重的一人,在家中读书读久了,也相当的希望能好好玩乐一番。 林海其实是相当开明的,话说得严厉了一些,其实也并未限制他的进出。只是林铭玉知道他心里的期盼,也希望实现他心中的期盼,自己心里先憋了一股劲儿,越发的自觉而已。一门三探花,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玩而已。而在成千上万的学子中,拔得头筹谈何容易。 林铭玉没有必中的信心,只是无论成与不成,总要努力过方能甘心。 林铭玉先去田庄看看菌菇培育基地的情况,如今田庄里的各种蘑菇已经打开了大洪的市场,专门走上层路线,产品开发的深度也增加了,各种蘑菇制品也在持续推出,大把的银子流入林铭玉的兜里,明面上看,他已经晋升到土豪的级别。 这其中居功至伟的,当属赵氏兄妹,云华郡主出力也不少。只是因为有太后和荣妃的干股在内,林铭玉没把这些银子真划入自己的口袋,这两位不一定稀罕他的钱,但绝对在意他的一个态度。林铭玉的表现相当令她们满意。 对此,林海私下里也是点头,带林铭玉进了帐房,让管家林枫搬来几本厚厚的账簿,扔他怀里:“这些是我们家出息好的铺子,庄子的进项,你什么时候想用,只消跟林枫来说。我给你的墨玉章还在不在?” 林铭玉从怀中荷包里透出玉章,“一直带着呢。爹,你还没告诉我,这章是做什么用的。” 林海从他手中接过章,用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番,重新放到林铭玉手上:“你要花银子,或是动用库房里的东西,都可以凭此章去做。这章你可收好了,丢了你就是林家的不肖子孙,我唯你是问!” 林铭玉把胳膊伸得老长,不待见道:“哎哟,爹,这是烫手的山芋呀,您还是收回去吧。” 林海瞪眼:“就是烫手,给你,你也得给我好好收着。你要记住,这章不能丢,也不能随便让外人知晓。行了,收起来吧。” 林铭玉本就是玩笑,也趁机打听打听这东西的机密,凭借他的直觉,这章绝对不像林海说的那样简单,它上头究竟还有什么秘密呢?林海不愿意说,林铭玉也就不去问。 不管怎样,这是林家非常重要的东西,甚至是不好给外人看到的东西,必然关系重大。想着之前自己随意的放着,林铭玉暗暗缩缩脖子,要是让老爹知道了,那还了得!还是回头就找跟绳子拴起来,挂在脖子上安心。 且说林海的态度,其实是告诉林铭玉,林府不缺钱,作为林府唯一的嫡子,整个林府的财富都是他的,银钱不必太看在眼里。这意思,林铭玉已经接收到了,便是跟他合作的赵润儿,云华郡主,在这一方面,其实也是相当有气度。 蘑菇的利益,基本奉献给太后,好处直接就体现到了林黛玉头上。 现在宫里谁的风头最盛,那必然是身怀皇嗣,马上就要生产的贤妃贾元春呐。元妃娘娘几次示好林黛玉,甚至在荣妃、太后、皇后面前,也暗示过想要黛玉到她身边服侍的意思。 元妃巧舌如簧说动了皇后,在后位的威慑下,荣妃娘娘也要避嫌,不太方便出面。最后还是太后拍板,说五公主正是需要一位端庄机敏的女史陪伴的时候,难得林黛玉条件符合,又得她信任,把公主伺候得十分舒服,应当重重的赏。太后当场就赏赐了一对玉如意,荣妃娘娘紧跟其后,赏了一对步摇。 一场风波化于无形,林黛玉不但没被元妃要走,反而得了大伙儿的赏赐。林铭玉越发觉得荣妃高见,对太后的投资是值得的。 因着云华郡主常在宫中行走,林铭玉这方放假,宫中五公主便得了信儿,派人来林府传旨,宣林铭玉入宫。 林铭玉换了新做的宝蓝色袍子,腰间一条嵌宝石银红腰带,腰带上两边各坠着一枚带丝绦宝花玉佩,一只袖竹枝镶银边香囊。他少年人,宝蓝色显得沉稳又不失鲜亮,再加上皮肤白皙,当真是面如冠玉,芝兰玉树一般。便是林海素来严谨的人,也仍不住在心中得意一回,自家这孩子着实很入得眼的。 林铭玉这一番捯饬,倒让林锐还说笑了一句,说真是长大了,不留神就变成翩翩公子了,让外头的姑娘奶奶们瞧见,不知道要得多少喜爱呢。 这话由林锐说出来,实在难得,可见林铭玉着实是有副好样貌了。 林铭玉让林大服侍着,驾着马车入了宫门。值守的将士例常地询问,见是林府的公子,笑容也谦逊了许多:“原是林府的公子,常听得王头儿提起您,拿您当兄弟看。您以后这进出城门的事情,但凡有帮得上忙的,千万别跟咱们哥几个客气。” 林铭玉一听,这是王随的人情在呢,便也笑得客气:“将军言重了,拖着你们的照顾,我哪有不放心的呢。王大哥今儿不值守?多些日子没见着了。他如今可好?” 自称姓曾的班头道:“王大哥如今高升了,可是正儿八经的禁卫军队长,每日忙着巡查等事,等闲难得遇上。不过王大哥早给兄弟们留了话,叫遇上林爷,都好好伺候着。您既然是奉召入宫,咱们也不多留,有闲儿也请过来喝杯酒才是我们的福气呢。” 王随原也是禁军队长,不过那是恩荫的,并且有个正式的任命,如今这才是名正言顺,手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力。难得他还能记着自己,林铭玉觉得这人格外的有情义,眼下确实没空寻他说话,只应道:“将军再说这般抬举我的话,叫我真是无言以对了。有闲儿,我一定请各位大哥喝酒说话。见到王大哥,也请帮我带声好儿,赶明儿我亲去拜访。” “都记着了,您入宫吧。” 寒暄几句,林铭玉便入宫了,照例是个小黄门在墙根儿下候着,见着他的马车,便上来行礼引路。林铭玉袖了早准备的荷包在他袖中,小黄门的态度越发的和善恭谨。 到了五公主的寝殿,自有宫女入内通禀,不一会儿,便见林黛玉带着几个宫女鱼贯而出,见者林铭玉,便轻抿嘴角,笑道:“你来了,快与我去觐见公主。” 等着自家弟弟走到身边了,才引着他往偏殿去。五公主日常只在偏殿里活动,有正式的场合需要接受觐见时,才往正殿去。林铭玉是惯常来的,情分不必寻常,因而五公主只在偏殿见他,是待他另眼相待的意思。 见者姐姐,林铭玉自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只是宫中的规矩大,林黛玉先是五公主殿里边的管事姑姑,然后才是林家的女儿,按照礼数,也当先引林铭玉见了公主,得了公主的允许再来叙话。其实便是交谈一二,五公主也不会在意,不过林氏兄妹皆不是张狂的人,自来便是谨守规矩,以免落人把柄。 涂玲儿越发的端雅。林铭玉先见了礼,方笑道:“铭哥哥不必多礼,快快看座。”林黛玉亲搬了一个绣墩过来,林铭玉谢过恩方坐了。 五公主又赏水果吃,杨姑姑端了来,笑道:“林公子前儿送的那本寓言故事,公主已经在读了,喜欢得不得了,便是荣妃娘娘瞧着,也称赞您心思巧妙呢。” 如今瞧着涂玲儿性子越发的开朗,林铭玉对五公主又并无半分轻视,又不是一味的谄媚讨好,送的礼物,件件送到公主的心坎上,且对公主的智力发育大有益处,实实在在是花了心思的,杨姑姑对林铭玉也就越看越顺眼,倒像是对自己子侄一般了。 林铭玉笑谦了几句,又被涂玲儿拉着说了许多寓言故事上的事情,到了午间还被留了饭。涂玲儿还意犹未尽,杨姑姑提醒道:“殿下今儿说了许多话,该好好歇会儿了。且林公子就在京都,有多少话往后时常宣进来说说便是,倒是林公子与黛玉姐弟,许多话还没来得及说,殿下何不赐个恩典,让林姑姑陪着林公子用饭,也是您的一片心呢。” 五公主如今已经懂事许多,况对黛玉的感情也不错,虽有些不舍,到底接受了杨姑姑的建议,道:“那铭哥哥便与林姑姑好好说话儿吧。”又嘱咐黛玉,“姑姑帮我好好招待铭哥哥,只管捡铭哥哥爱吃的让御膳房的人送过来。” 姐弟两都谢恩了,方下去说话。&1t;/p> 第八十一章 林黛玉心疼弟弟,只管先让他吃饭,才与他说话。&乐&文&小说 {}.{1}{xs52o}.{} 宫里的点心吃食俱是十分精致,有只有至亲的姐弟两个人,故此,这顿饭林铭玉吃得也是舒心,连吃了两碗方饱了。 林黛玉瞧着弟弟吃得欢喜,心头自也畅快。 饭罢,有宫女过来收拾桌面,另有宫女奉了上好瓜片茶来,林黛玉亲接过,使人外头自玩去,却倒了一盏白水给林铭玉,笑道:“知道你不爱喝茶,且喝杯水。” 林铭玉素来觉着自己小孩儿的身体,从小喝茶对脾胃不太好,便不大爱喝茶。林黛玉知他毛病,虽不解其意,倒也一直放在心上。 林铭玉便笑:“还是姐姐疼我。” 黛玉笑了,“你是我亲弟弟,不疼你疼哪个?”因想起林铭玉将近生辰,便细细问了一番如何准备之语:“你瞧着越发像大人了,过了生辰,且要好生念书,多在爹爹身边陪伴他老人家,再莫出远门了。早前你去福建,爹爹与我不知多挂念。如今我不在爹爹身边,家中也只有托付给你了。” 林铭玉应了:“姐姐何须担心,我已经答应爹爹,这两年只管家中用功,考过功名再说。” “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也不定非要有功名才有前途,只是我家书香门第,爹爹、九哥皆是探花,世人对你的要求自然格外不同一些。你心里别把这些想得太重,尽力而为罢了。” 林铭玉故作不满:“旁的人尚且说我一定能中的,奈何姐姐一味泼我冷水,你就不相信你弟弟的本事?” 黛玉娇嗔他一眼,面露慈爱之色:“我怎的不盼着你出息呢,我是心疼你,恐你思虑过重罢了。” 林铭玉哪里不明白的,满嘴好话只哄得黛玉灿笑不已,又道:“姐姐九月十八出宫,我亲来接家去。” 林黛玉点头,说完了家事,又说道宫中的局势,少不得把元春在宫内如何想尽办法想近自己身,笼络自己的事说了。林铭玉道:“姐姐且别理她,远远避开便好了。世人都道贾府鲜花着锦之时,却不知正是烈火烹油之象。咱们避还来不及呢,凭她说出花来,咱们也当作不知不懂,只要她别把手伸过界便罢了。” “我心内晓得的,你与爹爹也勿为我操心。” 一时姐弟说了许多话,林铭玉又把新寻来的奇书与黛玉,如此都妥当了,才去偏殿辞别公主。公主已经安歇了,杨姑姑亲与林铭玉寒暄了几句,送他至宫殿外,才回转过去。 又过了几日,离着林铭玉生日只差两天,各处的庄子、铺子都有礼单送过来。再有林海旧交也随了礼来,便是荣国府,贾母、贾赦、贾政等各处也皆有礼。林铭玉收礼收得手软,乐得每日库房里数点宝贝,被林锐好生笑话了一场。 林铭玉偏还有歪理来说:“今儿我收来,明儿说不得就得送谁去,大好的宝贝,能多看一眼看一眼,谁还能看少了一块不成?” 恰被林海听着,提到书房里一顿训,林铭玉嬉皮笑脸,终是把他老子磨得只扶额。明明是自小不缺钱的,这爱财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殊不知林铭玉乃嫩壳老心,看这么多古董摆自己库房里,这价值连成都没得说了,哪有够的。 说话间门房来报,说是福建来人了。林铭玉大喜,忙换了衣裳前头见客。 转出花厅月亮门,只间厅里站着一个修长身量的青年男子,穿着天蓝色直缀,头顶一条布巾,脑后半面头发披散着,背对着自己抬头看厅前一副对联。 林铭玉见者身影便觉得熟悉,待那人转过身来,端的是喜从天降,忙上前几步,携着他手,大乐道:“照青,怎的是你亲自来了!” 周照青先见了礼,与林铭玉分宾主坐了,方笑回:“东家的生辰大日子,海盟的兄弟们都想来喝一杯酒,只人多事也多,不便远来,又乡音浓重,出门也不便,就让我得了头筹,代大伙儿来贺一贺。” 他的笑容一如当日在福建辅助林铭玉处理海盟事宜之时,温雅真诚,林铭玉知他定是特意来见自己,心里领了这份情,又奇道:“大郎没来么?”这两夫夫素来时同进同出,如同一人,吴大郎平日看照青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会舍得放他一人来? 周照青笑中带出几分狡黠:“他如今忙得很,哪里脱得开身,对我赔了千万个不是,方放了我出来。”言语中有些许得意。周照青也是个大方人,并不忌讳旁人知道他与吴大郎的关系,尤其是在林铭玉面前。 林铭玉便猜到吴大郎定是着了美男计,不由感慨,这两人能凑在一起过日子,还能过得蜜里调油,也真是难得了。 周照青从怀里掏出几分礼单,放在桌上,笑指着一一道:“这份是我与大郎孝敬东家的,小小意思,东家随意收着。这份是涂将军亲托我带来的,并代了好儿,让我告诉您还有惊喜在后头呢。”周照青神秘一笑,不理林铭玉想要询问的眼神,又指了一份厚厚的礼单道:“这些是宋老、黄老代表海盟准备的,他们不能来,还一个劲道遗憾呢。大家都时常念着东家。” 林铭玉收了礼单,并不打开,只是心里暖融融的,这些人能这样有心,可见他的工夫没用白花,付出总有回报。 自回了京都,林铭玉也未丢开福建海盟的事情,周照青时有信来汇报工作进度,便是宋老、黄老遇着喜事,大事,也会来知会一声,或送些土产过来。林铭玉每每得了,必也用心备了回礼,如今你来我往,感情维系得还不错。 来往的与周照青一般勤的,还有涂凌光。自朝廷决定借驰援凉瀛之机,鲸吞蚕食凉瀛的势力,涂凌光便比平日忙碌十倍。朝廷的水师由葛季东将军率领,涂凌光为先锋,日夜训练,悄无声息,先夺了沟通大洪、凉瀛两国,战略位置十分险要的一座小岛。涂凌光驻守岛上,一面练兵,一面与凉瀛亲王里应外合,打击凉瀛国内大名的势力。另一部分,还要化妆成为海盗,与大名们勾结,卖些大洪淘汰的武器、皮甲等军需物资,趁火打劫,发了好大一笔横财。 涂凌光忙得很,写信也写得马虎,多时几页纸,都是水磨工夫;少时仅几行字,言简意赅。只是话里话外都没用拿林铭玉当外人看的意思,好东西寻摸来了,自有林铭玉的一份。只是凉瀛且得乱一乱,乱得越久越好,涂凌光的归期是遥遥无期了。 呈了礼单,周照青又把林铭玉离开之前交待的事情重汇报了一番,当日设立的学院如今已是有模有样,过得一二年,便可得一批精英人才。那时,才是林铭玉施展拳脚之时。 林铭玉把重要的事情嘱咐了一番,便笑道:“照青一路风尘,必是累了。我已经让府里给你准备了住处,先去歇息,我备了席面,晚饭一道用。九哥你认识的,晚些落衙了,也请他来。我爹说若回来得早,也能见上。” 周照青心里惊了一惊,微微有些激动。自打清楚林铭玉是当日名满天下林探花之子,周照青就很有想法,做为一个读书人,三鼎甲什么的还是很能赢得他的好感的,尤其当年林海少年风流,跨马游街,文采出众,风姿过人,远远盖过了当科状元、榜眼的风头。如今又当今上股肱,着实是天下读书科举,期待货与帝王家的读书人追崇典范了。 “好,东家我就先告退了。” 周照青精神满满地跟着引路的家人回去客房,一时喜,一时又想到了自己的心事。如今自己与大郎羽翼渐丰,不用多久,就可以了解那桩高悬心头令人不得安枕的心事了。打听过京都林府的名声声势,他再一次坚定跟随林铭玉的决心。 当日林锐林海落衙,林铭玉引见周照青,饭罢各有收获,倒是宾主尽欢了。眨眼便是九月十二,林铭玉天未透白便辞了父亲,与林锐一道往皇宫的方向而去。林锐还得坐衙,林海因前些日子加班加点定了一桩新政,得了几日空闲,正好给儿子准备生辰,便在家里候着了。 到了宫门外,林锐方与林铭玉嘱咐了几句,入宫站朝。林铭玉见时辰还早,便先着馒头寻个店铺坐一坐。馒头如今在跟在林聪手下干活,很是成长了不少,虽然性格还是跳脱,到底是沉稳懂事了。如今主子生辰,馒头这自小身边儿服侍的,立时便回到主子身边听候使用。 馒头对林铭玉只有忠心,心里知晓自己不比林大有出息,宁愿跟着林聪学习打理铺子、田庄的手段,以后帮着主子管理家产也是尽自己的心了。话虽如此,偶回到主子身边,还是兴奋非常。响亮地应了一声,便兴冲冲地带着一个小子一道去寻店打点。&1t;/p> 第八十二章 却说馒头在宫门之外寻店打点,预备林铭玉稍歇,接林黛玉回府。馒头如今办事稳当利落了,不多时便回说找到一家好去处,立上马车驾车前往。 林铭玉下得车来,一望便笑了。“怪道你小子挤眉弄眼的,原是这家。” 馒头笑回:“大爷还记着呢。小的方才见着这店,心里也欢喜得紧,倒想起当日大爷惊才绝艳,放倒一大片书生学子,真个威风凛凛,卓然不群呢。” 被馒头的马屁拍得全身一麻,林铭玉抖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笑骂:“原以为你办事的本事见长了,没想着拍马屁的工夫着实进益不少,赶明儿要去问问聪叔,看看这人是怎么□□的。” 馒头呵呵笑着,连道:“不敢当大爷的夸奖。”把林铭玉逗得一笑。 说来也是奇怪,当日贡院外,林铭玉福如饭馆解题结识赵元初,眨眼两年过去,福如的招牌却已然挂在宫门之外,饭馆的东家苏福如能量却不小。 要知如贡院、皇宫这等文化、政治中心要地,铺面作价不凡之外,但凡能张罗起营生的,皆是皇亲国戚,宗室权臣,要么便是皇商巨贾之类。当日苏福如迥异的经营方式便让林铭玉起疑,暗中调查过一番,背景皆是平常至极,如此有今日之事便令人惊奇了。 林铭玉直觉这人有内情,只没抓着蛛丝马迹,又杂事缠身,这一二年间已经忘了,今儿看着,又重新放在心中,暗自着人继续查探不提。 既是熟门熟店,林铭玉也不多说,由馒头安排着入店。可巧店里的掌柜不在,管事的是当日苏福如身边跟随的那位伙计,如今知晓姓陈。 陈管事眼精,认出了林铭玉,笑着寒暄了一番,热情道:“……听说林大爷前儿出海了,见了大场面。如今听海商们说起福建那头出了个新鲜事儿,说叫什么海盟的,联合大小海商,日见壮大,整个海贸兴得由他们做主了呢。不知道林大爷是否知晓有这么件事?小人估摸着,以大爷之能,识得其中个把兄弟定是有的。” 林铭玉心内一动,漫不经心地抬眼扫了陈管事一回,见他神色甚是恭谨谄媚,一双眸子却隐晦不明,似乎有探究之意。 他挑起眉头,笑道:“想不到陈管事身处京都,对福建海贸之事却这般了解。”说着压低了声音:“如今朝廷对海贸之事态度不明,我家怎么说也是官身,怎的会与海商们结识?往日里听一听便罢了。”偏嘴里如此说话,神色里又露出得意之色。 陈管事察言观色之功已非一般,如何察觉不出这话中之意,因只把好话不要钱似说将出来,哄得林铭玉眉开眼笑,方奉承道:“……凭公子跟咱们东家的交情,才腆着面子跟大爷打听个话儿。说句实话,我东家也是受人之托,往这上头寻条关系,盼着借着东风发一笔小财,求大爷就赏句话儿吧。” 林铭玉兴味道:“这是怎的说,谁在老苏心中这般有分量。我瞧着老苏平日里不爱求人的,倒是难得的有原则之人。” 陈管事挤眉弄眼:“这话说的,咱东家也是男人不是,不怕您笑话,这最难消受美人恩呐,这不是遇上了么...” 林铭玉恍然:“哈哈,既是如此,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给你句话,若是海盟之人,我倒识得一二个,吴大郎你晓得吧?说与你东家知晓,也得让他欠我一顿饭钱。” 陈管家眉头一抖,眼瞳骤缩,很快便笑道:“早见得林公子有本事,果不其然。您放心,别说一顿饭钱,您肯给这个面子,日日来都消得。” 又拿好话奉承了一番,陈管事便借故退下。林铭玉转头与林大使了个眼色,林大会意。出去了一回便回来道:“大爷,姑娘已经出来了。” 林铭玉大喜,忙忙地被众小厮簇拥着出了饭馆。上了马车,林铭玉立把文房四宝请出来,挥笔写了一封信,交与林大道:“驿站快马,送与涂将军。” 且不管苏福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没有鬼,让涂凌光多留意一些,总不至于坏事。 马车停在皇宫外,等不多时,果然见宫门渐开,一辆青帷油布车慢慢驶出来,前后跟着两个小宫女并三个内侍。 林铭玉忙上前,车帘子掀开,果见林黛玉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容。 领头的内侍是五公主殿内的小管事,林铭玉往常见过几回,回回也赠了封银,故而对林氏姐弟很是客气,因笑道:“林公子,我奉命送林姑姑出宫,如今见了您,我也安心了。公主嘱咐,姑姑且在家中安心歇着,与家人相聚,宫里的事情务必不要挂心。过三日,便让我再来接姑姑入宫。” 林铭玉林黛玉领了训,双双还礼谢恩。内侍笑道:“姑姑难得与家人相聚,我便不多扰了,宫中主子们身边方离不得人,我便先回了。姑姑只管好生顽儿,三日后我再来接您。” 林黛玉忙谢过。林铭玉笑着拱手道:“有劳公公相送,因知公公今日事忙,不敢相扰,来日公公家来,务请喝杯水酒吃顿便饭,也略表我们的心意。”说着手轻轻一动,一个荷包便落在内侍袖中。 内侍感受着袖内的重量,又知林家素来极大方,乃笑道:“那边恭敬不如从命了。林公子与林姑姑回吧,我们就此告辞。” 直到看着小香车驶入宫门看不着了,林铭玉方亲扶了林黛玉上车,跟着自己也跳入车内,笑道:“总算接着姐姐回家去了。” 林府里边宾客络绎不绝,便是贾府,贾赦贾政贾珍等阖府大小主子都来了,唯有王夫人与贾母未到。据说都病了,因是长辈,林铭玉林黛玉便先去了贾府探望。 贾宝玉见到黛玉,魂都丢了,跟前跟后的,听说要去跟贾母等请安,忙忙地又跟了来。林铭玉实不乐意见贾宝玉癞皮膏药似的恨不得贴黛玉身上撕不下来,转念一想,如今姐姐跟以往性情并不同了,就让他献乖又如何。 至荣国府,贾母见到双玉同来,欢喜得很。让鸳鸯服侍着从炕上起来,靠在大引枕上,搂了黛玉在身边说话。林氏姐弟免不得又问了她的身体病情,贾母道:“并无大碍,不过年纪上了,不服老不行喽。你大姐姐宫里头如今待产的,因是怀了皇嗣,我这心里喜得不成,又担忧她到底是初为人母,恐有许多的心思不好跟外人说道。咱们娘家人,她太太如今吃斋念佛,是个不中用的,我又老迈,实难放心呐。如今可好了,玉儿宫里,娘娘也时常召你说话儿。论私,你们嫡亲的表姐妹,情分自比旁人不同,你要多帮着娘娘,多与娘娘说话解闷儿,娘娘岂不心安?岂有不念着你的好儿,在宫中也是两便的。” 贾母如此这般明里暗里的展示了一番交结元春的好处,只想哄的黛玉对元春倾心相待,私心里也是把林黛玉当成一家人,为大孙女培养个左右臂膀的意思。因知元春先问荣妃要黛玉未如意,故此也是借以敲打,告诉黛玉谁才是自己人。 可今日之黛玉岂是当日孤身来京,丧母之后小心谨慎的黛玉?在宫中近一年,许多的事情看得更是清楚明白,元春的变化自是也看在眼里。再有亲爹亲弟时常提醒着,是万万不愿意再与贾府有何关联的。 因道:“外祖母如何这般说。您不知的,贵妃娘娘凤藻宫中一应都是后宫中最好的,圣上的子嗣,自是千娇万贵也不为过的。不说有经验的麽麽,便是身旁的一应下人都是圣上专为娘娘挑选的,再有娘娘身边的抱琴姑姑,乃是第一等的能干人,有这些人日日伺候着娘娘,何须我一个五公主府的小姑姑多言呢?宫内自有法度,必是我等人家想不得的周全,外祖母且放宽心,将养好身子方是正理。” 贾母又不是傻的,如何不明白黛玉这番话中有话。心中叹一声,知这外孙女已与自家离心了,只是不肯放弃,又见堂下宝玉一颗心全在黛玉身上,又想起荣禧堂内说是念佛今又称病的王夫人,更是一咬牙,死了心的要把这一对儿女撮合成双。 想自己是黛玉外祖母,亦是林海岳母,俗话说的,长辈赐,不敢辞。到时候少不得腆着脸装个大也得把事儿办了,万不能如那愚妇所想,堂堂的国公府娶了商人之女做媳妇。 一面心念电转,一面已是笑道:“玉儿果是宫中呆过的,竟比外祖母想得周全了。你们姐弟都是好儿,只要你们小儿女的好,我这老人家就是病着念着也是甘愿的。好了,今儿是铭哥儿的生辰,外祖母不便过去,先与你道句喜罢。外祖母这儿有许多好顽的,你且拿了去顽。”又嘱咐鸳鸯去开自己的箱子。 贾宝玉笑闹道:“原知祖母这里好东西多着去了,平日里舍不得给我们姐姐弟弟们顽,竟是对铭哥儿最是大方的。好祖母,我可不依,且给我一份,我送与铭哥儿做个人情的好。” 贾母开怀道:“你也有你也有。你们兄弟这般亲香,便是金山银山的,但凡祖母有的,怎会不愿意给你们哟。好孩子,与你铭哥儿好好顽儿,你林妹妹难得出宫的,你们分开这久,多多说话,这两日且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都顽去罢。” 红楼之弟弟是只战斗机 ———————————————————————————————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三章 从贾母这里出来,林铭玉得了许多礼物,自有小厮送回林府。至王夫人院里,且听几个妇人闲着嗑牙。一人道:“……太太生好大气,早上把二奶奶也骂了,今天当差的是彩霞,听说方才被扔了茶盅,头也嗑花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偏前日赵姨娘使人与彩霞说话,太太有什么不晓得的,且记在心里呢。今日那位生辰,阖府都去了,偏老太太病着,只让太太侍疾。太太回来就不好了,扔了好些瓶儿盏儿的,这会子且屋里躺着,听不得一点儿声音,动辄就心烦的。我听说,太太与那边且生了呢隙,当日……” 话未说完,已有人斥道:“快住口了罢!主子们的闲话,也是你们说得。太太正心烦,何苦招惹了她。妈妈们原是伺候的老人了,当与我们做个典范才好。莫再让我听见了,说不得就要报于太太知道了,都没个好。” 院子里顿时噤声,待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过去,先那妇人道:“呸,拿什么主子派头,不过是个丫头子,打量我不知道她的心呢。” 另有怕事的劝道:“好了好了,原也不该说这些闲话,各自散了吧。” 拉拉塔塔之后,果不再听到人声。贾宝玉脸胀的通红,只想要跳出来去喝斥那起子碎嘴之人,偏听到有人提前一步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心里感激道:好袭人,难得你懂我的心。 一时三人皆挺住脚,站在院门外,气氛有些尴尬。贾宝玉待要为王夫人分辨几句,林铭玉已是看住他,似笑非笑:“宝哥哥,二舅母的病倒似是因我而起,我看就不要去讨人嫌了吧。若我去请安,恐才是真不好呢。”也不容贾宝玉回话,便道:“即如此,宝哥哥代我向二舅母问声好,府里还有一屋子的客人,我与姐姐先回了。” 说着与黛玉相携而去,贾宝玉阻之不急,又羞又气,到底也不知如何处理,唯有在院子外连连叹着气,也不想进去质问王夫人为何争对林铭玉,想一想只觉得没趣,便自走了。走着走着便到了梨香院这边,心里一动,乃道宝姐姐自来端庄温婉,最是好性子,不如宝姐姐说话去。 且不说贾宝玉如何入梨香院,这面林铭玉与林黛玉携手回府,自是也将贾府所见所闻告知林海,林海冷哼了声:“这等歹毒妇人,且不要脸面,往后只当没用这个人了,你们也不必再去见她。” 林铭玉笑:“她这作派才好呢,下人们都知是她狭隘,倒是成全了我与姐姐的名声。往后我只要多去气她,让她自做孽去。” 林海气笑:“你的时间宝贵着呢,何苦去做这捉狭事。我与你舅舅去说,如今贾府且得靠我与王子腾,不怕他们不与你交待。外头客人来了许多,你们出去待客吧。” 这一日且热闹了一日,至晚,周照青大笑而来:“东家,文宁来了。”林铭玉亦是惊喜,忙请了人进来。 宋文宁打扮清爽,俊雅不凡。见面即笑着作了一揖,贺道:“铭玉大喜,我来迟了,先告声罪。不过我来迟是有原由的,待说与你听,必不怪我。” 林铭玉早一步托着他的手臂不让下拜,此时携他堂前坐下,方笑问:“有和因由,若不能令我满意,必要罚你的酒。”宋文宁最是怕喝酒的,一喝酒便要发酒疯,与平常的稳重温和判若两人,只一味的如顽童般玩闹得很。林铭玉有幸瞧了一回,足笑了他一月。 周照青亦听说过此事,只一旁忍笑。宋文宁偏不理他打趣,神色自若道:“我方才海上走商回来,听说你生辰,原是要快马加鞭赶上照青,一道来贺的。偏被涂将军拦了,托我带送你的礼,这些东西贵重又脆弱,我不敢颠簸,这才慢慢儿来了。你说这怨不怨我来迟?” 林铭玉听说涂凌光还有礼物相送,并且都是贵重礼物,已经乐得见牙不见眼,站起来作揖道:“文宁兄辛苦,瞧您这满身风尘,来来来,晚上我特为您置办一桌接风酒为谢如何?” 宋文宁哈哈大笑:“这还像句话。”乃笑纳了。 林林铭乃引他见林海,又为其引见赵元初等人。大伙均是年轻人,况宋文宁人物俊逸,才学不凡,因说是福建士绅之子也不引人注目,故此与赵元初等人亦是能说道一块去。再有周照青早来一日,已与这些人熟了,有他照应着,林铭玉也安下心,又应酬其余人等。 晚饭已毕,客人们皆6续告辞。因贾母身体不适,贾府之人只是略坐,留了男人们并李纨带着姑娘公子们在此,邢夫人、尤氏、凤姐等皆已提前离席。此时男人们也回了,李纨等人与黛玉告辞。李纨使了人请林铭玉来,趁着姐妹们与黛玉话别,悄与铭玉道:“铭哥儿,今儿我兄长可与你见着了,他的名讳是上李下善?” 林铭玉想起席间一个温和的中年人确实向他介绍自己是李善,且对他说了好多好话,说话不是很利索,瞧着很是憨厚木讷。来的客人实在多,林铭玉也未一一细谈,只是礼貌招呼而已,那人却很激动的样子,倒是给林铭玉留下一些印象。 “原是大表嫂的兄长,我说瞧着和善呢。”林铭玉不知就里,应和了一声。 李纨笑:“我兄长是个和善人,瞧着也老实,铭哥儿若与他多交往些时候便知了。他平日最是爱酿酒的,酿的酒竟比外头卖的还好些,我家里也是靠着哥哥酿酒得些贴补,好过日子罢了。”李纨的家世林铭玉是知道的,好歹她爹也是做过国子祭酒的人,若是不说,真料不到家里过得这般艰难。何况,一个女儿还是嫁到国公府做嫡孙媳的。 李纨并不遮掩,不过她也不是擅长说这些的人,脸上已是微惭:“我在府里不过是活死人罢了,若不是有兰儿,我早去了。如今也帮不上家里多少,我哥哥自小疼我,我瞧着家里侄女侄子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听说铭哥儿如今有许多营生需要打理,想是也需要人手的,若是不嫌弃,我哥哥手下倒有一些知根知底的掌柜伙计,乃是当年跟着我爹的老人了,办事个个是爽利的,京都里边也是熟门熟路,铭哥儿若是愿意,看看可否有个地儿安置了?我哥哥一辈子也就酿酿酒,读书上也便这般了。这些家人倒是白白耗费了,甚是可惜。” 林铭玉再没料到李纨会求他这样的事,因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大表嫂说的话我倒有些不懂了。不说旁的,只说如今大表嫂是荣国府二房嫡孙媳,往后自是当家奶奶,荣国府没得庄子铺子安置几个人?大表嫂自己的产业怕也安置得了吧。” 李纨脸上露出苦色:“我在府里的地位,你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看到听到了一些。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二房大奶奶,又何曾有人放在眼里。当日我家教女,便是以纺渍为要,相夫教子,并未多授诗书经要。平日里账掌事,多时吩咐下边的人去做。我在府里,又何来这等机会,不过做个木头人罢了。再说我家的嫁妆,早先已让你珠大哥偷偷花了。这也是一起往事,哪日我再说给你听。如今却是艰难,我也不欲求太太,更不愿她知晓这些,少不得让我家把人发卖了事。只是这些人同我们情分不同,万万不能卖的,我宁愿送他们给人干活,只求一口饭吃。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识得一二个人,再不知道外人如何品行,唯你们姐弟,都是通透之人,亦与旁人不同,因有所托。” 林铭玉并未接话。李纨又道:“我知这话令人为难,你要多想也是应有的。明儿我兄长亲来见你,望你瞧在亲戚一场的情分上,见他一见罢。” 这话倒好说,林铭玉便应了:“好,明日只管使他来见我,有何话我再与他说。” 李纨虽然有些失落,却也因早有准备,心里到底是放心了不少,便道:“这般说定了,我明儿比唤他来。今日之恩,我李纨必记在心底,只等他日再报答。” 林铭玉不多言。一时贾府众姐妹们已经出来了,铭黛二人便目送她们登车离去。 客人皆走了,周照青、宋文宁自在林府客房住了。歇了一会,有更衣梳洗一番,林铭玉便请二人入院内相见。 因有前话,席间几人并未多吃,乃重新置办一桌席面,温了好酒,秉烛夜谈。 宋文宁这回出海,恰遇上涂凌光带领先锋军前往凉瀛援助,商队便夹在海师队中一路而行。宋文宁说了好一通沿途见闻,又说在凉瀛如何大大发了一番财运:“……凉瀛那小岛,没一刻是安生的。那些大名的军队,今日在这里扫荡,明日又在那处扫荡。今朝是足利家族,明日又是佐藤家族,不论是谁来了,涂将军都叫人喊话,叫卖刀兵物资。咱们的水师装扮成为海盗,只管把旧兵器旧衣甲破烂长矛弓箭的作价卖出去,偏人人都哄抢,只把价格往高里抬。我再没见过这般愿意做冤大头的买主。我那一队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原以为卖不出的,却也被那大名的家臣高价买了去。先总听人说凉瀛人彪悍贪婪,如今一瞧,贪婪是尽有的,人却着实叫人看不上眼。凉瀛自里头就烂了,只瞧它境内百姓惨状,吃不饱,穿不暖,上头还这般奢侈耗费,损人肥己,离亡也不远了。那些百姓过得极为痛苦,难怪古人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林铭玉冷笑:“这等贪得无厌之徒,也不值得人同情。你不知他为这般混乱之时,如何抢掠过往商客,如何厚颜无耻占旁人资产为己有,如何颠倒黑白抹乱是非,如何残暴歹毒泯灭人性欺凌弱小……这些后果是他们自找来的。想要灭亡,且等着呢。”说着又把些前世那些战争之事说出来,说得周照青、宋文宁也是怒然拍案。 “这等畜生,恨不能赶尽杀绝才好!”周照青身负血海深仇,最是不能忍这般禽兽作为,乃拍案怒喝。 宋文宁亦是怒容满面,道:“早知如此,我便把茶叶都换成马草,粮食换成霉米,毒死一个算一个。” 林铭玉同样愤怒,不过他的愤怒不是一日两日,再说已经有人在教训他们了,反是宽慰两人道:“放心,如今有涂大哥呢。你们瞧好戏吧,猫捉耗子,纵然能一口咬死,也要在爪子下玩弄多时呢。照青,你瞧着如今他乱,只恨不得他灭亡了,却不知唯有乱,才是更稳妥的扼杀成长。文宁,何必遗憾,咱们就是要养着这个,压着那个,只要有人不平了,凉瀛就太平不了,凉瀛人的好日子也过不得了。” 凉瀛为大洪属国,却早有不臣之心,这事简直是天下皆知。而凉瀛佐藤亲王入朝进贡之事,两人方知的,早知他们这般无耻,又听了这许多孰不可忍的事迹,心里暗暗磨牙。一琢磨林铭玉说的话,果然是在理。 只周照青道:“话虽如此,便以我的脾气,必得手刃仇人方得痛快。”林铭玉知道他有仇未报,闻言宽慰道:“有仇必报,以怨报怨。我们一日日壮大了,便无人可欺了,到时,凭他什么仇,想报便报了。切莫着急。” 周照青如何不懂,默默点了头,算是认同。 宋文宁是聪明人,也看出端倪,因转移话题道:“涂将军这回虽然未与我一道回来,待你的心却一点不少,你可瞧了那些宝贝,均是西洋奇物,件件都是难得的珍品。我倒是想再出几次船,只是往后方少这样的机会了。” 周照青笑道:“宋公最是疼你,必舍不得你风吹日晒的。再说,如今你也到年纪了,该娶亲成家了。” 宋文宁正气道:“未有半分建树,岂敢言成家。我跟祖父说了,必得中了举,方成家。” 林铭玉笑:“早知宋公便是愿你读书科举的,想必不能拒绝你的要求。但万一你不能中举,未必就不娶妻了?” 宋文宁眨眨眼:“便是我不娶,还不知谁着急呢。” 说得三人都笑起来。 红楼之弟弟是只战斗机 ———————————————————————————————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四章 第二日,林铭玉早早起床,先在院中活动了一番手脚,带出了一身大汗,便回房沐浴更衣,拧干了头发方来黛玉院儿里说话。 黛玉也起了,家常穿着一件白底绣粉红樱花云锻褙子,下着一条茜色澜边暗线云纹绫裙。头上挽着简单的髻儿,未带任何发饰。小小的耳垂上晃着两只小小坠儿,只衬得一张粉脸如珠似玉,泛着柔润光泽。 林铭玉嘴里赞了一声,见屋里高几上摆着一盆参差绽放的粉菊,便过去挑了一朵半开的,簪在黛玉耳边,笑:“姐姐如今正当芳华,只这恰开的鲜花配得上的。又素雅又别致好看。” 林黛玉扶着鬓边菊花对着铜镜照着,果见花映人面,人比花娇,不由也笑道:“铭哥儿如今也懂这些美丑了,先你最是不耐烦顽这些女儿家玩意。” 林铭玉道:“何曾就是爱顽呢,不过觉得跟你般配。凭我姐姐长得这神仙妃子似的容貌,随便头上插片叶子,也是美的。我们一起给爹请安去,他老人家见了,必是喜欢的。” 林黛玉被他哄得开怀,相携去林海住的主院。 因黛玉请了假,今上怜悯林海父女情深,索性开恩,准他三日不上朝,故林海这三日也是赋闲在家。自有当日中毒之事,林铭玉便一再督促林海日日晨练身体,林海亦是听劝,便请了齐大夫亲自教导,练一些调养身体的拳脚,比之五禽戏又更是紧凑一些。 林黛玉姐弟到时,林海也是方收了拳脚,院子吐纳归一。林铭玉上前围着转了一圈,点头道:“爹爹这身体越发的强壮了,气色也好,瞧着倒是有当日小林探花,冠绝天下才子的风采。” 林黛玉嫣然一笑,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亲送过去与林海擦脸。 林海先对女儿温柔点头,才回应自家臭小子:“好小子,敢编排你老子了!什么冠绝天下才子,说出去,莫叫人笑掉大牙了。” 林铭玉道:“谁编排了,我也是听旁人说的。想当日我初到京都,谁见到我不说起当年跨马游街,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的林探花。爹,您说句老实话,当年您不是就这样把母亲迷倒的吧?” 林海原是要笑的,想起已逝的爱妻贾敏,不由得露出怀念的神色。眼前放佛真出现了第一回见贾敏的情形,不过,并不如林铭玉所言是他名中三鼎甲,春风得意跨马游街之时,而是…… “爹爹,风凉,您还是先去更衣吧。”林黛玉见父亲沉默,怕他想起母亲的事情心里凄苦,添了愁绪,便拿话引开。 林铭玉也有些自责,不该乱开玩笑,因附和道:“正是,我与姐姐还未吃东西,肚子都饿了。” 林海从回忆中回神,见儿女不安的神色,心中一暖,却是笑道:“既是肚子饿了,偏有这般多的话要说。不过,既然你们想知道,也好叫你们晓得,我与你们母亲,按说还算是同窗呢。” 两姐弟交换了一下惊奇的目光,双双望向林如海。 林如海一面往屋里走,一面道:“这些你们都是不知的。当日我进京求学,听说当世大儒孔朝白老先生在西山开堂讲课,便慕名前去拜师。当年想求先生他老人家收徒的,无论是当朝权贵,还是皇亲国戚,多了去了。可先生言明只收二十名学子,我已是第十九个。后来你母亲也来求了,她虽是一届女流,然文采不凡,又好胜争强,并不服气先生只收男子不收女儿,挡在西山书院之前,只把前来求学的学子堵在门外,一定要做第二十个弟子。” 两姐弟已经听得悠然神往,见林海停下来,不由催促道:“后来呢,母亲的诚心感动了孔老师公么?” 林海摇头:“当然没有。先生当世大儒,又已然收了许多公子进学,岂能再收一位小姐,男女混处,岂不乱了名声。” “爹与母亲既然说算是同窗,那母亲又是使了什么法子进了书院呢?”林铭玉已经抓着重点,连忙提问。 林海笑道:“先生不许,你母亲也不是善罢甘休的性情,如此耗了一月,偏又来了一人,无论是才能还是权势,你母亲皆比不过。到底让他成为第二十名弟子。你母亲先已经放下话来,如何能下得来台。偏那第二十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最是看不惯女子与男子争名,对你母亲冷嘲热讽的,你母亲便决意要在书院外住下来,比一比谁才是适合做先生弟子之人。先生无法,却也爱才,终是破例,让师母收了你母亲做弟子。如此我们便算是同窗了。” 林铭玉拍手赞叹:“母亲威武!想不到母亲还有这般刚强不服输的一面。”贾府能养出这样恣意张扬的女儿,可见贾母对女儿的宠爱之甚。怨不得王夫人从不喜欢他们姐弟,这样一个要强的小姑子,这样一个偏疼女儿的婆母,想必她刚嫁进来的日子也不会如何如意。 黛玉心细,问道:“母亲固然了不起,那与母亲正逢相对的人,爹的师弟后来又如何了?是否为难母亲了?” 林海脸上的笑容一敛,神色淡淡的:“他是权势之家,自然是好的了。你母亲与他不过是各自不服气争一争罢了,各自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后来也是师兄妹的情谊……你们方才还嚷饿了,让厨房端了饭来吃吧。” 林铭玉瞧了林海一回,这事有古怪,不知道那小师弟如何得罪老爹了,让他到如今还耿耿于怀。找个机会得打听一番。 吃过饭,林铭玉便去陪客,黛玉自与林海说着话。周照青和宋文宁都是聪颖能干之人,不必林铭玉吩咐,便已经利用时间各找门路,熟悉京都的一切。 林铭玉正想着与姐姐、父亲再说说话,也好打探一番林海年轻时候的事情,恰林大来回话,说李善递了名帖,上门求见。 林铭玉想起昨日答应李纨之事,便道:“请他花厅里见。” 待林铭玉在花厅里做了,不一时,林大领了李善来见。林铭玉站起身,李善便拱手作揖:“林公子安好。”林铭玉忙托住他的手臂,扶了一把,道:“大哥哥何必见外,你是珠大嫂子的哥哥,原是我该与你行礼,你这般客气,莫折煞我了。” 李善果然不善言,只顾着摆手:“不是这个意思,公子切莫这样说。你嫂子都跟我说了,我,我是个木讷的,不会说话,林公子别见怪。” 林铭玉笑着请他坐了,自坐在对座,笑道:“大哥哥不必客气,唤我一声铭哥儿或是铭玉皆可。你的事情,我听珠大嫂子说了,并未问得分明,大哥哥还请把事情始末再与我细细说一说。” 李善见林铭玉着实不拿架子,人也亲切,便放松了一大半,他不是个有城府之人,因拖拖拉拉,含含糊糊把事情从头说来,便有不清楚的地方,经林铭玉提醒,也三言五句的解释了细致。 说了一大篇的话,嘴也说得干了,林铭玉阻住道:“大哥哥别着急,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李善憨厚一笑,果然喝了茶。他也是官宦出身,该有的礼仪还是有的,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盏茶,方接道:“……我实在不是打理铺子买卖的材料,家里的娘子身体又弱,实没用这个心神管许多。因想把铺子也变卖了,置办一些田地,收一些出息也还罢了。只我那些掌柜伙计,均是当日家里鼎盛之时跟着老爷熬过大半辈子的,个个有才能,如何能搁田里边埋没了人?正没主意,妹妹与我说起你来,我便来试一试了。” 林铭玉听他说得实诚,不像假话,不过,李府如此落魄实在是意料之外。想到之前李纨说她嫁妆的事情,此时也顾不得*不*了,既是要帮忙,也要帮个明白。 “听珠大嫂子说,她嫁过贾府之时,原是赔了铺子田庄做嫁妆的?” 李善叹了一口气,文弱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愤恨,却又被无奈遮掩了过去:“这嫁妆就别提了,我那姑爷虽念书是顶好的,世事上却糊涂得很。当年妹妹嫁入公府侯门,于我李家,原是高嫁了。不想我家实在没用运道,老爷没多久过世了,我又无出息,为妹妹撑不起腰,妹妹在婆家也是艰难。” 再叹一口气,又道:“姑爷是个有出息的,偏他家里太太管得宽,姑爷又是孝顺的,凡太太说的,必然说不出个不字来。姑爷原与老太太面前一个丫鬟有些情分,我妹妹亦有心为他纳了,只太太不许,拿话劝住姑爷,又多打发他外院里安歇,竟是少来内院走动。妹妹便是有心,因要在婆婆面前伺候,也不好多去探望。一来而去,不知如何,姑爷便有些离心,只与书童、同窗们顽在一起。偏那同窗中有个贫寒的,姑爷常要接济,又恐太太知晓,便求了妹妹。不出两年,妹妹的嫁妆便剩下不多了。后来姑爷没了,太太因此怨妹妹没用管束好姑爷,对妹妹越发淡了。妹妹也是艰难,实在想不出法子安置这些老人。” “这些本不应再提及,只是如今我家实在是无法了。我家没用旁的要求,只求为他们找个厚道的东家,能够奉养晚年便是尽了一场主仆情分。铭玉,我今日所说,决无虚言。身契我亦带了来,若你愿意,我目下便可交与你。” 李善几番恳求,并把话说到这份上,林铭玉已经信了。李家人口简单,身家也简单,便是有什么疑点,回头查一查也便知了。今日李善透露的贾府秘辛,按理是不该有外人知晓的,贾府固然没脸,李家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如此卖力不讨好,可见李家与贾府这对姻亲已经生了嫌隙。 莫怪当日明知自己与王夫人不对付,作为大儿媳,李纨仍然悄悄对自己释放善意,根由在这里呢。 林铭玉道:“大哥哥说得这样恳切,倒叫我不好拒绝了。我这里确实也需要人,这样吧,过两日,大哥哥把人带来给我瞧瞧,若是人当真不错,我便留下来。有才能的,愿意忠心做事的,林府便不差这一口饭吃。” 李善再三道谢:“……劳烦铭玉了,妹妹晓得,定也会感激你。身契我放你这儿,你若是有看不中的,便是他们造化不够,我仍领回去,也算有个交代了。” 林铭玉并不推辞,毕竟是李家的人,在没了解人品之前,需要有个把柄可供约束。 李善自回去安排,林铭玉回到后院,便被黛玉捉了去,教他画卡通花样子,要为公主做些小绣件。 红楼之弟弟是只战斗机 ———————————————————————————————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五章 因赵润儿善于经营,林铭玉与她合作的项目中又多了一家绣庄,专门缝制卡通布偶和提供各种绣有卡通形象的绣件,在京都闺阁之中颇有名气。 有云华在,宫中自然也都打点到了。五公主年纪不大,又是稚气之人,对这些独爱的了不得,林黛玉心思通透,与五公主久处也有感情,得空便为公主做一些针线,聊表心意。林铭玉本不是个对这些姑娘家顽儿的物件有多少耐心的人,不过姐姐有要求,是万万不能敷衍的。 因想着这手艺没那般容易过时,留在手里也是一桩生财的本事,索性便把卡通形象该如何画,从何处构图等等,能说的都说与林黛玉听。林黛玉何等玲珑心肝的人,既有心想学,一个也有心想交,加之她自幼琴棋书画都是优等,悟性非比常人,不过半日,已经很能入门了。 黛玉也知弟弟拘在身边不自在,亦嫌他在身边碍手碍脚,便秀手一挥,很大度地放他顽去了。 林铭玉又凑到林海身边,谁知林海因想起当日求学之事,吃过饭便去访友了。转了一圈,单落下自己一个孤零零的了。 林铭玉好生无趣地在林府里晃荡了一圈,林府后花园有好大一片空地,原是移走花木要挖个荷塘的,偏林铭玉对这些并无太大要求,又另有一处小花园姹紫嫣红种了许多花木可赏,这里便搁置了,虽如此,也养了好些草,日日也有人打理,倒不至于荒废了。 林铭玉绕着草地走了一圈,如今已经是秋日,草木都发黄了,然踩上去软绵绵的,舒适得很。脑中灵光一现,福至心灵,忙唤林大:“阿大,咱府里有无蹴鞠之球?” 林大平日虽然话少,脑瓜子却灵光得很,凡府里的东西,只要经手过,见过便没有不知道的,林铭玉但凡需要点什么,往往懒得自己翻找,直接问他便得了。 林大微一沉吟,便回道:“可巧得很,头年九少爷来的时候,送了好些个,因大爷一直忙着,也未想起,这会儿正库房里收着呢。大爷想是要顽了,我就去库里拿出来,今儿风和气清的,正是好顽的时候。” 林铭玉兴道:“快快快,快拿出来。我骨头都要懒出花儿来了,今日且让你见识一番我蹴鞠的本事。” 林大亲带人去拿鞠球,林铭玉又望了望场地,感觉非常的满意。只是,光有场地,没用人怎么行,于是有折腾起府里的家丁,问谁善蹴鞠的。 这一问,十个里就有九个是摇头的,剩下的一个也才看过球呢。林铭玉好生丧气,好在林二是会的,见众人都看过来,他挺起胸膛自豪道:“先我们府隔壁府里头少爷最是好蹴鞠,时常请了人家里嬉戏,我墙头瞧了几回,也便会了。后有一日,那球飞入府里的花园,我捡了还过去,那少爷便叫我也顽了几回。后来那家别处上任,都搬走了,只留了宅子,我也再未顽过这个。今儿大爷有问,我才想起的,虽然生疏了,陪大爷顽一顽我觉着是无碍的。” 林铭玉很欢喜,拍着他肩膀道:“好小子,有志气。敢与我叫劲,等会儿可不要哭哦!” 林二笑:“大爷要能赢了我,我才能服气。” 林铭玉越发喜欢,因又问众人:“还有谁会的,速速报上名来,赢了我的,有赏。”众人均是心动,又站了两个人出来,便再无人应了。 加上林铭玉自己,方得四个人,怎么顽?林铭玉郁闷极了。但兴致上来了,不顽一把实在是不甘心了,便让其他人散了,把三个小厮纠集起来,也打算马马虎虎玩一场。 方换过衣裳,偏门房又有话来回:“有个叫薛蟠的大爷递了帖子,并送了礼单,说是贺大爷生辰的,来得晚了,请大爷勿怪,望见一面。” 林铭玉并不接礼单瞧,本与他也无多余的情分,没什么好见的。 正要拒绝了他,见回话的小厮面露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便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厮道:“那人来递名帖时,正是大爷选人蹴鞠,小的一时嘴快,便把这事漏了出来。那人听了很是兴味,叫我给您传句话。小的办差了事,且不敢回。” “既已经漏了叫人知晓,有话便说了。不过,该罚的还是要罚,自己去帐房领条子吧。” 小厮眉头反而松开了,不过是罚些月俸银子,只要不被赶出府,那就不碍事。因当日初来京都,要提防着人下绊子,林铭玉对府里的信息管制比较严格,很是杀鸡儆猴了一回,自那以后,家下人的口风便紧得很,再无闲言碎语传出去。 小厮便回了话:“那人道‘原不知你爱蹴鞠,既晓得了,何必舍近求远,我薛蟠自金陵便是蹴鞠第一高手,便来京都,也未逢敌手,实乃生平一憾!你既爱蹴鞠,敢不敢与我一战?’说着便笑对小的说‘若这样你主子还不出来,便是承认自己是懦夫了。’小的听了当日不服,便与他争执起来,谁知他只笑不说话,让我好不生气。大爷,您瞧瞧这人可真狂妄自大!” 林铭玉挑眉,惊讶于薛蟠的改变,这一番话连番激将,还是性情直来直往,号称“呆霸王”的薛蟠说出来的吗? 虽然不在乎他的激将法,但薛蟠的话还是让林铭玉起了一些兴趣。如果薛蟠的蹴鞠水平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高超,那他倒还真想见识见识。 想了片刻,便道:“请他进来,带他后花园里见我,余者不必与他多言。” 小厮欢天喜地地应了。 薛蟠被领进林府,一路穿堂过府,直到后花园,俱是安安静静,不论他拿何话引逗,引路的人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让薛蟠很是称奇了一番。出了一次远门,见识的事情多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他的眼光比起从前,也变了许多。 这一来,便感觉到林府与自家的不同来,薛蟠心里微微一动,有些许酸涩。这酸涩来得奇怪,薛蟠把这归结于不忿林铭玉这小子与自己的差距,明明没多大人,不就出身好一些么,哪就比自己金贵了?见一面要花这许多心思! 待到草地边上,薛蟠已经见到林铭玉。自上回一别,这一见已经隔了半年。只见他一头乌黑长发只在头顶用黑色勾金边锻带束紧,身上穿着一件紫堂色绣金线菊箭袖,下着同色素纹绫裤,腰间束着镶墨□□眼石一掌宽银红腰带,脚底蹬着羊皮软底靴。风姿如林间劲竹,气质若空谷长青之松,一回转头,那双漆黑的眸子便半是冷冽半是玩味地盯着自己。 薛蟠一时间难以成言。 林铭玉倒是大方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仍是锦衣玉带的装扮,眉目嚣张,气质莽撞,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些原来没有的东西,盯着自己好似呆了似的。 林铭玉轻笑了一声,招呼道:“薛公子,劳烦你记着我的生辰,多谢了。不过我这个人呢,无功不受禄,咱们之间的交情,好像也当不起你的大礼。为了让你的礼送得甘心,我收礼收得安心,今既有蹴鞠,咱们就以蹴鞠输赢来赌一把如何,我赢了,你的礼单便成我的了?” 薛蟠“哈哈”一笑:“林铭玉,你还跟以前一样,人不识好,这张嘴也不讨人喜欢。不过,你说的赌我很乐意。那礼单原是我送你的生辰,我这人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要赌彩头,行!若是我输了,我再奉一倍的礼给你,若你输了,礼单还是你的,彩头嘛……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如何?” 林铭玉听着前边还不为所动,待听到后一句,好险没喷笑出来。这话怎的如此耳熟! 不过输人不输阵,林铭玉一点都不以为自己会输,他有秘密武器。 “也好,不过为了公平起见,若我赢了,我不要你的礼,只要你也答应我一个要求便行了。我们双方的要求都不能违背道义原则,不得伤人性命,如何?”要顽就顽得像样一点儿。难得有演戏的机会,林铭玉在心里调侃了一回自己。 “好。你小心一些罢,回头丢了面子,不要怨我。”薛蟠胸有成竹,鼻孔朝天,扫视了一番,道:“你必是用自己的人了,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林铭玉道:“我们顽个新鲜的,各自组队来顽,不过我这种顽法,每队需要五至少需要七个人。我的队伍我负责,你的队伍你自己负责。你可能找齐人,若不成,咱们的赌注便作罢,只顽一顽便算了。” 薛蟠好容易找到一个自认为比林铭玉强出一整条街的本事,怎肯轻易放弃在他面前显摆的机会,便道:“这有何难,莫说七个,便是七十个也难不倒我。只是,我今日方回京都,还未去拜访,既是赌了彩头的,便约好明日再来。我必准时到,且给你一日想法子如何认输吧!” 林铭玉求之不得,因笑道:“明日辰时,恭候大驾。恕不远送。” 薛蟠原还有话要与他说,见他这幅样子,话也说不出口,心中堵着一口气,暗道:且让你张狂这一日,明儿赢了你再好好说话! 一时出府准备不提。却说林铭玉虽也是话赶话订下赌约,心里却并不是没用打算的,唤了林大来,嘱咐道:“去寻照青、文宁来,请他们一起想主意。” 其时蹴鞠自前朝风行,传至本朝虽然有式微之感,贵族子弟之间还是多以此为戏的。林铭玉在福建之时,便听说过宋文宁好球之名,若是真的,又得一员大将,林铭玉更是不愁的。因只管带着剩下的四个人玩起来。 第八十六章 周照青和宋文宁被林二急请入府,路上便听说了林铭玉与薛蟠打赌之事,他俩被林铭玉视作友人,当中周照青更把林铭玉奉为主,心中自然是站在林铭玉一边,各自在心中掂量了自己蹴鞠一事上的本事,脸上神色轻松得很。 林铭玉一见着两人的面,立刻就笑了:“我的救星来了。” 宋文宁打趣道:“当初在福建,我便时常邀你蹴鞠,你偏千万般的推脱,只不与我比试,今日怎的被人一激,就赌上了?这位薛公子想必在铭玉心中是比我不同的了。” 林铭玉大奇:“薛蟠是路人,文宁是好友,这样不相干的关心如何能在我心中分量相同?文宁不是让我也拿你当路人吧。” 宋文宁噎了一噎,无奈笑:“你只管拿话挤兑我,周兄瞧瞧,这可还是从前长辈们面前沉稳可靠的林公子?” 周照青答:“公子聪慧,一直如是。宋公最是称赞,倒是文宁你,才离了宋公身边,话怎的恁般多,这聒噪之性也不是你往日的性情吧。” 宋文宁故作生气:“好呀,合着你们两个才是一伙的,看来,我在京都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林铭玉与周照青俱是大笑出声。“好啦,先说正事。事情的经过阿二已经告诉你们了,怎么样,想不想比试一番,活动活动筋骨?” “当然!福建蹴鞠的风气不比京都之盛,难得找出来几个上得了门面的对手,我一直想再踢几场,只是凑不齐人罢了,明日这事只管算我一个。”宋文宁痛快道。 林铭玉点头,笑看周照青。听他说道:“文宁说的不错,我也早想痛快踢一场。公子身边还有其他人可以参与吗?我听阿二说,公子订了新的规矩,我们这边已经定了哪些人?” 林铭玉道:“人选上有点小麻烦。薛蟠虽然狂妄,敢打这个赌,应该也有一定的本事。不过,我设定的新规则是他没有听过的,因此,这场比赛对我有优势。只是我这规则需要准备七个人,你们蹴鞠的技术我信得过,我自己也还行,可府里会蹴鞠的只有阿二,阿大都不会。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名额需要想想办法。” 林府在京都这些年,亲近旧交之家不是没有,找出一个蹴鞠队没啥大不了,不过林铭玉与薛蟠的赌约本来就是随兴而起的,并不想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因而林铭玉有些烦恼罢了。 宋文宁道:“这你就找对人了。这回跟随我来的有几个家仆,平日里惯会蹴鞠,我挑三个带过来便是。” 林铭玉拍手:“好,你爱蹴鞠的名头满福建无人不知,我估摸着你府里的人是顶用的,不然我也不敢这么爽快就答应薛蟠了reads;。” “合着你这事等着我呢。周兄,你觉不觉得,铭玉自入了京都,这脑袋瓜子越发的转得快咯。” 周照青只是笑,并不答言。 既然人选定好了,三人商议着,不如先磨练半日,培养培养默契,也好明日发挥。于是各自更衣准备。 另一头林黛玉在房中钻研了半日的卡通画,以此描了许多的绣样,不觉时间如逝水,再一抬头,方感手酸脖子疼。 黄莺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她,瞧着便放下手里的绣筐,上前扶了她起来。一边黄鹂端来温水伺候洗手。 林黛玉道:“原想着随意玩儿,不想提起笔就入迷了。铭玉去哪儿了?这半日没见他过来说话,总觉着耳边过于清静呢。” 黄莺笑回:“咱们家大爷最是好心性儿,跟姑娘感情好。别说是姑娘,我们也觉得大爷不在,冷清了呢。” “要不说还是家里好呢,如今老爷、大爷都在京中,姑娘也安心了。”黄鹂心细,这一说林黛玉脸上便带出温柔的笑意。“方才姑娘在画画,我便去问了,大爷现下正院子里蹴鞠呢,听小子们说,大爷蹴鞠的功夫可了不得。正要跟姑娘求个恩典,去瞧瞧大爷的英姿。” 林黛玉听了,果然感兴趣,想想是在自己家中,铭玉又是知道分寸的,便是出去,也不失什么礼数,只吩咐准备幂罗,远远儿在亭子里瞧一瞧。 黄莺自然下去安排,黄鹂伺候着黛玉换了衣裳,又整理好幂罗,这才款款地走入后花园。 后花园有假山草地还有凉亭。尤有一处为林府最高所在,唤琅琊台,蜿蜒的阶梯两旁皆是浅浅的绿色植株,虽是秋意渐浓,绿意点缀期间,让人眼中望了心中好生清爽。 林黛玉缓步而上,琅琊台里设置了桌椅、春凳,已经铺上绣垫,桌上摆着茶水果碟、各色糕点。在此一望,只见斜下方就是宽阔的草地,七八个矫健的身影在其中辗转腾挪,蹦跑跳跃,一只鞠球随着人群来往起落,好一副生动活泼的景致。 林黛玉隔着幂罗看不真切,但她对自己弟弟的身形是了解至深,只瞧着来回跑动的人影就认了出来,不由得把一颗心都提在他的身上。这一瞧,不免又发现这一伙人中,有一人格外与林铭玉合拍一些。林铭玉方动,那人如影随形,要么为他隔开其他人,要么接住他踢过来的鞠秋就势射击目标。 “好!”一次精彩的配合成功击球之后,林黛玉也忍不住从春凳上站起来叫了一声好。 “大爷真厉害!”黄莺黄鹂也兴奋得紧,跳起来欢呼道。 这小小的惊动并没有影响下头挥汗如雨的年轻人们,林黛玉等人也在小小的失态之后相视一笑,收敛起外露的情绪,重新回复到闺阁女子的娴静。只是,到底有耳聪目明的人听到了随风传来的娇客的声音,只是那一回头,遍绿丛中那一抹鹅黄轻软的身姿就映入眼眸,如惊鸿飞过,留下一抹倩影。 与薛蟠的蹴鞠之约如期而至。薛蟠带过来的人让人刮目相看,一个个锦衣华服不说,精气神也不错,那倨傲的神情,完全体现了一群纨绔的真面目。 林铭玉不禁在心中为他加了两份,不过光有这份气势可不够看。他早就有所准备reads;。等他的人马一溜儿摆开,看见对方眼中的惊艳和忌惮,林鸣玉得意道:小样儿,知道什么是制服诱惑吗?这就是! 以林铭玉为首,这方的队伍穿着统一的玄色劲装,箭袖长靴,额系头带,真个威风凛凛,别开眼界。 薛蟠的目光在林铭玉身上停留得稍微久了一点,也不去看其他人,甚是傲然地道:“林铭玉,光打扮得光鲜可不够。蹴鞠不是你这样娇弱的少年所想得那么容易,咱们脚底下见真章!” 林铭玉斜着眼,亦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呵呵,不知道是谁想得容易了。不过没关系,今日我就大方一回,让天真的人睁开眼瞧瞧,不容易三个字该怎么写!”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可惜没有薛蟠期待中的棋逢对手的紧迫张力,林铭玉十分不配合地摆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别废话了,开始吧。” 为了不让人说他不公平,林铭玉还是提前把规则抄写了一份交给薛蟠,至于人家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没有领悟,有没有习惯,他就不管了。毕竟,薛蟠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他求着他让他来蹴鞠。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可抱怨。 薛蟠知道面对新的规则,自己一方肯定是失利,但他相信他的技术足以弥补这点儿小小的不习惯,且据他所知,林铭玉的队伍也不见得多有默契。他一定能赢! 在双方各怀心思之时,一声锣响,比赛已经开始了。 林黛玉原是在房中看书,这里是第二进的宅子,离着后花园有不近的距离,那头的锣声一起,这头隐隐约约只有一点儿余音。可就是这一点儿余音,屡次打断她的思绪,让她的心思无法全部放在以往总能吸引她入迷的书籍上。 在宫中呆的日子多了,放佛宫外的一切都格外的吸引她。她一直不是爱热闹的人,却在见过弟弟蹴鞠时神采飞扬的身影时,时时把那个场景挂在心上。 少年人的锐气风发,让她也受到了感染,有一刹那,她想丢下宫中姑姑的身份,跟着父亲、弟弟回到苏州,一起过惬意的生活。 只是她毕竟是聪明理智的,林家支脉单薄,她不能那般任性,为了爹爹,为了弟弟,她也要让自己强大,不让人欺负到自家。虽然目前看来,暂时还没有人可以轻易欺负林家人。 在宫中的日子,让她的眼界开阔了,目光不再只瞧着林府、贾府这一亩三分地,朝中局势紧张,她多少也明白了一些。爹爹简在帝心,不知是多少人愿意拉拢的对象,林家如今也处在悬崖边上,只怕风云变色之时,保持独善其身也是身不由己了。 林黛玉沉重的心思被黄莺兴致勃勃的欢笑声打断:“姑娘,好消息,大爷领的队蒋薛公子的人打败了!大爷赢了蹴鞠赛!” 因着入府比赛的都是些年轻公子,为了避险,林黛玉不如上次那般带着幂罗挑个远一些的地方瞧,她就守在院子里,听着黄莺不时打听过来的消息。 “铭哥儿赢了!”黛玉的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神情里笃定的味道却毫不介意的表露出来:“黄鹂,把我准备点心甜汤送过去,待他们更衣之后,再吩咐厨下把酒席端上去。今日铭哥儿定然高兴,让阿大多瞧着,可不许喝醉了。” 黄鹂高高兴兴地去传话了,黄莺还在叽叽喳喳描述着蹴鞠的情况,林黛玉仔细的听着,脸上的笑一直没有停下来。 红楼之弟弟是只战斗机 ———————————————————————————————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七章 后花园reads;。薛蟠瞧着林铭玉扔掉手中的鞠球,一步步稳稳地走了过来。 “你赢了,你想要什么?” 林铭玉笑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薛蟠,惊奇的是,这样明显带着轻视的动作居然都没有引发薛蟠的怒火,心里啧啧叹息了一句:薛傻子如今真是不傻了。 这样的薛蟠,让林铭玉准备说出的断绝往来的话含进了嘴里,重新咽回去。也许,他的改变更大,到时候会带来怎样的发展呢? 林铭玉一面想着薛府与贾府的关系,一面就瞧着薛蟠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神情。这神情瞧在薛蟠眼里,不过是他在挑衅自己而已。薛蟠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面对着林铭玉,他的脾气便变得格外的有耐心了。就这样的境况下,他发现自己也没有格外的生气。 林铭玉赢了,他居然只有对他蹴鞠技术的赞赏,而没有愤恨自己有一部分原因是败在对新规则不熟悉上。 “这可是你留在我手中的把柄,你以为我会轻易的使用掉吗?薛蟠,你记着你欠我一件事,所以在此事了结之前,不要再来招惹我。咱们各走各的道,互不干扰如何?” 薛蟠下意识就是拒绝,不过瞧着林铭玉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哼了一声:“你放心,我薛蟠做下的承诺,还不至于当作放屁。这个把柄你可要收好了,别轻易用掉了才是!” 他自动忽略了后面一句话。 “贺礼我已经给了,这样你总可以收下了吧。来日我们再见。”薛蟠说着,带着他那群公子哥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林府。 林铭玉翻了个白眼,对于薛蟠的无赖言行进行深刻的鄙视。不过鄙视之后,他也疑惑了一下薛蟠对他的态度,莫不是从贾府的美梦中醒来,一边儿热的认为自己会与他合作同仇敌忔? “这个薛公子,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啊。”宋文宁凑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甜汤。 林铭玉一回头,这才发现刚刚还是队友的诸位,已经一个个化身成为饿狼,个个手里端着一碗甜汤喝起来。 “喂喂,我这跟人说着话呢,你们怎么就喝上了!” 林铭玉愤愤不平地叫唤着,把薛蟠啥的丢到了脑后。 用过饭,其他人该干啥的继续干啥,只留下宋文宁、周照青在林铭玉书房中说话。因他年纪一日大过一日,林海也格外的重视起他的课业,便在前院单独给他辟了一处小院作为书房。平日里念书、为了方便教导,林铭玉还是在林海的大书房中活动,若是有他自己的客人,便可移步小书房招待。 小书房虽是在前院,旁边便是一道月亮门,穿过月亮门,由一条抄手游廊连通第二进的院子,这里也有一处小花园,不比后院宽阔,却也是姹紫嫣红,四季不绝颜色。 “……京都繁荣,物华天宝,令人大开眼界。这里花银子容易,赚银子也不难。铭哥儿,我有一个计划,你听听怎么样?”宋文宁从案上拿起一把折扇,随手扇了两下。 林铭玉颇感兴趣:“这才来了几天,你就发现了挣钱的门路,文宁,你真不愧是宋公的传人。说吧,你想到了什么?” 宋文宁倾过身子,笑道:“你觉得京都的小姐们,最爱什么?” “华服美饰?” “呵呵……”宋文宁对着周照青挤眉弄眼reads;。林铭玉好笑:“文宁,你有话直说就好了。” “哈哈,铭哥儿,瞧你平日老成的样子,我还当你经过什么事呢。到底年纪小,这女子之事你就不懂了。这两日我在京都查探过,除了成衣店、绸缎庄,各色玩物首饰铺面之外,京都之中生意好的,还有一桩香料铺。真正好的香料是世家大族不传之秘,一张香方千金难求。这种,我们弄不到,若是要搜集来,成本也高。但是我们有一桩别人没有的好处。” 说到此处,林铭玉已经笑了。 “西洋香料丰富,只是炼香的手段比不过咱们,白白浪费了好的香料。我们不妨自己炼香,卖香,这桩生意,你说可不可以做?” 林铭玉道:“你又何处找这炼香之人?”神色见已经是意动。 “我姑母最善炼香,如果能请动她,就什么都不愁了。”宋文宁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事涉宋氏私密,本不应该对外说,不过林铭玉早在福建就已经从宋清明口中得知这段往事,因而宋文宁也无避讳。 “钱氏祖上是炼香起家的,后来世道乱了,炼香之业做不下去,才下海贩茶。我姑母嫁过去,精于研究炼香之业,终有所成。若说福建谁炼香最厉害,非我姑母莫属。” “钱宋两家如今关系虽然有所和缓,但要对方把祖传的本领教出来,你可知道有多难?”林铭玉想起海盟之事,钱华一直没用松口加入,也许这会是一个突破口。 他这样一问,也是想知道宋文宁究竟有多大的决心,这样毕竟把钱宋两家摆到利益的两端,出于前辈之间的龃龉,也许这会让两者已经好转的关系发生变化。林铭玉不想宋文宁做出会后悔的事情。 宋文宁神色间异常的坚毅:“姑母虽然有心跟祖父重归于好,只是姑父心中还有个结,如果双方没有人主动走出这一步,这种拉锯的关系不知何时才能打破。祖父年纪大了,他是最想看到钱家与宋家恢复关系的人,我不能让他失望。这件事,我来办。” 林铭玉点点头:“你已做了决定,我自然是支持你。我这里有一种炼香的法子,如果你姑母确实痴迷炼香,一定会对此感兴趣,你不妨用这个投石问路。” “你会炼香?”宋文宁很惊讶,但转头一想,林家世家大族,有自己的香方不奇怪,再说林铭玉这般聪敏,多一项本事好像也是应当的。 “这样重要的事情,应当与林大人商议吧?我如今要举业,这三年便是在京都长住了,不差这一日两日的工夫。” 林铭玉一想,这事虽然自己完全可以做主,不给老爹说一声好像也不像话,便应了:“就按照你说的,其他需要准备的,还要你与照青多费心。” 两人应是。一时就香铺之事说起来,瞧着林铭玉也乏了,两人方告退。宋文宁拿着扇子扇了半日,这时倒舍不得丢下,笑道:“这扇面画得好,风中之劲竹,刚而不折,不若就送我吧?” 林铭玉先没仔细瞧,这会儿才想起,这扇面还是前儿黛玉给他画的,这会儿却不好说,只好托词是旁人落下的不好送人婉拒了宋文宁,又另送了林海给他的扇子给宋周二人。 宋文宁是个聪明人,一见便知另有隐情,只做不知,乐呵呵道了谢,与周照青联袂而去。 红楼之弟弟是只战斗机 ———————————————————————————————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八章 第二日,林黛玉接到赵润儿的帖子,过府赏花。赵家虽然有经商的天分,耐不住从上至下皆崇拜有学问之人,赵老爷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把自家从铜臭里边□□,因而很赞成儿女培养一些文人雅士、大家闺秀间的雅致爱好。 赵润儿继承赵家一脉的经商天分,同时也深受赵老爷的影响,没事儿读读诗书养养花,可俗可雅。自打赵元初与林锐走得近,赵润儿又与林铭玉合伙做买卖,两家的关系就如同蜜里调油,亲近起来。 林黛玉回府,对林府是大事,赵润儿先就递来名帖过来相见,只是那时是林铭玉的寿辰,府里人多事杂,两姑娘没多少时间说说私密话。 不过人与人看对眼,原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儿,赵润儿见了黛玉,那是见者了知音——黛玉多美啊,不仅美,还有才,所谓钟灵毓秀,不过如此。赵润儿一见之下,就决定要与黛玉成为知交。 恰好府里养的绿菊迟迟开了花,即刻便递了帖子过来相请。林铭玉骑着马,护送着姐姐的马车往赵府。 赵府外头瞧着不过是两扇金柱大门,低调得很,入了门内,绕过影壁,便豁然开朗,前头是宽阔的青石道,左右两面都连着月亮门,各自通向两边的院落。马车从正中的通道驶过去,到前厅前换了轿子,由两个青衣小厮抬着,四个婆婆丫鬟子引着黛玉进二门。林铭玉被管家亲自引着入正院见赵元初。 到正院,二门管事的过来迎道:“林公子,我家大爷在书房陪客,今儿姑奶奶带着表少爷表小姐回府,同来的,还有姑爷家的杜三爷。女眷们在内院,表少爷杜三少爷在书房。大爷吩咐,您来了,若是方便就请书房走一遭,若是不方便,便先在花厅里歇歇,大爷马上就过来。” 林铭玉听了,笑道:“既然是你家表少爷来了,少不得要见一见,带我过去吧。”对林大使了个眼色,林大点点头,便退下了。 管事的先领着林铭玉去见过赵太太,问过安,再领着来到书房,赵元初与里边的人都已经站在了门前。赵元初给林铭玉介绍两人。指着其中一个穿水青色细布直缀,面容俊秀,唇边带笑的二十上下男子道:“这是我姐夫的三弟,杜府三少爷杜春和。”杜春和俊容带笑,满面文雅,与林铭玉互相见礼。 赵元初又指了另一个穿碧色锦袍,面容稚嫩的少年道:“这是我外甥杜淇安,比你小两岁,如今在族学里进学。” 杜淇安笑嘻嘻地给林铭玉见礼,林铭玉细细打量了他,见他眼神灵活,春红齿白,长得与杜淑惠有七分相似,却比他那个调皮的姐姐看起来安静多了。 林铭玉从林大手里接过一个木匣,打开递给杜淇安:“来前不知道淇哥儿在,没有准备礼物,这是我前儿得的一套扇子,有春夏秋冬四季扇面,你拿去玩儿。” 杜淇安并不推辞,道了谢便接过去。只是一双眼睛,时不时便往林铭玉身上不动声色的扫上那么一回,林铭玉看在眼里,并不点破。 杜春和是杜春明的同胞弟弟,杜春明如今是吏部堂官,杜春和却在户部听用,担任清历司司吏一职,虽然比不上其兄二品大员尊贵,但他年纪,在户部前途大好,杜家在朝堂的力量无人敢轻视。 赵元初自己是个惯于打算盘的,见到姐夫没多少话讲,与杜春和,那是一拍即合,又是年纪相当,感情非常的好。杜春和在户部,时常监管各部支出,又常与税银账目打交道,对各类营生的情况,如数家珍。林铭玉与这二人在一起,倒不觉得时间难熬,不过杜淇安却是小孩子心性,坐不了多久,屁股上便像生了钉子似的,左右扭动不休。 赵元初见了,便道:“淇哥儿,你许久不来,外祖母念你得很,你去陪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杜淇安正嫌这里无趣,从善如流,立刻就去了。 杜春和已经说起了海商之事:“……朝廷对海商重视得不够,如今的税银还是按照前例,但海上贸易的利润比之十年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规模也不可同日而语。我听说如今最大的海商是四大海商之家宋黄结盟的海盟,不知已经发展得如何了。” 林铭玉与赵元初对视了一眼,见赵元初也是一副意外的样子,心里一动。 杜春和的话若非故意,那他话里的意思就要好好琢磨了。朝廷要改变对海上贸易的政策了吗?这件事对海盟至关重要。海盟发展到现在,瞧着已经壮大了,但根基还是不够。就说四大家族,还有两家没用明确表态,这就是未知的变故。即便这两家连手,也不一定能阻止海盟的发展,但搅乱发展速度,却是必然的。林铭玉可不想在外患还没用解决的情况下,朝廷在来个大的变动,内忧四起。 赵元初多少知道他跟海商有关系,但并不知道他就是海盟的幕后操控者之一。目前来看,他似乎也不知道杜春和的打算,杜春和对他又了解多少呢? 赵府之行,林铭玉带着困惑回来,林黛玉却有她自己的收获。“赵家姐姐养的菊花稀奇得很,颜色碧绿剔透,花开有碗口大。赵姐姐送了两盆给我,我觉着,一盆放你房间里,一盆放爹爹的书房刚刚好。” “我那房里就不要放了,我若想瞧去爹爹那儿瞧是一样的,姐姐要是喜欢,就带回宫里,也给公主瞧瞧。”林铭玉随口说着,见黛玉抿着嘴冲着他笑,郝然:“宫里什么好菊花没用,别说绿色的,就是五彩的应该也不奇怪了。那放我这儿吧。” 黛玉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哪有什么心事,我只是想起涂大哥了。自从福建回来,再没有见过他,再过几个月,便到了年尾,他应是会被召回京供职。”说起此事,林铭玉便想到涂凌光送过来的贺礼及随礼一起来的一封信。年底外地的皇族大部分会回京面圣,如昌平王府这样的地位,涂凌光必然会被召回,这次召回很大可能会得到晋升。涂凌光在信里便露出了这种自信。 若涂凌光离开福建,海盟之事势必会受到影响,但要为此让林铭玉期待涂凌光不回来,这又违背了他的本心。平心而论,涂凌光才是他在京都最信任的一个人,他其实是想他回来的。 林铭玉想的这些林黛玉未必都知道,不过这却提醒了她:“明儿我邀了赵姐姐、惠姐儿过来品尝新做的糕点,正好也许久没有见过郡主,待会儿你让林大帮我送张帖子。” 林黛玉像想起什么事,轻轻笑了起来:“铭哥儿,你是不是得罪过惠姐儿,我瞧着她一说起你就气鼓鼓的。” “冤枉,你觉得你弟弟有那么无聊么,欺负一小姑娘。那就一小孩儿,我逗逗她呢。” 林黛玉好笑:“人家只比你小一岁,她若是小孩儿,你便是大人了?我瞧着惠姐儿率性坦诚,你别老是欺负人家。” 林铭玉无语,这才多久,他姐怎么就认定他欺负人了? 回到府里已经是掌灯时分,恰遇上周照青与宋文宁回来,见黛玉从马车上下来,匆匆避到一旁,头也不敢抬。宋文宁走在前头,站得稍微近了一些,灯笼里的光洒在茜色裙裾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晕光。鼻端一缕清香,随着婀娜的身姿走远,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转日,林黛玉在府中招待了赵润儿,云华郡主,几个姑娘说起了悄悄话,云华郡主神色不同以往,带上了一丝的扭捏,如同一朵玫瑰暂时收敛了身上的艳光,整个儿都显得温婉柔和了。 这一日很快就过去,林黛玉假期结束,要回归宫廷生活。林家父子十分不舍,但皇宫的规矩比天大,当晚林黛玉便被宫里来人接走。 林铭玉一面交待宋文宁帮着打听杜春和这个人,一面又要嘱咐周照青海盟的事情,并且给涂凌光写信。 过完生辰,周照青也要回福建了。林铭玉知道他与吴大郎分开这些日子,定然心中挂念,便也不留他,给他准备了丰厚的仪程,又备了许多京都风味带去福建,有宋家的,黄家的,也有涂凌光的。 随着周照青启程了,还有林铭玉寻访来的高人,充当海军学校的夫子。这件事,是林铭玉后续计划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林铭玉千叮万嘱,周照青慎重地应了。 等周照青也走了,林海给林铭玉放的假也到头了。 林铭玉履行对临海的承诺,开始专心投入到科举考试的准备当中去。而此时的贾府,也即将迎来最辉煌的时刻。 第八十九章 秋天走到头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贤妃娘娘为皇室诞下麟儿,皇帝已近耄耋之年,再添了一位皇子。帝心大悦,晋升贤妃为贤贵妃,与先时晋升的荣贵妃并列皇后座下。整个贾府喜气洋洋,帖子雪片一般撒向京都有名有姓的人家。 林府是最先一批接到请帖的,贾琏亲自上门,见着林铭玉,竟然毫无惊惶愤懑之色,好似与林铭玉从未发生过龃龉。对林海更是谦恭中带着十二分的热情奉承,又拉着林铭玉问了一些课业可好?如今跟着谁读书?之类的话,又说:“……如今宝玉也越发的沉稳了,我们家二老爷专门请了致仕的老举人教他功课,先生也说他越发的进益了。铭哥儿如今跟着谁念书?若是暂时没有合适的,不如来我们府上,跟着宝玉同进同出,也好有个伴儿。有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虽然蠢笨,却也觉着读书有个伴儿,互相督促着,进益也更快些呢。林姑父您觉着如何?府上院子也是现成的,老祖宗早就吩咐了,捡着最好的家伙什收拾的,保管住得舒服。” 贾琏说得殷勤。林府与贾府的关系自林铭玉姐弟搬出贾府之后,便有了隔阂,双方除了年节不得不落下的大面儿上的往来,近来已经来往得少了,贾府不是觉察不出林府的疏远,有心想进一步,苦于林氏父子始终态度冷淡,也是泄气。 如今贤妃刚晋升了份位,贾府水涨船高,反而更是放低了姿态来亲近,实在是蹊跷。再说贾府此番行事,在京都之中,天子眼皮子底下,也是过于高调了。 林铭玉把这可疑之处在心里转了个圈,便明白过来。 林海比他沉得住气,贾琏的话方落,便已淡笑着拒绝:“有劳了岳母一番好意,铭玉的课业我已经安排好了,再有他九哥也不放心,只愿时时瞧在眼底儿下方好,也就不便过府了。宝玉得了宿儒的教导,他日有所出息,定能令贾府增光。既然各自都有心学习,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瞧在眼里也喜欢。我这几日不便去府上,到宴会那日必来的,请岳母她老人家不要太忙碌了,保重好身子才是小辈们的福气。” 说着就端了茶。 贾琏再有一肚子的话,也不好说出口,放了帖子,讪笑着离开了。 花厅里服侍的人都退下,林铭玉挨着林海坐着,若有所思:“爹爹,贾府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林海站起来,面向北面瞧了,面上带上了一层冷笑,转而瞧着林铭玉,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林铭玉想了一下,组织了一会语言,才道:“贾府如今虽然还是国公府,但袭爵到这一辈,在京都已经没有影响力。