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重生)》 分卷阅读1 《天算(重生)》作者:青湘 文案: 几乎所有人都说苏曜是天命所归。苏曜自己都没怀疑过这点。他这一生,除了感情几乎可说是无往不利。重生后他觉得这一定是上天又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弥补人生中的不圆满,所以一点不心慌。 可是……怎么隐隐有种越过越悲催的感觉?人算不如天算,重生什么的果然最不靠谱了。 概括的说:追妻追成杯具,重生后又入了一个更大的坑。 本文又名《再世追妻记》、《倒霉的苏曜》、《一个神棍引发的血案》。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情有独钟破镜重圆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曜,沈盼(阿沅)┃配角:6仲,赵文扬,袁进┃其它:重生,人算不如天算,再世追妻记 第1章序卦 天通二年,岁在甲子。 立国二百七十余载,虽然数度中兴,国朝终究还是难止倾颓之势。即使哀帝死后形成的几个小朝廷仍在苟延残喘,可在武宁节度使6仲看来,这几个名不副实的小朝廷被各路诸侯瓜分不过是迟早的事。旧朝覆亡已成定局。 昭帝以来,武将割踞、宦官乱政,千疮百孔的王朝早已是日薄西山之相。壬戌宫变,末帝身死,其后便是群雄并起,攻伐不止。虽然有人在变乱之后拥立宗室为君,也不过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各节镇自立已久,根本不愿听命于傀儡天子。不到两年,便有数个小朝廷分崩离析。余下的两三个也被权臣把持,恐怕很快就会步其后尘。百姓为战乱所苦,四散流离,即便战火尚未波及之处,也已现了乱象。 “先王创业,筚路蓝缕,宵衣旰食,历经百年方见兴盛,覆灭却在旦夕之间。如今战乱四起,不知何年何月,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郎主在说什么?”这番话略嫌深奥,令牵马的家仆有些疑惑。 “没什么,”微服出行的6仲眼望路边乞食的流民,轻声叹息,“不过是路见流民,心有所感罢了。” 话头一起,仆从们也跟着议论纷纷:“近日流民确实越来越多,弄得咱们这儿也跟着乱了。” “可不是,听说这阵子都出了好几起流民抢劫的案子了。” “早先还有人同情这些流民,如今看他们这样凶悍,也都怕了。他们没个营生,岂有不作乱的道理?” “听说宣武已经在驱逐流民,泰宁也要开始了。我们是不是也该驱赶一下?”有人问道。 6仲身为此地节帅,掌管徐、濠、宿等四州事务。流民不断涌入也令他十分头疼。听得人问,他不由叹了口气:“流民也只是想活命而已,就这么逐走,于心何忍?可是放任不管也不是办法。连州城治所都涌入这么多流民,其他地方可想而知。回去以后得告知家中诸人,让他们近来无事不要出门,免得生出事端。” 一名家仆说:“阿郎怎么不早说?大夫人听说城外寺庙灵验,今天一大早还带着郎君、娘子去拜佛咧。” “胡闹!现在到处都是流民,还出城拜什么佛!”6仲连连摇头,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关切地问,“他们出门时,可曾带足护卫?” “倒是带了不少人……咦,阿郎你看,那不就是大夫人的车?” 6仲顺着家仆的指引望去,确实瞧见一队人马,正是寡嫂李氏并几个小辈的车马,在兵卫们簇拥下向他们行来。当先的那辆牛车上,车夫认出6仲,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阿嫂今日拜佛回来得倒早。”6仲下马,隔着车帘问候。 “拜佛?”车内一个女声冷笑,“碰上晦气事,连城都没出呢,拜什么佛!” 6仲听得他们无事,总算放了心,同时却又有些不解。骑马跟在车后的锦衣青年下马,对他一揖,向他解释:“途中遇见一个醉酒的道士,说得满口疯话。母亲心中不悦,便折了回来。” 这是6仲亡兄的长子,名唤6询。 虽说长嫂孀居以来性子愈见尖刻,可对僧道仍然礼敬有加。她今日竟会对一个道士生气,不免让6仲奇怪:“那道士说了什么话,竟让阿嫂气成这样?” “这……”6询面露难色,眼神飘向后面的犊车。 “见了那个丧门星,能有什么好话?”车内妇人怒道。 此言一出,6询不免尴尬:“表妹的车就在后面,母亲这话……叫她听见岂不难堪?” “听见怎么了?”车内女声不依不挠,“克死母亲,又克死舅舅,下面还想克谁?是不是要把我们一家老小克死她才高兴?” “母亲……” “好了好了,”6仲打圆场,“既然是个疯道,所言何足为信?城外流民众多,并不安全,不去也好。阿嫂要拜佛,尽可去市坊内的庙院,何苦定要去城外?” 6询连忙附和:“二叔所言甚是,市坊之内就有佛寺,不如我们转去那里?” “罢了,”车内妇人道,“我如今也没兴致了,何必再让旁人看笑话?回家去吧。” 她吩咐车夫离开。6询无奈,却也只得示意诸人跟上。 6仲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那辆犊车。由始至终,那辆车里都没有任何动静。但是6仲知道他们的话,车里之人必是都听到了——即便未曾听到,猜也猜得到。6仲一声叹息,决定暂停这日行程,先跟着他们一起返回6府。否则不知回家以后,嫂子还会对那孩子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一行人很快回府。6仲下马时,已有婢女挑起了犊车的帘子。车上下来一个十五六岁、中等身量的少女。不待李氏开口,6仲已亲切唤着外甥女的小字说:“阿沅,你过来。阿舅有话问你。” 被称为阿沅的少女松开扶着侍女的手,不慌不忙向李氏道了一个万福,才走向6仲,对他施礼:“阿舅有何吩咐?” 说话时,她已经抬起头,露出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6仲仔细打量外甥女。虽然表现得非常平静,但是她脸上全无血色,可见只是强作镇定。他暗暗点头,自己跟回来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他对少女温和一笑,抚着胡须道:“昨日有人送我一幅古画,可我瞧着有些疑惑。你向来见解独到,可否替阿舅参详参详?” 少女回以一笑:“阿舅过奖了。阿沅年轻识浅,哪里有这样的眼力?” 她显然明白6仲的意思,虽然说着自谦之词,却没有拒绝舅父的提议,乖乖跟着6仲走向书室。 舅甥二人很快走出李氏的视线。确定长嫂听不见他们说话了,6仲才低声对少女说:“你大舅舅官运亨通,本是家里最得意的人。谁料壬戌巨变,他护卫哀帝以致身亡。你舅母和表兄又是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逃出京城。她心里一口怨气未消,难免移了性情。你别把她的话放 分卷阅读2 在心上。” 少女停住脚步,低头回答:“阿沅自幼无依无靠,承蒙两位舅舅养育,得以成人。舅母也曾对阿沅照料关怀。抚育之恩,没齿不忘,又岂会因些许小事记恨?何况大舅舅生前与舅母恩爱非常,遭逢大变,大舅母哀痛过毁,偶有失言也是人之常情。阿沅若因此怨恨,便是不明事理了。” “好孩子,”6仲欣慰地点头,“你能如此体谅大舅母,不枉阿舅疼你一场。” “可是……”少女欲言又止。 “怎么了?”6仲看出她有心事,柔声问道。 “我……”少女面有忧色,无意识地绞紧自己衣带上的丝绦,“我怕……” “怕什么?” 少女犹豫半晌,终于小声说:“阿舅,我……会不会真是个不祥之人?” 6仲只觉得好笑:“一个疯道士就把你唬住了?” “他一眼瞧出我没有父母缘。我们家的事,他也说得**不离十。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少女说着,眼圈微微发红。这才是她一路愁眉不展的原因。 6仲提点她:“你舅母车上可有我们家的标记?” 少女愕然,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下头。 “这不就对了?”6仲摊手,“我们家在徐州也算略有名望。如今你三个姐姐远嫁在外,两个妹妹还小,家里这个年纪的女孩除了你还有谁?那道人既知道车上是我们家的人,又怎会猜不到你的身份?他既然猜得到你的身份,想必也知晓你的身世,说中了又有什么稀奇?” “可我还是担心。阿沅一向受舅舅、舅母照顾,若是因此带累阿舅……” 6仲哭笑不得。他这外甥女一向聪敏,竟在这件事上如此看不开。沉吟片刻,他再度用和蔼的语气问:“那道士究竟怎么说的?” 少女低头回忆:“他说……小娘子有敏慧之相,可惜命中带煞。若配凡夫,恐怕六亲缘薄,一世孤寡。”这番话无疑令她十分难过,越到后面,她声音越小,最后几乎要哭出来。 原以为6仲听了也会和李氏母子一样脸色大变,谁想他哈哈大笑,全然不以为意:“这就把你吓到了?阿沅啊阿沅,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少女本已不安,如今又被舅父取笑,愈发手足无措。 6仲并不急着解释,而是抚着胡须道:“这几个月徐州一直在练新军,近日也该看看他们操练得如何了。阿沅,过两天阿舅带你去瞧瞧热闹可好?” 少女不意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愣了一下才问:“阿沅一介女流,去军中做什么?” 6仲在她额上轻轻一点:“带你见识见识,省得成天在家胡思乱想。你一个女儿家知道什么叫煞气?阿舅我出身军旅,如今遭逢乱世,更是时时操练兵马,身上的煞气岂不远强过你?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再说了,带煞怎么了?要我说,带煞才好呢。如今这世道,没点煞气怎么护得一方平安?” “可是……”少女还想分辩。 6仲冲她瞪眼:“什么可是?那道士不是说了么,配了凡夫才会六亲缘薄,一世孤寡。我家阿沅知书识礼,容貌又端正,针线女红样样都好,匹配的能是凡夫么?不配凡夫俗子,哪来的六亲缘薄,一世孤寡?也就你这傻孩子才这么想不开。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两日你随阿舅走一趟,那时你才知道什么叫命中带煞呢!” 说完他一声长笑,大步走了。少女留在原地,目瞪口呆。她忧心了大半天的事,竟然这么简单就让舅舅给化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如蛇蝎》写得比较累,暂时不想自虐,想开个轻松点的脑洞,于是有了这个故事。不过真的开始写,发现其实没有那么轻松,大概还是会偏一点正剧。但是不要被迷惑,这依然是个抽风的脑洞文。前半程会像个正常(?)的重生文,后面就开始放飞了。介于之前的言情文其实言情部份比重都比较小,所以这次尽量让男女主认真(?)谈个恋爱。he预订,不开玩笑。 上卷 第2章泣血涟如(1) 天蓝无云,风烟俱净,温度不高不低。 阳光照在脸上的轻微灼感、身上铠甲的重量,还有手上兵器的冰冷触感都在提醒苏曜,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并不是做梦。他确确实实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不知是不是身体变年轻的缘故,他的心态似乎也跟着起了变化。已经多少年,他都没有过这种紧绷感了。 若非亲身经历,他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离奇之事。一觉醒来,自己竟然重新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刚回来的那两天,他审慎地观察着周围的人。所有人的表现都很正常。没有人知道回头重来的事。他们对他之后二十多年的经历毫无所觉。廿余年所历种种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梦。莫非这就是古人所说的黄粱一梦? 可是往事历历在目,苏曜怎么也无法令自己相信,那只是一个梦境。 记忆停留在他出征归来,却只见整个齐王府披麻戴孝的时候。他呆立中庭,不知所措地望着府中的一片素白。儿子苏照红着眼眶,哽咽着对他说:“母亲没了。” 他觉得也许自己会错了意,反复问苏照:“你说什么?你说她……怎么了?” 苏照正欲说话,已被苏曜的庶长子苏焘挤开。苏焘挤了半天也没能挤出一滴眼泪,最后惊天动地嚎了起来:“母亲啊母亲!你怎么就没能多等两天!” 苏焘的生母张氏表现得还算得体,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在儿子身后补充:“王妃两日前病逝了。” 苏曜如遭雷击。 他知道妻子沈盼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在他出征以前,她已卧床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他离开的时候,她的精神分明还不错。出征前夜,他甚至还坐在病床前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此战若能打败退入蜀中的袁进,天下太平指日可待。”他告诉她。 其实打败袁进也只是统一北方,长江以南还有几个割踞政权,不过兵力并不强盛,在他眼里不具任何威胁性。 沈盼靠在隐囊上,看向他的目光专注而柔和。听他说完,她轻轻“嗯”了一声。 “你放心,”他记得自己这样说,“连袁进的老巢都落在我们手里了,这一战绝不会输。” 她慢慢伸手,抚平了他身上衫袍的褶皱,对他微笑:“我对此并无怀疑。” 他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有满腹的话想要说,最终却没说出口。等他回来吧,他想,那时他们好好谈谈,将这些年的心结都解开。 结缡二十余年,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最近这四五年她时常生病,愈发落落寡欢。他不是不想亲近她,可是每次都因为她的冷淡而退缩。大概她一直恨着他,他曾经想, 分卷阅读3 也许对她来说,自己不出现反而更好。所以这几年,若无大事,他已甚少踏足她的居所。 可是蜀中易守难攻,这一战也许旷日持久,一年半载都见不上一面。踌躇良久,他到底还是来了。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她的态度难得的温和起来。他希望暗生。也许这么多年后,他终于等来了相谐的一天?没想到还是迟了。 苏曜心神大乱,甚至还没来得及显露他的悲伤,就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边的景物大变。他身处的地方并不是自己的王府,而是一间简陋的居室。他有些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来了这里?他下床推门,刚好看见一个年轻的面孔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追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那个刚从他门前跑过的人。 那人有些错愕:“队头?” “你是……钟定?”他抓着此人胳膊,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啊,”那人很奇怪地看他,“怎么这副表情?睡迷糊了?” 钟定是他在徐州从军时的同袍。他是队头,钟定是他的副手。两人一起从小兵当起,可谓情同手足。可他记得离开徐州数年之后,徐州爆发了形? 大约他的表情过于古怪,钟定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队头,不会是因为6公几天后要来检阅新兵,你紧张出毛病了吧?也难怪,咱们都还是第一次带这么多兵呢。不过我绝对相信队头你。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上头赏识的。” 新军?6公?苏曜感觉有两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他试探着问:“这里莫非是……武宁军徐州大营?” “是啊。你怎么了?”钟定大惑不解。睡得再迷糊也不至于问出这么蠢的问题啊。 苏曜倒吸一口气。过了一会儿,钟定听见他再度发问:“现在是……哪一年?” “天通二年呀,”钟定用手碰了下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老问傻话?” 苏曜惊呆了。天通二年?那不是二十多年前踞守河南的小朝廷用过的年号?怎么可能! “那在位的人是……”他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想再确认一次。 “在位?呃,我们这边的皇帝是原先的陈留王……”钟定忧心仲仲地补充,“壬戌大乱,西京被毁,皇帝死了。没过多久,王守在河南奉了逃出来的陈留王为君。这些事你还记得吗?要是不记得了,我马上去找人给你瞧病。唉,怎么偏赶上这个时候犯病?” 苏曜没有理会他的絮叨。 他呆立原地,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胸口。胸膛里是一颗正在狂跳的心。天通二年……新军……若是他猜得没错,他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初次见到沈盼的时候。 初见那一日,苏曜的记忆不可谓不深刻。 那时他在武宁节度使6仲麾下效力,后被调入新军营,负责训练新兵。遇到沈盼那天,正是6仲前来检阅的日子。而6仲不顾非议,竟将外甥女沈盼一道带了来,引得众人一阵侧目。苏曜也在心里腹诽过。虽然6仲一向不拘小节,可是把女子带入军营未免太过份了些——即使那是他的外甥女。 不过苏曜那时并没有将注意力过多投注在沈盼身上。一来沈盼那日衣着朴素,又以帷帽遮面,且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最初的惊讶之后也没有太吸引人的地方;二来那一天有比6仲亲眷更值得关注的人物出现——身兼小朝廷宰相及兵马大元帅的王守。 王守本是宣武节度使,自从扶持陈留王即位,他就频频插手河南道其他藩镇的事务。去年他假借新帝之名罢黜了义成节度使,将其治下数州并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一跃成为河南霸主。徐州训练新军的消息他亦有听闻,一早就知会6仲,说新君会派使者前来观察军容。谁料成军之日,出现的使者竟是王守本人。 显然王守来徐州的目的不仅仅为了观察军容。那天王守还带了数百宣武牙兵。6仲检阅新军时,他提出双方各出一百人对阵。徐州新军刚成,战斗经验并不充足,显然不是宣武精锐的对手,很快就在对战中显出劣势。恰在新军露出疲态、王守一脸得色之际,徐州军中冲出十余骑,猛然突入宣武阵中。当先一人手执长刀,反手一挥,用刀柄击落了正在指挥的宣武牙将。 那个人正是苏曜。 主将落败,宣武牙兵顿时乱了阵脚,气势一泄千里。徐州军趁势追击,竟然打败了有赫赫威名的宣武精兵。王守始料未及,当场黑脸,拂袖而去。 那时的苏曜是希望能得到6仲赏识的。然而结果却是苏曜在两三日后接到命令,调他到使府担任私兵。内宅私兵承担的多是护卫节度使宅院的职责,虽然属于节度使亲兵,可是对于一心想在战场立功的苏曜来说,并不是最理想的去处。 “队正既然寻求战功,何不北上?”记得他第一次和沈盼交谈时,她这样说。 其时她坐在花架下碾茶。容貌秀丽的少女,转动茶碾时的姿态娴熟而优雅。微微低头的姿态引出一段白晳柔美的颈项,很是赏心悦目。只是她谈论的话题与这恬静场景极不相配。 “北上?”苏曜有些疑惑。 他在6仲麾下一直不得重用。调任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另寻出路。就在离开徐州的前夕,他在6仲府中偶然遇见了沈盼。 沈盼认出他是在校场擒下对方主将之人,主动与他攀谈,然后又邀他品茗。因为沈盼与6仲颇为亲近,在她烹煮茶汤时,苏曜忍不住向她述说了自己的困惑。 可惜沈盼并不完全清楚6仲和王守之间的关系,所以就连她也看不懂6仲的用意:“即使如我这般不通兵事的人,都能看出那日徐州新军并不是宣武牙兵的对手。新军能够取胜,完全是队正把握时机,率众强行突破、击下对方什将之故。我很难相信阿舅会忽略队正这样的良将。” “也许是因为徐州根本不可能发生战事,所以某毫无用武之地。”苏曜有些灰心。 河南道诸镇都已臣服于王守,6仲又向来没有野心,苏曜看不出战争发生的可能。 沈盼微微苦笑:“苏队正未免太好战了些。” “某是武夫,没有军功无法晋升。” 这是实话。沈盼点点头,对他表示理解。然后她就对苏曜提出了北上的建议。 “队正不是说了么,”看出苏曜的疑惑,她婉言解释,“没有战功无法出头。现在北 分卷阅读4 方诸镇混战不断,岂不是最适合队正的地方?” 苏曜豁然开朗:“多谢小娘子!” 沈盼却沉默了。分好茶后,她才叹息道:“我认为队正离开会是武宁的损失。可是现在的徐州确实无法提供队正需要的机会。如果队正去意已决,我就以茶代酒,预祝队正马到功成吧。” “6公麾下人才济济,即便没有某,徐州也会很安全,”苏曜向她郑重一揖,“苏某若有出头之日,必不忘记小娘子今日指点之恩!” 沈盼低头不语。直到苏曜离开,她才幽幽说了一句:“希望队正记得今日之言。” 他没有忘。数年以后,他名震北藩,王守却与6仲兵戎相见。对战时6仲意外中箭身亡,他的长子6诒也在随后的溃败中战死。徐州群龙无首,岌岌可危。情急之下,她向他送信求援。而他不负前言,率军解了徐州之围。 他突袭宋州,逼得王守不得不先放弃攻打徐州,回师解救自己的大本营。危机解除,他率兵马进入徐州,与沈盼再度相遇。 为了答谢苏曜解救徐州的恩义,接替6仲成为一族之长的6询在府中设宴招待。苏曜就在他府中见到了沈盼。她一身素服,看上去十分消瘦,脸色也有些憔悴。可是苏曜并不觉得她因此失色,反而生出几分怜惜之意。女眷与外男见面并不符合礼仪,不过沈盼没有回避,而是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敛祍为礼。 苏曜知道这是对他解救徐州的答谢,坦然受了她这一礼,又温和地发问:“小娘子别来无恙?” 沈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后来问过阿舅。” “嗯?”他没听懂沈盼的意思。 “阿舅说,”沈盼继续说,“当时王守四处搜寻队正。他担心王守会对队正不利,所以将队正调入使府。” 苏曜终于领悟,她是在向自己解释6仲当年的那个决定。 “原来如此,”听完她的话,苏曜默然良久,最后轻叹一声,“6公确是一片苦心。” 不是6仲不识人才。正相反,6仲对他颇为欣赏,才将他调走,避免吸引王守的注意力。可惜当时的他并不明白。 “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但我还是希望阁下能够知道阿舅的用心。”她苦笑着说完了话,向他道了万福,默默告退。 6仲丧期未过,席间并不能真的作乐。不过6询对苏曜的招待称得上殷勤尽心。他十分清楚,王守只是暂时退却,随时可能卷土重来。6仲父子战死以后,徐州已经没有擅长领兵的大将。苏曜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因此一听闻苏曜尚未娶妻,他就提出了联姻。 按6询的想法,为了更好地巩固联盟,应该将6氏嫡系的女子嫁给苏曜。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苏曜选择了沈盼。他不敢拒绝苏曜的要求,只能答应等6仲孝期一过便让他们完婚。 那时的苏曜欣喜万分,根本不曾想到他和沈盼的结局会是形同陌路。后来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而现在,他竟然回到了与沈盼相识之前。难道上天垂怜,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记忆中离6仲到来的时刻越来越近,苏曜心里也开始打鼓。因为知道这将是改变他一生的事件,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平静对待。 “来了。”身后的钟定小声说了一句。 苏曜抬头。6仲和王守果然在众将簇拥之下向校场走来。两人走上看台,军中呼声四起,响彻云霄。可是苏曜死死盯着6仲身后,如遭雷击。 那里空无一人。 沈盼没有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配合神棍文风,本文章节名字都取自《易经》。 第3章泣血涟如(2) 直到从6仲书室出来,苏曜都还有些疑惑。前世……姑且称之为前世吧,6仲可没有对他解释过调任的用意,何以这次竟会纡尊降贵? 除了沈盼没有在场,那日在校场发生的事与苏曜记忆中差别不大。对阵时他曾经有过短暂的犹豫,然而最后还是决定遵循以前的道路。上一次他的前程不在徐州,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既然如此,他又何须顾忌王守的面子? 他和以前一样将宣武什将击落马下。武宁新军初战立威,整个校场一片欢腾。苏曜被将士们抛举起来,却是四顾茫然。胜是胜了,可是沈盼没有出现,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事后他几番打听,终于辗转得知,沈女郎偶染风寒,一连几日都不曾出门。沈盼体质的确不大好,且苏曜印象中那次陪6仲来校场的前后,她也病过一次。这次虽是病得早了几日,倒也并不令人意外。 也许正是她这一病,后续发展才与记忆里的事实有了出入。前世王守在校场见到沈盼,便留了心,探明她的身份后向6仲提出联姻。6仲不愿沈盼嫁入王家,一口回绝了亲事。 这次沈盼没去,也就没有王守提亲之事。大概6仲不必为王守提亲忧烦,才有余裕将他请到书室,亲自解释前因后果。 “听凭明公安排。”经过前世,苏曜已能平静接受这个结果。唯一可虑的是,这一次沈盼没见过他,大概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主动和他交谈。他一个低阶武官,又上哪里找机会与她接近?还是说这次他得提前离开徐州?苏曜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个人是在他走后与沈盼接近的。他若想和沈盼再续前缘,决不能像上次一样,在没确定沈盼心意之前离开。 “总之就先委屈你在内宅护卫一阵吧。”6仲笑着下了结论,然后向家仆点头,示意他领苏曜出去。 “苏队正这边请。”老仆笑容满面地对他说。 两人一前一后沿回廊行走。经过假山的时候,苏曜偶然抬头,瞥见山石之间有一抹艳红之色。他停下脚步,定睛细看,却是个画着红衣美人的纸鸢。恰在此时,不远处飘来一阵孩童笑声。接着就有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阿姐,那边。我的纸鸢就掉在那边了。” 6仲书室与家眷所居内院相隔不远,偶尔也会有内眷出入。老家仆听见响动,转头对苏曜说:“队正与6公女眷碰面恐怕有些不便,不如先随老奴回避片刻?” 苏曜正要点头,却忽然听见一个极熟悉的声音,不由全身一震:“那边是阿舅的书室,这个时辰也许还会有外人出入。我看还是回去吧,今日先不放了好不好?” 是沈盼! “可是阿姐明明答应今天陪我放纸鸢的,”童声听起来颇为委屈,“你看就在那边了,马上就能拿回来。” 沈盼停顿一阵,终于松口:“好吧。我们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旁人看见。” 听见他们要过来,老家仆连声催促苏曜回避。可是苏曜不予理会。他拾起假山上的纸鸢,果断向沈盼的 分卷阅读5 方向走过去。 老家仆大急,待要出声提醒这里有人,已经来不及了。沈盼已走到了假山跟前。只要苏曜一个转身,就能与她见面。 重回青年时代的苏曜曾经问过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他愿不愿意成全沈盼与那个人?然而沈盼声音响起的那刻,他就明白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想法。他并不愿意就这么放手。明明他们都要和解了,明明已经看到了希望……他怎么能在这里放手?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绝不是为了让他裹足不前。弥补遗憾才是正确的做法。他就不信,凭他对沈盼的了解,凭他们一起生活的二十多年时间,这一次还不能姻缘美满。 下定了决心,苏曜快步走过小径。下一刻,沈盼便与他隔着一座不高的山石相见了。 仲春时节,园中桃李如云。她站在李树下面。数不尽的白花在她身后盛放。她一头乌发松松绾在脑后,身穿半新白罗小衫和襦裙,外罩浅粉半袖。暖阳透过枝叶轻洒在她身上。绵软的风缓缓吹动,那浅浅的光影便在她肩头来回晃动。 是他记忆中的秀丽眉眼,眸子却更清亮些,脸型也还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圆润。薄施一层脂粉的双颊泛着淡淡红晕。与他照面时,她手执团扇,唇边犹带笑容,浑身都透着柔和的气息。 她并未料到这里有人。措不及防看见苏曜,不由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局促地举起团扇遮挡他的视线。因为手忙脚乱,她竟不慎将扇子掉落在地。这令她更为窘迫,偏过头去,用衣袖暂掩面容。 苏曜嘴角上扬。想起他们成亲那日,她也做过这个动作。那时两人并坐青庐,默然无语。她偶然抬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便这样微微举袖遮挡面容。不过那时沈盼已褪去少女的青涩,即使是掩饰尴尬的举动,做来也十分从容,仿佛只是一种礼貌。今日的慌乱之态倒让苏曜格外怜爱。 幸而沈盼也不是寻常女子。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开始用狐疑的目光观察他。 见了她的神色,苏曜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见沈盼是故人重逢,沈盼对他却是相见不相识。他们的关系似乎总是这样,不管他多么热忱地追逐,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回应。 刚成婚的那几年,他想尽办法取悦她。可她的情绪总是那么捉摸不定。他试了无数方法,想要敲开她的心扉,然而始终无法成功。这并不是说沈盼忽略了他。事实上,该履行的职责她都做得很好。在许多大事上,她的意见甚至让他获益良多,可是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看待着自己? 几年的毫无进展让他有些疲累。恰在此时,他听到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对话。原来她并不是那么甘愿嫁他。可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放弃希望。如果她肯给他机会,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们都不至变成后来那样。但是你看,到最后她都不肯成全,在他得胜归来之际匆匆退场。 不知道是不是他表露了太多的情绪,沈盼忽然抖了一下,接着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反应将苏曜拉回了现实。对她来说,他还只是个陌生人,表现得太过急切,只会吓到她。 及时收拢情绪,苏曜上前,拾起她掉落的团扇,倒转扇柄递过去,又用温和的口吻说:“你的扇子。” 沈盼迟疑片刻,从他手中接了团扇,又向他微微屈膝,算是答谢。重新用团扇掩去大半面容后,她再次打量苏曜。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鸢上。 苏曜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善,同时将纸鸢递了过去。 她没有接,反而垂下眼帘,不知想些什么。 这时她身后露出一个女童的脑袋。这女童生了一张红朴朴、圆嘟嘟的脸,看上去极是讨喜。她望了望苏曜,又望望沈盼,小声唤道:“阿姐。” 沈盼回神,低头说:“去拿你的纸鸢。” 女童便从沈盼身后走出,接过了苏曜手里的纸鸢,乖巧地说:“谢谢。” 她一凑近,苏曜就觉得这女童十分面善,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孩子叫沈盼阿姐,显然也不是她那些表兄的孩子。难道是6仲的女儿? 女童不习惯陌生人的注视,走回沈盼身边拉了下她的衣袖,腼腆地又唤了一声:“阿姐。” 沈盼显然也不欲和外人多作交谈,牵了她的手就要走开。苏曜却不想她这么快离开,连忙道:“那个纸鸢……” 沈盼脚步猛然一顿,转回头看他。 苏曜搔了一下头,绞尽脑汁想和她多说两句话:“那个纸鸢似乎平衡不大好,所以才会掉落。不妨在尾部稍作调整。” 她兴趣缺缺,却还是客气道:“多谢指教。”随即她对女童说了一句:“阿萝,我们回去。” 这一声“阿萝”终于唤醒了苏曜的记忆。他失声道:“阿萝?” 他和沈盼成婚后一直无子。后来他在无数人劝说下纳了妾。先是张氏,之后的几年,也6续有其他人。苏曜的儿女6续出世,沈盼却毫无动静,6家不免心急,也曾送来一个旁支的女儿与他为妾。那名女子的小名正是“阿萝”。 阿萝那时十五岁,很是怕他。她刚来时,他不过在她身边坐下,她就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苏曜并不愿意强迫他人,见她害怕,他也不勉强,反而亲手剥了个柑子递给她。 她犹豫了一会,从他手里接了柑子,却没有吃。 “你不愿意?”他问。 她吓了一跳,低头良久,最后摇了摇头。 “6家办的叫什么事,”他有些头疼,“既是不愿,我送你些钱帛,你回家去罢。” “我不敢,”阿萝抽抽嗒嗒地说,“我阿爷死得早,全仗从兄接济。你要是把我送回去,从兄一生气,断了我们的钱粮,我阿娘的生计就没有着落了。” “不是有你沈阿姐么?我让她去和他们说。”他说。 第二天他去见了沈盼。6家送妾来的事她是知情的,却从未过问。听他说完,她把玩着手里的团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她既然不愿,”她慢悠悠地说,“倒真没必要再赔进来一个。我和表兄说清楚便是。” 沈盼果然解决了这件事。因为是她亲自出面,6家无话可说,不过私底下没少埋怨她不识好人心。