舅舅那一辈,除了乘爵的大舅舅、东府大爷,只有二舅舅在工部挂职,也是无实权的职位。贾府瞧着是鲜花着锦,其实底子已经虚了,如今的荣耀都是因为贤妃在宫中的份位,以女为荣。如今贤妃产子,在宫里就算有了根基,贾府因此才算有了豪门的底气,这样欣喜若狂,恨不得举世皆知也就说得通了。” 林铭玉说着,心中一动,继续道:“至于对咱们家的态度。那是因为爹爹的身份。爹爹如今帮着圣上修书,已经到了尾声,朝中传言您很有可能入阁,要么就是一部堂官,总之是会高升的。贾府已经看到了重振国公府的希望,这个时候,您这样强大的姻亲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没道理弃之不理的。只是,人心不足,如今贾府瞧着已经烈火烹油了,再拉拢权臣,不得不让人深思……” 林海撸着颔下寸长美须,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得不错reads;。贾府如此高调,只怕老太太所谋不小。这趟浑水,别人抽身都来不及,这个时候凑上去,只是不自量力。当年你娘还在时,国公府已经有式微之象,那个时候老太太英明决断,料理老国公爷的后事,让人不能小瞧一点,而如今,国公府一代不如一代,老太太也老了……” 林海颇有感慨,叹息了一声,眼中浮现了一点儿水光。 林铭玉知道他是想起了他娘贾敏。虽然是穿过来的,穿来之后,他也慢慢恢复了原主的记忆,对贾敏还留着一点印象。记忆里贾敏与林海的感情非常好,夫妻两个琴瑟和鸣,林海虽然有几房妾侍,都是贾敏做主纳的,一月里能有一次歇在妾室那里就算多了。也因此,林海子嗣单薄,除了贾敏留下的一双儿女,再无所出。 想到这里,林铭玉突然想起了初来京都时,在林海书房里找到的那个暗格,里面那些尘封的信函,爹到底跟昌平王是什么关系? 父子两个各自想着心思,再也没人关系贾府的意图。 秋去冬来,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宫里传来消息,圣体微恙。林海作为帝王心腹,就是衙门皇宫两头忙,回府的时间变得更少了。好在林铭玉是个自觉的人,一心只是闭门攻读,也不见外客。外面发生的事情,自然有宋文宁等人递进来消息。 圣上只是年纪大了,年底的事情又多,偶感风寒,调养了十来天也差不多好了。偏偏宫中出了一件大事,整个官场都噤若寒蝉。 这个冬天注定是多事之秋。 义忠王谋逆事发,冬至宴后,圣上颁下赏赐各府,便提前退席,由义忠王代为款待各皇亲大臣。酒足饭饱,大家都散了,偏偏丑时禁卫军突然闯入义忠王府,在义忠王府上搜出皇帝龙袍冕服,圣上暴怒,即刻把义忠王落入天牢,由宗人府与大理寺、刑部三部连夜会审。义忠王府上下老少全部拿下,一个蚊子都没有跑。皇后被软禁宫中,不得传递消息。 这些事都是顷刻间发生,京都百姓与百官都进入梦乡,待第二日大家发现情况不对,审查的口供已经摆在皇帝御案之上。 这件案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结案,义忠王被捋夺封号,软禁于王府,王府主要涉案人等纷纷暴毙。圣上到底顾及了皇后的面子和皇室的体面,没有把此案公布于天下,对外,只说义忠王御前失仪,在府内反省。朝堂里慢慢有人弹劾义忠王府纵荣下属亲友贪墨、以权凌弱,豪奴仗势欺人,肆意圈地等十条罪状,圣上当庭怒斥义忠王不孝不仁不义,贬为庶民。 没挨过年底,义忠王悄悄的病逝了。曾经显赫一时,当朝三王之一,最有可能问鼎大宝,占着长子大义的义忠王就这样狼狈地被踢出政治舞台,义忠王府成为朝廷中的禁忌,无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 前朝之事,波及到内廷之中,贤贵妃娘娘要应付圣上的怒火而谨小慎微地收敛起气势,贾府也因此把喜气收敛了三分,只是府前走礼的人络绎不绝,到底不比往年。 林府并未受多大的影响。林如海随侍皇帝左右,对这件事情的始末知道的最清楚,只冷眼瞧着贾府看似收敛实则张扬的行为。不只是贾府,连同整个京都,都是一派平静下的风起云涌。 这一年匆匆过去,所有人都在粉饰太平,迎来新的一年。涂凌光回京都贺节待职,年后过了十五才会有新的任命,大年初三,林府的门方开,涂凌光就坐着马车到了林府门前。 红楼之弟弟是只战斗机 ———————————————————————————————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第九十章 转眼又过了年节,二月十二是黛玉的十四岁生辰。黛玉入宫已经三年,因服侍五公主有功,被晋升为尚书,年初杨姑姑被侄儿接出宫奉养,黛玉在五公主面前已经是独一份的红人儿。 今年圣上的身体时有不好,许是被先义忠王的事情伤透了心,尽管大臣们纷纷上书请立太子,圣上从未松口,甚至在大殿上就说出“是否要逼朕退位”这样的诛心之语。叫得最凶的几位大臣,贬谪的贬谪,下狱的下狱,有些小心思被抓住了的,更是当场杖毙。帝王之怒,满朝惶恐,渐渐这势头也被压下来。 前朝圣上是只猛虎,虽然老矣,尤有余威,择人欲噬。到了□□,却又变成了慈父,对不满三岁的小皇子诸多宠爱,贤贵妃娘娘气焰空前高涨,加之皇后已经已经半废,在后宫中便差横着走了。 黛玉在宫廷之中,难免与她相见。贾元春总是一副亲热的姿态,多多少少都有赏赐,宫里不知多少人羡慕,自然也有耳报神在荣贵妃面前说闲话。幸而黛玉行事周全,举止合仪,并未留下把柄,荣贵妃因与林铭玉还有生意上的合作,对她甚为信任。 也因此,林铭玉虽然在把重心放在攻读上,任然时常被召见入宫,得以与林黛玉常见。因贤贵妃得宠的关系,贾宝玉也得了恩宠时常入宫,只是他是外男,要与黛玉见面就千难万难了。贾元春瞧着记在心里,打着召见黛玉的幌子促使两人相见,也因黛玉及时搬来荣贵妃的救兵没有得逞。贾元春不敢做得过分,只得心里暗恨,对黛玉多了几分不喜。 贾元春虽然得宠,荣宁两府接着这阵东风,有心想往上蹿一蹿,只是功夫了无数,实权职位一个没捞着。贾政还是在工部员外郎的闲职上呆着,两府的子侄,亲近的,竟也只有贾蓉贾芹得了功名,明眼人瞧着,便知道这恩宠除了给国公府添了一层华丽的外衣,剥落之后,仍然是败絮其中。贾府并未因此而得到实惠。 这时,贾母反而豁出了脸面,亲自与林府走动起来。 黛玉生辰,贾母领着贾府的一干女主人提前就来热闹。林铭玉原是打算领着姐姐出门散散心,带她去都中有名的珠宝阁挑选些首饰玩物,偏贾府的人一来,就赖着不走了。其他人尚可,还有个面子情,唯有王夫人,见者林铭玉的一瞬,脸就僵了。 林铭玉玩味地盯着她,他就是要瞧瞧,这女人有多大脸。 王夫人的眼底果然浮现怒色,抿着嘴站在贾母身后,面对林铭玉的挑衅,脸黑似锅底。 偏林铭玉还表现得若无其事,挨个跟贾母,邢夫人,李纨,凤姐等行礼,到她的时候,含糊过去,称呼都没有一句,放佛她就是邢夫人的附庸,不值得一提。 王夫人当场脸就拉下来了,平日里慈眉善目,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慈善人,冷起脸来,也充满了肃杀,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 林铭玉形容散漫,王夫人全身冒黑气,诡异的气氛感染了旁边一众人,每个人心里的活动都很精彩,表现在脸上,也各有掩饰。 如李纨王熙凤一般自然是低眉顺目,眼不斜视,迎春自始至终都透着一股幽怨的寡淡,惜春面子浅,隐隐地带着不屑,又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样儿。只有邢夫人,表情似笑非笑,透出一种看好戏的喜气味道。 贾母面如古井,声如钟磬:“我们都是女人家,你小孩子的想来也不稀的跟我们凑一起,宝玉在前头见你父亲,你找他玩去吧。” 王夫人眉峰一动,下意识就是个皱眉的姿态,却被贾母一掀眼皮的动作惊住,想起来之前贾母一番交底的话,不情不愿地把推脱的话吞下去。 林铭玉露出一抹冷笑,声音淡淡的:“我与几位同窗约好,前院就不去了。姐姐今儿方回府,有些乏了,说不得在更衣梳洗,招待不周的地方,请长辈们勿怪。” 说着指着从外院过来的一个粗使丫鬟,道:“你过来,伺候着外祖母,舅妈姑娘小姐们去厅喝茶,再跟黄莺传个话,说外祖母来了,让她请姐姐出来说话。” 竟是一副不让众人进黛玉闺房,当成一般客人女眷来对待。贾母的眼睛一眯,盯着林铭玉看了半晌。但林铭玉可没空接受她的警告,拱拱手完事,扬长而去。 及至贾宝玉在前厅与长辈们寒暄完,欢欢喜喜地想进入后院找黛、铭二玉,却被林铭玉的小厮馒头拦住。馒头笑吟吟,话里却带着针,扎得贾宝玉好生不自在:“宝二爷请留步,这里头是我们府里女眷、小姐的住处,今儿我们大姑娘的好日子,京都的闺秀们来了不少,您是外男,倒不好唐突了。前头才是爷们的去处,您要是不识路,我唤个机灵的小子给您带路,您觉着成不?” 贾宝玉讪讪的,想以往林黛玉住在贾府之时,两人在贾母一个院子里,想见了何时不是见?后来林黛玉回家一次,带回来一个更俊秀的弟弟,铭哥儿又聪慧又会玩儿,就在家里的时候,也是时时可以说话解闷。哪只,自从林妹妹被选秀入宫,不说好好说句话儿,就是见一面,也是千难万难的。偏铭哥儿与自己母亲天生相克,竟是不能好生相处的,他个夹心陷儿一般陷在其中,真是两难。好容易今儿有机会,与这姐弟好生相处一回,这小厮也太无眼色,太可恨! 思及此,贾宝玉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一丝不满。身边的小厮瞧了,再没有不清楚自己主子是什么心思的,心下就敲起了鼓。自贾宝玉被贾政一番狠打,身边的小厮都发派一空,贾政亲指了新的小厮与他服侍,狠狠地敲打了一番,又重嘱咐李贵管束这一干人。是以这小厮一见贾宝玉形态,就知要糟,赶在这位爷还未犯混之前赶紧道:“二爷,馒头哥哥说得也有道理。虽然我们家与姑老爷家是至今,二爷与表姑娘表少爷也是情同手足,但今儿毕竟客人多,人多嘴杂的,二爷还是避避嫌为好。若是老爷听了,也是赞二爷的。” 贾宝玉窝火在心,一听自家老子的名头,好容易积攒的勇气又灭了,但眉心郁郁,到底不得喜色。 小厮又道:“既然后院不方便进入,不知道馒头哥哥可否告知,林大爷可在何处?我们二爷早早就说了,要与林大爷好好说说宫中的趣事呢。” 贾宝玉转哀为喜,道:“对对,快告诉我铭哥儿在哪里,我找他耍去!” 馒头一脸为难:“哎哟,真是不巧,我们家大爷方才出去了呢,说是九爷的举人朋友们在宴客,听说我们家大爷如今在家里攻读,硬是撺掇着我们九爷把大爷叫过去,说是要考校诗文,也好指点他今科下场的学问。这些事情我是不懂的,不过……”他转眼看着贾宝玉,意味浓厚的笑道:“说起来宝二爷如今也十五了吧?比我们家大爷还大两岁呢,听说宫里请了大能来教导的,想来常常见到举人才子的,对这样的聚会应该不陌生吧?” 贾宝玉脸色一下就拉下来了,他素来恶功名利禄,一听这话题就觉得是污了耳朵清静,连连摆手:“罢罢罢,你只着人跟铭哥儿传一声,我在府里等他。今儿林妹妹的好日子,他做弟弟的总也不好丢下满府的客人外出的。” 说着就走了。 馒头等他走远了,才对着他的方向“呸”了一声,嘴里边还碎碎骂着:“什么玩意儿,敢情脸还挺大呢!你就傻等着吧!” 且说林铭玉甩了贾府一干人等的面子,转身却去了内院书房。赵元初、杜淇安、宋文宁还有林锐的一干好友都在这儿聊天喝茶。 见者林铭玉进来,杜淇安先一把跳起来,欢喜道:“铭玉哥,快来快来,文宁哥跟周大人正在对对子,输了的罚喝三杯酒。” 林铭玉问他谁输了,一面与众人打了招呼,招待起客人来。 热闹了半日,吃过宴,贾母年纪大了,久待不得,便与王夫人、邢夫人等先告辞了。小一辈的,如凤姐、李纨领着迎春等人仍旧留下来。贾母没想到今儿来的娇客这般多,林黛玉也放佛瞧不懂她使的眼色,便是三言两语的暗示,也听而不闻,一门心思地的招待着女客们,举止大方,娴静有度,瞧着与当初那个怯弱的女孩子倒十分不同,却让贾母想起了当年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一时心情复杂,想要联姻的心也更加坚定了。 贾母把王熙凤唤到一边,王夫人与邢夫人站的远一些,都往这边注目着,表情却不一样。王夫人是知晓内情的,一面希望事情成了对女儿有利,一面心里又实在不喜欢林家,因而神色复杂,邢夫人就没想这么多,只见婆婆跟着自己儿媳妇嘀嘀咕咕,心里涌起一阵不满,有什么好事只望着二房,大房当是什么了? 王熙凤的心情最是震动,因她对府里的事情是一清二楚,前两年,王夫人与薛姨妈还打得火热,她心里隐约明白王夫人的打算。为着娘娘省钱,薛家还投了十万两银子呢,如今老太太这意思…… 饶是王熙凤心思很辣,想着前儿薛宝钗还被王夫人哄着搬出了园子,心里不由得一冷。要知道,如今的薛家已经不是三年前犯了人命官司前来投亲的薛家了。薛蟠不知道买通了哪条线,在内务府领办的差事赚了不少银子,如今也稍稍有了点儿声色。宝玉的亲事,如果处理不好,总出惹出麻烦,尤其,薛姨妈也是自己的亲姑姑,这事由自己出手,到时候两面不是人。 王熙凤心里发寒,面对贾母冷酷而迫人的目光,却没法说出一个反对的字眼。 “凤丫头,这件事若是成了,我们和你姑老爷家亲上加亲,对双方都是大好事,你宝兄弟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功劳。你林妹妹先也与你关系最好,她身子又素来不好,日后少不得也得你帮扶着,我才放心。我的意思,你可都明白了?” 竟然拿管家之权要挟我!王熙凤心内明白,这事不答应也躲不了,索性心一横,道:“老祖宗放心,我必尽力办妥,让宝兄弟称心如意的。” “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你去帮着你妹妹招待客人吧,可别让她累着了。” 送走了贾母,王熙凤一脸苦笑,瞧瞧这是什么地儿,有我做主的份儿么?她转过头,对上李纨古井一般毫无生气的眼睛,顿觉心里一哽,更不痛快了。 第九十一章 王熙凤虽然领了贾母的令,但林府不比东西二府,好不好,说句话总是有份的。若她是林黛玉嫡亲的姐姐倒也罢了,偏一个姓林一个姓王,今儿又是黛玉的好日子,这话倒是不好说了。 王熙凤是个精细之人,心思转了几圈,便神色如常地坐下来,只当无事人一般与小姑娘们凑一起说笑取乐,半点儿不提男女之事。李纨自来便是冷清之人,王熙凤既坐着,她则既来之则安之,也让丫头搬了春凳坐在一旁。姑娘们玩乐,无非就是诗词曲赋,针工女红之类的琐事,说起针凿,黛玉便笑指着李纨:“姐姐们有所不知,我这位表嫂最是能女工的,你们只说我手巧,却不知我的针绣比起嫂嫂来是一个泥一个云的,说起就要脸红呢。” 得到黛玉这样的称赞,李纨眉眼一弯,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谦让道;“妹妹过奖了,我不过一个无事妇人,不懂诗书画这些雅活儿,不过有些闲工夫只在针线上头混日子罢了,哪有妹妹说得这样好。更比不上在座的妹妹们钟灵毓秀的,瞧着就让人觉着年轻快活。” 其他人也是捧场的,当即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李纨捧起来。李纨微微拘束之后,到底也是放开了心胸,与众人说到一起去。反倒把个巧舌如簧的王熙凤衬得无光了。 不说王熙凤心里暗暗警醒,便是李纨自己,心中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心神,思量着黛玉此举何意。 至晚,客人们方散了,贾府女眷们自然是最后才走的,林黛玉亲送出自个儿的院落,便见到林铭玉也来了,双方重见了礼。 李纨道:“铭哥儿这会儿方回来,想来喝了酒的,快些回去喝些解酒的甜汤,好好躺会子,散散酒气,当心明儿起来头疼。”又对黛玉道:“因着我娘家父亲好酒,我手头倒有几个好方子可以驱酒气,不如就借妹妹的笔墨默下来,也好就用。” 林黛玉与林铭玉对视一眼,见林铭玉同意了,方拉了李纨的手,笑道:“大嫂嫂有这样的好方子,求之不得,快跟着我来吧。至于凤姐姐——” “——你们凤姐姐今儿起个大早,伺候着老太太、太太们还有我们这一大群姑娘嫂嫂的过府,口里虽然没有说,心里定然是累了的。她既不好说出口,我作为嫂嫂,自然该体谅体谅的。凤儿,速速回去歇着吧,明儿老太太起来指不定就问着你来,看你劳累了岂不伤心?我与林妹妹写了方子,自便回来。” 李纨的话接得快,以致于王熙凤一时竟不好再辩了,她是个有城府的,心内不满也不露在面上,手心里帕子捏得死紧,面上只笑:“还是嫂嫂疼我。即如此,我便先回了,留了小厮、婆子们在这里,候你回府。” “在姑老爷府上,必是无碍的,你安心去罢。”李纨不给她一丝借口,果断劝她走人。王熙凤无法,只好上了马车归府。 等马车走了,李纨方回过身,对着林家姐弟一笑:“黛玉妹妹,铭哥儿,我们进去说话。” 进了房,三人分宾主坐下,迎着林家姐弟平静的目光,李纨的手指曲起又放下,觉得难以启齿。 林铭玉只不说话,林黛玉在宫中多年,早看惯了人情冷淡,世情来往,自然不会提起这个话头。花厅里面静悄悄的,灯花噼噼啪啪的微小爆裂声如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打破室内的宁静。 “这话按理不该我来说,也实在说不出口。只是我们府里的情况,林妹妹、铭哥儿早是知晓的,我也不怕丢这个丑。今儿老太太带着我们过来,不只是为林妹妹贺芳辰,还有一层意思没找着机会说起,你们可知道是何事?” 贾母想拉近双方的关系,这事林铭玉早就知道,但今日之事,背后的深意,却没敢深想,此时听李纨这么一说,有个朦胧的念头骤然涌上心头,但今日?她们敢? 只见李纨神色一整,已然说道:“老祖宗想把林妹妹许给宝玉,今儿是来探口风的。” “她敢!她凭什么!”即便已经隐约猜到,但林铭玉实在没有想到贾母的脸面这么大!她以为她是谁,把黛玉许配宝玉,呵呵,笑话! 林黛玉脸色苍白,手里端着的茶盏“砰”一声磕在桌面上,这一道清脆的声音证明了她的决心,李纨只觉得心里一松:自己赌对了,林府对贾府的厌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大嫂嫂,你这般说,可是外……外祖母还说了什么?”林黛玉止不住的心疼,这也是自己的亲外祖母,当初在她膝前承欢的感情不是假的,怎么就忍心这般对她。若说当年她还对宝玉存在一些什么绮念,这几年也够她看清宝玉是怎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便是自己有女儿,有姐妹也是不忍心嫁过去的,外祖母她怎么能!能这般对她? “老太太的心思只有我、凤丫头、二太太几个知晓。今儿老太太没找着机会亲自跟你说,便留了凤丫头在这儿敲边鼓,可惜也被破坏了。老太太说了,姑太太去得早,原有了你的时候便说过,要嫁给自己娘家的兄弟,方可放心。如今姑太太不在了,她便得为你作主,按照先姑太太的意思,把你许了宝玉,这样,既全了你们母女之情,也全了她与先姑太太的母女之情。亲上做亲,是对你和宝玉最好的选择。” “哈哈,对我姐姐最好的选择,恐怕只有贾宝玉那个呆子才会欢喜吧。王夫人呢,二舅母她能答应?她能愿意我姐姐嫁给贾宝玉?”林铭玉在“舅母”二字上咬着重音,听着好似要吃人一般。 “婆婆她原是不愿意的,但老太太、老爷跟她说过之后,她便愿意了,前儿才哄了薛家妹妹出园子住了。” “好狠心思!若我没有听错,你们家贵妃娘娘省亲住的别庄,薛家投了不少银子吧?白给的?”林铭玉挑起眉头,他倒想知道,贾府能无耻到哪种程度。 许是想到贾府的作为,李纨亦是一声冷笑:“你没猜错,贾府确实收了薛家十万两银子,具体怎么约定的我没法知道,只知道那段儿时间,薛姨妈天天带着宝姑娘往婆婆那边跑,她们两姐妹日日在屋里说话,丫鬟都躲开了,只留着心腹之人守着门窗。薛姨妈脸上春光满面的,我听素云说,薛姨妈还曾在屋里抱着宝姑娘哭,说舍不得她出嫁,又嘱咐她公府侯门媳妇难做,要如何如何当心,后来被宝姑娘喝止了。我猜,应是婆婆许了宝姑娘的亲事,多半还是在宝兄弟身上。” “母亲遗命?哼,合着她是想一儿娶两妇了?好厉害的盘算。可惜,她没有这样好的命!”林铭玉简直给气笑了,王夫人坑人一把好手,亲生姐妹也坑,怨不得不把姑子的儿女放心上,这原是本性。 “先攀扯了薛姑娘,如何又攀扯到我身上,便是宝玉千好万好,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何况,我与宝玉不过兄妹一场,并无男女私情,如何能这般坏人名节!外祖母、二舅母的作为实在令人寒心!”林黛玉又羞愤又生气,玉脸通红,眼中被逼出泪意。虽然坚强成熟了,但被自己当作至亲的外祖母这般算计,心中怎会不受伤。 “婆婆如今不过是欺着薛蟠不在,糊弄薛姨妈罢了,早晚纸包不住火,薛家会闹起来。我知道妹妹自然可以不同意这桩婚事,但事到临头方知晓,总不免失了先手,要吃些亏。女儿家名声至关重要,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做这通风报信之事,盼妹妹早做打算罢了。” 林铭玉与林黛玉俱起身一拜,谢道:“多谢大嫂嫂相告,此事我们自有决断,大嫂嫂放心,万不会辜负你今天冒的这番风险。” 李纨露出一个笑脸,又听林铭玉话锋一转,道:“大哥哥推荐的人极好用,嫂嫂代我传个话,说我谢谢他了,有闲儿便过来走动走动,我也向大哥哥请教一些事情。” 李纨喜不自胜,连连道;“铭哥儿客气了,我大哥最是忠厚之人,他就是嘴拙不会说,心里其实很喜欢和你往来,明儿我就让人唤了他来,你们再慢慢儿说话。” “也好。天色不早了,嫂嫂还是回去吧,天黑风大,我让馒头送你一程。” “如此甚好。”李纨一席话换得这样的待遇,心满意足地走了。自此,她应该算是傍上林家的大树了吧?贾府又如何,有了林家,王熙凤、婆婆再张狂又能凭谁支撑到最后,总有她当家作主的一日。 不说李纨回去如何低调遮掩,只说林家姐弟,自李纨走后便进了书房。林海酒喝了些,微醺着在书房看书,见着一双儿女进来,顿时放下手头的书笑着招手:“黛玉,铭玉,过来爹爹这里。” 姐弟两像小时候一样,一左一右挨着林海坐着。林海借着林铭玉搀扶的力道坐起身,左右看了看,问:“发生了何事?黛玉哭过了?” 林铭玉便把李纨之言说了一番,道:“爹,娘她不会写过什么把姐姐许嫁给贾宝玉的书信吧?我娘一定不能这么没有眼光!” 林海一怔,没有立刻发话。 林黛玉紧张地望着林海,说到底,父母之命仍然是压在她心头的重担,纵有万种理由,也抵不住不孝这样的字眼对她的伤害。 “爹爹……” 林海回过神,拍拍林黛玉的手:“傻孩子,担心什么呢。爹爹还在,谁也不能打你的主意。你娘当年虽然很想你外祖母,跟你舅舅们的关系也很好,但她最爱的还是你跟铭玉。婚姻这样的大事,她不会放心把你嫁给没有见过一次的人的,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侄儿。”说到这里,林海有些唏嘘,嘴巴动了动,最后化作一抹安慰的笑。后面有一截话,林海没有再说。 林铭玉虽然看到了,但自家这老爹的秘密很难打听,只等姐姐不在的时候,找个机会慢慢磨出来。 “既然没有母亲的亲笔信,贾府这事就好解决了。明儿,我就让他们知道,做癞蛤蟆没问题,妄想不该得的东西麻烦就大了,嘿嘿。” 林海拍了他一巴掌,“臭小子,你有什么坏点子,先给我说说。” “弟弟,你有好法子,我也听听。”林黛玉也来了劲头,兴味地笑问。 “嘿嘿,贾府不是喜欢用莫须有的东西来威胁人吗,我这招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天我就找人散布谣言,说贾府的公子外出游玩时遇上哪家哪家的小姐,惊为天人,从此染上相思之症,天天写情诗。宝玉不是爱写风花雪月么,随便拧出来一首捏造个故事便成了,市井小道,传递消息最是灵便。薛府出银子的事情也可以含沙射影的形容一番,薛姑娘的事就不必说了。王夫人不是哄了薛家出府吗,看她如何圆回来这个面子。薛大傻子若是知晓,也会感激我帮了他一个大忙的。如此一来,贾府公子痴情之名,贾府外实内虚之象就够街头巷尾议论一番的,这个时候,爹爹再出面,只说为了重视母亲的忌日,我姐弟二人决定三年不谈婚嫁之事,以尽孝道。外头的人晓得了,也只能赞我家的门风好。至于贾府,以贾元春与王氏的短视,断然是等不了三年的,便能等,她们手中没有书信,空口白话,有姐姐孝顺贤名在先,也不敢拿这谎话来对质。我们也得以免受贾府骚扰。只是要委屈姐姐三年不得嫁人了。” 林铭玉说着,先看看林海,再看看黛玉。之前林海总是说起他们姐弟的婚事,林铭玉便有了这样的打算,他不是古人,无法认同古代女子十四五岁便拜堂圆房,发育成熟了么!这么早生小孩对身体损伤很大啊!但这些也不好直接跟林海林黛玉说,只好在平时的谈话中流露出蛛丝马迹,顺便试探两人的接受态度。也是有了把握,他才会把这番话说出来,否则,对付一个毫无实力的贾府,何须这么多屁话,直接林海出面说听着风声来质问贾府,贾府定然不敢再放一个屁。只是这样一来,林海身上难免有不尊重妻族的嫌疑,林铭玉需要时间,让黛玉长大,自己长大,三年,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一个期限。 至于黛玉成亲,三年之后,凭她的花容月貌,林府的万贯家财,还怕找不着人娶她,到时候再谈谈恋爱,他刁难刁难,拖到十八岁成年再成亲完全没有问题。 林海沉吟,终是问了黛玉:“黛玉,你可愿意?这里只有爹爹和你弟弟,你不必怕羞不敢说出口。若是觉得你弟弟的主意臭,爹爹自然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爹爹,你不必说了。”林黛玉抬起头,脸上的红晕掩不住眼中坚定的光彩:“弟弟,就按着你说的法子去办。我如今也并无婚嫁之念,弟弟如今还小,我也想伴着他这几年,看他功成名就,娶妻生子。” “姐,你要同意就得了,还等我功成名就,娶妻生子。我压力好大,若不努力,岂不是连累你不得出嫁?哎哟……”林铭玉摸着遭了林海黑手的脑袋,父子女三人一道笑了。 第九十二章 林黛玉过完生辰,照例是要回宫,林铭玉仍送到宫门前。宫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候着,见者林府的马车,即刻便上前对着马车打了个千儿,口称:“姑姑安好,公主殿下命奴才们接您回宫。”待林黛玉问了话,又对林铭玉行了礼,道:“公主请林公子随着林姑姑入宫便可。” 在府里时,林铭玉便接到宫中的旨意,入宫觐见荣贵妃娘娘。当时便猜着是五公主的意思,如今一听,果不其然。 因是早有准备,林铭玉穿戴整齐,很是上得了台面。便护送在黛玉车马轿前,一道入内宫。 虽是五公主有请,按例是要先见过皇后,才能去荣贵妃宫里请安。只是因义忠王之事,皇后虽然仍在中宫,实则与软禁无异,林铭玉只在宫殿外头等候通传,磕了头后,便由引路太监领到荣贵妃宫殿里来。 自小时还不觉得,如今越是年长,进宫的规矩便显得格外严格一些,见着谁都得跪来跪去,若非必要,林铭玉是不愿意进宫的。 在侧殿喝了一盏茶,荣贵妃打扮得端庄大方由林黛玉搀扶着漫步而来。林铭玉见礼,方跪下,荣贵妃便笑道:“免了,在本宫这儿,且不要拘束。今儿原是皇儿念着黛玉,我便想到趁此机会,叫你来也见上一面。听黛玉说起,如今你日日在家中用功,竟是把出游会友一概都抛开了的?本宫听了也是高兴,年轻人,很该这样努力,明年便是举业之年,想来,林大人是愿你下场试炼一番。” “贵妃娘娘说的是,小子如今向学,也是为了来年下场多一分把握。”林铭玉嘴里便恭敬回应,心里已然嘀咕不住,原以为是涂玲儿找他,结果却是荣贵妃的意思,不知道荣贵妃打着什么心思,莫非是暗示自己,因为学业忽略了生意不成? 如此胡思乱想,也不过一瞬,荣贵妃已说道:“你很该如此,以你之才,读书科举方是正经,至于经济俗物,放开手让下头的人做便是了。正要跟你说,前儿云华进宫,送了利银来,我便想着莫让你把精气儿荒废在这上头。我想着,你们定是怕我们这几个拿了股,莫敢让我们亏着的。太后那儿我没法做主,往后,我这份子利且减七分,待你科举完了再添上,这事就这般定了。” 荣贵妃突然放下这个大一肥肉,林铭玉有点不敢入口。再说,如今铺子庄子盈利十分可观,他不在乎这点儿银子。这一点,相信荣贵妃也是明白的,那她此刻提起这一茬,便是别有用意了。多说多错,林铭玉决定静观其变。 “多谢贵妃娘娘体谅,小子感激不尽。” 荣贵妃笑一笑,指着面前桌上的点心,示意林黛玉:“这些点心是膳房里新得出的方子,才献上来,我常着味儿新鲜,也不腻口,很是不错。黛玉,把这些端去给铭哥儿尝尝。” 林黛玉矮身应是,指挥着宫女把荣妃指到的点心端下去。在转身的间隙,极快地给了弟弟一个探寻的眼色。 林铭玉双手轻轻一搭,回以安抚的手势,这动作很轻微,像理了一下衣袖,并不让人注意。 谢了赏,林铭玉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地捏住一块,轻轻咬了一口。一面心内腹诽消化不良,一面就听到荣贵妃装若无意般道:“铭哥儿应是十四了?当日花园内见着你,恍惚还是小孩儿的样子,皇儿亦是娇娇柔柔,每每想起,本宫便念着你当日对皇儿的好来。你是个有善心的。” 林铭玉赶紧站起来垂手听训,荣贵妃道:“方说了不必拘礼,本宫只是一时感叹,你安心坐下。点心可好吃?” 不知荣贵妃如何改了话题,但林铭玉却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连道:“贵妃娘娘赏赐的,再没有不好的。” 荣贵妃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笑:“果真如此?你既喜欢,本宫命膳房多备一份,让你带回府慢慢吃。说了这会子话,本宫也乏了,皇儿说你上回带进宫的图书极好的,总吵着本宫再要一般的,你去与皇儿分说分说,本宫可没有这个本事变出这般精彩的图书来。” 辞别了荣贵妃,林黛玉也被指派着回到五公主殿,毕竟她是五公主身边的管事姑姑。两姐弟安安静静的走在长长的游廊巷道中,身后是五六个宫女太监,走路轻飘飘的,一丝儿声音不闻。 “贵妃娘娘有训,弟弟听进去了方好。在家里要安心向学,莫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站在宫殿外,林黛玉停下来,拉着弟弟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 林铭玉紧紧握住的手,很快松开,正色道:“姐姐放心,我都明白。” 在宫中耳目之下,姐弟两不能说更多,只能这样互相表达关心。 涂凌光长高了许多,涂家的血脉都是高挑细长的,就林铭玉熟识的这些,涂凌光高大修长,云华郡主风姿绰约,身量细长柔美,如今仅十二岁的涂玲儿,个头只矮林黛玉半个拳头,加之这些年在宫内受尽宠爱,气质大方却温和,很有一些少女的柔美风韵。 林铭玉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浓厚。 涂凌光形貌虽然大有长进,脾气还是那番孩子脾气,一心都在玩乐上。脸上的皮肤粉光柔滑的,一颦一笑都十分的真诚,让人瞧着也能跟着忘记忧愁,怪不得连皇帝都唤她解忧果儿。 林铭玉把心头思绪放下,先回答了涂玲儿各种稀奇古怪的提问,又答应为她搜集新鲜有趣的玩意儿送她,便告辞出宫。 一出了宫门,林铭玉的脸便严肃了起来。 马车直奔回府,林铭玉吩咐门房,让老爷、九爷回府便通报一声,便直接钻入书房,用起功来。 待晚间林如海、林锐落衙,收到门房的消息,林铭玉才从书房出来,揉一揉有些酸胀的脖子,对着两个至亲的人垮了眉头:“爹、九哥,我好像摊上事了……” 听完林铭玉一席话,原想骂他夸大其词令人担忧的林海收起戏谑的神色,严肃道:“我与你猜的一致,荣贵妃此举大有深意,很有可能是属意你成为五公主驸马。你怎么想的?” 林铭玉叫:“这还用问吗?我当日不乐意啊!!” “我瞧着你与五公主关系挺好的?五公主对你也是青睐有加呐,成为驸马,即不需要努力科举得个功名,反而有现成的官给你当,你就不心动?”林如海好像在描绘一副蓝图,仿佛他一点头,立刻能飞上天似的。 林铭玉眼珠一转,点头道:“是啊是啊,不用用功不说,还能当官,多好的是啊!爹你还是自己考的科举呢,听说科举可辛苦了,几天几夜一个小房间里呆着,吃喝拉撒在一处,好多人受不住直接倒下,被抬出来,可谓斯文扫地——”瞧着林如海越来越黑的脸以及脑门上隐隐跳动的青筋,林铭玉斜睥着眼,拉长着音调:“……爹你要这么想你儿子我,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是谁,我是林铭玉,xx科探花郎林如海的嫡亲儿子!xx科探花郎林锐的嫡亲,不是,如同嫡亲的好兄弟!我能这么没追求,自甘堕落……”林铭玉还打算巴拉巴拉务必让林如海认识到他拒绝的态度有多恳切,话未说话,已经被老爹无情斩断在嘴里。 “——打住吧。铭哥儿,为父发现,你近来颇有越来越啰嗦的趋势,看来,我该担心的不是你的志向,而是你的性情呐。如你这般多言多舌,如何在同僚乃至陛下面前保持仪态,这才是问题吧?” 接收到来自父亲的威胁,林铭玉瞬间萎了:“爹,我只是开个玩笑……” 林锐已经闷笑,笑够了,道:“叔父,既然铭玉也没有这个想法,我们林家也不是需要联姻皇族才能获得荣耀的家族,这件事是该早做打算。” “对啊对啊,爹,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什么主意,快说出来,您不知道,我是真担心啊!” 林海白了他一眼,摸着颔下美须,慢条斯理道:“要解决也不难,只要你本科进入甲榜,我一定给你满意的解决之法,如何?” 林铭玉愣眼,待看到林锐林海眼中的笑意,方反应过来:“好啊,爹、九哥,你们两个原来早就知道了,合起伙来逗我呢!” 林锐道:“逗你或不逗你,你面对的问题是相同的,如今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答应叔父的条件,要么自己想办法解决。” 原还担心林铭玉会有反抗,林海已经做好了准备,听他的歪理,却被下一刻林铭玉的回答气个倒仰:“不用考虑啦,当然选第一个啦。既然有好的法子,何必我再费这个脑子。就这么说定了!爹,记得给我完美的答案呐!” 林海手痒痒。 待林铭玉回房梳洗更衣,房间内只剩下林海与林锐。 林锐道:“铭玉心里是有成算的,这下,叔父可以安心了。” 林海面上端着,眼睛里已经掩饰不住的笑意:“这孩子像他娘,要强,聪明。今日后,我们两个轮流教他策论之术,他到底还年轻,在思虑周密这方面欠缺了一些,我们多看着吧。” “全凭叔父的安排。” 第九十三章 林铭玉对林海将会采取的行动是相当在意的,不过林海什么人物,话一撂出来,就跟平常没了两样,不论林铭玉做何表现,总是一副静观其变的神态。 对于这样一位老谋深算的老爹,林铭玉只有认输的份。 在进京之前,林铭玉便是受临海亲自启蒙,府里边也精心聘了夫子来教导学问,后来入京都,因想着来的时日不多,林铭玉又是个懂事的,便未有其他安排。 谁料后来林黛玉入宫,林海又回京述职,留京听用,这般一来二去,便在京都定居下来。有林锐一旁瞧着,也不算荒废了。明年大比,林海还是看重的,这些日子便加紧了对林铭玉的教导。 十天一回休沐,林海与林锐皆推了访友之事,专心留在府内陪林铭玉读书。 “铭玉于策论上颇有天赋,反是四书五经这些根基记诵上头,不大留心。也不知这小子如何又能解其经义?我见过这许多书生,再不见他这样不同的。”林海摇摇头,不知该忧该喜。 林锐沉吟:“明经义是好事,微言大义,许多人就倒在这上头。但根基若错了,凭你解得如何好,教旁人瞧了,也是笑话。叔父,我们的计划恐怕要变一变。”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刮向林铭玉,林铭玉突然觉得脖子有点凉凉了,忍不住缩了缩:“接受指示,今儿起,我必日日背诵不止!” 林海瞪他道:“今儿起,收起这番嬉皮笑脸方是正经。我与你九哥轮流监督你背书,若是错了一个字,便是一个板子,积累了十个,便多罚一倍,请了家法,就在院子当中打。往日里瞧着你用功,心细,却没想惯出这样一个毛病,可得好好改过了。” 林铭玉苦着脸,心里知道自己从前确实是大意了,作为一个现代人,不免带上一些思维上的优越感,背书啥的确实不是那么心细,只求甚解,不求根本,这要放现代考试,没问题,随你发挥。放如今这世界,科举考卷上,要是引用圣人之言,一个句子里边偏了两个字,可就贻笑大方了。 “爹、九哥,你们放心,我一定洗头换面,重新背书!” 于是,林铭玉惨无人道的背书活动开始了,虽不到头悬梁,锥刺股的状态,看到书想吐的生理性反应多少会有一点…… 弄得林海也不得不嘀咕,这孩子,是不是话说得严重了,弄得人孩子走火入魔了吧。 爱子之心,可见一斑。 林海不好说的,林锐充分领会精神。这日,待林铭玉早起迷迷糊糊拿出经文开始诵读,林锐便打扮清爽地走进来。 “铭玉,昨儿睡得如何?”他一袭雨过天青色宽松道袍,头上戴了一顶翡翠色嵌丝红晶绸冠,眉如风裁柳叶,目似水过横塘,翩翩风度,令人折服。 林铭玉眼睛一亮,书放一旁,让他坐了上首,自己亲自奉上茶,方道:“不错不错,梦里边都是圣人们盯着我背书——我说九哥,您今儿个打扮成这般,约了谁?” 话说这九哥过了适婚年龄挺久了,二十一岁的青年才俊,即便还是青年才俊,未婚这一点足够让人非议。 莫非九哥开窍了,要约会佳人?林铭玉的思绪已经随着瞧不见的八卦泡泡奔向不可知的未来。 “你。”林锐笑嘻嘻的。 “啥?”林铭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九哥这话的意思…… “瞧你这几日表现不错,带你出去放松放松,成不成?” “必须成啊!九哥,我们去哪儿?”林铭玉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求休闲求玩乐。 林锐果然信人也!骑着马吹着暖暖的春风晾着方才跑马出来的汗,林铭玉在心里诚恳地称赞了一句。 “铭玉的马术很娴熟嘛,昨儿你哥来邀我,只说怕你马术生疏了,不敢放开了跑。他可算是看错了。”说笑的是林锐的同僚,当日林锐去福建接待凉瀛使者时,胡花担任他的副手左使,如今已经换了职位,在吏部混着经验。 “当然,我有一个好师傅。他的马术才是真正的娴熟呢。”林铭玉想起还在福建的涂凌光,去年因为福建将军葛季东调防,涂凌光已经接替下他的职务,成为福建军队之首。同时,因为凉瀛那边的局势保持着混乱,佐藤家族依靠大洪的扶持,在混乱中保持微弱的优势,让大洪充分体会到掌控他国局势的好处,便把沿海一带数出州府都划在涂凌光的治下,由他统管。 涂凌光的官是大了,人也更忙了。原说好月初回京都瞧瞧亲朋旧友,想皇帝问安,也因为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耽搁了下来。 提起这一茬,林铭玉便叹了口气。他与涂凌光自然是有缘,却总是别离大过于相处,待科举完了,便找个机会去瞧一瞧他。林铭玉默默做下决定。 “什么样的人物能比子华的马术还要好?”追上来的是杜春和。他姐夫便是胡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因而跟胡花、林锐也是极熟悉的。 林锐对林铭玉与涂凌光的交情是清楚的,不过如今朝堂为了立储的事情正是风高浪急的时候,林家不便牵扯进去,便先截断了话头:“原是家里那边的一个师傅,并未在外头扬名的,教了铭玉也便从家里辞去,如今,倒不知远近如何。” “可惜可惜,这样的高手不能切磋一番。”胡花是爱马如狂之人,并不怀疑林锐的话。 林铭玉也知涂凌光的事最好不要多言,便笑道:“胡大哥若是觉得可惜,现成就有一个人能解你遗憾。” 他一手持鞭,鞭梢指着自己,那般张扬可爱,胡花也笑了,大声道:“说得正是,那好,铭玉,我放开手与你比一场,藏锋兄、春和兄,你们就做我们的证人。” 林锐待要说,已被杜春和拦住:“藏锋兄,让子华一试又何妨,他有分寸。” “去罢去罢,原是让你们玩得尽兴,我只管当个判官罢了。” 随着杜春和示意,两匹马风驰电掣一般向着前方狂奔而去。真正跑起来的时候,林铭玉觉得自己好像坐上了云霄飞车,不过这种颠簸的感觉,更让人有真实感一些。风从耳畔呼啦啦吹过,马蹄踏地的声音充满着韵律感,这样的感觉,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啦。 待听到胡花一声大喊:“铭玉,已经过啦,跑那么远作甚,快停了。”林铭玉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冲出终点,再要跑就跑出一箭距离啦。 林锐已经策马赶来,略带责备:“方才说好了的,怎的这般毛躁,跑马的时候也敢分心,掉下马来可不是好顽的。” 林铭玉摸摸头,自觉理亏。 胡花大大咧咧:“哎哟,藏锋兄,出来顽的,别这般严肃啦。铭玉年轻性子浅,哪里就不知轻重了,再说有我看着呢,你还不放心我?” “你们两个,就帮着他说话。”说是如此,林锐也是豁达之人,并未真的就计较了。 又在四处转了一圈,到了饭时,四人便结伴去东市太白楼吃饭。 没想,方到楼前,便遇上熟人。一辆郡主规制的马车停在太白楼门前,脚凳放下来,依次下来三个妙龄女子。 既碰了面,,况这四人中倒有三个是旧识,断然没有不去见礼的道理。 于是几人上前,杜春和先与云华郡主行礼,对面一高一矮两个女子又向他行礼,正是赵家三妹润儿姑娘与她大姐之女杜淑惠。 待林锐、林铭玉见过礼,方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瞧,一向豪爽大方胡花怎的扭扭捏捏走到最后,林铭玉提醒道:“胡大哥,这是云华郡主与赵家小姐、杜家小姐。” 胡花上前来,脸上少见的显出些腼腆,他今日穿着一袭骑马装,青色箭袖衬着指骨修长,很有几分斯文又俊俏的意思。 “胡花见过云华郡主。”这行礼的时间略长,奇的是云华郡主也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意思,待过了这个茬儿,便又与其他人礼貌性的问了好。 毕竟是大堂里头,人多嘴杂的,不是说话的地方,双方又都是熟客,于是便让掌柜的把包间调整了一番,连在一处,中间摆着两扇山水屏风,男女分坐说话。 这要求按理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知是云华的身份高的原因促成的还是其他什么,林铭玉有种微妙的感觉,这掌柜的似乎对他有点儿另眼相待。 这一定不是我的眼神有问题。 这疑惑不止第一次有,只是后来事情多了,来得少了便放在脑后,一时没有想起来。如今再度感受了一番,林铭玉觉得前次调查的结果许有遗漏,自己有必要再次深入调查。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 光吃饭喝酒的没意思,况且旁边又有女客,有些男人的话题便不好多说,胡花叫了一个盲女琴师,在那头屏风背后弹琴。许是觉得双方都不自在,云华郡主一行略坐了一会便先走了,众人送到酒楼堂前,才齐齐又回到雅间。 屏风换了一副薄纱素屏,盲女琴师换成了几个年轻妙龄的女子,吹拉弹唱,隔着屏风,隐隐绰绰的身姿印在素屏上,别有一番风情。 林铭玉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很干新奇。另外两个大男人已经一边一个把胡花夹在当中,不怀好意地逼近了。 第九十四章 胡花被夹在当中,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喂喂,你们两个作甚?我对男风无所好,若是要以身相许,请出门左转……” “哼哼,子华啊,今日方知,你不老实啊!你与云华郡主……”杜春和一副八卦脸,尾音扬得长长的,道:“还不如实招来!” 林锐却不说话,一手搭着他肩旁,一手捏着只酒杯转啊转的,眼神清亮带着戏谑,瞧得胡花一阵不自在。挚友有时候也是挺麻烦的啊。 “行行行,我老实交代,你们先起开。”胡花妥协。 这决定一旦做出来,心里就轻松了,说话也去了羞涩,只见他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反是眉目间透出几分掩不住的喜色来,他道:“非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只是此事还外对外宣扬,只我两家方知。既是今日被你们见着了,算不得我多嘴宣扬的。年前,我家与昌平王府上便商议好了,待合过八字,便向圣上请旨,请郡主下嫁。如今八字已经无碍,只等王爷与世子回京,便待把我与郡主的婚事定下。此事圣上已经知晓,只差一道圣旨,但毕竟还差这道圣旨,为了郡主的名声,我们便未刻意让旁人知晓。” 只教胡花点头,众人便已猜着大致如此,如今听他一说,只有为他高兴的。郡主品貌俱全,脾性也是好的,更何况,她那样一个家世。昌平王长期驻守西陲,如今西境安稳,昌平王是首功,前途无可限量。世子在京都历练过一场,后来皇帝爱惜他的才华,他自己又有志气,便放了他的外任,如今把一方城池治理得没出一处错处,不出两年,必然会再度召回京都以堪重用。 当今储君虽然未定,有能力角逐的,仍不过昌平王,忠顺王二人。忠顺王常年在京都,在礼部、工部、兵部均有经历,年前刑部尚书告老,忠顺王顶了上去,这是名面上。忠顺王经营多年,手下的势力根深叶茂,六部都有人手,如今动作更是频繁,皇帝不知为何,睁只眼闭着眼,只要闹得不过分,便也不说话。 这两家维持着这种分庭抗礼的局面,不过,昌平王府一直的表现却让人捉摸不透,似乎意不在朝廷,如今的地位,都是各方势力争夺造成的结果。 这些胡花当然是明白的。胡家也是公侯府地,只是因为子嗣单薄,没落了些,到胡花的亲爹,又开始发迹,才有胡花在官场上的顺利。 想来与昌平王府联姻,也是胡府迫切需要的机会。自来身在富贵人家,不免要身兼这样的责任和义务,在场的诸人都是此中之人,倒无人说他高攀。 林铭玉笑道:“这是胡大哥的喜事,当浮一大白!” “对,今儿咱们不把子华灌醉了,谁都不许走!”杜春和拍掌大笑。 林锐亲自提壶倒酒,递给胡花道:“子华,这一杯,我敬你喜得佳偶。喝!” “哈哈,喝。” 菜肴酒馔换了一批又一批,最终三个人醉了,只林铭玉还好些,每每他要喝酒,就被身旁的林锐用手掌轻轻压了下去,只偷着闲喝了几杯,微有薰薰之意罢了。 撤了席,各家的小厮们俱已经候着了,林铭玉嘱咐着众小厮各自看顾好各家的主子回府,自己与林大一人一边,扶着林锐上马车。 到了马车之内,林大自去车厢外头与车夫一处,林锐靠着马车厢,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 车道虽平坦,马车走动仍有些晃荡,林铭玉怕磕着了他,便拍拍他的胳膊,凑在他脑袋边小声道:“九哥,倒下来睡我腿上,舒服一些。”一面说,一面揽着他的肩旁倒下来。 林锐的肩旁很宽,并且薄,骨头*的,林铭玉一只手搂不过来,便两只手环抱过去。林锐微微睁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玉琢般的面庞,有片刻失神。 他的手微微抬起,好似要伸过来,林铭玉低下头,关切地望着他:“九哥?” 林锐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朦朦胧胧的笑意,小声嘟囔了一句,手已经落下来,接着林铭玉肩膀的力气,翻个身,脸对着他的腹部,躺下来。 林铭玉等了一等,林锐头枕在他的腿上,已经睡得很香。他的头偏过来,双手始终很规矩的放在胸前,一个有点儿别扭的姿势。 林铭玉嘴角往上翘起来,觉得自己看到了九哥小孩儿的一面,有点偷窥到旁人秘密的兴味。 休沐日过了之后,林海林锐上衙办事,林铭玉便继续背书大业,不过他还记着昨儿太白楼的事情,便对林大如此吩咐了一番。 用过午饭,林铭玉踱步到花厅,泡上一壶碧螺春,一面品茶,一面欣赏着外头花园的风景,不一会儿,林大便引了宋文宁过来。 “铭玉,你唤我来,是不是有何事要吩咐”宋文宁进了花厅,并不坐下,站在窗前往四处瞧着,好像外头的园子里有格外吸引他的事物。 林铭玉知他性情洒脱,喜欢自在,便也不管他,跟着踱步过去,站在他身旁,也往外头望着。 林府的花园是精巧雅致的,一年四季都有花卉盛开,姹紫嫣红,颇可入眼。花园两边都有月洞门,平日是锁上的,有时也供婆子丫鬟通往后院时进出。若林府的女眷们出门,也从这两头进出,这种情况是很少的。 瞧了一会儿,宋文宁的眼底带着一丝淡淡的遗憾,林铭玉不解其意,正在问时,宋文宁已经转过身来,道:“找我何事?我瞧着阿大神情,应是比较麻烦的事情?” “嗯。你知道太白楼吧?”见宋文宁点头,林铭玉便把对太白楼掌柜的怀疑说给他听,然后道:“先阿大未查出什么来,我觉着这背后的事情不简单,阿大毕竟经历得有限,有些东西未必能察看出来,我想让你帮我查查,太白楼后面是何人在掌控,为何对我不同。” 宋文宁道:“这事交给我,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必定给你一个答复。” 林铭玉道:“不急,目前它对我是善意的,我只是想要弄个清楚,谁在卖我的好。倒不想动作太大,平白得罪人。你功课准备的如何?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有让我帮忙的,一定要说出来。” 林铭玉曾让宋文宁住在府中,两个人一道用功,反而便宜。不过宋文宁是个爱结交朋友的人,也不放心手下的铺子,便在外头买了宅子,自己请了名师教导。林铭玉不过顺嘴提一句。 谁知,宋文宁改了主意,已经应声道;“好啊,我也觉着还是你说的是,你这府上有两位探花,若有学问要请教,还有谁能比他们更合适。既然你把我当兄弟,我也不客套啦,待办完你交我的这件事,我就收拾收拾搬进来住。” “……”林铭玉有片刻无语,怎么瞧都觉着宋文宁的笑有点儿碍眼。 “好……你决定了,我让阿大带人帮你搬东西,先给你收拾院子出来。” “不忙不忙,我就一个人,也不占多少地儿,跟你住一处院子就成了,免得劳师动众的,我也过意不去。”宋文宁继续笑得如同偷腥的猫。 林铭玉:“……” 林府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几条街外的贾府,却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这段日子,贾府被外头的风言风语弄得焦头烂额。前头贾政等人自然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上衙门的时候,都有不少同僚在背后对着他指指点点,贾赦在纨绔圈子里也是觉得了不对,往日玩得不错的人,当面不觉着如何,背着人的时候,总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跟他一对眼,便住了嘴,笑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这日,贾赦从古玩楼大堂进来,方上了二楼,便在楼梯口碰着一个对头。对头手中泥金折扇一拍,要笑不笑的招呼:“呦,是贾大将军呀,你这府里这火烧眉毛的劲头,还有闲情来逛古玩,果然是一派家长之风,自在的很呢。” 贾赦一般是不愿意多想的,家里已经没他说话的地方,想也白想。不过这不妨碍这位老爷养成日渐敏感的内心,脑袋用得少了,对着别人的嘲讽反应就直接多了。 “傅大拐,你脑袋没傻吧,青天白日,你咒谁呢?我府里太太平平,你府上鸡毛倒灶就不用丢出来献丑了。” “哈哈哈,贾大,你估量着你们府里做出的丑事别人不知道呢!乱放狗屁!你去外头问问,谁不在说你府里教出来的好痴情儿孙!一面赚着银子,一面哄着人闺女,好有本事哟!” 贾赦脸上一层黑:“什么赚银子,哄闺女的,你说清楚!” 姓傅的这会儿也瞧出不对来,倒是一乐:“打量你还不真知道呢,得,是傅爷我多了嘴,无事无事,我什么也没说,哈哈哈……” 人已经走了,贾赦黑着脸听着小厮从外头打听来的闲话,什么贾府公子风流诗作呢,什么借着皇妃省亲抠了亲戚多少银子啦,什么贾府主子丫头风流韵事啦……诸如此类,饶是贾赦脸大,也被臊得老脸发红,掩着面急火火奔回府中。 贾赦一回府,不与贾政分说,直接就闯到了贾母面前,一通绘声绘色的描述,贾母听了,当时就是一个倒仰,唬得贾赦鸳鸯等人忙掐人中的掐人中,请大夫的请大夫。 待贾母悠悠转心,劈头便给了凑过来的贾赦一巴掌,接着就开始咒骂:“哪个杀千刀的坏我玉儿的名声呦……” 第九十五章 贾母气得倒仰,贾赦平白挨了一巴掌和一顿数落,心里一股子火气直冲到喉咙口,将将压了下来,已是脸色铁青,只不能发作。 鸳鸯忙上来扶了老太太,又是揉胸又是劝慰的,贾赦冷着脸站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贾母压下一口气,镇静了一些,瞧着贾赦一张臭脸,当下眼神冷得如同刀子一般扎在贾赦心头,嘴里已经道:“还杵着做什么!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就等着瞧你弟弟的笑话!你也不想想,宝玉有个什么不好的,败坏的何止是他的名声,我们贾府的子子孙孙,谁又能讨得好去?你也莫急,多早晚把我们祖孙俩气死了,你就松快了!” 这话说得不像,贾赦的脸色白了又青,表情更是扭曲,双膝用力地跪了下来:“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做儿子的有什么不好,打我骂我也是应当的,何苦这样戳我的心窝!我对孩子们是什么样的,母亲是瞧见的,我再是昏聩愚昧,也不是不知道维护儿孙的道理。母亲这样说,真是让儿子死也难安了!”贾赦说得眼泪簌簌落下,伴着半百的胡须一抖一抖,显得分外的狼狈。 贾母眼睛里露出不屑,但贾赦说的对,她那些话是说得重了,在奴才跟前,这样数落主子,丢的还是贾府的面子。一股怒气已经发泄过了,贾母恢复了往日威严自持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很好的控制住了,叹了一口气道:“你起来吧,方才是我心急,说得重了。我知道你的心。”又叫了一声“鸳鸯”。 贾母指责的话一出口,鸳鸯就悄悄地退到外间,提着一颗心偷偷听着里头的母子对峙之词,此时听到贾母叫唤,不敢迟疑,立刻就进来。 “去伺候老爷。” 鸳鸯忙换了丫鬟端了水来,亲自接了,引贾赦擦脸。侯在旁边时,不经意地拿眼扫了贾赦几眼,只见他微低着头,脸上松垮的皮肤上显出泪痕,下颔崩得紧紧的,嘴角也是愤恨的模样,接过帕子,他的目光与鸳鸯撞上,那怨恨隔着空间如同实质一般扎过来,鸳鸯心中轻轻一颤,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悲悯的神色。贾赦一瞬间脸色都变了,狠狠地扎了她一眼,唬得她立刻低下头。 被一个奴才怜悯,贾赦的自尊一定会让他记着这么屈辱的一刻,自然他更会记住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 鸳鸯方伺候着贾赦重新梳洗,贾政携着贾宝玉也已经赶来了。 贾政怒气冲冲,贾宝玉神色瑟缩,方进了屋,贾政便喝道:“孽障,跪下去,你又做了什么荒唐事,惹得老祖宗生气!” 贾宝玉慌慌张张地跪了,哀求的看着贾母,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贾母捶着床,怒道:“你又来我面前耍什么威风,宝玉,快些起来,没你的事情,不要怕。”一面鸳鸯已经把贾宝玉扶起,贾母伸出手,把他揽在身边坐着。 贾政一滞,脸上怒气稍缓,对着贾赦问候了一声,疑道:“既不是宝玉惹了祸,又是何事让母亲、兄长忧心?” 他看着贾赦,不知这位兄长又在母亲面前说了些什么,贾赦肃着一张脸,并不说话。贾母抚摸着贾宝玉的肩背,方才平息下来的目光又变得冷厉。瞧着贾宝玉忐忑不安的样子,贾母心中说不出的怜爱,温声道:“多大不了的事情,你父亲就是这个急躁的脾气,何苦捉了你来,这儿没你的事了,你跟姐妹们好好玩去,待我嘱咐几句话,再唤你来。” 贾宝玉巴不得早点儿从贾政眼前消失,唯唯应是,瞧着贾政没意见,立时便走了。 贾宝玉不在,贾母便不再装没事发生了,把仆人们都挥退之后,便令贾赦把事情说了一遍。贾政顿时就震惊了:“这是哪里传来的闲话,简直是胡言乱语。宝玉虽然爱顽了些,绝不敢做出这种私定终身的事来,谁敢这样来胡言编排我们!” 贾母道:“宝玉如今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宫里头也看得紧,这样的时刻,万万不能出岔子,可见传谣言之人的恶毒,你们想想,可是得罪了谁?” 贾赦道:“不光宝玉这样的谣言,还有说我们府上骗人姑娘的嫁妆银子,这攀扯到娘娘省亲的事情上,才是不好呢。” 贾母眉峰皱得死紧,不赞同道:“老大,谁告诉你这事跟娘娘有关,你别胡乱猜测。娘娘金枝玉叶,又在宫中,能与宫外流言何干,倒不要被我们自己人误了才好!” 贾赦嘴一堵,感觉心里那口气又要压不住了,但他还是抑制住冷笑的冲动,谨慎道:“呸呸,是我说错了。母亲,这件事自然都是旁人恶意诋毁,但如今,要是我们能如何引人记恨,自然是娘娘生了皇子,怕有心人要拿此时做文章,攀扯到娘娘身上呢。” 贾政看了他一眼,对贾母道:“大哥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兄弟平日里也无有得罪人之处,这样恶意的编排,倒要提防着是冲着娘娘去的。母亲,我们要仔细查清楚,可不能让任何人损害娘娘的美名啊。” “这是自然。”说了一通,也说不出个章程来,贾母只好道:“这事你们好好去查,一定要把流言止住了,万不能传到你妹夫耳里。宝玉的婚事我来相看,定要找个门户相当的姑娘方可。” 这话是对着贾政说的,贾政点点头,已经明白贾母的意思。 “老大,这些日子,我看你也不必出门去应酬了,你媳妇儿身边也没个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也多照看着些。”贾母又吩咐贾赦。 贾赦愣了一下,久久,方低了头,应是。 还未等外头的流言平息,贾府便迎来不速之客。消失大半年的薛蟠突然回了京都,下晌,贾宝玉放下了学,还在府门前,便把薛蟠一把扭住,毫不客气地裹挟着进了二门。 跟着的小厮伴读们都傻了眼,还以为薛蟠在跟他玩笑,笑嘻嘻地跟在后头喊:“薛大爷慢些个走,我们家二爷金贵着呢,快些放下来。” 薛蟠冷哼道:“你们家二爷自然金贵,今儿,就由我这个不金贵的好好开开眼,瞧瞧他金贵在哪儿!” 众人这才觉得不对,忙拥上去拦着人。 薛蟠骑着马来的,手里还提着一跟马鞭,谁挡着道便狠狠抽上去,挨着了就是一连串的哀嚎,人人心里惧怕,又怕伤着宝玉,一时间却没人敢挡得住他。 贾宝玉心里发着懵,脖领子被揪在薛蟠手里,薛蟠人比他高壮,他也挣脱不开,像被捏住脖子的一条鱼,毫无气派可言。 贾宝玉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有怒又气,一面使劲挣扎,一面道:“薛大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快些放我下来,你有火气便说出来,何苦这样来戏弄我!再不放,我可真的生气了!” 薛蟠一言不发,提溜着贾宝玉直到正房。贾政已经听了消息,匆匆从门里出来,见到薛蟠这样无状,顿时就怒了。 只可惜薛蟠比他快得多,当下把贾宝玉推到他面前,上前一步,气势汹汹道:“姨父,我今日来是来找你评评理的!姨妈当初找我娘的时候说了什么,还算不算数,今天我就是来讨个说法的!“ 贾政的指责堵在嗓子眼里,被薛蟠当众说出的话唬得魂飞魄散,脸上紫胀一片,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好一会儿,瞧着薛蟠又张嘴,他一声断喝阻住:“蟠儿!”严厉地转头吩咐仆人都退下,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蟠儿,有什么好好说,姨父给你做主,你先别急,我们进去书房再说。” 薛蟠脸色也缓和下来:“我今儿听了些闲话,姨父知道我性子冲动,不要怪我莽撞。既然我心中有了疑问,自然是要弄清楚的,这话也不怕人听不得,倒不如把老太太、姨妈都请过来说说,大家心里都清楚了才好。” 贾政脸上抽搐了几下,瞧着薛蟠虽带着笑,眼神却坚定如铁,知他不肯罢休的,只得妥协,想着让老太太、王夫人来劝着些,看在亲戚的份上,不要闹事的好,便着人去给老太太报信,自己在前头,领着薛蟠贾宝玉往荣禧堂后院而去。 到了贾母住的院子,已经感觉到对方的严阵以待。廊下站着鸳鸯几个大丫鬟,见着人,忙迎上来:“老太太,太太在里头等着了。” 贾政挥挥手,几个想是已经得了吩咐,竟不再跟前伺候,余鸳鸯在廊下头站着,余者皆退到院子外头去。 贾政领着薛蟠、贾宝玉进了房内,打起帘子,进入东厢房。条炕上,贾母坐在上方,王夫人在下头太师椅上坐了,凤姐站在她身后侍奉着。 贾母的目光世故而冰冷,王夫人泥雕一般,目光一扫而过,并不与薛蟠对视,王熙凤眼观鼻鼻观心,无半点儿平日的爽利。 薛蟠并无变色,贾府摆出三堂会审的姿态来迎接他,是什么用意?薛蟠眼中一闪而过锐利的神色,终是上前挨个问安。 在贾府众人的大量下,若是以往,早已经畏畏缩缩地低了头,今儿偏似换了个人一般,神色间不见一点惧色,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贾母心中一突,情知今日之事不是那般容易化解了。 薛蟠的目光掠过贾母,放在一直皱着眉头沉默的王夫人身上,笑了一声,道:“姨妈,我这大半年在外头奔忙,前儿回家想起去岁府里修娘娘省亲别墅时,我娘凑了三十万银子,姨妈是个佛心人,偏与我娘道谢不住,又许了妹妹亲事。如今妹妹正是好年华,虽说我是舍不得的,不过女孩儿家,到底要嫁作人妇才是正经前途,况且又是嫁到姨妈跟前,我跟娘是一万个放心的,不知姨妈这边是怎样的章程?” “我瞧着宝玉倒有半月没有去瞧瞧妹妹了,可是为了避嫌?现下外头流传一些风言风语,我原是说必是没影子的话,偏家里奴才们也晓得了,妹妹脸上挂不住,昨儿还在屋子里头流泪呢。我做哥哥的,真个心如刀割。姨妈,这件事,你定要给妹妹做主,给宝玉做主,不如趁此过六礼,把妹妹和宝玉的亲事热热闹闹办开了,也给宝玉一个清白。老太太,姨父,你们以为如何?” 薛蟠站直了身,拿眼盯着贾母,必要一个回复。 贾母早已经气得发抖,此时被这一问,脱口便道:“荒唐!宝玉的亲事,哪有你主张的余地!” 薛蟠大喝一声:“怎么?你们要仗着公侯之家便背信弃义不成!三十万银子换我妹妹一个主母的身份,难道还是我编排” “蟠儿,你怎能这般说话?”王夫人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脸色苍白,好似随时可以厥过去,她战战兢兢地怒视着他。贾母的脸皮狠狠地抽动着,这个重点说出的数字让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哪敢抬头去迎视她,正当此时,薛蟠从鼻子中发出一道冷哼:“姨妈,这话我正要问你。当日借银之时,是不是你与我娘说好,许妹妹贾宝玉正妻之位,说这只当是妹妹的嫁妆,日后必让宝玉好生相待。银子你拿了,别墅修建好了,娘娘也省亲了,未必这话就不作数了不成?若是今日姨妈不给我个说法,我是个混惯了的,哪怕闹到官府里头、闹到青天白日下,也是不怕的!” “薛蟠,你胡言乱语,竟敢威胁我们!”贾政怒骂:“莫忘了当日是谁让你平安入京的,我们贾府好心好意待你,你如今竟然落井下石,岂不是小人行径!快些住口吧!” “薛蟠,你如今能站在这里,别忘了身上的罪孽!宝玉的亲事你不要打这个主意,我们贾府世代公侯,绝不会娶一个商户之女为主母,你若是想要跟宫里搭上关系,便安安分分地做你的营生,我们自然会出面,否则……”贾母的声音缓慢而冰冷,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这么说,你们是要赖账了?”薛蟠一步上前,揪住贾宝玉的衣襟,凶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那么,你呢?贾宝玉,你们家辜负我妹妹,你也要辜负我妹妹吗?你娶还是不娶?” 屋内之人纷纷紧张起来,一个个拥上去,命令他放开贾宝玉,薛蟠一概不理,凭着手里头有根马鞭,“啪”一下撕裂空气,狠狠抽在地上,这一下把众人都吓得不敢作声。 贾宝玉懵懵懂懂被他提着几乎脱离地面,脑子里混混沌沌,还陷入刚刚接受到的信息中。他要娶宝姐姐为妻吗?宝姐姐丰腴美丽,端庄大度,是个极好的女子,他心里想起与宝钗在一起的情景,不禁一阵心动。然而心动过后,又是一阵恍惚,这是宝姐姐,如果娶了她,林妹妹怎么办?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黛玉清瘦如仙的身姿,一颦一蹙都牵动他的心神,若是跟林妹妹在一起,若是……他不期然的想起另一张与林黛玉高度相似却狡黠无比的脸,一瞬间在心里大叫“不不不,我不要娶宝姐姐,我要娶林妹妹”。 “不,我不要娶宝姐姐,不娶宝姐姐。”激烈的声音传入耳中,贾宝玉顿时一惊,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嚷了出来。薛蟠的脸色铁青得可怕,他捏紧了贾宝玉的衣襟,任他双手推搡着,突然又狠狠把他一推,推到早已经如临大敌一般准备唤人进来帮忙的贾政一伙人怀中。 “好,好,好!原来你们果然是欺我薛家妇孺,今日如此羞辱我妹妹,我发誓,一定要你们加倍偿还!”他的眼睛像要吃人一般依次看过每一个人,似乎要把每一张脸都记在心里,被他目光扫视过得人,都不由得一哆嗦,好像被毒蛇盯住一般。 贾母还算沉得住气,把贾宝玉搂在怀里,做出一副维护的姿势,皱着眉,忍住厌恶对薛蟠道:“薛蟠,你不要如此放肆!宝玉的亲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当日你娘是说因着亲戚情分,自愿借了些银子出来,但三十万之说,不是你说说便成了的,待我查实了,必然如数奉还,且把你那些小把戏收起来吧!你也知道,这样的流言传出来,不仅是伤了宝玉,更是伤了宝姑娘的清白,你不要做莽撞事。” 贾母的话带着一股怨气,薛蟠敏感的发现这怨气不仅仅是冲着自己,哈,这就是他的好姨妈做出来的事!但这又如何,让她们自己去头疼吧—— “三日之内,三十万两,少一分银子,别挂我不顾念亲戚情分。”薛蟠冷笑一声,转身补了一句:“姨妈、姨父,今日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二位,今日以后,我们薛贾两家,再无情分!” 薛蟠大闹贾府,不出半个时辰,消息便传到了林府。林铭玉饶有兴味地听着管事打探来的情报,甚为可惜,薛蟠没用当场与贾府撕起来。 不过三十万两白银,凭贾府如今的家底,恐怕三天之内,很难拿出这笔现银的,好戏在后头呢。 贾府果然是为难的,薛蟠走后,安抚住六神无主只会添乱的贾宝玉,贾府的主子们便一股脑钻入贾母的院子内商讨解决之道。 薛蟠有胆子闹上门来,明目张胆地逼婚,是贾母等人万万没想到的,当日借银子之事,王夫人自然没有把如何哄骗薛姨妈的话说出来,只说是妹妹借给自己的,又不用出息,又不怕催债,贾府正在急用头上,虽然觉着十万两少了一些,但到底是解决燃眉之急了,还好生把王夫人捧着几日,贾政也对她软和了许多。谁想到,今儿会有薛蟠这一出,屋子里的气氛僵硬到极点。 王夫人头垂到胸前,失去以往傲然的姿态,在众人目光的指责中,颤巍巍跪到了贾母跟前。 “母亲,我……” “——老二媳妇,我一直觉着,你虽然迂了一些,心性小性一些,但是名门闺秀出身,总是以家族为重,大道理是懂的。我只问你一句,你拿了薛家多少银子,你是怎么拿到的这些银子?”贾母疲累至极,瞧着眼前这一家子老爷太太,心里空得发慌,恨不得抓起拐杖,挨个地敲打过去! 她眯着眼睛,目光如针扎得王夫人全无躲藏余地:“事到如今,我要听实话!有一句虚言,我贾家就容不得你这尊大佛了!” “母亲……”王夫人凄然而叫,又瞧着贾政毫无怜惜的脸色,终于萎靡下去,哆哆嗦嗦把实情交待了出来。她用宝玉宝钗的婚姻拿了薛姨妈三十万银子,又因着私心只交了十万两到公家。 “弟妹啊,要我们怎么说你,万万想不到啊!你怎么敢?说起来娘娘是你亲生的女儿,就是为着这个,我们大房也是倾家荡产的出了自己的体几银子,你那嫂嫂,身边缺了个丫鬟,几个月都舍不得添上的把钱省下来,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真是,真是……”贾赦痛心疾首,未完的语气里写满了家门不幸四个字。 “弟妹你快说说,有何苦衷说出来,你是当家的,若不是有大不了的原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说出去,谁能信呢。”邢夫人跟着踩了一脚,你不是仗着当家明着暗着克扣大房吗,今儿看你还有什么脸去掌家! “你们都闭嘴吧,让她说!” 贾母厌烦地喝住贾赦夫妻,冷眼瞧着地上的王夫人。 “母亲,我,我虽留下些银子,但,这银子不是为我自己留的。娘娘,娘娘在宫中多么艰难方得了恩宠,宫里的人哪个不是势力的,媳妇也是心疼孩儿,方做出了错事,母亲、老爷……”王夫人哀求地看向贾政:“……我错了,我太过自私,太过心疼孩儿,竟瞒着做下这样的事情,我天天都在悔恨啊!” “哼,你有什么脸面说娘娘,若是娘娘知晓你这般往她身上泼污水,才是悔恨伤心呢!”贾母失望不已,对贾政道:“政儿,这是你的媳妇,我老婆子是管教不了了,你自己处置吧。” “老爷,我错了,我真的……” 贾母已经闭上眼睛,贾政丢脸至极,暴喝着打断王夫人的话,亲自把她关到她那院子里,方又回到贾母院里告罪。王夫人自然不能轻饶,但她惹下的祸,才是最需要处理的呢。 红楼之弟弟是只战斗机 ———————————————————————————————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完, 第九十六章 。 府里头,老太太听了这番话,险些撅了过去,这时刻,贾母觉着,还不如撅了的好呢! 但事不宜迟,不能再任由薛蟠这样闹下去,哪怕把薛蟠治了死罪,贾府也不免声誉扫地。贾母的脸色苍白如纸,颤颤巍巍地命令道:“快,快把人绑了来,让他住嘴!” 贾政也慌了,“母亲,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这动静已经闹到了后院,一下子,整个贾府都轰动了。贾母等人还在想法子堵住薛蟠的嘴,没人注意到,守在门口的鸳鸯,悄悄地退下,往正堂后面的正房行去,那里是关押王夫人的院子。 “什么!他竟然敢!完了,完了,贾府的声誉……”一声痛哭,王夫人已经委顿在地,泪流满面地诅咒起薛蟠呢,连带着薛姨妈母女也不能幸免。 一个温和的女声道:“太太万万不要过于悲伤,事情尚未到无法挽回的余地。” “你说什么?”王夫人放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把爬起来,捉住鸳鸯的手,尖利的指甲险些掐破了鸳鸯娇嫩的手背肌肤,见到鸳鸯露出痛苦的神色,她才如梦方醒一般,把手松开。但很快,又重新伸出手,双手握住鸳鸯一只手:“好姑娘,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挽回贾府声誉,若你帮了我,我在老太太跟前给你求个恩典,放你出去过嫁人好日子。” 鸳鸯一脸感动:“太太说的可是真的?” 王夫人眼神一闪,甚是慈爱地道:“当然是真的,你快快把好法子告诉我。” 鸳鸯附耳细说,王夫人眼神连闪,有些犹豫:“这般做,不是坏了宝钗的名声么?再说,老太太未发话,这桩亲事可是真的?” 鸳鸯道:“我的好太太,如今什么时候了。薛大爷过分在先,我们这般做不过是自保,再说,薛姑娘想嫁进来,这是实情,薛大爷也是抵赖不了的。再说林姑娘这事,我亲耳听到宝玉问老太太,老太太是点了头的,可见错不了。只是,这般说,到底把林姑娘的事先漏了出来,未过六礼,是不妥。想来老太太不是没有想到这个法子,只是顾着林姑爷和林姑娘的面子罢。要么,再想想其他法子,是我太忙撞了。”说道这儿,鸳鸯有些迟疑,似乎若是伤了林家的面子,便比伤了贾府的面子还严重。 王夫人心里发酸,积压经年的不甘冒出头来。凭什么我自己的侄女儿名声尚且估计不了,要去顾及贾敏女儿的名声?我王家的女儿,就这般不如贾敏生的孩儿?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王夫人的脸因此而显得扭曲,她低了头,紧紧攒住袖子的一角,在心里再三思量,终于下了决心。 “好姑娘,这事有我呢,你这般为着府里着想,我都记着了。只是,老太太不让我出院子,你来瞧我,定然是冒着风险的,委屈你了。” 鸳鸯道:“太太放心,我已经把院子里守着的人支走了,待会儿走了亦是无人知晓我来过的。今儿这事原是我想得不妥,太太就当我没有来过吧,我去了。” 王夫人点点头,待鸳鸯起身,突然“哎哟”唤了一声,鸳鸯转头,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她闭上眼睛,软软地委顿在地。 王夫人冷眼瞧着她被砸晕了,慌慌张张地丢了手里的物件,急匆匆往外头走去。她要挽回这个错误,重新把内院掌家之权抓在手中。 身后的鸳鸯,轻轻扶着额头上的伤口,冷冷地笑了。 第九十七章 一秒记住【神马小说网 】,最快更新无弹窗小说免费阅读! 。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是我林铭玉年少不知事也好,胆小也好,然而我为人子,为人弟,是绝对不能忍受旁人侮辱我的家人,哪怕是亲如舅族,外族,我林家的根骨还在,断不能让门风异姓!原是要问贵府是不是还缺着银子,现下瞧来,即便是一时的不趁手,有你们这样一张妙口,自然也能张家李家王家赵家的找人撑腰去,我林家就不高攀了。瞧着从前一点子情面,银子等你们得了再还,左右我家还有个住处,往后不要往来了方好。” 林铭玉涕泪横流,像是强忍着痛心,深深瞧了贾府的门楣一眼,仰天叹了一口气,一抹泪水,脆声说了一句“林府与贾府今日起,再无瓜葛,再无亲戚情分,好自为之!”便佝偻着身子,仿佛承担了千斤重压,踟蹰往前走去。 围观的百姓中有那感情丰富的,自然也陪着流了两行泪,纷纷叹息指责着贾府,最终也不过摇摇头,与微风中,再添一抹谈资。 林铭玉转了一个圈,表演完伤心欲绝的被背叛亲戚戏份,便晃悠着钻进一条巷子,上了一座茶楼,雅间里面,宋文宁端了杯茶,立在窗台前往外看。 “若不是知晓你的打算,我也要教你骗了,好一出热闹的大戏。”林铭玉因一番哭诉表演,眼眶还有些发红,嗓子实在有些儿干了。宋文宁便把手边的茶递了过来。 林铭玉接了,一气儿灌下,又自己添了一杯,再喝下半盏,方觉得舒服了。做到窗边,往外瞧着那头的热闹。这窗正对着荣国府大门,方才他说得痛快,又痛快的走了,心里其实也惦记着接下来的戏肉。瞧着薛蟠也是有备而来的,应该不会让他失望才对。 国公府门前吵吵嚷嚷,不多时双方便厮打起来,引得巡城的官兵过来镇压,梢头混在人群中,看到事情始末,这会儿来到茶楼,学给林铭玉听。 薛蟠果然不是个蠢人,紧跟着林铭玉,他与贾府来了个割袍断义,许是不忿贾府把宝钗抹黑太过,便厮打起来,大闹了一场。虽然被兵马司的人拿住了,但不知上头拖了什么人,不过一日,便被毫发无伤的放出来。贾府吃了这样一个亏,虽然得了兵马司大人的慰抚,但紧跟着,后宫的申斥就落到贤德妃的身上,这对贾府来说,才是致命的打击。至于名声什么的,贾府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挽回什么了。 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夫人,贾母真是恨之欲其死,然而,她毕竟是贤德妃的生母,休妻是不能了,只能关在后院的佛堂之中,再不能踏出院子一步。也不许人探视,被关佛堂那日,王夫人跪在贾政脚下苦求,贾政不为所动。 赵姨娘穿着紫色轻衫,头上赞一朵鲜活的宫纱玉簪,素手带着一直油碧翡翠镯子,端着茶轻声细语地对着贾政劝道:“老爷息怒,喝口茶润润喉咙。” 王夫人目眦欲裂,她要强了一辈子,临了却还被一个娼妇踩到头上不成,她扑上去。指甲划伤了赵姨娘的侧脸,一缕红线细细密密沁出来,在赵姨娘惊恐的尖叫中,王夫人发出癫狂的笑声。 王夫人不可能放出来了,她注定在佛堂中,青灯古佛度过余生。 然而,其他人的日子,还是要照过。 最难过的是贾宝玉,前一日还做着娶林妹妹,与林铭玉一道上学举业的美梦,后一日,母亲便被迫荣养奉佛,府里一股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晴雯从屋外头进来,手里的燕窝温热刚合适,端到贾宝玉面前,用勺子轻轻搅动,嫩白的小手尾指弯弯,指甲上的蔻丹鲜艳欲滴,她低下头,细腻的脖子呈现在贾宝玉眼前,幽幽的香气萦绕。晴雯一笑,柔声道:“二爷,用些燕窝吧。” 第九十八章 荣国府前发生的事情,虽说是家事,但当日众目睽睽之下,家事便闹成了丑事。错自然不在林家,便是薛家,是此事的起源,因贾府被闹得太惨,人们面儿上说一声“狠辣太过”“不念亲戚情分,有失厚道”,私下里不免要告诫自家孩儿——若是被欺压得狠了,拼着一个不好的名声,也要对方拔层皮! 因着是公门侯宅的丑闻,还牵涉到贤贵妃娘娘的脸面,为了皇家面子上好看,林海当日便不甚隐蔽的让同僚瞧见他狠狠地斥骂林铭玉,并罚他祖宗牌位前跪地思过的场面。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三个书生中,终于有一个忍不住了。 “这位公子,这楼船是我们先看中的,您若是喜欢,再与掌柜的定便是了,这条却是不能让与你,请您见谅。” 说话的书生四方脸,皮肤偏黑,但目光正直,话说得也很客气。他不是莽撞之人,知道眼前之人身份尊贵,惹不起,但这楼船实在是他们的心爱之物,早就定下了用途,却是不好失信于人的。 涂硕只是凑近了瞧着伙计手中的楼船,并不答话。 他身边另一个小厮笑着道:“这位书生,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什么叫你们先看中的?这物事是我亲眼见者掌柜的拿出来的,见,我们家爷还是第一个看见,第一个出声夸赞的呢!宝剑赠英雄。宝物自然是该慧眼识珠之人得到。你还是省省吧,若真的喜欢,不妨再与掌柜的定一个,人家开门做生意的,必没有不许的。” 这话确实伶牙俐齿,好生丢钻。 书生脸皮一紧,不由得皱眉。 他身后的圆脸同伴已经听不过耳,道:“你这小哥好生胡搅蛮缠。这楼船明明是我们先定了的,也与掌柜的交了定金,今日不过是按照约定来取货罢了。便是被你们瞧见了,也是我们大度,愿意把好东西让各位鉴赏,怎的变成东西就是该你们得了?” “正是,做生意讲究个诚信,若是论先来后到,自然是我们先,你们家公子后,若是论信誉,自然也是我们出了定金,与掌柜有言在先为可信,怎么着,也不该是你们得啊。我瞧着你们家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断没有不懂这个的道理。若真是喜欢,掌柜的自然可以再卖旁的给你,这个我们断然不能相让的。” “就凭你们?”小青上前一步,手指几乎顶着人的鼻子,三个书生皆是怒目而视。 矛盾一触即发,张掌柜心里叫苦,面上却只能和稀泥。 先对三个书生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躬着身子对涂砚道:“爷,真不是我不卖给您,您也听说了,着实是这三位可观七日前定了的,我收了人家的定金,条子还在人手里拿着呢,做生意最是将信誉,玩玩不敢自毁门庭。