沈盼做事彻底,不但送走了阿萝,连阿萝的母亲她也找人一并照料了。之后她又物色了苏曜军中一名什将,把阿萝风风光光嫁了出去。 沈盼看人的眼光不错,夫妻二人婚后美满和顺,对苏曜和沈盼都很感激。只是沈盼很快就对他们失去了兴趣。因为是亲戚,又是沈盼亲自牵的线,苏曜时常请他们上门做客。沈盼却像是不怎么喜欢见他们,每次碰上也不过出于礼貌敷衍两句,绝少亲近。反倒是苏曜与他们一直关系 分卷阅读6 密切。阿萝后来还常常劝他,让他多陪陪沈盼。 既是熟人,苏曜不免又仔细看了她几眼,心里奇怪这时的沈盼明明和阿萝处得还不错,后来怎么就那么冷淡了呢…… 沈盼见他盯着阿萝看,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她不动声色地将阿萝护在自己身后,看向苏曜的眼光多了几分冷意。 苏曜知她误会,忙解释道:“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某有个故人也叫这个名字,一时失态……” 沈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苏曜的心微微一沉。沈盼待人一向温和,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想法。这种神色已经是她嘲讽的表现了。 “某……”他刚想解释,她却迅速向他欠了欠身,逃似的牵着阿萝走开了。 苏曜苦笑不已。自己一定是被当成轻薄狂徒了。这次的开局竟然比上次还要糟糕。回过头他又发现老家仆正对他怒目而视,心情愈加沉重。 这老家仆似乎能和6仲说上话。如果他对6仲说了今日之事,以6仲对沈盼的看重,说不定会把他调离。苏曜叹气,他还是太心急了。 不过他的好运道似乎从前世沿续到了现在。那老家仆虽然对他不满,却并未向6仲告状。等了几日都风平浪静的苏曜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有机会。 上一世他是在河北发迹,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留在徐州的时间不会太多,能少生波折当然再好不过。以前他没有高攀的念头,便很注意避嫌。若不是沈盼主动和他说话,他绝不会和节度使的家眷接触。 和沈盼的那次谈话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成名之后,想和他结亲的人很多,可是他从没见过那个女子有沈盼的见识与风度。在6询委婉表示想要联姻的意思时,他脑中浮现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沈盼。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王守攻打徐州之前,6家正在为沈盼议亲。若不是6仲战死,若不是他横插一脚,说不定沈盼和那人的亲事早就成了。 重生后,苏曜曾经分析过,沈盼愿意主动和他交谈,至少说明那时她对自己没有恶感。变化应该发生在她和那个人相识以后。如果他能先一步得到她的芳心,那人也许就没有机会与她发展情缘了。他也就可以安心奔赴北藩,待日后地位稳固再来求娶,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现在他缺的不过是接近沈盼的契机。 机会很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前半部份男主视角可能会多一点。 第4章有孚比之(1) 大约在苏曜调任私兵半个月后,沈盼接到一位手帕交的请帖,出门作客。 前世这时候,王守已经向6家提亲。苏曜记得,那时沈盼因为提亲之事心情不好,推掉了所有的邀约。这一次没有亲事的困扰,她便欣然赴会了。 因为市道不太平,现在6家每个人出行都会多带几个护卫。那日原不该苏曜当班,可碰巧该当值的人有些不舒服,便由苏曜接替了他,恰好赶上护送沈盼出门。 虽然身份有别,苏曜还不可能直接与她交谈,可两个人毕竟是接近了。而且回程时,苏曜注意到,沈盼所乘犊车的帘幕不时露出稍许缝隙。似乎内中有人正在窥视他。可是每次他一回头,布帘就会立即紧闭。发现这一迹象的苏曜暗自好笑。他倒是难得看到沈盼如此孩子气的举动。 邀请沈盼的小娘子出自徐州大族,祖上还出过两位宰相,在本地极有声望。因为这位娘子已经订亲,不日即将出嫁,所以将她闺中的密友都请去聚会。婚后的苏曜曾经听沈盼提过这位才女,似乎她很喜欢召集女伴,一起吟诗作画。 苏曜从未见过沈盼的诗作。不过他曾听6家人说过,家中但凡有人写诗作画,总会让沈盼点评。她既然能评点诸人的诗画,想来甚有心得。可惜嫁给他后,这类的东西她几乎不碰了。 也许她觉得他不过一介武夫,对风雅之事一窍不通,所以才不在他面前谈论吧。他是武人不假,但是显达以后,也曾攻读过文史,纵然称不上才高八斗,谈诗论画也还是插得上嘴。苏曜沉思,他们两人后来感情不睦与这件事是不是也有关系?沈盼以为他不通文墨,和她志趣不投,故而从不在他面前显露?可她和那个人在一起时就能聊得很起劲,他酸溜溜地想,或许他应该早些让沈盼知道,他其实也能和她一起做这些风雅之事。 他思前想后的时候,前路忽然一阵喧哗,似乎有事发生。苏曜谨慎,让一行人都暂且停了下来。 犊车突然停止,沈盼不免奇怪,很快遣了一个叫降真的侍女过来打听:“女郎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停下来了?” 苏曜让人到前面打探了一番,然后亲至车旁回话:“好像是有流民偷东西被抓住了,正要扭送见官。现在路上围得水泄不通,可能需要绕路。” “流民?”车内的沈盼微觉诧异,“不是说已经不许流民入城了?” “前两日才下的命令,之前已经进城的也还没来得及驱散,还有人混在城内也不奇怪。” 沈盼沉吟片刻,对他说:“去问问那流民偷了什么东西。” 苏曜打听清楚了,回来禀报:“听说是偷了医馆的药,倒没拿别的。” “只偷药的话,应该不是图财,”沈盼不无同情,“许是家人病了,才会出此下策。烦劳队正去告知一声,就说他拿的药由我买下,让他们别送那人见官了。” 苏曜从降真那里拿了钱,替那流民付了账。医馆的人本来要将那流民送官,可听得苏曜自报是使府的人,又收到了钱,也就顺势放过他了。 人群散开,苏曜才真正看见被人推倒在地的流民。那人衣衫上有不少破口。因为摔了跤,他脸上沾着不少泥污,一时瞧不清相貌。 苏曜见状,也动了恻隐之心,上前将人扶起,对他说:“你拿的药沈女郎都替你买下了。” 那人不吭声,径自去看他护在怀里的一大包药,却发现刚才推搡时纸包已经破裂,大半药材撒在了地上。他对着满地药材发了会儿呆,默默蹲下身捡拾药材。 苏曜不忍心,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给他:“你再去买吧。” 那人没理,仍旧捡药。 好在之前看热闹的人群都已一哄而散,让他散捡拾药材容易了许多。一路慢慢捡着,他却忽然被一双小花履阻住了去路。他抬起头,先入目的是嫩黄色的绢裙,接着是浅葱色的小衫以及垂有轻纱的帷帽。 沈盼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 苏曜深觉此举不妥,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并不方便多说,便小心护卫在她身侧。 沈盼环顾了一下地上的药,轻声向跟在身后的降真道:“去请医人出来。” 降真去后,她又低头问捡拾药材的 分卷阅读7 流民:“是你家人病了?” 那人还是不回答,只顾埋头拾药。 被他无视,沈盼也不气恼,用柔和的语气继续发问:“可有发热、头疼?皮上有无斑点?” 那人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询问症状,低声回答:“有发烧。”他回想了下病人的情况,有些无措地摇头:“其他的我不知道。” 这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暗哑,竟然只是一个少年。 医馆的医人很快被降真请出,向沈盼一揖:“不知女郎有何吩咐?” 沈盼指着那少年道:“请医士随他去一趟城外,为病人诊治。” 医士面露难色:“这……” “我看他不像懂医理的样子,”沈盼道,“拿药只怕是一时情急,未必对症。” “可是……” 沈盼没给他再推脱的机会:“听闻河北有疫病出现。虽然徐州与河北诸镇相隔甚远,不过安全起见,还是请医士去确认一下。” 城外流民聚集,若有疫情,必然波及甚广,届时城内也难幸免。虽然徐州目前出现疫情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小心一点总是不错。医士被她点醒,立刻道:“多谢女郎提醒,某这就前去诊治。” 沈盼说:“我们随医士同去。” 城外流民众多,苏曜并不想让沈盼接触,上前劝阻:“城外不安全,小娘子还是别去了。若是不放心,某让两个人跟去就是。” 沈盼犹豫片刻,仍然坚持:“我还是想亲自去看看。” 苏曜无奈。沈盼也许看起来性情随和,但她要是真打定了主意,就执拗得可怕。他仔细回想,记忆中,这一年好像确实有听说过疫情,只是那时他已经脱离徐州,并不清楚详情,如今也想不起当年疫病出现后的情况。 少年听见沈盼和医人的对话,走上前来,嗫嚅了半天,却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只是向沈盼深深一揖。 沈盼看他脸上满是泥污,命人取水,让他先把脸洗干净。 少年洗去了污渍,众人才发觉此人面相不俗。虽然算不上姿容如画的美男子,可是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即便目下身形清瘦,也仍有一股英气暗蕴眉间。 沈盼也看得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问:“郎君如何称呼?” 少年回答:“赵文扬。” “赵君能骑马吗?”沈盼再问。 赵文扬点头:“能。” 不待沈盼吩咐,苏曜已令人牵了一匹马给他。医士也很快拿了药箱出来,一行人在赵文扬指引下往城外行去。 出城不久,他们就找到了流民在城外的聚集地。简易的棚子和草庐沿着城墙延绵不绝。每个棚庐里都挤着不少人。空气里飘散着可疑的味道。赵文扬领着医士到了其中一个棚子内,角落里蜷缩着一名妇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幼女。医士一见两人面色,便知是病人了,立刻为他们把脉。 医士替她们诊病时,沈盼也下了车。降真本就不赞成她来,这时死活拦着不让她靠近流民们的窝棚。苏曜也紧跟在她身边,以免有人冲撞。沈盼倒没有坚持要和流民接触。她立足之处虽与那些棚子距离虽远,却足够让她看清棚内的情状。苏曜偷眼看她。因为帷帽的遮挡,他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表情,但是沈盼不时的叹息,足以透露她现在的心情。 历经十数年乱世,这样的惨状,苏曜不知见过多少,都已经有些麻木。可是沈盼却在节度使府长大,又如此年轻,恐怕还是第一次目睹,大概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不多时,她看见赵文扬从棚子里出来,便向他招了招手。 赵文扬犹豫了一下,向她走了过来:“女郎。” “她们是赵君的家人?”沈盼问。 赵文扬摇头:“只是同乡。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沈盼低声:“对不起……” 赵文扬再次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沈盼明智地转了话题:“郎君举止文雅,路上我也曾听见赵君与苏队正说话,觉得郎君谈吐不俗,想必是出自诗礼之家?” 赵文扬苦笑:“诗礼之家如何?平头百姓又如何?饥荒战乱之前,并无多少分别。” 沈盼沉默一阵,叫来降真:“把我们剩余的钱都换了胡饼,分发给这里的人。” “小娘子,”降真劝道,“这里流民这么多,我们那点钱,又帮得了几个?” “能帮一个是一个吧。”沈盼轻声叹道。 虽然不赞同,但是降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嘟嘟囔囔地让人办事去了。 她走开后,沈盼回头,用略带歉疚的语气对赵文扬说:“抱歉,现在我只能做到这么多。” 赵文扬低头不语。他们流落到此,一路上不知受过多少冷眼和驱赶。这位沈女郎已经足够热心了。 虽然不曾说话,但是苏曜和沈盼如何察觉不到他的想法?可是他们竟也不知应该如何安慰眼前的少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天下大乱,单凭个人的力量又能改变多少? “郎君既能读写,”许久以后,沈盼再度开口,“也许我可以向阿舅打听一下,为赵君谋个差事。” 赵文扬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婉拒:“她们母女病得很重,一时半会儿离不了人。” 沈盼听了,也不勉强,点头道:“是我思虑不周。” 虽然不曾领受好意,赵文扬仍然整了整身上破旧的衣衫,向她郑重下拜,表示自己的谢意。 沈盼慌忙回避,可是抵不住对方一意坚持,无可奈何受了他这一礼。 赵文扬和沈盼交谈的时候,苏曜没有插话。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沈盼。眼前的沈盼温婉平和,让他百感交集。这样的沈盼,他有多久没见过了?前世最后的那几年,她在他面前常常是没有表情的。偶尔有情绪流露,也多半是淡淡的嘲讽。唯有最后的那次分别,她重新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沈盼谈话中间无意转眸,触到了苏曜深遂的目光,微微一怔,将要出口的话不知不觉收了声。正在和她交谈的赵文扬被她突然中断的话语弄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抬头看向她。可是轻纱的阻隔令他无法看清沈盼的神态。他又不愿唐突,只能微带困惑地沉默不语。三人各怀心思,竟是谁都没察觉到还有另外一个人正密切地注视着他们。 那人身穿青色布袍,在远离他们的一处高坡上迎风而立。从年貌看,此人大约二十岁上下,喉结明显,是男子无疑。可是这个男人生就一双狭长凤目,且有一张极为精致的脸蛋,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媚态。虽然身负如此美貌,他却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披头散发,手搭在眼睛上,再伸长了脖子,用颇为滑稽的姿势窥探着交谈中的三人。 由于相隔甚远,即使以他的耳力也听不到这三人的谈话内容。但是从这几人的姿态看,似乎相处 分卷阅读8 得颇为融洽。确认这一点后,男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心,而是保险起见,又伸指掐算了一番,才满意地喃喃自语:“机府重聚,君臣庆会,看来是没事了。总算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可以找个地方安心喝一杯了。” 他神色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捏一个手诀,发动了远遁的法术。只见他的身躯从下往上地逐渐褪色,最后变至完全透明,整个人竟是要凭空消失。就在变化到只剩一个头的时候,他无意间视线下移,惊奇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面前竟然站了一个六七岁的男童! 这童子衣衫褴褛,又黄又瘦,手里抱着一小捆枯枝,应该是出来捡拾柴禾的流民孩子。也不知是饿得太久以致反应迟钝还是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诡异的画面,这孩子竟然一直没有出声,只是呆呆地盯着飘浮在半空中的头颅。 “哎?”那颗头被这突然出现的孩童弄得有些无措。和男童对视片刻后,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要做些补救。然而术法一经发动,绝难中止。他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听见“噗”的一响,整个头已从空中彻底消失。 空中有颗飘来飘去的人头已经足够奇怪,突然不见更是骇人。头颅消失后又过了极漫长的时间,吓呆的孩童终于有了反应,丢下手中的柴禾,“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关键人物出现。这个故事其实是有点奇幻/玄幻/魔幻色彩的。毕竟连重生都发生了,有点神奇的事也很正常,对吧xd 第5章有孚比之(2) “流民之事并非无法可想。” 回城前,苏曜就察觉出沈盼的闷闷不乐。因此一等犊车驶入6府,苏曜便趁沈盼下车的机会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苏曜主动搭话似乎让沈盼有些意外。她并未立刻追问,而是垂目思考片刻才微微侧头,示意他说下去。 流民一直让诸藩备受困扰。当年的各路诸侯没少在这个问题上花费精力。苏曜也不例外。