您若真是喜欢,凭着不赚银子,我也得亲自跑着替您把货再催着赶制一个,三天,只要三天,保证给您一个一模一样只好不差的楼船,这个,就让这三位客官得了,也是您的一片善心。您觉着,成不成?” 涂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要笑不笑盯着张掌柜:“你觉着,把我排在随便阿猫阿狗的后面,成不成?” “你……”圆脸书生听到他轻蔑的称呼,已经是怒发冲冠,却被他的黑脸同伴制止。 “张掌柜,这楼船是送我们一个外任的同窗临行礼物,意义重大,且我们先前已经跟同窗说好了的,实在不好失信。这个楼船确实不能让,剩下的银子在这里,您收了,我们好把东西拿走。” 这黑脸书生倒是条理清楚,也不与人争辩,只管按照约定交银子提货便是。 张掌柜瞧着涂硕,神色有些迟疑,林铭玉怕他一时压力所迫,做出错误的决定,便走出来。张掌柜已经接过他手中的银票,看了看,说道:“行,还差八百两银子,这都在了,东西您拿走。阿福,把楼船包起来,包好了,给客官送出去。” 涂硕先还带着笑的脸,一下子冷下来。 第九十九章 两个侍卫上前一步,拦在三个书生面前。 三个书生怒目相视,张掌柜擦擦额头上的汗,忙对着涂砚赔笑:“涂爷这是……这,小店做的是开门生意,断没用让客人为难的道理,这要传出去,可让小店怎么立足?涂爷您大人大量,小的先给您陪个罪,您就让您的贵属放这几位客官走吧。” 涂硕仰着头,视线居高临下的撒下来,轻描淡写一瞥被两个侍卫拦住的人,然后把目光定住在张掌柜脸上。 “不让客人为难?合着爷配不上成为你张掌柜心中的客人咯?” 张掌柜一窒,这……这事儿真是不能善了了。面上反而没那般慌乱,腰也直了些,语气还是很诚恳:“瞧您说的,您是贵客,小的怠慢谁也不敢怠慢您呐。只是今儿这事儿,确实与三位客官无关,涂爷要是觉得不顺气儿,只管找小的撒气便罢。涂爷一贯慈心,王爷亦是最能关怀体恤咱们这些人,我库里还有好些个精品,正要投贴子寻个进王府的门路,只求宝物配英雄,骏马遇伯乐呢。涂爷若是愿意凑这个闲趣儿,小的这就把这几件难得的物件儿奉出来,涂爷帮着品鉴品鉴?” 涂硕心气儿还是不顺。当他什么人,能被这三两句甜言蜜语,绵里藏针的话糊弄住?不过,这流品斋的东西,说不上最名贵,却最是奇特。如这一艘楼船,忠顺王府并非未见过这样的物事,却断没有这般华丽新鲜的造型,因而能博他一眼罢了。 “除非你能拿出一个与方才一模一样的楼船,爷就罢休。” 张掌柜束手无措。 双方又这么僵持了下来,林铭玉瞧不下去了,走到近前,“掌柜的,把我前儿要的那座七巧琉璃尊拿出来。” 张掌柜苦着脸抬头,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光,正要开口称呼,林铭玉手指往前一搭,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张掌柜看在眼里,到嘴的话出口便转了个弯:“原来是玉公子,您说七巧琉璃尊?” “正是,七巧琉璃尊,七天前那画上所画的。您当时道,那物件当世只有一座,需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完成七中之一,又需七日,才能运送回来。今日我应约前来,可是琉璃尊已经面世了?” 林铭玉一面问着,一面向四处投来的好奇目光微微点头致意。三个书生各自点头回礼,涂硕原是恼恨有人敢在他教训人的时候插话,但带着怒火的眼神撩过来时,眼眸里瞬间闪过一抹惊艳,继而又是惊讶。 “林铭玉?” 林铭玉一挑眉,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位少年郎,思量一回后,恰到好处地露出迷茫的表情:“公子识得我?恕我失礼了,公子是哪位?” 涂硕一怔,方回过味来。是了,他是认不得我的,我也是当时跟着三弟在宫里见过他一面罢了。 涂硕恍惚回忆起,当时隔着一条回廊,一个精致如春葱,挺拔如玉兰一般的少年被小黄门领着规规矩矩地从回廊里走过,明明是恭谨的姿态,步履之间却透出一股从容潇洒的意味,这样的神态,大多时候是他们这些皇孙贵胄才能拥有的,因而当时他便格外留心地多看了几眼。义忠王府的老三觉察到了,嗤笑了一声:“是户部侍郎林海的独子林铭玉,二哥看上他了?” 他说得不屑,好似对这人有成见似的,涂硕不解,若这皎皎少年是林海之子,理应三弟不会这个态度才是。涂硕经常出入皇宫,遇见皇帝宠臣的机会也便多,林海在皇帝宠臣里头的排位是数的出来的,义忠王最爱拉拢权贵,交结外臣,林海必然是其拉拢的目标。再说,林家与贾家是姻亲,三弟对他那伴读贾宝玉可是格外的亲厚。林铭玉是贾宝玉表弟,不说爱屋及乌,也不会这个态度吧。 “看来,三弟对这位美人十分不喜呐,莫非,他得罪过你?”当时,他玩笑一般的反问了一句。 老三眼神一闪:“他可傲气着呢,宝玉被他数次甩了脸子,还口口声声道他的好,可见是个奸佞狡猾之人。二哥若是喜欢了,玩玩也便罢了,切不要被这等小人蒙蔽了。” “瞧你说的,我不过多看了一眼罢,怎的就是上心了……”他把话转了开,然而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也并未真就对人有啥念头了,不过因着他长得好……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回过头,看到他青绿的衣角隐在回廊转角之后,心里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 没想到今儿在这里遇见。义忠王府败落,失去争权的资格,当日他需要捧着哄着的三弟,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摇尾乞怜毫无尊贵可言的已废太子府之孙,若不是见着这个人,他是不会想起三弟的。 张掌柜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只听张掌柜道:“玉公子,这位是忠顺王府世子爷的爱子,涂爷,京都大大有名的贵人。” 林铭玉“哦”了一声,转而行礼:“原是涂公子,久仰。” 他的声音清亮,语气活泼,显得很是讨喜。 涂硕眼神变换数次,终于脸上露出一个笑,显出一点儿折节下交的气度:“铭玉不必多礼。你是这儿的常客?” “偶尔来玩玩罢了。今儿既遇见涂公子,少不得请您帮我掌掌眼了。张掌柜,我的琉璃尊,可以请出来了罢?” 张掌柜往涂硕的方向看了看,涂硕神色已经缓和下来,好似啥事也没发生似的,张掌柜心里一口气松开,连忙笑道:“您来得巧了,昨儿方到的,正要派人知会您呢。您等着,马上就请出来。” 他对着那机灵的伙计附耳吩咐一番,那伙计应了“是”,回身钻入后房。 张掌柜又殷勤的把人请去座旁坐了,没有涂硕发话,侍卫还是不放人走,张掌柜无法,只得把三个书生也请去坐了。 林铭玉好奇道:“涂公子,这几位兄弟是您朋友?” 三个书生都是聪明人,此时虽不知林铭玉身份,但见涂硕对他还是好眼色,而林铭玉说话间又友善,便也收了怒容。此时虽不得离开,也不愿掌柜的为难,坐了来。 黑脸的书生道:“在下许重卿,这两位是我同窗赵更,孙泽。与这位涂公子也是方才一面之交。” 林铭玉重新报上自己的名字,见礼。然后对涂硕道:“今儿能见到诸位,真是在下的荣幸。” 涂硕轻轻“呵”了一声,神情莫测:“林公子这是要来打圆场咯?” “不敢,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既是看上同样的物事,便是有缘。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瞧着这几位兄台均是不俗,涂公子更不必说,风采过人。何必为着一个物件,败了兴致。方才那楼船我也瞧了,不过是取巧些儿罢了,不料竟能有幸得各位的眼。”说道这儿,林铭玉颇觉好笑一般摇摇头。他未说啥东西好不好,但举手投足皆传递一个信息,这物件儿他还看不上眼。 涂硕固然不悦,三个书生亦是不服气。 方脸的书生,唤作赵更的道:“林公子,你的意思,咱们买的这楼船还是个俗物?不知您有什么高见?” 涂硕翘着腿,手头把玩着一枚玉佩,道:“想来林公子是见惯了好物,不把它放在眼里了。”称呼都变了,可见心里是不欢喜林铭玉落他面子的。 林铭玉忙摆手:“诸位误会,我并非说诸位眼光不好,而是……”众人皆目光炯炯盯着他。 林铭玉笑嘻嘻说道:“……我先卖个关子,诸位只等瞧了我的七巧琉璃尊便明白了。” 这样一说,众人对这座引得林铭玉决口称赞的所谓“七巧琉璃尊”顿感兴趣。说来话长,其实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伙计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个两巴掌高,一臂长的木盒,这盒子已经是紫檀木做成,四面雕工云腾雾隐,精致非常。一瞧便知不是俗物。 林铭玉笑呵呵指着:“来了,诸位请瞧仔细了。” 张掌柜从伙计手里接过盒子,在林铭玉的示意下缓慢地打开,众人心中暗自提了一口气。很快,盒子内的物品已经显示出全貌,不约而同地,周围想起一片吁气声,不是惊叹,是充满着失望的。 “这就是你说的一瞧就能让我明白的宝物?”涂硕忍不住讥诮道。 “这琉璃尊不过多了些五色水晶,华美是华美,但特俗了一些罢?”厚道的孙泽也不免摇头,更是抱紧了怀中的匣子,还是这楼船好! 林铭玉不急不忙,对张掌柜使了个眼色。张掌柜笑:“诸位客官稍安勿躁,再瞧瞧,您就能瞧出不同来。” 室内倏然暗淡下来,原是伙计们把窗板落下来,厚重的门帘也放了下来,外头的光线照不进来,屋内之人便是表情也看不清了。 “二爷!”慌张的声音从涂硕的两个小厮嘴里同时传来,张掌柜忙道:“别慌别慌,大家快看这里。” 其实,此时不需张掌柜解释,大家也知蹊跷何处了。 原是灰暗的房间里,慢慢亮起朦朦胧胧的绿光,浅浅的,然后越来越亮,离得近的人,互相可以清晰看到对方之人的眉目。众人的注意再一次被中间的琉璃尊吸引。只见小小一座琉璃尊上,显出七个不同的图案,好似七个或坐或卧,或弹琴或舞剑的银子,期间绿光流转,好似置身疏朗竹林之间,枝叶扶疏,摇摆有致。 林铭玉的声音又轻又清,好似让人能够随着他的声音看到一副近在眼前的画面:“……这是天然琉璃的纹路,经过巧匠打造,沿着纹理,精心雕琢,刻画出竹林七贤的情态行止,琉璃上嵌夜光石,光彩变化间,好似竹叶随风而舞。若是对着月光,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之声,更是有韵味呢。” 许重卿已然赞不绝口:“果真风雅,果真不俗!若是晓得掌柜的还有这般好的宝物,我定要把同窗唤过来一道开开眼,可惜周兄今日便要离京……”连连惋叹。 林铭玉笑:“小弟也是第一日见着,当初听了张掌柜说起,只是不信呢。这物件在百日里瞧着只是精巧,不想黑夜里倒是显示不凡来,当真是秉性不同。” 涂硕道:“张掌柜,你倒是什么好宝贝都没记得我啊!” 张掌柜连忙摆手求饶:“涂爷哪里的话,贵府要什么没有,怕是大洪能有的宝物儿,您都是见过的,小的不敢造次,怕您瞧不上眼,没得失礼呢。您若是喜欢,库里还有几件稀罕的玩意儿,我也着人拿了来,不过博您一笑罢了。” 涂硕笑一笑,伙计已经把门窗重新拉开,光线一进入,七巧琉璃尊又恢复原样,成为一件精致的摆设,不过众人再次看它的目光已经火热多了。 涂硕的小厮小红已经嚷嚷道:“掌柜的既然有珍品,还不趁早摆出来让我们爷瞧瞧。” 张掌柜忙道:“就来就来。” 涂硕笑:“今儿我可是开了眼了,铭玉好眼光呐,这不又一件宝贝到手了。” 林铭玉笑道:“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又对许重卿等人道:“先前说起许兄那楼船,也是个好物件儿,工艺确实精巧,也算难见的,不过我这个人偏有奇趣,越是精巧的反是不上心,倒是天然便是鬼斧神工的,心里才爱。因而先前说楼船不如琉璃尊,也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许兄、赵兄、孙兄切莫怪罪。” 笑话,自家的东西,总不能拆台子吧,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 林铭玉笑得温文尔雅,格外讨喜,许重卿等人敲过琉璃尊的不同已然是觉得稀有的,再听林铭玉这番话,更觉得有理,对自家买的这楼船,也生不出后悔的心思来。加之,琉璃尊虽好,却不若楼船送给自己外任的友人更合适,因而此时只希望涂硕就此打消对楼船的主意,只去买其他的物品便罢。 第一百章 涂硕听着林铭玉的话,目光从许重卿身上扫视到孙泽怀中的木匣之上,很快地收了回来。看过七巧琉璃尊,再瞧这楼船,便不觉得楼船有何奇特了。他一个帝都贵胄,总也不至于沦落到跟几个穷酸书生争夺物件的地步,忒掉价! 要争,也得争这稀罕的不是? 涂硕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琉璃尊上,流露出势在必得地气势。 林铭玉目光一转,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掩饰住眸中狡黠的神情, 不多时,伙计们捧出三件精巧器物,虽说比不得琉璃尊的惊艳,却也是件件巧思,不落窠臼。众人品评了一番,张掌柜道:“不知涂爷可有中意的?” 涂硕笑着瞧了林铭玉一眼,不说话。 林铭玉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先是不舍,继而又是神色间显出开朗的神情,眨眨眼,笑道:“涂公子对这琉璃尊可还看得上眼?” 涂硕一笑,挑着眉道:“看得上眼又如何?这可是铭玉心爱之物呐。” 林铭玉摇头:“虽是喜欢,但君子有成人之美,若是涂公子喜欢,不妨拿去。我不过是个爱顽的,东西放我这儿不过糟蹋了,不若在涂公子手里,能得它的归宿。” “哦?铭玉是要让给我了?”涂硕眼睛一亮。 “说不得让字,我只是约了掌柜的看货而已,并未有何买卖之约在。涂公子既然喜欢,当然可以自便。” 涂硕点点头,连说两个“好”字。 张掌柜忙笑着道:“是现下包起来,涂爷带走?还是小的着人送去府上” 涂硕挥挥手,小厮小青从怀里掏出银票。张掌柜忙示意伙计带去结算,亲自把琉璃尊重新包好,放入紫檀木匣子,交到小红手上。 “涂爷可还有看着中意的?” 涂硕已经站了起来,余者都跟着站起来。“不必了,下回有好东西,记着给爷送个信儿,再有这样的事儿,别怪爷不给你脸面。”他手中的玉佩一抛,往许重卿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对林铭玉道:“爷还有事儿,先走一步。有空过府找你玩儿。” 林铭玉拱手,做出请的姿势。涂硕靴子一踏,转身气势惊人地走了。 张掌柜送至店外,松了一口长气,回来对着许重卿三人深深一礼:“今日多亏三位客官担待,小店多有过意不去,客官们若是还有看中的玩意,不拘寻常贵重,但请随意挑选一件作为赔礼。” 许重卿与同伴们互换了一下意见,把掌柜的扶起来,道:“张掌柜言重了,未料得遇上这样的主儿,要说委屈,还是林公子委屈了呢。我们不过受些闲气,若收什么赔礼,那可是枉为读书人了。林公子为了保全我们的心爱之物,放弃自己的心爱之物,这份恩义,在下足敢钦佩。” 说着三人齐齐对林铭玉拱拱手,算是作谢了。 林铭玉回礼,笑道:“许兄,诸位不必再多礼了。相见即是缘分,何必如此拘礼。三位若是有别事,请先自便,我与张掌柜还有一些事需要请教,三位……” 许重卿连连摆手:“我们与同窗有约,正在告辞,林公子请自便。告辞了。”赵更、孙泽俱是拱手,然后三人一齐出了店门。 待店铺里客人都走了,张掌柜才躬身重新对林铭玉行礼:“东家。” 林铭玉点点头,张掌柜又道:“此处人多眼杂,还请东家移步后院说话。” 张掌柜把林铭玉请到后院,把他让到上座,自己在下头搬个凳子坐了,丫鬟沏了新茶上来。张掌柜亲自接了,奉了茶,把丫鬟挥退,只留下自己并一个帐房在房间里,向林铭玉汇报铺子的收支情况。 林铭玉顺便把帐查了,这位账户记账清晰,账目很有调理,又有张掌柜在旁边解说,帐查得顺利。说着已经到了饭时,张掌柜请示林铭玉之后,去太白楼叫了一桌酒菜,送到后堂来,伺候林铭玉吃了。 林铭玉再三请了,张掌柜与帐房才坐下来,同桌吃饭。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林铭玉也是不那么守规矩的。三个人慢慢吃着饭,席间偶尔说笑两句,并不谈生意上的事情。待林铭玉放下筷子,张掌柜与帐房也停了箸。 用过饭,林铭玉想着账目没剩下多少,便也不多休息,又把两人叫过来,把账目都对齐了,最后汇总一个数字。 “……上月盈余七千八百两,本月方过来一勋,账上盈余三千五百四十八两银子,下旬有批东洋新货过来,皆是上品的好物件,料想利润更丰厚一些,到月末盈余万两银子总是有的了。”帐房先生禀告道。 林铭玉点点头:“很好,大家都辛苦了。张掌柜,这月的盈余拿出三千两,你与帐房各得八百两,余者给伙计们分了吧。另再放一万两银子再这儿,下月,我打算卖一种新品,是一种专供贵妇人们用的香水。如今走礼的人,三节两寿的,送与各处权贵府邸夫人们的礼品也是大头,这些香水可派上用场,到时利润更为可观。这一万两银子,就用来预备这个事儿,你好好思量思量如何做,有事便让人来找我。” 张掌柜颇激动,比如今的利润更为丰厚的营生,那得能赚多少银子啊!但他不会怀疑林铭玉眼光的准确性,过去的经历已经给了他无比浓厚的信心,跟着林铭玉这位东家做,总不会吃亏的。 两人双双谢过林铭玉的赏,又把铺子里需要决断的事情汇报了一番。待做完这些,已经是下晌,日头慢慢落了下去,林铭玉惊觉已经在外头忙了一日,便不再多留,让张掌柜送了出来。 回到林府,林海落衙回来了。林大得了信,在府门口迎了林铭玉。林铭玉没问,先去林海初请安,陪着林海说了会儿话,又等着林锐回来,三个人用过晚饭,再说了一会儿家常,方各自回了院子。 林锐初来京都时,与林铭玉住一个院子,后来林海来了,林锐中了探花,两人谁也没提起,便一直还是住在一处,也为搬开。前些日子宋文宁来林府备考,住进林铭玉的院子。一个院子住三个大男人,倒是有些挤了。林府也不是没有多余的院子和房间,林锐便提出来,另选了与林铭玉的醒花院相邻的歇桐院住了。 林锐把林铭玉送到院门口,见他进去了,方改道回到自己的院子。 进了院子,丫鬟们迎上来,林锐让丫鬟伺候着更了衣,方屏退左右,一个人进了书房。六月初九的万寿节,届时各路总督将入京朝贺,远镇西北的昌平王必然会依诏入京,届时京都又会搅动怎样的风云? 如今铭玉已经成为乐福王府的伴读,今日又与忠顺王府涂硕扯上关系,只怕有心人会拿此做文章。且,叔叔对昌平王府的态度,总觉得有些不对。 林锐思索着,把平日里发现的细节都串联起来,越发觉得林海对昌平王府态度暧昧。说不上对立还是支持,总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两者之间若隐若现。 林锐想些什么,林铭玉自然不知的。他一回到醒花院,也领着林大进了书房,同样不留人伺候。 “说吧,你发现了什么?” 林大隐隐有些激动,平复了一口气,回到:“大爷,您让我查的太白楼的底细,小的寻摸了近十日,今儿终于查出了些许眉目。太白楼杜掌柜祖籍姑苏,二十余年之前只身匹马来到京都,开了这家酒楼,然后安安稳稳发展到今日的地位。自他营生之日,太白楼便没有遇到过灭顶之灾,几乎所有在太白楼惹事之人,最后都会莫名被清理。” “清理?”这个词让林铭玉觉得奇怪。 “是的,清理。所有得罪太白楼的人,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当官之人,或是富商豪强,最后总会卷入一些奇怪的事件中,当官的可能会被调职活着削官,为富的或是惹上官司散了财,总之,不是在京都呆不下去了,便是再无能力挑衅太白楼。太白楼的背后有一股神秘的势力,让他能超然京都所有的酒楼店铺之外。成为京都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之一。” “顺着这条线索,小的暗中寻了人帮忙,结果却很奇怪。”林大自小在京都长大,他是管家之子,自小便沉默寡言,处事沉稳,直到被放到林铭玉身后服侍一段时间之后,林铭玉才发现他身手不错,同时脑袋十分的灵活,在外头人缘极好,三教九流,都能找得出一些门路。这样一个人才,又是家生子,林铭玉一直很信任他。 “如何奇怪?”他这样说,必然是发现很疑惑的东西了。 林大想了一想,似乎在梳理自己的思绪:“……他背后有皇宫里的势力,似乎还有,还有咱们家老爷……” 我爹?林铭玉皱着眉,一时没有说话。联想起太白楼杜掌柜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是突然变得不一样的,若说与老爹有关,那自己是老爹的儿子,看在爹的份上,他若是对自己特殊看待,也该是从开始便是同一个态度,不至于突变。 是什么引起他那种改变?林铭玉慢慢回忆着,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脑海里好似有条线索要跳出来告诉他答案,却朦朦胧胧隔着一层纱,一闪即逝。 林大等林铭玉沉思足够久的时间,方请示道:“大爷,还要不要再查。这次的兄弟跟得不小心,对方甚是警惕,应是被对方察觉了,也许,老爷那头也有所察觉。” 林铭玉想了想,“不要再查了,我只需要确认他确实有问题便行了。下面的事情,你不要插手,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你找的那个人,重重谢他,也让他不要再查了,当什么也没发生。” “是,我这就去办。”林铭玉点点头,林大立刻出去处理了。 林铭玉想了想,让丫鬟进来更衣之后,重新走出院子,往林海那里去。 第一百零一章 林海方梳洗过,正坐在窗前晾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本书。听着林铭玉到了,放下书等着。 林铭玉取了冠,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挨着额头编着小辫子,把两侧的头发束到脑后结成一股,容颜精致,皮肤白细,瞧着很是风采出众。 林海原是想斥他不修边幅,然而瞧着他这番打扮,实在说不出半个不好的字,只无奈笑道:“怎的这个时辰了还过来?” 林铭玉摸摸他的头发,见还带着湿意,头发里泛着斑白,怕他经不住风,先翻了件玄色披风展开披在林海肩头,又打发丫鬟送了细布进来,自发地给他揉着头发。 林海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受用他的孝心。 一面擦着头发,林铭玉盯着林海的发顶,慢悠悠开口道:“爹,您认得太白楼杜掌柜啊。” 这话不是疑问,但语气轻忽,好似话家常的时候说的一句“您跟隔壁王大叔熟啊”的语气。 林海眼皮微微动了一动,没睁开眼睛,隔了一会儿才道:“太白楼,京都之人无人不知。” 林铭玉把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把细布方一边,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在林海身边,抬起头直视他的脸:“爹,您再不说实话,我只能自己瞎折腾了哦。” 威胁意味十足。 林海睁开眼睛,与林铭玉对视片刻,“你不是已经查了么?怎么,没查够?还威胁起你爹我来了!” 林铭玉察言观色,见他语气虽然严厉,眼睛里却没啥严厉的神色,便知他不过是吓唬自己,忙委屈道:“儿子这也是没办法,谁叫爹您啥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呢。您不知道,那杜掌柜看孩儿的眼神,跟猫见着鱼似的,盯着不妨呐。孩儿心里寒碜!这难道还不能追根究底了?” 林海又瞪他:“什么猫啊鱼啊的,杜掌柜是瞧着你喜欢。” 话说到这儿,林海也不瞒着了,原便打算把这摊子事儿交给他的,早晚要让他知晓,现下虽然不到时候,露点儿底让他心中有数也好。 “爹给你的墨玉章带着吗?” 林铭玉解开胸前衣襟,从里掏出一个荷包,把荷包打开,拿出里面一方小小墨石印章。“一直贴身带着,未免遗失,特意弄个荷包装着,免得扎眼。” 林海欣慰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墨石章,翻过来,给他看章上的字。是一个古体的“察”字,旁边有海水腾龙纹。又翻转过来,给他看印章侧面的字,一面刻着“明”,一面刻着“直”,皆是古体字,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纹饰。 “明察秋毫,明辨是非,不偏不倚,取直存真。”林海把印放回林铭玉手中:“这是这方印的来历。你把它收好,不要让人瞧见,现在还不到用它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可以用它?这不是我家的印么?”虽然是官宦人家,也不至于自家的私印还刻个啥明察秋毫吧。林铭玉敢肯定,林海一定还有话未交代。 “自然是我家的印,但也不仅仅是我家的印。如今不能全部告诉你,等你该知晓的时候,自然会知晓,你需记住,不要让外人瞧见了。” 林铭玉福至心灵,问道:“莫非杜掌柜就是瞧见我带着这个印,才会对我态度大变?”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先前几次去太白楼,他只是把印挂在脖子上,用衣襟掩住了,若说不经意间被杜掌柜瞧见,是很有可能的。 林海睨他:“如此迟钝,呜呼哀哉!” 林铭玉笑笑,猴在他爹身边,问:“还有啥,一起说了罢。太白楼跟我家啥关系?跟皇宫里的谁又啥关系?爹,你是不是跟我家藏了个大宝藏啥的,这印就是开启钥匙,一旦打开藏宝大门,就富可敌国,人人觊觎!” 林铭玉被自己的想象燃出一地鸡血。 然而,林海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气泡:“孩子,或许爹该给你找个大夫瞧瞧,不是魇了罢。” 熊孩子林铭玉摸摸鼻子,打着哈哈:“哈哈,爹您说笑了。说回正事,杜掌柜是为爹您做事的?太白楼是我家的产业?” 林海正色道:“一半一半。杜掌柜与我确实有点主从情分,不过,太白楼不算爹爹的产业。好了,该说的都跟你说了,管好你的人,不要再试图查探太白楼以及杜掌柜的底细,后果很严重。” 林海加重语气,示意后果真的很严重,他也是真的很严肃。 “不许阴奉阳违,若是被我发现不偷偷行事,我就给你说个媳妇,让媳妇天天管着你。” 林铭玉:“……。”算你狠! 说话隐秘,林海开始赶人:“还不走?爹要歇着了。” 林铭玉抱紧胳膊,表示今天要与林海同床共枕,增进父子感情。林海气笑,温柔地勾起嘴角,抬起腿,优美地踹出去,林铭玉手忙脚乱躲过了奔着屁股而来的如来神脚,委屈地用眼神控诉他爹。 “爹……” “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快回罢。明儿陪我去太白楼喝酒,若是起不来,哼哼……”留下意犹未尽的威胁,林海把门一关,独留林铭玉含泪面对清风与明月…… 翌日,林铭玉起来陪林海打了一套养神拳,又陪着吃了早饭,各自在书房看了一个时辰的书,方上了马车去往太白楼。 这番来此,大概有解惑的意味。杜掌柜见着两人,先与林海殷勤地打了招呼,又把林铭玉夸赞了许多话,像接待平常的帝都权贵一般,并不能瞧出不同来。不过,待把两人领到三楼雅间之后,杜掌柜收起了生意人热情得殷勤的笑脸,淡淡笑着,对林海拱拱手。 “林大人。” “默之,此处没有外人,叫我的字便是。”林海笑着回礼,看着林铭玉,道:“前些天小儿闹了些笑话,默之心里没少嘀咕罢?” “哈哈,”杜掌柜爽朗一笑,道:“如海兄今日来此,想必是对令公子说了实情了。” “该嘱咐的俱嘱咐了。少年人胆气壮,什么事都要寻根究底,先前给你添麻烦了,往后,还要请默之兄多多指点,让他沉稳些方好呢。” 杜掌柜道:“如海兄过谦了,我瞧着令郎行事果断,胆大心细,颇有你年轻时的作风,果然虎父无犬子。我也没什么可指点的,只是令郎结交的朋友,倒是非常有趣呢。” 林海笑着瞧了林铭玉一眼,林铭玉顶着压力上前,端正道:“是手底下的人没轻重,请杜先生见谅。” “非也非也,”杜掌柜像个老夫子一样拽了一句文,道:“你能折节下交,能使动这样的人物,让我也惊了一场呢,若是帝都的少年都是如此锐气,老夫每日就要睡不安稳了。” “哈哈,默之不要纵着他了……”说了些闲话,林海道:“铭玉,去瞧瞧今儿有些什么好酒菜,唤些来,为父要与你杜伯伯小酌一场。” 林铭玉晓得老爹这是要把他支开,跟杜默之说悄悄话了,虽心里有一百个愿意打听,却知不该自己听的,老爹是绝对不会泄漏了,便乖乖出去找吃了。 待确认人已经走开,门外也守着林海与杜默之的人,两人便说起正事来。说了半来个时辰,杜掌柜收起笑容,提醒道:“……如海,铭玉这番动静恐怕上面也有所察觉,若是问起来,我这边只得如实回禀,你要早作准备的好。” 林海拍拍他的手:“多谢你提醒,我晓得该如何做。放心罢,铭玉虽是我的孩儿,但我更明白自己该忠于谁,食君之禄忠君之忧,这份忠心,我林家世代不变,自然,到我这一辈,到铭玉一辈,定然也是不变的。” 杜掌柜没再说话,眉头却是微微皱起来。想着这几次上面传召,上头那位的心思越发的难猜了,自己是不得抽身了,但自己早是没有家世拖累的人,不若林海,儿女双全,也不得为子女打算,不知是不是愚忠了。 林海是不是愚忠不是目前林铭玉该考虑的问题,只因三日之期已经过去,与涂砚约好的,他的伴读生活已经开始了。 第一百零二章 【神马shenmabook. 更新最快最全的免费】 天不亮,林铭玉便起了,难得与林海林锐重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就着酱黄瓜,腌姜丝,腌黄芽菜,凉笋丝喝了两碗鸡豆粥,吃了一块酥饼,林铭玉肚子饱了,放下筷子一瞧,满桌子只等他了。 洗手之后,马车已经备好,林铭玉需前往乐福王府等小世子涂砚,然后陪着涂砚入宫进入上书房念书。故而,三个人便备了一辆马车,两台轿子。 林铭玉与林海话别,难免又听了几句诸如“不许顽皮,好好念书”之类的教诲,才被放去马车。林锐笑一笑,道:“回头九哥接你出来用午饭,下晌若是无事,便在衙门外头的茶馆里听会儿说书,九哥落衙后,带你去跑马。” 林铭玉笑眯眯应了:“你们就放心吧,我必好好的去,又好好的回。保证不主动生事,安分守己做个好伴读。” 叔侄两同时摇头笑,见者林铭玉上了马车,方各自去各自的去处。 林海下了朝之后,递了折子求见圣上。在悦心园外等了半个时辰,常福出来宣召,林海笑着与他寒暄,常福细声提点道:“圣上方瞧了各路都督的请安折子,龙心甚悦,今岁万寿节必是热闹呢。” 林海领他的情,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道:“正是呢,常总管必是忙的,若是有个一时半会儿闲暇,还是要多多保重一些方好呢。东山那头有处避暑的好去处,眼见着就六月的天,常总管什么时候也去瞧瞧?” 常福眯着眼睛,显得很是喜气:“劳烦大人记挂着,为圣上尽心,是我当奴才的本分。这梯子陡,林大人留心脚下。” 林海脚步微微一顿,常福忙扶了上来。借着这点儿工夫,一张薄薄的纸贴着常福手心被他拿住了。 两人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保持着距离和身份,安静地走着。 林铭玉被马车送到乐福王府门前,递了帖子,门房想是得了吩咐的,见着名帖,马上把角门打开,让马车进去。 涂砚正在用早饭,听得林铭玉来了,让管家来问,用过饭了没有。林铭玉如实说了,管家便把他带到偏厅,让他喝茶等着。 不过一刻钟,涂砚便收拾妥当,见了林铭玉,问道:“书可准备了?若是没带,我宫里多备了一份,也可应急。” 林铭玉回:“……都备好了。” 涂砚又一一问了带了些什么人,带了什么东西,又把如何安置随从小厮,宫中有何禁忌之类的事件细细跟林铭玉说了:“……一时想到这些,在宫中,总之便是多看少说少做,见着贵人了,执礼恭敬,万事受规矩法度,便不会出错。若是有人欺负你,也不用害怕,报出我的名号,实在不行,便托人给我传话。” 因本朝伴读与前朝不同,伴读与皇子皇孙们念书的地方是隔开的,分在不同的院子,说是伴读,其实并非贴身陪着皇子皇孙们念书,而是充当一个玩伴的角色,素质跟得上去,兼职督促皇子皇孙们的功课。 宫中最是势力的地方,林铭玉初来乍到,难免有不长眼的不想着踩一脚显出自己威风,因而涂砚有这一番交代。 林铭玉一一应了,目送涂砚上了马车,跟林大吩咐了一声,让他赶着马车回去,待午时休息的时候再到宫门前来接他。他自己便骑了一匹马,跟在涂砚的马车旁边。 涂砚掀开车帘,道:“铭玉,怎的不乘坐马车?” 林铭玉笑笑:“久未跑马,借此过过干瘾也好。”心中不愿太过张扬,宁愿跟着马车走,也不要让旁人传出骄傲嚣张的名头。 涂砚放下车帘,温和安静的面容上显出些许落寞的神色。 过宫门之后,马车便不能再进去了,沿着宫墙走过一条长长的宫道,穿楼过殿,又走上一条长长的回廊,九曲十折之后,方是上书房。 皇子们念书的地方是宫殿正房内,伴读们在西侧偏房。涂砚领着林铭玉先去了偏房,房内或坐或站有十来个人,这批年纪十四以上的皇子们的伴读皆在此了,另外年纪小的那些皇子们,伴读也是分开的,以免功课接受程度不同,反而耽搁了各自的进益。 见着涂砚进来,伴读们皆站定了行礼,好奇地打量着跟在涂砚身后的林铭玉,林铭玉友好地回之微笑,见礼。这些目光有善意,也有恶意,相同的是都带着高深莫测的揣测,似乎在掂量他的分量。 涂砚给他介绍了一下其他伴读们以及夫子们的情况,时辰也不多了,两人便就此打住,由林铭玉目送他返回自己该去的地方。 待涂砚的影子也望不见了,林铭玉回身回到房间,方才还安静的房内此时一片闹哄哄的。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或是高谈阔论,或是窃窃私语,看得出来,里边派系不少。 涂砚先时还有两个伴读,一个领了差事,只是挂了个闲名,另一个听说身体不适,今儿没来。林铭玉没个认识的人,又没个出身亲近的人,其他人观察着他的同时,他也默默地旁观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局内人。 他找了个角落地地方做了,周围的人虽是疏离,礼节却是挑不出错来。又66续续来了几个人之后,夫子走了进来。沾了皇子们的光,教导伴读的夫子们皆是博学大儒,众人齐齐行礼。 夫子瞧着林铭玉是新来的,也没询问他或就此多说句话,只是把规矩提了提,便开始传道授业。方说了两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随着一个人闯进来,见着夫子,忙站定了行礼:“见过夫子,学生来迟了。” 夫子训斥了两句,便放他回座位。 他张望了一下,轻声快步走到林铭玉身前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林铭玉瞧得分明,屈身之时,此人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口白牙。 夫子讲了半个时辰,便放大家自行朗诵,趁着这个工夫,林铭玉身前的这位同窗不时侧过身子对他甩个眼神,只是他长着一张圆圆白嫩的脸,这般的挤眉弄眼,瞧着倒似是逗趣似的。林铭玉忍着笑,回他一个“夫子在呢”的眼神,却引得他动静反而大了。 眼瞅着夫子胡子都翘了起来,林铭玉只好默默放弃与这位同窗的沟通,低下头作用功的模样,至于同窗,自求多福罢! 一刻之后…… “……呐,你全明白了,我原是与你亲厚,谁知,你白长这机灵相儿,我这眼睛现下还泛着酸呢,条子却被夫子捡去了,悲愤呐!” 苏不沾用控诉地眼神瞪着林铭玉,怒其不争啊。而被他连累着伴读第一日便被夫子罚站的林铭玉,除了苦笑只能苦笑。谁能想到,这个奇葩的同窗便是涂砚那个据说身体不适的伴读,钦天监监正苏谊的侄子。 苏不沾性情活泼,且有些自来熟。累着林铭玉罚站,并未觉着过意不去,反是叽叽咕咕说不不停,主题便是“往后哥俩便一家亲了”。林铭玉苦笑不得,却并未觉着不耐烦,这样一个人,并不使人讨厌。 剩下的时间,便是在罚站中度过的,待到午时,夫子瞧着两人态度诚恳,大发慈悲放了两人自由。苏不沾此时方道:“那什么……方才连累你陪我站了许久,我请你喝酒去,成不成?” 涂砚恰好过来,听到这一句,眉头一挑,道:“不沾,你又闯祸了?” 苏不沾、林铭玉忙回身行礼。苏不沾摸摸头:“没闯祸啊,不过是夫子瞎紧张,我与铭玉亲近着呢,便被提留到外头了……” 涂砚摇摇头:“你呀,自个儿顽皮便罢了,铭玉今儿方来的,怕是夫子往后也会多多留心于他。”转过来瞧着林铭玉并未有生气的模样,又为苏不沾开解:“铭玉,不沾的性子就是这样,猴儿一般坐不住,这不三天两头要生病呢。你只别理他,他便乖乖儿的听话了。” 苏不沾不服气:“我一大男人,说甚乖不乖,听话不听话。我阿叔都不这么说我呢。” “还不行说你啦?你比我小一岁,铭玉又比我大一岁,你说,你是不是要乖乖听话?” “……还能这么比?”苏不沾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涂砚与林铭玉对视一眼,哈哈笑了。 三个一道出了皇宫,因苏不沾执意要做东,便由着他领着众人在集市汇聚的东正街寻了一处风光的酒楼,叫了酒菜。林铭玉记着早上的话,吩咐林大打发人去跟林锐说了一声,不让他干等。 苏不沾瞧着活泼天真,其实说话很谨慎,不动声色地试探着林铭玉与涂砚的关系,涉及到朝堂的事情,总是点到为止,恰到好处地勾起你的兴趣,却让人挑不出错来。莫怪涂砚神情间对他很是喜爱。 一日相处下来,林铭玉这个小团体的生活,多了一些期待。 下午是骑射课,苏不沾弓马娴熟,与林铭玉旗鼓相当,两人不由得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情,只有涂砚手掌柔软,弓箭堪堪及格,马术倒是不差。 苏不沾私下里对林铭玉道:“世子平日最瞧不得我张扬,因王爷怕他伤了手,他箭术上便不大好。在他面前,总不许我找人比试射箭,我光瞧着旁人去比试,找不着一个伴儿,如今你来了,世子拉不下脸来说你,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多多顽儿。” 他说得窃喜,林铭玉自个儿也爱骑射,便应了他。那会儿,涂砚便在不远处站着,林铭玉疑心他定是听着了,他往这边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又一种说不清的愁绪,随即他抓过头,当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苏不沾腮帮子鼓起又歇下,在林铭玉不注意的角落里,悄悄叹了一声气。 林铭玉把两个人的神情收在眼里,只做不知。他如今的身份,还不宜交浅言深。 第一百零三章 待用过饭出门,伙计把马牵来候着,林大接过马缰绳。林铭玉上马时,目光不经意扫过酒楼不远处一个正在招呼客人的伙计。 他停下来,细细看了一眼,对身边的伙计道:“那人,是这店家的伙计?” 伙计随着他示意的方向瞧了一会儿,笑道:“是呢,他去岁便来了。是新来的苏管事带过来的人,人机灵着呢。公子爷认得他,可要小的唤他来说话?” 林铭玉道:“没什么,不必。” 说着飞身上了马,等在前头的苏不沾把马头拨过来,问:“可是那个伙计有何不妥?” 林铭玉笑:“不过方来京都的时候,在另一处饭馆见过,些许好奇罢了。” 苏不沾点点头,接着之前的话头说笑起来。 过了十来日,林铭玉在上书房已是极熟的了,却不算出彩的。乐福王因是世袭,靠着投皇帝所好而宠爱非常,自然有的是自觉正统的皇子们看这位堂兄不上眼。涂砚不好欺负,涂砚的伴读就没这般大的分量了。 林铭玉心有准备,只是半月过去,上书房内同窗之间相安无事。反是因着苏不沾的关系,林铭玉在夫子面前落下个顽劣的印象了。幸而他偶尔也会表现出脑袋灵光之时,不至于让夫子就此厌烦。以他看来,苏不沾如此玩闹,夫子们表现得很是适应,对他的态度有种对待自家子侄的亲热劲。 上书房与官员当值一般,十日一休,这日又是旬休之日。方吃过早饭,苏不沾便来造访。苏不沾素日是个活泼的人,叔叔苏谊一生未婚娶,对他便格外宠爱,从小儿惯着惯出他格外豁达的性情。见过林海,苏不沾也不晓得拘束,礼数周全地拜见过了,还跟着他拉起了家常。林铭玉在一旁听着,也不得不佩服这人的手段。 恰好赵元初来找林锐,约了几个素日交好的同僚一道跑马,其中就有杜春和、杜淇安两个,是林铭玉相熟之人。苏不沾是个自来熟,爱热闹。听闻大伙儿要去骑马,撺掇着林铭玉说:“人多热闹,宫内校场上跑马总不自在,我们也跟着林大哥一道去罢!” 宋文宁跟着掺合:“苏兄弟这主意不错,为人之道,在于张弛嘛。我这骨头瞧着要生锈了,跑跑马正好松快。” 林铭玉笑:“你们有这个兴致,去便去吧。” 跑马的地方左不过城郊,远一些便是东山那边。那地方大都被京都权贵人家圈了地建避暑庄子,风景极好。这时节去倒也应景,只是来回一日玩不到什么,大伙儿商量着,还是往城郊跑了。 杜淇安年纪最小,马术比之上回大有长进,他驱马走到林铭玉身边,笑问:“铭玉哥,听说你去宫里当伴读了,宫中好玩么?” 他老爹是吏部尚书,元日中秋这样的大朝会,皇帝宴请群臣,他跟着进过几次皇宫。一来来去匆匆,又有各种规矩束缚着,进宫只有仰望天家气派的份,玩闹是不敢想的,因而他对宫廷生活心生好奇也是应有之义。 林铭玉一笑,正要回复,身边苏不沾拍马过来,听到个尾巴,连连摇头叹气:“不好玩不好玩,宫中规矩多,我们做伴读的,老夫子严格不说,主子吃香喝辣,我们身旁伺候着。再有说道玩儿,上书房的马场大是大,马匹尽是温顺的小马驹,跑起来没意思。不信,你问铭玉。” 苏不沾表情夸张,明显就是忽悠人,偏生杜淇安是个老实孩子,一脸正经问:“真这样啊?我听说乐福王世子是个斯文人!” 林铭玉听不过去,忙接口道:“淇安,别听不沾瞎说,他逗你呢。” 杜淇安鼓起腮帮子:“你这个人!” “不沾,你别胡乱教坏小孩子,敢情世子这样对你的呐,明儿我就把你这话在他面前伸张伸张?” 苏不沾做个鬼脸,哈哈笑:“别别别,世子会剥了我的皮。哈哈,杜小弟,我方才说笑呢。宫里规矩多,哪有这外头好玩。宫里马场也未必有这青山绿水的来得美,骑射师傅倒是不错的,我骑术弓马都很不错哦!哪天跟你一起去狩猎,给你开开眼。” 杜淇安不信:“吹吧你,铭玉哥身手才是不错呢。铭玉哥,明儿去庄子狩猎,我来邀你,你教我骑射行不?” “小安,放着我这个大师傅不请教,你这眼神着实有问题呐!”杜春和跟上来,打趣着自己侄儿。 “叔,您就别接茬了!您那身手,谁还不知道哟!” 众人哈哈笑起来。 休沐之后,林铭玉恢复每日进宫日常。这日苏不沾母亲身体不适,作为独子苏不沾递了假条回家侍疾。林铭玉陪着涂砚每日往上书房去。 苏不沾不在,林铭玉落得清静,好生听了一堂课,安静老实得让夫子也连连看了两回。过了一个时辰是中场休息时间,林铭玉走出房间,往后院假山处走着,活动活动腿脚。 五月的天,白日间热得很,后院有处小花园子,古树成荫,走在里边满目青碧,让人心旷神怡。 林铭玉走到半道,听到身后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身旁恰是一处流水假山,借着水中倒影,看到身后跟着三个举止可疑的同窗。他装作欣赏周围的景象,停下来。身后的三人同时跟着停下来四处张望,交头接耳,也是一副赏景的模样。 嘴角勾起一抹笑,林铭玉抬脚往假山处快走一段。 假山那里有一处弯道,只要转过去,后边的人便视线受阻,除非跟着过来,才能看到前面的人在做什么。 林铭玉脚步加快,很快就转过弯,绕了两个弯,躲入假山洞内。 身后三个人快步追上来,可这是一处假山群,此时哪里还能找到人。 “人呢?刚还在,跑得倒快!” “算他走运,今儿且放过他。苏不沾总不能时时守着他,明儿再收拾他不迟!” “走走走,回去回去!蒋瑞那小子早瞧他不顺眼,瞧他那德行,等会有好戏看喽!” “阿泽那头去说一声,让他回来吧。” 三个人转了一圈没见着人,把林铭玉涂砚等人好生编排了一番。待人走远,林铭玉从假山洞里边走出来,琢磨着刚刚听到的信息,又抬脚往前边走了一段,目光落在一处横过半道的假山处。 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恍然。这是个埋伏的好地方,横斜过来的假山挡住视线,后头便是引入园子的小湖。岸边垒着几块低矮的白石,风雨侵蚀,雕琢得十分平滑。若是有人埋伏在假山后头,在这儿设个绊脚的物事,或在人走时装作不小心撞上来,被撞之人重心不稳之下只能往旁侧或前方躲避。 旁侧是石头,棱角锋利,往前便是湖水,少不得要落个伤出来,还能造成是受害人不小心的假象。 林铭玉又走到假山后,地上的草有踩踏过的痕迹,方才定然是那个“阿泽”埋伏在这里了。 无法无天呐!皇宫内苑,禁卫重重,这般粗浅的设计,当真是胆大包天。林铭玉记下这几个人的容貌,回头需得查清楚背后的人是谁。 慢悠悠回到上书房,里头乱糟糟的,林铭玉进来时,房间里短暂地静了一会。 林铭玉默默把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嘴角边勾着瞧热闹不嫌事大的冷笑的,是方才跟在他身后的那三个人。在他们身边,还有个抱臂倚在窗边,不屑瞧着他的少年。 林铭玉经过他们身边,走回自己的座位。众人眼中的八卦味道更加浓烈。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瞧着一团乱的案几,洒满墨汁的书本,滚得满地都是的私人物品,林铭玉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涌出一股怒气。脸上冷笑,他抬起头,环顾四下里或是明目张胆,或是遮遮掩掩看过来的目光,冷声问:“谁做的,站出来!” “噗”,人群中传出一声笑,靠窗那个少年挑着眉毛,鼻孔朝天地笑了一声:“哈,奴才就是奴才,怎么也成不了主子!鱼目混珠也就罢了,以为自己是谁?能命令得了谁?哈哈哈,笑死爷了!” 他身边的人笑道:“可不是,唉唉,大伙儿听着,有奴才充爷的没,站出来让大伙开开眼,哈哈哈。” 哄笑声中,在林铭玉左侧坐着的几个少年露出不忍的神情。 “阿泽,湘成,能不能少说两句?快些收拾吧,夫子要来了。” 窗边的少年眉头一立,他身后走过来一个人,拍着他肩按住他的行动。那人缓缓走过来,走到说话的少年面前,弯下身子,从少年面前的几案上扒拉了几下,随手拿起一本书“啪”地甩在少年脚边。 “哟,手滑了,失礼失礼。你方才说什么,我恍惚着没听清。” “蒋瑞,你……!”少年怒目而视,拍案而起。 “怎么着,吓唬爷呢?”蒋瑞伸直腰杆,眼皮向下睨着人。 少年被同伴拉着劝:“罢了罢了,夫子就来了,别惊动了主子们。” 蒋瑞得意洋洋地扫了他们一眼,走到林铭玉身前,拿脚踢着地上散落的物件:“这不是林公子的座位么!怎的,手滑得厉害?瞧瞧这个狼狈样哟,明儿乐福王世子瞧着可不得心疼呢。收收,收收,这不要上课了么,伴读也该有个伴读的样子嘛,林公子,你说是不是?” 林铭玉没给他一个眼光,大步走到门前,对着门外拱拱手:“敢问今儿当值的是哪位公公?” 廊下一个小太监探出头,认了一下人,见是林铭玉,走过来问:“林公子有事?” 第一百零四章 “在下有一事请教,敢问公公,如若有人在宫中闹事——譬如故意扰乱上书房秩序,以致于让皇子们跟着没脸,这般言行可符合规矩?” 小太监一挺胸膛:“你不是说笑么!这是哪儿?这是天子眼皮子底下,上书房!皇子皇孙们学习道理的地方,怎容得有人撒野?若是有这样不知轻重的人,内有管事大总管,外有国法刑例,定能好生‘伺候’着他!” 林铭玉微微一笑,身后之人齐齐抽气。 “公公说的极是。再请教公公,今儿当值的侍卫大人可在?” 小太监狐疑起来:“林公子如何这般问,可是发生了什么异常?” 林铭玉扫了身后密切关注此处的同窗们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就要说话。 “唉唉唉,林公子是吧,林兄林兄!您拉着公公聊什么呢,人公公多忙啊。这马上夫子就来了,来来来,跟咱们来温习温习功课。”身后一个人匆匆阻住林铭玉的话头,怕不够亲密似的,手往林铭玉肩上抬。 林铭玉往旁边一让,神态悠闲:“哦,多谢兄台,我们似乎不相识吧。再说铭玉心中有困扰,既然大伙儿不能给我解惑,我只能找能给我解惑的人了。兄台若是功课不够娴熟,自去温习便是。” 那人一窒,手在空中转了个圈,尴尬收回来,同时对着蒋瑞等人杀鸡抹脖子似的使着眼色。 蒋瑞气得脸色发白,然而他也不敢真的惹着林铭玉跑到禁卫军那里告一状。给人下马威这种事他没少干,以往被欺负的人,要么惧怕他的势力吃下这个闷亏,要么痛痛快快打一场出口气,就没见过林铭玉这样的,又软又愣,滑不留手。这要闹起来,闹到御前,谁有好果子吃。” 蒋瑞不得不服气。 “……林公子,我蒋瑞,方才还跟你说话来着,总不至于不认识吧。” 林铭玉轻抬眼皮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 “蒋公子是能给我解惑了?” 语气懈怠得不成,仿佛在说:若是不能解决我的问题,就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 蒋瑞握握拳头,我忍! “当然当然。我清楚得不得了,你问什么我都能答应。公公辛苦,我跟林公子闹着玩儿,您歇着去?” 小太监脸拉下来,合着我就是你们一玩物? “我不是闹着玩儿!”林铭玉对着小太监拱拱手:“方才所言,其实是为了向公公打听个事儿。听闻今儿当值的侍卫中有宫中骑射第一的铁虎校尉,我仰慕他威名已久,故而想向公公打探一番,能否一睹真容呢。在下的一点儿私心,让公公见笑了。” 小太监点点头,脸上好看了些:“原是这样。铁大人今儿并不在此当值,今儿他轮休,你若是想见他,倒也不容易呢。宫中禁卫当值是不能打听的,往后可记着了?” 林铭玉忙拱手躬身:“多谢公公提点,是我鲁莽了。” 他把小太监送出门,顺手递了个荷包过去:“今儿劳烦公公,实在抱歉。” 小太监这才露出真笑,把荷包收怀里,细声笑道:“哟,林公子太多礼了,这是咱家本分事。铁虎校尉明儿起轮值悦心园。恐怕要过了万寿节才来这头呢,到时候我给你带个话儿。” 林铭玉再次道谢了,瞧着他回到廊下小阁里去了,才转了身。 “蒋公子,方才说的话还作数吧?” 蒋瑞倒眉竖眼地承认是自己‘不小心’掀错场子,憋着气和狐朋狗友给林铭玉把案几恢复原状。书是挽救不回来了,瞧着林铭玉神色不善,蒋瑞“哈哈哈”地把跟班儿的一套新书奉上。跟班眼睛都抽筋了,这还是那个小霸王蒋瑞? 林铭玉不发威则已,一发威让人憋屈得不行。众人心有余悸,不敢小觑他。 夫子踱着步子走了,众人纷纷伸腰踢腿、闹哄哄地散了。林铭玉把书籍放进书箱,身边那少年侧过身来:“唉,你真够胆大的。我还以为你会吃亏,白担心了一把。” 是之前跟蒋瑞起冲突的少年,林铭玉当时瞧得清楚,在其他人看热闹的时候,这个人是第一个有心帮他说话的,因而对他一笑:“方才多谢你。我是户部侍郎林海之子林铭玉,未请教兄台大名。” 少年“嘿嘿”一笑,嘴角边露出一个酒窝:“我是京兆尹温如安之子温芹。别谢我了,蒋瑞这伙人仗着他姐是忠顺王侧妃,素日就跋扈,不是欺负这个就是欺负那个,我早看不过眼。不过……嘿嘿,说来羞愧,我也没帮上忙。” “有这个心原就该谢。”林铭玉劝慰一句。温芹已说道:“方才你跟的是真是假?你知晓铁虎大人?” 林铭玉其实是随口一说,这时候倒不好说他连铁虎是谁都不认得,只笑着点头:“可惜并未得以见识他的骑射之术。” 温芹笑:“这有何难,我爹跟铁大人当年在一个军营里住过,有些交情。赶明儿我为你引见引见。铁大人的骑射当得起大洪第一人,陛下也曾亲自夸赞过呢!” “行,先谢你了。”林铭玉收拾好东西,与温芹一道走出侧院。等了一会儿,涂砚等人也出来了,双方见礼。涂砚看着温芹,轻轻一笑:“温你爹给你定了一门亲,什么时候喝酒,我去凑个热闹。” 温芹打了个千儿,起来笑道:“能请到世子爷,小的荣幸。那头不舍得姑娘出嫁,日子拖到后年开春,到时候必要请几位主子赏脸,让小的沾沾光。” “阿砚,别光说小七,乐福堂兄可是急着给你挑媳妇,说不得先得喝了你的酒呢。”说话的是七王爷的幼子,比涂砚大不了多少,辈分却高了一辈。 温芹就是他的伴读。 林铭玉悲催地又打了个千,这万恶的皇宫,见个人都比自己身份高,这礼行起来没完了。 免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双方才在殿外分道扬镳。 涂砚领着林铭玉出了宫门,招呼他同乘马车。知道他有话要说,林铭玉对着来接人的林大挥挥手,自己爬上乐福王府马车。 “蒋瑞为难你了。”涂砚低着头,摆弄着茶具,递了一杯过来。 林铭玉低首接了,待涂砚喝了一口,方把自己的杯子移到嘴边饮用。 “往后应不会了。”林铭玉回答。 涂砚笑了:“我瞧见涂二的脸都青了,这回蒋瑞把他主子的脸丢光了。”他说的涂二,就是在宗室子弟中排行第二的忠顺王府涂硕。 “蒋瑞闹得过分了,仗着涂二的势狐假虎威惯了。涂二碍着王爷的面子,素日没好发作他,实则对他也失了耐心。有这一遭,蒋瑞讨不得好。你别瞧着老二平日里美少年的模样,狠毒起来鬼也怕他。当然,你不用怕,再有这样的事,该教训的教训,只要不打死人,后头有我撑着!” 林铭玉笑道:“世子威武!” 涂砚翻了个白眼,显出男孩子的活泼来,“别让不沾知道这个,他那人无法无天的,若不拘着,我也怕了他的。” 想起苏不沾,涂砚道:“苏夫人病了,我这正要去瞧瞧,你若无事,一起去罢?” 林铭玉道:“我原也是要去的,正好一起。” 苏府的人听说涂砚来了,亲自来府外迎接。苏不沾的父亲苏询是位清贵无比的翰林学士。苏询苏谊两兄弟未分家,在一个府里住着。苏谊如今却不在府里,他深受圣宠。陛下避暑悦心园时,把他带在了身边。 苏询苏不沾在门外迎了涂砚进屋,先见了礼。涂砚问起苏夫人病情。 苏询略带担忧:“前儿老夫生辰,内子操持着劳了神,又兼暑热食欲不振,因此得的病。请了王太医来瞧了,开了调养的药方,并无大碍,只是费些时日。” 涂砚道:“上了年纪的人,很该好好保养。我府里有株老参,待会便让人取来,给夫人补补元气。再拿我父王的帖子请周医正来瞧瞧,他最擅调养老人身体。大人自己也需保养好身子才是。” 苏询站起来道谢。 苏不沾笑:“爹别跟世子客气,世子是个率真之人,不爱这些虚礼。我们心里记着就成了。” 涂砚笑笑。苏询见自己在场,他们不好说话,便找了个由头避开,吩咐下头的人选厨房里最新鲜的糕点送上来。 苏不沾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就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问林铭玉:“这两日我不在,上书房有没有什么事呀?可有人为难你不曾?” 涂砚瞧着林铭玉笑。 林铭玉绕着他转了一圈,摇摇头:“近朱者赤呐,你这铁口直断的本事赶得上天桥下卖艺的了。” 苏不沾来劲:“快说快说,发生啥了?” 林铭玉把蒋瑞捣乱之事说了一回,苏不沾拍掌大笑:“哈哈哈,这叫阴沟里翻船了。蒋瑞这小子,素日我就看不惯,没少跟他打架,今日你这一招,估摸着他该得内伤了。可惜我没瞧着这热闹!” 苏不沾遗憾得不行:“不行,铭玉,回头我得拿这事笑话他去!” 涂砚道:“你别时来风,嫌夫子罚你不够?再这样下去,等苏大人从悦心园回来,有得你哭的。” 苏不沾满不在乎:“我叔疼我,刀子嘴豆腐心,动不了我!” 这滚刀肉模样,把涂砚林铭玉都逗笑了。 出府之时,两人把涂砚先送上马车。林大赶了车上前来接人,林铭玉对苏不沾拱拱手。苏不沾眼珠一转,提醒道:“蒋瑞今儿是吃你瘪了,不过他平日跟钱泽几个混在一起,那几个也不是好玩意儿,你得小心些。” 第一百零五章 【神马shenmabook. 更新最快最全的免费】 &nb说起钱泽几人,林铭玉原是想打听打听。苏不沾说起得正是时候,他便道:“经过今日之事,这几个若还想着整我,得是什么样的仇怨!在此之前,我并未认识他们呐。” &nb苏不沾笑:“你以为世子伴读这位置如何?宫中皇子辈的情况想你应知晓,乐福王在陛下心头的重量明眼人都知晓。世子伴读,在适龄公子中是令众人争破头的位置。钱泽、宋湘成几个在家族中不算最好,尤其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提升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原是应该有一人能调到世子身边,偏生多出一个你。你琢磨着,人家瞧见你欢喜不欢喜?找个由头能欺负到你算是出了气,说不得还打着让你知难而退的主意!” &nb宫中皇子皇孙多,真正在帝都排得上号的,也就那几位。对于有野心的权贵之家来说,每一个青年才俊都是珍贵的材料,把这材料送到当红人眼皮下依傍着好,还是说不上话的主子下依傍的好,这利益之差深了去了。 &nb“怕不怕?”苏不沾挑眼笑起来。 &nb“呵呵。”林铭玉回以微笑,拱拱手:“告辞。” &nb苏不沾瞧着他的马车跑起来,不禁笑着说了一句:“这小子!” &nb过得几日寻常日子,林铭玉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蠢蠢欲动。小休之时,林铭玉照常往小花园里走。这几日,他都保持这个习惯,固定的时间固定的路线,只等人上钩。 &nb转过假山群,林铭玉停下来,回过头对着假山看得入神。身后宋湘成等人的出现是意料之中,林铭玉一路留心,知晓现在这小花园内并无旁人,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机会。 &nb待宋湘成几个已经不耐烦地溜达直至不注意隐蔽身影之时,林铭玉才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好像瞧见了什么奇特的东西,又停了下来。 &nb这里距离湖边仅有十来步远。宋湘成简直想要破口骂人了!这一条路不算长,寻常也没见林铭玉走得这样一波三折的,偏生今儿他们定好的下手日子,平白多出这些事!气人呐! &nb心烦着,眼睛瞧见同伙已是耐不住地频频探头,他手一搭,把人扯到身后:“小心点,别让他瞧见了。” &nb他压低声音,神情之中俱是焦躁。 &nb“他动了,动了,阿泽呢,快发送信号。” &nb宋湘成爬到假山上,在旁边树枝上系上一根细红绸,那边的树枝上也有根红绸晃了三晃,他又忙把信物摘下来,收回袖间。 &nb眼见林铭玉已经走到横石前了,宋湘成激动起来:“戏肉来了!” &nb他激动着,说话声音不由得稍微大了几分。 &nb“哎哟,真是戏肉来了!”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大声接了一句。 &nb“做甚么!”宋湘成对同伙今日的表现极其不满,这正精彩的地方,怎能错过了?他抖动肩膀,同时回头抱怨了一句。 &nb一回头,他眼睛就跟抽风了似的,不会眨了:“……你,你怎么在这儿!” &nb苏不沾笑意盈盈:“这园子又不是你宋家花园,你能来我不能来?来来来,别这幅见鬼的表情,爷带你看场好戏!” &nb宋湘成与同伴面面相觑,扭头就往前边跑。 &nb苏不沾跟在后面,不急不慢说:“别着急,好戏定有你们两的份。哎,我数数,一二三四,你们四个可是主角呢。” &nb宋湘成两个跑到假山后,就瞧着林铭玉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在他的身旁,是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巴里堵了把烂草的钱泽,钱泽身后温芹像个门神似的立着。 &nb苏不沾捡起地上的竹枝,对着宋湘成一指:“挺敢想!天热了,湖里头泡水,这主意绝妙呐。原来宋兄钱兄喜欢这么顽儿,我今儿才知你们原是有趣人。” &nb“你,你们什么意思?” &nb林铭玉手里把玩着一根红绸,笑得温和无害:“什么意思啊?几位同窗对我如此看重,来而不往非礼也。都是读书人,话就不用说明了罢?前儿蒋兄给大伙儿做了榜样,几位都是聪明人,该怎的做定是心知肚明的了。” &nb苏不沾指着宋湘成身边的人:“守着园子那位,该来瞧热闹了。估摸着他也睡够了,你,把他请过来。” &nb温芹跟着说:“苏兄,可得记着提醒一声儿,怕是有些人不长记性。若妄想着反咬一口,咱们可别客气了,园子外禁卫大哥们可闲着呢,这出戏够他们乐呵一回。” &nb“小七,你可别小看了咱们的手段。不抓住个把柄,不能把话咬死,爷们儿就不弄这个妖。”苏不沾笑如恶魔。 &nb宋湘成几个被捉了把柄,阴谋暴露无疑。这时再否认也无用了,只强撑着声势:“苏不沾,温芹、林铭玉,你们三别太过分。出了事,大伙儿都讨不了好!” &nb林铭玉走过来:“看来我是对你们太温和了。过分……嗯……”林铭玉拿过苏不沾手里的竹竿,蓦地往宋湘成膝盖一挥。宋湘成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前躲,林铭玉竹竿扫过去。只听“噗通”一声落水声,宋湘成已经被竹竿逼落湖中。 &nb“……我是不够过分呐!”林铭玉慢悠悠把话说完,对着湖里面狼狈扑腾的宋湘成道:“宋兄,舒服吗?要不要帮你叫禁卫军呐?我想他们一定对这竹竿、红绸还有你们想方设法不让人进园子的理由很好奇呢。” &nb“你……!” &nb“来来来,都是大老爷们,一个个麻溜点儿,自己跳呀!”苏不沾把钱泽放了,往湖边一推。 &nb“我,我不会水!你们不能这样对我!”钱泽骄傲的鼻孔终于低下来,脸色苍白,又气又怒。 &nb苏不沾一脚把人踢下去,哈哈笑道:“放心,淹不死人。” &nb钱泽在水里哇哇叫,宋湘成想到把人招来的后果,扑腾过去把人嘴巴按住:“嚎什么,你自己瞧瞧,水不到腰深!” &nb“噗……”苏不沾不厚道地笑了。 &nb林铭玉还是手下留了情的,把气焰最高的宋湘成和钱泽教训了,后来的两个鹌鹑似的跟班吓唬吓唬就完事了。得留他们来善后呐! &nb这事谁也没声张。宋钱两人被从湖里拉上来,换过跟班重新拿过来的衣裳。两人头发湿透,身上透出一股烂泥味,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双双冷哼了一声。 &nb说到底,两个人其实还是竞争关系。原是宋湘成撺掇的坑林铭玉一把,计谋也是他出的,结果,闹成这样。钱泽是个最爱面子的人,这会儿是里子面子都没了,怎能不怨怪宋湘成?对林铭玉等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一时无法报复罢了。 &nb两个跟班好心送来衣物,面前这两位连个好脸色也无,故而心中也是不畅快。四个人就此不欢而散。 &nb隔日,宋钱两人纷纷告病假,两跟班儿在上书房屏气熄声,不敢再惹林铭玉的眼。 &nb回府,林铭玉就被林海教训了一顿。 &nb这事儿毕竟是在宫里,不可能瞒得住人。幸而皇帝不再宫中,林铭玉没闹出格,当事人都是沉默的,外人也没瞧着热闹。又有林海自行先上了折子,把前因后果上承清楚,探花之才,折子写的漂亮,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nb当然,宋钱等人欺负林铭玉不成,不知怎的把自己气病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经此一事,林铭玉在同窗们眼中刷破存在感,再没人自讨没趣来找他的茬儿。 &nb能当伴读的,原就是家里有门路,为人也不是痴愚之人,多数还是安守本分的。林铭玉见好就收,恢复低调。不过一段时日,上书房里恢复了平静。 &nb六月初一,皇帝御驾回宫。 &nb初九万寿节,然而宫中的准备早提前了几个月,如今临近最后关头,宫中开始禁严。上书房的课业暂时停下,原在宫外的皇子皇孙们该回哪儿仍回哪儿,伴读们也跟着放了假。 &nb苏不沾不爱拘束。苏母痊愈之后,苏府便留不住他了,又兼苏谊回京,多了一个人管着他,苏不沾每每用过早饭便拔腿逃出府外。 &nb这会儿林铭玉方打过拳,苏不沾便来了。 &nb眼巴巴等着林铭玉吃了早饭,苏不沾放下茶杯,凑他跟前道:“铭玉,呆府里多无趣,我们街上顽儿去!” &nb林铭玉原是打算去田庄瞧瞧,今夏庄子上的收成账本子已经送到他手上,比预计的还多了一些。宋文宁早早便跟着赵元初那帮人东山跑马去了,林铭玉因这账方推了,上月的分红银子也该给荣妃娘娘那边送过去,趁此机会,与姐姐说会儿话。 &nb“方才与你说的不是逗你顽儿的,我原要去田庄,确是有事儿。你若不嫌无趣,跟我一块儿罢。那里有林子可以跑马,林子里也养了些小兽类,带上弓箭多少有些狩猎的意思。去不去,你自己选。” &nb苏不沾忙点头:“自然要去。只要不让我呆在房子里,去哪儿都成。” &nb林铭玉问他可有带弓箭,苏不沾身边伺候的小厮忙道,马车内俱都备齐的。于是林铭玉这头给林大吩咐了准备的物什,又派人往庄子上通知一声。待一切打点妥当,便与苏不沾上了马车。 &nb苏府的马车由苏府的车夫驾着,小厮也被打发在这儿,跟着林府的马车往田庄处走。 第一百零六章 &nb马车停下时,田庄管事已经立在庄外等着。苏不沾跳下马车,好奇地打量着目前这座两进的宅子。 &nb一排白墙瓦房,前院住着管事,偏院是各自家属。抄手走廊隔出一片空气,里边种着果树,松柏翠竹。石道两旁以及角落里都摆着陶瓷大缸,粉嫩嫩的芙蕖顶着饱满的花苞亭亭立在水缸中,不是有锦鲤甩尾弄出的水声。 &nb淳朴,着实清凉。 &nb苏不沾点头赞:“好地方。” &nb林铭玉把他的身份给管事们介绍了一下,领着他进了中堂。管事的亲自把茶递上来,瞅着苏不沾,不无自豪道:“苏爷尝尝,这是庄里农户捣鼓出来的明前春茶,比京里上等的名茶又如何?” &nb苏不沾瞧着林铭玉,笑一笑,喝一口,半阖双目,一会儿方咂咂嘴:“入口生涩,过后回甘,清香淡雅,好茶!” &nb“原来不沾擅长品茶,这点我是及不上你,我喝茶只管解渴,是碧螺春也好,瓜片也罢,于我喝不出分别来。”林铭玉端着茶杯在手里转了一圈,一口喝完残茶。 &nb苏不沾笑:“你若是在我家呆个十天半月,保管你什么茶闻着香味都能说出名儿来。”苏谊爱茶在京都不是秘闻,苏不沾自小与他相处,受他影响至深。 &nb品着茶,掌柜的又送上来一桌子糕点,俱是庄里自己做的。有陈年的桂花蜜枣,野山杏果脯、甜桃肉干,蜜豆花糕……不是山鲜便是野果。苏不沾一面吃一面羡慕:“……我家也有几处庄子,只没一处,有你这儿这样的心思和手艺。你这厨娘是哪儿人呐,回头我也得找请个这样的厨子!” &nb管事的得意:“苏爷您说笑呢,这算得什么手艺。您瞧着呢,待午饭上来,准保让您吃个鲜儿。” &nb苏不沾大为兴起,乐呵呵道:“行,我等着呢。” &nb说笑一阵,庄里的几个帐房并管种植的几位管事也到了。因林铭玉有正事,苏不沾识趣地提出外头去走走,避开了。 &nb林铭玉让管事的找个机灵的小伙儿听他差遣,待苏不沾走了,便与众位管事说起庄子上的事情来。 &nb如今田庄还是以蘑菇的种植为主,在京都已经打开市场,专供富贵人家食用,价值高,利润丰厚。去岁,庄里的人无意在山上采了一种香草回来,食用之后唇舌回甘,清香扑鼻。 &nb林铭玉想着这事,便有了做香水营生的意图,花重金请了手艺老道的香料师傅,把发现香草的那处山头单划出来,专门培育香料之物。如今小有所成。 &nb香水坊管事呈上几个小瓷瓶,一一请林铭玉闻过。“这是放做出来的第一批香水,跟之前试验之时,品相相差无几,产出亦是稳定。东家何时需用,只需命人通知一声,我这里便可以随即进行制作。” &nb林铭玉弯着眼睛,满意笑道:“做得极好。明儿我会让人来取,预备在万寿节之时,把名声打出去。这是一次好机会,咱们一定要好好赚它一笔!” &nb众管事都笑:“东家眼光独到,这香水一旦面市,必然会遭到哄抢。” &nb说过香水之后,众人把各自负责的皆汇报一番,林铭玉或提点或赞扬,每句话必然说到点子上,一时之间,主从尽欢。 &nb庄里杂务事情料理完后,林铭玉单留下总管事,商量了一下往宫中送礼的事宜。管事拟了礼单,林铭玉瞧着,比往常加厚了一成。 &nb“内务府里头有何变动么?” &nb管事道:“正要跟爷说呢,原来咱们在内务府上上下下俱都打点了,宫里头有什么买办的,咱们也说得上话。前儿不知怎的,往里头说话便不怎么管用,我使了银子找了关系才打听清楚,如今内务府新起一批皇商,当中拔得头筹的,还是老人儿——金陵薛家。” &nb“可是薛蟠?” &nb管事点头:“正是他。原薛家虽挂着皇商的名儿,京都里只留着几个管事打点,正经主子不管事,皇商的地位名存实亡。这位薛蟠,想必大爷是只晓得,昏不吝一个人,哪懂得什么经营之道。先入京都时,还被管事排挤得厉害,主不主,仆不仆,同行之中引为笑话。可他凭空消失半年之后,好似换了个人。听说把铺子里好生整饬了一番,如今京都薛家商铺大小事情,一应俱是他说的算。跟内务府好得穿一条裤子的人似的,内务府上上下下倒把他当作自己人了!因而给内务府的礼我便厚了一份,让那些势利小人多少记得咱们。” &nb林铭玉经商之事是隐蔽着进行的,跟内务府打交道并不挂着林府的招牌。内务府是皇帝的钱袋子,林铭玉也不指着从这里头掏银子,不过是因为这里离着天子近,消息也近罢了。他虽无涉足京都诸皇子争位这趟浑水的意思,该有的警惕一点儿都不少。 &nb伴君如伴虎,他爹一把年纪,在皇帝面前还战战兢兢一刻不敢放松呢。 &nb林铭玉略一思索,先前听说薛蟠在内务府混得不错,还没怎么在意。如今细想来,怕是投了主人了。 &nb内务府历来有皇子兼此差事的例,如今这担子就落在忠顺王府之上。这一家子,因为皇帝对成年皇子的忌惮,自忠顺王到他孙子,没有一个嫡系出京任职的。忠顺王极会说话,平日在皇帝面前一副孝子模样,许是唤起了皇帝的一丝内疚,就把这个管理钱袋子的光荣使命交给了忠顺王。 &nb这是个肥差。忠顺王拿着这个权柄,这些年一直是腰圆库肥,死死把住这个位置不放手。先义忠王得宠时,两兄弟为了这个没少明争暗斗。 &nb薛蟠投靠了忠顺王。林铭玉委实没有想到。他一直觉得薛蟠是个武夫一般的莽人,没想着他还有这样的手段。弃贾府选择忠顺王,如今成为内务府前第一红人,不知贾府之人晓得这番局面,会是如何想法呢? &nb“礼单按照以往的惯例来。往后,咱们不用争这个出头,保持消息畅通便够了。”林铭玉如是吩咐。 &nb处理完这些事,花了不少功夫,林铭玉寻人问了苏不沾的去处,便带着林大往庄子外头去寻人。 &nb苏不沾蹲在树桩子前不知瞧着什么,专注得林铭玉走在他身后也无甚反应。 &nb林铭玉探头去看,不由得一笑。 &nb“不沾,再蹲下去,你头上得长出蘑菇来了。”想起长蘑菇这幅画面,林铭玉笑意越是止不住。 &nb苏不沾倏然才地上弹起来,回复一个大大的笑脸:“哎哟,铭玉,你这大忙人终于舍得出来啦。我方才跟你庄子里的蘑菇都认识了一回,这个长花纹的叫做小花,有小点的儿的叫做斑点,特别壮这颗,你猜叫啥?” &nb被苏不沾这无聊至极给蘑菇取名儿的精神噎到,林铭玉的愧疚缓慢滋长中。 &nb“把你扔到一旁是我的不是,作为补偿,用过午饭之后,咱们就去林子里狩猎玩玩如何?” &nb苏不沾鼻子里哼哼着,斜着眼睛道:“算你有良心。午饭就吃这个,我要把笑花、斑点、鸡蛋头全部吃掉!” &nb啥?林铭玉好险没一口水呛出来!鸡蛋头……这名字如此不忍直视…… &nb午饭端上桌的果然有一道小鸡炖蘑菇,香菇肉片,山菇鲜笋汤……满满一桌山珍。苏不沾和林铭玉吃得捂住肚子趴榻上,一边一个相对着哼哼。 &nb“铭玉,咱们庄子上住几天行不?”苏不沾突发奇想。 &nb林铭玉不理他,先不说自己这头如何,苏不沾那就不可能。万寿节多重要的日子,苏不沾作为苏府唯一嫡系子侄,身份之重不言而喻。今儿让他出府是给他个放松的机会,想必从明儿开始,就是一连串的训练啦。 &nb林铭玉明儿需进宫看姐姐,万寿节前,也就这一次机会了。见到云华,还需问一句涂大哥的行程,上回的信过去之后,暂时没收到回音,估摸着,涂凌光也就这两日应到京了。 &nb过得半个时辰消了食,苏不沾兴起,吩咐小厮准备弓箭。两个人换了骑射服,各自都带着马,带着庄子一队十来个家丁,往林子里驰去。 &nb林铭玉胯/下是当年涂凌光送的那匹小母马,被喂养得膘肥体壮,脚力出众,成为名副其实的骏马。骏马撒开蹄子跑起来,林铭玉张弓引箭,利刃破空之声后,一抹白影应声而倒。家丁跑过去捡起来猎物,向大伙展示。 &nb“好箭术!”苏不沾喝彩一声,提着缰绳一抽马鞭:“比比看,谁的猎物多!” &nb林铭玉被激起好胜之心,双腿一夹踢马腹,趋势身下雄驹追上去…… &nb狩猎尽兴而归,清点猎物之时,苏不沾甩着鞭子,不服气道:“这林子里的动物太过温顺,不过瘾。明儿咱们去西山玩儿,到时一定赢你!” &nb林铭玉眨眨眼,下巴微抬:“不知是谁箭场上十次有七次输哟。” &nb苏不沾:“……!”你狠! &nb把猎物交给管事的,两人赶在宵禁之前回城。在东正街前各自分道回府,林铭玉回到府里,林伯跟着过来,手里递过来一张帖子。 &nb“大爷,下晌涂公子派人投了帖子来。” 第一百零七章 林铭玉打开名帖,果然是涂凌光派人送来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喜悦,林铭玉边走边问:“爹回府了么?九哥回了么?” 林伯道:“老爷被京兆尹温大人请去商讨事情,已打发人来说不回来吃晚饭,叫大爷、九爷吃好。可巧九爷也让人来回话,说今儿喝了酒,陪着客人们宿在东山庄子上,问老爷安,嘱咐大爷早些儿歇息。” 林铭玉停下脚,不往书房去,转而往自家院里走。 “那行,我去见涂公子,吩咐厨房不用备我的饭了。”回院子换了一套衣裳,收拾妥当,林铭玉带着林大,各骑着一匹马去往昌平王府。 王府门前,大门尽管关着,看门的侍卫比往常显得有精神,许是主子回来振奋人心罢。林铭玉笑一笑,熟门熟路地拐到西角门下马。门卫走过来,接过缰绳,一面笑:“林公子来了,我们家公子先留了话,见您来了立马请进去。您这边儿请。” 林铭玉没客气,把缰绳交给他,带着林大直往花厅处去。 府里的管事出来迎了,请安之后道:“二公子在花厅内等您。”又对林大笑让道:“久未与阿大兄弟喝茶,我这儿新得的大红袍,正好你帮我品尝品尝滋味如何。” 林铭玉对林大点点头,林大笑着附和几句,被管事带下去不提。 花厅内当堂设置一条长案,案上供着一座西洋钟,青瓷花壶,青铜小鼎。长案前设有一张方桌,两侧各置一张太师椅。案后是一座几乎连通横梁和地板的云母石屏,显得十分华丽、大气。 此时厅内无人,林铭玉站在西边窗格前往外瞧着,一到这儿,放佛自觉地安心定气,人也变得沉着了。他心内很想念涂凌光,但情绪,好似并无波澜。 林铭玉想着自己这种奇妙的思绪,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他回过神来。 林铭玉缓缓回过头,就见着涂凌光从屏风后面步履从容地走出来。他穿着一袭湖蓝色道袍,头发用一只玉冠绾起,俊眉修目,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不像那个在福建统领成千上万兵马的福建将军,而像一个儒生,斯文、沉着、优雅、睿智。 林铭玉一下子转过身,往他的方向紧走两步,又站定,抬起头仰视他——即便这一年他个子长了许多,还是不及他身量修长。 涂凌光“噗”地一笑,微带端凝的气质瞬间就破碎,他的人鲜活起来,像以往见着他那样调侃着:“这是认不出我来了?还是,哥哥我头上长出花来?” 他张开双臂,林铭玉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抱个满怀。 “涂大哥,你怎么回来也不给我提个醒儿,我也好为你接风洗尘。” 涂凌光抱着他掂量了一下,有些不满:“怎的过了大半年,身子骨还这般瘦弱,风一吹便要跑似的。”见林铭玉不在意,又笑着摸摸他头发:“个子倒是长高了,原在我胸跟前的,现下也只矮我一拳。” 林铭玉只看着他笑。 涂凌光牵着他坐了,丫鬟端了茶来。 “原没想着能回来,收到你书信时,宫里的消息还不明朗。后来圣旨下来了,时间紧,我快马先回来的,回不回信的倒无区别了。” 林铭玉听明白了,转而担心起来,关心道:“大哥可先往宫里去了?若是先回来,想来其他人是不知的,我这样大咧咧地上门来,怕是会给大哥添麻烦。” 涂凌光挥挥手:“不必担心,我回来先去的皇宫,递了折子请求面圣。宫里边回话说今儿天晚了,万岁爷累了,明儿再宣我进宫说话。至于其他人,有心者就是你不来,我一入城门恐怕就已经满城知晓了。” 林铭玉一想,以涂凌光如今的身份和他所代表的昌平王府,有半点儿风吹草动,恐怕就要拨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自己实在是身在局中,一时关怀心切,杞人忧天了。 说了一会儿局势,涂凌光道:“喝喝这茶,我从福建带回来的,今年的贡品不过如此。喜欢就包几斤回去。” 林铭玉喝了两口,没啥感觉:“你知晓,我喝茶就摆个花架子,实际品不出门道来。这样的好茶给我浪费了。” 涂凌光笑着看他,眼眸中带着的某种意味让林铭玉不由得心里一跳。只听他说:“不是说你跟苏学士家的嫡子苏不沾走得近么,苏家一家子爱喝茶,苏谊嗜茶如命京都有名的。你自己不爱好,拿去送人也是好的。平时挺机灵的,今儿怎么这般直肠子。” 林铭玉摸摸头,他在涂凌光面前,有时候总是不免显出几分憨笨。 “明儿我得去上朝,然后等候皇上召见,云华会去给太后请安。”涂凌光说着看着林铭玉,等他说话。 林铭玉笑:“我原是想去看姐姐,先前托人给姐姐带了话,明儿公主应会宣我入宫。” “那便这样,待我面圣之后,也应去太后面前磕个头,你在荣妃娘娘那儿等我,我们一起出宫。” 这样最好不过,林铭玉忙应了。涂凌光又说起云华的亲事:“那个胡花我只见过几次面,父王决定了的事,我知道时也说不了什么。你在京都呆的时间久,觉着这个人如何?” 看来每个当兄长的潜意识中总有种妹夫不是好东西的先入为主,涂凌光以往并不见得如何宠爱妹妹,事关云华郡主的终身大事,总算隐约暴露出妹控的本性。 林铭玉道:“胡大哥跟我九哥是好朋友,我们一起玩儿过几次,他为人活泼热情,很是直爽,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明儿陪我见见他。”涂凌光笑着决定下来。 第二日,涂凌光穿戴朝服站在早朝上时,隐约能听到各处传来的窃窃私语的声音。他神色如常,满目带笑地与各位皇子皇孙、王宫大臣寒暄着。林如海走进来时,涂凌光恰好刚应付完一位大臣的谄媚之言,转身对林如海微微侧了身子,道一声:“林大人。” 林如海站定,回礼寒暄:“涂将军别来无恙。” “承您吉言。我父王这回大约也会回京,到时再去府上拜会林大人。”涂凌光试探地说着,一面观察林如海的表情。 林如海面色沉稳,露出恰到好处的疏离笑容:“那老夫先恭喜涂大人了,请代老夫向王爷问个安。” 并不如何热情,好像也不在意自己与林铭玉之间的亲厚关系。林海已经站回班位,涂凌光瞧着侧前方的身影,眼中露出深思。为何他总觉得林海与父王之间有过某些秘密。 下朝之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常福过来宣召。忠顺王往外迈的脚步就停下来,对着涂凌光一阵笑:“贤侄,这才回来第一日,就迫不及待面圣,真是好孝心呐!这让满殿的臣子也瞧瞧,陛下待你可是大大的不同呢。” 涂凌光恭谨地回话:“皇叔这样想就岔了。皇祖父既是侄儿的祖父,又是侄儿的君主,侄儿秉持孝心是天经地义。再者侄儿远在边境之地,不仅是侄儿想念皇上,也不能辜负皇上交托给我的这份信任。于情于理,侄儿能这么快面圣,全托皇上英明!” 