对于流民,他早就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此时叙述出来也很顺畅:“年富力强的男人招抚军中,一边屯田垦荒一边训练,既可产粮,又可增加战力。女人减半授田,又或者制作衣物供军队使用。不能干活的老弱病残,每日施舍粥饭。不必太多,勉强温饱即可。只要还有口吃的,他们闹不出大事。” 沈盼听了不置可否,而是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他很久。 她的沉默令苏曜稍觉奇怪,小心问道:“可是某说错了什么?” “这不是我能过问的事。”沈盼移开目光,低声回答。 “幸好今日确诊,”苏曜微笑道,“那母女俩染的只是普通风寒,而非疫病,否则会有什么后果,小娘子应该也很清楚。以现在城外的情况,放任流民不管,一旦出现疫病,必会迅速扩散。那时徐州打算怎么应对?而这只不过是流民带来的诸多难题中的一个。” “现在徐州附近的流民数量已经不少,”沈盼缓缓说,“以后也许会有更多。北方诸镇历经丧乱,有大量抛荒的田土,自然可以使用队正的办法。但是河南道人烟稠密,至今没有爆发过大战,未必有这么多可供开垦的土地,不可能无限吸纳流民。” 苏曜回答:“是不能。” 然后就没了下文。这样含糊其辞的说法显然不能让沈盼满意。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苏曜自然看得出她的不悦,有心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有些踌躇。他不愿沈盼因为流民之事难过,忍不住告诉了她这个办法,但是话出口后,他又觉得自己冲动了些。前世直到与王守开战,武宁的势力范围都没有任何扩大,说明6仲并不热衷开疆拓土。他未必会采纳这个方法。 过了很久,他才又简单说了一句:“6公会明白。” 沈盼低头思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向他轻声道谢:“多谢队正指点。我……会和阿舅提。” 得到这个答复,苏曜暂时放了心。办法自己给了,采不采纳就让6仲自己衡量吧。经此一事,他在沈盼那里应该多少留下些印象了。这时急于求成反倒不好,因此他不复多言,向沈盼一揖之后,即便退开。反而是沈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数日以后,苏曜再度踏入了6仲的书室。 从沈盼口中听到流民的处置办法,6仲果然大有兴趣,特意将苏曜请来,仔细询问。 6仲的见识自然不是沈盼可比。苏曜不敢有丝毫轻忽,将自己处置流民的办法详细陈述了一遍。这期间6仲插话甚少,不过他每次开口问话,必定直切要害。一场对谈下来,苏曜对他刮目相看。上一世此人似乎无心争夺天下,离世又早,以致世人对他了解不多。若是6仲当时参与了争霸,说不定会是另一番局面。思及此处,苏曜忽然有些犹豫,自己这次献策,会不会提早打破平衡?甚至于……将他推上一条不同的道路? 虽然有所疑虑,不过苏曜最终没有藏私。帮了6仲又怎样,他想,上一次他能凭实力平步青云,难道重活一世,还不如以前有志气么? “年轻人很有见地,”将情况一一问明之后,6仲抚须笑道,“读过书吗?” 苏曜不意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读过一点,但是不多。” 成名之后,他花了不少功夫学习经史。不过前世这个时候,他只算是粗通文墨。 6仲点了下头,又说:“我觉得这主意还不错。不过毕竟是件大事,又牵涉甚广,得和诸位僚属商议之后,才能决定。” “这是自然。”苏曜从容回答。 6仲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苏曜的线条略显硬朗,并不是俊美飘逸的类型,不过五官长得还算周正,好好收拾下也能让人眼前一亮。虽说外表算不上极为出众,此人气度却是十足沉稳,言谈举止又显出胸中丘壑不凡。哪怕口说谦词,6仲仍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满满的自信。 苏曜并不知道6仲正在心里暗暗评估他。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他便无意久留,起身拱手道:“明公若无别的吩咐,某就先告退了。” 6仲没有挽留,而是客气地将他送走。可是在苏曜走后,重新坐回书案前的6仲脸上却现出深思之色。这个年轻人确实出色,必非池中之物。只是……他轻敲桌面,这个人不走正常的途径,反而通过沈盼向他献计,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再有才干,若是成天只想着走捷径,日后也难成大器…… 不待他继续想下去,只听一声轻响,有人拉开了内室的门。 6仲面色微变。他的书室分为内外两间。外间为读书会客之所,内室则作藏书之用。他和苏曜谈话时一直不曾察觉到里面有人。想必他们的话都让那人听 分卷阅读9 去了。虽然所议的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可是发现有人偷听,6仲还是难免不悦。然而当他回头看清了走出来的人,神色却大为缓和,笑着说道:“是你啊。” 来人双螺髻、淡绿帔子、白绢小袖衫、浅青色长裙,正是沈盼。 他一向疼爱沈盼,书室也从不禁止她出入。苏曜又是由她引荐,那些话便是她听见了也不打紧。不过他和苏曜交谈的时间不短,竟然一直没意识到里面还有另一个人在,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莫非我们说话的时候,你一直躲在里面?”书室并无其他入口,想必沈盼是在他和苏曜进来之前就在里面了。 沈盼微微垂目,没有回答。 6仲抬眼,瞥见沈盼握在手中的书卷,顿时恍然。家里的小辈,以沈盼最好读书。阖府上下,又以他这里藏书最丰。偶尔她也会在人少之时进来找寻一些少见的书籍。想必是她入内寻书,却凑巧碰上他与苏曜的问对,觉得不便,才一直藏在里间不出声。不过这个时辰,他这里仍然可能有访客到来。沈盼会选择这个时候过来,倒也少见。 6仲对她一向宽容,虽是有些疑惑,也不计较,反而抚须微笑:“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可有什么想法?阿舅是觉得,能想出这么个法子……这年轻人的志向怕是不小。” 沈盼仍旧不说话。她将手里书卷随意搁置案上,走到窗前。 天气渐暖,窗前悬挂的细竹帘高高卷起,方便这大好天光进入室中。透过竖长的窗棂,正可望见外间的景致。 花树掩映下的廊道蜿蜒曲折,苏曜的身影在廊柱之间若隐若现。因为今日并不当班,他打扮得十分随意,只穿了一身青色便服。不过衣服剪裁得略有些窄,他又常年习武,穿在他身上绷得略紧,可也因此愈发显出他匀称精壮的身形。显然他不知道有道目光正在尾随自己,未在廊上多作停留,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视线。 沈盼异样的沉默终于引起了6仲的注意。他转头看向沈盼。 缕缕春阳透过直棂窗映入室内,将她的轮廓笼罩在一层淡淡金色之中。她侧身时的剪影十分柔美。乌发如云,肌肤似雪,身形修长,微风拂动之时,裙摆随之轻曳,愈发显得楚楚动人。纵然不是风华绝代,这样的容貌仪态也当得起一句秀色可餐。 凝望着这副图景的6仲忽然意识到,外甥女已不是他当年带入6家时的幼小孩童,而是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到了她这个年纪,某些事也该有所考虑了。他沉思半晌,正想对她说点什么,沈盼却忽然转身,走出了书室。 由始至终,她都一言未发。离开之时,她甚至未向6仲告退。以她素日的行止,这番举动几乎算得上唐突。 6仲十分钟爱沈盼,当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与她计较,只是心中难免有几分诧异。无意间低头瞥见沈盼遗留在他案头的书,他更是暗自好笑:这孩子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连书都忘了取走。 他顺手拾起她落下的书卷翻看,却是本记载前朝轶事的野史传奇。此书所记之事荒诞不经,一向为史家诟病。可是编写此书之人乃是前朝有名的才子,虽则所叙之事光怪6离,然而撰者妙笔生花,读来趣味十足,一直深得时人喜爱。6家小辈里也不乏传阅之人。不过6仲看清此书之后,面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这书流传甚广,抄本随处可见,完全不必特意到他这里寻找。更重要的是,6仲本人从不看这类荒诞不经的中也不曾收录。沈盼遗落的这卷书显然不是出自他的收藏。 6仲眯起眼睛,她这书从何而来?或者说,她来这里当真是为了寻书吗? 第6章有孚比之(3) 书房发生的事让6仲多了个心眼。因此三四日后的晚间,当妻子杜氏提起沈盼想要出门,并且就这件事请他示下的时候,6仲并没有显得很吃惊。 “我们家没那么森严的规矩。何况这些小事一向是你做主,怎么这次倒问起我来了?”他一边脱去外袍一边笑着说。 “还不是阿郎前阵子说世道不太平,”杜夫人亲手替他披上家常的衫袍,笑着嗔怪,“让家里人没事少出门。妾身要是不来问上这一声,怎么放心让孩子们出去?” “若是旁人难免要多考虑考虑,阿沅的话就顺她心意吧。多给她安排几个护卫就行。” 杜夫人又是一声轻嗔:“没见偏心成你这样的。自己女儿也没这么百依百顺。” 6仲笑了:“这里面有些缘故,待我与夫人细说。” 更换了衣衫,夫妻二人一同在榻上坐下。6仲也在这时向她打开了话匣子:“阿沅我自然是疼的。这孩子有那么一个身世,我当舅舅的再不疼,还有谁疼她?再说这孩子确实招人疼,别说我,你难道就不疼她了?不过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我偏爱她,还有别的缘故。” “什么缘故?”杜夫人问。 “前些日子阿沅同我说,简单驱逐并不能解决流民的问题。我说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暂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阿沅说她知道一个办法,接着就向我荐了一个人。你别说,那人的办法是不错的。大家虽然还有顾虑,但是都同意至少部份是可行的。两天前我已经派人去城外施粥。有了吃的,料想那些流民一时半会不致生事。阿沅出入又有人保护,我想不会有什么乱子,这是其一。” 杜夫人笑道:“有其一,后面必是还有其二其三了?” “其二是兄长亡故后,阿嫂总是针对她。阿沅心思重,便是家中有你照管,她也未必顺心。让她去走走,排遣排遣也是好的;这第三么……”6仲顿了一下,对杜夫人神秘一笑,“明日阿沅出门,你不妨留意一下,随身的护卫里可有一个叫苏曜的人。若有,恐怕就**不离十了。” “一个护卫也值得阿郎这般费心?”杜夫人大奇,“还是这人有什么来历?” 6仲向杜夫人招了下手。杜夫人附耳过去,听他低语数句,脱口道:“这合适吗?若是因此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岂不是坏了阿沅的名声?” “这应该不用担心,阿沅又不是没分寸的人,”6仲道,“而且……我今日同你说句实话。为着她父母当年的事,阿沅将来的亲事,恐怕会有些艰难。我想我们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家,他们要是当真情投意合,成全了也无妨嘛。” “阿郎怎么知道她对这人有意?” “且不说这个人本是阿沅向我举荐的。单说我同他在书房谈流民的事,她特意跑来偷听,还刻意装作是巧合,你说算怎么回事?若不是心里在意,她何须费这周章?” “那阿沅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查问过了。老苍头说上次我在书房见苏曜,他出去的 分卷阅读10 时候遇上了阿沅。大概是那时认识的。” “可是听阿郎方才的意思,那苏曜出身贫寒,现在都还只是个队正。就算不考虑沈家,阿沅至少也是在我们家长大的,总得匹配一个世家子弟才说得过去,哪有下嫁武夫的道理?门第如此悬殊,只怕将来不止阿沅委屈,就是旁人看了也会觉得我们亏待孩子。”杜夫人颇有顾虑。 “夫人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6仲叹息,“虽然世家里不是没有人才,但是以阿沅的情况,将来的选择怕是十分有限。再说世家大族人多口杂,要是家中有些个不好相与的亲戚,难免要拿她的身世做文章。何况现下烽烟四起,大乱就在眼前。这战乱一起,流寇必多,名门巨室又往往是贼寇首选的目标。试问一个光有出身的庸才,碰上兵荒马乱,怎么保护妻子儿女?倒不如放下门户之见,为阿沅挑选一个真有才干的人,也许还能护得她周全。现在官位低微有什么关系?他们还年轻,真有本事,早晚能出头。” 杜夫人听了也觉得有理,便不再反对。不过临近歇息之时,她还是忍不住多嘱咐6仲一句:“亲事艰难的话,阿郎在妾身面前说说也就罢了。阿沅面前,可千万别提。” “这我知道。不过那孩子向来通透,就算我不提,她难道就想不到了么?”6仲苦笑,“只怕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杜夫人知道6仲说的是实情,也是一声叹息:“阿郎话说到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话说?只希望那苏曜当真不错吧。” 这话却又勾起了6仲之前的疑虑。他思忖一会儿,对杜夫人说:“这人的才干应是足够了,就是人品一时之间还不好判断,得再观察一阵。保险起见,你暂时别在阿沅面前露了形迹,省得她不自在。” 杜夫人点头应了。 有了6仲这番交待,杜夫人次日果然留心。沈盼出行之前,她还特意走到门边察看。 “哪个是苏曜?”她一边隔帘张望,一边低声询问侍女。 身后的侍女为她指了出来,又加了一句:“听说今日小娘子指名要他随行。” 杜夫人心道果然。她隔帘细细审视苏曜。沈盼自幼由他们夫妇养育,并不比亲生女儿差多少,如今又以为沈盼对此人有意,她的这番打量就不免带上几分挑剔:挺高的个子,身材不算魁梧。站得很直,显得人很有精神。约是习武的缘故,他的皮肤微泛铜色。脸型略方,显得轮廓有些冷硬。眼睛不大,但是鼻梁又高又直;嘴唇稍厚,下巴上还有条沟。这可不是时人喜爱的清俊长相。虽说是不丑,可是杜夫人总是觉得,他与沈盼不大般配。 虽然6仲昨天和她分析过了,可杜夫人还是十分怀疑,这苏曜看着一身煞气,沈盼真会心仪这样一个人么?那么安静乖巧的孩子,身边站个斯斯文文的人才相衬啊。不过她也确实感觉得出来,此人气势与常人不同,只怕果如6仲所言,是个有本事的。翻来覆去想了许久都没有结论,杜夫人只能轻叹一声,觉得还是暂作不知,顺其自然吧。 苏曜不知自己正被人相看挑剔,守着牛车目不斜视。倒是沈盼似乎有所感应,临上车的时候往杜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杜夫人记着6仲的嘱咐,急忙退到一旁。因为躲避及时,沈盼没有瞧见她。回望许久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沈盼最终也只是有些疑惑地上了牛车。 车马出了门,一路走走停停。沈盼不时让队伍停下,差人去各处店中购买一些用品。苏曜一看他们购买的都是衣物、被褥之类的物品,且都挑朴素结实的采买,便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必是沈盼不放心之前帮助过的那些流民,特意回去看看情况。他面上泛起笑容,外冷内热,终归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沈盼。 虽然知道6仲已派人施粥,但是那点粥饭也仅够流民勉强生存,并不足以饱腹,因此途经一处食店时,沈盼再次吩咐停车,命人去店中购买一些易于保存的胡饼。 因他们索要甚多,店中存货不足,店主只能急急忙忙再为他们烤制一批。等候胡饼出炉的时候,苏曜偶然回头,正好瞥见降真悄悄溜下车,闪身进了食店旁边的酒肆。他不免诧异:提供物资给城外流民尚可说是出于仁善之心,但是给他们买酒?这未免太过了些。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多留意了下酒肆的动静。半刻钟后,只见降真两手空空地从酒肆出来。苏曜十分疑惑。她去酒肆固然奇怪,可是进了酒肆不买酒,岂不是更加奇怪? 降真没注意到苏曜,出了酒肆便径直回到沈盼车上。苏曜离牛车不远,降真上车后他隐隐听见车内有说话声。思量片刻,他看似不经意地慢慢踱近犊车。刚一走近,他就听见里面传来沈盼略微吃惊的声音:“没有?” “……酒肆的人……酒客都打听了,确实无人见过……”降真声音很低,在车外听来若隐若现,不太真切。 沈盼听了,许久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令降真有些不安。踌躇一阵后,她又开了口:“有没有可能……小娘子记错了地方?要不我们换家店再找找?” “不用了,”沈盼幽幽叹息,“本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这里既是没有,大概是真的找不到了。” 这之后,牛车陷入沉寂。苏曜站在车外若有所思。稍时胡饼备好,仆从们将散发着焦香的胡饼装到了另一辆车上。沈盼示意他们继续前行。车马启动,接着向城外行去。苏曜却没有急着和众人一道动身,而是还在原地,打量这家酒肆。 