忠顺王哈哈笑了一阵:“到底是历练过了,我那兄弟该放心了。” 大太监常福在旁边等着,此时便道:“万岁爷还等着,涂公子先跟我去交差吧。” 忠顺王挥挥手,很是欢喜的模样,嘱咐道:“快去吧。你父王不在京都,回头本王请酒,给你接接风。” 涂凌光行了礼随着常福走出去,忠顺王摸着下巴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话,半响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轻轻地啧了一声。 原以为是个老实的,说话也尽耍滑头,小聪明之人,不足为惧! 涂凌光在赏心殿面见皇上的时候,林铭玉刚来到荣妃的寝宫请了安。说了些官面上的话,林铭玉呈上一个檀木匣子,荣妃身边的姑姑接了,呈给荣妃。 “是这季的,娘娘请过目。另有一份请郡主送到那边宫里了。” 荣妃娘娘对姑姑点点头,并不打开看,那姑姑便把匣子捧进去收起来。 “五公主找你有话,你去吧。若是要等云华出宫,在玲儿那处等着便是。我乏了,等会儿不必来我这儿请安。”荣妃娘娘扶着姑姑的手,站起来转入内殿。 林铭玉依礼告退。 姑姑服侍着荣妃卸了钗环,躺在炕上,荣妃道:“把匣子拿过来。” 姑姑依言把匣子捧出来,打开放在荣妃面前。荣妃随意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银票的厚度,指尖僵住,稍微支撑起身体,再细细数了一遍。 良久,荣妃才呼出一口气,吩咐姑姑把匣子收起来。“这个林铭玉,小小年纪,赚钱的本事不小,气度也不小。”想着太后宫里那一份,林铭玉既然敢说,必然是一碗水端平的,这样会做人,玲儿那里……不急,还是再看看罢。 荣妃想着自己的心事,林铭玉全不知情。见着姐姐黛玉,姐弟两说着家常话,涂玲儿也不回避,挥退了伺候的宫女,专心在一旁听着,不时还插两句嘴,气氛融洽。( ) 第一百零八章 叙起宫里的趣事,涂玲儿突然叹了一口气:“……你没见过十三,两岁的小人儿,还没下地走过路。贤贵妃太小心了,他见着我还不会唤姐姐!” 涂玲儿能说出这样有调理的话来,足见这几年荣妃花费的心思是有成效的。对于她说的话,林铭玉微感惊奇。贾元春长袖善舞,不至于把孩子教成这样。他不解看向黛玉。 林黛玉轻声道:“公主说的是。十三皇子长得极像皇上年轻的时候,宫里上上下下宠爱深重,小心些也是有的。贤贵妃膝下只这一个孩儿,爱得如同眼珠子似的,轻易不让奶娘抱出来见人。小皇子现下是还不太认人。” 林铭玉忍不住在暗自摇头。贾元春这着棋走得太差,由此也可见,这个嫩娃娃对贾氏家族的重要性,以致于贾元春不敢拿他冒一点点的风险。 “父皇才不是十三那样呢,父皇英武威严,十三只会玩手指,躲在奶娘怀中不跟人说话。”五公主对贾元春的儿子不是那么待见。 林黛玉忙劝:“十三皇子还小呢,公主快莫说这样的话,传到荣贵妃娘娘耳中,让娘娘伤心。” 涂玲儿嘟嘟嘴,没再说抱怨的话。 林铭玉忙转移她的心思,笑道:“公主恐怕还不知道吧,涂凌光涂将军回京了,今儿来上了早朝。” 涂玲儿即刻欢喜起来:“哎呀,凌光儿回来了,快快,我们去找他玩去,他可会玩儿了,对,还叫上砚儿,云华儿!” 说着就要走,林黛玉忙拦住:“涂公子既是进了宫,想必要去太后那儿请安的,公主若是想找他,不如先去太后宫里瞧瞧,也有时间给砚世子送个信。” “正是,涂大哥先前说了,见过皇上之后,便去太后宫里请安。方才荣贵妃娘娘也说,云华郡主就在太后处。” 涂玲儿道:“那我去太后那等他去,林姑姑,你随我去。” 林黛玉点点头,叫宫女来领林铭玉去侧殿暖阁里歇会儿,待等到了人,再过来寻他。 林铭玉在暖阁中干做着无趣,宫女捧了几本书过来,说林姑姑吩咐让公子消遣的。林铭玉道了谢,让宫女自去当差,自个儿拿了一本舆服志倚在炕桌上翻阅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侧殿里热闹起来,宫女们进进出出,整座宫殿都活泼了。林铭玉估摸着是五公主回来了,果然先前侍候的那个小宫女进来蹲身道:“公主回宫了,请公子去偏殿。” 林铭玉进到偏殿,五公主在殿上坐着,下首坐着涂凌光,云华,正对面涂砚站着说了句什么,逗得大家都在笑。 “铭玉也在啊。三堂叔正说着海上的趣事,你先前在福建住过一段时日,正好跟我们说说,是不是像三堂叔说的那般好玩儿。” 涂砚眼尖,瞧见林铭玉从暖阁内出来,笑嘻嘻地招呼着。 林铭玉依次行了礼,涂玲儿指了宫女过来给他搬座位,涂凌光道,“放我边儿上来,也好让铭玉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涂凌光接着说起“……凉瀛人长得弱小,那里的女子脸上敷着厚厚的□□,嘴巴涂得红红的,不张嘴还算能入眼。” 涂玲儿便催促道:“为何不能张嘴?莫非说话极难听?” 余者众人皆知晓一点儿,涂砚已经笑道:“怕是被一口黑牙吓到了罢?” 涂凌光也笑:“正是呢,福建兵营里头有些将士常年驻扎在军营里,没讨着娘子的,便从海商们手里买几个凉瀛女子,先让人把牙齿狠刷了,还不让人在人前笑,以免丢了面子。这些女子性情温顺,由此个个都养成抿嘴笑的习惯。海商们得了消息,索性便把人教养起来,专供人挑选。” 涂玲儿啧啧称奇:“那不是太可怜了。” 众人都笑,怎的不是可怜呢。凉瀛国内动荡,因为大洪的插手,原该被掀掉的佐藤家族的天皇之位,如今还摇摇欲坠的垫在他们的屁股下,要维系这份地位,只有紧紧扒住大洪的大腿。最核心的权利机构连自己的利益都无法保证的时候,如何会花心思保护它的子民。 涂砚对海商更有兴趣,道:“那海商手里定有许多新鲜好玩的东西了。京都里的东洋铺子,专卖这些洋货,一旦出个新奇些的东西,花费千金还未必赶得上趟儿。这海商得有多大的利润。” 涂凌光道:“如今还好些,早些年,朝廷禁海,商人们远渡重洋,路上不是遇上海盗,便是遇上恶劣的天气,稍有不慎就会葬身鱼腹,银子哪是那般好赚的。如今海贸松了些,朝廷睁只眼闭只眼的,商人之间自由规矩做事,比以前才是好了。” 说着看了林铭玉一眼,昨日他便与林铭玉说过海盟之事,只是时间紧,未及细说。不过林铭玉一直与海盟保持联系,何况宋文宁在京都林府住着,宋氏对他的效忠之心可谓拳拳,福建海商的形势他是很了解的。 钱华虽未松口加入海盟,双方却多有合作关系,只是常百年那里,反而态度暧昧不清,好像胸有成竹,这段时间动作频频,多是对福建海军的试探。 涂凌光坐镇福建,水师上下铁板一块,常百年也不灰心,该给的孝敬成倍的给,事情还是正儿八经的做。这事让宋黄两老没少在林铭玉耳朵边嘀咕。 海商的事情涂玲儿听着无趣,不多时便掩嘴打了呵欠,乏了。林黛玉领了宫女端了茶上来,见着就对涂玲儿道:“公主起得早,不如去炕上歪会子。” 云华笑道:“我们在这儿吵了半日,也该出宫了。公主好生安置了吧。” 众人纷纷离座,涂玲儿极力挽留,涂凌光道:“……要在京都呆好一会儿,得空便来看你。”这样才让她罢了休。 林铭玉给姐姐使了个眼色,也不及多说话,跟着几个人一道出宫。出了宫门,涂凌光以男人间的活动为由把云华支开,对这两小一挑眉:“走着,我今儿带你们吃着喝着去。” 这时辰离着饭点差不远了,涂凌光在太白楼定了雅间,进门杜掌柜亲自把人领到二楼门口。 林铭玉站在窗口往外瞧,这窗临着一条大街,往东侧就是吏部衙门。林铭玉恍然。 涂砚是不知情的,在桌前坐下,见涂凌光也没吩咐上菜,便问:“三堂叔是另请了人还未来的?” 涂凌光勾唇一笑,对他勾勾手指。 涂砚俯身过去,只听他带着不怀好意的语调慢条斯理道:“砚哥儿,教你个差使。堂叔招待一个极重要的客人,那人嗜酒如命,待会儿,就要你出力帮我敬酒了,拼不倒他,堂叔这面子可就丢了。” 涂砚眨眨眼,看看涂凌光又看看林铭玉,坐正身子,笑了:“堂叔所请,不敢辞尔。” 坐了大约一刻,估摸着是衙门午歇用饭的时辰了。涂凌光走到窗边往外头看,这时候涂砚大约已经回过味来,跟着站到窗边。 只见东侧那条街上,悠悠驶过来一辆青帷油布马车,马车顶檐挑出一朵儿雕花牌,上边是胡字标识。这是胡花常用的一辆马车,林铭玉一眼便瞧出来了。 平日胡花都是骑马,他性情跳脱,不爱拘束。今儿怎的想起乘坐马车了? 思量间马车已经被伙计迎到酒楼前,以二楼的视角,瞧不见下来的人是何种打扮。 三个人回到桌前坐定,涂凌光坐在上首主位,林铭玉、涂砚各分两侧坐着,呈三角鼎立之势。林铭玉悄悄在心内腹诽:这可真是活脱脱一出鸿门宴! 不一会儿,客房门被敲开,胡花笑嘻嘻地声音传过来:“铭玉,有什么事不能唤人说一道,倒破费请我吃饭,瞧我带了谁……来,涂,涂将军……” 胡花的笑容稍微有点儿不自在,不过很快,他便恢复礼仪,对着涂凌光躬身施礼:“涂将军,听闻你回京,正想着登门拜访,没想着今儿在这儿遇见了。” 涂凌光挑剔地把目光从眼前的年轻人身上从上到下,又从下至上的扫视了一遍,只见他穿着水色妆花锦缎长袍,外面罩着一件宝蓝团花马甲,袖口领口的水草暗纹精美繁复,只是不细看并不打眼,有几分内敛的华美。 再见这人浓黑眉毛,眼睛不大却蕴含光彩,挺直鼻梁,薄薄的嘴唇,面相瞧着有几分秀雅却不失男儿豪爽之气,心内先就满意了一分。 胡花这边行了礼,他身后林锐瞧着屋内的情况,心里明白了些,给林铭玉投去一个戏谑的眼神,又上前来与涂凌光等人见礼。 原是在福建就见过面了,又有胡花与云华的婚事这层关系在,双方也无多生疏话可说,涂凌光三言两语的就可以劝酒。 胡花哪敢多言,酒到杯干。昨儿听着这大舅哥回京了,想着今儿早朝可能会遇着,特意打扮得斯文些,马也不敢骑,怕一路颠簸,仪容不整给人失礼之感,他对这门亲事实在是满意,又知道昌平王府就这么一个姑娘,难免上下都宠到极点。没想着做的这些准备竟实现在这个场景下,明知道大舅哥是在灌酒,他也不敢推脱一句。 幸而带了林锐过来,眼见着涂凌光退下,涂砚开始上了,胡花借着喝酒的姿势对坐在身边的林锐挤眉弄眼:兄弟,救命!( ) 第一百零九章 虽有林锐挡住林铭玉的酒,胡花还是醉了。他醉了也老实,只是憨笑着不说话,不多会儿就趴桌上睡过去了。 涂凌光唤人来与胡花的小厮一起把人送上马车。醉成这样,下午的差是当不成了,林锐揽下给他告假的任务,嘱咐着小厮好生照看他,便瞧着胡府的马车哒哒走远。 “铭玉,你也喝了不少酒,回府歇着,让林大给你备上醒酒汤喝一碗,仔细醒了酒头疼。”对涂凌光,他也不多问,客气地寒暄两句,道:“……涂大人若无事,我先送铭玉回府了。” 林铭玉没饮多少酒,只是他酒量不好,颜色上脸,涂凌光想着先见他醉酒的样子,不好多留,就由着林锐把他扶上马车。 “涂大哥,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找你说话。”林铭玉挣扎着把话说完,头歪在林锐胸前。 涂凌光的目光在他挨着人胸膛的地方盯了一会儿,笑应了。 来往间日子过得极快,一晃就是万寿节当日。天不亮,宫门就打开了,大大小小的京官,提前赶来的外省大员排着长队鱼贯而入。先是大朝,群臣恭贺。内外命妇由皇后接待,只是皇后自先太子废时就身体染恙,一直不见起色,因而只是让身边的掌印女官代着宣了恩旨,实际受贺的,还是荣贤两位贵妃。 林铭玉跟着林海,混到一个位置。跟着大队伍进出几个大殿,跪得心里难受,林铭玉一路担忧着林海身体如何,他自己早有装备,只是林海对皇帝是忠心过头,说带着护膝对皇帝不恭敬,说什么也不自己带。 好容易挨到赐席,世子子弟自有座位,跟大臣们的位置隔得不近。林铭玉这桌,几乎都是熟人。有苏不展,温小七,杜淇安,还有几个是宫中的伴读。 苏不沾悄声道:“瞧见昌平王府的涂二公子没有?原说昌平王镇守边陲重镇,不宜入宫的,听说又发了旨过去,召其急速回京祝贺。” 他摇摇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林铭玉想着涂凌光所说,王爷与世子将会回京之时,目中那略带嘲讽的神色。抬头往前厅里瞧去。 皇室宗亲安排在皇帝眼跟前,以林铭玉的位置,远远只能瞧见高高御座下面,两排宴席呈对立之势,摆在最前头,如同两只箭的箭头,领着下面分隔明显的两支箭身,划出一道界限。 那是昌平王府与忠顺王府的位置。忠顺王领着世子及嫡孙涂硕坐在一起,另一面,却只有涂凌光孤零零地坐着。不知龙座上的皇帝如何想,忠顺王又如何想。 皇宫里的席面虽是奇珍海味,瞧着好看,却不比家里的饭菜实在。席间也没几个人是真的动筷子吃喝的,不过是借此机会该讨好的讨好,该巴结的巴结,只求着在皇帝面前出个什么风头,被龙眼青睐,一朝得道。 宴席几近散去,有黄门唱道,昌平王来朝,已经在午门外等候召见。 大殿内短暂的骚乱之后,安静得落针可闻。 尴尬地沉默之后,皇帝沉声道:“宣。” 涂凌光凌厉地目光扫过对面人的神色,又低下头,掩藏住自己的心思。 值殿太监一层层把昌平王的动静回报上来,很快,一身厚甲的戎装男子风尘仆仆地踏入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战靴踏出的声音而凝住在他身上。 林铭玉是第一回见到昌平王,他手里抱着头盔,玄色黑甲上的护心镜光芒铮亮,整个人被包裹出一副雄厚的身躯,两鬓灰白,头发紧紧匝在发顶,被紫金冠束着,鬓角紧绷,显得特别威严。 光看相貌,涂凌光与他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质上,不比他天生的威严以及久经历练的沉凝。 很有魅力的一个男人,林铭玉不无欣赏。 昌平王站在王座之下,推金山倒玉柱般便拜。 请过安,贺过寿,皇帝吩咐赐座。涂凌光早已经从座前站起,昌平王先与皇兄忠顺王见礼,又接受世子等人之礼,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对儿子暗暗点头。 “父王。” 昌平王坐下:“我很好,回去再说话。” 涂凌光放下心,不再多言。 散席之后,皇帝留了昌平王府,忠顺王府说话。 大太监常福道:“昌平王爷请随奴婢来,其他爷请先喝杯茶,等皇上宣召。” 忠顺王稳稳坐在座位上,瞧着昌平王笑了一回。 昌平王拱拱手,看了涂凌光一眼,便跟着常福转入内殿。 林铭玉在宫门外,等到林海和林锐,三人同上了一辆马车,吩咐回府。 回府之后,已经是掌灯时分。管家林恒把人迎入外院,亲自伺候林海梳洗更衣。林铭玉、林锐由各自的小厮们簇拥着各入自己的院子梳洗。 林大捧了家常石青绣鹊踏枝绫袍进来,伺候着林铭玉换上,卸下头上青金冠,把头发披散下来,只在脑后松松抓了个髻,用紫檀木簪固定,整理好袍脚。林铭玉对着镜子瞧了一眼,颇觉满意,抬脚往正堂大厅里去。 林海在西次间炕上坐着,下头坐着个小厮给他捶腿。到底是年纪大了,在宫里挨了整日,神色间很是疲倦。林恒在一旁微弯着腰,回禀府上的事务。 林铭玉走过去,仔细看了他的神色,对林恒道:“恒叔,让厨下炖些燕窝来给我爹吃,每日里都不要断了。” 林恒笑:“哪得大爷吩咐呢,厨下里早预备上了。因想着爷们在宫中定然不能放肆吃喝,厨房里饭菜也备下了。只是这个时辰,是先上了燕窝来,还是先把饭菜端上来?” 林铭玉瞧了林海一眼,想着老爹胃口向来不好,这会儿喝了燕窝,肯定不能好好吃饭了。在宫里这整日,实在是没好生吃一顿,这会子他自己是饿的,莫如先陪着爹把饭吃好了,晚些再上炖品,吃了好生睡一觉,也就安稳了。 因道:“把饭端上来吧。炖品在厨房里煨着,晚些再端来。” 林恒应了声,退出去安排。 一时林锐也到了。饭菜直摆到这屋里。林铭玉把林海扶起来送到桌前坐了,自己帮着摆设碗筷,林锐忙拦道:“何用你帮忙,好生坐着歇歇,明儿起,还有好些日子忙呢。” 林海道:“铭儿坐下吧。明儿陛下设宴招待入京官员,爹必得去当值,你九哥也甚忙碌。入京官员又多,难免咱们家门庭也跟着忙起来,你就在家里呆着,不要出去,有上门来的,你看着回了。昌平王这一入京,不知要引起多少风波。” 林海说着,眼睛里却显出光来,并无叹息之意。 林铭玉暗暗留心,口里只答应着。 家里的饭菜就是香甜,摆上来的尽是主子们平日里喜欢吃的。林海胃口不好,略略尝了两三样,每样动了动筷子,便罢了。 林铭玉扒完一碗饭,瞧着林海这食欲不振,老态毕现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又担忧起来。为着皇帝过这么个万寿,自家老爹生生老了一岁,精力看着就跟不上了。他才升了尚书,六部的公务原就多,再有皇帝重视,有个什么事动辄就是入宫伴驾。听着老爹比皇帝还小了几岁,但今儿瞧着皇帝的风姿,比爹显得年轻多了。 林铭玉在心中把皇帝腹诽了几遍,只得再劝着林海多用一些。 待用过饭之后,林海打发走众人,想歇着了。林铭玉怕他积食,软磨硬泡地拉着人在院子里遛弯。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正房院里种着参天的古树,绿荫如盖,把白日的暑气消散得差不多了。 林铭玉怕林海无聊,寻着话题引他说话。便想起日间见到昌平王的风姿,因问道:“爹可知道昌平王的事迹?” 林海见问,愣了一下,笑道:“当然知晓。当初爹在京都做官,跟京都各大王府官员便免不得交际的。” 林铭玉又问:“皇帝如今留下的皇子,真正有权势的就这么两位,如今皇帝老弱,又把一贯远离京都的昌平王召回来,是什么意思?瞧起来,忠顺王掌握着内务府,跟皇帝的关系亲近,好像就是继承大统的人选。而昌平王却在边境呆着,多年不在皇帝和朝臣们面前露脸,摆出一副远离风波的姿态,我今儿瞧着其人,一点不像甘于平庸之辈。爹,你说,这两个人会如何斗起来?” 林海微微一笑,道:“会咬人的狗不叫。昌平王的本事,只怕使出来就没回头箭了。” 林铭玉琢磨着这句话,心里愈加笃定老爹跟昌平王的过往不简单。 说人家是狗,什么怨啊! “涂大哥在这个时候回京……莫非,皇帝是要动昌平王府兵权的主意?” 林海点点头:“除了皇帝,忠顺王府也是动了手脚的。” 动谁呢?林铭玉把昌平王和涂凌光两父子对比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分辨。 第二日,自林铭玉起了,来往拜访的人就没停过。来投帖的不是江南故旧,便是来京都走门路的外地官员,来探路的,起码也是管事一类的人,足见对待林府的重视态度。 林铭玉瞧了帖子,外地官有所求的,一律打发回去,故旧里边正当权的委婉拒绝,宿儒学者,或朋友之情实在是重的,好生招待了,留下帖子待往后再安排见面。 这种多事之秋,林府要做的,就是保持天子直臣本色,切忌被旁人注目,抓到把柄。 如此忙碌了几日,直到六月二十这日,林海从宫中回来,带来关于昌平王府的最新消息。 第一百一十章 当日涂凌光能晋升福建将军,是忠顺王没想到的事情。涂凌光是次子,自来便是京都纨绔,完全瞧不出半点武将风采,因而当皇帝下令他福建驻防之时,忠顺王还不屑于把他放在眼内。 皇室中的年轻一辈,又是在他们这样的地位,随便划拉个肥差熬日子,是应有之义。何况,福建有他的人在,等于把涂凌光至于自己的眼皮儿底下,翻不出浪花来。 谁知,摊上凉瀛内乱这回事,被涂凌光占了先机,因此得宠。福建将军之位,如今可是香饽饽,不必行动就能得军功不说,光是从凉瀛等处搜刮来的财物…… 忠顺王眼馋呐! 于是早朝之后,趁着面奏的功夫,半真半假地提议该换防了。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昌平王不是守着西北不回来么,你不回来,世子也不回来,那京都之中,总不能只剩下个郡主打理门户,像什么样儿?再说涂凌光,一个富贵公子,天天趴那土匪窝边上瞧着,风吹日晒的,多艰难啊。大洪的朝廷,就没一家几口子男人全掌着兵权的,不符合规矩啊! 当然,这规矩是哪一条,忠顺王没提,皇帝沉了半日的神,不辨喜怒地,也没提这一茬儿。良久,才开口问了一句:“把涂凌光召回来,安排在哪儿?” 忠顺王一听,知道有戏,含着笑道:“……不能委屈了他。儿臣瞧着他是个可造之才,听说在福建监督造船很有成效,不如先去工部历练历练,老练了也能帮父皇办差事。” 皇帝抬眼扫了过来,眼神锐利如鹰。忠顺王心中跳了一跳,把笑容放得更谦卑了。 “跪安吧,朕乏了。”皇帝端了茶。 忠顺王忍住到嘴边的话,老实打了千儿退下。退到殿外廊下,忠顺王站了一会,对着一处悄悄点了下头,顿了一顿,才抬步出宫。 当日,便有消息传来,皇帝召见了工部尚书蒋子英及户部尚书林海入宫。忠顺王长舒了一口气,接过王府奉过来的茶。 这时候,就见着一个穿着红色绣金线蟒褂子,白绫裤脚束在厚底皂靴之内的少年公子走过来,身后跟着四五个丫头。 忠顺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涂硕一路笑着走进来,对着忠顺王先请了安,才到王妃跟前站着,也请了安。王妃忙伸手扶了过来,拉着坐在自己身边,笑问:“硕儿往哪里回来,瞧这满头的汗。” 涂硕笑道:“才打琉璃厂过来,得了几件好玩意儿,孙儿想着孝顺给祖父祖母。”一面坐了手势,让丫鬟捧过来给王妃瞧。 涂硕亲拿了一个鼻烟壶,呈给忠顺王道:“祖父瞧瞧这个,上头的蟠龙是鎏金的,踏着云彩活灵活现,若是点了烟,烟雾从龙嘴里吐出来,瞧起来更是真的一般。孙儿想着祖父原有的那几个自是上品,只是这个也能入眼,便要了来。祖父瞧着可还好?” 忠顺王拿到手里把玩,见那龙雕果然仰首不凡,一副从云端睥睨之势,甚合心意,嘴里只笑道:“难为硕儿记挂着,祖父就收下了。” 王妃假作吃醋道:“硕儿心中只有祖父,祖母可要吃味了。” 涂硕又拿好话哄得王妃直搂着他唤心肝儿肉。 说笑了一阵,忠顺王问起他的功课。王妃见祖孙两说起正事,便带着下人们退下去了。 “……前儿皇上夸了你骑射甚好,你这些日子要更加用心,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脸,说不准就有差事用得上你。” 涂硕低了头,眼珠一转,自带着一股阴柔,“孙儿谨遵教导,不敢偷懒。祖父,我听说这段时间涂砚跟温家走得挺近,他又与昌平王府上的二叔走得亲近,是不是要让人注意些京兆尹。” 忠顺王道:“不必,温如安是头老狐狸,滑不留手,但也不好惹,惹得急了,疯起来反咬一口也够人喝一壶。你不要轻举妄动,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这么早就站在谁那边。你只管跟他家的儿子套上交情,年轻人嘛,还不是吃喝玩乐,让他认你这个朋友,自然就不会理其他人了。” 涂硕应是。忠顺王又交待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涂硕往自己的院子走时,正碰上一个人急匆匆从外头走进来,正撞在他身上。他一早就瞧明白了,手便揽住来人的腰,扶了一把,笑问:“哟,这是遇上什么人了,这般着急?” 来人年纪瞧着稍小他一些,修眉丽目,很是清俊。 “小钟儿,这是去了哪儿了?”涂硕摸了一把他的脸,觉着他红红的脸很好玩似的,略带调笑倒。 秦钟抬头瞧着是他,也笑了。回道:“原来撞着你呢,给你赔个不是。先放了我,让我进去回个话,晚些来找你顽儿。” 涂硕道:“放了你行,晚上若不来,别怪我连着前些日子的帐一块儿算了。” 秦钟忙告罪一声:“哎哟,前些时候你送我那宝贝,我喜欢着呢,真想着同你好好道谢,这不是给王爷办差事么。勿怪勿怪,呆会儿一道给你赔罪。” 涂硕见他说得可爱,便捏了他腰肢一把,松了手,瞧着他忙不迭地去了。他笑了笑,心情变得好了许多,大步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且不说忠顺王如何算计得意,到了第二日,便有折子上来说福建将军换防之事。折子提了请涂凌光回京,另派人掌管福建将军一职。皇帝直接问昌平王的意见。 昌平王数年来第一次踏入朝堂,沉默地站在武将班子第一位,一直没有说过话,似乎并没有存在感。然而谁都知道,只要他站在这个位置,整个朝堂的气氛就不一样,没人敢真的忽视他的存在。 皇帝这么一问,殿里边立刻安静下来。 昌平王踏出一步,对皇帝行了礼,转而面向方才上奏的人,眼睛淡淡地看过去。 那人手捏紧衣袖,一瞬间觉得脑门上要冒出汗来。芒刺在背,就是这种感觉。 昌平王道:“周大人,你可知大洪律令,官员换防乃是三年一个周期,现任福建将军任职一年,可有不可赦免之过?可有滥用值守之举?何故未满期便换防?你可知,若是阵前换将,会对士气造成多大的损失?” 周大人忍住擦汗的举动,道:“这个,这个换防……” “有何依据?”昌平王冷冷逼问。 “这,福建将军何等重要的职位,涂将军毕竟年轻,因而微臣请奏,暂时把福建将军调回来,待历练过了再驻守不迟。”周大人擦擦额头上的汗,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说起来,涂凌光干福建将军这个职位,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先前说的那些理由在昌平王的问题面前不堪一击。然而,他也是奉命行动,只要皇帝同意了,管你天王老子,那也是说一就是二啊! 老子怕个毛!周大人这样一想,稍微镇定下来,已经坐好准备要跟昌平王硬碰到底,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名声。 皇帝果然发话了:“周爱卿之言,昌平王可有何异议?” 皇帝也想知道,这个性格硬到极点的儿子会如何应对。这是自己的示意,而自己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说一不二,看看这些表面上乖乖听话的儿子,会如何应对自己的决定。 然而,昌平王却没有再发问,反而拱手道:“儿臣无异议。儿臣要举荐一人。” 皇帝来了兴致,“哦,说说看你觉着谁合适。” 忠顺王竖起耳朵,心里已经转了十七八个主意。若是昌平王举荐自己那边的人,他该如何一一反驳。 昌平王环视了殿上群臣一眼,对着忠顺王勾了勾唇角,朗声道:“儿臣举荐皇兄嫡子,忠顺王世子涂凌风接任福建将军。涂凌风已经在朝中历练多年,熟悉各类军务,应付福建的局面应是得心应手,儿臣以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忠顺王有一会儿脑子里是乱的,昌平王哪来的好心帮自己儿子谋前程,还是踩在他儿子头上?待回过味来,就想明白了,不仅不高兴,反而心里暗骂对方无耻。 涂凌风虽然在京都混了几十年,军务啥的都接触过,然而他毕竟没有在军队里当过实实在在的统帅,也没显示出这方面的才能,贸然接手,凭借忠顺王的关系,固然能镇住场面,但会把自己之前的布置全部打乱。 原来他的计划是让涂凌风来掌管内务府,自个儿再往兵部钻一钻,压制昌平王府在军队里的势头,若按照昌平王这么一安排,那自己的准备不都白费了? 万万不能同意。 忠顺王立刻出班婉拒。然而昌平王的态度特别强硬,死了心地把涂凌风夸上了天。 忠顺王的婉拒不知不觉就变成明拒,也态度强硬,连带着一伙儿站在他这边的朝臣都开始吵起来。 御座上的皇帝瞧着这出热闹,因为掌控自己儿子而略微得意的心情被破坏殆尽,重重拍了一下御案,留下一句:“再议。”便退朝了。 忠顺王黑着脸,对着自己冷峻的兄弟轻轻哼了一声:“老三,有你一套啊!” 昌平王还是那副万年冰山脸,淡淡嗯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应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涂凌光这一回京,身上的职位就被人扒了,看起来好像是失宠了。然而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前头扒了人家的职位,后头就发旨说,保留他福建将军的头衔,并在工部给他安排了一个位置,恰好管着江浙地区河道疏浚工程。 只要是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盐课,河道疏通,这类的差事都是肥差,素日要谋个这样的差事,不知要送多少礼,使多少人情。皇帝这打一榔头给一甜枣,到底是怎么想呢? 更让人纳闷的是,接任原福建将军现福建都督的人,既不是昌平王举荐的忠顺王世子,也不是当日廷议之时举荐的哪一位人,皇帝从兵部挑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任都督,又指派忠顺王嫡孙涂硕为郎将,协同处理福建军务。 从哪里论,没有任何后台的都督也是压不住背后有权势滔天的忠顺王府撑腰的郎将,皇帝这样安排,到底有何深意? 忠顺王在府里,差点儿把脑袋挠破了。 在众人瞧看热闹不嫌事多的热切关注下,涂凌光一切如常。万寿方过,就派人送来名帖,邀林铭玉山庄打猎去。 林铭玉没多少空闲时间,随着皇宫内恢复平静,伴读的任务很快就会跟着恢复。趁着这最后两日的假期,他原就计划着跟涂凌光好好玩儿,权当散心。 涂凌光的邀约一道,林铭玉就找上门去,商量着打猎要人多才好玩,于是提议道:“……不如把文宁,淇安、不沾都叫上。去东山庄子也好,涂大哥你家的庄园也好,住上两日,正好快活。” 涂凌光看着他笑:“那就把小砚儿、温小七也叫了来。你们素日都玩熟了的。东山庄子那头都是驯养得温吞的动物,不过瘾,就去前些年我带你去过的那处庄子。那里有一队府兵,专门配合打猎的,也不用担心安危的问题。” “行,我来帮大哥写帖子请人。” 说着两个人来了兴头,正在书房之内,涂凌光亲自磨墨,把林铭玉让到书案前,递过笔去给他。 林铭玉瞧着他那个架势,噗哧笑了。 涂凌光往回瞧瞧自己,并无不妥,笑问:“你笑什么?” “你这架势,让我想起一句话。” 涂凌光见他笑得狡黠,心里已经猜到了,故意逗着他:“你想到了什么话?是不是相依相伴,举案齐眉?” “哈哈哈……“林铭玉大笑:“涂大哥你想得够多的,我还预备说,添香呢。” 涂凌光俯身过来:“你是,还是我是?你想让大哥做你的?” 他的头挨得极近,温暖的气息喷到林铭玉的脸上来,清清爽爽的,带着男人的阳刚味儿。林铭玉原是没半点儿绮思的,只是涂凌光维持着这个姿势,这么直勾勾地瞧着他,那明亮的眼眸里好像有两把钩子,那么欲语还休,欲遮还露的勾着他。他的脸不知不觉就变得通红了。 正紧张地想要找句话来冲淡这样暧昧的气氛,涂凌光已经“哈哈”笑起来:“铭玉,你脸红了。哈哈哈,到底是小毛孩,想美娇娘了吧?哥哥先就跟你说了,带你去见识见识,如今这话还有效,你可要不要去?” 林铭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待听到涂凌光爽朗的笑声,心里一下子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尴尬有之,甚至,有丁点儿的……失望?他一下子有点儿玩笑被拆穿的羞恼感,顺嘴就回了一句:“好啊,什么时候带我去?” 涂凌光的笑声突然就在半空止住了,空气里一阵一阵的紧张。他的目光终于转过来,慢慢定格在林铭玉身上,对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有说不出的肃穆,凝重。 林铭玉心里不由得打鼓,搞不清的情绪指引下,他“呵呵”尴尬地笑了两声。 “说着玩呢。我如今哪里有时间去逛青楼哟。” 涂凌光眼珠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笑,不知是不是林铭玉的错觉,总觉得他笑得有点勉强:“就是伴读,也没有一年一日不落的道理,何愁找不着时间。你想去的话,一定不要找别人,记得叫上我。” 林铭玉不高兴了:“不是我想去,原来是大哥想去。大哥想去就去,何必捎带上我。” 涂凌光睁大眼道:“哪里是我想去,明明是你想去。你既然要去,我只有陪着你去才放心呐!” “我什么时候说了想去的?”林铭玉不解,明明是涂凌光先说起的这个话题,还要栽到自己头上不成? “不是你说没空闲去?可想若是有了空闲,必然是要去的。” “你先说要去,我才回说没有工夫。就是有了工夫,我爹知道,也必然打死我,我可不敢去!”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对着对方说了一句,然后说了一个字又接不下去,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就大笑起来。 “涂大哥,你这样好幼稚,哈哈。”林铭玉笑得把手里的笔都差点儿扔了。 涂凌光过来抓住他的手,从他手里把笔拿过来,免得弄脏他的衣裳,一面无奈笑道:“都是你招我的,这可好了,回头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可得一落千丈了。” 林铭玉只是笑。 由于之前的对峙,说话间书案上洒了几滴墨渍,白费了几分名贵的鎏金名帖。涂凌光唤人重新取了新的来,对林铭玉道:“还写不写?” “当然写啦,这回涂大哥可别跟我说不的了,不然再报废了这些名帖,管家明儿会不让我上门了。” 写过名帖,涂凌光让人分别送出去。林铭玉也告辞,回府收拾了东西,跟林海回禀了之后,到得黄昏时分,来到与众人约好的地方。 收到名帖的众人都来了,杜淇安还带了个人来,穿着公子们流行穿的锦衣华服,坐在马车上,稍微露了个脸,又上了马车。 杜淇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待跟其他人见过礼,寻着跟林铭玉近的时机,哭着脸道:“她非要来,我说了都是爷们的活动,不让她来。她就是不听,我是管不住她的,铭玉哥你可要帮帮我。” 因林铭玉与杜淑惠早就见过多次,林黛玉与杜淑惠也算闺中密友了,因而杜淇安对把姐姐托付给林铭玉照顾毫无障碍,并且觉得说完之后,自己肩上的担子瞬间轻了好多。 林铭玉也挺无奈,不过就是杜淇安不说,他作为知道内情的人,也不会看着杜淑惠不管的,因道:“行了,都是素日玩惯了的人,他们不会乱说的。只许她到庄子上玩儿,打猎就不要去了。” 杜淑惠在马车里听了,掀开帘子瞧着周围没什么人,便道:“林铭玉,你过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处庄园是昌平王娶了王妃之后,王妃带过来的陪嫁。王妃去了后,指定了留给涂凌光的。先他在京都作为纨绔子时,隔三岔五便呼朋引伴来庄上狩猎,这林子越扩越大,林子里的猎物种类也愈丰富。 有一年,为了博得涂二公子一笑,下边的官儿便献了一头黑熊养在林子里。当时涂凌光正与堂叔乐福王行猎,三支连环箭,射穿黑熊脑门,直接毙命。此时在京都上层圈子里流传甚广,涂凌光也因而受到过皇帝的嘉奖。 四个人慢慢儿进了林子,气氛并不如何紧张。杜淇安小孩子气性,对林子里的事务正是新鲜的时候,拉着林铭玉在前头左右探路。涂凌光与宋文宁不紧不慢缀在三四个马身之后。 这里还是山林的边缘,树木稀疏,能看到前边策马跳脱的两个人影。 两个人因先在福建是熟识的,便说了些海运之事,又说道宋文宁日后打算。 “……文宁,大比在即,可有烦难之处?”涂凌光目光盯着前方的身影,好似不经意问起这个话题。 宋文宁笑道:“劳您挂心,一切皆好。前些时候,铭玉给了我许多帮助,我做的文章也请林大哥的朋友瞧过,制艺并无大碍。” “你可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回京之前,宋公一再与我提起你,想来对你甚是挂心。你们家海运之事,如今重担都担在他老人家身上,我看,他的意思是让你回去接下这幅担子了。” 宋文宁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爷爷他太执着了。其实家里有父亲和叔叔堂兄弟们在,我早便说了,传到我手里还早着呢。” “你二叔恐怕不会像你这样想吧。听宋公说,他现在独领了一队商队出海,在海上的名声响起来了。宋公对此,心有忧思啊。” 宋文宁眉间闪出一抹苦涩,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涂凌光点到为止,说了几句旁的话,指着前方道:“……我们再这般磨蹭下去,这两小子要走丢了。咱们也跟上吧。” 宋文宁点头应是,双脚夹住马腹,轻轻一踢,催促马儿往前面追过去。 涂凌光挨在林铭玉左边,笑问道:“可瞧见得意的猎物了?猎了些什么?” 林铭玉摇摇头,笑着扬起下巴往杜淇安的方向示意。 杜淇安苦着脸,眉毛也耷拉下来,像只垂头丧气地小狗,郁郁道:“也不知怎么着,我跟铭玉哥明明是追踪着脚印来的,偏没寻到一只猎物的影子,毛也没摸着一根!这会儿,苏不沾肯定乐呵死了。” 这小子记着仇,对苏不沾的印象可不好。 涂凌光道:“什么脚印?” 林铭玉指着方才勒马的一处,道:“就这个,淇安说定然是只大猎物,一路追着过来。谁知到了这里,印记便散了,这两处都有,这会儿拿不定主意往哪去。” 杜淇安仍然蹲行在灌木间,一面找一面道:“你看这儿的灌木都往两旁倒着,定然是往这儿去了,我们走这里追。我一定要追上它!打了来给晚上加餐。” 宋文宁已经追上来,闻言驱马去看,大感有趣,颇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我们也去?”林铭玉问着。 涂凌光跳下马背,绕着周围走了一圈,指着另一处道:“我看往这里追到它的可能性大一些。” 杜淇安从灌木从里跳出来,往这边跑过来看了一眼,大摇其头:“不对不对,刚刚就是这么追着跑了一路,没找着,我看还是在我发现的那个方向。” 涂凌光挑挑眉。 林铭玉笑道:“要么咱们分开来找。找到了发个信号,再汇集在一处,可行?” 杜淇安皱皱眉头,心里知道要说服涂凌光不容易,但自个儿认定的结果又不甘心就这般放弃了,于是瞅着林铭玉露出期待的神情。 涂凌光跳上马背,顺带俯身摸摸林铭玉夸下的马头,笑道:“就按照铭玉说的。我与铭玉走这边。文宁,你和淇安往那边去。护卫们会跟在你们身后,有事便用信号联络。” 说着对身后的护卫们下过指令,脚下催马,与林铭玉一起奔入远处密林之中。 杜淇安嘟嘟嘴,小声道:“涂将军怎的把我铭玉哥哥抢走了……” 宋文宁好笑:“怎么,杜公子不愿意和宋某一起打猎咯?” 杜淇安忙摆手:“不是不是,宋大哥别误会。我先求了铭玉哥哥教我骑射之术,正要一起打猎学学呢。“他双眼一转,笑瞅着宋文宁道;“宋大哥的骑射瞧着也很不凡,不如……” “走吧走吧,今儿好好教你一回。” 林铭玉跟在涂凌光身后谨慎地选择着路径。地上的脚印时而散乱,时而不甚清晰,但走得一时半刻,总能再找到同样的脚印。证明他们的方向并没有错。 林铭玉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其实按照他的本意,他原是要与杜淇安一起往那边的,只是涂凌光先定下了让他跟着,他便也没反对而已。 又走了一柱香的时辰,脚印越发清晰,地上的泥土也变得湿润许多。涂凌光放缓马速,慢慢停了下来,对林铭玉道:“前面是条溪,脚印在这里变深,那畜生应是往溪边喝水去了。它一路小心谨慎,可见狡猾。我们把马栓在这儿,带上弓箭过去,免得把它惊跑了。” 林铭玉直觉一直追踪的猎物就在眼前了,跟着激动起来。看这脚印,这绝对不是寻常的小猎物,说不得是头大野猪,他打过最大的猎物还是去年在东山上猎的一头野鹿。第一回猎山猪,难免热血贲张。 利索地翻身下马,背上弓、箭袋,靴掖子里插了一把匕首,是先涂凌光送他的生辰礼物,因装饰简朴,刀锋锋利,他很喜爱,时常把玩,舍不得使用。这回打猎因是涂凌光相邀,便带上了。 拨开挡道的灌木,两个人一前一后小心地往前方摸过去。 风吹过树叶,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很好的掩盖了他们两个发出的声音。 走了四五里,前边倏然开阔。茂盛的灌木之后,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地面。几颗古树枝干粗壮,直冲天际。视野开阔了,光线却变得昏暗起来。 两个人的目光一致地落在一个方向。在他们身前不到百米的溪流边,一只巨大的黑熊背靠着大树磨蹭着背部。它的力气太大,以致于两人合抱粗的古树枝干好似也随着晃动,摩擦间的沙沙声传入耳中,更是说不出的可怖。 林铭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屏住呼吸去看涂凌光。 涂凌光先在他身前的,不知何时已经退回来,蹲在他旁边,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黑熊,眉目间有些疑惑之色。 许是察觉到林铭玉的目光,他侧过头,黑沉沉的眼眸转过来,盯着林铭玉的眼睛。 一瞬间,双方的目光对视上。林铭玉蓦地觉得心头一震。他的目光是那样的专注,带着一种深思中的冷厉,直直落在他心头。林铭玉从未见过他这样认真端肃的神情,不觉跟着严肃起来。 “涂大哥,我们怎么办?”林铭玉眨了一下眼睛,把嘴巴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问道。 这只黑熊如此强壮,神情也显得很狂躁,显然是不好对付的。两个人轻装简从的,就带了弓箭,这山林深密,连黑熊都出现了,也不知是否还有别的猛兽,这样看来,这次打猎可不像往日那般轻松了。 涂凌光耳朵细微地抖动了一下,不过林铭玉只担心着其他人的处境,并未留意到。 他转回目光,等着涂凌光做决定。 涂凌光视线跟着他的动作,落到他嫣红微启的嘴唇上,诡异地觉得喉咙有些痒,嘴唇有些干,不由得下意识就要咳嗽一声。 可巧林铭玉正关注着他,见他举动,吓得呼吸一窒,想也不想,伸手捂住他的鼻子嘴巴。 温润的手掌覆盖在他充满年轻人弹性和热度的脸上,林铭玉心里一麻,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看着涂凌光一瞬间瞠大的眼睛,有些尴尬地慢慢收回了手,低下头。 气氛沉默下来。 涂凌光回过神,嘴角勾起一抹笑,凑过来,学方才林铭玉一样,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吐着热气:“再看看情况,这只黑熊好像有些不对劲。” 林铭玉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温热的呼吸随着他嘴唇的挪动吹入敏感的耳廓内,一阵酥麻顺着耳廓一下子扩散进五脏六腑,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偏过头去下意识的躲避。 却不想这一下,因为涂凌光不知何时倾斜过来的身体影响,他自己蹲着的姿势已经是别扭极了,这一动就失去平衡,失控地往旁边栽倒。 “铭玉。”涂凌光轻声急叫了一声,长臂一捞,把他稳稳地捞在怀里。 两个人惊魂未定,还未来得及慢慢体会方才一瞬间的暧昧,只听到前方的响动突然一静,又一阵粗重地喘息声响起来,隐隐夹带着愤怒的情绪。那只黑熊转过身来,两只黑洞一般的眼睛锐利地射往他们藏身的方向。 “不好,铭玉,快准备弓箭!” 涂凌光一声断喝,把林铭玉往一颗树后一推,自己跳起来,跑向另一颗大树,一面跑一面张弓引箭。这一连串动作虽然急促,却并不慌张,他的双端得极稳,箭射出去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箭落空。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两支羽箭,唰唰连射而出。 那黑熊虽然生得笨重,身体却格外灵活。而且显得智商不低,见着箭射过来,并不硬碰,也会借着树干遮挡。 它的速度不慢,便是有突起的石头,灌木阻拦去路,也视若无物一般碾压过去。地上的灌木一下子被它蛮横的四肢扫荡得一片凌乱。 趁着涂凌光吸引了注意,林铭玉已经在树后站定,把弓拉开,羽箭搭在弓弦上,微微内扣,视线对准黑熊的一只眼睛,箭身稳稳地,然后手腕用力,手指弹开。快愈疾风的一道黑色的光影闪过,正中目标。 黑熊发出凄厉的惨叫,然后愤怒地拍打着周围的树干,树皮碎屑随之飞扬。涂凌光脸上俱是严厉至极的神情,对着林铭玉这边跑过来。 “铭玉小心,这畜生往你这里来了。你不要射箭,交给我。” 说话间那黑熊已经加快速度往这边追来,它好像恨林铭玉至极,浓艳的血液从它少了一只眼睛的眼眶里流出来,沾上怒张的獠牙。它一面怒吼,一面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一般飞快地往林铭玉的方向扑压过来。 涂凌光在它身后一面怒吼,一面射箭。虽然黑熊仍然在闪避,到底涂凌光的箭术不是白给的,有两支射中他的臀部,带下一块血皮,还有一支擦过他粗壮的腰身,留下一个锐利的伤口。 黑熊突然便狂怒了。两只爪子抱住一颗水桶般粗细的树木,用力一拍,竟然把树干拍折了,断枝往林铭玉的身体扫过去,险些砸中了他。 幸而林铭玉自穿过来之后,便一直注意强身健体,平日里弓马骑射之余,也不忘耍耍拳脚,这会儿,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往前奋力一跃,躲过树干砸下的危机。 奔跑中,不知不觉双方换过了方向,等两个人意识到不对,林铭玉已经被逼到溪边。 这时候,黑熊也已经被两个人的弓箭射的满身是伤,然而它好像不会害怕一般,越是受伤,越是凶狠,让涂林二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淡淡的敬意。 当然,这敬意只是对它悍勇的钦佩,转瞬即逝,这会儿,势必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林铭玉胳膊脸蛋被树枝划算不计其数,涂凌光也是同样的狼狈,两个人此时已经站在了一起,身上的信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羽箭射的差不多了,一部分贡献给黑熊,一部分贡献给中途误打误撞冲出来的两只野猪。 眼见着黑熊喘着粗气,又扑了上来。涂凌光抓过林铭玉箭袋中的最后两只箭,对着黑熊的肚腹部瞄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周旋,两个人已经知道肚腹部是黑熊的短处,只有瞄准这里的弓箭它有所顾及,并且运转也不那么灵活,似乎受过伤。 涂凌光一声断喝,吸引黑熊抬高身躯,紧接着手里的弓箭一松,压低准头,对着它露出来的腹部笔直飞射而去。 黑熊狂怒,然而它身在空中已经是直立前扑之势,避无可避,两只箭隔开皮毛,直扎入肉中。黑熊再度发出一道惨嚎,却在最后一刻,凶性大发,对着两个人的方向,奋力一扑,同时高高扬起了爪子…… 林铭玉只感觉到一头一脸的血洒下来,呼吸间全是浓稠的腥味,然后身体被剧烈的撞击,整个身体飞起来,狠狠摔入了水里,他被一双臂膀牢牢护住,随着熟悉的温度,一起跌入到冰凉的溪水中。 岸上,剩下一具浑身箭伤从胸到腹被利刃剖开的一头庞大黑熊,古朴的匕首闪着暗淡地光泽,深深嵌入它的躯体…… 林铭玉醒来的时候,下半个身体都是冰凉的。他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还半个身体还躺在溪水里,忙往岸上爬过去。涂凌光就躺在他身侧,全无生气。 他心中剧震,赶紧爬过去,伏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还好,心口是热的。只是昏迷了过去。这个时候,他发现他胸膛有处不对劲的地方,仔细一摩挲,原来是肋骨断了两根。 林铭玉想起落水前那一刻,涂凌光从他手中抢过匕首,凶猛地劈下,被划开的熊皮里边,血液喷洒出来,淋了他们一头一脸。 然而黑熊巨大的身躯还是撞了过来,涂凌光抱着他使力闪避,仍然被擦过,撞到了水里。 他被护在胸前,尤觉得撞击力沉重,胸口闷疼,可想而知直接面对黑熊的涂凌光会受到怎么的冲击。 好在两个人都还活着。 现在被溪水冲刷到下游,离与黑熊搏斗的地方不知道有多远,但水中已经没有半点儿血腥气味。两个人身上脸上的血迹也被刷洗得干干净净。天色昏暗起来,应是傍晚,其他人应该已经发现他们两个不见,必然会找过来。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在找了。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两个人带离水边,到安全一点的地方。把身上的衣服弄干,以免受风着凉。涂凌光的情况,虽然不到危及生命的境地,但如果受了风寒,结果就不好说了。 林铭玉找来合适的枝干,先把涂凌光被撞断的肋骨复原——他没干过这事,只在医术里看过,也不知对不对。然而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夜晚的水边绝对不是安全的栖息之地,他们手中的武器也失去了,几乎是没有反抗之力,万一碰到一两只野猪…… 林铭玉果断用腰带和树枝把涂凌光的肋骨固定起来,然后小心地把他挪到离岸远一些的树林中。弄出一块稍微空一些的地方,然后捡来干柴。 荷包里带着火折子,经过溪水浸泡,不知能不能用。林铭玉把自己的拿出来试了,果然已经失效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他又翻出来涂凌光的荷包。 第一百一十三章 涂凌光的荷包里时常带着火折子。这一点,林铭玉当初还是跟着他学的。他那荷包不知用的什么材料,里边并不是全湿。林铭玉看到了希望,拿出他的火折子一看,还好,还能用。 点着火,林铭玉回到树底下,查看涂凌光的情况。他的呼吸微弱,时而因为疼痛粗喘几声,脸颊有些发白,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人了秋,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白日里,许还留着夏日的余热,到了晚间,便要防着吹风着凉。两个人在溪水里泡了几个时辰,又都是受了伤,最是容易经受风寒。这还是两人平日里都注意着锻炼筋骨,若是身子底子文弱一些的,就此倒下也未可知。 林铭玉把火堆拨大了些,添了柴火进去,一下子身上就暖和了。 他探手去摸涂凌光的额头,有些发烫。情况果然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涂凌光应是受了伤再加上风寒,已经发烧了。 若是伤口被感染……林铭玉陡然警觉,这样傻坐着不行,但让他丢了他在这里,自个儿去寻人来,也是万万不放心的。荒郊野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之事。 涂凌光身上的衣衫干了,又被汗湿。林铭玉忙解开他的衣裳,敞着胸膛晾着汗,又怕他再度着凉,便也脱下自己的内衫,不停在他身上擦拭。忙碌了小半时辰,涂凌光又瑟瑟发起抖来。 林铭玉忙为他拢好衣裳,又把人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和他。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涂凌光说起了胡话。 “母亲,母亲……中毒……”他说的含糊,林铭玉恍惚着听到什么“下毒”“皇叔”之类的词。皇家阴私,无非也就是那些事。涂凌光后来就含着“母亲”,“大哥”慢慢儿安静下来。 林铭玉用手探他的额头,还是滚烫一片。收回手的时候,沾到他脸上的湿液。林铭玉的手在那里顿了一下,温柔地擦干那点泪痕,手顺着他汗湿的头发,轻柔而有节奏地抚摸着。 涂凌光在他怀里微微瑟缩了一下,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间,渐渐睡得稳了。 林铭玉的心不禁颤动了一下,第一次正视自己对他的感情。 在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身躯里呆了太久,久到他也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在成长的少年,前世种种离得那样远,连自己独特的性取向好像也随着新生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也只有在今日,在抱着涂凌光的这一刻,他恍惚还是前世的自己。那个年轻而成熟的生命,始终渴望能找到彼此理解、珍惜的另一半。 原来自己第一次见他,就与他要好。不足一年,就愿意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与他分享;信任他、牵挂他,哪怕隔着迢迢几千里的路程,也时刻惦记着他,是因为自己从一开始就对他生起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呢,可曾也有对他一点点的情义?不是友情,而是超越友情的那一种感情。 林铭玉收紧双手,看着怀中的涂凌光,眼睛放佛也发着光…… 不知过了多久,林铭玉被涂凌光的咳嗽声惊醒,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睡着了。火堆还发着光,涂凌光安安稳稳躺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够着树枝王火堆中添。 “醒了?饿了么?渴了么?”涂凌光哑着嗓音,苍白的脸上带着笑问他。 林铭玉心中一热,挪动了一下身子。 涂凌光眉头随之皱起来,显然忍受着疼痛。 林铭玉立马想到他身上的伤口,不敢随便乱动,忙问:“涂大哥,伤口感觉如何?你的肋骨断了两根,我简单包扎处理过了,但不能乱动。” 涂凌光笑:“嗯,我看到了。你包扎得不错,我现在感觉挺好。” 林铭玉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又用手探他的额头,高兴地发现烧退了一些。 “醒来有一会儿,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我看火堆要灭了,就用你放在身边的树枝重新添了火。大哥身子结实着呢,别担心。” 林铭玉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不过他有这个精神劲儿,足见身体是好转了一些。如果他再昏睡下去,林铭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方才你发烧得厉害,我很担心,只是没想到我照顾人的人睡了,让你一个伤者来照顾我。”林铭玉捉住他的手,放在胸前,又把他衣襟整理好,问:“冷不冷?” 涂凌光笑起来,眼睛倒映出跳跃的火光,眼角露出一点点皱纹,显得特别的俊朗逼人。他轻轻说:“嗯,我还冷。铭玉你抱紧一点,别让我受寒。” 林铭玉闻言笑起来,从善如流恢复成睡前的模样。 “子时了,不知道庄子里的人会急成什么样?”林铭玉看了怀表,估摸着昌平王府的侍卫以及涂砚宋文宁他们该搜山了。 这时候涂凌光已经醒过来,倒没有那么着急了。 “咱们猎的野猪定是被山里的兽捡走了,可惜了好大的个头,烤着吃,那肉定然有筋道。”涂凌光闭着眼,很是惋惜地描述着烤野猪肉是多么的美味。 晌午至现在,过了大半日,午饭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林铭玉感觉自己饥肠辘辘,能吃下一整只烤乳猪。听着涂凌光的描述,不由得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同时肚子里也叽叽咕咕叫起来。 涂凌光睁开眼睛,嘴角带着一抹坏笑,眸子里全是闪闪点点的欢喜。 林铭玉想要骂人的话收回肚子里,再度恶狠狠地吞下一口口水。 “嗯,我记得出门的时候,我放佛带了一些肉干,原打算逗引小兽,不知现在还在不在。”涂凌光笑得软绵绵的,满是讨好的意味。 林铭玉瞬间来了精神,转身就去看方才丢在一旁的涂凌光的包裹。 包里除了一个荷包,还有几个油纸包起来的物事。林铭玉满含期望地看向涂凌光。涂凌光含笑点头。 快速打开油纸,肉干厚实咸涩的香味立刻飘了出来。林铭玉拿了一块递到涂凌光嘴边。涂凌光原是不打算吃的,看他坚持,便咬了一口。 “一起吃。” 林铭玉便拿了一块,自己也吃起来。肉干不多,拢共也就四五块。吃到最后,也顾不得讲究,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来,直到把肉末子都吃下肚去,林铭玉才扔掉了油纸包,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 “怨不怨我?”涂凌光突然问。 “……”林铭玉愣了一下,才明白涂凌光说的是因他选的道,让自己一条路来,结果遇到黑熊至此境地,自己怨不怨恨?“怎么这样说?打猎是我想来的,跟你一起,也是我愿意的。若不是因为我行事不谨慎,你早就可以全身而退。现在受伤的是你,有危险的也是你,要怪也应该是你怪我才对。” 涂凌光一笑:“我不怪你,我舍不得。” 这话一说,气氛便暧昧起来。林铭玉也不知涂凌光是玩笑还是什么,心里小小地跳跃了下,转而又恢复冷静。今儿自己的心情激荡得厉害,几次三番峰回路转,人也变得比往常敏感,涂凌光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能理解出不一样的意思……一定是想多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秋风吹过来,与火焰带来的热力角逐着。四面传来虫兽夜间活动的隐隐约约的声音,空旷又奇异的安定。 林铭玉细心倾听,神色渐渐正经起来。 “涂大哥,你听到了什么吗?” 涂凌光的目光也锐利起来:“是找我们的人到了。” 不多时,林子里果然能看到影影绰绰的火光,林铭玉已经把火堆加的更大,这处耀眼的光芒也吸引了林子里的人,伴随着一阵喧哗,火把立刻往他们这儿汇集。 涂砚看到两个人的瞬间,几乎是立刻下马,他马术平常,若不是苏不沾及时扶了一把,险些就狼狈的掉下来。就这一耽搁,其他人已经到了涂、林两人面前。 宋文宁先一步抢到身前,急问:“铭玉,受伤了么?” 温芹心细,一眼看出两个人的姿势是谁有问题,忙道:“我看是涂公子受伤了,大夫过了了么,快上前来诊治。” 涂砚已经带了大夫过来。林铭玉把涂凌光的伤势跟大夫交待了一下,在大夫的指点下,大家用担架把涂凌光抬起来,送回庄园治伤。 宋文宁和杜淇安也把林铭玉搀扶起来——他的伤眼下并无大碍,只是被涂凌光拿腿当枕头太久,腿麻了站不稳。“ 两人扶着他走了一会儿,林铭玉稍微恢复了,便被强制着躺上担架,一并被抬回去。 回到庄园又是一通忙碌。温芹负责张罗起两人的吃食,涂砚、苏不沾陪同着大夫给涂凌光看病。宋文宁被林铭玉安排派个小厮给家里人报平安。杜淇安被姐姐叫过去,不知打听些什么。 几乎到了丑时,一切才安排停当。林铭玉用过菜、粥点心,让林大伺候着更了衣,便去涂凌光的房间里探望他。 他已经被伺候清理过了,换上柔软的白绸单衣,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脸色瞧了好了些,已经睡着了。身边照看的是乐福王世子涂砚。 看见林铭玉来了,涂砚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出了内室,在外室坐下来。 “涂大哥怎么样?可是吃了药?瞧着脸色好看了些。”林铭玉倒了两杯茶,给世子递过去一杯。 涂砚道:“断了筋骨,多亏你接得及时。这处伤倒是没有大碍,好生养着就是了。只是还受了些凉,大夫给开了药方吃了,若是今晚不烧,也就无事了。我已经看着他吃了药,明儿再让请府里的太医来瞧。少不得养伤三两个月,三堂叔听了也没说什么。” 问过涂凌光的情况,涂砚关心道:“你如何?先被三堂叔的伤势唬了一跳,忙忙乱乱的,倒是忘了问你,可是有哪里不舒坦的,千万别瞒着,一道儿让大夫看过了,别落下毛病。” 林铭玉道:“我无事,只胸口有些瘀伤,吃两幅药养养就好了。涂大哥这儿,怎的你亲自照看?” 涂砚道:“哪里没的人照顾,我也只是旁边陪着罢了。让我这时候离了,我也放不下心。你也是病人,看过了就回房好生歇着,明儿再来不迟。” “我坐一会儿再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天都亮了。 涂凌光一晚上平安度过。正摆着早饭,京都里乐福王府和昌平王府的太医都到了。昌平王府来的是个熟人,曾经跟林铭玉回扬州给林海林黛玉瞧过病的齐大夫,医术不凡。 众人等着涂凌光吃早饭的这点儿工夫,林府里派出来的大夫也到了,仍是一位太医。回话的说,林老爷听着林铭玉与涂二公子遇险受伤,立刻请了太医派人送来,吩咐好好给涂二公子看病,还带了许多的药材补药来。 三个太医一同会诊,证实涂凌光确实无大碍了,众人才放心。 因伤了骨头,虽然不是大伤,终究他身份尊贵,更兼田庄原就是他自己的产业,一应物品都是好的。因而涂凌光就留在这里养伤了。涂砚等人各有各的事情,住了两天也就走了。 林铭玉陪着多养了几日,因隔日就是他十四周岁的生日,林府里来人接了。林铭玉便辞别涂凌光往京里来。 陪着涂凌光用过早饭,林府里的人也来接了。林铭玉坐了马车回城,路上还想着涂凌光的伤。短短几日,涂凌光的伤势愈合得很好,能够让人扶着下床略走一阵,只是庄子上下都很紧张,一下了地,那是满院子的人都盯着。 林铭玉瞧着都替他不好意思,便只陪着他在屋子里松动下筋骨罢了。对于不能亲自来参加他的生辰宴席,涂凌光表现得很遗憾。林铭玉只好答应,待他伤好彻底了,再治一桌酒席单请他一回。 回到林府,林铭玉先去给林海请安。涂凌光受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日见着的人多,一来二去,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赐了许多药下来,林铭玉跟着得了不少御赐的补药。回来的时候,涂凌光另收拾了一份,让他带了来。因这两个病号的缘故,林海还得了一日假,今儿儿子回来,便在府里等着了。 林铭玉方踏进屋里,就见林海已经站在堂中。两父子见了,互相把对方从头发丝儿看到脚底跟儿。 “发生这样大的事,还让人瞒着。若不是见你也受了惊吓,又没有大碍,可仔细你的皮了。”林海先发制人,把自家不省心的儿子抱怨了一通。 林铭玉陪笑脸:“正是没受大妨碍,才不敢跟爹说。吓着您老人家,才是我罪过呢。您看,我现在好好儿的,什么事也没有。您派过去的大夫先回来没跟您说?受伤的是涂大哥,我是半丝儿伤口也没有。” 林海摇摇头,拉过他的手,在手腕探了探。确实脉象稳当,便也不多说,只关心道:“大夫说了你皮肉伤不打紧,只是胸口淤血要散尽了便得注意着保养。这些日子,只在家里安生调理,伴读的事儿,圣上恩准你多请半月假。我吩咐厨房单给你做了药膳,每日里记得按时吃了。” 林铭玉忙道:“是是,多谢父亲大人。” 林海笑笑,又问:“涂公子伤养得如何?” 林铭玉便把涂凌光的情况细细说给他听,末了听他道:“如此说,多亏了涂公子救了你。他在田庄上,我倒不好去谢他。等会让林枫备下礼单送去,聊表心意罢。” 说着唤了林枫来,吩咐下预备礼单的事情。林枫跟着林海来京都,权贵豪门里的关系都摸得差不多了,为了稳妥,他自下去找林恒商量不提。 这边父子两方说着话,林恒便过来回话说:“……昌平王府二公子遣人来送礼了,现在在二门外奉茶。” 林海道:“叫到花厅上说话。” 一时让林铭玉去处理回话的事情。这之后,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有跟林府相熟的人家如胡花家,赵元初府上,有林铭玉在学堂里的同窗,如温芹、苏不沾一干人,乐福王府涂砚的礼也到了,还搭过来乐福王的一份礼。再有杜尚书府上,宋文宁等人的礼也一一送来。 福建那头,宋家和黄家早便派了人来道过喜。便是周照青两口子,原是有意亲自来的,只是如今海商学堂正是三年大考的时候,两个人忙于应付,便只派人送了厚礼过来。 一时间林铭玉只招呼客人亦来不及,再没半点儿空闲做别的事。 中午难免摆了饭招待客人。过午之后,宫中的赏赐也到了。这时开始,整个林府都忙碌起来。有搭花架子搭戏台的,有把杯碗盏碟搬出来的,有擦桌子摆凳子挂红绸的,有摆放各色器具装饰的……虽不是大生日,林府也只是请相熟亲近之人,就是这般,也足足预备了七八个席面。 到了生日当天,五鼓时分,林铭玉起来,在院子里梳洗过后,便先去林海面前磕了头。林锐也来了林海的院里,先给他到了喜,说了一些吉祥话,然后用了些点心垫垫肚子。不多时就有宾客6续前来。 开席之后,府里更是热闹起来。醒花院里唱着昆曲,隔壁歇桐院有杂耍,客人有爱听戏的爱看杂耍的,自找去处便是了。 林铭玉赔了一圈儿酒之后,才在歇桐院厢房里坐了。因他不爱昆剧的热闹,便在林锐院里西厢房内另外置办了一桌,坐的都是平日常玩的好友。有赵元初、宋文宁,温芹、苏不沾、杜春和、杜淇安、胡花等。这里也请了个说打鼓的,既不过分喧哗,也不觉得冷淡无趣。 一干人推杯换盏,随意玩笑,好不自在。 林锐陪了两轮就出去待客了,林铭玉要起来一起,被他按住肩膀坐下,悄声道:“你喝的多,再喝下去定要醉了。等会我让人端了醒酒茶来,你先喝一回。慢些儿再陪着,吃点儿东西。差不多的时候你再出来。” 席散的时候,大伙儿都喝得差不多了。林铭玉还撑着指派人送各家的爷们回府,席上剩下个赵元初和宋文宁,嘟嘟嚷嚷说着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赵元初突然对着回房间的林锐道:“……藏锋兄,你看舍妹如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锐脚步一顿,立刻抬起头。 宋文宁已经趴倒在桌面上,林铭玉唤了两声,并不见他回答,是醉得沉了。赵元初大着舌头,跌跌撞撞站起来,想要往林锐面前走。 林铭玉忙扶了一把:“赵大哥,你还是坐着吧。” 赵元初只瞅着林锐笑:“藏锋兄,我妹妹,是,是个好姑娘。有才,有貌,性情又好……你,你愿不愿意?兄弟,兄弟给你保媒!” 当面说亲什么的,尤其还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可见赵元初是真的喝高了。然而林铭玉在心里把他的话转了一圈,觉着赵润儿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配自家的九哥——嗯,九哥还是长得俊了一点,但男大当嫁哟~ 如果九哥娶了赵润儿,不失为郎才女貌,面儿上般配了。 他偷偷拿眼观察林锐的表情。林锐沉着脸,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看不清心思。被他那眼神一扫,林铭玉觉着好像突然刮起一阵凉风似的。再看赵元初,腿脚站不稳,身体只往下头滑,压根儿没感觉到林锐突然变得厚重的气势。 这样下去也实在不好看。 林锐吩咐梢头叫了赵府的家人来。林铭玉一边让林大使唤人倒了解酒茶来,合着灌了赵元初两大碗。赵元初清醒了一点,抬眼对着两兄弟笑了一笑,闭上眼睛就倒下了。 林铭玉唬了一跳。林锐过来帮着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对林铭玉道:“没事,他睡了。” 林铭玉不敢问他方才赵元初的话他有什么想法,现下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只拿眼觑了一眼他的表情,见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才松了一口气。 九哥在官场历练这几年,气势是练出来了。不高兴起来,连他都有些避讳。 心里这样想着,林铭玉便没怎么说话。林锐可能是看出来了,接过梢头奉上来的茶,递给林铭玉:“方才你也喝了不少,喝杯茶散散酒气,仔细醒酒了头疼。” 林铭玉笑着接过来,道过谢,叫他看着喝下了。林锐又把空杯接过去,就着他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也一口喝了,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门外的人来回话说赵府家人在外头等着了。 林铭玉让林大和梢头两人扶着赵元初,自己跟林锐一道把人送出府门,看到他上了自家的马车走远了,才回来。 等宾客都散了,已经过了亥时。这一日又是听戏又是喝酒,都累得狠了,林铭玉去正房给林海道过安,才回到醒花院自己的房间里,让人伺候着泡过澡,躺床上就睡着了。 接下来十九二十两日还是跟亲友们回礼吃席,匆匆三日过去,这日早上,林铭玉方吃过早饭,门房那边就递过来帖子,说涂凌光请去赏花喝酒。林铭玉才知道,涂凌光从庄子里边搬回城了。 因生日的时候,涂凌光送过来许多礼物,林铭玉没来得及还席,正想着再找机会去探望他,如今接了他的邀请,心里很高兴,忙让人回了今日就去。 换过出门的衣服,林铭玉骑着火云带着林大就往昌平王府来了。 昌平王难得回京一趟,皇帝特别恩准了让他过了年再回去。军中有世子坐镇,昌平王只上了谢恩的折子,没说什么话。 林铭玉先去正殿见过昌平王,原以为堂堂一个手握实权的王爷,对他这种无名小卒是不敢兴趣的,多不过让身边人来打发了就行了,结果,林铭玉才表达了想跟王爷请安的意思,王爷身边服侍的人就过来行礼道:“王爷说了,请林公子进去说话。” “……”这运气,林铭玉不知该说啥好。 昌平王穿着常服,四平八稳地坐在花厅里。九月正是赏菊花的时候,花厅里外都摆了不少的菊花,红的黄的粉的,难得还有一丛绿菊,就摆在花厅东边的花几上。 林铭玉进去的时候,昌平王的目光从绿菊上移过来,叫他瞬间就觉得后背发紧。 这真像被一只老虎盯住的感觉,特别的有危机感。 带路过来的人轻声禀报了一声,林铭玉连忙打了个千,行礼道:“奴才林铭玉请王爷安。” 昌平王打量了他一会,道:“起来吧。听说你前儿陪着老二去打猎,受了伤,吓到了吧?” 昌平王语气和蔼,听着就像是普通人家的长辈在关心着晚辈。只是,这样软和的话叫他说出来,都透着一股子金铁交击的铿锵感,让被关怀的人无法真的放松。 林铭玉忙表示,没有陪涂凌光打好猎,没照顾好涂凌光让他受伤,自己应该告罪。 昌平王道:“你才多大点子,说话这样老成。好了,事情我都知道了,老二回来就惦记着你,可见你是个好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林铭玉虽然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但也能感觉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由得偷偷想:这个昌平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父亲……母亲,身体可好?”等了一会儿,昌平王才说了这么句。 林铭玉心道,父亲在宫里伺候皇帝,昌平王应该是见过的。至于母亲——贾敏死了十来年了,未必是因为当年父亲官职太小,所以昌平王并未听说? 他恭敬回道:“拖主子的福,家父身体还算康健。我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如今也有十二年了。” “过世了?”昌平王语气好像急了一些,林铭玉好奇地从眼角余光中扫了一眼,见他脸上显出哀恸的神色,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面无表情。但他到底扫了谈兴,不发一语地挥挥手。 身边的人对林铭玉小声道:“林公子请跟我往这边来,奴才领您去二公子院里。” 林铭玉知道昌平王这是不客气地送客了,莫名其妙地磕了头,跟着小侍从从正院出来。 路上想着方才的对话,总觉得昌平王与自己父亲母亲的关系不一般。 小侍从领着林铭玉到了一处二进的院子门口,便停住了。自有守住院门的人过来传话:“二爷在水榭等着公子呢,您随这边走。” 林铭玉被领着进了水榭。昌平王府他也不是第一回来,只是往常来的时候,大多数是呆在涂凌光这儿,其他地方没去走过。而且,昌平王在与不在,院子里的气氛大不一样。像今日,林铭玉就觉着涂凌光这儿从没有过的规矩。守门的规矩,来往经过的人也规矩。呼吸声都不闻一声儿,安静极了。 还好转过弯就到了水榭,林铭玉远远就瞧着水榭里边轩窗敞开着,涂凌光也是一身常服靠在围栏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喂鱼。 这气氛一下子就松下来了,林铭玉觉着终于能好好儿呼吸了。 “涂大哥。” 林铭玉走近前打着招呼,一面也行了礼。 涂凌光站起来,走过来两步,笑道:“等了你好一会儿不见,怎么,被我父王叫过去了?” 林铭玉道:“方才去跟王爷请了安,说了两句话,大哥久等了。” 涂凌光拍拍他的肩:“咱们两个,说啥客气话。父王问了你什么?没把你吓着吧?他就是面相上严肃些,其实人很好说话的。” 说这话的时候,周围伺候的人都被他打发下去了。涂凌光说得笑呵呵的,林铭玉也跟着呵呵,心里道:昌平王好说话,骗鬼呢吧!鬼都不信!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林铭玉心思又灵活过来。便把跟昌平王问他父母好的话说了一遍,还道:“没想到王爷这么平易近人,还问了我父亲母亲。可惜我母亲早就去世了。” 这回轮到涂凌光心里嘀咕了。他那个王爷爹,啥模样都有,平易近人这个模样,还别说,他也少见来着…… 不过眼睛往林铭玉脸上一溜,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在转着什么心思,涂凌光笑一笑,神秘道:“父王的平易近人呐,不是熟识之人,可不是谁都能见着的,你想不到的多着呢。” 林铭玉把这话咂摸了一番,知道涂凌光这是看出他的小心思,并且在告诉他,他知道一些内情。眨眨眼,他把话题转开,关切道:“大哥,你身体好全了么。这天瞧着有些凉气了,水榭近水,别吹了风。” 涂凌光好笑着摇头,“你啊。放心吧,你涂大哥的身体好着呢,再打一头熊不再话下。” 林铭玉的脸一白,想起那天生死一刻,心里还有些不自在。要是涂凌光就这么被熊一爪子挠死了,自己会怎样? 他的异样涂凌光当然看见了,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一巴掌:不会说话。嘴里忙笑道:“大哥逗你玩呢,别当真。你瞧瞧,大哥身体好着呢,倒是你,大夫说你虽然皮肉没大碍,受到重击,淤血散开也需要时日,我送过去的药吃了么?” 林铭玉见他说得关切,也笑道:“我每日都吃着,如今已经全好了。我的伤又不要紧,你自己的伤才是重,我们就在屋里说说话,叫壶热茶来喝着。” 涂凌光点头,唤来服侍的人上点心热茶来。 吃着点心赏着菊花,涂凌光到底给上了一壶菊花酒,叫人烫热了端上来。林铭玉给他倒了小半杯,再给自己陪了一杯,两人一起喝了。 涂凌光再要喝,就被林铭玉用手拦住了。涂凌光只是笑一笑,也不生气,接着方才的话头道:“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与林大人有过几面之缘的事么?” 林铭玉道:“记得。我爹那个时候在宫里当差,涂大哥是王爷之子,常往宫里来往,见着也不稀奇。” 涂凌光把手里把玩的酒杯放下,凑近来,对着林铭玉粉白的耳朵轻轻的道:“不是在宫里,在我家府里。” 林铭玉的心随着耳朵上骚动的气息跟着骚动起来,不过他还是强撑着镇静,道:“嗯,府里。府里?” “!”林铭玉琢磨着这个词,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 涂凌光目光从他变得艳红的耳根上移开,对视他震惊的眼睛,点点头:“我听说,林大人跟我父王,原来是师从一个老师。” 师从一个老师?林铭玉想起先听过父亲说起的一段过往,便道:“可是孔朝白孔先生?” 涂凌光道:“原来你也听说了。也是,孔朝白当世大儒,天下学子无不仰慕。只是他行事洒脱,不愿入宫供奉,他去世的时候,圣上还为此遗憾呢。” 昌平王是孔朝白的弟子,父亲又说过,他跟母亲当年都拜在孔朝白门下,那么,昌平王与母亲,也是同窗了! 林铭玉回想了一下方才昌平王听到母亲去世多年的消息时,那震惊哀恸的神色,也就知道是因着什么了。只是,若这样说来,昌平王府跟林府应该颇有交情才对,怎的父亲提起王爷时,并无半分故交亲近的意思?昌平王……昌平王城府深沉,他看不出来。 林铭玉没留神便把这一截也说了出来,说完他也没觉着后悔。这事也不是秘密,涂凌光要打听,不用他自己费力,也能打听出来。再说,由他自己说出来,才显得不避人的亲近。 果然,涂凌光听了,神色很是温和。两个人猜来猜去,也猜不通曾经是同窗的两人,如今怎么瞧着楚河汉界,关系分明的,大概是身份所束缚,或者隔得远了,自然关系便淡了吧。 得出这么个敷衍的结论,看得出来涂凌光自己也是不相信的。不过,长辈们的事情,也由不得他们左右,两个人都决心私下里再查一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到了十月,天气完全冷了起来。涂凌光的伤势彻底养好了,也开始在工部行走听差。他得的这个职位,意义包含得更多的是皇帝给朝中百官摆出的一个姿态,并不是实心要给他一份差事来干。朝中能做官的,无一不是人精子,因而他的差事甚是自在,每日里按时点卯就成了,也无人敢差使他。 涂凌光也不在意,他知道皇帝的意思,这位老爷子如今多疑多思,你不动一步,他也能脑补出无数剧情,若是犯了他的忌讳,说翻脸就翻脸。忠顺王先多受宠爱,京都里边甚至有人私下里唤他千岁,可是怎么着,他把他从福建将军的位置上拉回来了,皇上还不是当场给他下了脸子。这还不算完,忠顺王本来是身肩刑部尚书一职,再兼领内务府的差事。三日前,皇帝因为一件小事,当场就把他的刑部尚书皮给刮了…… 想起王伯当日脸上的神情,涂凌光至今还想发笑。这些年,他没少被花言巧语给灌溉吧,大概真以为天下皇帝第一他第二了。可他没想着,他的心变了,老爷子的心,也早就不同当年了。 涂凌光照常在工部露了个脸便四处晃悠起来,出门恰好跟人走了个对脸。那人顿了一下,身体就往旁边避了一避,好像躲着他似的。 涂凌光心内知道这人是谁,听说他前段时间跟吏部的一帮子郎中打得火热,大概得往上升一升,工部的同僚们都缠着跟人吃了好几回祝贺酒了,谁知道这事偏偏没了下文,前儿还告了两天假。 “贾郎中,这是往哪儿来啊?”涂凌光笑嘻嘻吐出一句,成功唤住来人往里避的脚步。 贾政听着涂凌光带着戏弄的声音,心里暗骂一句晦气。脸上却不能露出一点不耐,忙抬起头,好像刚看到他的样子,恍然道:“原来是涂大人,下官刚刚来的匆忙,没认出来,失礼失礼。” 涂凌光摇摇手:“贾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听说你要高升了,指不定明儿就坐我头上去了,说‘下官’得多谦虚啊。这可是打吏部过来,莫不是带了什么好消息?哎哟,我这就招呼大伙儿一声,来沾沾贾大人的光。” 涂凌光左右张望,作势就要喊。 贾政一脑门子的汗都吓出来了,忙道:“别别别,别喊。涂大人就别笑话下官了,什么吏部升官的,都是无中生有的事情,下官惭愧!您可千万别信外边瞎传的流言呐。” 涂凌光见逗够了人,要笑不笑地再把人打量了一圈,眼见着贾政只差不多要汗出如浆了,才哈哈着走开。 贾政等人走远了,才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暗暗骂了一句“斯文败类”,转眼看着来往的同僚越来越多,忙伸手拿袖子挡住脸,脚下一转弯,顺着墙根儿往后门走去。前儿听到吏部传过来的消息,说他考绩平平,往上升不了,那话里话外都是嘲弄的意思,他的心里放佛被浇入一通凉水,瞬间就半边身子凉透了。 出来打听了又打听,才知道王爷被从刑部尚书的位置上撸下来了,这些郎中们平日里就是跟红踩白,这会儿对他就立马变了脸色。