左边是胡饼店,右边为布庄。酒肆本身的店面很小,并非什么有名的老店,卖的也是颇为粗劣的浊酒。出入的酒客多作短褐打扮,显然都是普通小民。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沈盼这种身份的人会来的地方。可是听她二人方才的话,却似乎想在酒肆里找寻什么。只不知是找人还是寻物?苏曜踌躇,要不要进去问问? “苏队正?”随行的一名侍卫发现苏曜掉队,诧异地出声。 这句呼唤让苏曜把刚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罢了,现在的身份毕竟有着许多不便,自己也不能太过随意,苏曜暗叹。不过仔细想想,沈盼绝无可能认识这里的人。也许是她前次出门,在这附近掉了什么东西,才遣降真进去查问吧。看她这么轻描淡写地放弃,想必不是太要紧的物件。 “来了。”苏曜应了一声,放弃了进店询问的打算,牵马跟上了队伍…… 第7章含章可贞(1) “阿舅对你的提议很赞赏。”降真领着众人分发物资时,沈盼忽然说。 她没有看苏曜,但是这句话无疑是说给他听的。苏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粥棚,毫不惊讶。 沈盼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是……”她说到这里 分卷阅读11 ,又有些犹豫,“他好像还有顾虑。” 苏曜心下了然。 现在的沈盼大概只看得出武宁田土有限,不可能吸纳那么多流民。6仲却是个老道的人,应该已经瞧出他的用意了。 “6公还是太保守了……”苏曜笑道。 在这个问题上如此犹豫,看来6仲确实没什么野心。 沈盼侧头看了他一阵,语气有些微妙:“苏队正很自信。” 苏曜暗笑。这当然是因为活过一遭,他已实验过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不过他不想在沈盼面前表现得太狂妄,便只笑而不语。 “小娘子……”见沈盼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踌躇着开口。虽然觉得不是大事,不过他对沈盼寻找的东西始终有些在意。难得她主动找他交谈,他便想借机询问。可是不待他说出口,身后已传来一声轻咳。 有人过来,苏曜只得暂时打住。沈盼回头,却是赵文扬站在那里。 他这日的形象与上次不同。身上衣衫虽然还是陈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原有的破洞也用齐整的补丁盖住了。 “原来是赵君。”沈盼温和地说。 在她面前,赵文扬仍然十分拘谨,规规矩矩作了个揖:“王大嫂母女已大为好转,文扬特来向女郎道谢。” “不必客气,”沈盼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降真等人,轻声叹息,“可惜现在我能做的还是太少。”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苏曜安慰她,“那对母女不就因为小娘子活下来了?” 沈盼似乎觉得有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赵文扬说:“既然她们母女的病情已经无碍,上次的建议,赵君可愿再考虑一下?” “上次?”赵文扬一怔,随即醒悟她指的是替他谋差使这件事。 沈盼点头:“使府近日正在讨论安置流民的方略。青壮男丁要么招入军中,要么授田耕种,最不济也可受雇于城中富户。不过我想赵君识文断字,理应有更好的去处。” 赵文扬低头半晌,最后向她抱拳:“多谢女郎好意,但是某……”他看了一眼苏曜,似乎下定了决心:“某愿意从军。” 听闻此语,沈盼和苏曜都是一愣。 “刀剑无眼,”沈盼劝道,“还望赵君三思。” 赵文扬摇头:“百无一用是书生。某想得很清楚了。” 沈盼盯着他看了很久,末了一声轻叹:“既然如此……我尊重赵君的决定。” “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赵文扬又道。 “请讲。”沈盼颔首。 “照理说,女郎帮了我们许多,不应该再得寸进尺。然而王大嫂母女无依无靠,我若参军,她们……” 赵文扬说到此处有些迟疑,嗫嚅着半天没说下文。一旁的苏曜瞧得明白,这少年并不惯于低头求人,想是觉得难以出口。苏曜看向沈盼,她或许已猜到赵文扬要求的事了吧? 果然沈盼微笑着接了话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管了她们母女的事,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赵君可以放心。” 得到她的许诺,赵文扬如释重负。有她照应,王氏母女的生活应该不用他担心了。 但是沈盼的考虑更为周到。思量片刻,她又对赵文扬说:“赵君虽然习过骑射,可是真要弃文从武,也非易事。这位苏队正弓马十分娴熟。这段时日,你可多向他讨教。” 苏曜失笑,沈盼支使他倒是顺手,这么就把他捎带上了。不过……他看向赵文扬,沈盼方才说得那样明白,这少年还是放弃唾手可得的安逸,宁愿自己一拳一脚去搏前程,可见是有志气的。既肯上进,帮他一下并没有妨碍。是以虽然有些好笑,苏曜却没有拒绝沈盼的提议,而是立刻拉着赵文扬到旁边指点武艺去了。 第一件事自然是看赵文扬的底子。苏曜先给他一柄弓。赵文扬虚拉了两下,虽然不知准头如何,姿势倒是相当标准。苏曜听他说学过刀,又找了一把刀扔给他。赵文扬掂了掂,随即使了一套刀法,也算有模有样。苏曜点头,以前的基础打得不错,难怪他有从军的自信。 赵文扬刀法刚刚收势,苏曜就欺身上去。未出鞘的长刀直袭赵文扬面门。赵文扬身子急急向后一仰,刀身贴着他的鼻尖划过。苏曜反手转向,被赵文扬用刀背挡住。苏曜退开两步,向他勾了下手。赵文扬先收刀身后,向他低头致礼,然后才攻过去。 苏曜见赵文扬攻来之时,先挽了两个刀花,不由一笑。范式不错,不过实战经验到底不足,虚架子有点多。刀至近身,苏曜只微微一偏,就避过了赵文扬的攻势。赵文扬本也没指望能一击得中,并不气馁,收刀再战。 然而几个回合之后,赵文扬就不那么沉着了。虽是现下落魄,可是读书习武他并没输过旁人。虽然不敌苏曜在他预料之中,可是自己竟连他的身都近不了,不免有挫败之感。再者此人的招式、身法并不见得如何精妙,却总能化解他的攻势,未免有些匪夷所思。时间一长,他开始有了疲态,反观苏曜仍然游刃有余。赵文扬微微困惑,这人也就大他几岁而已,为何差距如此之大?他却不知苏曜练武几十年从不间断,且历经无数战阵,现在还得回了年轻时的身体,与他不可同日而语。 再这样拖下去,劣势只会加大。赵文扬不知不觉认真起来,心里盘算得尽快分出胜负才行。一见赵文扬冲过来的阵势,苏曜就知这是他全力一击,打起精神应对。 赵文扬对这一次的攻击颇有自信,觉得就算是苏曜也没法避开。不想苏曜的刀柄斜刺里伸出,贴着他的刀背一卷。赵文扬只觉虎口处一股大力袭来,竟再也握不住刀。那柄直刃长刀从他手上脱落,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弧线,最后斜插入土。被苏曜的力道影响,赵文扬脚下一个踉跄,还是苏曜,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摔到在地。 “对不住,”苏曜微带歉意,“刚刚劲使大了。” 赵文扬微微平气,向苏曜点了下头。 苏曜松手。 赵文扬默默将插在土里的刀拔出,收入鞘中。 “你底子不差,”苏曜在他身后说,“路也没选错。” 赵文扬回头看他。 苏曜笑笑,继续说:“从军虽有丧命之险,但是想在乱世冒头,最快的还是军功。不过……” 赵文扬眼睛眨也不眨,等着他不过后面的下文。谁知苏曜这时又摇了摇头:“把你这功夫好好练练。” 赵文扬微有不解,但他素来不是追着人家剖根问底的性子。苏曜不愿说,他也不勉强。对苏曜抱了一下拳后,他就自己拿刀,退到一边练习去了。 他走之后,苏曜站在原地,摊开右手。方才打得兴起,忘了自己现在是青壮之躯,才稍用力道,赵文扬就受不住了。 上年纪后 分卷阅读12 经验增长,对战时仍可不落下风,但要如此得心应手,却是难了。年轻真好。 “你们啊,”他身后响起一声轻柔的叹息,“就这么喜欢打打杀杀?” 显然沈盼听见了他和赵文扬的对话。苏曜微笑。是了,沈盼喜欢斯文人,就算带兵,也得是6仲这样的儒将。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赵文扬的选择。这可得与她好好分辩分辩,省得她以后对自己带有偏见。 “不是我们喜欢,”苏曜回身面对她,“若有得选,谁又愿意搏命?可是旧朝吏治败坏多年,如今各个小朝廷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开科取士?除了军功,毫无背景的平民几乎已经没有仕进的途径。赵文扬不过是做了顺应时势的选择。” 沈盼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轻声叹息:“我没有指责你们的意思,只是想到战事一起,不知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不免感叹。也不知道这样的乱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乱世不会自己结束,”苏曜冷静回应,“要么割踞各方经过混战,暂时达到平衡,这时才有休战的可能;要么有强者出现,重新统一旧朝山河。不管哪种情况,战争都不会少。” “强者……”沈盼一声低语。 “小娘子?”苏曜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古怪,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什么,”沈盼恢复正常神色,对苏曜微微一福,“受教了。” 赵文扬练了许久的刀,决定休息一会儿。他找片树荫坐下,寻找沈盼和苏曜的身影。 那两个人与人群隔了一段距离,并肩站着。沈盼在外一直戴着帷帽,赵文扬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从苏曜不时阖动的嘴唇看,他们正在交谈。 因为身份有别,且苏曜比沈盼高了大半个头,和沈盼说话,他得时时低头。可是苏曜的姿态并不卑微,反而显得非常自然。也不知沈盼说了一句什么,苏曜微露笑容。也许这两个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有多亲密——即使他们没有丝毫逾礼的地方。 赵文扬望了他们一阵,鬼使神差地起身,向两人走过去。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形迹。沈盼和苏曜很快就察觉动静,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赵君来得正好,”沈盼微笑道,“我们刚打算回去。你的事苏队正和我说了,这阵子他会多抽空过来指点你。” 赵文扬端端正正向苏曜行了礼。苏曜坦然受了。 上马前,苏曜有意识地又看了赵文扬一眼。这少年胸有大志,他有几分欣赏,本想提点几句,可是转念一想,若他能力不够,自己为他指出的未必会是明路,说不定还为他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话到口边,苏曜又改了主意,决定暂时先提升赵文扬的实力。 比起来时,回程之路多少有些乏善可陈。因着时局不好,近日沈盼出门,回来后都要亲自知会杜夫人一声。这日回到6府,她刚下车,正要去杜夫人处,就听见一声:“阿沅。” 第8章含章可贞(2) 苏曜循声望去。廊上走下来一个蓝衣青年,脸型柔和、浓眉大眼,和6仲颇有几分相像。 沈盼转头看见来人,笑吟吟向他施礼:“表兄。” 来的正是6仲长子6诒。 “你回来得巧,你表嫂正想找你去帮她描个花样。”6诒说。 沈盼点头:“我见过舅母便去。” 6诒轻微地皱了下眉,随即说:“你阿嫂说急着要,你这就过去吧。阿娘那边,我替你说就是。” 他装得若无其事,可是连苏曜都察觉他的神态略有些不自然。沈盼与他熟识,更不会看错。一双妙目在6诒脸上微微一转,她立时有了判断:“家里出了事?” 6诒眨了眨眼睛,嘴硬道:“没有啊。” 沈盼轻叹:“以阿兄平日的性子,当真是阿嫂急着要的东西,应该早就心急火撩了。这会儿阿兄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同我说话,可知是哄我的。是舅母那边有事吧?和我有关?” 6诒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伸手,在沈盼额上轻轻弹了一下:“你说你,没事把脑子长得这么好使干什么?家里除了阿爷,就属你难骗了。” “果然有事?”沈盼问。 6诒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伯母忽然来找阿娘,两人关起门说了快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在讲什么。你这会儿过去,只怕她又要拿话刺你。我和你阿嫂不想你再受她的气,才过来叫你避避。” 沈盼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原来是大舅母在杜夫人那里。虽然明白这是6诒夫妇体贴自己,可是最后她仍然摇头:“阿兄阿嫂的好意,阿沅心领了。大舅母怎么说是她的事。我身为晚辈,明知她来了,却不去拜见,反而避开,岂不失礼?” “失礼就失礼!”6诒急了,“她哪次见你不说几句刻薄话?你没听烦我还烦呢。让你别去就别去。天塌下来,还有我和你嫂子呢。走走走,陪你阿嫂去。” 他一边说一边把沈盼往自己院里推。沈盼拗不过他,只好先去了表嫂那边。 苏曜听着他们表兄妹说话,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有点隐隐的羡慕。他父母早亡,自幼离乡飘泊,没什么特别熟悉的亲人。显达以后虽然也寻到了几个亲戚,可那时他和他们已然身份悬殊。就算他不摆架子,亲人们见了他,仍然敬畏多于亲近,就是闲话家常,也都是毕恭毕敬的神色。 沈盼走后,苏曜转向了廊上的6诒。可巧6诒这时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对上,苏曜先是一愣,旋即收回目光,向他低头致意。 上一世他在徐州,没怎么和6诒打过交道,对此人的印象仅停留在颇善治军上,后来则是对他的早亡感到可惜。倒没想到沈盼那么清冷的性子,却和他走得这么近。难怪以前年节时,沈盼往6家送礼,6诒那两个遗子总能拿到最丰厚的一份。 “你是苏曜?”他低下头的时候,6诒已经走了过来,对他上下打量。 苏曜觉得他的口气略显奇怪,但还是回答:“正是。” “阿爷夸你功夫不错,”6诒冲他抬了抬下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敢不敢和我比试一下?” 虽然被6诒强行推去了他们夫妇的居所,但是沈盼怎么都不太放心。大舅母李氏在大舅过世后,脾气变得有些乖戾。而二舅母的性子最是温和,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受了李夫人的奚落,她如何过意得去? “降真,”见表嫂前,她吩咐侍女,“你去堂上听候。若是两位舅母那里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速来报我。” 不过沈盼这次却没料准。李夫人这回还真是和和气气来找杜夫人说话的。 此刻她正坐在堂上,笑着对杜夫人说:“我如今虽是没管闲事的心了,不过别人托到了 分卷阅读13 我,我也不好推却,怎么也得帮着问上一声。就是不知这件事,弟妹意下如何?” “这……”杜夫人赔笑,“昨日阿郎倒是刚和我提过。听他的口气,对阿沅的亲事似乎另有打算。” 李氏不以为然:“昨日归昨日,今天是今天。我料想二弟昨天和你说的时候也想不到阿沅还能攀上他家吧?别说二弟,我刚听到时也吃了一惊呢,堂堂王家竟然瞧得上阿沅一个孤女,还托人向我打听亲事……” “阿沅有父亲,”杜夫人淡淡打断,“怎么会是孤女?” “父亲?”李氏冷笑,“不提他倒还罢了,提起那个人我可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多年了,他管过自己女儿么?阿沅长这么大,还不都是我们操心、照顾?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觉着我嫌弃阿沅,便不顾她的死活,想早早把她打发了。我今天也不和你藏话。是,我不像你们那么喜欢她。可是这孩子终归唤我一声舅母。她小时候,我也哄过、抱过。你若疑心我对这孩子安了坏心,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这回是真心为阿沅打算。王守只得这么一个儿子,阿沅嫁过去后何等尊贵风光,别人想不到,你难道还想不到?更何况王守是河南霸主,二弟还要听命于他,结这门亲,对他也有利不是?” “我并无疑心阿嫂的意思,”李夫人的话入情入理,杜夫人也不由放缓了语气,“不过阿嫂应该也明白,这门亲事并不单纯,我一个人可做不得主。二来……嫂子话虽不错,可那个人终归是阿沅的生父。管不管是他的事,我们不能不问。” “这话倒也有理,”李夫人起身,“总之话我是带到了。结不结这门亲,最后还得看你们夫妻俩的意思。” 