这倒罢了,吞了他四千两银子连句好话儿都落不着,实在让人心冷。 贾政又叹又气了一场,当日就有些病症,再加上回到工部又听到些冷眼冷语,便索性告假躲了两日。这日已经被侍郎大人下了令来请,才不得不匆匆赶来,没想着又遇到涂凌光。昌平王跟忠顺王不对盘,不是一日两日,何况,涂凌光调入工部当个面子上官,全是忠顺王一手造成。他对着自己奚落一番不奇怪,好细细一想,连他都知道自己与忠顺王的关系了不成? 贾政想到这里,有些后怕。不禁悔恨起当日太过张扬,以致于人尽皆知忠顺王在他升职这件事上的态度,如今看来,在别人眼里,怕是早就把他划作忠顺王府党了。这对娘娘的初衷来说,别是坏了事吧? 贾政在衙门里也呆不下,当即便顶着上司的注目的压力,再次以身体不适告假。幸好看在娘娘的面上,上官虽然不满,也未说什么,同意了他。 贾政急忙忙往家里赶,回到府上,林之孝立刻迎了上来,对着他行过礼说:“二老爷,今儿收了租子共白银一千三百两,有两处田庄收成不好,今儿租子收上来,拍明儿庄头就要来借银子了。” 贾政一面走一面道:“这些事让管事的去说。银子归了库房没有?前儿太太正说要支银子买些时鲜物儿送进去,你去回太太一声,让把这银子拿去使。” 林之孝的应了,但人还跟着他走。 贾政心内正急着找贾母商量,见林之孝都要跟到二门了,不由得停了脚步,含着怒气喝道:“你今儿怎么了,有事说事,怎的婆婆妈妈这个作派,做不好差事便自己去罢!” 林之孝忙跪了下来,连着磕了三个头,才哭丧着脸说:“二老爷,小的实在是不敢说呐。那一千三百两银子,小的还没提到库房,就被大老爷截了去,说是急用,小的当然要拦,谁用银子都得拿牌子来支取,哪里有半路抢走的道理,可大老爷不跟小的理论,只让身边的长随把小的拿了,就把银票拿走了。小的没法子,只能让小的婆娘往里给太太递了话,太太亲自去找大太太讨要,偏大太太装聋作哑说不知道。如今,小的实在没有办法,才敢来求您讨个主意,二老爷,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林之孝一面哭求,一面在心里怒骂贾赦不是个东西。一千三百两银子,要说多,也不至于多到一个主子没有主子的脸面,直接从奴才手里抢钱的。这要搁他身上,都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他们几个当管事的,哪个家里没个万儿八千的,大老爷这眼皮子浅的哟!吃相太难看! 贾政听了这事,气得嘴都抖了。都这个事情了,自家大哥还干着不着调的事情,他哪儿这么大的脸子,敢直接从林之孝手里拿银子,眼里有没有贾府?有没有他这个弟弟了! “混账!”贾政骂了一句,狠狠看了林之孝一眼,一撩袍子下摆,往二门内走的步伐更急了。 一路气冲冲冲进二门,到了正房的时候,贾政的怒气已经平静了许多,脑袋也恢复了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宫里的事情,而不是老大那混账玩意儿,等娘娘这里的事情顾好了,自然以后贾府就是他的天下,老大还不是要瞧他二房的脸色吃饭。现在他这样不要脸面,也不过是想多霸着银子,大头还是在自己这里,只是往后,对下边人的管理得更严厉一些,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个府里真正的主子。 贾政已经跨入正院的脚步又跨了出来,往旁边的甬道走去,那里连着贾母住的福寿堂。 王夫人原是被罚在佛堂礼佛,因为贾元春生了皇儿,怕娘娘面子上不好看,贾母又把她放了出来。但当家作主这个权利,却不由她了,贾母亲自接了过去。 只是她年纪毕竟大了,精力不济,府里人多事杂,没多久身体就先吃不消了。老太太没法子,考量了又考量,李纨身份合适,可惜是个寡妇,威信也不够。这些年虽然她看着开始立起来了,到底根基太浅,没几个心腹,一时半会儿接不下这个摊子。 王熙凤人是精明,威信也够了,但她是王家的女儿,说不得她在这个位置上,王夫人借势会死灰复燃,因而贾母心里,这也不是个好人选。左右为难之下,她还是偏向于王熙凤。 这时候鸳鸯大胆提了一句:“何不让大奶奶和二奶奶一块儿管着,既借了二奶奶的声威,也给大奶奶显身手的机会。两位奶奶心里都得谢着您老人家呢。” 贾母身边,第一得意的就是鸳鸯。这丫头自小服侍她,最知她的心意。她这么一提,贾母心里一细想,果然这个主意最好。因而,如今贾府后宅里,实际已经是凤姐与李纨平分秋色。不说凤姐暗恨,李纨心中如何得意。这个时候,贾政已经到了福寿堂。 贾母正在用午膳,听说贾政来了,忙让再厨房在上几个菜。 贾政过来请了安,对贾母身边的人挥挥手。贾母见他神色,便对鸳鸯等说:“你们都下去吧。鸳鸯去厨房那里瞧着,捡几个你们老爷爱吃的菜端上来。” 等人都走完了,才道:“有什么事儿,急的你火急火燎的。政儿,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一言一行,多少人瞧在眼里。为了娘娘,也该稳重些的好。” 贾政忙告罪,接着把事情说了一遍,道:“……母亲,你说这事会不会给娘娘惹祸?我与娘娘面见不易,也不知娘娘究竟有何打算,这事还得烦劳母亲给娘娘传递一声,也好让我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 第一百一十六章 母子两商议了一回,最终还是决定由贾母入宫,跟贤贵妃当面讨个主意。 隔日林铭玉陪同涂砚进宫时,便在宫门前瞧见贾母从马车上下车,然后被一个小黄门领进宫了。这个小黄门他还认识来着,是在贾元春宫里伺候的。 林铭玉也没上赶着前去认亲戚。贾母被领进去,贾政还在宫门外守着,这会儿还不到他入宫的时辰。林铭玉当作没看见人,骑着马跟着涂砚一呼啦从他马车面前飞奔过去,到城门口出示乐福王府的腰牌,顺利进宫。 中午吃饭的时候,涂凌光晃悠着找到上书房来。林铭玉得了小太监的口信,塞了一个荷包过去,以示感激。然后在角殿找到翘着腿喝茶的涂凌光。 “涂大哥,吃过了吗?”林铭玉见着他很欢喜。过了生辰不久,他就恢复陪世子读书的日常生活,每日要送世子回府了,才能回自己家里,那个时辰往往戌时过了,也就不便去昌平王府探望涂凌光。 等到涂凌光身体好了能进宫,便三不五时过来上书房等他,他也习惯了。 涂凌光道:“吃了,今儿往外边走了一遭,在太白楼吃的。知道你喜欢他家的水晶猪蹄,给你带了一份,去我那儿吃?“ 上书房里边都是皇子皇孙,不敢带外边的食物进来。当然,工部衙门内吃外边的东西,也不见得就合规矩,不过宫里的伙食实在是吃着没滋味,大伙儿都从外边带点儿进来,只要不过分,彼此也就心照不宣了。 林铭玉瞧瞧时辰,中午有一个时辰的休息。只要跟世子面前告个假,报备去向,到点再回来便成,于是点了头道:“你在这儿等等我,我跟世子说一声。” 涂凌光笑道:“行,我等着你。” 涂砚听到林铭玉告假的理由,只笑着说了一句:“堂叔对你可是挂心,自家兄弟也不过如此了。行了,去吧。” 林铭玉行了一礼就退下了。苏不沾瞧着他的背影,不禁念叨道:“涂二公子有这么好说话么?怎么瞧着铭玉在他跟前,跟自家人似的?” 涂砚笑了一笑,没有接话。他这位堂叔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瞧着吊儿郎当的,好像谁都不得罪,跟谁都客气着。其实,他谁都没放在眼里,对林铭玉这般好,是他也从未见过的。可能,人跟人,就讲究一个缘字。 在工部,好巧不巧,正遇上贾政往外走。因看到林铭玉,贾政原想加快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还主动跟涂凌光问了一句安。涂凌光拱拱手当是回礼了。贾政又看向林铭玉,面上的表情称得上慈和了。 林铭玉往旁边退了一步,道,“贾大人。”便不再说话。涂凌光笑着道:“来,走这儿。”顺手就把人拉走了。 贾政的嘴角僵硬了片刻,袍袖一甩,终究大步往外走去。 贾政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外出了一趟,贾母被贤贵妃留饭,方吃了出宫。两人碰了一面,贾政先问:“母亲,娘娘怎么说?” 这是条巷子,两边是高高的围墙,两头由贾府的家丁把守着,母子两在马车内说话,伺候的人站在十步开外,因而贾政也不再顾忌。自打贾母进了宫门,他就紧张了半日。 贾母一贯是大事面前反而稳重,许是娘娘的态度给了她依靠,此时,她的神情是和缓的。她瞧了贾政一眼,满是不赞同地指责道:“政儿,你这急性子何时能改一改。”说得贾政垂了头,她才缓缓道:“娘娘的意思,这事并无大碍。如今娘娘盛宠,然而外无皇帝信任的重臣可以撑腰,内,十三皇子不足三岁,上头的哥哥们个个已经独当一面多年,娘娘的处境并不好。原来林如海进京,可以成为我们家一大仪仗,偏又连番出事,毁了贾林两家多年的感情,宝玉与黛玉……唉,目前,林如海这里娘娘是指望不上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至今她都想不通,林如海为何能如此绝然的斩断两家的紧密关系,使两家变成如今的陌路之人的。若是敏儿在世,断不至于如此,可见没有姻缘联系的两个家族,联盟总是不牢固的,可惜了玉儿。 “娘娘的意思是让我们攀上忠顺王府么?”贾政摸着胡须,有点儿明白了贾元春的打算。 贾母道:“不错。我们家如今能依靠的,只有王家、史家。王子腾如今不在京都,我那两个侄儿也不顶用。京里的事情,我们只能依靠别人。不是忠顺王就是昌平王。但昌平王多年来从不插手京都事务,实力远不如忠顺王。虽说如今忠顺王被圣上呵斥了,但你想想,昌平王可是身上的兵权都被剥了,算起来,还是忠顺王占的便宜多。你只管跟他亲近着来,娘娘有娘娘的主意。对了,宝玉的前程也有了着落。” 贾母附耳对贾政说了一番,贾政一喜,眉头都舒展了,连道:“还是娘娘有主意。谁立起来也不比咱们自家人立起来强。我回去就跟宝玉好好交待一番,此番机会难得,再不能如以往那般淘气了。” 贾母闭着眼,点点头:“这关乎宝玉的前途,是要着紧。只是你也要缓着些来,玉儿是个好孩子,心里明白着呢。” 说完她摆摆手,贾政明白这是累了,便道:“劳母亲为儿子的事情烦忧了。您这就回去好好歇着,晚上落衙了,儿子再来给母亲请安。” 贾母挥挥手,贾政便退出去。 林铭玉与涂凌光吃过饭,顺便听了一耳朵贾政的八卦,然后听涂凌光道:“贾妃让她弟弟去福建了。” 林铭玉道:“贾宝玉去福建?忠顺王府……” 涂凌光笑道:“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只香饽饽,迫不及待想要分一杯羹。一个正在盛宠,一个受到皇帝猜疑,你说这两个凑一起,能生出什么事。” 他看起来并不担忧的样子,林铭玉使劲盯着他,觉着很难从他脸上看出啥情绪。他可不信,昌平王府真像外界说的那般,对权利毫无争夺之心。想到这里,他提道:“昌平王可好?何时能回军营?” 皇帝不只是猜疑忠顺王,你们家也逃不过眼了啊! 涂凌光摇摇头:“短时间内不回去了。不过你放心,老爷子已经去了我的兵权,把福建给了王伯,我父王目前虽然回不去,有我哥坐镇在那里,暂时是不用担心的。这个时候,老爷子不会把我哥召回来的。” 大概是帝王的平衡之术了。涂凌光既然有主意,林铭玉也就不再多操心了。 晚上回府,林铭玉见隔壁院里亮着灯,问林大道:“九爷在家呢?” “回大爷的话,九爷先您一步回了。同来的有赵大爷,杜二爷,还有杜家的小少爷。“ 林铭玉回房间换了衣服,抬脚就过去歇桐院。 院里花厅里摆了一桌席面。因天凉了,四面的卷帘放下来,角落里起了炭盆,一进去就暖融融的,并不见半丝儿寒意。 桌上有个汤锅子,里面烫着小白菜,各种菌菇,羊肚丝翻着花儿。热腾腾的蒸汽带着香味儿喷出来,林铭玉觉着肚子又饿了。 林锐早见着他人,站起来迎道:“快把大毛衣裳脱了,额上都有汗了。”一面让人过来伺候。 杜淇安跟过来忙前忙后的,一面递毛巾,一面帮着捧衣裳。林铭玉笑道:“可使不得,你是来做客的,哪是做这些事情的。” 杜淇安笑:“没事没事,我跟哥哥亲热,才这样做呢。在家里,我也这么跟家里人做。” 赵元初道:“淇哥儿,有事就好好说,你这样,若是让你爹瞧见了,鼻子都得歪。哈哈哈。” 杜淇安瞪了他一眼,对林铭玉笑道:“哥哥别听小舅胡说,快来吃口热的,我们坐一块儿说话。” 林铭玉也不着急,杜淇安不是个能藏住话的。 跟席间的人重新见礼之后,他在杜淇安身边坐了,果然没吃几口菜,杜淇安便在他耳边轻声道:“过几日是我的生日,想请你来我家玩儿一日。方才跟林大哥打听得那日你不用去宫中读书,求哥哥允了我吧。” 林铭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看他说得诚心,也有心想结交这个小弟弟,因道:“我当是什么事,值当你这样殷勤。原是让我喝酒的,放心吧,当日我一定到的。” 杜淇安显得很高兴,当下喝了一满杯,唬得赵元初忙拦着:“慢些喝,我可跟你母亲保证,不能让你醉酒回家的。” 杜淇安也听话的放下了酒杯,只管埋头吃菜。林铭玉瞧着不由得一笑,这人真是没啥心眼子。 反是赵元初,态度不如以往放得开,对着九哥有些过意不去似的。林铭玉反复看了几个来回,见九哥对他也是淡淡的,心念一转间想到那日赵元初借酒说的话上,心道:九哥该不是为这个在生气吧。 越看越像,许是看得恨了,连杜春和也发现了,道:“铭哥儿,你老瞧着元初作甚,莫不是他今儿有何不同不成?”说着把赵元初上下打量起来,弄得他闹个大红脸。 赵元初可怜巴巴把目光投向林锐身上,透露出求饶的意味。 良久,林锐才轻咳了一声,对杜春和道:“春和,我们喝一杯。”把杜春和的注意力成功的吸引过去。 赵元初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的担子松了一大半。他没想到,林锐的脸皮这样薄。那天的话他是借酒装疯说出口的,却也是他心中所想之事。原打算在林铭玉面前把话挑明了,让林锐把他的话听在耳里,再来也是提醒林家该给林锐安排婚事了。没想着,林铭玉好像没啥反应,反把林锐惹毛了。若不是托了杜春和的光,今儿这酒是没他一杯的。 赵元初发愁了。自家的妹妹哟,快成剩下来的姑娘了,偏她瞧上这头倔驴!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转眼到了与杜淇安约定的日子。头一日从宫里出来,乐福王亲自来接的世子,陪读的几个人便在宫门前给乐福王打了千儿各自告退。涂凌光追上来道:“子华送了好鱼来,明儿来府里喝酒。” 林铭玉道:“明儿是淇安的生辰,我应了去的,怕是赶不及来你这里了。” 涂凌光疑道:“杜淇安的生辰,只听说他是生在四月的,莫不是你听错了?” 林铭玉愣了一下:“是淇安亲口对我说的,我万不会听错的。若不是他生辰,他何苦骗我呢?”杜淇安是个简单的人,林铭玉想不出他骗自己的理由。不过,无论是否他的生辰,既然自己答应了,就定要去的。 涂凌光听了他的意思,想了一会道:“行,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有个什么事,你们处理不了的,说给我听听,兴许我还能拿个主意呢。” 林铭玉还顾及着他的身份,涂凌光笑道:“无妨,京都里谁不知道我是个爱喝酒爱热闹的纨绔,就算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多数就是博得一笑罢了。” 老爷子可不会真把他放在眼里。杜春明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滑溜着呢。 既然涂凌光说没问题,林铭玉想着,确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便约好第二日一道去杜家赴约。谁知第二日一早,苏不沾便来了。听林铭玉说要去杜府,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凑凑热闹。 林铭玉只好带着苏不沾与涂凌光汇合,各骑了马往杜府去。门房见着这三位大公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林大道:“哥哥们怎么愣着了,烦请给你们家少爷通报一声。” 门房们听着,这才出来一个人赔礼,连声请人进去,一面瞧瞧让人回去跟杜淇安通报。 杜淇安正被姐姐抓住连声催问林铭玉到了没有,外头丫鬟说二门外有人报进来时,他迫不及待地跳起来,边走边道:“快传进来回话。” 也不等杜淑惠多说句话,便脚不沾地地转去外厅。 杜淑惠在房里气得跺脚,又不好追出去,只好眼巴巴在房里等着他回话。她坐在妆镜前,对着镜子轻抿鬓边发丝,又调整了一下花簪的位置,左看右看,一刻不得安稳。贴身丫鬟杏儿自杜淇安一来就严肃的神色先下绷得更紧了。想劝着自家主子不要私自会见男子又不敢说出口,一面也是不忍心。 她是自小服侍在主子身边,对她的心思最是了解。杜府里众人娇纵疼爱的大小姐已经长大了,并且有了心上人,听起来身份年龄都是匹配的,若是能成,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小姐真不该自作主张,若是弄得不好,自的身家性命都得交代出去了。 杏儿思量再三,正要狠心劝上一劝,只见杜淑惠已经一下子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是不是客人来了?” 在少爷身边服侍的丫鬟低着头不敢乱瞧,恭恭敬敬回话道:“少爷让我来跟姑娘说一声,林公子与苏翰林家的公子、昌平王府的涂二公子过来了,少爷在外院陪着说话,就不过来了,请姑娘不必等着,少爷不过来用饭了。” 杜淑惠的脸一下子暗淡下来,她道:“你可听清楚了,是三位公子一道来的?” 那丫头回道:“奴婢亲眼看见的,少爷领着他们进了悦轩。” 杜淑惠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丫鬟杏儿唤了一声:“姑娘。”她抬起头,见着眼前的小丫鬟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回话,也不耐烦再多说,只懒声说了一句:“知道了,下去吧。” 杏儿把丫鬟带出去,随手从荷包里掏出来一把零嘴,放到小丫头手里说:“劳烦你过来回话,这些拿去甜甜嘴。” 小丫头笑嘻嘻地接过去,福身道谢,欢欢喜喜地走了。 杏儿掀开帘子回身进屋,见杜淑惠把花簪娶了下来,忙道:“姑娘好好的怎么把这个取了,带着多好看呐。” 杜淑惠哼了一句,往床上一躺,拿被子盖住脸。 杏儿在心里思量了一回,走过去轻轻说道:“姑娘别嫌我多嘴,说住不当的话,今儿幸好有三位公子一道来呢。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家儿,老爷太太又疼着你,什么都会为您打算好,哪由得您冒这样的风险?您要是真有什么想做的,不妨跟太太商量着,让太太为您出头,岂不是好。” 杜淑惠把被子掀开,冷道:“我何尝不知道。我也不怕跟你说,我以后的事,只得我点了头才肯认的。有什么好的,坏的,只不是我中意的,说什么我都不肯。爹爹心里有他的打算,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你看看,他是什么年纪,我是什么年纪,我等得,他能等得么?我不要像小姨娘,等到如今受人闲话。与其这样,不如先做了,凭他什么难听话我也认了。” 杜淑惠说着,反而坚定了要去见林铭玉一面的主意。从床上起来,也不打扮了,就往悦轩去。 杏儿在后面跺脚,却也没办法,只能让另一个丫鬟去跟杜淇安传话,自己拿着披风跟上她。 前院悦轩是杜淇安的院子,自他七岁起就分出来自己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厨房有书房,这里原是杜春明娶妻前的住处,书房是府里最大的一个。杜春明疼爱儿子,就把这个书房也给了他。 杜淇安原是想着把林铭玉请来,再借着请他欣赏书画啥的把人弄到书房里,然后自己姐姐来书房找书,来个不期而遇。大家都是相识的,也算是有交情了,既然遇到了,又是在自家府里,有自己在场,不太避嫌也说得过去。三个人在书房谈谈风花雪月,再留个饭逛逛花园,这样也满足了姐姐的心愿了。 因没料到苏不沾、涂凌光会跟着来,苏不沾又直言不讳他的生日在四月,这让他有些尴尬,再加上没有别的安排,仍是把人领进了书房。他想着,姐姐得知这个消息,定然不会来了,让他们呆在书房也无妨。 因笑道:“原是怕林哥哥不来,才说我生辰。其实是我得了一方好砚,专为这个请你来,又显得小气,便一时口快开了句玩笑,哥哥还送了礼物来,真是让我羞愧死了。” 林铭玉也没真怪他,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罢了罢了。你说的好砚呢?” 苏不沾是个闲不住的,打进了书房,就四处打量了一番,此方笑道:“别说,小淇安这里有不少好东西呢,这幅图,是孔先生三十而立之年画的明志图,还有一首词,在乐福世子书房里。只此两件,别无分号呐。杜大人对你,可真是宠爱啊!” 杜淇安道:“你过奖了。原来你喜欢孔先生的字画,你看看这里还有一副。” 苏不沾被字画吸引了,杜淇安又把砚拿出来,打开给林铭玉、涂凌光看。 书房里几个人说笑着,杜淑惠那里的丫鬟过来,守门的小厮忙进去传话。等了片刻,那回话的人还没来,可杜淑惠已经到了。她严厉地看了杏儿一眼,然后把两人留在门外,自己进了悦轩。 涂凌光在书房内转了一卷,站在窗前往外望,远远看到守门的小厮拦住一个女子,那女子打扮华贵,瞧着眼熟。他仔细看了几眼,认出是杜府的小姐。 再往里瞧一眼,正瞧见林铭玉站在书架前,捧着一本书认真读起来。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洒在他的侧脸上,睫毛长长地排下来,像一笔浓浓的水墨线条。黑睫白肤,光彩照人。涂凌光突然就明白了杜家姐弟的意图,心里涌上一阵怒气。 他转回身,走到林铭玉身边,道:“铭玉,我有点儿事要跟你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林铭玉疑惑地看着他,见他神色严肃不似玩笑,以为真的有事要商量,忙把书放下道:“涂大哥,有何事只管说。” 杜淇安听到动静,走过来问:“林哥哥怎么了?” “没事,我跟涂大哥出去一下,你陪着不沾。” 苏不沾完全沉浸在临摹孔先生字帖里面,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杜淇安也没生疑,见他们两个都很平静,便道:“那行,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外面那几个。”又指了一个人,吩咐他伺候好两位客人。 涂凌光带着林铭玉出了书房,那人问:“两位想去哪儿?” 林铭玉看涂凌光,听他怎么说。 涂凌光道:“我们身体不舒服,往外边透透气,找个安静地方就行了。” 涂凌光刻意走到角门处,那人听了,忙道:“这后边就是外院花园,两位爷可以在这里面走走。” 涂凌光点头了,那人便让人把角门开了,把人领进花园。三个人刚刚出去,杜淑惠便已经打发走守门的小厮,踏入书房。 书房外,杜淑惠平稳了一下呼吸,才轻巧地走了进去。一进去就道:“哟,淇哥儿这里有客人么?” 苏不沾、杜淇安闻声看过来,正与她看个正着。杜淇安心里叫糟,她怎么来了?苏不沾是眼中带着困惑,转而又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神,心里却在想,这个姑娘看着怎么这么面熟? 只有杜淑惠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幸而苏不沾有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注意到的杜淇安看着姐姐的神色变化,也什么都明白了,不由得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姐姐也真是昏头了! 这是涂大哥跟林哥哥都出去了,要是三个都在,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让他们怎么看她?他担心地看了一眼苏不沾,正想着怎么解释面前的情况,只见苏不沾已经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指着杜淑惠道:“我想起来了,是你呀!”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苏不沾一说,就笑起来:“你是那天跟着我们去涂大哥的庄子上打猎的小兄弟对不对?” 杜淇安额头上冒出汗来,见姐姐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忙接话道:“苏大哥,你眼力真好。这位是我姐姐,因这书房原是我父亲的,我们两个小时候常来这里百~万\小!说。今儿我忘记跟她说你们过来,姐姐不知道,真是失礼了。” 他说着对杜淑惠道:“姐姐这位是翰林院苏大人家的公子,你要的书我晚些给你送过去。” 杜淑惠已经回过神来,但书房内没见到林铭玉,她心中到底不甘,因福身行礼,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苏公子,小女失礼了。不知淇安今日请了你这一位贵客,请莫怪罪。” 苏不沾忙还礼,道:“小姐别客气。淇安今天是请了客人,不过不是我,我是不请自来。还有涂公子,林公子……唉,他们两个哪里去了?” 苏不沾这才想起,有一会儿没见着另两个人了。 杜淇安这会也有些疑惑,唤了人进来问。 林铭玉跟着涂凌光走进杜府的小花园,他也不说为什么把人带出来,就由着那人领着两人在花园里随处闲逛。一会儿在这株花前看一看,一会儿在那颗树下站一站,走了半刻钟,他才停下来,对那人道:“劳烦你跟杜公子说一句,我与林公子有事,先回了。苏公子那里帮着告个罪,改日我们两个做东,请他们喝酒。” 那人忙道不敢劳烦:“小的这就去通报少爷,二位爷稍等。” 涂凌光道:“不用麻烦你家少爷了,我们这就走了,明儿再找他说话。” 说着也不管人留,牵着林铭玉便往外走了。上了马,出了府,到了街上,林铭玉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涂大哥,您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真是个小傻子!”涂凌光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就没看出来,杜家姑娘看上你了,专门做了一个套,让你往里钻呢!还是……你甘愿陪着人唱这一出?” 涂凌光语气不善,脸色更是不善。 林铭玉一听,联想起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心里立马就通透了。原来是这样,这,这……杜淑惠这是看上自己了?他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对涂凌光道:“大哥别这么说。我对杜姑娘可没有那个意思,我看杜姑娘也未必这个想法,姑娘家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提了。” 涂凌光无奈地看着他:“你以为你不提,人家就放弃了?” “人家如何我不管,以后我避着些就是了。”林铭玉其实对杜淑惠的自作主张并不满意,不过她是个小姑娘,平日里也有一些交情。这事情既然没有挑明出来,自己也没有中套,就这么算了吧。等明儿找个机会,跟淇安敲打敲打,也就算了。 涂凌光还有些儿不满意。林铭玉一看,心里暗喜,这事吃醋呢还是吃醋呢! 自打受伤那日涂凌光有些真情流露,林铭玉就开始正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过涂凌光没表示的话,他自己是不会主动再说些什么的。反正,他现在身体年纪还小呢,等他慢慢儿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再发展也不迟。因而对涂凌光今儿的吃醋反应,他还是有些小欢喜的。 “有个小姑娘喜欢你,心里乐着吧?铭哥儿,哥哥跟你说,你可不要做逗弄小姑娘的混账事,要知道,这女人最是麻烦的,沾染上了,小心就撕不下来了!我看杜家这小姑娘就不是能逗的。” 涂凌光装若关心的上着眼药。 林铭玉忍不住笑道:“大哥放心吧,杜姑娘在我眼里跟小妹妹似的,往后,更是没有交情的可能。跟你一块儿,我心里才乐着呢。现在我们去哪儿?” 涂凌光被哄得开怀了,笑道:“既然跟着哥哥乐呵,哥哥这就带你骑马去。走着。” 在郊外跑了半日的马,涂凌光仍然让林铭玉跟他回府,前儿说的子华送来的好鱼,还留在厨房里,等着主子的吩咐厨下才敢收拾的。正好便宜了林铭玉。 进府里坐下不久,苏不沾跑过来了,见着两人就连连摆手:“你们两个可够义气的,把我带过去,可好,自个儿悄不声儿的走了,若不是淇安盛情挽留,我可没意思的了。” 说得好似满怀抱怨的,但他眉眼里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看来在杜府被招待得很好。林铭玉心里那点儿愧疚也就被他的喜色冲淡了,笑道:“淇安怎么招待你了,瞧你这眉飞色舞的。” 苏不沾挤眉弄眼:“哼哼,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大秘密!想不想听?” 看他那暧昧的神情,林铭玉也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故意装作不上钩的样子,含笑喝茶。 苏不沾撑了一会儿,见林铭玉光跟涂凌光说笑了,有些着急道:“铭玉,涂公子,你们真不好奇?” 林铭玉笑:“好奇啊,这正洗耳恭听呢。不沾你现在愿意说了?” 苏不沾噎了一下,很快就兴高采烈了:“你还记得上回去涂公子那庄上,跟在淇安身边那个小子么?你猜猜她是谁?” 呵呵。林铭玉配合地问:“是谁?” “淇安有个姐姐,姐弟感情极好。”苏不沾慢悠悠说,眉目间不由得露出微笑,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过两人。 “哦~”林铭玉淡淡应道。 涂凌光也是眼中含笑,看了林铭玉一眼。 苏不沾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好呀,我有个什么事都跟你们说了,你们这还瞒着我呢!” 看苏不沾有跳脚的冲动,林铭玉忙安抚道:“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这不是瞧你高兴,也猜着你知道了么。看来你是见到人了。” 苏不沾心情转好,得意道:“可不是。杜小姐为人直爽,虽然意外见了一面,人却大方得很,不作小家扭捏之态。难得能言善道的,是个难得的姑娘。” 苏不沾神色坦荡,只是言语中诸多夸赞,不免露出一丝少年幕艾的欣喜来。他还不自知,一心想跟人分享这份喜悦。 林铭玉与涂凌光对视一眼,并不点破,顺着他的话问起他在杜府的情形。 一时到了饭时,管家过来请示是否摆饭了。涂凌光挥挥手让摆上来,管家退下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一溜儿丫鬟端着汤锅碗碟的鱼贯着上菜。 吃过饭,林铭玉与苏不沾就告辞了。涂凌光亲自把人送出府门外,看着林铭玉上了林家的马车走远了,这才回来。 回到房间换了衣裳,外面来人传话说昌平王有请,涂凌光收拾了一番往昌平王住处而行。 昌平王刚刚打完一套军行拳,穿着练功服在丫鬟的伺候下洗脸,见涂凌光来了,挥挥手让他外间等着,待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才在榻上坐了,招呼人过来说话。 涂凌光行了一礼,然后在下首坐下,道:“父王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昌平王从榻侧的矮桌上翻出一封信,递给他道:“这是福建传过来的消息,你看看。” 涂凌光展开看了一会儿,看想昌平王,在他的示意下开口道:“没想到他的胆子这般大,脚跟还没站稳,就敢动这个心思。” “越是拿不到越是贪得无厌。涂硕这个性格,跟王兄倒是如出一辙。这个事情交给你,你盯着。”昌平王神色间带着几许冷意,好似提起忠顺王这一家人,便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不屑。 涂凌光应了是,道:“我这就吩咐下去,不要阻拦着他们,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推一把。”敢打整个海贸的主意,敢破坏他对凉瀛控制的局面,这小子果然是上当了。这个局,在他回来之前已经布好,只等着人上钩。如今鱼儿已经咬钩,他只要掌控好力度,一举钓出一条大鱼就好。 过不得几日,林铭玉照常进宫读书,下了课之后,涂砚道:“昨儿听说五公主微恙,你跟我一块儿去看看她吧。” 五公主如今十二岁,宫规约束,召见林铭玉的次数就没有以往频繁了。不过,林铭玉时常跟着涂砚去荣贵妃那里请安,见五公主的机会也没有变少。 听说五公主身体不好,林铭玉立刻便放在心上。五公主于他,就像自己的妹妹一般,因为她天生的缺陷和对自己姐弟的亲近,他对她便格外不同一些。跟涂砚打听了一下,他也不是很清楚。林铭玉只得按捺下担心,跟在他身后先去荣贵妃宫殿里请安。 五公主正在荣贵妃跟前,见着两人来了,马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等他们见了礼数,涂玲儿立马道:“砚儿,林哥哥,我们去园子里玩!” 荣贵妃道:“玲儿,不许调皮。你差点儿就感染风寒了,还敢去外头吹风,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殿里,哪里都不许去。” 涂玲儿嘴巴嘟得高高的,可怜巴巴地眼神看着他们两,却不敢反驳荣贵妃的话。 涂砚关切道:“听说公主病了,不知道如今身体可好了?” 荣贵妃笑道:“虚惊一场。前儿园子里梅花开了,瞧着人家折了梅花,她偏要去,吹了风,幸好黛玉发现得早,喂了驱寒药,这会儿才无碍。你们来了正好,陪她在宫里玩玩,用了膳再出宫罢。” 第一百一十九章 荣贵妃问了几句家常话,就回去歇着了。涂玲儿领着他们回到自己的宫殿。待她与涂凌光在窗台下玩跳棋(这是林铭玉送过来的,在宫里一时甚为流行),他便得空与林黛玉一旁说话。 “好好儿的,公主怎的去外头摘梅花了?”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主子们便是喜欢鲜花,也有专门侍弄的人献上来,五公主这举动听着就有那么些不寻常。 林黛玉冷哼了一声,手指在袖内悄悄比划了一下,道:“我也说呢,宫里每日都有鲜花供上来,公主从不爱玩这些个。偏偏儿前儿我前脚出门,后脚儿公主就跑到了园子里,偏还有胆大的丫头在摘梅花,又是唱又笑的,闹得公主起了心,被撺掇着自个儿摘了,这才受了寒。回来贵妃娘娘便生了好一场气,那些宫女……”黛玉的声音低不可闻,“这宫里,瞧着温和的爪子一样是锋利。咱们身处其中,还需处处小心。” 她看着林铭玉,满目殷殷关怀与告诫。林铭玉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与后宫几位主子合伙做生意的事情,蘑菇与绣活的利润,滚雪球一般,足够让人眼红。如今不过是有荣贵妃和太后镇着,但说到底,这两位真的能一直站在自己这一边?林铭玉可不会天真的相信。 荣贵妃父亲已经退了,她的家族没有很好的继任者能撑起荣老尚书身上的担子,若说之前她还不把林铭玉这点儿小钱看在眼里,时移世易,林铭玉不得不防。 至于太后,林铭玉对她是尊者敬着,在她老人家眼里,林铭玉也不过是个稍微可爱一点的晚辈,万不至于比自己的亲孙子亲外孙重要。若是再加上有人心的挑拨…… 林铭玉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见黛玉担心,便安慰道:“姐姐放心,我不是个贪婪的人。再说,我也不指着这点儿小生意发财。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便把这个生意让出来,任谁眼红,也惹不到我身上。” 林黛玉道:“你心里有章程便好。”她顿了一会儿,神情间带着些许挣扎,压低了声音道:“如今你也大了,往后少往后宫里边来吧。” 林铭玉瞧着她,见她面上有些飞红,眼神往暖阁的方向瞟了一眼,心里顿时颤动过了一下……“嗯,姐姐的话我记下了。你自己在宫中多加小心,有什么事便带口信回家里;若是想出来了,我与爹爹再想法子把你接回来。” 林黛玉笑道:“不用挂念我,我很好。” 说了一会儿话,暖阁里涂玲儿已经哇哇叫:“林哥哥快来,凌光太坏了,你来帮我报仇!” 林铭玉跟姐姐对了一个眼色,收拾了表情,笑道:“就来了。涂大哥厉害着呢,我得好好寻思怎么能赢了他。” 涂凌光见他过来,笑着觑了一眼,道:“那我要好生防备着,瞧你能出什么招。” 涂玲儿在旁边拍手,一个劲催着林铭玉速速开始。林铭玉撩起袍子坐到涂凌光对面,重新摆好棋子,认真下起来。 真的下起来,林铭玉收了玩笑的心思,涂玲儿却坐不住了。不是给林铭玉出出主意,便是在涂凌光身边绕来绕去,两个人被闹得没法好好下了。不过,下棋原来就是玩耍之事,林铭玉被闹得心气儿也没有了,瞧着涂凌光也是不甚认真的模样,索性什么都不想,凭着喜欢随手就走棋。林黛玉亲自端了茶上来,给大家奉了茶,三个人索性也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茶盘上,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起闲话来。 在涂玲儿这里呆了半个时辰,两个人就告辞了。涂玲儿恋恋不舍地送出来,再三要求林铭玉常来宫里玩儿。林铭玉三言两语的推脱过去,惹来涂凌光意味深长的目光。 出了宫门,涂凌光慢慢儿驱着马,漫不经心道:“五公主对你当真是另眼相待,这种感觉怎么样?” 林铭玉呵呵笑了一声,当作没听到。 涂凌光玩味道:“五公主今年虚岁十三了呢。宫里最尊贵的女人除了太后,往下就是她了。圣上公主不少,未出嫁的就这么一位,虽然五公主从小有些特殊,如今越大也越是懂事,出落得也好,圣上宠爱,荣贵妃疼得眼珠子一样,想来已经被许多官宦人家惦记上了。” 林铭玉笑了笑:“是啊,许是有许多人惦记上。娘娘与皇上自然会操心,想来,公主定能找个好人家的。” “吏部尚书林家,是个好人家么?”涂凌光似笑非笑。 林铭玉转过脸,目光直视着他:“这样的风光自然有的是人上赶着争抢,跟我林家有何关系。涂大哥,你是试探我吗?现在我就告诉你,我这辈子,不会娶妻,更不会娶公主!” 他说完,冷哼了一声,手里的皮鞭甩了个空响,双脚一夹马腹,□□良马迅速地奔跑起来。 涂凌光冷不防听到这样的话,愣了一愣,待看到他已经往前飞奔,立刻追上去…… 林铭玉跟涂凌光闹起别扭了。他自己也没想到,前儿还好得连体婴似的,恨不得每时每刻一起行动,那天晚上,他突然就生气了,并且这两天一想起他就生气。 府里的人都感觉到他身边的低气压,偏他自己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见谁就带着个笑,笑得林二心里毛毛的,逮着机会就凑他哥面前求安慰,被林大痛斥了几回。自此见了这两人就躲。 调查苏福玉的事情有了进展。林铭玉拿着手上的账册,心里其实挺震动。没想到当日相识的那位喜欢术数的饭馆老板,竟然这样深藏不漏。手里这本账册,看起来不起眼,但送到他眼前,必然是有问题的。 林大做事越发的稳重可靠,账册呈上来之前,已经请帐房先生专门看过的,纰漏之处一一圈起来。林铭玉好歹也是接受过现代会计教育的人,有帐房先生批示的基础在,在做几个简单明了的表格,潜在水底下的石头就露出来了, 一个小小的饭馆,何以能得到如此巨大的收入?要是没鬼,他名字倒过来写。账目上显示,大部分的资金进入忠顺王府,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林铭玉并不在意,他已经达到了目的。苏福如不简单,至少不仅仅是个饭馆老板或者普通的商人。在京东,做什么生意能谋取这样巨大的利益而不惊动其他人呢? 林铭玉写了几封信,让林大分别送出去。 第二天,他就约了宋文宁上门。目送涂砚进入乐福王府之后,林铭玉拨转马头,来到与宋文宁约好的太白楼。 宋文宁已经到了,见了他,道:“我让阿大送过来的信你看了,有什么计划?” 林铭玉笑:“多亏你找的先生,批示得够明白。这件事交给其他人,一来我不放心,二来我手底下没有能做这件事的人。所以,只能再劳烦你了。” 宋文宁递给他一杯茶,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里,道:“猜到你要找我,放心,已经找人盯着他了。这样大宗的交易,又不惊动京都各方势力,要么是跟皇家盐铁茶有关,要么就是海上有路子。这两方面,我手里正好都有点儿关系能用得上。” “没错,我想的也不过这两点。文宁,万事小心。” 宋文宁笑道:“我知道,你也不用客气,有需要,我会主动跟你说的。这件事若只是皇家有关还罢了,若是跟海上有关,那帮你就等于帮我自己了。” 谈过正事,两个人都放松了神情,吃喝间,宋文宁突然啧啧道:“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个人气性这样大。” 林铭玉莫名其妙:“我怎么气性大了,我怎么不知道。” 宋文宁摇摇头,笑他不老实。他推开窗户,拿筷子指点就窗外对面的一条街道,道:“喏,你自己看。” 林铭玉怀疑地走到窗前,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 对面是个小面摊,涂凌光一身锦衣长袍,坐在一群葛衣短打的老百姓中间,扑面而来的违和感。偏他还神情悠闲,桌上一碗甜酿丸子,手里一跟粗瓷白勺,慢悠悠地搅动着,扑腾的热气升起来,把他面目笼罩出一团模糊的影子。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林铭玉放佛还能看到他那吊儿郎当的表情。 …… 宋文宁凑过来,一副八卦脸:“我说,你们多大了,可真有兴致啊,玩这样的游戏。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个真正男儿,我还以为这是哪个登徒子追求心仪姑娘的把戏呢。哈哈,铭玉,你跟涂公子玩啥呢?” “有个什么事,说出来不就得了,瞧瞧你把人涂公子弄得!听说人家跟了你几天了,你就没给人一个眼神。要不我说我不信呢,这跟我认识的你可真不像。” 宋文宁啧啧称奇,林铭玉已经有点儿傻眼了。 “谁跟我几天了,我怎么不知道!”明明是涂凌光那天受了他的气,躲起来了好么!他每天准时进宫,准时出宫,就没遇到过他一次。正好他心里也有点儿理还乱的感觉,因而忘我了一些,但也不至于人家表现得那么明显他没感觉吧!莫非……他真那啥,跟他屁股后边跑了? 宋文宁立刻把肯定的答复丢给他,林铭玉囧囧地看着小面摊子里玉树临风的涂凌光,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可能感觉到他过于专注的注视,涂凌光放佛心有灵犀一般抬起头,往对面楼上看过来。 林铭玉没有躲开,他不确定涂凌光是不是看到了自己。不过,很快他就确定了,因为涂凌光立刻丢了银子迈开大长腿往这边走了过来。 “哟,我忘了我今儿还约了同窗去书局来着,明儿在跟你说话。我走了。”宋文宁抚头做惊醒状,随意拱拱手就推开门溜了。 在楼梯上遇着举止自若地涂凌光,宋文宁正打算跟他寒暄两句,没想着涂凌光视而不见,依旧带着淡定的笑容往楼上走,不过稍微仔细一点就能发现,他迈出的步子略开阔,一步能上两格楼梯了! 宋文宁心里暗笑,从腰后拿出扇子一摆,慢悠悠地出楼去也。 第一百二十章 涂凌光进了房间,与房间内的林铭玉四目相对,到了嘴巴的话,好像突然说不出口了。 还是林铭玉没憋住,先开口道:“你怎么跑到小面摊上去吃东西了。那里的东西好吃么?” 涂凌光立马道:“不好吃,比不上这里的好吃。” 林铭玉汗颜。这不是被自己打击的吧?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突然就对他的试探感觉到反感了,自己别扭了两天,其实心里的气已经过去了,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涂凌光再接再厉:“你不生我气了吧?大哥前儿说了混帐话,你别放心上。我那是看杜家的小丫头中意你,五公主也来凑热闹,这不心急么,心一急啊嘴巴里说话就没把门的了。大哥给你赔个不是啊。” 涂凌光拱拱手作势要弯腰。 林铭玉哪能受着呀,忙让了一边,赶紧伸手拦住:“别,别!你道什么歉呀,那天,那天本来是我也不对,反正,你当我抽风了。哈,忘了吧忘了吧。” 涂凌光顺势握住他的手,腰也不弯了,疑惑问:“抽风?” 林铭玉呵呵含糊过去,两个人和好如初。心里一轻松,两个人各自都恢复成平日的样子,林铭玉这才觉着自个儿手好像不方便似的,这一看,还在人手里攒着呢,他也不动,眼神就钉在那里。 哪知道涂凌光连紧迫盯人这样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脸皮早不是一般二般的厚,老神在在地拉着人家的小手,一面摩挲着,一面还自动地坐在桌子边甩开筷子吃起来。 林铭玉忙摇摇手,示意他松掉。 涂凌光不乐意:“拉着,咱哥俩亲近一下怎么了?” 林铭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好声好气道:“您这不是饿了么,就这么点儿残羹剩菜,也亏你不嫌弃。我让小二进来,给你再上些好菜来。” 涂凌光这才把手松了,筷子也放下,靠着椅子看着他笑得特别慈善。 林铭玉有点儿哆嗦,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变成这个样子,更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这样的情况,他不但不讨厌,反而觉得挺乐呵的,心里被胀得满满的,好像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的安心感。 来不及多想,小二应声来了。林铭玉捡着太白楼的拿手好菜叫了一桌子,这个过程,涂凌光一直看着他,笑得真心实意。 林铭玉有点儿受不住,打岔道:“嗯,我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找我?怎么我都没见着你?” 涂凌光望着他,目露谴责:“你这才知道啊,你怎么没见着我?你跟砚儿进宫,我宫门前守着;你与砚儿出宫,我路旁站着;你在房间里念书,我窗户外望着,来来回回旁人都问我是不是有事要求你了,你这视而不见的本事,啧啧,我是服了。” 有这样吗?林铭玉摸摸头,似乎确实看到过他的影子,不过当时自己正别扭着呢,可能看了也催眠自己说没看到…… 要命,这少年怀春的感觉这个时候出现…… 林铭玉脸上微红,目光不自觉的闪躲着。作为一个宅男,一个只有暗恋没有真正谈过恋爱的宅男,虽然对自己的性向无比确认,这种强烈想要恋爱的感觉,他也是第一次面对啊,心跳好快,怦怦怦。 涂凌光收起脸上的嬉笑神情,走到林铭玉面前,慎重道:“铭玉。”确认他看着他,他才说道:“你说你不会娶妻,那我呢,跟我在一起,你喜欢吗?” 林铭玉看着他,感受他眼中的热烈,受到感染一般,冲动地说:“是,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我喜欢你。”说完,他心里一颤,脸上却半丝变化也没有,就这样吧。说得明明白白,不要猜疑,不要试探,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涂凌光好像并没有被惊到,他的眉毛扬起来,整个人显得十分有神采,并且谁都能看出他非常的开心,他低下头,把嘴唇凑近他的耳畔,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轻轻的,缓慢又而坚定的说:“那很好,我正要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 涂凌光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慢慢说:“你知道,我父王性格刚硬,也许他现在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不过,我有信心说服他,你什么都不用怕。至于林大人那里,我想,你也会想到办法的。我们不要急,慢慢来。” 林铭玉第一次觉得涂凌光的性子是很狠的。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这样的话,明明眼睛里透露出狂热的情绪,偏偏语气里还能这么冷静。好像,他们两个不娶妻生子,对双方这样的家庭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事情。不过也就是这样,他心里却是安定了不少。 方才一时冲动就把话说出口,其实怎么说服自己老爹,他心里并没有主意。林家只有他一个男丁,林黛玉只有他这样一个弟弟,他的婚事,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还是关乎林海这一支血脉延续和未来的事情,这样的情况下,林老爹怎么可能答应他跟个男人搅合在一起? 涂凌光那里同样不比他轻松。 想起前途,林铭玉忍不住要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不过,两个人都不是唧唧歪歪的性子,做了决定的事情,不要多想,只要去实现就好了。林铭玉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起他的手握了握,很快就松开了。 “菜应该上来了,我叫他们进来。”林铭玉跟涂凌光说了一声,便让人上菜。两个人吃饱喝足,一起上了马回府。 这日之后,两个人的相处跟以往并无不同,也非日日腻在一起。大部分时候,涂凌光身边都跟着一帮人,林铭玉不是陪着涂砚,就是被苏不沾、温小七邀约骑马赏花。这样的场合,大约两个人十次有八次能遇到,纵然亲密一些,也未引起旁人多余的关注。 也许,真正一直关注着两人感情变化,并引起深思的,还有那么一个人。 日子一日冷过一日,十月底,京都就降下一场大雪。一大早醒来,林铭玉就感觉空气中带着一种微湿的寒气,纱窗外一片明晃晃的亮色。他叫唤了一声,便有人端着铜盆,水壶等物轻悄悄的进来。 帘子掀起的片刻,一股寒风吹了进来。刚刚起床只穿着单衣的林铭玉不由得打了一个抖索。 伺候的人忙把棉袄披到他身上,给裹严实了,才递过拧干的热巾子伺候他擦脸,洗簌。一面说:“大爷当心风冷,昨晚下了一夜的雪,今儿早起,园子里的花枝都压折了呢。” 林铭玉惊了一下,忙推开窗户往外边一看,果然好大的雪。阿大领着小厮们正在清扫青石板路上的积雪,已经扫出一条半米宽的过道。听到房间里面的动静,阿大抬头看了,很快从回廊上走进来,请安问好。 “今儿雪大,大爷还要出门吗?” 昨儿苏不沾做东,请了酒戏。乐玩了还不尽意,相约今日一道去城外白云山看梅花。听说那里的梅花开得早,这个时候,已经颇有景致了。恰好是旬日一休,涂砚、涂凌光都是有空闲的。 这正合了踏雪寻梅,是一件雅事。林铭玉乐呵呵说道:“去,怎么不去。等会你吩咐马房把车安排好,多备几个暖手炉。” 阿大下去安排。林铭玉收拾好自己,去林海房里请安。然后两父子与林锐一道吃了早饭,林铭玉就告退了。 原是邀了林锐一道去,偏林海把人截了。林铭玉打听出,林海是想跟他谈谈成亲的事情。林铭玉也不急着掺合,九哥这么精明的一个人,自己要什么是很清楚的。这些日子,赵元初可没少在他们兄弟俩跟前晃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出了府门往前走了一段,在路口遇上了涂凌光。马车顶盖上积了一层薄雪,赶车的马夫不时搓着手,见着他的马车过来,特别高兴地迎上来打了个千儿——显然是等得久了,见着正主儿,解脱了。 林铭玉笑了笑,从自家的马车上跳下来,一骨碌钻进昌平王府的马车里。 这辆马车虽然没到华盖朱轮的程度,里面的装饰却一点儿都不简朴。空间大得容得下两个人平躺。涂凌光在里面温了一炉小酒,暖暖的酒香借着炭火的热度溢满整个车厢。 “快坐下喝杯暖暖身子。”涂凌光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边坐着。用自己的酒杯给他斟满一杯酒递过去。林铭玉慢慢儿喝了。从前他的酒量不好,今年以来。参加的聚会多了,酒量稍微好了一些,至少不会被一杯酒放倒了。 如此,涂凌光才敢给他倒酒。 就这样,也不敢由着他来。这酒度数不高,带着淡淡的果香,不是涂凌光的口味,明显是依着他的喜好来的。 林铭玉笑了笑,准备再倒一杯。刚倒了半个酒杯,酒杯涂凌光拿手挡住杯子,道:“暖身罢了,别贪杯。等会下车还得吹风,一冷一热,反倒对身子不好。” 林铭玉也依得他,本来他喝酒就是可有可无,并不执着。 喝完半杯酒,涂凌光就吩咐车夫继续赶车。路上6续见着了苏不沾、涂砚,温芹。苏不沾还把杜淇安带过来了。 马车经过的时候,杜淇安掀开马车窗帘一角,跟林铭玉说了几句话,他脸上的神情不是很自在,林铭玉一眼就看到他身后露出一片豆绿色的衣角,心里明白了几分。 杜淇安眼中有些无可奈何。他虽然年纪小,看得却明白。林铭玉对自家姐姐毫无半分男女之情,没见那次之后,他都不进杜府的门了么。便是不小心遇到了,也是冷淡疏离,保持男女之间的距离的。 可惜自己的姐姐有些儿痴病,还不死心,知道他们今儿来赏梅,也不知道怎么做的,让苏不沾带了他们来。 看到林铭玉明明知道自家姐姐在车里,却毫无表现,说完几句话便把窗帘落下。落下的窗帘隔绝了身后人的目光,杜淇安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为自己的姐姐叹了一口气。 也罢,叫她早点死心的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白云山在城西,出城走官道大概一个时辰,若是快马,半个时辰也可以到。几个人既无要事,天有寒冷,便由着车夫赶着马车平稳而行。 天虽冷,官道两旁行走的人还是不少,有挑着担子往城门方向而去的,也有赶车货车从都城往外走的。 马车摇晃,不适合百~万\小!说。涂凌光便拿了跳棋出来给林铭玉解闷。两人并不十分认真下棋,随意地交流着。 说着说着就说道成亲上头。林铭玉想起这些日子来昌平王府,很少见到云华郡主。她与胡花的婚事已经定下来,婚期在明年开春。林铭玉想把手里的蘑菇生意脱手。这生意有云华郡主一份,因先就跟她委婉的提过,若是云华愿意,自然是紧着她来,若是她不愿意接手,那他直接让给荣贵妃与太后也行。 云华郡主是个通透之人,原便不在意这点儿银子,只当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给他撑腰。后来生意做大,赚到的银子达到让人眼红的地步,她也只是惊讶了一会儿,毕竟,昌平王府不是随便什么主子府,家大势大,这些银子还不至于让她动摇。 云华听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就表示,她手中的分子也一并让出来。这事由她来处理,免得引起旁人的戒心。林铭玉乐得至此,还特意送了一份礼谢她。 “子华在吏部呆了这么些年,明年便会升了吧?”林海如今身为吏部第一位高官,专门管着官吏们这点儿升职调用的事儿,处理公务的时候并不避讳儿子,反而还常拿这事来考核他,给他讲解这里面的门道。林铭玉能知道这个消息,那么这消息便几乎是确认无疑了。 涂凌光笑道:“徐侍郎年纪大了,已经准备告老了。” 二十出头,就混成一部侍郎,若不是有这样的身世背景,恐怕如今还跟千万学子一起挤着科考的大门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白云山下。他们从马车里下来,有小厮健仆们伺候着披上毛皮斗篷,穿着木屐开始登山。 杜淑慧仍然在马车里,待他们先走了,才唤了轿子把自己抬上山去。 苏不沾借故走在最后,待看到她平平安安上了山,才放下心来,快走了一刻钟,追上前面的队伍。 林铭玉等人一面爬山,一面欣赏着雪景。白云寺寺中及周围广植梅树,爬到半山腰,就能隐隐闻到一股幽香。往山头一望,晶莹白雪覆盖着山林,白中露出一些树干的苍色,显得各位的悠远,宁静。 等爬到山顶,众人身上都暖和了,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寺中有专门留给客人住的客房,早就有人上来打点好了,大家纷纷回房换过衣裳以免着凉,收拾整齐了,才一起出来赏梅。 寺中白梅多,寺外却是红梅,此时梅花已经半开,枝头长满了花骨头儿,有的还绽开了口,微风吹来,细雪簌簌而落,暗香浮动,惹人沉醉。 大家随意的走着,涂砚诗兴大发,当众还吟诗一首,赢得众人喝彩。 林铭玉笑着听他们的热闹,慢慢儿大家就三三两两的散开了。走着走着,涂凌光被涂砚拉着说话,脚步就慢了下来。 林铭玉转过一道围墙,看到前边有一颗梅花树长得格外粗壮,枝干盘曲虬结,就连花开得也比别处的多,比别处的好看。他走到梅树下,正想折几枝下来带回去,就见到树后转出来一个曼妙的身影。 杜淑慧穿着白狐皮斗篷站在树下,一双秋水眼眸静静地看过来。 林铭玉直觉想避开,然而不等他行动,她已经走前一步。 “林公子。” 杜淑慧难得这样规矩地叫他,语音婉转,好像很多话都蕴含在里面了。林铭玉暗暗叹气。 当一个女子拉住你说话,你又不想跟她有任何误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问她你在做什么,这样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尴尬。 林铭玉便道:“杜小姐。淇安他们都在后面,你在这里稍等,我叫他过来。”他说着就要转身。 杜淑慧声音一紧:“林铭玉,你连听我说一句都不愿意么?” 林铭玉迟疑了一下。 他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杜小姐,你想说什么呢?我与你男女有别,按照礼数,也不该私下谈话。若是论交情,我与淇安是朋友,与你舅舅也是朋友,正因为这样,我看到朋友的亲眷,也应该避开。” “你,你就不懂我的意思?”杜淑慧脸色一白,不由得把心里的话问出口,话一出口,脸又烧红。“ “我不需要懂你的意思。我的话也很明白,这里是寺庙,赏梅的人很多,难免会碰到一些人,你还是快些回去寺庙里边吧。我去找淇安过来,我想他找不到应该着急了。” 杜淑惠咬着唇,不甘心地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铭玉转过身,想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走了。身后杜淑惠终于忍不住捂住嘴,无声地抽噎起来。 走出林子,林铭玉先把和苏不沾正在玩闹的杜淇安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杜淇安脸色一变,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了谢之后,就往梅树那里走去。苏不沾就他们神色不对,马上问:“发生什么事了?” 林铭玉笑道:“没事,淇安那里有人找,他去看一下罢了。” 苏不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往杜淇安走的方向看了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一会儿,他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林铭玉也懒得管他要做什么,刚刚让一个女孩子伤心,他心里也不是很好过。虽然他对杜淑惠没有男女之情,以前也是把她看作朋友的。也许是自己跟她相处的态度太自然,给了人误会。他暗暗告诫自己,以后离女孩子一定要远一点。 杜淇安去了一刻钟,就回来说家中有事,要先回去。苏不沾忙站出来说,他想起有点儿事,正好也要下山。这两人便先走了。剩下的人在寺里吃了一顿斋菜,也开始准备返回。 下山的路上,遇到一伙人从另一处山道拐过来,正好对了个面。 林铭玉觉着有些面熟,就侧头看了一眼,恰对面那青年也侧头看过来,眼里闪现出一点儿笑意:“哎,是你呀。你是林公子吧!” 林铭玉停下来,仔细把说话的人打量了一回,见他身材高大,圆盘脸,脸庞偏黑,眼里闪着笑意,顿时想起来,这是当日在琉璃坊见到的那几个书生之一,名字叫……“许兄?” “正是在下,这是赵兄,孙兄。”跟他一起的另外两个青年也过来拱手作礼。林铭玉认出来,这也是当时陪在他身边的青年,赵更,孙泽。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正是有缘。”方脸赵更笑道。 林铭玉一一回礼,与他们攀谈了几句。他们也是来赏梅的,正是要下山。 涂凌光已经发现林铭玉这边的动静,站了一会,见他还攀谈了起来,就过来道:“铭玉,这几位是?” 林铭玉忙给双方介绍了一番。对于涂凌光的身份没有细说。许重卿等人看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便猜到大约是京都中富贵人家的少爷,也不甚在意。 都是要下山的,又是认识之人,便结伙一起下山。 见到涂砚、温芹等人,不免又是一番介绍。许重卿人比较持重,除了跟林铭玉还主动说话,跟其他人,基本上保持一个礼貌客气的态度。赵更就在旁边附和着,只有孙泽性格圆滑,一路上时不时还能找个话题,让大家聊起来。 他们是来京都备考的,如今租住在一个宅子里,原来一起的有四个人,有一个外地谋官去了,如今就剩下他们三个住着,等明年春闱下场。 进了城,许重卿留下了住址,说改日邀林铭玉喝茶。林铭玉应了,也留下了自己的名帖。 涂凌光仍然把他送到林府,路上林铭玉把结识许重卿等人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提起涂硕,两人又说起福建海盟的事情。林铭玉趁机给涂凌光提了个醒,让他注意忠顺王府在福建的东向。 回到府里,林海不在,林铭玉在自己院门口转了个弯,往林锐的房间走去。 林锐正在写字,见了林铭玉来,指了一旁的椅子让他坐。自己站着把手里的字写完。林铭玉见桌上摆着新鲜的点心,还有黄橙橙的柑橘。拿了一个在手里,放到鼻子下嗅一嗅。橘子特有的清香吸入腹中,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他干脆也不知,就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等涂凌光写完字过来,看他还在上上下下把柑橘抛着玩儿,扬手把橘子在空中截住了,学他方才的嗅了一嗅,再还到他手里,笑道:“怎么还是这么爱玩儿。这是元初才送了来的,有两筐,叔父那里送了一筐,还有半筐在你那院里,怎么,没回去?” 林铭玉道:“一回来我就来找你了。九哥,有没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呀?比如说,我是不是很快就有个九嫂啦?” 第一百二十二章 林铭玉打趣了一句,却见林锐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 林铭玉摇摇头,把手里的橘子剥了,清新的香味儿漏出来,惹得林锐看了过来。林铭玉给他递过去一半,然后捏了一片自己尝了口,橘子的汁水湿润了整个口腔,一股甜酸的香味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味儿真不错。这个时候,难得有这样好吃的果子。” 林锐自己尝了一瓣,便笑道:“若是喜欢,就过来九哥这来吃,我不爱这些甜口,都留给你。” 林铭玉吃过橘子,绕着林锐的书桌转了一圈,走到他对面,俯下/身子,手肘撑在书桌上,凑过去问:“九哥,你想不想娶妻?” 林锐点点头,“这是自然。” “那——你心里可是有意中人了?”林铭玉把身边的女子想了一遍,好想哪个都跟林锐没有啥接触。 林锐失笑:“未曾有。你别瞎猜了。我今年二十一,是该成亲了。母亲来信,托叔叔为我张罗,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林铭玉瞪大眼睛,敢情九哥还信奉父母之命那一套呢。“那你自己怎么想的?若是我爹给你瞧中了人家,你就接受了?” 林锐道:“叔叔是个明白人,若真能得他看中的,必然也是清白的家庭。我有什么不满的呢?” “你就没对自己的另一半有些期待吗?”林铭玉有些不相信。 林锐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前摆了一盘水仙,叶茎修长,林锐以手轻抚,淡淡道:“铭玉,林家血脉单薄,我们这一辈,差不多的就剩下我们两个。九哥的心愿,就是让林家重新振作起来。” 林铭玉看着他,好似才知道他的野心。 细细想来,从林锐来京都开始,他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计算过的。结交世家子弟中有才干之人,在翰林院经营,直到如今走到皇帝眼前。他一直在努力,努力往上。只是他的行事低调,并不用下作的手段,爬也爬得光风霁月,因而他竟一直没察觉。 老爹是知道的吗?所以从不对他的活动加以干涉,并对目前的局面喜闻乐见。 林铭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松一口气,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好像一下子就轻了许多。 那日跟林锐谈过一席话之后,林铭玉好好的反思了一下自己。最开始,他的想法是能有个功名,一家人开开心心在姑苏生活。后来发生了许多事,爹的身体好转了,不出意外的话,还能活个十来年。而且他现在已经官至吏部尚书,这样发展下去,就算他一直做个纨绔子,估计也够在苏州横行一方了。 然后是林黛玉,她如今可不是方来京都的那个柔弱女子,她内心刚硬,并且为五公主倚为臂膀,前途也不用发愁了。还有林锐,意料之外的一个助力。林家现在有两位探花在朝为官,一位简在帝心,一位潜力无限。这样的林家,早就不是当初他穿过来的那个林家了。 反而是他,一直受着父亲,姐姐,周围的朋友亲人的照顾,并未做出有成就的事情,汗颜啊。林铭玉默默地心虚了一会儿,转而想到,其实他想要的生活,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一家人在一起,无人敢欺负,守着自家的财产,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猝不及防的,还没等他有什么努力,这个目的的提前达成了。 我该做什么?林铭玉心里想着。 这样想着,以前很多没想过的事情好像突然间串联起来了。他突然站起来,推开房门往林如海的书房里面跑去。 林如海院子里,林枫刚掀开帘子,就见着林铭玉急匆匆地跑过来,忙道:“哥儿怎么了?” 林铭玉顿了一下,站定了,对他笑了笑:“枫叔,我爹在不在?” 林枫笑道:“老爷刚打了一套拳,我正要叫人备水来伺候老爷沐浴。老爷在房内,你进去吧。” 林铭玉点点头,提起袍子下摆跨过门槛往西侧卧室走。 林海披着一件棉袍子站在窗前百~万\小!说,林铭玉把脚步放重了,走进去道:“爹。” 林海见着他一笑:“铭玉,找爹有事?” 林铭玉就把自己想的那番话说了一遍,笑道:“原我还想着下场,若是也中个进士,爹爹脸上也有光。但这两年,我见爹爹只是督促我读书用功,却不提让我下场科考,再有我身上这伴读之名,以爹爹的能耐,若不想我去,自然有十个八个法子推脱了,何必多此一举,在我科举路上添些麻烦呢。我今儿才想清楚,爹爹已经改了主意,不想我下场了吧?” 林海眼中现出欣慰的神色:“难得你能想起这个。不错,爹是有些犹豫,如今咱们家在京都根基日稳,你与昌平王府之人又关系非比寻常,咱们这个时候再出个进士、探花,那是烈火烹油。即便是煊赫一时,到底招了老爷子的眼。爹怕你转不过弯来,心里一直掂量着,未能下决定。” 若说林铭玉原还有疑虑,现下也明白了。之前他便担心,与涂凌光走得太近,对林家是不是不好,会不会惹祸,一是林海并未插手制止,二来昌平王又被调回京都,配合皇帝的安排,皇帝对涂凌光的行事便看得宽了些,林铭玉才稍放了心。 林海如今这样说,可见皇帝并未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宽和。帝王的多疑超出他的预想,这样一来,科举确实不能再参加了,他还得与涂凌光保持距离。 林铭玉真想一口老血吐出来。 好不容易他跟涂凌光坦陈了自己的心思,偏偏这个时候,皇帝来掺合一脚……谁叫他还不够强大呢,旁边还有忠顺王府虎视眈眈。林铭玉这会儿心里不嚷着没目标了,他的目标就是熬死老皇帝,打倒忠顺王,至于皇位由谁做,各凭本事吧。 “爹您老放心,不用下场我还求不得呢,您要是早跟我说……”林海一个眼神瞪过来,林铭玉立马改口:“……我必须还得好好念书,不丢咱林家的脸!” 林海缓和了脸,“你这脾性,跟你娘一个样儿。” 林铭玉呵呵糊弄过去。一时林枫带人抬着热水来了,林铭玉就在旁边伺候着,等林海沐浴更衣,陪着一块儿吃了早膳,才回自己的院子。 这一回来顿感神清气爽,他在心里琢磨了半个时辰,然后吩咐林大备车,他需要跟宋文宁再商议一下,福建海盟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宋文宁明年是要下场的,因而平日里除了与京都的文人雅士们交际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宋宅攻书。因他往后在京都的日子还多,宋家又不缺银子,便索性在京都也置了房产。 宋宅人口简单,有从福建带过来的两个壮仆守着门户,宋文宁身边也带着两个惯用的小厮跑腿。家里还有些婆子妇人做些端茶倒水,洒扫煮饭的活计。 林铭玉上回来,问他因何没有丫鬟伺候。宋文宁道:“家里又没有女主子,内宅的事情我也不方便打理,就这么凑合着。”瞧他的意思,想必是要在京都促成一段姻缘了。 林铭玉到了门前,守门的健仆便来一个过来帮着拉马,另一个往院里通知主子去了。 等林铭玉进了门,宋文宁也从前边走过来。这处是两进的屋子,他自己住在正房,仆妇们住在后院罩房。 “铭玉,今儿怎的没有入宫,来了我这里?”宋文宁把人引到自己的书房,待人送了茶来,方慢慢问道。 林铭玉道:“乐福王身体不适,世子回家侍疾,我们几个就跟着得了假。”拉了几句闲话,林铭玉把来意说了出来。 “……福建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宋文宁道:“我让人回去传了你的话,方过得十来日,人还未回来。不过,我这些天收了家里几封家书,你来看看。” 他回身从书架上抱出一个木匣子,里边装着几封拆开的信笺。宋文宁拿出来,递给林铭玉。 林铭玉读着,眉头慢慢皱起来。信写得简短,一番叮嘱关怀宋文宁的生活起居之外,大部分的篇幅都在说福建局势的变化。自涂硕到福建,不过两月,福建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原来被海盟以及钱氏海运压得夹着尾巴过日子的顺昌海盟又恢复了元气,在涂硕的支持下迅速扩张,吞并了几家小的海运帮派。如今正跟常春海运频繁接触,隐隐有跟海盟平分秋色之势。 顺昌海盟会借机卷土重来,在涂硕接到掌管福建海师任命的时候,林铭玉就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他的行动会这么迅速,并且短时间内能取得如此成果。这后面有没有人推波助澜?常春海运在之前还一副只肯独干,谁都不理睬的姿态,怎么会跟涂硕打得火热? 林铭玉把信还给宋文宁,心里一面想着,一面便问:“常氏的常百年,与你们家现在关系如何?” “虽然过节没有完全解开,这两年来,关系已经缓和很多了。去年他的养子带人出海遇到海盗,恰好碰上海盟的商船,两股力量并在一起,才把海盗打退,算是欠了我们的人情。事后常老爷子备了重礼,让他的养子亲自送过来。他的脾气我知道一点,一贯很有主张,绝不会屈居人下做与人作嫁的事。这件事情应当有内情,可惜我爷爷他们一时还没有查出来。” “常春海运在海盟之下,尤能把生意经营开来,在官场的牵连必不会小,人脉未必就比我们几家少。原来的形势下,海盟初生,不便动这些大户的根基,因便未多花心力。眼下形势却不一样,钱氏与海盟还有合作,常春这面却不与我们有生意上的来往。实在蹊跷。我会让吴大多加打听其中内情,你也提醒宋公、黄公多加警惕。常春背后,怕是一尊大佛。”林铭玉神情凝重,心里想着这事还要与涂凌光商议一番,听听他的看法。 宋文宁亦有此忧,便一口应下来。 两个就此事细细探讨了一回,因瞧着到了饭时,宋文宁便留他吃饭。 宋宅人丁简单,厨子确实大有来头。乃是专门延请的惯会做福建口味的老师傅,原也是在福建世家里边呆过的,年纪大了,跟着女儿女婿来此过日子。京都居大不易,便仗着自己的手艺干起了老本行。 这人叫宋文宁找到了,也是两下都心喜。这厨子烧得一手好菜,宋文宁把盏,与林铭玉喝了一回水酒,便不再劝他。林铭玉今年来酒量大涨,喝了一杯好酒也未上脸,两个人便就着好菜说起京都见闻。 因想到林锐的婚事,林铭玉便露出些行迹。宋文宁是个敏锐的,说话间便笑道:“你有心事?我听说前些日子,淇安家里姐姐抱恙,有段日子没见着他出来玩。铭玉可见了?” 林铭玉一愣,这事他做得隐秘,莫非人皆尽知了? 宋文宁道:“刘伯的女儿在杜府灶上做事,因知道杜家小姐身体不适,再听了些不着边的话,我一听便对上了。杜府如今管得也严,流言倒没有往甚不好处传出来。” 林铭玉微觉心安。虽然他与杜淑惠并未有什么不可与人言说之事,杜淑惠钟情于他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他虽说开了,到底不愿因此便另杜淑惠受到流言所伤。 “文宁既然知道,以后这种就莫提了。” “自然。今日一说原便是与你提个醒罢了。”宋文宁说着,顿了顿还是道:“听说杜尚书性情最是坚韧,也最是护短。对两个子女宠如眼珠子,尤其是这位小姐。自幼便养在身边亲自教导,最是得宠爱。” 林铭玉摇摇头,苦笑道:“文宁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心意已决。既然不能给人真心,又何必白耽误了人。” 宋文宁一挑眉,很是惊讶:“难道铭玉心中已经有人了?” 见林铭玉只笑不答,心内恍然。难怪杜小姐这样的条件也不放在心上,原来已经是有人了,什么样的人品门户才能配得上铭哥儿这样的人物?宋文宁在心内想了一回,不由得记起记忆中惊鸿一瞥的一道倩影……莫不是那里面的人?着实当得。 若林铭玉能知晓宋文宁所想,想必在一笑之后也要忍不住叹一声,涂凌光与涂玲儿身份上,确实有相似之处,都是龙子风孙么。他们两个能在一起,这事情说出来,会惊爆多少眼球。 好在林铭玉不知宋文宁所想,宋文宁亦不知林铭玉心中之人为何。 散朝之后,忠顺王回到刑部,方坐了一刻,便有人来报,家里的人找过来了。 忠顺王唤了人进来,来人递上一张纸条,忠顺王看罢,惊得站起来,半响说了一句好,脸上也露出喜色。不出片刻,便唤了当值官属过来交待了一番,自己带着家下人离开了刑部。 来往等候宣见的下官们瞧了,纷纷打听:“王爷这一脸急色,是发生了甚么事?” “哎哟,我这还有案子正等着批复发函呢,可怎生是好?”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把堂内的右侍郎都惊动了。出来安抚,忙乱间下头一个小官顺着墙根儿溜出去,自然是无人注意。 忠顺王府。王爷的车马刚刚进去,府里的管事便立刻迎了出来。 “人呢?” 管事立刻附耳低声道:“在外院东间安置着。世子不在府内,未免生事,奴才擅自作了主张,求主子恕罪。” 忠顺王不耐地摆摆手:“快快唤来本王书房。”脚下一抬,又道:“罢,请来堂上。” 管事稍一闪神,见忠顺王已经往前迈了两步,连忙疾步跟了上去,应是。一面又唤来心腹嘱咐了一番,方才跟着忠顺王去了大厅。 忠顺王朝服未换,在首座坐定,丫鬟上了茶来。忠顺王方捧起茶盅,外边便传来通禀之声。 忠顺王挥挥手,管事便躬身出去,把人领进来。 来人是个白胖的中年人,一张脸不言自笑,神态祥和,带着一点儿讨好的喜气,瞧着很是面善。他穿着绸缎衣裳,进来便躬身行礼。不似其他人见着忠顺王便打千儿,他的躬身显得也不那么诚恳。 忠顺王却毫不在意,把手抬了抬,笑着一指厅内的两排太师椅,笑道:“苏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来人谢了,挨着椅子边坐下来,脸上的笑容半点儿不变。 忠顺王心里哼了一声:“奴才习气。道是开惯了铺子,一身铜臭。”因想到他所来之事,面上的笑意又慈和了三分,道:“苏先生何日进京,让本王好生记挂了一番。” 这人却是原在贡院边开着一家福如饭馆的掌柜苏福如。此番出现在忠顺王府,成为忠顺王的座上宾,若让当日饭馆中一众与他称兄道弟的人见了,定然是不信的。 他神采却是镇定,听王爷这样一番客套,便道:“不敢劳烦王爷担忧。小民今儿进京,一来便立刻来了府上,如此事大,不敢耽误王爷的大事。” 忠顺王听他提起这个话头,眼里闪过异彩,一下子身子也不自觉往前稍倾,嘴里却道:“听说先生有喜事要禀与本王知晓,不知喜从何来?” 苏福如道:“承蒙王爷信赖,小民去了福建一趟,见到蒙将军,幸不辱命。” “成了?”忠顺王抑制声音里的惊喜。 苏福如站起来,从袖里拿出一到手札,双手奉上去,道:“事情详细尽在此上,王爷请细看。” 身边的管事忙接过来呈给忠顺王。 忠顺王打开细细看了一遍,不禁笑起来:“哈哈,成飞好大的本事。苏先生是这件事的大功臣呐。” 苏福如忙道不敢:“如无小公子相助,哪里有这等收获。若说功臣,自然是小公子的功劳最大,蒙将军亦是出力,不才只是跑跑腿罢了。” 忠顺王连连点头,对涂硕办的事情心里是又满意又骄傲的。苏福如的客套他不放在心上,此时只想看到纸上所述变成真金白银落在眼前方才畅快,因问道:“成飞既然说东西已经送过来了,不知苏先生是如何安排?” 忠顺王眼色转沉,纸上说的做不得数,至于真真假假等见了东西,再与硕儿的书信一对比,自然就明了的。还没人有胆子在他眼下偷奸耍滑,至于蒙成飞这等匪徒,往后再计较。 苏福如仿佛毫无所觉,拱手道:“东西都在城外,正要求王爷拿个主意,把东西运进来。” 这批货物贵重,又打眼,若这样入京,只怕还过不了城门就会被发现。一个匪盗头子,能有什么好主意,京都里就是他想伸手,也得手够长才行。且不怕他断了!这不就求到自己头上来了。 忠顺王心里思量着,已经有了主意。 “你既是奉了掌柜的差事,去外面进新鲜的山货。后儿本王府上有一场花会,王妃宴请各家闺秀,自然少不得用些新鲜难得的玩意。这宗事便交给你东家了,回去好好禀告一番,多向王勤请教,务必稳妥。” 忠顺王话方出口,身边伺候的大管事王勤已经走前一边,从袖里拿出一块令,递给苏福如道:“苏先生既是为王府采买新鲜食材,这是小人的腰牌,过城门时,若有人盘查,只需把此物现出来,自不会有人为难你。” 苏福如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连声道:“有了大管事这件宝物,福如心便放到肚子里去了。多谢王爷,多谢大管事。” 忠顺王安排好事情,端起茶盅,脸上露出倦色。苏福如见了,嘴里的客套话止住,转而道:“福如身有重任,就不在王爷府上叨扰,恕福如这便告退。” 忠顺王点点头,笑道:“既有要事,本王岂会计较。王勤,代本王送送苏先生。” 王勤躬身应了,领着苏福如如来时那般悄悄地退了出去。又一番安排之后,苏福如悄不声儿的出了府里。 他在大街上站了一会儿,确定身后没有人的耳目,方施施然踱步到人群中,顺着人流往酒楼里走去。 待他的身影都见不着了,原先他所站之处十步远的檐墙阴暗中,一道黑影悄悄地钻出来,很快便消失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当日,忠顺王妃要宴请闺秀赏花的帖子便送到京都有名有姓人家的府上。大冬天的,能赏什么好花,京都里谁不知道,忠顺王府世子生了个好儿子,如今正得圣上亲眼,在福建把守着一只精锐的水师,前途无量呐。听说这位公子年岁正当,又无一个嫡妻侧室,身份贵重,家事又清白,当真是好上的结亲人选。 王府这会儿办这么一场花会,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一时,心里转着小算盘的人家,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纷纷应邀。便是不能被王妃看上,也可以把闺女带出去让其他官家夫人相看相看,能被邀请到王府花宴上的客人,身份总不会低到哪里去。 至于不想攀这份高枝儿的人家,或是这个时节揣摩圣意怕担上与皇子结党嫌疑的人家,自然是找出理由委婉的拒绝了此事,如吏部尚书府上的小姐,便是因冬来不当心受了寒气,自是不好来这花会上把病气过了人的。 王妃被吏部尚书夫人拒绝,心里还嘀咕了一下。虽说这花会是因忠顺王之意而办,私心里,她未尝没有借此给涂硕选妻的想法,而吏部尚书杜家,却是她看中的人家。 这话在忠顺王耳边念叨了一回,忠顺王想了想,打发了王勤去探探情况。 “杜春明掌管吏部三年,越得老爷子看重,若是能为我所用,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然……这个人心智坚忍,当年微时便敢给老大脸色看,偏老爷子还赏识于他,如今,纵是我也不能迫他太甚。你再给他的夫人下个帖子,便是他的女儿不能来,杜夫人来了也罢。” 王妃应是,忙又命身边心腹嬷嬷再度携了帖子去。 不半日,嬷嬷来回,杜夫人实在挂心小姐,便婉拒了王妃的邀请,让婢子们带了话来告罪。王妃心下不忿,正要告到忠顺王爷处,却见王勤忙忙地打发了人过来回话。说王爷的意思,杜家小姐着实是病了,情有可原,让王妃不必放在心上,白结了仇怨。 王妃这才罢了。 京都里这样的动静林铭玉也有所耳闻,他家里有个姐姐,架不住姐姐入了皇宫,这些事情便都与林府无关了。 只是,忠顺王府无事办花会,即便是打着为涂硕选亲的名号,又何必在涂硕离京之际?如今忠顺王可还被圣上冷着呢,内务府交给了世子,可同时,也指了乐福王来,协同统领此事。以往,内务府可没有两个王府同掌的情况,这一举动,除了显示圣上越来越有疑人之态外,也不得不让人深思是否忠顺王府在圣上心中已经有些失宠? 于情于理,这个时候忠顺王府办花会,在林铭玉看来,就是可疑呐。加之,从林大那里得来的消息,消失半个月的苏福如突然出现在京都,今儿午时又从他如今容身的酒楼出城。两下里联系,不由得林铭玉不多想。 下了学,林铭玉、苏不沾护送着乐福王世子涂砚出了宫门,走到前大街上,苏不沾叫停了马,对两人拱手道:“世子,铭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林铭玉与涂砚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有了然,自世子重回宫中读书之日起,每日一出宫门,苏不沾便在此处先一步告辞,一日两日如此,三日四日如此,便是涂砚这样老成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了。 “可是苏大人有事?”原来每日这个时辰,苏不沾都是能在外玩耍多久就呆多久,最怕拘束在府里没地儿放肆的。涂砚忍不住为他担忧:“还是苏监正如今管束你严厉了?听说监正正在定历书,我前些时日看天象星图之书,有许多疑惑未明,正要请教。不如我与你一道,正好去府上找苏监正请教请教?” “正是。我与世子想的一样,正想请教苏监正。”这原是与涂砚商量好的,林铭玉帮着说。 苏不沾神色一僵,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忙道:“不用不用,唉,你们放心好了。我爹没事,我叔也没管着我,我是有点儿私事要自己处理。唉唉,你们不必问我什么私事,此事只有我自己能处理得了,呵呵,你们放心吧。”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柔色,不由得傻笑了两声,转而有蹙起眉。 林、涂二人见他着实不像是家中有事,惹了麻烦,却有着实担着心事,都在肚里一思量。再见他形色,心中有所了悟。 不是为家所累,那便是为情所伤了。这事旁人真还帮不上忙,不添乱就成了。莫怪不沾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想来他心中自有打算。他们做朋友的,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便罢了。 因道:“既是如此,你便去罢。往后有事说一声,也不必陪着我走这老长一段路,速去速去。” 苏不沾嘿嘿笑道:“倒也不是白走,顺路顺路。那我走了,世子告辞。铭玉帮我送着世子回府,回头请你喝太白楼上好的梨花白。我走了!”说着拱拱手,手中马鞭一甩,在空气中发出响亮的“啪”声,马蹄一扬,哒哒地跑走了。 林铭玉与涂砚同时一笑,望着苏不沾去的方向。这个方向,仿佛是通往京都六部官衙之处…… 送完了涂砚,林铭玉想了想,干脆拔转马头,往涂凌光一处私宅去了。 到了地界,门房见了他忙迎上来牵了马,见林铭玉往里边走,便笑道:“公子来得真巧,前头主子方进了屋子,后脚公子就到了。若知公子来,主子定然欢喜,公子快快请。” 这宅子里门房管事男仆小厮,都是涂凌光亲信之人,因而对林铭玉也是格外的熟稔。 林铭玉原没料到涂凌光也在此处,只是今儿见苏不沾为情所喜的模样,突然想念起涂凌光,便来两个人时常见面的私宅里呆一呆罢了。心下生出欢喜,步子也迈得快了。 一路见者的人纷纷停下来行礼,林铭玉笑着奔到正房。穿过穿堂,再过一道六扇花鸟如意屏风,往暖阁里一望,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侧卧在榻上,一头墨色长发披散在榻上,穿着寻常的白绫袍子,底下穿着雪色绫裤,赤脚一曲一折地踩在榻上。榻上铺着绣着金银二色花纹的毛毯,屋内兽角炉内焚着清淡暖香,四角放着火盆,铺面的热气激出他一头一脸的细汗。 他却浑然不觉得热,整副心神都牵挂在那阖目深睡的俊挺男子身上。 林铭玉觉得心里特别的安定。他轻轻走过去,站在涂凌光面前,低下头仔细地看着他。用眼神描幕他英气的长眉,黑长的睫毛,英挺的鼻子,方要往轮廓完美的嘴唇瞧去,那美好的两瓣唇已然开启,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优雅的嗓音仿若在耳边响起:“瞧着还中意么?铭玉。” 林铭玉闻声望过去,涂凌光眼神湛湛,含笑看着他,然后长臂一伸把他拉在怀里:“你瞧得我心都酥了,爷可中意你得很。” 一面说着一面低低地笑起来,这笑声渐渐接近,又消失在相贴地两处温暖中。 湿濡的声音渐渐响起来。 林铭玉靠在涂凌光怀里,摸到他头发微湿,奇道:“怎的这个时辰沐浴?” 涂凌光把玩着他的手指,挨在他耳边说道:“今儿好好的,老爷子宣我去校场跑了一趟马。不知怎的,竟是懒得回府,便中途来了这里,换了衣裳。想来,是料到你今日要来,心有灵犀了。” 林铭玉听了笑起来,这事着实是巧。 两个人静静抱了一会儿,涂凌光的手慢慢地来回顺着他的背脊,他全身越来越放松,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屋子里已经掌了灯,涂凌光一手拥着他,一手拿着本书在看。他们身上,盖着一张锦被。他在涂凌光的怀里动了动,撑起身子问:“什么时辰了?” 涂凌光道:“卯正,别担心,我已经让你身边的阿大回去跟你爹禀告了,瞧你睡得香,便没有吵醒你。” 林铭玉彻底清醒过来。 涂凌光便放他起来,看着他整理自己的头发衣裳,笑道:“我让厨下备了饭菜,等你醒了便能端上来,吃了饭再走吧。” 林铭玉点了头,涂凌光便拍手招人进来。不一时,四道点心八个盘子都得了,林铭玉皱眉:“怎的准备这许多,我们两个哪里吃得玩。” 涂凌光给他递了热巾子擦脸,解释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都是寻常的菜肴,不过新鲜罢了。我们两个难得有时间在这边用饭,这算得什么。吃不完的,赏了他们便是了。” 林铭玉也不跟他辩解,过去一看,果然都是些时鲜的东西,并不难得,心里也就罢了,坐下来与涂凌光安安静静用了一顿饭。 饭后,想到先听到的消息,又把忠顺王府以及苏福如这番异常说与他听。涂凌光心里却是有成算的,听了只笑道:“原也要跟你说,我这里也有一个消息,正能解你之惑。” 第一百二十五章 涂凌光附耳详说了一番,见林铭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由得笑道:“怎便惊讶至此,当日这计,原是你也参与了的。” 林铭玉摇摇头,“我是没想到,他动作这样快,这样便上钩了。只是,涂硕能顺利与贼匪达成协议,那福建都督岂不是也参与其中?” 涂凌光道:“有没有参与,你且等着,很快便能知道分晓。” 林铭玉见他那表情,就知这其中恐怕有他在引导操纵,这样一来,福建都督倒很有可能跟涂硕不是一条心了。会是涂凌光的人吗? 他心里思量着,并不多问。吴大郎和周照青在福建,应该已经探得消息了。 “明天的事,你有安排了?” 涂凌光笑道:“嗯,明天我会让改见到的人见到此事,但,这个事情不会闹大。” 林铭玉想了一下,方明白过来。涂凌光要找的这个人,是想向上钻营,野心够大,然而胆量又够小。抓住忠顺王府的把柄可以另他欣喜如狂,一面却又充满恐惧。这这样的煎熬下,他要么挺好走险,揭发忠顺王或借此要挟忠顺王;要么收集更多的证据谋取更大的利益。 若是对方反而与忠顺王合污又如何? 涂凌光道:“我可以让一人得知,就能让旁人也知。这件事你就放心罢,有我呢。” 涂凌光笑着拉着他的手,把人领到院子里,在院门站住了,摸摸他的脸颊,又解开自己身上批的大毛斗篷,跟他身上的对换过来,亲自给他系好。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林铭玉脸上,与他相视。 林铭玉能理解他眼中的不舍,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天色完全的暗下来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洒了下来。 “下雪了。”林铭玉慢慢道。 涂凌光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天冷路滑,我让人备车送你回府吧。” 林铭玉原要拒绝的,可迎着涂凌光殷殷的眼眸,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只能点头,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涂凌光往门口望了一眼,摇摇头,松开他的手,含笑道:“大哥不送你了,再忍些日子。” 他话没有说完,然而林铭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再忍些日子,他恐怕是有必胜的信心击垮忠顺王府的。到了那时,局势明朗,他的顾忌也能少一些。 林铭玉知道前路并不会比现在更简单,他还是点点头,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隔日,城门初开,城门外排的队伍已经蠢动起来。 夹杂在人流中的一行商队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粗布遮起来的板车一辆辆排列着,赶车的人穿着一式的短葛,拉车的马每一匹都健壮,皮毛发亮。板车头尾露出来的竹编筐里放满了各种山货时蔬。 人们指指点点,这是哪家的庄头进城来孝敬的来了。有那爱打听的,趁着排队进城的工夫就跟赶车的汉子们说上话了。 “您这东家是哪家的贵人?这架势,庄头上得了多少好东西啦,光拉货的大车就出了十来辆,真真是阔气。” 赶车的瞧了这打听之人一眼,见对方衣着很是齐整,便笑道:“不蛮兄弟,这还真是个大贵人。忠顺王府知不知晓?这东西都是拉到那府上的。” “哎哟,兄弟的东家原来是王爷府上啦,失敬失敬。” 赶车人忙摆手:“哪能啊,我这东家是城东酒楼的,领队的是我们酒楼苏管事。专门管采买这头。明儿是忠顺王府王妃娘娘的花宴,这生意我们酒楼的包了,我们这拉的都是山里新鲜的东西,正挑着时间送人府上去的。” “王府的花宴,那不得跟仙界蟠桃会似的。可惜我没有老兄的福分,不能进入王府看一眼咯。” 这人还带再说,前头城门已开,已经轮到商队进城了。守门的侍卫头领领了一群人过来查验人货,一人把马车的粗布一掀开,方看了一眼。苏福如已经快步过来笑容满面地作个揖,道:“这位将军请等一等。” 那头领道:“你是这队的负责人?报上名字来。” 苏福如忙道:“小民苏福如,是城东悦来酒楼的采买管事,因前儿接了忠顺王府的花宴生意,特奉了掌柜的吩咐在城外农家里收了许多山货等物,急等着进城送到王府备贵人们使用。这是小民从王总管处借来的腰牌,将军请查验。” 旁边一侍卫接过他递上去的腰牌,给那侍卫头领查看。 那头领看了,把苏福如又上下看了一眼。苏福如得了王勤的信儿,知道这守门的将军里原也有忠顺王府的安排,故此并不紧张,神态很是坦然。 等了片刻,那侍卫头领把腰牌递了过来,苏福如接过,随即手腕一抖,一封银子就要递过去。 “小小意思,请将军们喝个茶。” 那将军收了他的银封,笑了一下,手一抬,对身边的侍卫们道:“你们过去,每辆车都细细搜查一遍。” 苏福如脸色一变,那人已经一脸正色地转过来:“知道是给忠顺王爷办差,这事更是出不得差池了,兄弟们仔细一些,也能为王爷尽一份心。” 苏福如已然知道这侍卫头领怕不是忠顺王府安排之人,是有人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还是这人故意刁难,是王爷的对头派来的人?但这车要是真的搜下去难保秘密不泄漏。 他脸色沉下来,微微低沉道:“将军,您这份心意,小民一定帮您转告王爷。只是,这些山货最是新鲜难得,若是损坏了,恐怕贵人们用着不鲜美,怪罪下来,小民就不好交待了,不如……” “——不如看看是什么东西,安了贵人们的心方好。”侍卫头子截断他的话,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第三辆车面前。车上的遮布已经掀起了一半,一个侍卫正在上面检查。他对上面的人招招手,那人从车上跳下来。 这侍卫头领拔出腰刀,倏然o对准满满的山货堆扎了下去。 “不可!” “慢着!”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伴随着一声轻微地金属钝击声,清楚地传递到车边人的耳中。 又一队侍卫快步过来,领头的是个三十上下的武将打扮人物。这人一道面前,立刻就叫住侍卫头领:“张全,住手!” 张全回过头,立刻站直行了武将礼,“王将军。” “张全,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无故阻挠百姓进城!若你胆敢借着巡守城门之职,做出什么仗势凌人的事情,我可不能轻饶你。” 张全忙拱手:“将军误会了,适才我见这商队异常,正要细细盘查。并不敢无故阻挠百姓。请将军明察。” “不是便好。你过来,我有话交待你。” “可这……” “这什么,这事本将军清楚原委,这位苏管事确实是奉了王府命令采买货物进城的,人我也是识得的,有何好盘查。快让你的人下来,别耽误百姓进城。” 张全皱着眉,一脸为难:“将军,按理您说的话我自然要遵从,只是,方才我查验这车辆,竟然听到金石之声,若是寻常食材,怎会有金石之声?看这人鬼鬼祟祟,怕不是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夹带了进来罢?若是我们不严着查验,他日王爷怪罪起来,岂不是要担着干系?” 那将军脸色一僵,立刻怒道:“你胡说什么!这是忠顺王府为王妃花宴特意采买的东西,怎会有异常。你不要疑神疑鬼!你们速速退下,此城门由我值守。” “王将军……” 张全还要说,王将军已经把手一摆,强行站在了车辆周边。张全急着跺了下脚,道:“王将军,你竟一意如此,若是有什么事,可得你担着干系!” 王将军冷笑道:“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怕是糊涂了。什么金石之声,明明是为了保存山货放在框子里的泥石罢了!把你的剑收好,下去罢!” 张全半信半疑地收回自己的剑,不甘心地看了车上被豁开地竹筐一眼,上前的动作被两边各自盯着的侍卫们的眼神制止,满脸不解地叹了一口气,带着自己的人手闪入城门内。 王将军吩咐,“查验无误,放行!“ 一面走到苏福如面前,颇是有些抱怨:“苏先生来得太早,也不等等某,此事被这小子一搅合,差点儿误了王爷的大事。” 苏福如却看着张全消失之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王将军,这些且不要说了罢。若真是出了事情,你我都逃不过王爷的怒火。还是想想此事怎么解决的好。那个张侍卫,要想个妥当的法子安抚他啊。” 王将军露出不屑的神色,“用不着先生提醒,我自会找个法子收拾了他。你放心,张全这个人我了解,他人是迂腐了一些,却不属于任何派系,有一门傻心思,让他守门就专想着守门,回头我再跟他开解开解,许以好处,便成了。他万万想不透这中间的乾坤的。若他真生了疑心,我就处置了他,这样先生总可以安心了吧?” 苏福如虽然不喜欢这个王将军托大,当看方才那张全的行止,也不是一个当真有骨气敢与上官对着干的人,因也不是十分担忧,转而吩咐车夫们都把东西看好了,赶着车队进了城门。 他们这车队一动,堵在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可以跟着动了,一个披着暗灰色旧毛披风的男子往车队行走的方向望着,似乎在沉思什么。身边的仆人忙提醒道:“老爷,咱们该出城了。” “不,咱们回去。” 回去?原不是说要出城把生气回娘家的夫人接回来么,老爷这般怕夫人的,怎的敢这时候打消主意?莫不是老爷终于要摆脱惧妻之名,在御史同僚中能挺直腰杆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苏福如领着车队进了城,直到忠顺王府后门。后门敞开着,赶车的人都在门前停下来,由王府内的人接手,把车子赶进去。这处来往的人虽多,行动却利落得紧,王总管亲自坐镇,除了几位管事的指示之声,并不噪杂。 苏福如被人领到王勤面前,交还了腰牌。 “进城可还妥当?”王勤客套了一句。 苏福如道:“原受了番盘查,因王将军来的及时,并无不妥。” “盘查,你亮了腰牌么?”王勤挑高眉,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 苏福如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苦笑道:“正是,小民就怕发生意外,再是谨慎不过。恰遇上守门的那位侍卫是个糊涂人,王将军原说这人最是迂腐不过,因小民说明了进城是为王爷办差,他仍是要求盘查。幸而被王将军制止,我方才得以顺利入城。” 他说话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王勤,一被王勤看住,却又低眉顺目地垂了头。这神情,分明是质疑王府的威信。 王勤即刻便充满了怒意,然想着面前这人到底是与姓蒙的联络最为紧密之人,也不好随意发作,因忍了下来,冷哼一声道:“我这腰牌进出城门无数次,从未遇到这般稀奇之事,想来有那起子小人狗眼瞧不得人罢了。这事我会处理,先生既然已经把东西都搬了来,还是跟我一道点了数目,咱们各自都好交差。” 苏福如深以为然。此时车已经赶到南院库房外,这里一溜有十来间屋子,原是三间正房的跨院,因无人居住,临时做了库房。王府内的侍卫把东西卸下车,摆在外面的竹筐卸下来之后,车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外头包着铁皮的结实木箱子。侍卫们两两一组把箱子小心地搬下来,运进西侧厢房之内。 足足过了两刻钟,东西才安安稳稳地摆在了厢房内。侍卫们退出去,王勤手下的二管事领着早就候命的库房、帐房的先生们鱼贯着进入,随即王勤携着苏福如也跟了进去。 几十只大箱子全部打开,霎时间珠光宝气充满了整座屋子。王勤手心发热,整个人也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狠狠地震撼了一回。 短暂地静默之后,王勤咳嗽了一声,二管事立马回过神来,带领着库房、帐房的人开始盘查造册。 苏福如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哪怕是见着王勤等人的失态,脸色也没露出分毫不一般的神情。王勤心里尴尬,对苏福如越是警惕起来。 且不说王府之中多少人为此事忙忙碌碌,就在车队刚刚进入王府之际,暗影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里的动静。 另一条街道的林府,角门打开,几个小厮打扮的人6续进入,大爷身边第一得力的林大见了这几个人,留在房里各说了不少的话,这些人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 此时的林铭玉,已经跟着乐福王世子涂砚进宫了。这一日,课堂里最热门的消息,莫过于忠顺王府花宴之事,在座的都是京都功勋世宦家的子弟,家中的姐姐妹妹们均收到请帖,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涵义,个个对参加花宴的闺阁千金们充满了八卦情怀,说起来眼睛都是放光的。 林铭玉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说着东家千金长,西家千金段。转头却见到平日活泼爱说的苏不沾托着下巴望着墙角。林铭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墙角里立着一只暖炉,是宫中寻常的制式,并无特别之处。 温小七悄悄凑过来,在他身边幽幽叹道:“不沾兄这是思春了!” “方才我想起上回跟淇安出去跑马,就提了一句不知道杜府的千金是否也去参加花宴。你猜怎么着?”温小七眨眨眼,也不等林铭玉回复,便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道:“不沾他竟然立刻就道‘杜姑娘才不会去呢,也只有那些庸脂俗粉,才会被涂硕的表皮所惑’,这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要说他对人‘杜姑娘’没心思,把名字反了写我也不信。瞧瞧他现在这幅样子。” 温小七颇有感慨。 林铭玉奇道:“我怎么听着,你对不沾有了意中人甚是不满啊,难道你看上不沾了?” 温小七忙抽眼抹脖子做出一副死也不可能的样子,叫不知何时也凑过来的涂砚看了,低低笑起来。 “铭玉不知,温大人只有一个独子,早在一两年前就盼着小七娶妻生子,闹得小七见了谁说起娶亲的事情就要着急上火。” 温小七哼哼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枉我爹还读了圣贤书,这点儿到底也不明白。要是知道苏不沾这个样子,日后我可没好日子过咯。” 林铭玉与涂砚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散了学,林铭玉、苏不沾仍跟着涂砚出了宫门,到了正街,涂砚叫住了马车,对着苏不沾道:“你有事就自去吧,我有铭玉陪着就成了。” 苏不沾也不客气,笑嘻嘻道了“告罪”就打马走了。看着他走了,涂砚又道:“铭玉你也去吧。” 林铭玉不知其然,涂砚笑道:“方才出宫前,三堂叔派人来传话,今儿约你有事,在太白楼等你。我这里并无事,你不要顾及我。” 林铭玉想着应是忠顺王府之事,就是今儿涂凌光不约他,他也打算送完涂砚就去私宅见面了,如今却省了工夫。他也在马上道了“告辞”,见着涂砚的马车也走了,这才骑着马领着宫门外跟上来的林大一路往太白楼而去。 路上林大回道,盯着忠顺王府那里的探子有了发现。林铭玉道:“知道了,待会儿再说。” 到了太白楼,正碰着杜掌柜大堂里坐镇,林铭玉忙上前见过了,杜掌柜笑着摇摇手,对楼上一指道:“涂公子在如意居。” 林铭玉拱拱手,带着林大一道上了二楼。 涂凌光身边常跟着的人坐在二楼大堂里边。见着林铭玉上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林铭玉回以微笑,径自推开如意居的门。林大在楼里张望了一下,找了涂凌光的人旁边的桌坐了,自有跑堂的小二过来伺候。 这如意居也是林铭玉惯熟的地方,进门是一扇屏风,屏风后设置桌椅,东侧窗下设置长榻。林铭玉进去时,涂凌光正躺在榻上喝酒。 “过来。” 涂凌光撑起胳膊肘,笑着对他勾勾手指。 林铭玉依言过去,坐在他身边,往窗外望去。 涂凌光坐起来,把头搁在他肩上,与他头挨着头,一起望着窗外。 过了一会儿,涂凌光道:“王叔今天发了一笔横财呐。” 林铭玉道:“凉瀛冒着触怒朝廷的危险,昧下这笔银子以图平定内乱,结果被涂硕与蒙成飞为首的海盗团伙截了胡,这么大一笔财物,能不动声色运道京都,足见官匪勾结之深。” “不错,蒙成飞贼伙在福建周边海域有十来年的根基,做的是最赚钱的买卖。这股势力与福建官场勾结之深,当日我在福建时,已经见识过了。我一年的部署,到今日,方才有了作用。” “顺藤摸瓜,这批银子是你特意放进来的。”林铭玉把原来想不通的地方理出来,发现关键还是在于新上任的这位福建都督。 “不止是我,最大的推手是他。”涂凌光比了个大拇指,往上指了指。 林铭玉道:“老爷子?你的意思是福建都督是他的人?这件事老爷子也知情了?” “没错。自涂硕到任之后,我便做下这个计划,只是没想到老爷子安排的都督原还有这样一种任务,我知道之后,改变了主意,并不亲自进行这件事,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把消息露给他知道罢了。这位都督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如今忠顺王府上下,恐怕没人知道,他们以为瞒得滴水不漏的事情,从头到尾,老爷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为何还要安排在城门口阻拦苏福如的人?” “事情只要没有暴露出来,就一日不能下定论。老爷子如今跟当年不一样了。”涂凌光的眼中充满着嘲弄。圣上原是雷厉风行,对背叛自己的人是各位果决狠辣,当年义忠王一事便知究竟。然而轮到忠顺王,许是这个儿子一直在身边承欢,日子久了有了感情,义忠王利用掌握内务府的机会,中饱私囊,圣上也不过是把他调往六部,内务府还是留给了忠顺王世子。 如今不过是贪墨一笔属国的银子,圣上能下定决心废了这个儿子?忠顺王一垮掉,昌平王该用谁来牵制? 所以圣上一面对忠顺王示以威严,一面又施加恩宠,在恩宠的同时,又充满了怀疑,恨不得手上随时抓着他的把柄,对昌平王府也是一样。 帝王所谓平衡之术,涂凌光如何不明白,正因为明白,才知道此事绝不能容情。圣上想要瞒着,他就偏要让人捅出来,最好还是他信任的人捅出来。这一笔银子不过是个银子,借此引出忠顺王的贪婪之心,也引出福建都督的立功之心,旁的人,只不过是这条路上的必要的陪衬罢了。 林铭玉默默心惊,天家之中,谈何亲情。 涂凌光的笑容落在他眼里,也不过分外凄凉罢了。圣上对忠顺王的宽容,以及对昌平王的严苛,让他心里如何能平。 他一时有些心疼涂凌光,不由得伸出手,拉住涂凌光的手。 涂凌光看着他笑了笑,把手指展开,把他的手指牢牢握在自己指间,十指交叉,像一把锁,牢牢地锁住自己所有的感情。 他的头沉沉地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从太白楼出来,回到林府之后,林大站在了林铭玉面前,把早前探得的消息一一禀报。苏福如的车队入城之后,他们沿着车子的进城的方向一路查看,发现车辙深深陷入地上,留下的痕迹显示马车都是负重入城。 若车上装着的都是山货,是不会有这样重的车辙的,城外那条路上,也能看到明显整齐的痕迹。车队进入王府后,立刻由王府之人接手,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苏福如才带着车队离开。 而王府的采买,当日才采买了相当大一批食材入府。这些线索,等明日宴会席面流出来,便能察觉出不同寻常之处。 林铭玉已经从涂凌光那里听得真相,如今再听林大的消息,便没有什么不明白之处了。 “爷,还要不要继续查这件事?” 林铭玉道:“不必了,盯着的人撤回来一些,留两个人寻常注意苏福如的动静便罢了。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不必查了。” 林大正要出去,林铭玉却道:“等等,安排机灵的人,把这些消息泄漏出去,务必做得自然些,往御史们仆人面前说说去。这件事不急,慢慢儿安排,稳妥最要紧。” 不论涂凌光有什么计划,他能帮的就帮一把,在人们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等事情闹大的那一天,也许就是这种子开花结果的时候。 腊月初,林府里的梅花开了。往年在扬州之时,林府的后园也种了许多梅花树,南边儿天气和暖,梅花虽开了,却少了一份清冷之韵。然那时,林海公务得暇之时,常携带一双儿女在廊下拥暖赏花,一家人欢欢喜喜,意趣比何等热闹的地方也强些。 林铭玉披衣而起。林大在身侧伺候梳洗,给他换了大毛衣裳,再将热好的手炉放到他手里。这一番打扮之后,林铭玉迈出房门,正要往林海院里去请安,却见着林海已经坐在中堂。 “爹爹怎么过来了?” 林海含笑打量着他,道:“原闻着梅花的香味儿,想着你这院里的梅花生得最好,便来看看。” 林铭玉一看他那神色,便知他是想起他们姐弟小时候相伴一起赏梅的情景,因在他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道:“爹想姐姐了吗?待过了腊八,我们请旨接姐姐回来住两日吧。” 林海道:“今年你姐姐及笄就没有好生大办,委屈她了。” “爹爹的心意,姐姐必不会介怀。再等等罢,也不用多久了,姐姐可以出宫,我们一家人也可以团聚。”林铭玉安慰道。 林海方还感怀,听到这话却瞪了眼,“你……”顿了一会,摇摇头:“你大了,知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爹不劝你,只是莫要因为一时得意就轻视了人。帝心难测呐。” 让一向忠于皇帝的林海说出这样的话,林铭玉立刻便察觉老爹心思的变化,皇帝也难为老爹了吧。 “爹是为了我的事为难吗?” 林海摇摇头,苦笑道:“若能为你之事,那有何为难的。你不用打听了,左右不过那些事,爹现在身上的担子卸了,总有人不能放心。有你杜伯伯在,爹还能掌得住,你放心罢。”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林海站起来,道:“是时辰该上朝了,咱们爷俩一道走吧。” 一道出了门,林海突然道:“贾府来了人传话,你外祖母近来身体不适,晚些时候,你去看看,莫要人说凉薄。” 林铭玉应了是。 下了学之后,回到府里,林枫递过来一册礼单道:“这是老爷交待的礼,不过是些药材养身的,大爷看看,可有不得当要添改的地方。” 林铭玉接过来看了,却是按照给长辈的份例略厚一成来备的,以自己与贾府如今的关系,能准备这些,已经是很有良心了,因不再说什么,让林大着人抬了礼物上车,跟着自己一道去了荣宁街。 当日初来都中,过这荣宁街时,自己也曾被这两府的煊赫威势震动过,经历这些年,再走这条街道,心中却生出不真实之感,仿佛自己不再是异世之人,还原就生在林府,是林海的幼子林黛玉的亲弟,前世种种恍如梦幻。 自己这才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了吧。 荣府门前还是两头石头狮子,铅灰色冷凝沉重,仿佛也沉载不住贾府这越来越大的,显得没精打采的。 林铭玉的马车停下来,门上坐着的几个门房就拥上来,腆着笑道:“表少爷来了,快快开门。” 林铭玉坐在马车里,林大站在地下,拱拱手道:“我们家大爷原是来瞧老夫人的,不用说甚么表少爷,烦劳开了角门进去罢。” 门房忙道:“岂敢岂敢,表少爷是贵客,哪有走角门的道理。” 因要去打开中门。林大回身向车内禀了一声,便让马夫驾着马,自到了当日进府的西角门。林铭玉掀开帘子从车上走下来,领着人往角门里进了。跟着来的门房直跺脚,忙使人回去禀告。 荣禧堂里贾政听了信,待要出来,赵姨娘拦住道:“老爷,不是妾身轻狂,道句不怕你恼的话,林铭玉这么进来,摆明了还记恨着原太太的引出的那些事儿,您何必先去讨这个没脸。大老爷一贯不是爱上林府的门,不如让他去探探口风,您只管晚一步到,岂不是两好。” 贾政一听,想起宫中与林家父子偶有见面的情景,心里自不乐意,再听赵姨娘提起已经软禁在佛堂的王氏,心中更不开怀,冷哼了一声,止住步子,唤了人来道:“去大老爷那里去传句话,就说林家铭哥儿进府看老太太了。大老爷那边怎么回的,回来禀我。” 那丫头自出去找小厮传话不提。 且说林铭玉进了外院,府上的管家领着,却不入贾政的外书房,只慢慢沿着游廊过东西穿堂往贾母院里去。 到得垂花门外,正遇上一人匆匆从后面赶上来,道:“哎哟,铭哥儿啊,走慢些,等等你舅舅。” 原是贾赦抹着汗从后面追了上来。 林铭玉待他到了面前,方微微行了一礼,也不称呼。贾赦却是不在意,殷勤道:“你来了府里,也不差人跟我说一句,我那里有上好的茶叶好酒,正愁没人来吃。” 林铭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大老爷是要站在这门外说话了?” 贾赦正没口子的说自己新得的好东西,被林铭玉这一问,顿了一顿,转笑道:“正是呢,先办了事情要紧。回头舅舅请你到我那院子里,好说个痛快。” 因道:“来,我领你去见你外祖母。“ 贾赦在前边领路,把送林铭玉来此的赖管事就这么撂在垂花门外。赖管事等他走了,方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往贾政的外书房来回话。 过了半刻钟,贾政方踱着步子过来。 贾母的上房,东侧暖阁内燃着暖炉,贾母拥着被子斜躺在榻上,气色瞧着还好,只是脸上的皱纹瞧着更深刻了一些,显出了老态。 她从见着林铭玉时的欢喜到如今心情已经便得冰冷。林铭玉把礼单放在桌上,道:“这是父亲的一点心意,请老夫人保重身体。晚辈这便告辞了。” 贾母不只是心中冰冷,还有一股愤怒,她冷眼看着面前少年一张玉般的面容上无悲无喜的表情,一阵一阵的厌恶涌上来,让她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她没有挽留,只松开握住林铭玉的手,慢慢儿垂下了眼皮,皱纹深刻的嘴角轻轻一动,似怨似叹的道了一句:“若是我的玉儿在身边,我老婆子何至于此!” 身边服侍的鸳鸯忙上前捧起贾母的手,轻轻放入被中,极温柔地安慰道:“老太太,就是为了宝二爷,您也可千万保重着身体。宝二爷若在,定然会为您担忧。” 贾母眼神一利,抬起眼皮看了林铭玉一眼,只见他眼皮也没动一下地施礼,转身就往外边走了。贾母一窒,锐利地眼光往跪在脚踏上的鸳鸯身上投射过来,却见她低眉顺眼地为自己整理被角,一如以往的忠心耿耿。心里叹了一声,暗道自己多心,她原是提起黛玉,试探林铭玉是否真的铁石心肠,却不想叫鸳鸯误以为她说的是宝玉。 可即便鸳鸯没有说错,依照今日的情形来看,林铭玉也不会有会转之心了。好个林家,真真是心狠若此,敏儿白死了。 她慢慢躺下去,阖上眼时,不轻不重地道:“鸳鸯今年二十了罢,原该许人了。” “老太太。”鸳鸯一惊。 贾母已经闭上眼,不愿多说的模样:“下去吧。” 鸳鸯僵了一僵,忍不住咬住了嘴唇,终是站起来福了一福,悄悄地退出室内。 中堂里的贾赦被林铭玉拒绝了,正没好声气地与来迟的贾政打着嘴巴上的官司,见鸳鸯出来,眼睛立刻粘上来,恨不得瞧到人家衣裳里去。 鸳鸯手一紧,低着头也不敢乱看地福了身,匆匆退下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转眼便过了腊八,宫里回了话,放了林黛玉三日假。至日林铭玉散了学,与涂砚回禀了内情,便至宫门等着黛玉。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一乘肩舆从宫道边转出来,林铭玉正奇怪,细细一看,却见黛玉正跟随在肩舆旁,肩舆里边坐着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小少女,披着茜色斗篷,兜帽上的一圈儿白毛衬得她小脸晶莹如雪,眉目清秀。 到了宫门,侍卫纷纷行礼称呼:“公主。” 林铭玉忙打千跪地。肩舆被放下来,两个宫女掀开帘子,林黛玉侧身把五公主扶起来,走到林铭玉面前。 “快起来吧。林哥哥,你有好些日子没有入宫找我顽儿了。” 林铭玉站起来,视线落在涂玲儿身上,见她容色鲜妍,先时的寒症都好了,再瞧她神色,立时一震,低下头去,道:“铭玉是外男,无召不敢入内帷,况今有幸陪世子读书,不敢懈怠功课。”少不得把涂砚拉出来挡一挡了,林铭玉心里暗暗叹。 这些日子经历的感情之事太多,他对感情的敏感性也提升了也许,一看涂玲儿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心里就默默抖了抖。看姐姐那表情,涂玲儿对自己的感情她自己应该并没有发现,一定要把它掐死在萌芽状态。 林铭玉保持着礼貌可客气,一板一眼地回复了涂玲儿的问话,说了几句,涂玲儿眉头就皱了起来,抿着嘴,有些生气了。 “林姑姑,你回罢,过了三日,我再着人来接你。” 话是对着林黛玉说的,涂玲儿的眼睛却不舍不得从林铭玉身上离开分毫,只是除了开始那一抬头,往后的回话林铭玉再没抬头过一次。涂玲儿的目光只能看到他白玉一般洁净的下颔角。 她心里一阵难受,想要生气,却记得嬷嬷们的教导,心里也是实在不忍对林铭玉生气,因只委屈地瞪了林铭玉一眼,在他恭敬地态度中转身上了肩舆。 林府的马车守在宫门之外,两姐弟静默着出了宫门,马车边上守着的两个婢女忙上前来对林黛玉蹲身行礼:“小姐回来了,快快上车。” 林黛玉一手携了一个,被伺候着上了马车坐定。黄鹂忙把手炉拿出来放到黛玉手里,黄莺整理好毛毯等物盖在她膝头。 待都收拾好了,两个丫头方在黛玉身边坐下,道:“可盼着姑娘回来了,自姑娘入了宫,我们姐妹恨不能跟到宫里,仍伺候姑娘。” 林黛玉笑道:“说的甚么傻话。你们照看好了府里,不比在宫里让我放心?若你们入宫了,赶明儿我回了府,去哪里找这样可心的丫头。” 黄鹂黄莺嘻嘻笑起来,又把府里腊八如何过,准备了什么样的吃食果品捡着新鲜有趣的,跟林黛玉说起来。 林铭玉策马跟在马车旁边,听着马车里传来的细细的说话声,心里也跟着高兴了。 马车直到垂花门前方停了下来,黄莺黄鹂先下来,一个掀车帘,一个伸过手去。林铭玉道:“我来。”便接手握住黛玉的手,把她扶下马车。 林黛玉到了自己的院子,见房间里一切按自己的喜好布置得温馨舒适,心里感动,笑道:“弟弟越发心细了。” 林铭玉做在炕桌对面,给她递了茶,道:“原也不费什么事,只不过吩咐一身,动手的是黄鹂黄莺两个。” 黛玉道:“也得你有这份心,方能尽如了我的意。只不知将来什么样的女孩儿,嫁入我们家,做你的妻子,方是她的福分呢。” “姐,我还没消遣你,你道消遣起我来了。当心往后我就不娶妻了。”林铭玉随口玩笑道。 林黛玉笑着把他从头瞧到尾,笑叹道:“这样俊秀的男儿,若不娶妻,岂不可惜。” 林铭玉知她不当真,也就作罢不再试探。 当下两个人说了好些家常话,问过林海的身体情况,林铭玉答一切安好,毋须挂怀,黛玉方安心。掌灯时分,林海回府,往常难得在家里用晚饭的林锐也一同回府了,两人一路说着话,一路入了正房。 林铭玉与林黛玉在丫鬟们的陪同下来了正房。父女相见过,林黛玉在林锐面前一福,口称:“九哥。” 林锐回礼叫一声:“妹妹。” 林铭玉道:“人齐了,摆饭吧。我让厨房里弄了汤锅子,如此时节,吃这个最有趣味。” 众人都道好。不多时便摆了饭上来,因是自家人一起,也不说甚男女之防,大家一桌坐了,林海在上首,林锐在在他左手第一个,林铭玉挨着林锐坐,林黛玉坐在右首第一。林海拉着她的手,不住叹道:“又清瘦了些。” 黛玉含笑:“爹爹疼惜女儿,原不过是长高了些,哪里就清瘦了。” 林铭玉道:“姐姐果然长高了,适才站在一处,到我眉毛下了。” 林锐含笑倾听,并不说话。 林海再一瞧,见黛玉眉宇见神情舒展,不见郁色,心里也是大安,因笑道:“原是爹爹老了,没见着姑娘都大了。如此我也安心。” 一时,汤锅子端了上来,滚烫的浓汤里头翻滚着熬得熟烂的羊骨,暖香飘出来,勾得人胃口大开。几人先用了一碗热疼疼的羊汤,然后才慢慢唰起了羊肉,菌菇等吃食。 一顿饭吃饭,全身的寒气都排了出来,林铭玉满足道:“日日能吃汤锅子,日子胜过活神仙呐。” 一句话说得大伙儿笑起来。 林黛玉赞道:“这羊汤做得好生鲜美,竟吃不出一丝儿异味。” 林海道:“都是你弟弟想的,他却爱折腾厨房里的这些吃喝。” 林铭玉道:“若不是生在这样的富贵人家,说不得我便是个厨子呢。便是厨子,也得找了咱们这样的家,做了好吃的来孝敬爹爹了。” “油嘴滑舌。”林海笑骂了一句,一面喝着茶一面笑起来。 用过饭,林黛玉也乏了,林海便道散了,让他们各自回院子,林锐送了他们出去,转身又回了林海的书房。 林铭玉陪着林黛玉慢慢走回院子,雪夜里听得树枝上的碎雪被风吹落的簌簌的响声。 “弟弟不喜欢公主?”黄鹂黄莺在前面引着灯,几个丫头嬷嬷在身后远远地跟着,林黛玉的声音不大,除了林铭玉,其他人似乎毫无所觉。 “原我把公主当作妹妹,只是我们都长大了,这个念头也不敬了些。即如此,倒不好叫人误会了,反而不美。” 林黛玉点点头:“荣贵妃娘娘时常与我说起你。明儿去我回宫,弟弟也不必送我进宫了。” 林铭玉道:“我明白。菌菇的生意我不再插手,往后与荣贵妃娘娘也无接触。都中俊秀子弟多于牛毛,我又算那个牌号上的人,姐姐不用为我忧心。” 林黛玉摇摇头,叹道:“原也是我大意了,未能早些提醒你。幸而如今公主懵懂,并不知这其中滋味,弟弟若是离得远些,过了也就忘了。” 一时,林铭玉心中也有些意兴阑珊。原是一个关心的小妹妹,变成自己的暗恋者,若是在现代,他还能得瑟一下,在这种时代,他什么都不敢表露出来,一个不慎,就是毁了两个人。 隔日,林铭玉回府,却听门房报道:“宋公子来了,二管家请他在前院喝茶。” 林铭玉心里奇怪,宋文宁如何突然上门了,莫非是福建有事?忙把马缰交给林大,自己快速往府里走。 “文宁,你找我有事么?” 宋文宁笑道:“没什么,新的了一篇好文章,请你看看。” 林铭玉颇有些意外,见他拿了文章来,便按下话头接过来细看。文章确是好文章,不过宋文宁一贯是个有主意的人,先也未这般刻意拿文章来与自己探讨的,如今这举动,真有些教他摸不着头脑。 宋文宁也是心神不属的样子,一会儿站在窗前,一会儿站在门前,总之就是坐不下来。 林铭玉把文章收起来,放在桌上,道:“文宁,是不是福建发生了什么事?” “福建?”宋文宁念了一遍,方坐下道:“福建一切正常,常百年那边暂时没有动静,有祖父和黄伯祖父盯着,有消息会马上通知我们。你放心吧。” 不是福建的事,那就是他的私事。林铭玉见他不肯说,也不急,就着文章跟他说了半个时辰。宋文宁不知是真没事还是想开了,真跟他辩论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林大过来道:“大爷,姑娘着人来问,客人可是留饭,厨下已经安排好了,若大爷得空了,就送过来。” 林铭玉忙道:“送过来吧。跟姑娘回一句,我在这里吃了,嘱咐她不用等我,自己吃了罢。” 林大应了,找人去回话。 林铭玉又留宋文宁,宋文宁谢了,又道:“这位姑娘,就是铭玉你的姐姐罢?听得你姐姐入宫为女官,原来已经回府了。可喜可贺。” 林铭玉道:“正是家姐,如今还在宫里侍奉,不过是回家住一二日,明儿就要入宫了。” 宋文宁“哦”了一声,若有所失。 林铭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却若无其事的说起了听说的一些宫里的见闻。 等宋文宁告辞,林铭玉一路想着宋文宁的来访,一面往黛玉的院里走,直到见到黛玉再灯光下含笑温柔望着他的样子,他才恍然。 宋文宁不是看上我姐了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次日宋文宁果然又上门了,仍是拿着文章来。林铭玉自觉猜着他的心思,然而想着自家娇滴滴的姐姐让男人惦记,心里有种嫁女儿的心酸,对宋文宁颇有几分不客气。 也因黄昏林黛玉便要离家回宫,林铭玉也希望多陪她一陪,因对宋文宁道:“文宁,你的文章好,我这水平对你已经没啥进益了,不如留在这里,晚上我拿给爹爹九哥看了,明儿再给你送去。我这里与家姐还有话要说,就不虚留你了,赶早儿回府吧。” 宋文宁既来了这儿,原就是要林铭玉看清他的来意。林铭玉今日这般神情说话,也证明他懂了自己的意思。事不宜操之过急,慢慢儿捂着,总有把他们感化了的一日。于是笑道:“是我的不是,光顾着来找你,没顾虑周全。如今我的心思你尽知了,望转交令尊,若有指点,便是我的万幸了。我这就走了,回头等你的好消息。” 林铭玉装糊涂,应道:“明儿必把你的文章还回来的,何须客套。” 宋文宁也瞧不出失望,站起来告了谢,便由着林大引出了府门。 酉时,林府正房,林海林锐林铭玉都到了,黛玉披着来时的斗篷,怀里抱着手炉,在黄鹂黄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对着林海盈盈下拜道:“爹爹保重,儿去了。” 林铭玉忙扶起她,牵着到林海身边来。 “好孩子,在宫中万事当心,照顾好你自己,不要记挂家里。” 林黛玉含泪应了。又走到林锐面前,福身道:“爹爹老迈,弟弟年幼,这些年,家中多亏了九哥哥。” 林锐忙还礼道不敢。 林铭玉笑道:“姐姐不必忧心,家里有我和九哥,必把爹爹照顾得好好的。明儿只要有机会,我们还上折子请你出宫。” 林黛玉转悲为喜,摇头道:“我们家是好的了,一家子都在都中,又常有见着的机会,且莫要为了我多求恩旨了罢。我在宫中也是好的,你们也不要挂怀。” 宫中的太监已经到了,该说的该交待的,这三日一家人也尽说够了,因不再多耽搁,林黛玉拜别了父亲兄弟,上了宫中出来的马车,离开了林府。 转日天晴,又值年关,一匹快马驰入宫门,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引得朝臣们哗然。林铭玉在上书房也听到了风声,其他的皇子陪读们亦有所闻,一时间上书房里暗潮汹涌,议论纷纷。 苏不沾小声道:“海贼抢到凉瀛头上,福建海师竟然无功而返,什么时候,福建一带的海贼如此厉害了?这事你们怎么说?” 夫子方走,屋子里的人早就按照平日的小圈子划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苏不沾这一处,坐着林铭玉,温芹还有两个平日常来往的少年。他这一说话,那微胖的少年已经说道:“还能怎么说,为什么涂二公子在福建时没有海贼,偏生现在海贼就横行了,连素有威名的福建水师也不能挫其威风,事有反常,必有蹊跷。” 这位是临阳伯福的嫡次子侯禺,他爹虽是勋贵出身,手里却没有实权,来陪读也是凑数的。平日里说话没什么顾忌。 跟他一起的那个少年是翰林院梅大人的小儿子梅易知,听了这话轻轻道:“福建海贼历年皆有的,这次出来的突然,许正是因为涂公子在时,福建水师威名远播不敢擅动,如今借机作乱,新上任的长官们反应不及,也是有的。” 这事若人人都知道其中有蹊跷,反而要值得思考了。不说新的福建都督是皇上钦点的,就算是涂硕,身后可站着忠顺王府啊,这两位都不会是这么傻的人罢! “铭玉,说说你的想法?”温芹笑着拍了下林铭玉的肩膀。 林铭玉摇摇头道:“如今我们了解的有限,真相如何说不准。不过若是我见到这个士兵,我会问他当日凉瀛与我方的交易,知道的有哪些人?行动部署的又是哪些人?凉瀛有多少人,福建水师有多少人,海贼又有多少人?海贼装备如何?何时何地发现的踪影,又是如何得手的?双方交易之地应是常去的地方,日常定有小支军队驻守,几个哨所之间也该联络及时的,为何出事了,福建水师赶不及追踪海贼?当时福建水师又在做什么?传讯的哨所在做什么?若这些都能问清楚,是非曲直,也自然水落石出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皆惊。 温芹笑道:“想来今日便来知道这些答案了。” 林铭玉心道,当然能知了,涂凌光布了这么久的局,就是要让忠顺王府犯下这么明显的错误,想要开脱,只能把这里面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然而只要分说清楚,私通海盗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了。 忠顺王府会如何做?认下失职的罪过,放弃海上交易这块肥肉;还是冒着被揭穿的风险,据理力争一番? 忠顺王今儿该睡不着觉了。 京都这里已经是谣言四起,原来福建的水师府里,也是一片黑云压顶的沉重气氛。 涂硕黑沉着脸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堂下立着的王重胖脸上汗出如浆,一贯趾高气扬的眉目在小主子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下显些皱成了一条活生生的老苦瓜。 屋子里的火盆烘得他全身发热,内衣贴在肉上,让人有一种皮肤被死死黏住的沉重感,不过他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唯恐打断了主子的思绪,让他把一腔的怒火对准了自己。 “什么个东西,老爷子给点儿脸,就充什么主子,不过是皇家的一条狗,凭他也配对爷摞脸子!”涂硕突然一脚踢飞了博古架旁立着的一只高几,高几上的珐琅瓷器骨碌碌滚动了两下,“哐嘡”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片渣滓溅飞,有一片不小心落到王重的腿上,唬得他往后一跳,口里禁不住“哎哟”了一声。 “坏了。”王重暗骂。他战战兢兢地用眼角余光扫向涂硕的方向,只见他一双阴毒的眼睛正不屑地望向了自己,忙腿一软跪下道:“小主子息怒,依奴才看,姓尤的胆子小,不敢抗这个担子,出了错往主子身上一推二五六,实在不是个东西!” “别说废话,你也什么法子,说出来,说得好,爷大大的赏你。” 王重抹了抹头上的汗,法子,他能有什么法子,是主子自己贪财,才得了一笔大的不满足,又向凉瀛下了手。下手也就罢了,谁知走漏了消息,如今凉瀛那边一口咬死了是福建水师放跑的海贼,蒙成飞那里怕朝廷真的发兵,逼着主子爷解决。尤嗣宏这老东西软硬不吃,一迈装病躲在都督府不出来,说事情都是涂郎将做的主,他日圣上怪罪下来,他会上书为郎将分辨清楚。如今身体虚弱,就不好出来主持府务了,索性从来福建之日起,府务就是由郎将经手,他是放心的。就这样龟缩在都督府里,主子爷上门硬闯,他就敢把府兵召集起来抵抗。弄得主子上不上,下不下,里外不是人了。 这都不是最紧要的,现在事发,总得有人出来顶罪,谁来顶罪也没这个分量呐。 眼见着涂硕眼睛里森寒得能结出冰来,外面突然闻得一声:“禀主子,秦公子求见。” 王重眼睛一亮,就听涂硕沉默了一会,道:“让他进来。” 他转身坐到书桌后的太师椅上。王重挪了挪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到头顶发麻,抬头去看,只见涂硕还是盯着他,一脸答不出来就别想起来了的表情,他后脊椎上刚刚止住的汗又下来了。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通禀之声,一个修长秀逸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未语先笑:“这是怎么了,我刚来了就生这样大的气。” 他在屏风前站了,脚旁是倒下来的高几以及摔了一地的碎瓷片。 涂硕冷哼了一声,提高声音道:“没用的东西,没见着爷来了客人么。还不来人清理了干净。” 屏风外忙进来两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用帕子垫着手把瓷片捡起来兜走,又来了两个人把高几抬出去。 “鲸卿,坐罢。” 秦钟笑一笑,坐了下来,从进来到落座,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涂硕,连个眼尾都未扫向地下跪着的王重。 涂硕被他看得心情舒缓了几分,问起他的来意。 王重一面听着他们寒暄,一面心里暗恨,好个小娼/妇,贱骨头,竟教他欺到爷爷头上来!一面又期盼着秦钟能把涂硕的注意力引开,让他得以找个机会开溜。 正想着,只听涂硕冷声道:“都是这没出息的奴才,平日里把自己夸得如何得用,真得为爷解忧的时候,倒放不出一声屁,狗奴才!” 王重皮一紧,又听秦钟笑劝着:“你也太心急了些,我看王管事平日里就是挺机灵的人,又管着诺大的海运生意,与各方都是说得上话的人,要说出主意,还有什么人比得上他对这里头的事更熟悉的,你只管放宽了心,我想王管事定是有了主意,只是没有拿捏妥当,不敢说的。” 涂硕怀疑地看了王重一眼,扬眉道:“若真如你说的,倒没有白捧了这奴才一回。王重,还不把你的主意速速禀来。” 王重心里没口子骂起秦钟来,然也知道此回被他逮了机会把自己算计了,只得绞尽脑汁想法子,许是被秦钟方才一番话所触动,这一着急,他还真想出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他忙脱口说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章 “奴才想起来了,当日水师与凉瀛交易之地,正好有一队商船也在那个海域。正因这商船阻住海路,咱们水师得到求援的讯号时,便预估错了形势,又被耽搁了时间,这才使得海贼们觑机逃得无影无踪。主子爷想想,咱们水师与凉瀛的交易向来在这个区域,交易时间又是何等的小心机密才定下来的,这个时候,怎的正好有商船从那里过?不是奸细是什么?想来是这商船早就得知了海贼动静,见财起义,故意引了海贼来抢劫,顺势又把黑锅甩给了水师,何等歹毒!” “果然歹毒呐!”秦钟拍掌叫起好来,目光紧盯着越说越神采飞扬的王重,软玉一般温柔细腻的面庞有一刻显出些冷凝的锋芒,仔细去看,却又还是那种温美的脸,连神色也是让人舒服、招人爱怜的。 王重不由得微微分神,骨酥神驰。不过脚下冷硬的地砖,提醒他如今不适合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在心里暗暗决定,待这件事一了,必要想个法子把秦钟弄到手里玩一玩。 王重心里打着的肮脏算盘涂硕没觉察到,秦钟却自说了话就一直观察着他,没看错他眼中对自己流露出的淫亵意图,心脏一缩,手指狠狠掐在掌心,低下头掩住眼眸中隐藏不住的恨意。 如此小人,他也敢!定让他不得好死! “商船通风报信?不错,是个好主意!那你说,该把这个罪名安到谁的头上好?” 涂硕语气和缓了下来,对王重一摆手,令他站起来回话。 王重一喜,忙磕头谢了主子,才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道:“有这个能力的商船只能出自于宋、钱、常、黄这四家。宋黄两家已经结盟,轻易动不得,钱氏、常氏互有过节,可以从这两家中挑选一家。那日恰好这两家都有船只经过那里,也好对得上景。” 涂硕沉思了一会儿,笑道:“这件事不急,你回头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下去吧,该吩咐的吩咐下去,午后来我书房回话。” 王重忙不迭点头应是,飞快地退下了。 涂硕这才真正露出了笑,站起来到下首拉住秦钟的手:“鲸卿,来,陪爷喝两盅去,爷在福建这处,什么都好,最是舍不得京都与你相伴的那些日子,今儿你要好好陪爷说话。” 秦钟笑得更是温柔:“正是因为想二爷了,才特求了王爷让我来了这里。听说贾府宝二爷也在这里,二爷何不把他叫来,咱们一道说话喝酒,岂不有趣。” 涂硕眼神一闪,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有些不悦的神色隐去,笑道:“还是鲸卿周全,来人,把贾公子请过来。” 贾宝玉在自己房里发呆。自来了福建,这边气候与京都大是不同,天气湿热,都督府虽有威严,却还不及京都自家的宅子宽敞明亮。这屋子也狭□□仄,尤其他一个身上没有正经官名的,不过依附与浪将涂硕来捡功名的,来往的官员们看他都不带正眼儿的,便是脸上带着笑,笑里也含着说不出的意味,另他厌烦。 他原是不爱经济仕宦之人,不说这里没个温香软玉,便是身边甜茶倒水的,也没个好的。方来了没几日,就病了,若不是贾母担忧,令了贾政身边常跟的一两个长随来服侍他,怕如今身体还将养不过来。 涂硕对他先倒还好,只是到了几日后,便诸事繁忙,三天两头前呼后拥的外出,到了后来,倒不大记得起他来了。贾宝玉虽觉冷落,心里却不禁念起了阿弥陀佛,比起外出交际应酬,他倒宁愿呆在分配给他的这处小小所在,心里略自在一些。 他常坐在窗前发呆,想家想家里的姐姐妹妹。正心里难怪,窗外对着的那条岔道进来一个人,见着窗前的他,忙道:“贾公子在呢,我们家主子有请。” 贾宝玉一时反应不及,问道:“涂公子因何唤我?” 那人皱着眉催道:“自是来了客人,主子的吩咐我做奴才的怎么好打听,公子还是别问了,速速随我去才是正经。” 往日在家里,只有他说别人的份,如何有人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若是从前,贾宝玉还会骂一声呵斥一顿,如今在福建呆得久了,方知寄人篱下的滋味,因也不敢放肆,只得忐忑地掩了门,跟着来人前往正厅方向。 不知涂硕又找了什么人来,借着他公府子弟的名头来说笑,让其他人来百般围观奉承,可惜奉承的皆是涂硕,并无他的光。 贾宝玉心里不情愿着,又不敢违逆涂硕的意思,只心里盼着别说那等粗俗的武夫。 待进了涂硕的院子,这里又比他住的那处阔大许多,前前后后十来间屋子,在都督府里除了大都督住的院子,这也是独一份的了。 正房前有一所小小的抱厦,那人领到了这里,就有人进去通禀,一个小童走出来笑道:“宝公子跟着我来吧。” 贾宝玉进了抱厦,进门是一道屏风挡住里面的布置,站在屏风外就能听到里面低低的说话声,一个清亮高亢些的,贾宝玉听得熟悉了,确定是涂硕无疑,另一个温柔和软,说出来的话有道不尽的温柔缱绻之意,听着也耳熟得紧,正寻思间,已经转过屏风。 屏风后是一张圆桌,上面齐齐凑凑地摆了一桌的吃食,两个年轻男子坐在桌边,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涂硕不知听了什么,突然笑起来,拿手一摸秦钟的脸,道:“你呀,真是捉黠!” 秦钟低低笑起来,眉梢一扬,整个脸想再发光。贾宝玉好生欢喜,不禁微提声音唤道:“鲸卿,你何时来的?” 秦钟眼光不经意自涂硕那边扫过,这才站起来,笑着迎了一步,拱手道:“宝玉,别来无恙。” 贾宝玉忙回礼,这才想起来要先给涂硕见礼,忙上前一步躬身道:“涂公子。” 涂硕早把眼睛往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好多回,秦钟的淡然自若与贾宝玉的喜出望外,自然都收在眼中,眸色略沉,见贾宝玉问好,也只是淡淡摆了摆手,略略一抬道:“不用多礼了,今儿鲸卿来了,正问及你,方请你来做个陪客。看来,你们原是熟稔至极的了。” 贾宝玉忙笑看秦钟道:“原是一块儿入学,时常出入见面的,没想着今儿能在福建见到故人。” “故人?呵呵,可不是么。”涂硕笑了笑。 秦钟也道:“当日姐姐在时,常去宁国府看望姐姐,那时与宝玉相识,这两年却难得一面了。” 贾宝玉想起秦可卿何等温柔可亲之人,如今香消玉殒,不由得恻然道:“可惜了你姐姐那样的人品。”正要多说一些,涂硕眉头皱了皱,已经是不耐烦听了。 秦钟忙打断了道:“今日在这里相聚,原是有缘的,来喝一杯酒罢。” 贾宝玉糊里糊涂地被拉着喝起酒来,喝了四五杯,涂硕道:“我记得宝玉如今还没领正经儿差事做吧?我这里正好有个巧宗儿,不过是勾兑些新鲜物件进出登记之事,因我手底下实在没有能的人,倒不如把这个事交给你,一来也可做些事情明儿给你请功,二来这事虽然清闲到底要交给心腹之人方能放心,三来也不至于荒废了你,可好是不好?” 贾宝玉迷迷糊糊的,头沉重不堪,只听了这一二三的,什么清闲啊,心腹等话,因想着镇日里呆在屋子里也实在无聊,若是清闲又讨巧的去处,不妨先去一两日,好不叫自己每日里闲在屋里,乱哄哄的想法之下,也不知自己怎么答的,手里就一凉,被拿着手掌握了一块温润的东西。 又听涂硕嘱咐道:“这是我的信物,你可收好了,想出去办事啊,找什么人啊,只管用这个去做。必有人听你的吩咐。” 贾宝玉心下一喜,可算能出去找几个顺眼的说说话了,手便握得紧紧地,傻傻低了头道谢。 又喝了一巡,贾宝玉不甚酒力,便要告罪离席。涂硕允了,换来小童过来扶着他道:“给贾公子在库房近处收拾一座院子出来,叫几个人好生伺候着。” 小童忙应了,扶了人下去匆忙安置。 这边涂硕躺在椅上,斜睨着秦钟道:“你可有什么说的?” 秦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给涂硕满上,端了送到他唇边,堪堪就要挨上去了,却稳稳停住,眼眸一弯,笑道:“我能有什么说的,二爷安排的自然有其用意,有的傻子偏要撞上来,那是他眼瞎耳聋,也不值当可惜什么。” 涂硕哈哈一笑:“还是鲸卿懂我,我还以为你们原是那般要好,定然要阻挠我一番呢。” 秦钟似笑非笑地往他一望:”我与他如何要好,二爷难道不知么?我的姐姐不就是这般进去的么,二爷倒拿来说嘴。可是不怕我恼的?” “可人儿,可是你说的,我何尝是这个意思,在府里不便,今日你既然来了,便依了我罢。”他捉住秦钟的手,略微使力,便把人带入怀中,眼睛盯着怀中之人,嘴唇慢慢儿贴上去, “二爷,可别辜负了这等美酒。”秦钟手腕一转,酒杯贴上了涂硕的唇。涂硕不动,秦钟低下头,把唇贴在另一面,额头碰着额头,鼻子碰着鼻子,望着涂硕的眼睛,酒杯倾泻,一股浓香的酒味溢出来…… 131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秦钟悄悄到了福建之际,京都之中的传言也愈演愈烈。兹事体大,圣上下令有司十日内调查清楚事情始末,同时忠顺王、昌平王都被宣照入宫,被申斥了一番。 一时之间,京都中风云骤变,人心不安。 这天的黄昏,林铭玉刚刚回府下马,路边一个小童冲过来道:“林大爷,有位爷托我把这个给您送来。” 林铭玉打量着这个送信的小童,见他神情局促,半带天真,穿着打扮一如普通人家的孩子,料想是在周边嬉戏受托的,他点点头。身边林大上前一步问道:“小娃儿,你帮谁送的信?” 小童道:“并不知爷的名姓,往日里也没在这条街上见过,他只嘱咐我送给林大爷,说大爷见了信就明白了,没有旁的话。” 林大见他说话也清楚,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因向林铭玉请示了,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从袖里抓了几个钱出来,递给小童:“拿去买零嘴吧。” 小童笑嘻嘻道了谢,蹦蹦跳跳地走了。 进了府,林铭玉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他看了之后脸色一沉,回房换了衣裳,又往外面走。 一路快马到涂凌光的私宅,在里面等了半个时辰,林铭玉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从屋内迎出来,见到涂凌光掀开门帘一脚踏进来。 “有什么急事?方才收到你的口信,恰我也刚刚出了宫门。” 林铭玉给他弹弹肩上的雪花,拉着他坐到暖阁炕上,方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你看看这是什么,方才有人托小童转送给我的。” 涂凌光看了,道:“会是谁给你通风报信?你想到了谁?” 林铭玉看着纸上“贾宝玉掌涂硕私印,顺昌嫁祸常氏”的几个字,心里思量着谁附和传信人这个身份。这人消息如此灵通,在福建一定有不凡的实力,并且这消息对他们有利,想来这个人至少不是敌人了。 莫非是海盟里传来的信息?可海盟传信有多种途径,何必这样躲躲藏藏? “既然想不出来,那我们且等着。看看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是敌是友,总会露出马脚来。”涂凌光安抚道。 林铭玉点点头,两个人就这信息商谈起来,良久,林铭玉道:“我要走了,得了信我立刻来找你,我爹还不知道这个事呢。我得回去找他。” 涂凌光道:“若有为难的,你都不要办,让我来办。” 林铭玉笑笑:“有的事情总得自己面对,你放心罢,我不是一个逞强的人。” 涂凌光拉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又摸摸他的脖子,道:“我知道。” 凉瀛金银被劫之案尚无定论,林府迎来一位客人。 林铭玉的外书房,周照青与吴大郎站在林铭玉面前,笑着行了一个礼。 林铭玉心里欢喜,忙笑着扶起道:“快快起来,这大冷的天,没想着你们两个会一起来,路上走得可顺利?咱们的学堂怎么样了?海盟如何?” 林铭玉一迭声地问着,一面又把两人请到一旁坐着,让人上了热茶点心。 吴大郎憨笑着看着周照青。 周照青道:“路上一切安稳,在福建城里有人监视着我们几家,但有宋公照管,我们也瞒下其他人出来了。学堂里有父子们守着,功课进展顺利。这些日子,海商风声鹤唳,海盟的生意虽受了些影响,也不打紧。宋公与黄公觉着目前不是打眼的时候,便与我们商议着暂停了一部分海船出海,让出一部分利益,虽是可惜,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反倒是畅顺海运生意最好,常氏借机扩张,与昌顺旗鼓相当。” “常氏何以异动?先信里说,昌顺几番欲与常氏结盟,常百年举止暧昧,何以转变如此之快?” 林铭玉心中一动,联想到前几日收到的那封信。 不说常氏异动,这个时候,昌顺王府如此张扬行事本来就是于理不合不合的,若非贪婪太过,便是另有所图。 再说如今的海运局势,昌顺前路云遮雾绕,常氏、钱氏素来单薄,海盟瞧起来是最有机会趁乱吞掉其他几个势力,若是这个时候拼一把,说不准就能夺得海路天下,但凡是个偏于激进的人,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若是真这样做了,那么海盟声势夺人,立刻就会进入朝廷的视线中,现在可是十日破案期限之内啊! 林铭玉不由得背心发凉,心里庆幸着两位老人家眼光狠辣,行事又谨慎。 再一深思传信之人的用意,林铭玉不由得心内苦笑。还说是友非敌,即便这个人有三分好心,后面也藏着七分歹意。 若是他不知道涂硕要栽赃常氏,说不准他还不敢掺合到抢夺海运路线中去,毕竟常氏也是令人忌惮的一个势力。现在他知道常氏得罪了忠顺王府,马上就要垮了,到嘴的一块肥肉,他要不要去咬一口? 常理论,他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正是传信之人的歹毒之处。事到如今,常氏背后的力量显然不简单,若他猜想的没错,常氏的异动就是一个局,说不定针对的就是整个福建海运势力。 这个人是谁? 林铭玉脸色不由得沉下来。如此大手笔,除了那位,还能有谁呢? 与吴大郎周照青夫夫谈了近两个时辰,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林铭玉方松了一口气,笑道:“今日来不及为两位接风洗尘,明儿再好好喝一杯,把文宁也请过来。你们长途奔波,想来是累得很了,先下去好好休息一晚罢。” 周吴二人忙谢过了,跟着林大去了客房。 林铭玉又磨墨书写,把方才的猜测及相关的信息都记录下来,让林大亲自送去给涂凌光,他则去了林海的书房。若真是老爷子起了疑心,他必须得尽快让林海知道,早做应对,以免受到牵连。 次日,林铭玉果然请了宋文宁来,晚上在醒花院摆了酒喝。宋文宁许多时候没回福建,虽然时常能收到福建的信息,到底不必周照青,吴大郎了解的多,因而也是有许多的话说,一时间席上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周照青原就在京都住过几日,也识得几个人,白日里林铭玉出门,他便也携了吴大郎出门自有安排,他来京都原不止是为林铭玉传递消息,一部分是为了牵挂十余年的一桩旧事。 他总也不肯放弃,每有机会来都中,必然会寻找打探一番。茶楼酒楼最是消息灵通之所,因他这些时日便转往茶楼酒楼寻去。 恰好这一日,到了城东悦来酒楼,周照青照例与吴大郎进楼挑了大堂里一处不起眼的所在坐了,随便点了几样吃食茶水,便静静听酒楼里的客人说话。 临近十日之限,京都也无甚新闻奇事,处处都能听到对劫银案的议论。听来听去都是这几样猜测,周照青不觉灰心。吴大郎知他心难安,又最是口拙,只安慰道:“十来年前的事了,难寻些也是有的,左右这些年也等了,咱们慢慢儿寻摸,总不怕那贼人能逃脱了去。” 周照青心中煎熬,然而十来年偶尔能来京都,几乎都是无功而返,他也习惯了,因只点点头,饮了一口茶,便待放下杯子与吴大郎回林府。他们的事情也办完了,该准备回福建了。 “陈勤,你过来。”身后有个人对着这边唤道。 周照青捏着茶杯的手一僵,不自觉挺直了身子,只见前面桌旁伺候的一个伙计应了一声,往他这边走过来。 “苏管事,您有什么吩咐?” 那个声音道:“你跟我过来,我有事嘱咐你。” 周照青倏然回头,正见着一个白胖的侧脸,与先这伙计说了句什么,那伙计点着头,一面跟他回话,一面跟着他的脚步往后堂而去。 周照青忙站起来,拔脚就跟过去。吴大郎不知所以,只能跟在后面。 进了后堂,只见周照青顺着过道往左侧长廊走,吴大郎刚要叫住他,就见前面跳出一个伙计,拦住周照青,神色不善道:“这位客官,此乃后室,请退出。” 周照青皱了眉,眼见着方才那两人不见了踪影,心中焦躁,便不回答绕过此人便要走。 这伙计见此,哪里肯,忙又拦住。 一时不免声音吵杂了些,吴大郎忙一步上去,站在周照青身边,手握成拳,方要挥出去,前面又出来一人,喝止道:“何事吵吵嚷嚷?” 吴大郎只觉得周照青浑身一震,身子止不住的发抖,他忙挨近了他,伸手握住他的手。 那人已经到了面前,问那伙计:“发生了什么?这位客人怎么了?” 那伙计一通解释,周照青恍似全没听到,突兀地道:“先生贵姓?” 众人顿了一顿,那白胖之人打量着周照青与吴大郎,嘴里客气道:“鄙姓苏,是这里的管事,两位客官可是有什么事情?这里是后堂,原不能让客官进入的。” 吴大郎一直留心着周照青的动静,感觉到他全身肌肉一瞬间绷紧,怕出问题,身体一侧,自然地挡在他的面前,憨笑道:“原来是苏管事,我兄弟闹了肚子,实在憋得痛苦,对贵店又不熟路,正是要找茅厕,才误入了后堂。我兄弟又不会说话,这才被贵店的小哥拦住了,误会一场。烦劳带个路,让我兄弟方便方便。” 苏福如看那客官,只见他两眼泛红,脸颊也胀得通红,低着头瞧着脚底,身子微不可查地轻轻颤抖,好似十分痛苦,心下虽然怀疑,不过手头之事确实紧急万分,耽误不得,暂信了他们,笑道:“原是这样,小店的净房不舍在内堂,两位且退出,我命伙计给二位引路便了。” 吴大郎忙道谢,手里擎着周照青的胳膊,硬是把人拉了出去。 那后堂转角廊檐之处,分明闪着刀光,显见得不是个好去处,青儿毫无武艺,又是这个情形,恐要吃亏。 不顾周照青的抗拒,吴大郎一路把他拉出了酒楼,又对引路的伙计道了谢,赏了几个铜板,方避开耳目,带着周照青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166阅读网 132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青儿,你识得那人么?”到了僻静之处,吴大郎把人搂在怀里,一面安抚地抚摸着他的肩背,一面轻声问道。 周照青已经慢慢镇定下来。 路边的积雪白得反光,照进他的眼里,他的眼也冷,全身的血液好似跟着冷了,良久,他才缓缓点头,一字字咬牙道:“我当然识得他,十一年了,我日日恨不得能生啖其肉,生食其血,他就是周福。” 吴大郎虽从他神色有所揣测,却也没料到今日是遇见了元凶正主,一震之后,心中涌上怒火,瞪大了眼睛恨身道:“原来是害你全家的恶人!方才应该一掌毙了他,为你爹娘兄姐报仇的!” 周照青摇摇头:“不,方才幸得你拦着。如今知道他的下落,我必要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话虽如此,灭门仇人就在眼前,心中的伤痛愤恨难以复言,又岂是这样的话安慰得了自己的?周照青用力咬着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苦咸。 一只手伸过来按在他的唇上,沉稳地叩开他的唇齿,吴大郎略带粗糙的厚唇覆盖上来,替他吻去唇上血迹,心疼道:“我知你的心,无论如何,有我帮你。” 周照青抬起手,搂住他的腰,把愤怒深深压在心底。 “好,大郎,我们先去打探他的信息。” 周吴这番亲来,是因福建局势复杂,信里来说不比免谈方便,因亲自过来请示林铭玉接下来的如何做,待到今日也该准备启程了。 林铭玉吩咐了帮着他们打点行程,晚上又准备了酒菜,只当为二人送行。酉时回府,先问过管家厨下席面是否备好了,这才在林大的伺候下回醒花院换了衣裳。 吴大郎二人被安排在外院客房。酒席却摆在醒花院内,林铭玉梳洗毕,让人去请吴周二人,来人却回道:“两位客人早膳后出门,如今还没有回府,爷可要唤人去找?” 林铭玉颇奇,晚上的酒宴是早与吴周二人知会过的,周照青一贯周全的人,若不是有要紧事耽搁,是不会误了赴约的时辰的。这二人到京都,说得上人生地不熟,莫不是真有不开眼的人,撞上了,又欺负他们外地之人,惹上了麻烦罢? 林铭玉不由得有些担忧,忙对林大道:“你去瞧瞧,若是还没回来,便领人出去悄悄地打听打听,有甚么事,速速派人来回我。” 林大领命而去,刚出了,外头就来禀告:“吴公子,周公子到了。” 林大忙回身与林铭玉说了,林铭玉走出来时,吴周二人也进了屋子。见了人,周照青先一揖到地,慎重道:“东家,我有一事相求。” 林铭玉屏退屋中伺候的人,只留下吴周二人及自己,方摆了手,示意两人坐下说话。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我要查一个人的底细。京都中我无人脉,厉害之处也无头绪,不敢伸手太过。然此人与我有十分大的干系,我寻了十一年,若目下不能查清楚,让他走脱了,来日当遗恨半生。因此我想借助你的关系,查这个人。只要能了结我这一桩心事,往后你但有所求,我绝不多说一个不字。” 林铭玉原便觉得周照青是可用之才,甚至于吴大郎,悍勇有余,即便智谋不出众,有周照青从旁协助,也不可小觑。这二人虽依附于他,说到底,是有自己的选择权的。如今他把这样一个承诺奉上,林铭玉焉能不动心?即便不是为了笼络人才,凭借这些年的相交,林铭玉也会答应他的请求。 “照青,你我相交多年,何必如此谨慎。你要找的人是谁,只要在京都范围之内,我总能替你打听出来。” 周照青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承他这份情,因也不多说,道:“这个人是我的仇人,原叫做周福,我找了他十一年,因他隐姓埋名,只到今日方碰巧被我知晓了如今的姓名。此人如今叫做苏福如,在城东悦来酒楼做采买管事。据说悦来客栈身后是忠顺王府,里头把守严密,我与大郎使尽办法,终究不能近苏福如半步。” “苏福如,原来你要找的就是这个人。”林铭玉惊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巧不成书。 周照青一振奋,忙道:“你知道他?” 林铭玉于是把当初如何认识苏福如,又如何对他生疑,如何在悦来客栈再次听到他的消息,至今时他出入忠顺王府,为忠顺王做事的种种疑点都说了出来,“这个人本事不小,既为忠顺王做事,又与海路多有勾连,我的人正在查他如何与海路勾结,不想竟然是你的仇人。” 周照青神色几经变幻,深吸了一口气方道:“你疑惑之处正与我的血仇相关,听我一说,你便明白了。”当下只把十一年前发生的一桩惨案缓缓道来。 周家原是大户,靠经商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南来北往的人都熟识了,眼界也高了。当时的掌家人是周照青的爷爷,只有周照青父亲一个儿子。周老爷子心思开阔,想着自己家大业大,子嗣单薄,儿子往后无人扶持,便是家业再大也难以支撑。因把堂兄留下的一个独子周福接到府里,与儿子一般教导,虽然是侄儿,也跟儿子一样的亲密了。 那时周照青四岁,已经有了记忆。周福的婚事全由老爷子一手操持,办得热热闹闹,此后,周家的生意便由两位老爷分担,周福虽然是堂侄,管的生意其实不比身为亲子的周盛少,老爷子安心在家含饴弄孙,培养周照青走科举之路,一心想为周家培养出一个举人光宗耀祖。 然而,周家这样的恩惠,在周福心中反倒引起他的猜疑忌恨。人心都是不足,周福手里有了财势更贪图周家的全部身家,因而不但结交权贵,而且偷偷搭上海路的生意线,想壮大自己的实力,最后吞掉周家的财产。 