6诒和赵文扬不一样。赵文扬虽然也练武,但多半是读书闲暇之时,和为军多年的苏曜比起来,不但体力上有所欠缺,实战经验也很少,过招时浑身都是破绽。苏曜陪他练武,得时时注意收劲,免得误伤到他。6诒却是自幼受名师指点,十多岁就跟着6仲上过战场,和苏曜可谓棋逢对手。只见演武场上刀剑翻飞,手上的兵器也化做两道银练。刀光剑影不时交错碰撞,发出铮然声响。两人斗得难分难舍,不知战了多少回合。最后还是苏曜仗着几十年的经验,略胜一筹。 刀刃停在6诒颈边时,他不怒反喜,毫不吝啬地称赞:“好功夫!” 苏曜收刀:“承让。” “我可没让。”6诒嘀咕。 苏曜莞尔,向他拱手:“郎君若没有别的吩咐,某就先失陪了。” “你别走啊,”6诒自来熟地和他勾肩搭背,“难得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我们不该喝上两杯,庆祝一下么?” 苏曜失笑:“这恐怕不合适……” “有什么合不合适的?男子汉大丈夫,吃个酒还这么扭扭捏捏的,丢不丢人?走走走。”6诒不由分说,把他拖去吃酒了。 6诒酒量甚豪,苏曜也不算差。虽则街边酒肆所贩的浊酒口味不佳,却不妨碍两人以武佐酒,越聊越投机。6诒也是常年带兵的人,自然听得出苏曜所说的都是真知灼见。说到妙处,他禁不住拍案叫绝。几坛酒下肚,他胸中一阵变得非常沉重。若是始终不曾熟识,顶多是为他们的英年早逝扼腕。然而重来一回,他不但与这两人有了交集,还和6诒成了朋友。这让他无法再对他们的命运等闲视之。何况中间还有个沈盼。 前世每到6仲父子忌日,沈盼都会黯然神伤。她总是提前一个多月准备祭奠的物品。到了正日,沈盼完成祭礼,就把自己关进房里一步不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那几日打断她的哀思。她与那对父子的感情那样好,哪怕只是为了她,自己也该想个办法保全他们。 满腹心事地回归处所,刚到门外就听见内里人声鼎沸。苏曜皱眉,这些内府兵实在太不成体统了,竟然这个时候还在喧哗。 他推门入内,正要喝斥几句,却发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叉腰站在屋子中央的矮几上,口沫横飞地冲着众人说话。四周围着的一圈军士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人群里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 苏曜抚额,他怎么来了? “钟定。”苏曜无奈出声。 “队头!”钟定听见,立刻撇下人群,朝他跑过来,“你可算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苏曜问。他调走之后,钟定就接了他的位置。照理说他不该这么闲。 “今天该我放假,特地过来看看你,”钟定兴高采烈地说,“没想到一来就赶上这么一件大事!” 苏曜顿觉头疼。他这兄弟样样都好,就是有个爱凑热闹的毛病,都为此不知挨过多少军棍了,还是屡教不改。虽然并不感兴趣,但是对着钟定的一脸期待,苏曜还是很给面子地问道:“什么大事?” “王守向6公求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天算的名字太不言情了。那……我改下? 第9章含章可贞(3) 十五月圆。 毕竟身居高位多年,忽然又要重新与其他人挤在一间房内,多少有些不适应。即使重生以来一直积极调整心态,但是已经养成的习惯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改变。在旁 分卷阅读14 人此起彼伏的鼾声中,苏曜注视着窗外的圆月,无可奈何地承认,这大概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过他今晚确实有不能入睡的理由。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苏曜决意稍微放纵下自己的情绪。他悄悄披衣起身,无声走出门外。避过巡视的守卫,走过一段僻静小路,再沿着廊道拾阶而上,他就到了一处坡地。驻足坡上,依稀可以望见内院一处楼阁——那是沈盼的住处。上次送6诒回来,他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便不时过来。虽然只能远远一瞥,也可稍慰思念之情。 小楼上灯光俱灭,帘幕低垂。四下万籁寂静,除了廊下三两盏微弱的昏灯以及遥闻的数声更鼓,整个府第黑沉一片。 她应该已经歇下了吧,苏曜想。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幸福的。无论沈盼还是6仲,这时大概都想不到王守的提亲会给徐州带来那么大的祸患。 哪怕重来一次,哪怕沈盼躲过了校场,还是没躲过王家的提亲。 三日前钟定给他带来了消息:王守在徐州作客期间到处访亲拜友,认识了不少人物。也不知他听谁提起,6仲有个极得他喜欢的外甥女,便托人向6家表示了结亲的意思。 钟定觉得王守的想法难以理解。沈盼又不是6仲亲生女儿,王守至于把自己的独子赔进来吗? 苏曜听了这话只是苦笑。若是以前,他大概也会有相同的疑问。今时今日的他却对王守和6仲的关系有了更深的理解:6仲效忠小朝廷,虽然和王守算不上亲近,到底还是同一阵营的人。王守想要整合河南诸镇,必须拉拢6仲这样的中立者。另一方面,6仲颇有实力,王守不免忌惮。他这次来徐州,并不仅仅是为了观察6仲的实力,而是想恩威并施,一举收伏6仲。可惜那日在校场,宣武牙兵没能压制徐州新军,王守权衡利弊,只能更加卖力地拉拢6仲。联姻无疑是改善双方关系的最佳途径。只是这时6家嫡系血脉里没有适龄女子,沈盼虽是外姓,但是能被6仲看重,不失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为了显示诚意,王守不惜拿独子做为筹码——这等魄力,倒是不愧枭雄之名。就是王守那个儿子并不成器,传闻脾气也不大好,即使王守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6仲仍然不愿意让沈盼嫁入他家。上一世王守亲自向6仲提亲,被6仲当面拒绝。王守因而觉得自己受到轻视,从而忌恨上6仲。后来双方兵戎相见,与此不无关系。沈盼的婚事也因为这个缘故耽误了好几年。 不管是为沈盼考虑还是出于苏曜自身的立场,这亲都是绝不能结的。但是考虑到前世那场战争的结果,王守又是个不应该得罪的人。上一世6仲直接驳了王守的面子,应对方式实在不能说妥当。好在这次王守还没当面向6仲提起此事,而是通过李夫人打探6仲的想法。6仲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明确表态。也许自己可以通过6诒给6仲提个醒,让他想个更好的对策? 打定了主意,苏曜心里的烦闷稍微舒缓,便转身回去了。他不知道的是,前脚他刚刚离开,后面楼阁上的小窗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沈盼也没有睡。 她没看见苏曜,只是站在窗前,抬头仰望夜空中高悬的冰轮。 月色温柔地为这屋室笼上淡淡一层银光,使屋中人即使不点灯也可以视物。沈盼在这银月辉光下倚着窗口,慢慢坐了下来。 外面的降真一向眠浅,听到里间的动静立刻醒了披衣进来查看。刚一进入内室,她便觉得博山炉里的烟气略重。从瓶中取出香箸,轻拨炉灰,丝缕甜香温柔溢出,在卧房内四散流转。 重新填埋了香灰,降真阖上炉盖,将担忧的目光投向窗边的沈盼。 沈盼背对着她。柔顺的长发披散在白色单衣上,在银辉映照下犹如黑色丝缎。离她不远的地方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绣架。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清宝蓝绸布上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图。不过在降真的印象里,沈盼已经好一阵不曾动过这件绣品了。 她叹息一声,取来一件短衫,为沈盼披上:“女郎最近像是多了不少心事。” “有吗?”沈盼回头,对她浅淡一笑。 “若是不喜欢王家那门亲事,女郎何不对郎主明言?”降真道。 沈盼摇头:“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降真不解。 “说了让人为难。”沈盼苦笑。 这门亲事的背后是6仲和王守的搏弈。王守未必真的那么在意亲事,但他必定在意6仲对亲事的态度。6仲若是一口回绝,势必会让王守衔恨。这对6仲将是极大的不利。 “这话奴婢说也许不合适,”降真劝解,“女郎这么一声不吭,别人才为难呢。郎主是什么性子?他要真有和王家结亲的意思,哪会到现在都不发话?何况他一向对女郎疼爱有加,比亲生女儿也不差什么。为人父母的,当然希望儿女顺心美满。女郎可千万别自以为伟大地把自己牺牲了。要是女郎为了这么一门亲事落得终生不幸,才是陷郎主于不义呢。” 沈盼再次摇头:“王守势大,阿舅得罪不起。” “凭他多大势力,”降真说,“既然愿意同我们家结亲,就说明6家值得他拉拢。这两姓之好,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你情我愿?不然结亲不成反成仇,岂不是得不偿失?要奴婢说,与其女郎自己在这里发愁,倒不如早向郎主表态,大家一起商量商量,说不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这番话是沈盼不曾预料到的。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眉心终见舒展。她握住降真的手,诚恳地说:“降真,谢谢你。” 苏曜原本以为自己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去见6诒,没想到第二日午后,6诒倒先找上门了。 “阿曜啊,”一见面,6诒就搭着苏曜的肩膀说,“我问你个事儿。” “请讲。”苏曜颔首。 6诒的表情似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说:“你对命数有什么看法?” “命数?”苏曜摸不着头脑。 “我的意思是,比如一个女的,别的方面都特别好,就是有个孤星入命,克夫克子的命格,会影响你对她的看法吗?” 苏曜摇头:“我不信这些。” “真的?”6诒微露喜色,“那如果是和你定亲的女子呢,你还愿意娶她吗?” 苏曜怔住,这话是什么意思?6诒有给人做媒的爱好? “你,你别多想,”见苏曜眉毛挑了起来,6诒有点慌张,“我就是昨天和人聊天,说起这个事,顺便找你问问。” 苏曜低头沉思。 6诒看他一直不说话,有点着急:“快说啊,你会因为这个原因拒绝亲事吗?” 苏曜又想了一阵,才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我更看 分卷阅读15 重一个人的品行和操守,不是虚无缥缈的命格。如果上天有灵,自会善待有德之人,那便无须再为命格忧心;若是上苍无眼,命格之说便成无稽之谈,又何须在意?对我来说,只要那个女子心地善良,通达明理,我不会为了所谓命格不好的理由看轻她。” 6诒听了大喜过望,对着苏曜后背一阵猛拍:“好兄弟!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也不管苏曜一脸疑惑,拔腿就跑。直接奔回6仲书室,6诒第一句话就是:“我问过苏曜了,不会有问题!” 6仲从书堆里抬头,表情甚是迷惑:“你问他什么了?” “早上阿沅不是和我们说了个打发王守的办法吗?”6诒飞快把苏曜的话复述了一遍,“刚才我特意去打探了下苏曜的口风。他不会因为命格之说嫌弃阿沅的。阿爷,我看这法子能成。” 6仲垂目不语。苏曜这番话倒是说得很漂亮。只是……他这些话是真心的吗?如果他说的是他真实的想法,自己的确可以放心将沈盼许配给他。怕就怕这个苏曜聪明太过,有心攀龙附凤,又猜出他们的意图,故意说这么一番话迷惑他们。若是那样,把沈盼许给他反而会害了她。 今日一早,沈盼就来找他,说了她对王家亲事的想法。6仲对她的不情愿并不意外。实际上,他早就等着沈盼来和自己表态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沈盼提出的解决办法:王守信命,也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让他自己打消联姻的念头。 以6仲对王守的了解,沈盼这法子的确有奏效的可能。问题是真按她的办法做了,必定会对沈盼的名声造成损害,只怕她将来的亲事会更加艰难。若这苏曜真靠得住也就罢了,要是他的品行有问题,沈盼这终身大事又要怎么办? “阿爷?”父亲久不说话,让6诒有点疑惑。 “这件事,我还得想一下。” “有什么好想的?”6诒急道,“阿爷难道真想把阿沅嫁给王家那个纨绔?我知道阿爷担心阿沅的将来。可是我们不是正考虑苏曜么?只要他不在意,阿沅的名声影响不到什么。阿爷,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还年轻,不知人心险恶,”6仲对儿子说了自己的顾虑,末了又道,“这个苏曜心机很深。我担心他接近阿沅有别的目的。凭他这城府、机谋,要是起了什么歪心思,阿沅怕是要吃亏。” 6诒并不赞同:“我和苏曜接触过了,他不是这种人。退一万步说,就是苏曜不够好,我们可以再为阿沅物色良人。真心待阿沅好的人,不会为了那点事看轻她。会因为那点事轻视她的人,错过了也没什么可惜。” 6仲想不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儿子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一时无言。 6诒又说:“阿爷平日总夸阿沅聪明,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倒不相信她的判断呢?” 这句话终于说服了6仲:“也罢,就这么办吧。” 第1o章密云不雨(1) 一则奇怪的流言开始在徐州传播。 传闻6家大夫人李氏曾经带着6家几个小辈出门进香,途中偶遇道人。李夫人见这道人气度不凡,便请他为几个晚辈相面。别人倒也罢了,那道人一看到沈盼就连声叹息,说这小娘子乃是孤星入命,只怕将来克夫克子,一世孤寡…… 从钟定口中听到这传闻,苏曜顿时领悟前日6诒找他问话的意思。6仲这次是打算以命格的理由拒绝王家亲事? 在苏曜的印象里,王守的确笃信怪力乱神之事。这婚事涉及的又是他的独子,的确可能因命格之说知难而退。比起一口回绝,这确实是个安全得多的办法。但是……苏曜皱眉,这样的传闻必定会对沈盼的声誉造成损害。而且王守不是傻子,流言出现的时机如此凑巧,他难道不会起疑? 一如苏曜所料,王守听到这个传言,第一反应确实也是怀疑6仲借故推托亲事。可是他转念一想,女子名誉何等要紧,6仲故意散播这种流言,就不怕外甥女将来嫁不出去? 正犹豫间,仆从忽然捧来了6仲的帖子。王守急忙让人请6仲进来。 “王兄。”6仲大步走入,向他拱手。 “贤弟客气,里面坐。”王守也打起精神,笑脸相迎。 宾主入座,6仲立刻开始说明来意:“王兄所提之事,阿嫂已向6某转达。” 王守目光闪动:“原来是为此事。愚兄听说这位小娘子人才出众,可是诚心诚意结这门亲事。就是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6仲连忙说:“王兄看得上阿沅是她的福气。小弟这次拜访,就是希望把亲事定下。这以后大家就是亲戚了。” 王守微觉意外。听他这口气,似乎并不反对这桩亲事。难道那些传闻不是6仲自己散播的?这就有点意思了。沉吟片刻,他笑着说:“贤弟愿意结亲,愚兄当然喜不自胜。不过婚姻大事,不可操之过急。别的不说,这三书六礼总要时间准备吧?” 6仲讪讪的:“那是,那是。” 王守一笑:“前几日我已往家中捎信,让家里人着手准备。我估摸着这两日就会有媒人到府上正式提亲。也请贤弟准备好那位小娘子的生辰八字。这样纳采、问名就能尽快完成。等到合过八字、卜定吉凶,确定都没问题了,便可以文定。” “生辰八字,小弟这次已经带来了。”6仲忙从袖中取出封好的纸笺,双手奉上。 “贤弟果然周到。”王守笑容满面地接过,心里却有点犯嘀咕。他提亲的意思早就转达给6仲了,头几天可没见6仲有什么反应。他今日这态度,未免积极过头了。难道中间有什么蹊跷? “说到问名……”6仲又殷勤地说,“王兄对徐州毕竟不大熟悉,仓促之间要找合适的卜人恐怕也不容易。小弟倒是识得几个可靠之人。王兄若不嫌弃,可以荐与贤兄。” “如此甚好,”王守点头,“就有劳贤弟了。” 6仲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王守满面笑容地将他送走。可等6仲一走出他的视线,王守的脸却阴沉下来,唤来一个心腹,耳语数句,然后说:“查过之后回来报我。” 卜算的结果很快送到了王守手上。 “天作之合?”王守拿着卜词,心态微妙。 6仲不肯答应亲事,他心里不悦;现在6仲急着和他订亲,他又不免起疑。这6仲与他向来若即若离,几时对他的提议这么主动过? 王守当即唤来心腹问话:“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心腹回答:“那个卜人确实曾经出入6府。” “他是6仲的人,”王守敲着几案说,“进出6府不能说明什么。还有别的发现吗?” “相面之事外人难以详知,若是找6家人打探,又怕打草惊蛇 分卷阅读16 ,属下实在无从查证。