周福的一番举动周家一无所知,就是周盛稍有察觉,也念着兄弟多年的情义只轻轻敲打了几句,没想着周福面儿上受教,暗地里变本加厉,这回却惹上了海匪,惹火烧身,周福为求活命,竟然把周家卖了。一家老小被海匪屠杀干净,财物一洗而空,还被安了一个勾结匪盗的罪名,无处申冤。 只有周照青在外地拜访恩师逃过一劫。因背了通匪的罪名,不敢再在家乡逗留,就更换了姓名,在恩师的帮助下,换了户籍路引,一路往福建而去。一则方便追查仇家下落,二则福建路远,避开一干熟人耳目,也好掩藏身份。 这一找就是十一年,天可怜见,终于叫他找到了仇人。 “十一年前,周福已经沟通海匪上岸杀人,如今过了十一年,想来他与海匪的关系更是密切了,先凉瀛军被劫走的财物乃是蒙成飞率领的海贼所为,周福既是替他做事,当年上岸的仇人中必为一伙。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林铭玉听着很是唏嘘,没想到周照青身上背着这样的仇恨。可恨的是周福受人恩惠,反恩将仇报,害了这么多的人命。而十一年前,蒙成飞的海贼就有如此的实力,竟然能够深入内地,犯下罪行还能全身而退,不禁令人悚然。 “既如此,我们需细细商议,如何才能将这一干人一网打净,既是为你报仇,也能让后来者少受其害。出了这种事,你们明儿也不必动身了,我要与涂大哥商议商议,才好决定如何做。照青,我知道你现在必然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好报仇,但现在周福的身份不比从前,背后牵扯的势力也非同小可,此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的了。你若是信我,明日就与我一道去见涂大哥吧。” 周照青挣扎了许久,方点了道:“我信你。” 因有此事,林铭玉写了信让人连夜送去乐福王府,烦劳乐福世子为他明日在学堂请假一日,又送信给涂凌光,约他明日见面。 至第二日,林铭玉领着周吴大人转了几个弯,放在一处僻静的街道里停下来,这里是处小小的茶楼,门庭小小的一间,也无甚客人。掌柜的见到他,笑着道了一身安,也不多看多话,自领着三人上了二楼。 二楼的空间比一楼开阔,整个就是一个大堂,靠窗设了几处座椅桌案,一眼便能望到不远处南北东西四条主道,实在是谈话的好地方。 林铭玉道:“这里是涂大哥常来的地方,很是安静。从这里能看到皇城出入的主道,你们看这里。” 他指着几处要紧的地方跟两人细细说着,不多时,楼梯又响起,林铭玉回头看去,正是涂凌光来了。 林铭玉与涂凌光坐在一处,对面是周照青,吴大郎,掌柜的亲把茶水送上来,向涂凌光俯身说了一句,便悄声退下去。 林铭玉亲为执壶,先给涂凌光倒了一杯茶,再为周吴二人倒了茶,两人忙道不敢,林铭玉道:“你们是客,吃我一杯茶也是应当的。涂大哥在这儿,照青,你把周福之事说一说罢。” 166阅读网 133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当日在福建,因周照青帮林铭玉做事,便与涂凌光多有接触,虽说他的身份敏感,有林铭玉在此,周照青信任林铭玉的能力必不会让自己出事,便把身世内情一一说明。 “这些年来,我一直盼着有一日手刃仇人,却知道,只杀了他是不够的。我父母亲人蒙受奇冤,当年涉案之人除此人外我再无所知,翻案的希望也只在他身上。小民恳请涂大人,帮我将此人绳之于法,还我周氏一门的清白。” 他深深的拜倒,吴大郎跟着跪下来,道:“帮青儿就是帮我,小民也恳请涂大人为青儿作主。” 涂凌光与林铭玉忙伸手扶起二人。 “这等冤屈,不说我今日身居官位,与二位又是素知的,便是素不相识的人听了,也会心生义愤。周兄弟,仇人在前,你能如此想已经是难得,我定要帮你的。”他顿了顿,道:“苏福如与二王叔结交甚密切,我已经派人跟着他,且等时机一道,定要把他根除。” 周照青的把柄早就交给了林铭玉的,今日之请把自己的性命也托付了,加之他与吴大郎为林铭玉办事多年,相互间的信任不可与旁人同日而语。涂凌光便把相关一应布置与二人分说,不当之处互相推敲,当下计议已定。 用过饭,周照青与吴大郎站起来,在两人面前双双行礼,谨慎道:“涂大人,东家,既然事情已经商议好了,宜早不宜迟,我们两个今儿便回福建。周福之事,就拜托二位了。” 林铭玉拖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拜下去,沉稳道:“你放心,有我和涂大哥在,必不会让他走脱。福建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去你们要处处小心,学堂里的学生们读了三四年的书,也该让他们历练历练了,选可靠的地方安排他们去吧。” 周照青应了,当下别无他话。东西前日都收拾好了的,林铭玉又把仪程等物交付二人,方受了二人的辞别。 十日之期一到,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卿与刑部、兵部诸位大人向皇帝禀告案情。同时福建都督与涂硕的自辩折子也呈在御案之上。 皇帝看了折子,又听了四位大人的禀告,久久不言。 因忠顺王为刑部尚书,此案与涂硕关联,为避嫌,刑部由左右侍郎同时审理,事涉堂官,两位侍郎不由得心下惴惴不安。 这案子说起来明白,审起来糊涂。大伙儿都是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办案,只是如今皇帝越来越心重猜疑,谁也不敢说能把皇帝心思摸准。要不说帝心难测呢。 掌握生杀大权的圣上不说话,四位主审官心里是油泼火烧似的难受,背后的冷汗一层盖着一层。终于,皇帝有了动静。 “常氏海运勾结海匪为祸,贾宝玉失职?这是你们调查出来的结果?” 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 四人心下一颤,立马跪下来。 大理寺卿陈大人颤颤巍巍道:“禀圣上,臣等审讯当日负责接应船只,并凉瀛使者,与一干海盟、水师、渔民百姓,知两军相接时辰、地点皆为机密之事,水师提前几日便多番巡视并无异样,偏当日有海运船只经过,并引来海匪。事无凑巧,种种证据皆证明此乃商匪勾结,意图吞下凉瀛买刀兵之巨资。而据查实,交接之事当日是由福建郎将涂硕负责调配,而涂硕将权柄予以贾宝玉行事,此人素无打理军务的经验,因轻信谣言,草率行事,致使时机延误,海匪望风而逃,此乃案件始末,请圣上明断。” “如此说来,此案全是常氏海运与海匪所为,贾宝玉处事不当,涂硕并无责罚了?陈端,枉朕如此重你信你,你就给朕这么份答案?” 陈大人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俯下身去,呼道:“圣上息怒。此案虽由臣主审,然臣不敢擅专,个中案情皆与三位大人反复推敲,反复核查,这才递了折子的。常氏、海匪为首恶,贾宝玉可称帮凶,涂硕也有失察失职之罪责,臣等秉公办理,不敢徇私枉法。” 皇帝简直气笑。 他拿起桌上的请罪折子,看也不看一眼,往地上跪着的几个大臣身上撒去。 “瞧瞧,你们真是断案如神啊。所述案情与涂硕陈情环环相扣,全无破绽。那朕倒要问问诸位,银子的下落可推算了出来?” “这……”陈大人汗如雨下,再禀道:“臣等无能,只查到海匪名姓,并不知海匪下落。恳请圣上下令福建水师并江浙两广水师,全力缉拿海匪。” “哼,海匪朕自然要缉拿,银子不用你们算,朕也知晓了。四位爱卿,可还有要与朕回禀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低下头。 皇帝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一时,屋内的空气放佛也凝固了。 “此事前请后果,颇多存疑之处,着再审。涂硕滥用职权,贾宝玉无官行权,召回京都待罪,再审不出个是非黑白,你们脖子上的东西也不必要了,退了罢。” 金口玉言,无人再敢辩解,纷纷跪安,安安静静地退出去。 屋内,皇上坐在炕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从桌上抽出两份奏折,左手密折上面赫然写着“臣常百年启奏”,右手的却是一份御史写的弹劾奏章,上面记录着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一批来路可疑的金银如何瞒过守城众将兵的耳目,进入忠顺王府的库房。触目惊心。 皇帝把两份折子重重地放下,沉思良久,方提笔连发几道折子。 不多时,忠顺王府、城东悦来客栈附近,悄悄出现一批打扮寻常的贩夫走卒,他们就如同寻常的百姓,只有非常心细之人,才能发现他们眼神中的那种刻进骨子里的机警。 而随着陈端等人离开皇宫,涂硕、贾宝玉被召回京都待罪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小鸟,飞快地扩散到京都每一处宅门之中。当然,涂硕才是人们的重心所在,贾宝玉,因为有贾妃这样一个醒目的后台,也捎带着被人所提及。 贾府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贾母心里焦急,偏贾赦邢夫人一个埋怨贾宝玉做事莽撞被人当了枪使,一个哭哭啼啼道皇帝还不知怎么怪罪,贾宝玉又是会如何连接贾府,直说得贾母火冒三丈。 老大家向来不如老二家,就是老大也不如老二顶用,老大媳妇不用提了,贾母知道他们心里琢磨的什么心思,不过是望着贾政好了,心里不自在。宝玉有了事,还不定他们心里怎么乐呢,偏这次事大,他们只怕惹祸上身,话里话外的逼着她与宝玉撇清关系。 哼,当她不知道呢!他们要撇清的何止是与宝玉的关系,怕是跟整个二房,跟她老太太也想分得清清楚楚呢。 贾母一时发怒,脸上绷得僵硬,*道:“老大,老大媳妇,你们也不必拿话来激我,你们也不想想,若宝玉真的有事,就算我准了你们分家,你们就能从家族里脱离出去了?你们就不姓贾了?明摆着的,宝玉是被陷害,被冤枉利用了。忠顺王能舍了与我府上的情分,能害了宝玉,还能容你们两个有个活路?且别说宝玉是娘娘的亲兄弟,便是不求娘娘,舍掉我这条老命,我也必要为他伸张伸张。你们要想现在从家里面分出去,你兄弟也在面前,我立刻请了族中长老们,现下就把家分了。从今以后,你们好也罢坏也罢,再不跟我老太太跟娘娘有半分干系的!” 贾赦的骂声、邢夫人的哭声都含在嘴里,吞不下吐不出的,面面相觑。 贾琏与王熙凤来得晚些,也听了个正着,当下忙跪下泣道:“老太太息怒,父亲绝没有这个意思的,不过是急过了,说得重了些。孙儿便是听了宝玉的事情,心急如焚,只有痛惜担忧的,哪里会想着其他。” 贾赦忙也跪下,哭道:“琏儿说的在理,母亲,儿子方才急怒攻心,说的都是混帐话,母亲万不要往心里去。如今是什么时候,只得我们全家齐心,过这个难关,哪里能使家里分崩离析,如此儿子有何面目活在世间,岂不成了家族的罪人。母亲万万不要再说这样戳儿子心眼子的话。” 邢夫人也跟着跪下来求情。 如贾政在旁六神无主无话可说的,如李纨冷眼旁观暗自盘算的,此时都跪了下来,帮着求情。 贾母也不过说拿话吓唬住贾赦夫妻,哪有心让他们分家的。这个当口,即便她深恨大房无情无义,也不能使贾府离心,从里头先垮下来。眼下,还有强敌,宫中的娘娘才是贾府的主心骨,贾府也是娘娘的依仗,若贾府败了,娘娘会如何。娘娘身边可还有十三皇子啊! 想通了这一节,贾母的心中稍微敞亮了一些。强按下对宝玉的担心痛惜,对贾政道:“快扶你兄长起来。”又对贾赦道:“你既没有这个心,我心里就安稳了。大伙儿都不用慌,万事,还有娘娘为我们做主。宝玉是她的亲兄弟,是他看着长大的,娘娘万万不会袖手不理的,明儿我便递牌子求见,与娘娘讨个主意。这些时日,你们都要谨慎小心,无事少要出门,万事恭谨收敛一些,不要留些把柄在旁人手中,再生是非。若有谁不听惹出麻烦来的,不必多说,打死了算我的。” 当下人人诺诺,不必多说。 166阅读网 134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必贾母来求,贾妃的心已如在油锅中煎熬一般,左右不得安宁。一则贾宝玉自小便在她跟前长大,名分上虽为姐弟,情感上实同母子。原来她筹划贾宝玉跟着涂硕去福建,是为着借此让他历练历练。 那时,福建如同一块烹饪好的肥肉,只要伸手,便可以夹入口中。如此大好机会,贾妃焉能放过?朝中有王子腾,朝外有贾宝玉能立起来,贾妃的利益才能获得最大化。事情也如此,自林贾宝玉去了福建,忠顺王府与她的关系便进入蜜月期,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贾政的官位也能跟着往上升一升了。 如今贾宝玉惹上官司,贾妃算计成空不说,白赔了一个弟弟,如何能忍?再者,忠顺王府明明有把贾宝玉抛出来顶锅的意思,若真的被他们把这罪名砸瓷实了,贾宝玉固然下场凄惨,贾府、她贤贵妃自己,又能落得什么好,甚而让皇帝心里落下疙瘩,迁怒到十三皇子身上,那才叫悔之晚矣呢。 因这两点,贾妃也愿筹谋筹谋,在皇上面前为贾宝玉求个情。 贾母的牌子递上来,没遇上什么为难的,就安排上了。贾政贾赦亲自送了贾母进宫,贾政身有公务,待母亲走了,便跟兄长略行了礼,道:“弟还有公务,不能在此多留,我在街西同福茶楼预定了厢房,大哥若是无急事,便去略坐坐,喝杯儿茶,再来等母亲回府不迟。弟先告辞了。” 贾赦努努嘴,想说什么的,瞧着贾政一脸郁色的模样,又把话都咽回肚子里,摆摆手道:“去罢去罢,左右府里也就我无事了。” 贾政知晓兄长心里不痛快,谁叫他身上并无实务呢,这也非他所为的,他自来有些看不上贾赦花天酒地不知上进的作为,因也不多解释,吩咐了一声贾赦的小厮长随伺候好大老爷,便领着自己的人沿着宫城往衙门处走。 贾赦身边的长随道:“老爷,您这就走?” 贾赦冷哼了一声,“现下里不走,干杵着喝西北风呢?自个儿的事情每个分寸,要你多这句嘴!” 那长随伺候惯了的,自知自家这位爷的脾性,因也装作听不懂他指桑骂槐的话,谄笑着连连告罪。 贾赦往宫门处看了一眼,不屑地摇摇头,抬脚就寻落脚地去了。 就为着这一家子,搅合得整个府里不得安生,真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呢! 福建至京都,快马走不上十日必到的,因皇命命速提相关人等入京待审,去宣召的太监自然不敢说幸苦,日夜不停地奔了去。 传旨天使先去的福建都督府,都督尤嗣宏着绯红官袍,当堂设香案接旨。山呼万岁领旨之后,尤大人笑着对钦差使者拱手道:“劳烦周大人远路传旨,舍下略备有茶水,周大人是坐着入内品一品茶,由下官派人把相干人等提来呢;还是他事暂不论,虽我亲自去提人呢?” 周太监领了这个苦差,原不敢来贪图享受的,正心里嘀咕着这旨意不善,涂硕又是在宫里历来受宠的,万一有个冲突啥的,一来脸上不好看,二来若这回圣上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回头忠顺王找自己的麻烦,那可就冤死了。因忙不迭道:“多乘尤大人好意,说句不怕您笑的话,奴婢这日夜兼程的,正是口渴腿乏的紧了,若能得大人帮我把人带来,奴婢真该千恩万谢了。这就劳烦大人?” 尤嗣宏微微一笑,“周大人客气了。”说着换来侍从把府上亲兵头领唤来吩咐了一遍,方亲自领着周太监进了屋子,陪着喝起了茶,顺嘴儿说些福建京都风物,气氛倒也融洽。 涂硕原是住在都督府的,因出了这个事,便借口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搬到福建私宅里,这宅子是先是由王重住着,他在福建独自经营多年,不知搜刮了多少奇珍异宝的,此处离京都又远,头上又没个主子管辖,只过得土皇帝般如意。把宅子装潢得富丽堂皇,比京都二等人家的大宅子也不差什么了。 涂硕说要搬家,王重哪敢说什么,连夜就把自己移出来,跪请主子住到这处宅子里。涂硕刚进来,还被这满眼富贵惊了回神,拿手指朝王重胸口遥遥点了点,把王重唬得脸色发白,谄笑都快挂不住了。 涂硕搬了出来,贾宝玉却还在都督府,那亲兵将领兵分两路,一面就近把贾宝玉看压了起来,一面往涂硕的私宅去。 涂府中,花厅里设了一席,新鲜的瓜果点心,热腾腾的汤锅,片得极薄的鹿肉、牛羊肉摆了一桌子,秦钟亲自把盏,为涂硕斟了一杯酒。 “京都的信也该来了,你说,皇上会如何审理这桩案子?”涂硕端着酒杯,放在唇边,却不喝。 秦钟夹起一筷子烫得卷起来的牛肉,放在涂硕面前的白玉圆碟上,笑道:“二爷虽有准备,与此事到底脱不了干系,只是失职,此事可大可小,有二爷与圣上多年的情分,有王爷的面子,伤筋动骨不至于,一顿申斥大概是少不了。” 涂硕眼中显出阴狠的神色:“情分,就怕王祖父在圣上面前没多少情分了。”若不然,这事也查不到他身上来的,即便为了忠顺王的面子,这件事也该盖下去的好。如今朝堂里能与昌平王争辉的,只有忠顺王,若压了这头,那头必然会露出来,皇上会如何取舍呢?是维持平衡,还是打破这个平衡。 说到底,他所做的,若抓不到真金白银,并非不可饶恕的大罪。 秦钟何等伶俐的人,也不接这话茬,只拿软和话来开导他。虽如此,涂硕已经失了谈话的兴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秦钟也不再多言,只守着给他夹菜倒酒。 这等安静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外头便听到喧哗的声音。涂硕眉一皱,秦钟已经扬声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外面伺候的是涂硕的贴身小厮,这会儿小跑进来,神色颇是愤怒,禀道:“主子,秦爷,都督府的亲兵刚刚冲上门,非要闯进来,被府兵拦住了,现在府外僵持着。” “什么时候,我这宅子也是可以硬闯的了?把人带进来,我倒想知道他奉谁的令?” 王重听了消息,匆匆地赶了来,对涂硕附耳说了几句。涂硕脸色一变,轻蔑的表情收敛起来,走出花厅,站在廊下。 秦钟离得近,把王重的话听得分明,心中一咯噔,不由得把目光放在涂硕身上。 这才是真的糟糕了。 既有皇命,涂硕只冷冷地看了领军一眼,便对秦钟点点头,随着领军去往都督府。眼看着人走了,王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涂硕的小厮急道:“这下遭了,主子爷被他们带走,也不知会怎么着,王管事,您倒是拿个主意呢!” 王重急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你没听到么,是皇上下的旨意,莫非我敢抗旨不成?这事,这事……”他背着手在青石道上来回踱步,眼尾扫道廊上默立的人影,眼睛一亮,忙转了身子抬脚上前道:“哎哟,幸好秦老弟在呐,你最得小主子看重,你说说,现下里咱们该怎么办?” 秦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福建是王管事的地盘,哪有我说话的余地。我看这个事,大伙儿都听你的安排便罢了。此事重大,我先走一步往京中传信。” 说着也不等王重的反应,回身往住处收拾了包裹出来,早有小厮给他备好马车,秦钟矮身钻了进去,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王重恨得跌声骂,却也不能奈何他分毫。 涂硕与贾宝玉即刻便随着周太监进京,也没时间再布置一番,贾宝玉固然毫不知情,白白吓得腿软,涂硕心中亦是忐忑难安。尤嗣宏极是奉公守法,没留半点儿时间让他跟王重交待的,当下便亲自把两人送上了马车。 周太监见此,即便是有心做个人情,此时也不好说什么了,便辞别了尤嗣宏,对两位大家公子道:“走罢,别误了皇命。” 前后二十来个侍卫看守着,虽没枷锁在身,这滋味,也是两人第一次受了。一路快马加鞭,贾宝玉先病了。周太监原不打算看承他,涂硕冷声道:“便是犯人,也需有了证据,明文定罪了,或可随他生死。贾宝玉是什么样人,国公府嫡孙,宫中贾贵妃的胞弟,论亲,还是十三皇子的亲舅舅,皇上还没发话要他死呢,你有几条命,就敢不管他死活了?” 周太监一思量,这位说不准是个什么下场,如今确也不能让他死了,再坏了圣上的事,自己脖子上吃饭的家伙也不能要了,因只好命停下来,请了大夫开了方子,又雇了一辆马车,把两位公子都请入马车内,这才继续赶路。 涂硕进了马车便闭口不言。他说这番话并不是为了贾宝玉,贾宝玉还是他自己推出来顶罪的,要是死在途中,正好来个死无对证,不过周太监不是个蠢人,定不会让这事发生的。真着了痕迹,反倒显得他做贼心虚了。 不过有这个机会,他正好拖延入京的时间,为秦钟回京争取时间,也为京都里忠顺王府斡旋此事争取时间。 他所料不错,因这一番耽搁,秦钟终于赶在他们之前入京了。 166阅读网 135 第一百三十五章 自打事情交给三司会审,忠顺王应亲避嫌退出此事的调查,心里便不大自在。只是,他在朝中非只一日,在京都经营大半辈子,也有几分自信,事先也做了妥善的安排。 没料到,三司会审的结果递到御前,非但没有减缓事态,圣上大怒,事情反而失控。忠顺王后悔自不必提,若知圣上心意如此坚决,不若让三司的结果对忠顺王府严苛十分,以弱者姿态站出来,圣上念及京都局势,总该有三分怜悯才对。如果皇命已下,也来不及再与涂硕通信安排,钦差们去得太快了! 忠顺王这几日都没个好觉。世子涂凌风在内务府的差事也是极不顺,这会儿又担心儿子,不过十来日的工夫,人也憔悴了。虽如此,也得安慰自己的爹,道:“父王不必过于担心,硕儿虽年幼,自来有主意,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在查,福建又有王重在,他是咱们府里的老人,做事说话也是府里有数的,有他在,硕儿又可安全几分。再者,圣上即便恼怒,事情又没有铁证,硕儿在圣上跟前历来也有些宠爱,此事万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此番变故,硕儿当有应对,我们还是等福建的消息传过来再定夺不迟。” 涂凌光三十上才当上的世子,性情与父王忠顺王,儿子涂硕全然不同,因眼瞅着父王等着储君的位置从壮年到如今,实在不易,于权势上便少了那一份执着。父王因何着急,还是担心涂硕之事会牵连到王府,给皇帝发作的机会。涂凌风少了这一份担忧,反而看得透彻一些。 忠顺王听着这么一劝,想起一事:“苏福如那里有什么举动?那些人都处理利索了?” 涂凌风道:“苏先生不是个简单的人,这头方出事那头他已经动手了。我亲自看过,并无不妥。” 忠顺王道:“这个人心狠手黑,我们也要防着点。你安排人盯着他,如今这个形势,玩不能让他落在别人的手里,也不能让他走了,蒙成飞是匪盗头子,这些人杀人不见血,未必会跟我们讲信义,不可不防。”忠顺王到底是官场中的老油子,这点儿防备心也是应有之义。 涂凌风应了,父子俩又商议了一番关于涂硕的处境,以及他回京之后如何应对的事情,忠顺王看着嫡子青黑的眼圈,难得起了一些怜惜,道:“在这里用膳吧,你也该休息保养些。” 涂凌风道:“多谢父王关心。如今我累些,圣上方放心一些。” 忠顺王点点头,唤人来送午膳。 方摆了饭,还未下箸,大管家走了进来,对忠顺王及世子行了礼,道:“秦钟从福建来了。在院子外等候召见。” 忠顺王忙放下筷子,道:“快叫他进来。” 两个人不及吃饭,移步到西间榻上坐着。 秦钟跟着管家进来,看到东侧间摆着碗箸,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也不等他多想,管家已经通禀,他听到世子醇厚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秦钟低首敛眉顺目地转过屏风,看到忠顺王坐在榻上,世子坐在左首紫檀木椅上,忙伏地请安:“秦钟见过王爷、世子,请王爷、世子安。” 忠顺王摆摆手,“你从福建来,可只硕儿如今如何了?周城可到了福建?” 秦钟道:“回王爷。周内侍已经把二公子和贾宝玉带走,不过一二日就可入京。因此事发生太快,先二公子竟没收到半点儿讯息,不及应对。福建都督尤嗣宏把二公子拿到府里后,当即交托给周内侍,奴才与公子也不得说上一言半语。如今福建由王管事打理,奴才怕王爷不知内情,因日夜加鞭,先一步赶回王府报信。奴才未能拦住尤嗣宏,请王爷责罚。“ 秦钟伏跪在地,素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松散,衣服鞋上均沾有灰尘,面目憔悴,神态恭谨自责,忠顺王素来爱他颜色乖巧,此时见他跪在面前,可怜可爱,心中倒勾起几分旧情,原要怒斥的话便缓了缓,道:“你一个小小的人,能拦得住尤嗣宏?也未免不自量力了些。” 这话便是不怪他了,秦钟安安分分跪在地上,半点儿不敢挪动。 涂凌风瞧他乖巧,便道:“起来说话吧。你为了硕儿的这份心,我与父王都知晓了。快把福建的详情跟我们说说,有何可为之处说出来参详参详。” 秦钟便把福建的事情一一细说,王重如何献计,如何祸水东引把麻烦引到常氏海运头上,涂硕又如何设计把贾宝玉坑了,替他背黑锅,以及福建都督尤嗣宏如何深居简出借病避嫌,实事求是的说出来。 三个人商议了半日,觉得还是咬死了涂硕失职,贾宝玉代行职权却滥用职权,常氏海运贪心不足引来盗匪,导致凉瀛与大洪水师一个失去金银,一个错失擒贼之机,其中福建都督尤嗣宏似乎有包庇之嫌弃这一说法,只要朝廷找不出证据,忠顺王府就有办法把涂硕捞出来。 至于证据,蒙成飞不会来帝都自投罗网,当日运送金银之人,已经死无对证,这事怎么查也牵扯不到忠顺王府的了。 秦钟被命退下顺便去他平日结交的公子哥儿中打听些消息,余事忠顺王自吩咐涂凌风去办理。事关涂硕的前程,便是秦钟,于忠顺王面前也只有奴才的体面,真正的大事,还得是自己人去干。 另一面,涂凌光、林铭玉等人俱受到福建来的消息,涂硕与贾宝玉即将进京。 下午的骑射课,跑了一场马,中途休息时间,林铭玉、苏不沾、温芹、涂砚等人坐在一处凉亭里,有宫侍送上茶水点心,便远远的退开。苏不沾素来活泼,说了些闲话,便放低了声音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儿午时,涂老二跟贾府的嫡公子进京了。” 见众人不说话,他拿胳膊撞撞温芹:“小七,你家老爹管着京都治安巡守,你的消息快,你知道吧?” 温芹是个稳重的人,无事少开口那种。不过在座的皆是学里亲密之人,想了一想,方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这些事,咱们少沾。” “啧,你说说你这个人有什么趣,满京都谁的眼睛不盯着这个事呢,说说如何?未必咱们几个还能传出去呢?” 温芹笑:“偏你话多。其实,你既然听了,满街不知多少人见了,也没啥不能说的。不过,这事有三司审理,又圣上亲自过问,咱们白操闲心干啥?” “哪是我操闲心,你问问铭玉,要么再问问世子,瞧他们好奇不好奇。” 林铭玉装不懂,只是笑。涂砚笑睨了他一眼,道:“说便说,好好的,把我跟铭玉拉进来作甚。” 苏不沾摆摆手,“得,合着我一个成多嘴的了,我不问了,您儿随意。” 众人失笑,林铭玉道:“说着玩儿,知道你消息灵通,再跟我们说说。” 苏不沾这才来了劲,把打听来的消息兴致勃勃的说出来:“一个商人,好好的银子不赚,突然做起这种没银子的买卖?怪不怪?我听说这人也被提来了,估摸着今儿就能审理了。” 林铭玉知道常百年来了京都,这事虽然机密,不过他在福建海盟的势力也不是吃素的,周照青早便安排了极稳妥的人监视着常府,只要有动静,必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他不仅知道常百年来了京都,还发现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这件事,估摸着京都中暂时还没几人知道呢。 因此,对于忠顺王府诸多脱罪之词,他半点儿也不着急,且看热闹罢。 不过,常百年来京都的事情仍然是极机密的,苏不沾能打听到,还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证明苏府的情报能力也是很不简单呐。这位苏府的宗正大人,又在这件事里起到了什么作用? 因知道涂凌光那边另有布置,林铭玉相信这件事绝不会轻易落幕。只看忠顺王府与昌平王府,将如何角力了。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连林铭玉,即便知道个中真相,也料不到忠顺王府会出如此昏招。其中,贾府的表现更是往着沸腾的油锅里加了一勺水。 贾宝玉回京,贾府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贾母贾政是一百个不相信贾宝玉会做出滥用职权的事情,原来只是滥用职权,如今案情进展,竟然显出他沟通匪徒的嫌疑。忠顺王府见皇帝的态度空前坚决,竟然把屎盆子扣在贾宝玉头上,让他承担全部的责任。这事,哪怕不是为了贾宝玉,贾府也是不能依,不敢依的。 宫里的贵妃娘娘不知道在皇帝面前留了多少的眼泪,为胞弟求情,一面贾政又上忠顺王府与王爷对质。当然,忠顺王完全没有给他面见的机会,世子涂凌风接见了他,只是这位是个说话密不透风的主儿,凭借贾政这颗榆木脑袋,哪里辩得赢他,反倒叫他拿住把柄,狠狠训斥了一顿,赶出王府。 贾母再叫贾赦去,贾赦是死都不去,还道:“都是宝玉惹出来的祸端,如今宫里的贵妃娘娘尚且没有办法,我有几颗脑袋,去王府质问王爷,不怕再招皇帝眼的?我瞧你们也消停了些吧,叫宝玉实话实说了罢,圣上何等圣明,咱们家又是素来忠心,想来也不会降罪于咱们府的。” 贾母气得险些厥过去,怒骂:“混账东西,别说宝玉是你的亲侄子,便是他妄送了性命,忠顺王府既然有心攀咬上宝玉,你以为他还会放过我们?不如索性闹翻了,让圣上知道我们被冤屈的实情,或许还有几分转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死,宝玉便是死了,也没你半分的好!你不去王府,琏儿呢,唤琏儿去!” 贾琏王熙凤等是在外头候着的,贾母院里的丫头仆从都遣得远远的,两口子连着李纨守着外间。原有兄嫂在,贾琏避着站到了屏风后。贾母这几句话因怒而发,故而声音不小,不但站在屏风里边的王、李二人听到了,便是贾琏也听到了。 王熙凤心里气个仰倒,心道好事没我两口子的份,这得罪人不要脸面的事儿,身为长辈的不为晚辈出头,倒要我们去做这恶人,没得恶心人。她脸色不愉,一抬眼见着对面那位眼观鼻鼻观心的木头人儿,心中更是一冷。 老太太原是会使唤人,先哄得她做牛做马打理内务,待太太下来了,不说叫她顶上去,倒叫了老大媳妇来分权。如今府里,竟是听她的多,她们两口子倒退了一射之地,既如此,怎的二房的事儿不指派二房嫡出的孙子去,反叫大房的出头? 她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 李纨眉头都不动一下,仍然如一尊木塑,没个声气。 不说王熙凤恼火,便是贾琏也是十分心冷。正想悄悄退出去,找个由头出趟远门,里头已经唤道:“琏儿进来。” 166阅读网 136 第一百三十六章 贾府且忙乱起来,涂凌光也没闲着。这日午后,林铭玉方从学堂退下来,便有内侍道:“林公子,涂公子请你去知风亭赏花。” 寒冬腊月的,有何花好赏,林铭玉一听便知涂凌光有事要说,便袖手赏了内侍一个荷包,道了谢,那内侍恭送他走了,自觉便在外头望风。 知风亭说是亭子,其实是处四面有墙的小轩,此时天冷,四面的窗户虽开着,却也垂了一层菱纱,亭子里点了火盆,走进去暖融融的。 站在亭子里能看清外边两条路的情况,在外边的人看过来,只能看到亭子内模糊的人影,实在是说话的好地方。 “你来了,冷不冷?快过来暖和暖和。”亭子内布置有一圈长榻,上面设有半旧不新的银红色锦缎垫子,涂凌光坐在东边,脚下就是一盆银丝碳。 他拉着林铭玉的手,低下头鼻子在他脸侧蹭了蹭,见他脸上有些凉,便忙牵到自己方才坐的地方坐着,自己坐在了旁边。 林铭玉在他手里烘暖和自己的手,笑道:“有什么事不能出宫了说,让内侍把我叫到这里来,却也打眼。” 涂凌光道:“放心,我自然是有把握才叫了你来。” “王子腾给圣上上了一道折子,圣上让他回京。” 王子腾是九省统治,奉旨巡边,差事至少要到明年七八月才完,这年根儿下的,之前也未见明旨,突然宣召回京,这事说没蹊跷都没人信。 林铭玉瞧涂凌光一副含笑而视的模样,想到,王子腾这个时候回京,十有七八是因为贾宝玉之事。自贾元春生了皇子升为贵妃,王子腾便与贾府的关系越发密切,就是王夫人被软禁,王子腾不说为妹妹出面,还在贾宝玉去福建一事上出了些力。 若没有他的面子,区区一个贾府,忠顺王也不会太放在眼里。 王子腾是在贾元春身上有所投资,才一心想贾宝玉得到一二名声,在政治上挣得一个出身。如今贾宝玉出事,若罪名确实,通敌是大罪,究其根本,王子腾也落不得好,所以他必须想法子给贾宝玉洗脱嫌疑。 而洗脱嫌隙最好的方法是抓到真凶,真凶是忠顺王府,王子腾的折子上写的,莫非是? “莫不是那位御史大人落到王子腾手上了?” 涂凌光眼睛一亮,笑着道:“这也叫你知晓了,你怎么猜出来的?” 林铭玉道:“这颗棋子原是你一早就布置在忠顺王身边的,之前说他失踪,我就觉得奇怪,忠顺王府还好好的,万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引起官场的注意。即便是做出来了,你也不会让这事一个响动儿都没有,看来是你安排的,把人送到王子腾手上了。” 涂凌光哈哈笑,不由得抓着他凑到嘴边亲了一口,“你真是聪明。不过,消息是我故意放给他,他有野心又胆小,也不是个蠢到家的,虽与王叔有勾结,但也未留下什么厉害的把柄,事情闹出来,他侥幸还可以逃出一死。若是让王叔疑了他,断无活路。我为他开了方便之门,他却命不好撞到王子腾手里,我也爱莫能助呐。” 林铭玉才不信这里没有他的手笔,也不拆穿他,哼哼了两声,叹道:“忠顺王这回真要睡不着了。” 忠顺王何止睡不着啊,王子腾的密折不出一日,原封不动的折子内容就腾抄到了他手里。他一面愤怒难言,一面又庆幸这回消息来得及时。 当下忠顺王府的谋士们便聚集到了一起。 “诸位有什么想法,大可畅所欲言。” 忠顺王坐在上首,世子涂凌风下首站着,其他的谋士们也没一个敢入座的,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地下,听了这话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是谁也没敢第一个开口。 涂凌风默了片刻,道:“诸位是府上的老人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今儿有什么好的主意,只管说出来,若能解了今日之危,诸位跟着受用。现在也不必藏着掖着,大家敞亮了说话。吴先生,吕光甫自来是与你说话,他手里拿了些什么,你给诸位先生说一说。” 站在排头的一个谋士站起来,他年近六旬,个头却高大,只是此是脸色的气色不甚好,自打知晓吕御史失踪,这位负责与吕光甫接洽的谋士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听闻世子的话,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呈上,道:“这里是近来福建送过来的物件清单,原件已经遗失,料是吕光甫偷了。掌管册子的帐房因怕王爷追究,先一步抹了脖子。若这个册子当真落在吕御史手里,如今的情况……”吴柄往上觑了一眼王爷铁青的脸色,嗫嚅道:“最怕王子腾拿了这个把柄,直接呈到御前,那可就说不清了。” 忠顺王黑了脸,吴柄的话不好听,却说得明白,这是活生生的罪证呐,若到了御前,他怎样解释这一大笔的银子是哪里来的?别说他一直瞒着皇帝置办在福建的产业保不住,就是他自己又能落得什么好。越想越是生气,忠顺王手边放着刚端上来的上等碧螺春,他捞起来就砸在了地上:“平日里你们左一个主意,右一个主意,怎的今儿有你们出力的时候,一个个跟锯嘴葫芦似的,本王是白养了一群饭桶不成!” 众人诺诺不敢言。还是世子出来圆场道:“父王息怒。事已至此,好在我们的消息来得快,也不至于到最坏的地步。王子腾进京,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十日上下,我们还是抓紧这个机会,想好对策为妙。诸位,此事重要之处不必我多说你们也看到了,这最后十日,你们必得想出良策,到时候刑罚加身,身家性命也就没有了。” 众人忙道是,一个个冥思苦想的。有人道:“既然证据都在王大人手里,只要把证据抹掉,空口白话,也就不足为惧了。” 有人道:“先下手为强,还得拿捏好王子腾的把柄才好。” “贾府必然在里头掺合了一脚,以王爷与贾府的关系,这个时候正该示以威,宫里头那位,怕也得动一动了。” 其实,众人心里都有一个想法,这件事发展到如今,说到底是圣心变了。若不然,早在涂硕出事的时候就压下来了,哪里得如此大张旗鼓,把吕光甫吓跑了。为自身计,众人心里都涌起一个极不敬的念头。 吴柄在府上多年,最是了解忠顺王之心,见他听得神色几变,不由意动,谨慎地说道:“追根究底,这事要解决还应在圣上身上。若是圣上肯点头,自然万事皆了,若圣上不点头,怕最多的动作也难堵悠悠众人之口,圣上虽是万岁,今年来常宣太医,若……” 他话没说话,世子已经断喝道:“放肆!你不要命了,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世子满面怒容,似乎不肯罢休,忠顺王却道:“行了,凌风,吴柄也是心直口快,饶了他这次。你们都记着,以后说话做事都得谨慎规矩。今儿就到这里,都回去想清楚,明儿一早拿个章程来找我。” 他看了吴柄一眼,端起手边重新布置好的茶盏。 吴柄躬身退后,跟着诸位无精打采的谋士们回到外院客房,待人都散了,放重新收拾了一番,悄悄地回到主院。 “烦你通禀一声,我有要事要求见王爷。” 不过两日,宫里传来十三皇子不大好的消息,皇帝老来得子,十三皇子颇为受宠,这一病,立马宣了太医来诊治。贾妃坐在床前,默默的抹起了眼泪。 前儿刚出了贾宝玉的事,眼下自个儿的亲儿子又不好,贾妃真是伤透了心。脸上的泪不断,心里已经暗暗咬牙,忠顺王府欺人太甚了,竟然连皇子都敢谋害。原先自己弱小,娘家又无过硬的背景,还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不得不依靠忠顺王府过活。原以为皇后娘娘正位中宫,先义忠王便是未来的储君,即便知道秦氏是皇后安□□来的人,秦氏入府的时候她仍万般嘱咐老太太要善待她,谁想到日后义忠王府坏了事,皇后也被软禁,如同废人了呢。 这件事如鲠在喉,随着义忠王府出事,秦邦业去世,也就罢了。没想着今日成了忠顺王府威胁她的把柄,原来秦氏压根不是皇后的人。忠顺王真好手段。如今且还活着一个秦钟呢! 贾元春固然为难,贾母看到不请自来的秦钟,再听他一席话,恨不能立时就晕厥过去。 于是,贾母又得递牌子求见贵妃。只是这是个什么时辰,宫里头皇子还病着呢,您着身外外家,也不知道省点儿心,即便是担心皇子的身体,也没有这个时候来得这么勤快的道理,皇宫又不是你贾府的后宅大院儿。 贾母心里苦呐,若不是这个事情太重大,关系到宫里贵妃娘娘的命运,她是一定知情识趣,不给娘娘惹麻烦的。 166阅读网 137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贾母此时已经毫不客气,脸上的神情十分严厉。林铭玉心知,这老太太如今是提防着自己了,但他目前有所依仗,并不惧她。贾府对林家的好与坏,双方心里都有计量,如今也不过是情势所逼罢了。林铭玉得让她知道,林府不是她以为的那般好拿捏。 贾母也是心知肚明,因而也不再说其他,示意他把来意说个明白。 林铭玉笑了,他长得精美如玉,笑起来便显得比旁人还诚恳几分:“外祖母面前,我不敢有半分虚言。我家的事,外祖母尽知的。父亲病重,我与姐姐再无至亲可依靠终身,这笔银子便是我们往后的傍身之物。如今且不论姐姐蒙受天恩破格待选,且说父亲的病情,也是侥天之大幸,渐渐恢复过来。银子我且不急着用,原是让表哥欠着也无妨。可也正因着姐姐待选,又少不得它了。” 林铭玉无辜道:“宫中是个什么所在,外头谁个不巴望着眼气着,如外祖母这样的人家,常得入宫的当知道,姐姐一个小女子,无依无靠的,没有一些银子疏通上下,启不艰难?若说娘娘起了善心,想要提携我家,倒令我们姐弟不甚惶恐呢。” “娘娘到底是什么个成算呢?”林铭玉直视着贾母,逼问到她跟前。 不弄清事情始末,始终让他担心林黛玉的处境。 如今有贾琏的欠债在前,林铭玉负气逼问,也说得过去了。 贾母露出了然的表情,眼神里的戒备却淡了些。她笑道:“还道是什么事儿呢,原是因着这个。倒是我的不是,话没说得清楚。我见玉儿是个好孩子,进宫之时便常与娘娘说起,娘娘听了,喜欢得紧。正巧你父亲病愈,圣上也喜悦。又听闻你父亲不日便要进京,娘娘便想着,你家里如今颇空虚些,不若在深宫中再添一二助力,岂不是好?便趁此为你姐姐求了个情。倒不想,竟因此让你们多心,违背了娘娘的好意了。” 贾母略带责怪地嗔道:“如海素来便是明白的,怎的也想差了我的意思。一家子人,有何说不得的,若是直问,我岂有不知无不尽的,偏让你小孩子跟着着急。这回他来,我可得与他说道说道。你尽管放心,玉儿是我亲外孙女,是娘娘的亲妹妹,说句不怕笑的话,咱们家谁也巴不得她荣华富贵了去,脸上也有光不是?宫里有娘娘在,便没她不好的。” 贾母说的花团锦簇,但林铭玉还是听出了话里的玄机。合着压根不是元春有意招黛玉入宫,而是皇帝要对林家施恩罢了。元春不过是善于揣测圣意,提前做了一回好人。 听出缘由,林铭玉便放心了,又有贾母的保证,也不怕元春耍花招。他微微侧头,看着是尴尬歉疚的模样:“这些父亲并不知,原是我自作主张。外祖母若与父亲说,怕是父亲要揭了我的皮。我这便与外祖母告饶了,外祖母在父亲面前可万万不要提及。” 贾母审视地看了他一番,不知信不信他之言,神情却恢复了慈和,笑道:“即是怕的,又使得我也跟着着急了一回,可见是个胆大的。罢了,我也只是唬你一回罢了,外祖母岂是那等苛刻人。铭哥儿是个有主意的,我且听你的罢。” 说着看了他怀中藏书契之处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处理契约的事情。 林铭玉忧愁顿去,笑得开怀:“外祖母这般说,我便放心了。表哥身子如今不好,我且不去打扰他静养,烦您帮我捎个话,且说我来看过了,让他放宽心思只管养身体为要,咱们嫡亲的兄弟,有闲了便来找我叙叙话,我随时奉陪。” 林铭玉半口不提银子、不提契书。但态度已经摆出来了,贾母有言在先,并未说赖账,因而这时也不好逼着人把契约书撕毁,只好勉为其难接受这种结果。 一老一少打足了机锋,各自得到想要的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一时你来我往,说了几句俏皮话,林铭玉便告辞了。 出门之时,恰遇到贾宝玉从学里归来。 贾宝玉一顿,在前头站定,目光盈盈地看过来。 一年未见,他身量拉高了一些,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青春勃发的年华,脸上的菱角稍微显露了一些,看着确实俊俏不凡。 林铭玉想到先前见过的元春,这一对比,当真从贾宝玉眉目间找到她三四分的影子。王夫人长相只是中等,未料得生下来的一双儿女却长成这般俏丽模样。 贾宝玉不知如何作想,看了他一会,终于是迟疑着走了过来,嘴唇微翘,看起来也不是那般讨人厌:“铭哥儿,你……”顿了一顿,彷佛是无话可说,他没有接下去。 林铭玉对他点点头,也笑了一笑,并未走过去,跟着领路的丫鬟出了院门。 贾宝玉略觉失望地站了一会儿,鸳鸯领着几个小丫鬟端着点心过来,见到呆立廊下的他,不觉得一怔,转而笑道:“宝玉,来了怎的不进去?老祖宗正念叨着你该回了。” 贾宝玉收回目光,想了一想,问道:“方才我看到铭哥儿来了,姐姐知道他有何事么?” 贾琏的事儿外头虽不晓得,在两房之中却不是秘密。贾宝玉听着王夫人念叨过几回,回回必得耳提面命让他不得与林铭玉来往,王夫人深恨林铭玉,更恨贾宝玉吃了他几回的亏,还没有认识到那人的卑劣之处。 贾宝玉虽不以为然,心头总不如从前那般对林铭玉热烈,又回想起往事,不知为何,渐渐也有了几分畏惧之心。对于此种心思,他想不透,更觉得不知如何面对林铭玉,偏生,他心里对着林铭玉总觉得有股子想要亲近的**。林家姐弟的样貌举止,无不符合他的期望,少年慕艾,人之常情。 鸳鸯叹了一口气:“林公子是来看链二爷的,与老祖宗说了半日话,也不留下来用饭,这会儿当是回府。” 鸳鸯最知各种详情,看贾宝玉形容,料想他也晓得,因而只稍稍一点,也不说透。她是个聪慧人,说完还觉得不妥,便转了话题:“你这一去念书,老祖宗想得不成了,日日念着你回来,生怕你受不得拘束,又担心老爷管你,可没一日放宽心的。你且去好好与老祖宗说说话吧。” 因着想博得皇室贵人的看重,贾政这回是下了决心的。不管贾宝玉如何不愿,当老子的威严压下来,也只得乖乖地收拾了行囊搬入家塾。 贾宝玉三五日才得回一遭,更有贾政时时等着,回了必要去书房考校一番功课,越发使得他家也不敢回了。今儿下了课,便做贼一般独身往贾母院里来,不想,头一回 166阅读网 138 第一百三十八章 林铭玉奉旨入宫,领路的太监不是上回那个,年纪小,心眼儿还算实在,没那般市侩。林铭玉照例一个荷包递过去,小太监喜形于色,脸色泛红地接了,还不住道谢。 林铭玉打听了一番,才知是五公主借着荣妃的名头,宣召他入宫的。 知道并无它事,林铭玉便安了心,心下猜测五公主的意图,大抵是与林黛玉相关了。 顺畅无阻地进入宫廷,小太监领着林铭玉往一侧偏殿去,林铭玉打量着,不是上回见过的荣妃居所,但此殿精致玲珑,远观如飞鸟投林,多一份飘逸,少一些宫禁森严之威。小太监道:“这是五公主殿下住的昭明殿,林公子且在此等候,我去回禀公主。” 林铭玉颔首微笑,退在一旁廊下。 没过多少时辰,轻快地脚步声传过来,五公主银铃一般的声音说道:“林哥哥,我等了你好久,你总算到了。” 五公主涂铃儿穿着一袭鲜绿色的宫装,外罩一层轻纱,跑过来的时候,犹如一只轻巧的绿色蝴蝶,活泼伶俐。她身后跟着一个三十许的姑姑,见她不顾仪态的跑动,脸上也没露出一丝不虞,眼神里含着无奈的笑意。林铭玉便知这小姑娘如今过得开怀了。 林铭玉按规矩行礼,躬身道:“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涂铃儿展颜一笑,上前要挽着他的手,身后的姑姑忙轻咳了一声,涂铃儿手一缩,俏皮地皱皱小鼻子,不敢太过散漫。但她毕竟是小孩子脾性,正经不了多久,又是恢复本性,笑嘻嘻道:“林哥哥,你上回跟我说的故事还没说完呢,我想了好久,总想去找你。母妃和杨姑姑总不许我出宫,我只好让你来找我了。” 杨姑姑郝然,五公主天真未去,说话总是十分直接,让她总是对自己的教导能力产生怀疑,尽管如此,她也不曾因此而对五公主摆出脸色,这孩子有万人艳羡的高贵出身,却比普通的小孩还可怜一些。 林铭玉莞尔,圆圆的眼睛弯起来,神色分外柔和。“原来是公主想听故事啊,怪我上回没有说完,让你惦记了。” 五公主欢喜得很,连连点头道:“林哥哥你一定要多来找我玩啊。” 林铭玉一面与她说话,一面跟在她身后回到大殿里。杨姑姑落后了些许,在他侧后方轻声道:“殿下天真纯善,喜欢公子,与公子亲近,是把公子当成良朋益友。公子需得体谅殿下的苦心才是。” 这话是暗示林铭玉要注意分寸,不要觉着公主天真便利用公主达成自己的目的。林铭玉半点不为之生气,杨姑姑说得客气,在她这个位置上,能说出这一番话,足见心里是把五公主当成主子在护着,林铭玉为五公主高兴。 他道:“姑姑放心,铭玉心中待公主,就如同待我的姐妹,且更多一份尊敬。” 杨姑姑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点头。 涂铃儿已经先一步走到大殿之中,坐在上首,对着林铭玉招招手,指着大殿之中设置的桌案道:“林哥哥,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都是杨姑姑新想出来的点心,可好吃了。你快过来尝尝。” 林铭玉依言落座,杨姑姑亲自用小碟子装了一片点心递过来。 一面吃着点心,涂铃儿便忍不住与林铭玉搭话,问起她惦记的故事。林铭玉不过把格林童话中的一些故事拿来说,却让身边陪侍的杨姑姑也听得津津有味了。 五公主的宫殿里不时传出惊讶的声音和欢快的笑声。待五公主满足了,林铭玉方笑着看她,笑着笑着,显出几分落寞之色。 五公主忙问,林铭玉便道:“方才与公主说起故事,我便想起年幼之时,与姐姐偷偷出府去茶楼听说书的事情,便有些想姐姐了。” 涂铃儿眼睛一眨,恍然道:“原来林哥哥是想姐姐了。这容易,姑姑,你去母妃那里请黛玉姐姐过来。” 杨姑姑看了林铭玉一眼,说道:“公主忘了,林姑娘还今儿要过复选,正在娘娘那里受考校呢,如今哪能来?” 这一说倒提醒了涂铃儿:“母妃先前说要我挑个伴儿,我就要了黛玉姐姐成不成?” 杨姑姑笑道:“公主若是看中了谁,便是她的福气,荣妃娘娘必会如您的意。” 涂铃儿听了,望向林铭玉道:“往后黛玉姐姐与我同吃同住,林哥哥入宫,又能看到姐姐,又能陪我玩了。我现在便去找母妃说。” 林铭玉忙拦住,笑道:“公主能这般说,我便满足了。如今荣妃娘娘正忙碌着,姐姐即便通过了考校,也得遵守宫里的规矩。公主也不必急在一时,你既然爱听故事,不如我回去写下来,下回入宫再给公主带过来。公主想听的时候,看看我写的,或让旁人念了来听也成。” 杨姑姑赞道:“如此甚好。” 涂铃儿便转了心意,重新坐到林铭玉身边,想了想,问杨姑姑道:“姑姑,前儿听母妃说,皇侄和皇侄孙们也要挑选伴读?黛玉姐姐是我的伴读,林哥哥做皇侄的伴读,不就可以一起呆在宫里么?你快去叫砚儿来,让他选了林哥哥。” 林铭玉傻眼,五公主这思维也太跳跃了吧。说风就是雨也没这么快啊。 杨姑姑也是苦笑不已:“公主,这为皇孙们挑选伴读之事,要经过南书房的先生们考试之后,再由陛下或王爷们面见过后,方可定下来。林公子年龄却是合适,不过能不能成,还要看才学呢。” 涂铃儿撅起嘴:“林哥哥故事说得好,还需要考么,我要跟父皇去说,让他点了林哥哥陪伴砚儿。” 林铭玉暗暗叫苦,他可不想去伺候皇子皇孙们,姐姐做公主的玩伴还好说,荣妃娘娘没有诞下皇子,且她为人也中正,并无涉及皇位之争,因而外人也不会认为林家站队,但若是林铭玉当上伴读,性质就不一样了。 林铭玉是林如海嫡子,代表的就是林家。他陪伴在哪位皇孙的身边,往后很可能因这份主仆情分而站到这位皇孙一方,政治意义完全不一样。这不符合林海与他做出的决定。 思及此,林铭玉跟着阻止道:“杨姑姑说得是,我才疏学浅,哪比得上京都世家的儿孙们人才济济,公主莫要因我而坏了规矩。若是公主想见我,只需如今日一般宣召我便是。同在京都,甚是方便。” 怕五公主坚持,林铭玉苦了脸,叹息道:“家父只有我与姐姐两个孩儿,姐姐已经不能在膝前尽孝,我无论如何也想多在他老人家身边陪 166阅读网 139 第一百三十九章 茗烟从书房角落里翻出一大堆装帧精致的书籍,或厚或薄,封面却是一致正经朴实。 贾宝玉懒懒地倚在榻上,神思不属。 当初得知有机会成为皇子伴读,他是有过喜悦之色,然而因这可能的恩宠,却让他不得近内院众姐妹之侧,每日里除了念书,便是学习宫中的规矩,甚是无趣。 可恨贾政拘束得紧,而今更是伴在身侧,便想寻一二由头混入内院也不能够。唉声叹气了半晌,贾宝玉无奈起身,软身无力地挪到书桌旁。 “茶来。”轻声传了一句,贾宝玉抬眼一撩,只见茗烟兀自蹲在一侧,至耳不闻。 一股怒气憋闷在心头,贾宝玉顺手把手中羊毫一扔,怒道:“茗烟!” 茗烟回过头,看到贾宝玉的怒容,怔了怔,笑嘻嘻道:“二爷别气,看看我为二爷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贾宝玉看了一眼,厌恶道:“你也如那般俗物,要逼我么?” 茗烟忙走近了,把书放在贾宝玉面前,拿起一本,摊开给他看:“二爷莫恼,且看看这是何物再理论。” 贾宝玉一看之下,大惊,而后大喜。他看着茗烟,连声道:“原是这个,你竟好记性,怎的还找了出来?我原以为已经毁了的。果然好物,茗烟,你真真最是知我。” 茗烟得意笑道:“二爷还不知道么,小的什么时候不是站在二爷这边的。凭着咱们大姑娘的能耐,二爷若是要做伴读,不是轻而易举么。老爷实在是过滤了。二爷且慢慢儿看,我在外头把风。” 贾宝玉笑道:“好茗烟,你快去罢。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我有的,都给你。”一面说着,一面从腰间怀里摸索出几个玉佩荷包等物,一咕噜扔到桌上:“都拿去吧。” 茗烟欢欢喜喜地抱着走了,媚笑道:“二爷妥善藏着,我明儿再为你寻新的来。” 贾宝玉已然投入其中,忙得腾不出时间来回话,只随意挥挥手作罢。 茗烟悄然回过头去,眼中得意的神情掩饰不住:凭他金贵子孙,还不是在他掌握之中。 贾宝玉别有用功之时,林铭玉也没有闲着。从皇宫中出来,林铭玉先往昌平王府中去。昨日又收到涂凌光的信,他正要把回信送去王府交给信使再带回去。 马车哒哒行驶过大街,转过一巷,却停了下来。林大隔着帘子,在外头禀道:“大爷,薛家的马车拦在前边。” “铭哥儿,请下车一见。”林大的话音刚落,薛蟠刚劲的声音已经传来。 林铭玉皱起眉,叹息一声,掀开帘子:“薛公子,咱们不熟。” 咱们不熟。他竟然说咱们不熟。薛蟠脸上的笑容一僵,又怒又怨地看着他。 “铭哥儿,我找你有正经事。你下来。” 林铭玉看着他坚持的神情,知道这人颇有呆气,便对林大交待道:“你在这里候着。” 林大默默退在一侧,林铭玉下车,走到薛蟠三步之处:“说吧,你屡次三番拦我的马车,竟然是想要做什么?” 薛蟠看着他,一双眼睛异常明亮,林铭玉心里头不由得一跳。 “你何必如此忌讳我,虽说当初是我得罪了你,但你当知,我对你并无恶意。” 林铭玉并不为之触动。 薛蟠也不纠缠于此,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将要近午,我腹中也饥了,不如找个酒楼,咱两一面吃一面说,岂不是好?” 林铭玉不言不动,薛蟠便道:“今儿你是入宫了?想来你也想知道林姑娘在宫中如何吧?” 林铭玉翻了他一眼,到底有了一些兴趣。 薛蟠趁机道:“我已经命人订下好酒好菜,你跟我来。我把宫中之事,慢慢儿向你说。” 林铭玉点点头,回自己的马车,命林大跟着他的马车走。 酒楼之中,薛蟠领着林铭玉进入一独间,各式菜色迅速端上来。薛蟠一摆上,跟来的薛家众仆与酒楼小二均退出去,林铭玉回头对林大点点头,林大也悄悄地退下。 薛蟠站起来,亲自为林铭玉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提起来,笑道:“第一回与弟共饮,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林铭玉没说啥,慢慢儿喝了一口。 薛蟠挑挑眉头,也没在意,继续道:“那日分别之后,我本想再寻你出来吃酒玩耍,几次上门,都不得见你,听宝玉说,你甚忙啊。” 林铭玉冷眼打量他。薛蟠接着道:“链二哥为人,我素有所闻,没想到他竟然对你下手。” 林铭玉听他拉拉喳喳说了半日贾府的不是,不由得打断道:“你是要为我打抱不平吗?那大可不必了,若无事,我走了。” 他可听出来了,薛蟠压根无事,就是来找他消遣的。 薛蟠眼神闪了一闪,收住笑。两人对视了一回,薛蟠道:“听说你不愿参选伴读?” 林铭玉眸光一亮,锐利地瞟向他。这事他只在府里以及五公主处说过,薛蟠从何得知。 薛蟠面有得色,“我家为皇商,面子比你想得要大那么一点儿。再者,宫中不只有荣妃势大。” 林铭玉一听便明白,五公主的身边并未铁桶一般严密。但薛蟠这时候把这样的机密泄露给自己,到底是何意? 薛蟠道:“我妹妹被皇后娘娘选中,贾三姑娘在太后宫中,二姑娘应是落选了。我听说你姐姐被荣妃看中,伴五公主侧。我与铭哥儿,可说同喜了。” 林铭玉一惊,薛蟠的消息竟然比他还灵敏,莫非,元春在宫中的势力,竟然超出他的预想了。 “你告诉我这些,有何用意?”薛蟠面前,林铭玉不想打暗语,索性便直言。 “贾府两个姑娘在宫中,其一为宫中贵人,铭哥儿,你休要瞒我,你与贾府,恐怕只有面子情了吧?这样的局面之下,你以为,林妹妹处境如何?” 林铭玉没有想到,薛蟠能想到这一环。他与贾府之事,虽然颇有龃龉之处,但主要的矛盾还是在王夫人与他之间,贾府真正的权利人物是贾母,而贾母对林铭玉面上总是慈和的,薛蟠能看透他们的实际情形,正是让林铭玉惊讶的地方。 面前这个人,并不如他想的那般痴愚。 想到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林铭玉思索道,看来薛府并非完全落魄。 “你想 166阅读网 140 第一百四十章 薛蟠瞪大了眼睛看他,万分不解林铭玉为何放着大好的机会不抓住,偏偏要孤身对抗贾府这样的世家大族。 “贤妃因贤德封妃,王夫人短视至此,贤妃后宫中显露峥嵘,心胸想必远非寻常妇人可比,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贾府说到底是我外家,血缘至亲,断不得如此相残。” 薛蟠简直要气笑了。血缘至亲?骗鬼呢!你林铭玉若念着血缘至亲,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把对王夫人的仇恨报复到她独子的身上去了。但观林铭玉油盐不进的德行,薛蟠深知,面前这小儿,只怕并不会改变心意。 恨其不争地长叹了一声,薛蟠心底冷笑着想:也罢,等你遭受祸端惊慌无依之时,便知道我的好了。 当下也不再言,沉默地连连喝酒。 林铭玉也不下箸,这时人便站起来,从容道:“多谢薛公子款待,我有要事,就此告辞吧。” 说着便打开门,大步离去。 林铭玉坐在马车上,心里尤在回想薛蟠之言。他心中不是不在意,但深思之后,便觉得此时与薛家联手,并不妥当。薛宝钗的宫廷晋升之路,林铭玉并不看好。商户之女,又并无才名贤名传出,在遍地名门闺秀之中,有何出众之处?再者,他手中还拿捏着贾府的短,贾母也承诺过元妃不害黛玉。 他之前所言,也不尽是虚。贾元春能爬上妃位,定然不是个蠢的。如今有子,若她真有野心,更是该寻找助力的时候,林家说来好歹是一门亲。她万不会蠢到做出自断臂膀的事,林铭玉决定,静观其变。 元妃聪明还罢了,若不长眼地陷害黛玉……林铭玉眼眸一动,唇边露出一抹凶悍之色。 从昌平王府回来,林铭玉便进了书房。答应五公主的故事书可得提上日程了,作为一个现代宅男,哄哄小女孩的童话故事,林铭玉完全可以信手拈来。 幸而他多番穿越,早习得一手好字,这边散漫写来,落到纸上,当真令人赏心悦目。因为投入,等林铭玉放下笔之时,脖子已然酸涩不堪。书房内燃起了蜡烛,在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昏黑了。 林大如同一个影子一般默默守在书房角落之中,此时走上前来,恭敬道:“大爷,是否传晚饭了?” 林铭玉点点头,林大便沉稳地吩咐下去。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林铭玉不禁感叹,林大变了许多。跟着他这一年,看着却比之前老成了许多,俨然是他身边最得力之人了,再看其他仆人对他的态度,似乎也默认了他的地位。 倒是之前跟在他身边最久的馒头,也许久不再他面前晃荡了,而他也已经习惯了林大寡言却体贴的服侍。 第二日,正是春闱。林铭玉早早便备好了马车,亲自送林悦入考场。 赶考的学子实在太多,街道堵塞之中,林铭玉赫然遇到了熟人,贾府华贵的马车挤在大街正中动弹不得。周围七八个小厮骂骂咧咧地推搡着考生及其亲眷们,引得众考生怒目而视。 这一番热闹引得本就拥堵的街道更是不畅,考生们人人都想先进入考场,选一个好些的位置,被人一耽搁,火气也大。文人自来便自恃身份,个个都恨不得对权贵们口诛笔伐一番,但当真要闹起来,却谁也不愿意出头。因而埋怨有之,真正敢动贾府马车的,还真没有。 如此便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拥挤人潮中,几辆华贵马车排成一排,占据了大街三分之二的位置,各地的考生却挤在另外三分之一的街道上缓缓通行。见排开了人群,几辆马车都掀开了车帘,各自恭维一番,林铭玉冷眼瞧着,都是与贾府交好的世家子们。 而贾府的马车里做的,却是前儿才被云华教训过的贾蓉。他脸上并无牢狱之灾留下的狼狈痕迹,如前一般张狂放肆,威风不已。 一抬眼,他看到了林铭玉,却只是嗤笑了一声,傲慢地别开眼,好似眼底无人。 馒头在侧跟着,气愤道:“这小子好生过分,见到大爷,竟然视若无睹。咱们陷入人海之中,脱身不得,我去找他说道说道,必让他们给咱们的车也留出一个位置。” 林大已然喝止道:“休要如此。听大爷的令行事。” 林铭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再看向馒头的时候,神色便严厉起来:“馒头,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还不曾明白林家处室之风么?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入贾府一般凭借权势欺人?” 馒头一惊,忙回道:“我,我是为九爷着急。这人多如潮,咱们的马车慢腾腾的走要到何时才能通过。是我失言,大爷莫怪。” 话虽如此,脸上却带着一丝委屈。 林铭玉眼睛闪了闪,没说什么。 林悦笑道:“无妨,还有半个时辰,足够咱们从容到场的。馒头,你家大爷并不是不领你的情。但你想想,京都是什么地界?今日拥堵之人又是何身份?天子脚下,来赴考的是来日的天子门生。无论是寒门学子还是名门公子,谁也说不准来日谁能一跃龙门。你看看贾府那般行事,周遭人是何反应。你家大爷的谨慎你还不明白么?” 馒头大惭,红着脸道:“是我错了。大爷,你责罚我吧!” 林铭玉转眸看了看林悦温润含笑的双眼,再转回头去看向馒头,脸色和缓了许多:“既已知错,就回去抄家训十遍吧。” 馒头苦了脸:“大爷,你还真的罚我呀?” 林铭玉撇开脸去,不再理他。馒头见他脸上并无怒气了,心里也是一松,感激地看向林悦。走在他身边的林二扑哧笑了出来,被馒头狠狠一瞪,笑得更欢实了。 两个小厮一路拌嘴,终于,马车停了。 目送林悦进了考场,外头的人潮还是许多。林铭玉寻到一处小店坐着,点了一桌吃食,预备等人潮散了再走。 这家小店颇为风雅,装潢精美,价格也十分高昂,林铭玉听得周围不少跟他同样打算的食客在议论,店家设价不公。有一好爽汉子大声道:“小二哥,过来说道说道,你家这店甚小,又不得名,怎的比得意楼那般的大酒楼还要价高,莫不是你店家坑蒙咱们吧?” 小二人矮小,走到大汉面前,生生矮了一个头,然而神情却是不卑不亢,含笑回道:“客官误会了,咱们家的店铺虽小,然而做菜的师傅都是从各地名楼中挖掘来的,做出来的菜肴点心最是精致难得。就说您看上的这一份秘制烧鸭,您瞧瞧这色泽,您闻闻这奇香,您再尝 166阅读网 141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这东家好生厉害,罢了罢了,此题我解不得。诸位可有能解的,我出解题钱,但求弄个清楚明白。”那汉子是个直爽之人,既苦思半日无解,也不自视甚高,忙向周围人求答案。 但满座食客,并无一人能答。 小二哥此方微露得色,笑嘻嘻道:“客官不知,此题悬挂于此已十来日,往来举子无数,能解此题者百中无一。您此时虽解不得,也不足为怪了。” 小二的话并无夸张,当朝科举遵守前朝制度,虽有设明算科,但属于可选可不选的科目,朝廷也并未对此重视,于为官之道更无益处,因而学习此科的学生并不多。 林铭玉却之道,算术培养的是人的逻辑思维能力,善于算术者,头脑更为活络。时人却深厌之。 从小二的话中,此间店铺的掌柜于算术之道造诣不凡,便显得尤其可贵。更兼他能利用书生好胜,好出风头的心理用算术提高店铺名气,又能赚得银子,可见于经商一途也很有才干。林铭玉便对这掌柜的也生出了好奇之心。 这时,店铺里熙熙攘攘,啁啁哳哳尽是议论之声,大伙儿的好奇心都被充分的带动起来了,有人便提出愿意出银子听人解题。很快出银子的价格被提高到十两。受他们的情绪影响,馒头与林二均激动不已。 两少年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用期盼的眼神望向林铭玉。 林铭玉老神在在地吃一口好菜,品一口好酒,好似满座的热闹轰动都不入他耳。馒头急的抓耳挠腮,他是个好动又好热闹的人,素日里哪得这样能出风头的机会,现下一看自家主子的神情,便知他心中有数了。有心想怂恿着林铭玉去解题,却因方才之事心里存着三分怯意。因而只管不住地对林二使眼风。 未想林二不曾言得,一向稳重的林大却忍不住开口了:“大爷,您定能解开此题。可否让我一观?” 林铭玉放下酒杯,笑看了林大一眼:“你喜爱算术?” 林大抬眼看了看他,并无闪躲,点点头:“曾与爹学过算盘,私下里也琢磨过,但我愚钝,这般复杂的算术,却是从未见过。我听爹说过,他的算盘是老爷教的,老爷明算一科便十分出色,大爷自小聪慧,曾被老爷赞为青出于蓝。” 林铭玉轻笑出来,“说得不错。不过,这里不只我得了。”在他目光示意下,林大等人都望过去,果然见对面一公子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正低声吩咐身边小厮。 “诸位,我家公子愿意一试。” 小厮声音一出,满堂俱静,过一会儿,还是那汉子道:“敢问公子贵姓?” 小厮往旁边一让,现出他身后一位俊朗不凡的青年,他穿着一袭蓝纹锦袍,头上一副白玉冠,通身气派便是富贵潇洒。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他微微露出一抹笑容,拱拱手。 “赵某不才,愿意一试。” 大汉忙道:“赵公子既然得了解法,快快请与我等演算一番。” 当下请小二把笔墨移送过去,一堆人围拥到赵公子身边。林铭玉因地利之便,占了个好位置,可以把他写下的字迹看得清楚明白。 随着他快速落笔,众人的赞叹一声比一声响亮。到他把笔一扔,大汉已经忍不住拍手朗笑道:“妙,妙啊。公子高才,果然思虑过人。我等想了许久,也不曾得出解法,公子这般写出来,倒是不用多说,咱们也能看得明白了。” 林铭玉心里也赞了一句,这人解题的方法一反古法的晦涩难懂,竟跟现代的解方程差不多了。不能因为对方是古人便小看了,林铭玉反省了一次,当下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 先说话的那个小厮又脆生生地道:“小二,你来瞧瞧,我家公子解得可对?” 离得近了,林铭玉听那小厮说话便觉得有几分怪异,便再三看了他几眼,那小厮甚是敏感,当即回以一白眼,低声道:“你这小童好生无礼,盯着人看作甚?” 馒头抢着道:“你才小小孩童,说谁小童呢?再说了,这里这般多的人,谁在看你了?” 那小厮白眼连翻,嘴快地说了一溜话,竟然没让馒头有再次还口之力。 林二平日虽然与馒头争长论短,但眼看着馒头受到外人欺压的时候却如同自己被欺负一般,提袖子便要上前帮架。林铭玉此时已看出眉目,忙制止他们,对那小厮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好生伶俐的口舌。方才是我多看了你两眼,这便赔礼了。圣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小兄弟不是小人,定然不与我们这等人计较了。” 这时那赵公子轻轻瞟过来一眼,与林铭玉笑脸对上时,微微顿了顿,便与那小厮道:“青儿,忘了出门之时我怎么交代的么?” 小厮不服气地扁扁嘴,嘟嚷道:“明明是他们无礼。有本事把题解了,凭什么这会儿在这儿耍嘴皮子。” 林铭玉笑笑不言。林二已然道:“呵,不过一道小小算术题,算得什么。我家公子早便解出来了,不想争风头罢了。” 林铭玉喝止道:“阿二,住口。”已然晚了,此时围绕在赵公子的身边的,都是佩服他解题之人,正对他交口称赞呢,林二此言又不知收敛,周围的人,人人都听在耳里。别说是旁人听了,就是林铭玉自己听了,也觉得林二这话有马后炮的嫌疑。 果然,林铭玉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嗤笑道:“真真好笑,那小子,既然你家公子有这份能耐,为何不早点说出来。现下人家赵公子已经拿出详尽解法,便是我们在座之人,也可说自己能解了。说此大话,也不脸红么?” “兄台说的是,看那小子的主子也不大年纪,定是妒忌赵公子风姿,少年人,爱慕虚名罢了。” “正是正是。” 议论声中,先那汉子已经瞪视过来,不屑道:“黄口小儿,岂能在赵公子面前胡言乱语,真是无礼。快与你那主子向赵公子致歉吧。” 林铭玉真没想到,林二一句话会被人发挥至此。虽然他语气不够收敛,但一句负气得话罢了,值得这么上纲上线,还要与那什么赵公子道歉么?要他林铭玉道歉,也得让他心服口服才行! 话题中心的另一人,风度翩翩的赵公子,此时却没有发扬他的好风度,直如未闻一般,低头看着桌上的稿纸。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打开后台就给我出来一个不良信息拦截的屏幕,试了好久都无法登 166阅读网 142 第一百四十二章 林铭玉小身板挺得笔直,就这么默然站立的时候,当真是风华自显。 他轻笑一声道:“方才赵公子的解法我也看了,虽条理分明,却稍嫌繁琐一些。我有一法,诸位不妨也看一看。” 他这明显的挑衅话语不仅使得众人侧目,低着头装用功的赵公子也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似有戏谑之意。 林铭玉也不等旁人再多言,就着方才赵公子使过剩下的笔墨,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写起来。原本喧嚣的人群在看到他顺速写出来的答卷之时,不由得发出惊讶的感慨之声。 等他写完,耳边已经传来一阵轻快的掌声。赵公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对他道:“小兄弟的解法闻所未闻,但细察之,竟比我的精妙数倍。不知道令师是哪位名士?” “如这般简洁快速的解法,我生平见过术数擅长者甚多,也未尝再见过一位与小公子相似之人,难得,难得啊。”一声大笑压过赵公子的声音,林铭玉闻声一看,见一个打扮温雅的中年人从后堂大步走来。 店小二忙躬身道:“东家,您回来了。” 众人方知,这便是此店主人。那东家团团当胸拱手作礼,一脸和气地招呼众人:“鄙姓苏,正是小店的掌柜。今日高朋在座,又有二位青年才子解出我设的算数之题,实在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呐。” “苏掌柜,你这题目好生刁难,不过咱们赵公子与这位小公子都解了题,你那奖赏又如何算?”林铭玉这一手一露出来,围观之人便似忘了之前对他的讥讽,这时便有人来打趣店家。 苏掌柜方正的脸上露出一种不相称的精明之像,笑道:“方才之事,我都看到了。按理说解题之法赵公子写在先,这位小公子虽然解法不同,到底是先看了赵公子的解法,若说与赵公子一同视之,未免有不公的嫌疑。” 林二嘴快,闻言便苦了脸,激道:“你的意思,我家大爷便不算解得题目么?小二哥方才说的时候,可没说此题只许一个人解。掌柜的,你要赖账不成?” “正是呢,苏掌柜,你这可不公道啊。” 苏掌柜忙苦笑着摆手:“岂敢岂敢。我苏某向来说一不二,从不做失信于人之事。何况我做的便是守信的买卖,若这般欺压客官,可还有谁来我这儿捧场呢?诸位大可放心。只是我这店铺开了经年,竟是从未碰到如今日这般的情况。两位公子都是博学聪颖之人,可让我如何取舍是好呢?” 先那大汉此时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苏掌柜既然怕对两位公子不公,不如重设一题,看谁能先解开。若是赵公子先解,自然今日之赏都在赵公子;若是这位小公子解开的,那一人得解一题,个个有赏,岂不是好?若两人都解得开了,那我倒要祝贺苏掌柜,遇到志同道合之人了。诸位说,是不是?” “好!”“兄台此计甚妙!”众人无不鼓掌。 林铭玉心内暗哼,道:听起来好似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但无论题目解不解得出来,赵公子总是有益无害。自己要想洗脱向赵公子抄袭的嫌疑,那便只有先他一步解题出来了。当然,这一点对自己来说,是万无一失的。 大汉此言一出,如林铭玉、赵公子这等人,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偏颇之处,但林铭玉想通此节不在意,赵公子是受益者不反对,苏掌柜就是要借此事再炒热一回店中的气氛,也不阻止。当事者俱无话说,旁人有热闹可观,自然都赞同。 林大看了林铭玉一眼,见他脸上并无不满,便把要说的话压了回去。他相信自家的大爷,聪慧决不再那赵公子之下,就这样杀一杀对方的威风也好。 苏掌柜意思意思地征询了林赵二人的意见,见双方点头,便挥一挥手,对小二轻声吩咐了几句。 “素日我寻得一些古题,破费心思得到解答之法。今观两位公子解题,用时均极短,想来一般的考题是难不住两位。便请两位拿我前日寻得的考题一试罢!” 不一会,两个小二便抱出一块薄木片,与两套算筹及算盘来。方才林赵解题之时,并无用到算筹,而此时,苏掌柜却命人把此物拿出来,由此可知,他这题目也难了许多。 苏掌柜显然是早有准备,却还在这儿说出那番冠冕堂皇的话,其奸猾之处,也可见一斑了。 一小儿举着木板站在两人前方,苏掌柜便念题道:“今有小珠十三价一文,中珠一文换三颗,大珠三文得一颗,若买大中小珠数一百,共计出价一百文。问大珠、中珠、小珠各几何?此题较前者难,两位公子尽管取用算筹、算盘和笔墨,请。” 苏掌柜一说完,众人便交头接耳,纷纷道此题难度甚大,恐怕两位公子一时半会都解答不出来,这掌柜的又得赚一回晚饭钱了。 却见林铭玉话落即提笔,也不管旁边的算筹,稍微思索了片刻,偏在纸上演算起来。旁边赵公子见了,也投来惊奇地一眼。但他也是一个聪慧之人,转眼便把精力集中起来,一面摆弄着算筹,不时在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 见两人反应如此之快,似乎都找到了眉目,围观之人无不肃静,大气也不敢出地紧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林铭玉其实早便想到了如何解答,不过是三元一次方程,比前面那道题目多了一个步骤,用方程一代入便可得到答案。但林铭玉不想把方程写在纸上,让人见了生疑。因而便现在心中想好解题步骤,借助纸笔稍微记下重点,然后反推出解题步骤,再落到纸上。在此过程中,未免太显眼,他也不时拨动一□边的算盘。算筹却是没动。 即便这样浪费了一些时间,待他放下笔来,看向身旁之时,却发现赵公子已经写了满满两页纸,手中的算筹更是摆得飞快。 而林铭玉刻意放缓的速度还是引得围观之人一阵惊叹。 太快了!太利落了! 苏掌柜不由得三两步走到跟前,拿起林铭玉寥寥数笔的一页稿纸认真读起来。 一面读一面手心里的算盘拨得飞快,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脸惊喜的看着林铭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旁观之人无不好奇,但看赵公子还在认真解答,便也按捺住心急,安静地等待他算完。直到赵公子停下笔来,露出一分轻松愉快的神色抬起来时,他才发现身旁气氛异常。再见到苏掌柜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心里一惊,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错愕。 莫非,他也得了? 166阅读网 143 第一百四十三章 喝完酒出来,已经月上中天。林铭玉脸上也染上一层薄醉。 苏福如亲自把人送出来,便看着赵林两人上了马车,一道而行。马车之内,赵元初睁开眼睛,眼中并无半丝醉意。做小厮打扮的少女是他亲外甥女,姓杜,名唤淑惠。 杜淑惠嘟嚷道:“舅舅,我看那个苏掌柜有问题。咱们家对京都大大小小的店铺没有不知道的,他这家店本来也不甚出奇,去年三月突然换了经营方式,如今在京都士人心目中占了一席之地。若说是巧,那也太巧了。” 听了外甥女的话,赵元初隔着马车帘子,朝侧边看了看,回头对杜淑惠点点头,赞许道:“惠儿,你能想到这些,已然不错。我来之前便查清了,这家店确实在十年前便存在,之前也不过是一家普通的饭馆。苏掌柜此人,籍贯在泉州,家业清白,并无可疑之处。但他好算术,并不算经商之才。去年三月起,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把这小店经营得有声有色,在新科举人之中享有盛名。苏掌柜其人,在士林中也颇有声名。一个凭借短短一年时间,便能打入士林的人物,怎可能简单?这也是我今日来一探究竟的原因。” 杜淑惠随着他的话慢慢思索,皱了眉问道:“但我看,苏福如此人甚是滑头。今儿与舅舅你喝了这许多酒,说话间还是滴水不漏,我倒看不出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赵元初显然也是苦恼于此,无奈地摇摇头。 却听得杜淑惠轻哼了一声,抱怨道:“还有那个林铭玉,小狐狸一般,眼睛总是往我身上溜,肯定是看出来什么了!” 赵元初回想起林铭玉那双清澈无比,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生不出恼意,看向自个儿外甥女,只见她嘴上虽然抱怨着,小脸儿却透着一层粉,不由心中一动,笑道:“林公子着实聪慧过人,你虽然扮作我的小厮,却屡屡在我开口之前便说话,气势摆得比我还厉害,人家林公子可不是愚笨之人,怎的猜不出来?” 杜淑惠脸一红,不依道:“舅舅,你怎的帮着外人说话。反正,我就是觉着,那小子也不是好人。” 赵元初想再辩解,转念一想,林铭玉与自己也不过一面之缘,虽然这缘分确实也奇怪,他瞧着也蛮对自己的眼,但着实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不算知己不算亲朋之人,来与小辈较真。因而只是一笑,便不说话。 赵元初一静下来,杜淑惠却也不再说话。她低着头,扭着自己的衣袖,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事。 赵氏舅甥在这头议论起林铭玉,而另一辆马车之内,林铭玉也是沉思起来。以他的聪慧,回想起来,今日之事确实有些异常之处。 先解题那事,总觉得那汉子起哄来得蹊跷,再有那个气度高华得赵公子,也显得疑点重重。苏福如的出现,更像是精心安排的一般。总之今日的一切,都让林铭玉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想了一想,他轻叩了几下马车壁。 林大忙把缰绳交给弟弟,动作轻快地钻入车厢内。 “大爷?” 林铭玉招招手,对他低声道:“你帮我去打探清楚,今日这位赵元初是何身份。还有福生饭馆的事儿也打探一番。此事你自己去办,不要传出去。” 林大心内疑惑,但他对林铭玉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便不多问一句,干脆地应下来。 看林铭玉虽然还清醒着,但眉头微皱,脸上掩饰不住疲倦。林大便道:“大爷,回府还得半个时辰,你先休息一下,到了我再唤您。” 林铭玉摇摇头,苦笑道:“许久不曾这般喝酒,这酒的后劲也足,此刻酒劲上来了,头疼得很,睡是睡不着的。” 林大神情微变,低下头,低沉的声音轻轻禀道:“我学过一些按揉之术,大爷若不嫌弃,我为大爷揉揉额头吧。” 林铭玉大为稀奇地看着他,喜道:“阿大你还会这一手,快来快来。” 林大端正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显出几分高兴的神色。走过去,跪坐在林铭玉身后,正儿八经地为他按摩起了额头。 林大的手指修长而且有由于经常干活而累积起来的茧子,按摩的时候,带着一点儿粗粝的感受,由于他用力得当,这点儿粗粝也不至于难以忍受。林铭玉在他规律的按揉下,慢慢地忘记了额角的抽疼,不知不觉间便悄悄睡了过去。 一直到府门口,林铭玉睡得正香,并无醒转的痕迹。几个小厮互相看了半响,最后还是林大做决定道:“大爷醉了,现在唤醒来,未免头疼,醒了瞌睡便不容易睡了。我抱他回房吧。” 馒头有心想要自己表示一下,但看看自己的小胳膊细腿,怕颠了林铭玉,反而不讨好,因此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大打横抱起林铭玉,稳稳地走入院子。 “你大哥吃什么长的啊,一般大的年纪,你怎的就这么个猴子样儿?你们真是亲兄弟么?”馒头颇是嫉妒林大的好身手,说不到林大,便酸溜溜地拿林二开刀。 林二横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哥就是这么强壮,你眼气也没用。再说了,就你这豆芽似的身量,好意思说我?要不要比一比,咱两谁比谁有力气!” 馒头对林家兄弟本来就不服,闻言正对了胃口。当下两人便拌着嘴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林铭玉第二日起床时,觉得头疼的症状轻了许多。不免又对林大称赞了一番,并随手赏了他一件腰饰。 用过早饭,林铭玉打算去家里的田庄铺子转一转。再来京都,每日里显得都很忙,他还没有腾出时间,好好巡视一番自己的产业。 但刚吩咐备马车,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秦钟在林恒的引领下进入林府正院,看到的便是坐在上首品茗的少年公子,穿着天青色云纹袍,腰间一条翠绿色宽腰带,下/身露出一条上等布料精制的白绫绸裤。整个儿出青葱出水一般,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鲜活劲儿。 秦钟自己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从小便被人称作容貌俊秀,但此时看到这般风华正茂的林铭玉,也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对方生得更妙。 看到这样得林铭玉,秦钟眼中的笑意更是加深了三分。到得屋内,便盈盈笑起来:“铭哥儿,久日不见,你当真更是不凡了。” 166阅读网 144 第一百四十四章 林铭玉看着秦钟灿烂的笑容,心里疑惑更深。对于秦钟,林铭玉实在没觉得自己与他有多深刻的交情,值得他见了自己,如同老友相会一般,那个热忱劲儿,让他不得不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呐! 话虽如此,秦钟表现出如此热情,林铭玉也是笑脸相迎。 一番客套之后,林铭玉终于听到了秦钟的来意。 “铭哥儿,听说你前些日子进了宫,可是为了入宫做伴读的事儿?”秦钟托起腮,明媚的眼风一扫,笑看向林铭玉。这个动作其实有些女气,但称着秦钟那张宜男宜女的俊秀面庞,却显得格外有风情,并不引人反感。 又是进宫之事。林铭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自他入宫,已经是第几人来与他说起这回事了?京都形势复杂,便是如秦钟这般附庸在贾府之上的人,也来与他谈起入宫之事,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试探,林铭玉心中已经有了警惕。 “入宫做伴读?鲸卿是从何听来?我不过送姐姐待选,并无入宫之意。皇子伴读之人,学识且不说,也得是京都中的名门公子,熟悉皇子们的性情,才能相处如意吧。鲸卿这般说,是不是正有此意呢?” 秦钟笑一笑,不乏失落之意:“铭哥儿就别取笑我了。我的家世也不需瞒你,父亲官位不高,不过是因着姐姐嫁入宁国府,我才得以与宝玉那般公子们相交。说句真心话,谁心中又把我当回事了?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秦钟说得卑微,然而神情里却全不是这个意思。林铭玉也不拆穿,只捧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姐姐既然是荣国府的长孙媳妇,你自然也算得一门贵戚。不说旁的,单说你这般人才品貌的,便是百里无一。我听宝玉说,你的功课也是很好的。如今宝玉是要入宫竞选的,莫不如你也求了你姐姐,为你谋一个空缺,与宝玉作伴岂不是好?” 既然秦钟说起,林铭玉便顺势试探了一把。如今贾府与林家的关系,不过表面和乐,入如秦钟这般身份,自然知道内里。心知自己与贾府不合,还独自上门来,秦钟有何打算,林铭玉还真有点儿兴趣。 “呵。”秦钟似是冷笑,但转眼便换上一副温和的笑颜:“宝玉有当贵妃的姐姐,岂能与我这等人相提并论。便是姐姐想求一求,也是为难。”这句话确实透露秦可卿在贾府的日子也并不如何如意了。这倒是怪了,宁国府对秦可卿的宠爱有目共睹,便是荣国府贾母等人,对她也是交口称赞的,秦钟此言,却是不妥。 林铭玉也听说过宁国府的荒谬之事,但之前与秦家姐弟并无往来,也没在意,今日听了秦钟的话,那些信息便自动浮现出来。不动声色的看着秦钟,林铭玉心中越发肯定,他心中定然有所谋划。 秦钟叹了一声,道:“我是千难万难,铭哥儿不去试一试却可惜了。林大人简在帝心的人物,你若是一试,想来是必成的。” 林铭玉道:“父亲在外近十载,不过兢兢业业而已。如今他年纪大了,我也不忍离开他。” 秦钟不以为然:“今年便是各地官员回京述职的时机,想来林大人定然大有收获。铭哥儿也不要妄自菲薄了。这般好的机会,若是抓紧的,对你们林家来说,也是迈出一大步呢。宝玉说起来,才学与你还稍逊一筹,但宫中有人好办事吧。我听说林姑娘如今成了荣妃跟前的红人,再有林大人撑腰,铭哥儿你的身价只怕也会水涨船高呢,到时,便是宝玉也……”秦钟意外深长地笑了一笑,当真风情无限。 林铭玉也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便说道:“鲸卿这般挑拨我与宝玉的关系,是什么用意?” 秦钟脸上的笑容戈然而止,不尴不尬地顿了一会,才恢复了自然:“铭哥儿何出此言,我与宝玉是好兄弟,对你也是当成兄弟一般看待,如何有挑拨之言。我方才不过是劝着你上进罢了,却让你如此误会,铭哥儿,你当真……” 秦钟委屈得小脸都皱了起来,楚楚可怜的,当真让人忍不住去抚平他眉宇间的忧愁。 不过林铭玉虽然不是直男,但对这种小百花一般的男子并无兴趣,因而秦钟的美人计对他并没有用处。他收起笑容,换上一副高贵凛然的神态,慢条斯理地轻呷了一口茶。 秦钟见状,眼底露出一丝惊慌,但很快便用笑容掩盖住。他失落地笑着,彷佛对林铭玉的态度很受伤,轻声道:“铭哥儿你不愿便罢了,我也不多说了。今日我来,本意是想告诉你,若是你真的想要入宫,我父亲倒有几个友人,在王爷们面前也说得上一二句话。你这样的出身,若得他们推荐一番,伴读之位,定然是稳如泰山。你也莫要误会我心怀不轨,这些宝玉也是知道的,只是有贤妃娘娘在宫中,他的前途自然用不着我帮忙。当然,我知道你与他本事姑表兄弟,自然看不上我这小小心意,原是我多事了,这便告辞罢!”说着便站起来,背过身,挥袖便要离去。 林铭玉看着他表演,看得秦钟脸上真个露出失望,看得他再也演不下去,将要放弃。 “且慢!”林铭玉终于出口挽留。 去意坚决地秦钟立刻地停住了脚步,但仍然没有转身。 林铭玉笑了一下,等他走到秦钟身前之时,已经换上一副陈恳又微微懊恼的表情:“鲸卿,莫生气,方才是我说错了,你不要与我计较。” 秦钟越发的倔强,偏过身子。 林铭玉心内不耐,但想着秦钟今日表现出来的异常,还是耐着性子再次挪动一步,站在他面前,做出一揖到地的姿态:“为我出言不逊,那我便在这里给你赔个礼吧。你再生气,我可也要生气了。” 秦钟听到林铭玉叫住自己时,已经满心欢喜,只是自己先时不够谨慎,引得林铭玉起疑,这会儿自然要拿一拿姿态,让林铭玉打消顾虑,因而哪怕心里欢喜,也要装出傲然的性情。然而听到林铭玉语气中的不耐烦,秦钟又担心装得太过,便就坡下驴,忙拦着林铭玉道:“好兄弟,何必如此。我也是着急了,才这样说话。只要你知道我的好,我怎么能与你斗气呢。” 林铭玉展颜一笑:“方才我也是一时气头上,才说了傻话。鲸卿是何等样人,我怎会不清楚。好了好了,你难得来一次,便留下来用饭吧。” 秦钟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能与林铭玉增进感情,显然也是意外之喜,当下便假意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留下来。 林铭玉的转变提醒 166阅读网 145 第一百四十五章 林铭玉对着满目长得肥白的菌菇,心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没想到他就那么一说,田庄上的效率便这么高,不仅把它培育出来了,还培育得这么成功。 “好!好得超出我的想象。田管事,你费心了。” 田管事也是高兴非常,满脸带笑地谦道:“大爷过奖了。这些都是下面人的功劳,我只是监管着不出岔子。当然,能有今日的成就,大爷提出的这个想法才是重点,下头的人都钦佩得不行,想着来拜见大爷你呢。” 田管事是个老实可靠的人,不然林铭玉也不会在巡视完田庄之后,便把菌菇培育之事全权交给他来办。他也不负众望,该有的肚量也展现出来,令林铭玉很满意。 “我也正想见见他们。你来安排吧,午饭,就与他们一处吃,正好把菌菇也做出来,大家一起尝一尝。”林铭玉想着平菇这般便培育出来了,他还知道更多的蘑菇种类,如果能一一使用人工培育的方法大量种植起来,那可是一条发财之路。 田管事正想让他多给手下的菜农教导一些疑难之处,闻言便立刻安排下去。 林铭玉在他的陪伴之下,又去了菜圃里边转了一圈,了解了田庄的情况,他唇边的笑意便没有散去过。 佃户们看着年轻的少东家到处转悠,并且对农事也表示出来一定的兴趣,有那大胆的,便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林铭玉不以为烦,和气地对他们笑着,偶尔也说两句客套话,得他长相的便利,他言行中流露出来的真诚平和,赢得一片赞美之声。 请示过林铭玉之后,这种菌菇正式被命名为平菇。林铭玉在平菇的食用方法上提出的建议也被田管事等人奉为经典。等厨子按照他的方法把各式平菇菜肴端上来,大家尝过之后,便一个个如同饿狼上身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田管事在馒头的瞪眼之中,夹走最后一筷子平菇,幸福地叹息了一声,满是敬服地对林铭玉道:“大爷说的法子真是妙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鲜美的菌菇,竟是比鲍参翅肚这些贵重的食物也差不多了。” 林铭玉扑哧便笑出来。田管事说得虽然夸张,不过,在这个年代,吃的种类远不如他前世那般丰富。菌类这些食物一般都是野生采摘的,而且种类也不多。也就因如此,林铭玉在不经意得到平菇的时候,便想起来要把它人工培育起来。 蘑菇自来便是营养丰富,如果推行给贵族们食用,那么…… 不只是田管事如此感慨,与林铭玉经过一番交谈已经不那么拘束的田庄众菜农也纷纷附和,表示平菇味美,用林铭玉交代的方法食用,更是一大享受。这些菜农都是种菜经验十分丰富的人,并且有研究精神,林铭玉已经跟他们说了自己想要培育其他菌菇类的念头,并且承诺每成功培育出来一种菌菇,就给菜农们一笔银子作为奖励。 如今日之平菇,林铭玉已经当场拿出一百两银子,十来位菜农每人能分到五六两银子,这比他们一个月劳动所得的收入还多许多,一个个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当然,作为田庄主事者的田管事,拿到的银子只有更多的。 通过这样得举措,林铭玉在田庄众人的心目中,慷慨的少东家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他吩咐下去的事情,也得以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推行下去。 与田管事交代好田庄后续的管理事宜,林铭玉便返回林府。如今府里头正经的主子就只有他一人,人一走,府里就清净下来。林铭玉在书房里边又写起未完的童话故事,一伏案就是两个时辰。虽然满脑子的童话故事绝对够凑出来一本字典般厚的格林童话,但这时代的写字工具还是很要命。 林铭玉这般用功了几天,直到春闱考试结束,才堪堪写了十来个故事,不过,笼络涂铃儿,这十几个故事已经足够用了。 春闱对于举子们的意义,就是鱼跃龙门,有朝一日终于能出人头地。但在这一跃之前,能不能平安踏上青云之路,不仅仅需要写文的实力、运气,最基础的还是举子本人的体力。 春闱摧残人啊!当林铭玉夹杂在众多迎接考生们出考场的人群中,看着行迹狼狈,甚至是踉踉跄跄被搀扶出来的读书斯文人,不得不发出如此感慨! 在一众疲倦放松地考生之中,林铭玉火眼金睛一般,一眼便看到刚刚走出考场大门的林锐。他一袭白衣,脸上也带着轻微的倦容,但当他看到自己时,脸上立刻便绽放出一抹温馨的笑容,如同春水破冰一般,带来一股暖意。 林锐大步流星走过来,先上下看了看林铭玉,才略带责怪地道:“让梢头来接我便成了,哪值得你亲自在这里等。” 林铭玉笑一笑,上前牵起他的手,打量了一番,方道:“九哥春闱是家里的大事,我听说春闱的条件很不好,许多举子考过这一场都要大病一场,不亲自过来看看哪里放心。你就当我是为了日后自己科举时积累经验吧。” 说笑了一句,林铭玉便牵着他上马车:“我让恒叔准备了姜汤,你喝一些,散散寒气,提振精神。” 林锐喝了一碗,感觉自己精神了许多。在考场里面,吃不好睡不好的,现下坐在温暖的马车之中,身边是洁净如水晶一般的林铭玉,林锐觉得,自己身上都臭了。扯着袖子闻了两下,不由得露出一些苦笑。 林铭玉哈哈笑起来:“九哥在我跟前在意什么,府里已经备好热汤,回去之后,你什么也不要想,先美美地洗个澡,睡一觉,明儿起来,保准你精神百倍。” “有劳铭哥儿你了。”林锐也笑起来。 回府之后,林锐自去打理,林铭玉却把书房中的故事手稿整理出来,用一个精美的木匣子装好,准备明日进宫送给涂铃儿。 且说荣国府中,今日也是格外热闹。贾母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袭爵,次子授官,两兄弟各有前程,且都不用贾府操心,换在寻常人家里,不知道是多大运道。但贾府毕竟不是寻常人家。 贾府先祖为开国功臣,军功起家,圣上钦封国公爷。但传到子孙后辈,却没有一个能够承接衣钵,不落威名的。当朝太祖以武开国,说得好听一点是推翻前朝暴政,开创清明政治,实在一点来说,就是手里掌握了兵权就琢磨着谋朝篡位。 太祖心里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因而对武将们也很是忌惮。如四王八公中人,都是开国的功臣,虽说封了爵位,但实际上却是架空了他们手中的权利,只得一个荣誉称呼罢了。对于 166阅读网 146 第一百四十六章 林锐已经经历春闱,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他做主,只等着放榜罢了。但他先前在京都也没有白呆,况且有林海亲笔写下的几封手书做引,他早便拜访了一些林海昔日好友同僚,再加上对自己才学的自信,林锐觉得,自己上榜是十拿九稳的。只不过,他看中的是榜上顶尖的那几个位置而已。 有这番自信,林锐便怡然呆在林府,慢条斯理地为殿试做准备。对于林铭玉短短几日之内,便开发出一条足以大赚一笔的财路,林锐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自认是比较博学的人,然而,每每与小自己十岁的林铭玉相比之时,总不免觉得自己眼界还不够。 当然,林锐对林铭玉是十分信任的,不说林海对他有恩,就是与林铭玉相处的这一年,也让他们之间培养起手足间的感情。 “铭哥儿,想不到你连农事都这样明白,真不知叔叔是如何培养你的。”林锐吃完平菇,感受着鲜嫩的口感,称赞道。 林铭玉毫不客气的收下赞美,笑道:“九哥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你就等着瞧吧。我总要为林家挣下一份足够丰厚的产业。” 听到他话里的意思,林锐眉峰稍动。铭哥儿这不像是醉心官场的样子啊。 “经商虽然能挣下丰厚的产业,但是男儿在世,不博取功名,为国出力,总是遗憾。你的才学不在我之下,再有叔叔的支持,日后在官场必然有一番大作为。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功课之上方是正道。”这时代的人,再怎么豁达洒脱的,即便对经商稍有重视,也不会在面前有一条官场坦途之时,舍科举而取商道。 林锐也是如此,觉得自己对林铭玉有一份引导的责任,他正经道:“此番上京时,叔叔便交代过,等黛玉妹妹待选之事已了,便让你回苏州专心读书,以应付三年之后的科举,你也应该着手准备了。” 林铭玉道:“九哥,我知道你和父亲的意思。你们放心,我并未看轻科举,只是三年时间还有很长,我年纪也不大,日后自可以徐徐图之。至于经商之道,我有分寸,不会让它影响我念书。”当今朝廷,看着稳如泰山,但局势之下,暗潮涌动,只等今上驾崩,一个控制不好,到时必然有大难。林铭玉原就没有混迹官场的心思,他虽然多了前几辈子几十年的阅历,但官场之上的厚黑之道却从未亲自体验过,也不想趟这摊浑水。 这些话自然不能对林锐说,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只能如他说所,徐徐图之吧。 平菇第一批成熟之后,根据林铭玉的指示,便由各铺面管事当作礼物,送给每个铺面的大客户,林铭玉从中挑出来最好的一份,让林恒亲自送到昌平王府。 云华郡主一直在宫中陪着太后,有时会让昌平王府的人过来传话,告诉林铭玉黛玉在宫中的情况,毕竟,林铭玉无官无职,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根本进不得宫门。 也因此,林府与昌平王府也混了个三分熟。林恒回来之时,带回来一封信。林铭玉觉得奇怪,前些日子他才收到过一封信,这才多久,又收到一封。以京都到涂凌光驻防之处,快马来回也要十来日,这样看来,是前面一封信才发出来,涂凌光便立刻追加了一封。 信来得如此急,到底是何事?林铭玉忙拆开信件,一看之下,不由得击掌欢呼一声,好! 林锐恰好也在他这边,见他如此喜形于色,不由得问道:“铭玉,有何好消息吗?” 林铭玉把信递给他,笑容满面:“你看,涂大哥说他已经为我找到了货源,只等我的消息,便帮我把货运送过来。南洋的特产、福建的海产,这些运送到京都来卖,定然可以大赚一笔。” 林锐却没有这般高兴,他指着一处道:“你先别高兴得过早,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铭玉凑过去一看,摸摸鼻子,嘻嘻笑道:“九哥别生气,是我跟涂大哥说想去福建走一走,既然得了这么个机会,那我更应该亲自过去见见那头的供货商。往后我回到扬州,这些生意要亲自经手便更难了。” “不行!”林锐断然拒绝:“铭玉,你要经商我不阻止你,但你要独自出门,我不能看着不说话。叔叔知道了,也不会允许。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管事们更清楚,如果你不信任别人,那么聪叔也足可以担此责任。” 林铭玉也冷静下来,他知道林锐可能不同意,但他却不得不亲自去一趟。海路贸易的利润他们是没有见过,不知道其中争夺之惨烈。他想要捡漏,更想多了解一些情况,万一以后真的没有走官路,这是他准备的一条后路。不是自己亲眼看着,怎么能安心? “九哥,无论如何,这个生意对我很重要。你知道,当初咱们是亲自请涂大哥帮忙,如今他帮我搭了线,我如果不领的话,他会怎么想?聪叔虽然打理过田庄,但这些海路商人与咱们内地的不同,他并不知道行情,以及如何选择货物。这些也是我需要了解的,如果我不去,我肯定无法安心念书。九哥,你就让我去吧!”林铭玉死死盯着林锐,用迫切的眼神向他传达自己强烈的愿望。 林锐多少有些心软,但想到林铭玉的年纪,还是道:“不说别的,就说你这年纪,怎么放心让你独自出远门?若是出了什么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铭玉见他言语松动,眉飞色舞道:“这有什么,都是天子治下,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再不然,我多带一些护卫也就行了。” 林锐迟疑了许久,摇摇头道:“你先别急,让我想想。就是要去,也不在这一时,今儿不是你与公主约定的日子么,你先进宫去吧。黛玉妹妹那儿,也要见一面,听听她的打算。” 林铭玉想着自己确实也不必着急,一时半会林锐也不容易想通,便道:“好吧,九哥你好好考虑,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林锐笑道:“别说你的歪理,快去吧。” 林铭玉抱着匣子入宫时,五公主涂铃儿已经在翘首期盼了。见到他,涂铃儿欢快地迎上来,虽然好奇,但还是忍着没有说话。杨姑姑的礼仪教导还是很成功的。 林铭玉按规矩行完礼,涂铃儿才道:“林哥哥,上回说的故事书,你写好了吗?” 林铭玉把匣子呈上去。涂铃儿兴奋地打开,当看到厚厚一叠装订好的手稿时,立刻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翻阅,不一会儿,就沉入其中,竟然忘了招待林铭玉了。 杨姑姑从宫殿外走进来,看到林铭玉自顾自坐在椅 166阅读网 147 第一百四十七章 林黛玉听得这一问,露出一个古怪得神情。 “可是薛姑娘那边有什么变故?”林铭玉也不催促,心思转了一圈,猜测道。 林黛玉点点头,脸上竟然露出一丝不忍:“薛姑娘可能要出宫了。”望着林铭玉认真倾听的脸,林黛玉便把事情始末细细说与他听。 贤妃有孕,是宫内一件大事,自然是不能再住持选秀这等耗费心神的任务了。贤妃以才德封妃,并不恃宠生娇,在皇后面前再三表示,自己身体康健,便是怀孕也没有那般娇气,完全可以胜任监督选秀之事,不敢劳皇后还为此操心。其深明大义之言行,深得宫中赞赏,连皇后原来对她有的一分不满也被此举打消。 在皇后看来,贤妃的这番话,就是在暗示她,即便她有了身孕,他日有了龙子,还是站在皇后这一边。要知道,宫中才女何其多,其中不乏出身名门的大美人,贾元春能打败无数敌手傲然封妃,自然是她会经营,早早便投靠在皇后门下。 皇后是义忠王生母,义忠王是当朝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皇帝年老,子嗣不丰,按理来说,是很难再有子嗣的,并且,后宫之中,从来不是干净的地方,皇后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也不是一个真正良善之辈。她自然是有手段控制后宫子嗣的数量,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贾元春还能成功怀上龙脉,皇后怎会高兴! 贾元春深知这一点,自知道有孕,便刻意选在皇后在场之时,不经意让太医宣布。又立刻对皇后表示愿意效忠,这才没有被皇后忌惮。 虽如此,贤妃有孕之人,再如何谦恭,皇后也不能生受着。因而选秀之事,在皇后和太后的首肯下,全权移交给荣妃。贾元春安心保胎,皇后心里却自有打算。 其实选秀第二轮的复选已经在贾元春手上进行得差不多了。作为荣国府长房嫡女,贾迎春莫名其妙落选,偏偏是二房的庶女贾探春反而被分配到太后宫殿之中。甚至连商户出身的薛宝钗,也得以服侍皇后,真不知这结果是如何出来的。 贾元春虽然放手,但各秀女的去向基本已经决定,没荣妃多少事。荣妃能做的,只是接手秀女的教导事宜,并且在一个月后举行的终选上,最终确定秀女的去留。一般而言,到了这一步,结果与复选无异了。 薛宝钗是个八面玲珑的周全人,这在荣国府时,就已经深得人心。把这一套搬来后宫,多少还有些效果。至少,贾元春先是看好她的。王夫人进宫之时,没有少夸赞这个姨侄女,人长得美,又聪明,家里产业还丰厚。若不是出身太低了一些,王夫人就差要提出让她做自己儿媳妇了。可惜王夫人是个心高的,在她心目中,贾宝玉钟灵毓秀,简直就是天地精华集于一身,必须得千条万选挑出一个名门闺秀才能匹配。薛家的门第,她还看不上。 贾元春也是同样的想法,当然,她考虑的东西比王夫人更加深刻,尤其在她有孕之后。薛宝钗虽然不配成为自己的弟媳,但如果利用得好,培养成为一个帮手还是不错的。 抱着这种念头,贾元春把她安排在皇后身边。通过从王夫人、贾母口中听得,并且从十来日得接触中看得,贾元春认为薛宝钗是一个聪明懂得进退的人,也能看清形势。在她稍做暗示之后,薛宝钗顺利成为皇后身边的预备女官。 贾元春虽然觉得自己成功安抚了皇后,但她是一个谨慎之人,万事都做好万全的考虑,在皇后身边安插一个眼线之后,她终于放心了。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短短三日,薛宝钗表现突出,得到皇后的青睐,指定身边得力的嬷嬷来亲自教导她。贾元春不免也觉得脸上有光。一切都是这么的顺利,简直是上天在给贾府机会。探春在太后面前,虽然不若薛宝钗这般,顺速入了主子的眼,但也算挣得一席之地。 贾元春一面养胎,一面寻思着贾宝玉的前程。谁知安心日子才不过几日,便发生了变故。 一如以往的每一个请安的时辰,贾元春在贴身宫女抱琴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来到皇后宫中,当然,在进宫之前,抱琴便自动退下,跟在她身后一步之处,主仆两谦恭又优雅地面见皇后。 请了安,元春便挑着有趣的事儿,与皇后说笑起来。 说了一会儿话,元春突然发现,前两日都在皇后面前伺候的薛宝钗今日却不见踪影,不由得有些疑惑。观察过皇后的表情,并不像对自己有何不满,元春便大着胆子不动神色地探听起宝钗的事。 皇后好像在等着她开口似的,贾元春只轻轻一提,皇后便接了话茬:“你选的那个叫宝钗的丫头真个不错,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昨儿下朝之后,皇上突然过来我这里,脸色还不大好。满宫上下,都不敢上前伺候,我呢,又恰好在太后面前说话。听了小太监的回禀,我忙忙地回宫,原还担心皇上发火呢,却不想,一到宫门前,便听到皇上的笑声。我见到皇上时,皇上正和颜悦色地与宝钗说话,时不时还开怀大笑呢。贤妃你说说,这丫头是不是个可人心疼的?” 皇后笑眯眯地夸赞着薛宝钗,元春原该高兴的,但她听着,心内却是一沉。贾元春在宫中也算是老道,心里再有想法,面上还是没事人儿一般,反而趁机又夸了皇后一回,把皇后奉承得呵呵直乐。 皇后拉起元春丰腴白嫩的一双素手,亲密地拍了拍,声音里也带着说不出的慈和温雅,笑道:“你是个好的。自在我身边起,我便万分信你。如今你坏了龙儿,皇上身边能说得上话得,便只有一个容妃,我心里不安啊。皇上日夜忙于朝政,荣妃便是朵解语花,也有照顾不着的地方,不若再添一个年纪小,又懂得体贴人的美人儿放在皇上身边,代你我多陪陪皇上,能解得一二烦忧,也是我们的福气。你说呢?” 这分明是要让薛宝钗上位啊!贾元春心里翻涌起无数浪潮,但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她最初设想的结果。她是想要培养一个帮手,但绝对不是要培养出一个能一争长短的对手。她是如何有孕,自己最清楚,薛宝钗如此青春貌美,再加上她的心机……贾元春此时绝不愿自己腹中子的地位受到任何一分可能的威胁。 但皇后的命令她能违背吗?即便皇后如今态度好,那是因为薛宝钗比较是自己力荐的,皇后绝不会容许自己有异心。 明白这一点,贾元春只能按捺住心中的郁躁,与皇后虚与委蛇了一番。眼看着不能动摇皇后的决定,贾元春便寻了个理由速速告退。 166阅读网 148 第一百四十八章 林铭玉在弋阳府这一耽搁, 便翻过年。前头的军情三五日便有快马送过来, 但过了半月有余,京都里才来了天使。 “……着即刻把姜山渡等叛党押送回京,移交大理寺受审。”夏太监宣完旨意, 笑道:“林公子,要我说,这年都过完了, 你不回京都里与林老大人团聚团聚,倒留在这寒天冷地里做甚么?不如跟奴婢一道回京, 回头在圣上面前也有个脸面。” 林铭玉见宣旨的是他,心内便道奇怪,又见他这番作态, 越发比以往在宫中相见之时不同,便道:“正要问呢,这寒天雪地的,怎的大人亲自来传旨?宫里边贤贵妃娘娘安?我离京之时,听说十三皇子身上还有一些不妥, 如今可大好了?” 夏太监眼中神色一紧, 缓缓笑道:“都安都安, 林公子可随我回京?我来时,五公主府上林姑姑瞧着可清减了。” 林铭玉一惊, 道:“五公主何时开府了不曾?” 涂玲儿如今只十三四岁,并不到嫁人的年纪,又未听说选了谁为驸马, 怎么的已经有公主府了呢? 夏太监自知失言,含混道:“何曾开府,胡乱叫的罢。皇命在身,我也不能多呆,赶紧提了人走才是。速速把人提过来。” 如此急着提人,又催着自己回京,林铭玉越发觉着这里边不对劲,见下头人准备说话,忙使了眼色制止,道:“夏大人说的是,这屋里坐会儿,等下头拿了人来交差。我去厨下看看,水酒可备好了,大人长途劳乏,没有不吃口热乎酒的道理。” 说着便让人陪着,自己往外走。 弋阳府住了这些时日,林铭玉内外官员都熟了,先涂凌云交他名单上的人也都识得,便命林大速速把人找来商议。正想法子拖延,却见林大过来附耳说了一句话。 林铭玉顿了一下,让其他人先商量着,自己走出来:“人呢?” 林大低声道:“在夏大人身边,嘴角有颗黑痣那位。方才我去送茶,他跟着出来,往我手里塞了这个,只叫我交给爷,我不敢多问,又怕误事,便来禀爷。” 林铭玉又把纸看了一回,神色凝重起来。涂凌云走时告诉他涂凌光许有信来,他等到年过完,还没收到消息,心里不是不着急。京都有父亲有姐姐,涂凌云没消息,父亲身边有那支力量,为何也没消息传过来? 好在这回涂大哥接着夏太监来提人的机会捎了这么句话:皇帝月余未上早朝,忠顺王府已有反心。多余的话也未说,想来境况不好。 如此来说,夏太监已经投了忠顺王了,宫里的贾元春恐怕也是从犯。林铭玉立刻回身进了屋子,与众人道:“我要去未兴关一趟,诸位只管留住夏太监,万不能让人走了,等我带王爷的口令回来。”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林铭玉凝肃着脸,“事关重大,现下不便跟诸位多说,只管照我的做,有什么事情,我来担着。” 在座的,都是昌平王府心腹之人,涂凌云离开时便交待,要多看顾林铭玉,有事尽力配合他,如今见林铭玉神情不似作伪,当头一人便站起来道:“既然公子这么说了,我照做就是了,公子路上多多小心,带我们两个身手好的兄弟去罢。” 余人犹豫了片刻,也纷纷赞同。 林铭玉道:“劳烦诸位,那就请来两个善骑射的,这几日要快马加鞭,恐怕路上也歇不了了。这就回去收拾些行囊,准备出发罢。” 商议已定,林铭玉不再去前厅见夏太监。林大把装束准备好,道:“才瞧见夏太监在前厅喝得大醉,想来今儿也不会发作。爷身体才刚好些,又这么奔波的,不如让我带了人去,爷在这边坐镇,也压得住些。” 林铭玉道:“有些事,还得我跟昌平王爷说清楚,你骑射还不够,回头多练练,再有这样的事,必让你跟着。秦钟与周守和还在弋阳,你多顾看着些,若是他们要走,先留着,待这件事了了,再放他们去。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别在这个关头出差池。” 林大忙应了:“我看秦公子和周大人还算老实的,白日里只管读书写诗,不大出门。爷放心,我看着呢,必出不了事。” 说话间,东西也准备好了。林大把弓箭递过来,又翻出先涂凌云留给林铭玉的护身铠甲一件,伺候他穿上,再系上灰狼皮子大披风,道:“爷千万当心身体,若是累得狠了,路上也歇一歇。荷包里有随身的丸药,驱寒的、止痛的都有。” “我知道了,去瞧瞧人到齐了没有,到齐了就走罢。” 一时人聚齐,林铭玉又嘱咐一番务必要保证好弋阳城的稳定,即刻便带着一行人快马出城。 一路幸苦自不必言,因心中有所防备,途中只管在僻处露宿打尖,若是遇着可疑之人,一概留下信通知当地府衙,林铭玉等人却避开了,全速往未兴关奔驰。 终于抵达未兴关时天迹方露出一丝曙光。林铭玉等在城外稍作歇息,待城门开了,方才入城。跟着他的人是原来涂凌云留下的人手,对涂凌云军队里面的人比较熟悉,林铭玉便安排他们去打听涂凌云、昌平王的消息,自己往府衙去。 先第一批押送粮草之人是胡子华带领来的,自他来之后,便跟在昌平王身边,掌管军需辎重,昌平王在未兴关驻守月余,胡花应也跟着在这边坐衙,林铭玉此番便是打算找机会见见他。 到得未兴关府衙,往门房递一张拜帖,自称是胡华的远方表弟,过来拜访的,门房看了他帖子,又见他仪容不俗,具有世家子弟的风姿,便客气道:“您来的不巧,胡大人先两日去东大营护送军需,现不再府里。我看,您要是不急,便先在附近找家客栈住着,待胡大人回来,我这便替您通禀了,也不误事。” 林铭玉忙谢了,伸手在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过去道:“多谢你,这一点茶水钱,请别见怪。我听表哥信里说,常日里跟在昌平王爷身边调度物资,又说军情紧急,也不知此去东营要多少日子?我心里实在放不下。” 那门房掂量手里荷包重量,笑得更实在了些:“公子放心,并无大事。年前蛮族确实进攻得厉害,后来咱们镇西将军来了,与王爷一道一举把蛮族气焰打下去,这不,胡大人都坐衙处置起公务。原是好好的,这几日前,蛮族又不知吃错什么药,疯了似的聚在一处,死缠烂打的,把王爷惹怒了,这要发兵对抗,胡大人可不就忙了。我瞧着也就这几日了,您别着急,这里过去一条街,就有一处客栈,您要住那儿,到时候我亲去给您提个醒儿。” “不敢有劳,小哥既然这么说,我这便先走了。”林铭玉得知想要知道的,速速告辞之后,便到之前与同行人约定的地方去等。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另两人回来了,林铭玉叫小二上一些点心,茶水,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道:“喝口水再说。” 那两人走了半日路,已然渴了,喝了热茶,方道:“打听出来了,世子爷与王爷在城外东山下与蛮族交战。原来是世子爷守东山,王爷在城内坐镇,七日前,不知为何,蛮族又纠结大队人马发动攻击,王爷便领大军出发。日今仍在僵持。” 林铭玉道:“与我打听的一致。七日前,正是我们出发的时辰,看来,京都的消息已经传到蛮族那里了。现在吃点儿东西,吃完,我们就出城。城门那里,有没有问题?” 其中一人道:“打点过了,城门外已备好马匹,我们出城可以换乘,到东山大营,半日即可。” “好,先吃东西吧。”林铭玉叫小二上一些酒肉,三人吃罢,会了帐,便走出客栈,往城门外去。 此行消息机密,因而三人也十分低调,如普通人一般出城,在城外墙根下,一人牵着三匹马等着他们。 三人换过马,那人详细说过东山大营的位置,便拱手告辞了。 马蹄哒哒,在官道上扬起一路轻尘。 官道上并无人迹,这里是大洪的土地,但自蛮族攻城以来,时不时便趁着大洪军队在城中守城来城外山村劫掠,蛮族马背上长大,个个都是骁勇骑士,来去灵活,把平头百姓们的山村抢完就走,临走再放一把火,等大洪军队追过来,只剩下烧起来的断壁残垣。 即便后来昌平王的大军到来,把这城外几十里路防得如同水桶一般,百姓们也怕了,轻易不肯出城。 林铭玉三人顶风前行,直走得日光大盛,终于远远看到东山的轮廓。越往前走,已经能看到探马飞驰。林铭玉等提缰按马,放缓步子,等探马上前。 “来者何人,军营之地,止步!” 一队探马过来喝问。 林铭玉身边之人出来一人,答道:“镇西将军麾下陈言平有重要军情,求见昌平王,镇西将军!” 探马一惊,忙上来核实身份。林铭玉见陈言平从腰间取下一枚腰牌,递过去,那人仔细看过,便道:“随我来。” 驱马走了片刻,便见到拦马栅,两边有眺望台。探马让他们在营地外等候,自己往内通报之后,有一队士兵过来,守在他们身边。 林铭玉方眼一望,见这营地占地广阔,里边扎着数不清的帐篷,疏密有间,严整合度,士兵俱披坚执锐,精神抖擞,目不斜视,守着他们的这队士兵,嘴巴严谨,半句话不吐,显见得昌平王治军极严。 林铭玉跟着涂凌云的军队行军过一段时间,对此也不算惊讶,心里的担心也放下一半。 等不多久,便见营地里面奔出几匹快马,一阵清脆地蹄声之后,几匹马到得近前。 涂凌云从马背上翻下来,道:“铭玉,何事让你亲自过来?” 林铭玉与身边两人纷纷行礼,然后道:“世子,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禀告王爷,你能现在带我去见王爷吗?” 166阅读网 149 第一百四十九章 oo 涂凌云见他神色严肃看周围一眼点头道:“行,跟我来吧。” 身后一人过来拍拍林铭玉肩膀,笑道:“铭玉来乘我的马。”他拉着林铭玉上下看了看,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铭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眼眶下挂着硕大的黑眼圈全身酸乏,被他这一抱一摇身体都酥了,很想躺下来睡一觉。他把手在对方肩上紧紧回拥了一下,然后松开笑道:“胡大哥,你在军中又结实多了。我们先去见过王爷,再好好说话。” 胡花松开他,把他拉到自己的马跟前,道:“我有很多话要问你跟我共乘一骑你的马也跑累了。” 林铭玉三人的马累得吐出白沫他看了一下,再见胡花一脸关切的表情知他是怕自己累得撑不住,才如此说的,因不再推辞握住胡花的手,翻身坐到他背后。 涂凌云一直在旁看着,没说什么,就把林铭玉仔细看了一眼,拨转马头,道:“走吧。” 他带来的下属有两个把马让给陈言平等人,一行人在他带领下进入营地深处。 营地中央有座帐篷比周围的都显得高大气派,涂凌云勒马停住,下了马,有人过来牵马,林铭玉便知道这是昌平王的王帐。 涂凌云做了一个手势,大家都下了马,在他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昌平王在军帐中背对着众人站立,他面前挂着一张行军地图,涂凌云入营先道:“父王,林铭玉来了。” 昌平王转过身,在大案之后坐下,神色威严,声音如同金石般沉着:“坐下来说吧。” 帐内只有昌平王父子林铭玉,胡花,陈言平等人。陈言平与另一人,在路上以及把前来的缘由跟涂凌云说了,此时见过礼,便退出去,胡花像了一下,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昌平王道:“子华留下罢。你是这个家中的一员,有什么事都听听。” 胡花抬起头,双眼明亮,往昌平王那看了一眼,认真道:“是,父王。” 林铭玉听着这称呼,暗里挑挑眉,胡花与云华郡主虽已定亲,但还差临门那一脚,因为战争发生得突然,婚期便一再延迟,没想到在边境不过一两月,就在昌平王眼中占据如此分量。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昌平王道:“你有什么事情,现在说吧。” 林铭玉忙整理思绪,把夏太监来弋阳提人,涂凌光趁机带出的口信,一一说明,然后道:“夏太监说话之时,不小心漏了口风,说出五公主住在公主府,我待细问,他忙遮掩过去了,不知京都之中是否发生变故。” 其实他有许多猜测,只是面对昌平王,便不好说出口,但看在座之人的脸色,都不是傻的,他的未竟之意,未言之语在座都是明白的。 昌平王威严的神情渐渐变得冰冷,涂凌云一脸凝重。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oo推荐阅读: r /> 胡花脸色数变,屡次想要说话又欲言又止。 林铭玉看他那样,原想要提醒他谨慎,但见昌平王、涂凌云神态,伸出去打算扯他衣袖的手便在袖内默默缩回来。胡花终是没有忍住,愤然道:“难怪蛮奴突然疯了似的缠着我们,是收到京都的消息,要拖住王爷罢忠顺王定然是发动宫变,要把王爷困在边境,待凯旋回朝,京都大势已定,王爷便是有所怀疑恐怕也找不到证据。王爷,您还是尽快回京吧” 昌平王不言,涂凌云道:“父王,子华说得没错。宫内不知发生何事,皇祖父也不知发生何事,您应该即刻回京,主持大局。” “涂大哥只传口信出来,想必身陷险局,必定万分艰难才争出这点儿时间,王爷请三思”林铭玉加了一把火。 昌平王默立良久,似乎叹了一口气,林铭玉怀疑地看向他,只见他眉间紧皱,似乎下定决心:“此地战局,凌云你觉得如何” 涂凌云毫无畏惧,道:“死守定无疑虑,若要歼尽敌人,至少需要三个月。” “三个月,三个月若朝中无粮,开春天暖,是蛮族放手一搏的机会。”他转过身,道:“我把二十万大军交给你,子华,你随我回朝,准备接下来的粮草事宜。今日,就走” “铭玉呢” 胡花问。 林铭玉心里是一万个愿意回京,他过来报信,又主动表明态度,就是希望尽快与昌平王一道回京,京都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他能依仗的,也就是昌平王的力量。 他看向昌平王,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沉沉的目光压过来,把他的话都压回舌根底下,只听他说道:“铭玉留下,助凌云驱赶蛮族。凌云身边,需要一个得用之人,你在弋阳做得很好,在这里帮他罢。” 林铭玉还要分辨,涂凌云拉住他的手,紧了紧,道:“铭玉,留下来。” 林铭玉百思不解,不知道昌平王与涂凌云到底是何用意,胡花已经出去,不片刻传了军中将领们进来。 接下来是军务交接,林铭玉的话便没有机会问出口。晌午他自己在营帐里面用的午饭,外边的人来来去去,吃得差不多了,胡花掀开帐帘,走进来。 “铭玉,我这就走了,还没跟你好好说话。罢了,回头在京都,咱们再好好说一场。” 林铭玉站起来,关心道:“胡大哥,这回去京都千万要冷静,别冲动。” 胡花愣了一下,站过来,手抬起来,原是要摸他的头,见他美丽的凤眼直视过来,眸子里的关怀显而易见,尤其真诚,手一侧,落在他肩上,重重点头道:“哥哥知道你的好意,这话我记住了。铭玉,别误会王爷,他不让你去京都,是给你留一条退路。哥哥是站定昌平王府了,我有云华,再不能从这件事里摘开,你好好保重自己。留在营地,不要离开世子太远。我回京都,一定会去找藏锋,去看望林大人。也会让云华照看林小姐,你不必忧心。” &nbs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oo推荐阅读: p;林铭玉被他那句话一劝,一时还没想明白,又见他把自己当作亲弟弟般爱护,心里感动,点头道:“多谢胡大哥。涂大哥如果有了消息,也请你帮我跟他说,我都好,让他当心。” 胡花应了,也不能再多说,外边来往的动静渐渐少了,胡花知道该出发了,把他肩旁拍了两下,笑道:“我走了,保重。” 林铭玉站在帐篷外目送他上马,听着一队马蹄声远去,回到帐篷内默默想胡花的话。把前后发生的事都缕清一遍,林铭玉似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昌平王此去,不乱京都情况如何,与忠顺王终究是势不两立。朝廷需要重新战队,洗牌,林家一直是拥皇党,不偏不倚。若林铭玉跟着昌平王入朝,就是默认站在昌平王这边,若事情发展超出意料,对林家肯定不利。反而,他呆在前线,是为国出力,不涉及党争立场,有进退的余地。 想通了这些,林铭玉松了一口气。正要去找涂凌云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便听外边有人道:“世子请林公子去一趟。” 林铭玉被人领着到涂凌云的帐篷,里面站着涂砚,苏不沾,两个都穿着武将的服饰,笑着迎上来:“方回来就知你来了,特意来见你。弋阳城里怎么样了,怎的突然过来了” 林铭玉看涂凌云一眼,涂凌云坐在案前,微微对他摇头又点头,林铭玉心下一想,便笑道:“宫里来人叫提姜山渡回京,我不耐烦与宫里大监打交道,便过来这里,也给世子、王爷通禀一声。” 涂、苏二人闻言,神色露出惊讶,纷纷看涂凌云一眼,见他什么都没说,各自按捺下疑惑,与林铭玉攀谈起来。 “好了,有话回头再说罢。砚儿、不沾,铭玉自今日起,便留在这里,与我们一道破敌。你们带他去军营各处走走,把这里的军务都熟悉起来,往后便由他来接管子华的位置。” 涂砚、苏不沾俱领命。 林铭玉便忙碌起来。昌平王是悄悄走的,军中王帐不撤,近身的侍卫有部分留下来,进进出出,伪装他还在军中。除了昌平王的嫡系将领和林铭玉、涂砚等人,余者无人知他已经悄悄赴京。 那日林铭玉回道帐中不久,涂砚与苏不沾便进来,也不说话,三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林铭玉见他们两个都是心神不属,知道涂凌云定然叫他们过去说了一些话,话说到什么程度,林铭玉不知道,不过,他们两个分明猜到部分内情,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三个心知肚明的人默默坐了半晌,林铭玉道:“别想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只管在这里退敌立功,京都里的事情,随机应变吧。” 苏不沾振奋起来,道:“铭玉说得对,我们这几家,京都出什么打乱子,也不是轻易能击倒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狠狠教训蛮族,建功立业,这样京都里的家人也能多一份筹码。” 三人有着同样的目标,好像都找到了方向,相视一笑。 oo 150 第一百五十章 林铭玉自接管胡花的差事, 虽有涂砚、苏不沾从旁提醒, 这二人如今带职在身,涂砚跟着一位老将身边参谋作战,苏不沾一向好动勇武, 便在另一将军麾下听用,各人有各人繁忙之事,林铭玉的事终究是要自己多花心思。前一日, 涂苏二人已领他在营地各处走了一遍,今日, 林铭玉便命人把先时胡花调用物资的档案搬出来,他便挥退侍从,整日间在帐内用功。 看过一卷册子, 林铭玉把毛笔搁下,伸展胳膊,抬眼却见林大默立一旁,见他看来,笑禀道:“已经到了饭时, 大爷不如先用了饭再做事, 别熬坏了身子。” 林铭玉站起来, 点头道:“也好,我也有些饿了。” 林大出去吩咐, 不一时回转过来伺候林铭玉洗手净面。他前日才到的这里,一来就抢了侍卫的位置,服侍林铭玉起居饮食。还别说, 就他这一插手,林铭玉便觉得身边事体贴周到,令人舒服,这也是林大的细致处。 午饭端上来有两荤两素,荤的是肥羊肉,腊猪蹄,素的有小黄瓜,水萝卜。冬日里吃到这样的饭食,尤其还是在此地,林铭玉不由得食欲大好,问道:“今日哪里来的这些萝卜黄瓜?” 林大笑道:“是昌平世子着人送过来的,我打听了,是未兴关里边的豪族献来的,数量有限,世子只赏了几位老将军,再就是乐福世子,苏少爷,大爷你了。” 林铭玉嘴唇一翘,涂凌云待人真是周到。人是没怎么过来,可有了好东西,从没忘记自己这些人。 吃过饭,林铭玉便往帐外走走。这几日蛮族并无多大的动静,不知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涂凌云令军营操练不断,又让几位将军带兵在附近勘探军情。 如此过了几日。这日饭后,林铭玉照常在营地慢慢儿散步。先在涂砚那里转了一圈,听到今日领兵出营的有苏不沾那支军队,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林铭玉不好多打扰涂砚,又溜达回自己的营帐。他那档案也看得差不离,只是要把档案理一理再还回去,方进了帐子就听得三声号角长响。 有战事。 林铭玉忙走到帐外,林大匆匆过来,脸上带着忧虑之色。 “怎么回事?” “苏将军的人与蛮族遇上,对方有二万人马,苏将军只带了五千人,世子正待发兵前去支援。” 林铭玉忙往涂凌云大帐走去,守在帐外的侍卫常见他与世子一道商谈,忙迎上来道:“方才将军还派人去传您,您来得正巧。” 林铭玉道了一声谢,掀开帘帐进去,涂凌云甲胄在身,正站在地图前与众位将领说话,涂砚也在。 “你来了,快过来。” 林铭玉对众位将军拱手,快步走到涂凌云身边。 “就是这处,我们要从这里发动攻击,让苏不沾能够突围。铭玉,你即刻准备所需物资,一刻钟之后,我们出发。” 涂凌云一面在地图上比划,一面吩咐林铭玉要准备的东西。 林铭玉这些天研究胡花留下的档案,对行军物资心中有数,涂凌云一提,他便点头听着,在心里默默整理一番,把方案提出来。 涂凌云听了连连点头,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很好,就按照你说的行事,速速去办。” 林铭玉即刻便出帐安排,待把事情吩咐下去,涂砚进来,道:“我要与二堂叔一道去救不沾。” “我也去。” 涂砚道:“你不能去,这里还需要你。我们一定要把不沾带回来,这个时候也不知他是否有受伤,你让军医们都准备好,等我们回来。” 林铭玉闻言不能再说什么,嘱咐道:“你也要当心。不沾带走的五千人马是昌平王府嫡系精锐,不至于溃败到不能自保的地步。但蛮人性格彪悍,绝不肯轻易罢手,得想法子让他们内耗,减少我们将士的伤亡。我听说此番蛮奴八姓混合作战,派别既多,利益总有分派不均之时,不知这二万人里是否有不同蛮族,你看看此处是否有机可趁。” 涂砚点头道:“我马上与二堂叔商议。铭玉,我走了,等我们的好消息。” 林铭玉拍拍他的肩膀,送他上马离开。 一刻时后,涂凌云领兵出发。 林铭玉看着人马远去,立刻转身去军医处安排,预备救治此番出征受伤的士兵。这一切做好之后,只有等,等他们回来。 天色渐渐转黑,军营里的斥候一批一批发出,又一批一批回来。林铭玉知道战斗已经打响了,对方二万人马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他们先前可能并不知道被困的洪朝军队里面有苏不沾这样身份的人,还是戏弄一般围困。 也是苏不沾命大,等对方发觉他身份有异之时,涂凌云的救援及时到了。 这一场战斗没有拖延许久,天彻底黑下来之后,涂凌云终于把苏不沾救回来。林铭玉得到消息,苏不沾受伤了,立刻带着军医过来。 “别担心,是轻伤。”涂凌云看到他,笑着安慰了一句。 苏不沾从马背上下来,脸上还有血痕,左肩盔甲破裂,火光下一片深沉的湿印。林铭玉闻到明显的血腥味,赶紧让开,让军医来为他处置。 见他脸上精神还好,林铭玉方放了心。 等苏不沾包扎好,涂凌云已经把军务处理完,来医帐内看望他。 涂砚、林铭玉围绕在苏不沾身边,见他来站起来行礼。 涂凌云摆摆手,示意免礼。道:“军医怎么说?” 林铭玉回道:“军医说伤的是皮肉,养些日子也就好了。这些日子,主意不要再受伤,不能操练。” 涂凌云点了头,对苏不沾道:“你好好养伤,待伤好了,再回战场上。” 苏不沾脸上有些尴尬,道:“我没事,这次都怨我冲动,幸好世子你来得及时,不然我真不知如何向将士们交代。”也幸好他在军营这些时日,还知道使用疑兵之计,没有与蛮族正面较量,也算保全大部分的兵士。 涂凌云肃着脸,训斥了他一顿。苏不沾虚心听着,神情颇是后悔。 林铭玉忙道:“不知世子是怎么救得不沾?” 涂砚一旁笑道:“说起来你也有一份功劳呢,出发前你提醒我蛮族八姓合围之事。” 涂凌云也笑了:“砚儿告诉我之后,我便让哨探先把此番围困不沾的二万蛮族将士打探明白,恰是四姓部族混在一处,我们冲杀之时,一边大喊一姓之名,不多就,蛮族就自乱阵脚,这才把不沾的兵马带出来。” “铭玉虽不上战场,对战事却了如指掌,实乃人才。”涂砚笑着夸道。 林铭玉嫩脸一热,他哪是料事如神,不过之前便对蛮族背景了解过,当时便想起前世史书记载的一些战事,今日灵光一现,想起来说出来,如此而已。 苏不沾站起来对林铭玉躬身作揖:“铭玉,小弟这条命有你一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得受我这一拜。” 林铭玉哪好意思受,让开了,扶住他手臂笑道:“何至于此!我什么事没做,白得你的感谢,真正出力的是两位世子,还有跟随他们的将士。你别跟我客气了。” 苏不沾道:“世子们的大恩我当然也谢的,你的功劳我也不会忘。咱们好兄弟,我不跟你客气,但凡用得上我的地方,你也不要跟我客气就成了。” 林铭玉笑着应了。 蛮族此番被愚弄,怎会善罢甘休,持续骚扰几次,皆被大洪军队打回去,双方再度陷入僵持。 林铭玉已经适应军中的日子,一面与涂凌云等商议如何退敌,一面焦急地等待京都的消息。 时间转瞬而逝,一个月之后,京都的终于有明确的消息穿回来。 忠顺王反了。把持宫禁,准备逼宫。宫中皇帝、皇子皇孙、贵妃公主皆无法与外界联络,幸得五公主年前出宫为皇室祈福而得以传递消息。 昌平王当即召集四方义军,清君侧除谋逆之臣。 涂凌云神色凌厉,整个人的气势越发深沉。 林铭玉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又担心老爹和姐姐。 二月二,龙抬头。 忠顺王与蛮族勾结之事,天下皆知。蛮族不再顾虑,放手一搏。于二月初二晨发动攻击,涂凌云亲自领军抗衡,林铭玉穿上甲胄,紧随在涂凌云身边,跟着他冲锋陷阵。 到午时,第二波攻击发动。 大洪军队这边早有准备,兵士纷纷振奋投入战场。这一场杀到傍晚,不分胜负,双方鸣金收兵。 因为与忠顺王合伙的计划败露,未得到忠顺王的援助,蛮族遭受雪灾损失严重,这个后果影响使得他们空前团结,涂凌云分化蛮族的计划受到影响,双方只能硬碰硬。 林铭玉第一次如此投入的杀敌,人在战场中时,关乎生命的理解就不能那么仁慈了,杀到最后,根本没时间觉得不舒服,眼睁睁瞧着己方的士兵倒下,只想把疯狂的敌人立刻消灭掉。 他脸上沾满了血迹,双手累得抬不起来。 涂凌云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撑得住吗?” “嗯。”林铭玉点点头,看着同样疲累的战士们,皱眉道:“蛮族还会再来吗?” 已经是二月,然而关外仍然有雪。到晚上的时候,雪越下越大。 涂凌云侧耳听着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半晌道:“蛮族损伤惨重,八姓虽然现在团结,一旦出现伤亡差距,必然会生出嫌隙。今日我们杀了上千蛮族,现在雪又下得这么大,应不会再来了。即便来,我也有布置。你回营帐歇息吧,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硬撑。” 林铭玉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听涂凌云这么一说,也就心动了。 刚刚站起来,远远听到马蹄声传过来。 他顿住,问:“世子,你听到马蹄声了吗?” 151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拍拍他的肩膀,欢喜得眼里带着泪花:“好好,你把大爷照顾好了,人也稳重了,去见见你娘和弟弟,你娘每天都念着你呢。” 林大重重点头,转身往自家的院里走。 林铭玉穿过穿堂,进了二门,廊下有丫鬟守着,立刻笑着过来行礼,又有丫鬟回头去报信。不一时,便有两个着黄衫的丫鬟拥着一位豆绿衫子杏色群儿的妙龄女子疾步走来。林铭玉一眼就瞧见迎上来的姐姐林黛玉,忙快走几步,站在她面前,笑着拱手道:“姐姐,我回来了。” 林黛玉一手抓住弟弟的手,用力握着,又是笑又是泪地说:“可算回来了,一别半年见不着影儿,我与爹爹就想着你了。可好好儿的?我瞧着黑了,瘦了,也高了。” 林黛玉拉着他左看右看,只看不够似的。 林铭玉顺着她的意,在她面前团团转了一圈,才揽住她的肩膀,笑道:“姐姐可安心了?我呀什么毛病都没有,在未兴关,涂世子、乐福世子、不沾他们都对我极好,处处照顾我,我一丁点儿伤都没受,一点儿苦也没吃。姐姐是想得我狠了,才觉得我黑了。至于说瘦了,那个男孩儿长个子不瘦的呢?这不叫瘦,这是长大了!” 林黛玉“噗哧”笑出来。 林铭玉松了一口气,道:“看着姐姐掉泪珠子,我心里就疼得不行。姐姐可算是笑了。” 林黛玉掌不住又笑了,盈盈泪眼衬着带笑梨涡,显得格外娇艳。林铭玉心里一动,赞道,果然是我姐姐。 林黛玉那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捏,娇嗔道:“一回来就油嘴滑舌的,回头爹见了仔细锤你。快与我进屋里好好歇歇,再把在外边的事细细说来我听。如今你平平安安归来,我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她说着双手合十默祷一声,转而笑着牵着林铭玉的手一道回正房。 姐弟两互诉分开之后两地之事,听到林铭玉亲自上阵杀敌,林黛玉不由得惊呼,满是担忧。明明弟弟就在面前,还是忍不住把人看了又看。轮到林黛玉说起宫中的凶险,把涂玲儿偷偷带出行宫的艰难,林铭玉也不禁提着心,为她后怕。 黄莺端了茶过来,重新添水,接道:“姑娘胆子真大,奴婢们在云华郡主府上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好在有惊无险,竟也平安渡过了,阿弥陀佛。” 林黛玉笑道:“你们两个都有功劳,要不是你们两个都有武艺,黄鹂在里面接应,你在郡主那边帮着,说不得就被抓住了。我还要好好儿赏你们呢。” 林铭玉道:“果真要赏,关外别的没有,上好的皮毛我带了一些,等会儿让林大派人给姐姐送来,姐姐代我赏她两个些,也是我的意思。” 黄莺黄鹂忙过来行礼谢赏,欢欢喜喜地下去。 说话间到了饭时。林恒早派人分别去衙门通知林海林锐林铭玉回来的事,得着信儿两位都回府用饭,便先准备起来。 一时,前面小厮来报说:“老爷,锐少爷都回了。” 林铭玉一喜,与林黛玉携手迎出来。 林海华发丛生,然而精神却比前还好。他身后跟着林锐,因穿着官服,气质越发沉稳内敛。一家人相见,欢喜激动不必赘述。 在偏厅坐着,叙过温寒,林恒过来请示:“老爷,传饭么?” 林海瞧了儿子半晌,点头道:“传饭吧,厨下坐了什么?可有铭玉爱吃的东西。吩咐下去,每日里燕窝端一碗给铭玉,补补身子。” 林恒忙回:“都是大爷爱吃的。燕窝今儿就炖下,每晚送上来给大爷吃。” 林海点点头。林铭玉看众人皆是一副自己瘦了受苦了应该补补的神情,只得无奈笑笑,心中十分温暖。 152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帝登基, 前朝□□事务繁杂, 林海身为一部堂官兼且在户部这个财政热点部门,已经是连续几日加班加点,因着女儿在府上, 才日日回府共聚天伦。 林铭玉歇了一晚,第二日便被拉过去帮忙。也不要他做甚么紧急的事情,就是帮着整理登记各项材料。这事他在未兴关做熟了的, 没啥适应不良。 若不是因着年纪还小,凭他在未兴关的功劳, 也够格封个官儿当的。林海道:“当今即将登基,观他一贯行事便知强干,理清逆贼余孽不过需些时间罢了, 你如今可以安心读书了。” 林铭玉想着也是。自打他投身林府,便想着要科举扬名,时移势易,一直未能付诸行动,到如今, 已经没啥能阻碍自己的了。 接下来太子册封, 太子登基为帝, 一连串的事情忙碌下来,已到八月。 八月初二, 是贾母的生辰。往昔自然是阖府大办,林府与贾府没正经撇开前,小辈们还是会上面去磕个头回来, 自贾薛林闹了那么一场,林铭玉便没上贾府门。初二那日,林海早朝前还提了一句:“贾府是你外族,因谋逆案牵连,上上下下都拘在狱中,这些日子朝廷争论的都是这些事,贾府逃不过抄家流放的。宫里贵妃自缢,十三皇子交给静嫔抚养。贾府已经没落了。你去瞧瞧吧,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能打点的打点些,不必在这个时候给人难堪。” 林铭玉应了,带着林大去看了一回。贾政贾赦等参与谋逆,重刑在身,林铭玉与他们也没甚话说,不过见一面便出来了。女眷们另押在一处,老太太是身有诰命的,虽是待罪之身,也有林海等人周旋,没受什么苦痛,只是精神之痛远甚身陷囹圄之苦,一年不见,瞧着老了十岁不止。 林铭玉默默站了一会儿,让林大把食盒等放下。 贾母一张老树褶子般的脸僵硬无表情,见到他的那刻目光锐利如刀箭,怨恨几乎要溢出来。林铭玉原有几句话,此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情。 隔监是王熙凤。突然打破寂静,踉踉跄跄过来,又是喜又是悲哀求道:“铭哥儿,你可回来了,咱们家是冤枉的,你可要帮着我们跟姑老爷求求情啊,便是有得罪你与林妹妹的地方,看在老太太和已经去世的姑妈的份上,求姑老爷大人大量,给咱们贾府帮帮忙啊。” “先林妹妹在府里,我可从未敢亏待妹妹。若是有招呼不周的地方,原也是我糊涂心子并非有意,如今咱们全家落得这个地步,还能求谁呢?老太太、太太们这个年纪,还受小辈的带累,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罢。”说着眼泪堵着嗓子,泣不成声。 贾府一落魄,各人都来踩一脚。王熙凤往日如何威风,如今就有多凄凉。原那些掩盖在风光下的恶性一一被揭发出来,即便没有贾府参与谋逆案这件事,也够把她处置了的,从前天王老子外我最大的王熙凤,如今不过是没了主心骨的可怜妇人。 林铭玉道:“凤姐姐,你也不必求我,这件事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揭过去,朝堂自有处置。不过,你的姐儿自有她的缘分。 ” 王熙凤眼睛一亮,忙追问:“巧姐儿,巧姐儿如何了?谁能救我的女儿?” 林铭玉不说,王熙凤一阵失望,倚着墙滑坐下去,嘴巴里嘟嘟囔囔说着听不清的话。 贾母这才有了反应。 “你真的能救巧姐儿,宝玉?” 林铭玉忍不住一笑:“我何时说过这句话?巧姐儿的缘法也不在我。” “你是不愿意救宝玉么?”贾母厉声道:“他可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 林铭玉无语,这是什么逻辑?凭什么贾宝玉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他就应该无条件救他? 贾母可能发觉自己态度不对,闭了闭眼,强自平静之后,方放缓和了声音道:“铭玉,我知道你恨我。外祖母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原是倏忽了,让你在贾府受了委屈。可回头想想,你和黛玉是我嫡亲女儿的孩子,血脉连心,你摸着良心说说,外祖母是不是疼过你们。我是疼爱宝玉一些,那时因着你二舅舅一支只有他这一个嫡系,他又像你的外祖父,性子也最良善不过,我便偏疼了几乎。但对你姐姐,玉儿方来的时候,我是把她当作心肝儿来捧着,一应待遇比着宝玉来的,连她的姐姐妹妹们都要退一射之地,这难道不是我的私心?不是因为我疼她?如今贾府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求别的,宝玉,兰儿,环儿,他们能知道什么,所有的过错都是我老太婆的过错,他们是无辜的。你若是能伸手,给贾府留个后路,你外祖父也得感激你。九泉之下,我也能见你母亲,跟她说句‘是我的不是,亏待了我的亲外孙子’ ,算是我老太婆临死之前,求你了!” 说着就要往下跪。 王熙凤大骇,叫道:“老太太……林兄弟?” 林铭玉哪能受她的礼,这老太太虽然逻辑奇怪,说的话也有几句能听的。在他没来之前,她对林黛玉确实不错,后来自己来了,对自己也疼过,即便有着私心,也不能否认他们姐弟受过她的照顾。 罢了,原就是能帮就帮的。 林铭玉侧过身,握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贾府顺势站起来。 “您也不必这样,案情的事不必我说,您心里清楚。这种事,别说我,便是我爹爹,能说得上什么?不过尽力而为,把无辜的小辈们能救一个是一个罢。您也不必说姐姐如何,原有的情分,在我与姐姐出府时便说清了。如今我们这样做,是爹爹的面子,母亲的面子,也是爹爹的仁厚。您也不必谢,想来今日若是另一相好的人家到这个地步,能伸手的,爹爹也不会坐视。今儿您的生辰,这里有些酒菜,您享用了罢。” 说着略一行礼,便走了。 身后王熙凤唤道:“林兄弟,林兄弟,你给我说说巧姐儿如何了?” 林铭玉走出来,看着外边开阔的天色,吁出一口气。 林大上前小心翼翼道:“爷,可还要去哪儿?” 贾母那作派他看在眼里,很为自己爷不平,这会儿担心爷生气,想劝两句,又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神色颇为难。 林铭玉看他一眼,好笑道:“为难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林大皱着眉,“我是觉得,老太太也太没理了。爷去看他们,可是好心,倒被明里暗里数落,怨怪,奴才说句不知轻重的话,这老太天着实不识好歹,换做我,可就撒手不管了,爷可受委屈了。” 林铭玉道:“不是甚么紧要的,何必放在心上。我帮他们,不是为着她,不过是爹爹的吩咐,以及从心罢了。”他记得红楼梦里,最后贾宝玉等人也并未死的。这几个人,对他已经没什么影响,举手之劳罢了。 “走,回去。” 林铭玉说着,想起一件事,道:“你去找一户人家……”刘姥姥也该出场了。 眨眼是八月中秋,黛玉自宫中归府,林铭玉放下苦读,林海林锐各自应付完官场往来,一家人齐聚在林海的院里。 吃过月饼,林海笑道:“你们都长大了,锐儿来咱们家也好些年了。你父母都在姑苏,京都里只我这个长辈,你的事我少不得要过问。什么时候把赵家闺女娶回来?” 林铭玉暗笑,忙看九哥反应。 林锐还是往常般沉着,说着自己的亲事,并无半分羞涩,站起来恭敬道:“先已写了信回家跟家母商议过,凭叔叔做主就是。” 这半年时间,经过忠顺王谋逆案,赵林二府关系紧密,林锐与赵润儿相处多次,渐渐培养出感情。林铭玉瞧着九哥带着淡笑的神情,心也放下了。 林海便与林锐说起如何娶赵润儿过门的事,还说要写书信派人把林母接到京都,在京都完婚。林锐得置办宅子,奉养母亲,迎娶佳妇,一下子便忙碌起来。 林铭玉一面听一面咋舌,不论古今,成个亲事情都很不少呐。 正偷笑着,听林海道:“黛玉、铭玉,你们两个也该想想,爹爹要为你们物色了。” 林黛玉早不是当日小女子,如今有自己的主意,说着亲事,虽略羞涩,还是大胆说道:“爹爹忘了我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么?女儿可要守信的。” 林如海一笑:“虽要信守承诺,也可以先看着嘛,爹爹过些日子就递折子,请圣上恩准你出宫回府,奉养老父。” 林黛玉见这么说,心中虽然没甚么,面上去红了,也不好再多话。 林铭玉已经抗议道:“爹,您这操心也太早了吧。我才十六岁,成的什么婚!” 林海眼睛一瞪,假意呵斥:“十六岁怎的?十六岁人家都当爹了!不是别的,温如安家的小子,跟你同年罢,上月已经成亲了。还有你那好友苏不沾,前儿苏翰林见了我,还跟我跟前显摆,给他儿子定了亲事,新娘子是吏部杜尚书的闺女,明年二月就完婚了。你说我操心不操心?” 林铭玉震惊,温小七成婚时,他们几个都去了,也没听苏不沾说起已经定亲了,这小子,速度太快了! 林海别看平日里儒雅好风度,当说起儿女的亲事,也如普通的老头子一般,絮絮叨叨,念到林铭玉求饶。 “不考上进士,不成婚!”林铭玉大言不惭。 林海又要瞪眼,林铭玉忙道:“咱们家就两个探花了,我要是没点儿功名,以后在媳妇面前怎么立足?媳妇在九嫂嫂面前怎么立足?因此,我发誓,不考上进士,我绝不娶妻。爹呀,给你儿子留点儿面子罢!” 说着对林锐挤眉弄眼求帮助。 林锐已经忍笑不禁,意思意思劝道:“叔叔,铭玉还小呢,有志于科考扬名,也是好的,他是个有主意的,您呀放心罢。” 林海心中其实也欢喜,并且女儿未嫁,也不记着嫁儿子……不对,是娶儿媳妇,因笑骂了两句,把这事按下不提。 林铭玉一抹脑袋虚汗,决定明儿就去找涂凌光,再不想想办法,他就得被塞个媳妇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林铭玉的故事说完了,还有几个小番外会交待一下感情发展,毕竟他还太年轻了。以及其他配角也会稍微交代。 终于写完,我的拖延症太厉害了。感谢陪伴到此的大家。这个文有很多缺陷,开文仓促,以至于发展节奏,剧情,人物设定都有很多缺陷。 吸收经验,争取一本比一本进步! 新帝登基, 前朝□□事务繁杂, 林海身为一部堂官兼且在户部这个财政热点部门,已经是连续几日加班加点,因着女儿在府上, 才日日回府共聚天伦。 林铭玉歇了一晚,第二日便被拉过去帮忙。也不要他做甚么紧急的事情,就是帮着整理登记各项材料。这事他在未兴关做熟了的, 没啥适应不良。 若不是因着年纪还小,凭他在未兴关的功劳, 也够格封个官儿当的。林海道:“当今即将登基,观他一贯行事便知强干,理清逆贼余孽不过需些时间罢了, 你如今可以安心读书了。” 林铭玉想着也是。自打他投身林府,便想着要科举扬名,时移势易,一直未能付诸行动,到如今, 已经没啥能阻碍自己的了。 接下来太子册封, 太子登基为帝, 一连串的事情忙碌下来,已到八月。 八月初二, 是贾母的生辰。往昔自然是阖府大办,林府与贾府没正经撇开前,小辈们还是会上面去磕个头回来, 自贾薛林闹了那么一场,林铭玉便没上贾府门。初二那日,林海早朝前还提了一句:“贾府是你外族,因谋逆案牵连,上上下下都拘在狱中,这些日子朝廷争论的都是这些事,贾府逃不过抄家流放的。宫里贵妃自缢,十三皇子交给静嫔抚养。贾府已经没落了。你去瞧瞧吧,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能打点的打点些,不必在这个时候给人难堪。” 林铭玉应了,带着林大去看了一回。贾政贾赦等参与谋逆,重刑在身,林铭玉与他们也没甚话说,不过见一面便出来了。女眷们另押在一处,老太太是身有诰命的,虽是待罪之身,也有林海等人周旋,没受什么苦痛,只是精神之痛远甚身陷囹圄之苦,一年不见,瞧着老了十岁不止。 林铭玉默默站了一会儿,让林大把食盒等放下。 贾母一张老树褶子般的脸僵硬无表情,见到他的那刻目光锐利如刀箭,怨恨几乎要溢出来。林铭玉原有几句话,此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情。 隔监是王熙凤。突然打破寂静,踉踉跄跄过来,又是喜又是悲哀求道:“铭哥儿,你可回来了,咱们家是冤枉的,你可要帮着我们跟姑老爷求求情啊,便是有得罪你与林妹妹的地方,看在老太太和已经去世的姑妈的份上,求姑老爷大人大量,给咱们贾府帮帮忙啊。” “先林妹妹在府里,我可从未敢亏待妹妹。若是有招呼不周的地方,原也是我糊涂心子并非有意,如今咱们全家落得这个地步,还能求谁呢?老太太、太太们这个年纪,还受小辈的带累,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罢。”说着眼泪堵着嗓子,泣不成声。 贾府一落魄,各人都来踩一脚。王熙凤往日如何威风,如今就有多凄凉。原那些掩盖在风光下的恶性一一被揭发出来,即便没有贾府参与谋逆案这件事,也够把她处置了的,从前天王老子外我最大的王熙凤,如今不过是没了主心骨的可怜妇人。 林铭玉道:“凤姐姐,你也不必求我,这件事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揭过去,朝堂自有处置。不过,你的姐儿自有她的缘分。 ” 王熙凤眼睛一亮,忙追问:“巧姐儿,巧姐儿如何了?谁能救我的女儿?” 林铭玉不说,王熙凤一阵失望,倚着墙滑坐下去,嘴巴里嘟嘟囔囔说着听不清的话。 贾母这才有了反应。 “你真的能救巧姐儿,宝玉?” 林铭玉忍不住一笑:“我何时说过这句话?巧姐儿的缘法也不在我。” “你是不愿意救宝玉么?”贾母厉声道:“他可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 林铭玉无语,这是什么逻辑?凭什么贾宝玉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他就应该无条件救他? 贾母可能发觉自己态度不对,闭了闭眼,强自平静之后,方放缓和了声音道:“铭玉,我知道你恨我。外祖母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原是倏忽了,让你在贾府受了委屈。可回头想想,你和黛玉是我嫡亲女儿的孩子,血脉连心,你摸着良心说说,外祖母是不是疼过你们。我是疼爱宝玉一些,那时因着你二舅舅一支只有他这一个嫡系,他又像你的外祖父,性子也最良善不过,我便偏疼了几乎。但对你姐姐,玉儿方来的时候,我是把她当作心肝儿来捧着,一应待遇比着宝玉来的,连她的姐姐妹妹们都要退一射之地,这难道不是我的私心?不是因为我疼她?如今贾府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求别的,宝玉,兰儿,环儿,他们能知道什么,所有的过错都是我老太婆的过错,他们是无辜的。你若是能伸手,给贾府留个后路,你外祖父也得感激你。九泉之下,我也能见你母亲,跟她说句‘是我的不是,亏待了我的亲外孙子’ ,算是我老太婆临死之前,求你了!” 说着就要往下跪。 王熙凤大骇,叫道:“老太太……林兄弟?” 林铭玉哪能受她的礼,这老太太虽然逻辑奇怪,说的话也有几句能听的。在他没来之前,她对林黛玉确实不错,后来自己来了,对自己也疼过,即便有着私心,也不能否认他们姐弟受过她的照顾。 罢了,原就是能帮就帮的。 林铭玉侧过身,握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贾府顺势站起来。 “您也不必这样,案情的事不必我说,您心里清楚。这种事,别说我,便是我爹爹,能说得上什么?不过尽力而为,把无辜的小辈们能救一个是一个罢。您也不必说姐姐如何,原有的情分,在我与姐姐出府时便说清了。如今我们这样做,是爹爹的面子,母亲的面子,也是爹爹的仁厚。您也不必谢,想来今日若是另一相好的人家到这个地步,能伸手的,爹爹也不会坐视。今儿您的生辰,这里有些酒菜,您享用了罢。” 说着略一行礼,便走了。 身后王熙凤唤道:“林兄弟,林兄弟,你给我说说巧姐儿如何了?” 林铭玉走出来,看着外边开阔的天色,吁出一口气。 林大上前小心翼翼道:“爷,可还要去哪儿?” 贾母那作派他看在眼里,很为自己爷不平,这会儿担心爷生气,想劝两句,又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神色颇为难。 林铭玉看他一眼,好笑道:“为难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林大皱着眉,“我是觉得,老太太也太没理了。爷去看他们,可是好心,倒被明里暗里数落,怨怪,奴才说句不知轻重的话,这老太天着实不识好歹,换做我,可就撒手不管了,爷可受委屈了。” 林铭玉道:“不是甚么紧要的,何必放在心上。我帮他们,不是为着她,不过是爹爹的吩咐,以及从心罢了。”他记得红楼梦里,最后贾宝玉等人也并未死的。这几个人,对他已经没什么影响,举手之劳罢了。 “走,回去。” 林铭玉说着,想起一件事,道:“你去找一户人家……”刘姥姥也该出场了。 眨眼是八月中秋,黛玉自宫中归府,林铭玉放下苦读,林海林锐各自应付完官场往来,一家人齐聚在林海的院里。 吃过月饼,林海笑道:“你们都长大了,锐儿来咱们家也好些年了。你父母都在姑苏,京都里只我这个长辈,你的事我少不得要过问。什么时候把赵家闺女娶回来?” 林铭玉暗笑,忙看九哥反应。 林锐还是往常般沉着,说着自己的亲事,并无半分羞涩,站起来恭敬道:“先已写了信回家跟家母商议过,凭叔叔做主就是。” 这半年时间,经过忠顺王谋逆案,赵林二府关系紧密,林锐与赵润儿相处多次,渐渐培养出感情。林铭玉瞧着九哥带着淡笑的神情,心也放下了。 林海便与林锐说起如何娶赵润儿过门的事,还说要写书信派人把林母接到京都,在京都完婚。林锐得置办宅子,奉养母亲,迎娶佳妇,一下子便忙碌起来。 林铭玉一面听一面咋舌,不论古今,成个亲事情都很不少呐。 正偷笑着,听林海道:“黛玉、铭玉,你们两个也该想想,爹爹要为你们物色了。” 林黛玉早不是当日小女子,如今有自己的主意,说着亲事,虽略羞涩,还是大胆说道:“爹爹忘了我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么?女儿可要守信的。” 林如海一笑:“虽要信守承诺,也可以先看着嘛,爹爹过些日子就递折子,请圣上恩准你出宫回府,奉养老父。” 林黛玉见这么说,心中虽然没甚么,面上去红了,也不好再多话。 林铭玉已经抗议道:“爹,您这操心也太早了吧。我才十六岁,成的什么婚!” 林海眼睛一瞪,假意呵斥:“十六岁怎的?十六岁人家都当爹了!不是别的,温如安家的小子,跟你同年罢,上月已经成亲了。还有你那好友苏不沾,前儿苏翰林见了我,还跟我跟前显摆,给他儿子定了亲事,新娘子是吏部杜尚书的闺女,明年二月就完婚了。你说我操心不操心?” 林铭玉震惊,温小七成婚时,他们几个都去了,也没听苏不沾说起已经定亲了,这小子,速度太快了! 林海别看平日里儒雅好风度,当说起儿女的亲事,也如普通的老头子一般,絮絮叨叨,念到林铭玉求饶。 “不考上进士,不成婚!”林铭玉大言不惭。 林海又要瞪眼,林铭玉忙道:“咱们家就两个探花了,我要是没点儿功名,以后在媳妇面前怎么立足?媳妇在九嫂嫂面前怎么立足?因此,我发誓,不考上进士,我绝不娶妻。爹呀,给你儿子留点儿面子罢!” 说着对林锐挤眉弄眼求帮助。 林锐已经忍笑不禁,意思意思劝道:“叔叔,铭玉还小呢,有志于科考扬名,也是好的,他是个有主意的,您呀放心罢。” 林海心中其实也欢喜,并且女儿未嫁,也不记着嫁儿子……不对,是娶儿媳妇,因笑骂了两句,把这事按下不提。 林铭玉一抹脑袋虚汗,决定明儿就去找涂凌光,再不想想办法,他就得被塞个媳妇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林铭玉的故事说完了,还有几个小番外会交待一下感情发展,毕竟他还太年轻了。以及其他配角也会稍微交代。 终于写完,我的拖延症太厉害了。感谢陪伴到此的大家。这个文有很多缺陷,开文仓促,以至于发展节奏,剧情,人物设定都有很多缺陷。 吸收经验,争取一本比一本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