不过属下这两日查到另一桩事体。6家大夫人确实对那位小娘子十分不满。徐州许多官眷都听她说过那小娘子是不祥之人,迟早要给家里招祸。” 这么说流言一事并非无因?王守重新看向手中的卜词,沉默不语。 良久,他终于有了决定:“那个卜人呢?我要见一见他。” 卜人很快被带到了王守的面前。 王守打量着眼前之人:尖嘴猴腮,目泛精光,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容。 这种面相,通常都不难收买。 “听说犬子和沈家小娘子的八字是先生合的?”王守慢悠悠地开口。 “正是小的。”对方毕恭毕敬地回答。 王守点点头,向从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走到门外击掌数声,立时便有一队仆从捧着托盘鱼贯而入。王守一扬脸,他们将托盘揭开,放到卜人面前。每个托盘里都装满了一串串的铜钱。 那卜人粗略估算,这一个托盘里至少有七八贯钱,这加在一起……他眼里精光大盛,偷偷看了一眼王守,没有说话。 “先生不必紧张,”王守无声地笑了,“我想问的只是先生几句实话。只要先生直言相告,这些财帛就都是你的了……” “这法子你有多大把握?”在食肆楼上旁观卜人被王守的人请走时,6诒忽然出声。 “五六成吧。”他身后,戴着帷帽的沈盼回答。 “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也才五六成?”6诒抱胸道,“我原本以为简单散播一下流言就可以了。” 沈盼摇头:“流言出来的时机太过凑巧,王守定会疑心。” “你明知道他会疑心还这么干?” 沈盼低笑:“光是流言当然不足以让他相信,所以才要故布疑阵,让阿舅去告诉王守,说他赞成这门亲事。” “说得我越来越糊涂了。”6诒搔头。 “王守生性多疑,”沈盼解释,“阿舅对他一向若即若离,突然表现得积极主动,他倒可能怀疑其中有内情了。再说阿舅应下亲事,既不得罪王守,也可撇清留言的关系,算得上一举三得。” 6诒看着卜人上车:“那这个卜人……” “阿舅荐的人,王守不会轻易相信。听过那则传闻之后,再告诉王守我和他儿子是天作之合,只怕他疑心反而更甚。只要他查,就必然会查到这个卜人身上。不管王守是许以重赂还是出言威胁,卜人都可以顺势改口。比起我们告诉王守的话,他当然会更相信自己查出的结论。权衡利弊之下,也许他自己就放弃亲事了。” “光是卜人的一面之辞,王守未必会信吧?”6诒问。 “表兄忘了?”沈盼苦笑,“这一年多来,大舅母可没少说我是丧门星。外人面前,她也不大避讳。徐州听过这话的人不算少。王守这阵子又积极结交徐州士绅。这些话一定会传到他耳朵里。有这些证言,他就得再三掂量了。” “大伯母针对你的事,都能算计上?”6诒失笑,“真有你的。” 沈盼听了只是沉默。 6诒怕她多心,急忙又解释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夸你。天色不早了,这边的事也暂时了了,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吧。” 沈盼点头。6诒蹬蹬蹬下楼找人了,剩下沈盼一人留在楼上。她站起身,缓缓走到楼边。 楼下正是城内最繁华的街市。道路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喧闹中却又透着几分详和。要在战乱频繁的现在维持治下的安宁并非易事。即使这里还算不上一等的繁荣富庶,却也花费了治理者无数心力。 窥视良久,楼上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卜人走后,王守便陷入沉思。 据那卜人的说法,6仲的外甥女与他儿子的测算结果并不好。两人八字有刑克。若是成了亲,儿子只怕要折寿。不过因为那个卜人与6家相熟,所以卜算之后他先给6家送了消息。6家正因流言之事焦头烂额,担心亲事不成,许了不少好处,要他改了结果。 王守将种种线索拼凑在一起,大致理出了头绪。 流言应该不是6家传的。之前他结交徐州本地官吏,曾经听人说过,6仲十分钟爱这个外甥女。于情于理,6仲都不可能散播对她不利的传闻。再想起心腹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李氏这一年来经常对沈盼冷嘲热讽,说她是不祥人。徐州不少官眷都证实此言不虚。 6家不可能提前一年多造假。再联想到今日6仲的态度转变,王守甚至觉得,这突然出现的流言不但不是6仲所为,恐怕还打乱了他的步调:以自己和6仲的关系来说,他对这门亲事有所犹豫本是人之常情。可是这流言再继续流传,势必影响沈盼日后的亲事,使得6仲不得不马上做出决定。这恐怕才是他今日急着敲订亲事的原因。 若是他的推断不错,现在主动权其实已转移到了自己手里。问题是……王守敲着几案,还要不要继续推进这门亲事? 他少年落魄,二十六岁的时候遇到一个相士,说他有大贵之相。那之后,他果然一路高升、飞黄腾达。因为这个缘故,他对面相、命格之说十分笃信。 记得那相士当年曾经说过他命中子息不旺。这些年他姬妾不少,却只得了这么一个独子,可见灵验。他对儿子宝贝至极,拿他的亲事做利益交换已是自己的极限,涉及独子性命却是万万不可。 还是……算了吧,王守叹息一声,决定暂时放弃这亲事。6仲的事他再想办法就是。 第11章密云不雨(2) 再次陪同沈盼出门时,苏曜察觉出她的心情不错。应该是解决了王家亲事的原因吧,他想。钟定再来看他的时候说过,王守那边合过八字就没有动静了。 就苏曜自己的观察,也觉得这亲事成不了。几日前,王守来拜访6仲,苏曜曾经与他偶遇。他还记得两人的梁子,及时避开,没让王守看见他。那时6仲正送王守出来。王守的脸色隐隐透着得意。6仲则面沉如水,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两人从苏曜身边走过时,王守的话音依稀飘来:“日后贤弟若有难处,只管对愚兄直言,犯不着耍这样的手段……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就先作罢吧……” 看起来6家在亲事上做了些手脚。不过王守一脸得色,想必6家采取了妥当的处理方式。王守应该不会因为亲事记恨6仲了。只不知道6家这次用的什么方法?恐怕不仅仅是流言这么简单。 不过……苏曜听着车内隐约传出的笑声,心里一阵柔软。不管什么方法,能让她高兴就好,又何必深究? 这次出行的目的地仍然是城外的流民聚集地。 因为王守提亲之故,沈盼已经有好一阵不曾出门,倒是 分卷阅读17 苏曜不时过来查看流民的状况,顺便指点一下赵文扬。由于来得勤,苏曜已与此地流民十分熟悉。他一现身就受到他们的热烈欢迎。 因为苏曜的宣扬,流民们已都知道,他们境遇的改善与使府那位小娘子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们看见沈盼车驾时,整个人群都沸腾起来。很多人都围拢过来,想一睹苏曜口中貌美心善的小娘子风采。 赵文扬也来了。不过他没有挤在人堆里,而是安静站在外围。直到苏曜安抚好众多流民,等人群渐渐散开,他才慢慢踱过来。 苏曜这段时日给了赵文扬不少建议,两人已经熟识。一看见他,苏曜就笑着问:“这几日进展如何?” 赵文扬回答:“按照队正的意见做了些改进,确实能节省不少体力。那些孩子我也训练好了,请队正查验。” 苏曜点头,刚想向车里的沈盼说明,没想到她已经扶着降真的手下了车。 听见苏曜和赵文扬的对话,她微微一笑:“你们先忙正事,我在这里随便看看。”看到赵文扬,她顿了一下,才接着笑道:“有段时日不见,赵君好像变了不少?” 现在的赵文扬快成了苏曜的翻版:不止装束和举止极力模仿,就连气质也开始向苏曜靠拢。 “这阵子常得队正指点,获益良多。某也很感况如此了解,”沈盼看着他,淡淡地说,“实力也远胜赵文扬,想必足以应付那边的局面。你是不是也想去北方搏个前程?”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沈盼和苏曜都没有说话。 和聪明人来往就是这点麻烦。你才说一,她就二三四五都猜到了。北上确实是他的计划,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可是沈盼刚才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难道沈盼对他……苏曜笑着摇头,沈盼和他接触并不多,应该还不至于对他产生什么依恋。还是他什么时候说错了话而不自知? “某……”许久以后,苏曜终于开口,然而才说了一个字,远处的大道上忽然扬起一阵烟尘,引开了沈盼的注意。 伴随烟尘而来的还有阵阵蹄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不多时,两人看见一队人马骑行而至,人数大约在三、四十左右。一马当先的乃是一名穿着红色锦袍的少年。看他们移动的方向,似乎是去往城内。 经过沈、苏二人身侧时,少年不经意一瞥,扫到了沈盼所用的犊车。他轻咦一声,猛然勒住了马头。 苏曜和沈盼都不识得此人,见他停下,不免诧异。 少年不待马匹停稳,已跳下地,甩着马鞭,大步向他们走来。他衣饰华贵,长相也还端正,就是眉宇间有股跋扈的戾气。 “你是6仲家的人?”少年目光上挑,口气生硬地问沈盼。 苏曜皱眉。6仲是此地长官,这少年竟然直呼其名,未免太过轻狂。 沈盼虽然也很惊奇,但她向来柔顺,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他是我阿舅。” 少年一声轻哼,扬起手上马鞭,将沈盼的帷帽打落在地。 苏曜变色。虽然他看清少年的动作,知道沈盼没被伤到,但是少年这番举动可说是十分冒犯了。他握住刀柄,想出手教训这无礼的少年,不料沈盼却在这时按了一下他的刀鞘,示意他稍安毋躁。 “敢问足下是?”沈盼心平气和地发问。 少年下巴微扬:“你就是要和我定亲的人?”不等沈盼说话,他已经伸手捏住了沈盼的下颌,对她上下打量。 “放肆!”苏曜勃然大怒。 沈盼却从少年这句话里获悉了他的身份。他就是王守的独子王浚。她一边向苏曜使眼色,一边加重力道在他刀鞘上按了一下。 苏曜在她示意下,勉 分卷阅读18 强忍下满腔火气,面色不善地盯着王浚。 王浚却没把苏曜放在眼里。他此时已看清了沈盼的模样,嘴角微微上翘。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样会泄露自己的情绪,很快收敛了笑意。放开沈盼的同时,他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长得还凑合。” 苏曜简直要出离愤怒:你自己是什么货色,也配评论沈盼的长相?而且竟然只是“还凑合”? 被人如此评头论足,就算涵养好如沈盼也忍不住面露愠色,语气冷淡地回应:“婚姻之事自有父母尊长作主。郎君有何不满,不妨自与令尊明言。何况这门亲事早已作罢,奴家姿容虽陋,却也不必足下烦心。” “我当然会说,”王浚高傲地回了一句,接着又皱起眉头,“等等,你刚才说作罢是什么意思?” 沈盼略显惊讶:“阁下难道不知?你我八字不合,令尊已决定取消亲事。” 王浚将马鞭狠狠摔在地上:“说订亲就订亲,说取消就取消,把我当成什么了!怎么也不问我的意思!” 其实亲事一取消,王守就命人往宋州送信。可是王浚一听说在给他议亲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赶来徐州,正巧与信使错过,直到这时才知道消息。 愤怒之下,王浚一把拽住沈盼,大声嚷嚷起来:“谁说作罢了?我没答应,谁敢作罢!走,你和我去见阿爷,我们当面说清楚!” 第12章密云不雨(3) 日暮时分。 苏曜策马自城外回返,快步走向6仲书室。 从外院进入书室,需要走过一段不算短的回廊。红日沉落,天边一片云霞灿烂。西下的斜阳映出廊上一抹修长倩影。看到这道影子,苏曜不由放慢脚步,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黄绣履、白绫裙、紫纱衫,肩上樱草帔子疏疏印染着数朵绽放的海棠。简单盘成的发髻上只有两三点素银簪花。沈盼站在回廊上,安静仰望着天边的彤云。听见响动,她缓缓向他转过头,目光扫向他臂间的几点暗红血污。苏曜循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自己袖上的尘土和血迹,眼神微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就这么默然相对。 谁想得到王浚会突然在徐州现身,而且受了重伤。 得知婚事取消,王浚突然发起了脾气,一把拽住沈盼手腕,要和她一起去找王守说个清楚。以沈盼素来的教养,当然不能与一个男子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马上挣扎起来。两人的动静引起了周围流民的注意。他们并不明白其中因由,又对沈盼抱有极大的好感,看了这情状,以为沈盼吃了亏,都围了过来。 王浚的护卫都是王守为他挑选的宣武精锐,见流民涌向他们,都警觉起来。有几个开始推搡向他们靠近的流民。可是流民越来越多,他们也都有些慌了。终于有人忍不住,拔刀伤了一个流民。 那人本意是想示威,吓退这些流民。不想流民们见了血,不但没退,反而更加愤怒。雪上加霜的是,赵文扬也听见了动静,带着他那群少年兵过来查看。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中刀倒在地上的流民,接着看见的是王浚拽着沈盼。而苏曜站在王浚和沈盼中间,试图将王浚的手从沈盼腕上掰开。王浚被流民的暴动弄得慌了神,不由自主加大了握着沈盼的力道。等苏曜终于强行将他二人分开,沈盼的手腕已经留下了一道极明显的红痕。 赵文扬不知道王浚身份,但是流民受伤,沈盼被欺辱却是事实。他怒从心起,嘴里一个唿哨,向他的少年兵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他训练的都是半大的少年,又按照苏曜教的方法训练,虽说战斗力远远不及宣武精兵,令行禁止却极有法度。他们一向唯赵文扬马首是瞻,也亲眼看见有流民受了伤,因此一听到攻击的信号,就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流民们也被赵文扬的举动鼓舞,都跟着向王浚及其部从发起了冲击。王浚的部下身手再好也抵不住流民人数众多,很快就处在了下风。 搔乱突起,苏曜的第一反应是先护住沈盼。在他带着几人护着沈盼向安全地带退去的时候,王浚和其部从已被人群冲散。赵文扬早就认定他是贼首,见他落单,便向他直扑过去。 赵文扬这阵子从苏曜那里学了不少打斗的技巧,身手有所提升。而王浚虽是从小请了名师指点,却没太用心学,勉强能和半路出家的赵文扬斗个旗鼓相当。两个人实战经验都不太足,偏偏又杀红了眼,到后来已是毫无章法地缠斗在一起。 苏曜确认沈盼安全后返回现场,看见赵文扬和王浚双双扑倒在地,扭在一起滚来滚去。他知道不妙,可这两人缠得太紧,苏曜就是想将他们分开都无从着手。踌躇间,他忽然听见王浚一声大叫。接着赵文扬从地上一跃而起,提着刀直喘粗气。苏曜第一眼看见的是他刀上沾染的一层血色。血珠向刀尖汇集、滑落,最后滴入尘土。他立刻转向王浚。只见王浚手捂腹部,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血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很快在地面形成一大片触目的红。 事情严重了,这个念头在苏曜脑中一闪而过。出手教训王浚是一回事,闹出人命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何况这人还是王守的独子。他一把推开赵文扬,急忙撕开自己袍服下摆,替王浚捂住伤口。 赵文扬是第一次和人真刀真枪地打斗,等意识到自己伤了人时也惊呆了。看见苏曜的举动,他总算回过了神,踏前一步想要帮忙。可是苏曜直冲他使眼色,又让他有些迷惑。见赵文扬还不明白,苏曜只得腾出一只手冲他摆了摆,又快速指了一下远方。赵文扬终于看懂,这是要他快逃的意思。可是祸是自己闯的,怎么能一走了之?苏曜余光瞥见王浚的扈从开始摆脱流民的纠缠,向他们这边移动,情急之下一声低喝:“走!” 赵文扬也看见了他们。犹豫片刻,他终于转身,消失在人潮之中。 儿子重伤,生死难料,祸首还不知去向,王守的震怒可想而知。王守多疑,并不相信这是意外,反而怀疑是徐州有人要对他们父子不利。因此他斥走了6仲派来的医士,连夜带着儿子回返宋州。为了泄愤,他临走前还派人袭击了城外几处流民聚集地,连杀人加放火。城外流民因此死伤无数。 城内的人们只看见城墙外火光彻夜未熄。砍杀声和哭喊声也响了一夜。 王浚在徐州受伤,起初6仲还打算负荆请罪。但是王守大开杀戒的举动,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辜之人王守尚会迁怒,何况是自己?这仇看来是结定了。 苏曜这日正是奉了6仲之命,去查看流民的伤亡情况。不必他开口,袖上的血污已向沈盼说明了一切。现在的城外必是一幅炼狱图景。 苏曜知道她的感受,心里暗自叹息。别说沈盼,就连自己这样一个上 分卷阅读19 惯战场的人,见了那样的景象也觉得挫败。就算再活一世,他也没办法掌控所有的事,既改变不了徐州得罪王守的结果,也挽救不了所有人的性命……他与沈盼为流民做的种种努力,就因为一次意外,尽数化作焦土。 “咦,你们都在这儿?”身后6诒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沈盼收回目光,低唤一声:“阿兄。” 6诒当然也明白她的心情,先在她头上轻抚两下以示安慰,才用温和的口气说:“阿爷叫你。”然后他看了一眼苏曜:“你也来吧。” 书房内一灯如豆。6仲端坐在几案之后,神色肃穆而沉重。 沈盼一进来,便卸下钗环,低头跪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6仲目光转向她,口气温和。 “事情因我而起,请阿舅责罚。” 6仲低叹一声,亲自扶她起身:“来龙去脉,苏曜都告诉我了。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动不动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6诒和苏曜这时也进了门。6诒听见6仲的话,顺势接口:“就是就是。那混账这么欺负你,才砍他一刀算是便宜他了。我要是在场,准得再往他身上插个十七八刀!” 6仲瞪儿子:“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只知道添乱!” 6诒被父亲训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听说王守他们在半路上停了下来,”三人入坐,6仲面色凝重地开了口,“我猜王浚的情况可能不大好。他本来就受了重伤,又加上长途颠簸……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担心阿沅会被王守迁怒。” 王守向来睚眦必报,再加上他们之前做的那场戏,只怕他会真以为自己儿子的不幸都是由沈盼而起。 “这关阿沅什么事?”6诒叫起来,“难道不是那小子冒犯在先?阿沅可没招他。” “我当然不认为是阿沅的错,但是这话和王守说得通么?”6仲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然后向沈盼,语气和缓地说,“阿沅,前几日我和你父亲联络过,今日他也送来了回信。我想送你去沈家暂住。” 这话出口,在座三人俱是一愣。 见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6仲苦笑一声,接着对沈盼说:“徐州现在的局面有点复杂。你留在徐州,阿舅当然也会尽力保护你。可是王守在徐州盘桓过这么久……怕只怕百密一疏,让人钻了空子。沈家毕竟离得远,王守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何况沈氏一族在南方很有势力,我想你在那边会更安全。” 沈盼垂目良久,最后点了下头。现在这情况,她留在徐州只会给6仲添麻烦。 见她不反对,6仲松了口气,又转向苏曜:“南郡路途遥远,再加上出了这档子事,我担心路上不会太平,希望能由一个稳妥的人护送。不知……” 不待他说完,苏曜已毫不犹豫地应了:“某一定将小娘子平安送到南郡。” 这态度显然令6仲非常满意。他欣慰地拍了拍苏曜的肩膀:“那我就把阿沅托付给你了。” 第13章不永所事(1) 事不宜迟。几日后的一个大清早,沈盼便由苏曜带队护送,向南郡出发。 城外的丧乱没有波及城内。虽然有过一阵人心惶惶,但是6仲措施得宜,及时安抚了城中的民心。如今城内业已平静下来。晨钟初起,城里大部份人睡梦方醒。街市上行人寥寥,只有苏曜这一队人马的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在巷道上回响。 苏曜穿着便装,骑马紧跟在沈盼的车旁。一路上寂寂无声。苏曜不由想起前几日出城,他们都以为圆满解决了王守提亲一事,流民也可以得到妥善安置,何其轻松愉快。才不过十数日,事态就已演变到她要匆忙离开徐州,寻求父族庇护了。 出城不久,便有一处焚毁的流民聚集地。苏曜远远看见一片焦土,举手令车马停下。 “怎么了?”察觉到行进停止,车内的沈盼低声发问。 “前面……”苏曜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想绕下路比较好。” 车内很久都没有声音。 苏曜当她默认,正要吩咐改道,却见一个人影从焚毁的地方向他们走来。此人一身短褐,头戴斗笠,帽沿压得很低,几乎把脸全挡住。临行前6仲再三叮嘱,徐州对沈盼不再安全,让他一定提高警惕。这人衣衫干净,不像是逃生的流民,立刻引起苏曜的警觉。且这人看见他们这一大队人马,不但没有回避,反而加快速度向他们走来。苏曜愈发惊疑,手已经扣在了刀柄上。幸而来人在走近的同时,抬手揭开斗笠,让苏曜看清他的面容。苏曜先愣了一下,然后神色缓和,嘴角轻轻上扬。 他靠近车窗,向车内低声说:“赵文扬。” 出事以后,谁都没再见过这个人。王守在烧毁各处流民聚集地时也曾试图抓捕他,但是一无所获。苏曜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已被乱军所杀?原来他还活着,而且还没离开徐州。终归是指点过他几日,略有香火之情。确认他的平安,苏曜颇感欣慰,只是不知道他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沈盼掀起车窗一角,神色有些疲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曜会意。回过头见赵文扬已经认出沈盼车驾,脸上颇有疑惑之色,料想他也有一肚子话想问,便向他示意:“这里说话不方便,往南十里有个茶亭。我们可以到那里休息一阵。” 赵文扬沉吟片刻后说:“我同人有约,得去知会他们一声。请队正先行,稍后我与你们会合。” 苏曜点头:“我们等你。” 他让人留了一匹马给赵文扬,示意车马继续前行。到了他口中的茶亭,他才让所有人停下,一边原地休整一边等待赵文扬。 沈盼也下了车。她出来之前,降真已经让人在茶亭周围设了行障。可是沈盼下车后并没有走向亭子,而是凝望着大道另一边的原野。 初夏时节,稻麦初熟。微风过处,麦浪翻涌。田间劳作的农人身影就在这金色波纹里时隐时现。距离州城不过十数里,却已换了人间。 “女郎……”降真轻声唤道。 沈盼回过神,默默同她一道向亭内走去。 “一会儿赵文扬来了……”苏曜开口。 “我有些累,”沈盼打断,“苏队正见他也是一样。” “小娘子……不愿意见赵文扬?”苏曜试探。 她对赵文扬一向友善,今日却显得过于冷淡了。 沈盼看他一眼,不置可否:“苏队正很维护他?” “他资质不错,”苏曜说,“某确有惜才之意。” 沈盼苦笑道:“我确实不太想见他。一看见他,我就会想起那些死去的流民,还有王浚……虽然我不喜欢王浚,但是他不应该死。” “是王浚的人先动手,”苏曜说, 分卷阅读20 “而且某亲眼所见,伤他确实是意外。” 沈盼叹息:“可是很多人因为这个意外丧生,将来还会有更多人丢掉性命。如果王守决定对武宁用兵,多少地方会被波及?就是眼前的平静,也可能化成焦土……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我也怕我会说一些让我日后后悔的话。” 苏曜沉默了。他还记得前世的大战。和王守的战争令原本富庶的徐州人口锐减,元气大伤,直到他重生前,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如果……那时和王浚交手的是队正,”不知过了多久,苏曜听见沈盼幽幽问道,“会失手重伤他吗?” 苏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深想就回答道:“不会。” 赵文扬实力不够才会失手。他和王浚的差距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意外。 “也就是说,”沈盼笑容苦涩,“如果我没有拦着队正,事态反而不会这么糟糕。我以为能掌控的局面,却因为我的插手,走向了最坏的结果。” 苏曜明白她的感受。明明都是正确的决定,却还是无力阻止局面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难怪她如此消沉。有一瞬间,他几乎想拥她入怀,好好抚慰她一番。不过理智及时阻止了他的想法。 “意外会发生,”斟酌一会儿后,他慢慢开口,“但是这不代表你的做法是错的。如果不是王浚突然出现在徐州,王家提亲的事不是已经妥善解决了吗?小娘子不可能预见到这样的意外,也没有人可以掌控所有的事。很多时候,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做出我们认为最好的决定。尽人事,听天命。” “天命……”沈盼喃喃,“会在我们这边吗?” “也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苏曜分析,“王守不可能以儿子调戏良家女子被人砍死的理由出兵。如果王浚死了,他首先得找到正当的借口。另外大军调动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6公应该还有不少准备时间……” “要出兵总能找到借口,”沈盼接口,“何况武宁数州尚算富庶。对王守的部众来说,攻打武宁也有利可图。” “小娘子这不是想得很明白么?”苏曜微笑,“王守想要的不仅仅是宣武和义成两镇。6公虽然没有野心,但是实力强劲。王守又从来不是有肚量的人。他怎么可能容忍河南道存在可以威胁他的力量?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也很有可能兵戎相见。小娘子不须过份自责。依某之见,与其等到王守蚕食完周边,实力壮大之后再开战,倒不如现在就动手,说不定6公的胜算还大些。” 前世王守和6仲打仗是在好几年以后。那时王守已经完成对宣武、义成两镇的整合,实力大增。而6仲的几个得力干将却在那几年里因为急病或游猎跌马等意外纷纷亡故,以致于王守攻来之时,6仲竟然无将可用,不得不亲自上阵。现在王守拿下义成的时间还短,内部有各种不安定因素,而6仲虽然兵力少于王守,但是麾下尚有不少人才,只要善加利用,也不见得会输。 沈盼不说话了,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苏曜身上,若有所思。 这番劝慰似乎有了效果。苏曜刚想再接再厉,却见沈盼微微扬脸:“赵文扬来了。” 苏曜回头,赵文扬的身影果然已经出现在官道上。 “多谢队正提点,我会好好想想。”沈盼说完这句,在赵文扬驰近前转身进了行障。苏曜只好自己向赵文扬迎上去。 赵文扬的速度极快。转眼之间,他已接近苏曜。马一停稳,他就翻身落地,向苏曜抱拳为礼。 之前忽忙一瞥,苏曜没太留心他的样子,现在仔细打量,才发觉他眼下发青,似乎有很深的倦意,眼神也沧桑了许多,竟不像一个少年人了。 “你这些天受惊了吧?”苏曜问。 赵文扬摇头:“我倒还好,只是担心队正和沈女郎被连累。我第二天才听说我伤的人是王守的儿子。我找到王嫂,想托她打听消息。可是她听我说了经过,就把我锁在屋里,说什么都不让我走。直到这两天她听说王守已经离开徐州,我才得以脱身。”他停顿片刻,小心翼翼地问:“苏队正这是……” 苏曜轻叹一声,将王守提亲到沈盼去南边投奔父族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与他听了。 赵文扬面有愧色:“是我连累了女郎。” 事已至此,苏曜不想再苛责他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做事,要三思而行,不可再这么莽撞。” 赵文扬郑重应了,又向沈盼的行障瞟了一眼,期期艾艾地问:“我……可不可以见下沈女郎?” 苏曜差人过去问询。沈盼打发降真过来,说她旅途疲累,暂时就不见了。 赵文扬听了,神色略显黯然。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这几天情绪也不大好,”苏曜安慰赵文扬,“你别放在心上。” 赵文扬摇头:“只恨我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 苏曜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赵文扬语气沉重:“我这两日挨个查看以前的流民聚点……死了很多人,不少地方烧毁了。” 苏曜点头:“我也去看过,确实凄惨。” “流民不过是想活下去……家乡被毁,他们背井离乡,徒步千里,以为能有活路。想不到……”赵文扬握拳,“这些命是我欠下的,我会替他们讨回来。” “你不会想做什么傻事吧?”苏曜皱眉,“你现在连王守的身都近不了。” 要是再暴露了身份,还会给徐州带来更多麻烦。 赵文扬愕然,好一会儿才摇头否认:“苏队正放心。我很清楚我现在杀不了他。不过前天我发现有些我训练过的伙伴还活着。我们约好一起北上从军,将来报仇雪恨。今日我本是要与他们会合的。” 苏曜放了心,点头道:“你若打算北上,我倒是能给你一点帮助。” 第14章不永所事(2) 夜已深沉。 整个客舍都已安静,只有草丛里的蝉鸣还在继续。 苏曜提着一壶酒,迈着悠闲的步子穿过庭院。走上长廊时,他下意识地仰头看了一眼。楼上沈盼的房间还亮着灯。他驻足片刻,轻轻叹息一声,继续前行。走道尽头,赵文扬也还没睡,开着窗整理苏曜送给他的兵书和笔记。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了过来。 “你明天就要走了,”苏曜微笑着向他举了一下手里的酒壶,“就当是饯行吧。” 赵文扬放下书,和苏曜一起在院子里坐下。 苏曜为他斟了酒。赵文扬接过,一饮而尽。他不擅饮酒,又喝得太猛,放下酒杯后咳嗽不止。 “军中大多是粗人,没点酒量可不行。以后好好练练。”苏曜看着他笑。 赵文扬赧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苏队正一样顶天立地。” 分卷阅读21 苏曜失笑:“男人是要一点点成长的。你才多大?我要是还和你一样嫩,这把年纪岂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赵文扬笑了,然后问他:“队正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曜注视着沈盼房间的灯光,没有说话,只是自饮一杯。 赵文扬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低头不语。此番北去,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能在离开前取得沈盼的谅解。可是沈盼一直没有见他。 “我得先把她送到南郡,”过了一会儿后,赵文扬才听见苏曜说,“之后……也许先回徐州。” “会打仗吗?”赵文扬问。 “有这个可能。”苏曜回答。 按目前的情况,也许王守很快就会向徐州出兵。他得留在徐州相机而动,不能再像前世那样很快北上。 赵文扬沉默一阵后问:“我是不是应该留在徐州……” 苏曜摇头:“你留在徐州也帮不上什么忙。” 徐州现在的局面,就算他自己也觉得颇为棘手。赵文扬年纪太轻,没有背景,缺乏实战经验,又是王、6结仇的直接原因,6仲未必愿意接收他,留下也是徒然,倒不如去北方谋个前程。 赵文扬再度神伤:“都是我没用……” “势单力孤的时候,”苏曜说,“你很难对时局施加影响。如果你真想以后帮上忙,去北藩后好好做事。等你积累了足够的实力,扭转局势也不过在你一念之间。” 赵文扬起身,肃然向他拱手:“受教了。” 等他重新坐下,苏曜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片,向他递过去:“你去北方,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就给你这个吧。” 赵文扬接过打开,见上面写着一个人名,一脸不解地看向苏曜。 “这个人擅长领兵,为人也很仗义,”苏曜接着说,“你到了北边,可以先投奔他。我要是没记错,他现在应该还在雁、云一带布防,抵御胡人南下。你去了他麾下,若是碰上胡人渡河作战,不妨去河岸搜索一下他们留下的标记。” 前世在北方,他就是以此战崭露头角。胡人不擅造船,南侵遇河经常不会选择乘船,而是找寻浅水处骑马渡河。他巡查河岸时发现了胡人留下的标记,将这些标记从浅水移到深水处,又向主帅献计,在河岸设伏。胡人渡河到一半时发现水深不对,正要慌忙回撤,对面河岸上忽来一阵箭雨。 胡人发现中伏,愈发混乱,不等敌人杀来,自己先踏死了不少人马(注1)。之后苏曜带人冲阵,杀敌无数,大获全胜。他也因此得到主帅重用,步步高升。自己也许短时间内都不能北上,就帮下赵文扬吧。有这么一个功劳傍身,他存活下来的机率会大大提升。只是他不能说得太明白,能不能领悟就看赵文扬自己了。 “苏队正似乎对北方十分了解?”赵文扬问。 “之前我也考虑过去北边投军,所以知道一些那边的消息。”苏曜掩饰道。总不能告诉赵文扬,北边才是他苏曜的老巢。 赵文扬显然没有完全信服,不过苏曜不愿再说,他也知趣地没有追问,笑着说:“承蒙指点,感倒是真好,跟兄弟似的。” “苏队正生性豪爽,”沈盼淡淡评论,“很容易交到朋友。” 她这一阵总是愁眉不展,降真便常说些新奇的事让她开怀,这时换了轻快的口吻说:“提起苏队正,我倒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来。” “什么事?”沈盼问。 “前阵子夫人身边的人特意把我找去,向我打听苏队正的事。可是我和他都没见过几次面,答得出什么啊?女郎说是不是好笑?” “舅母?”沈盼一怔,“她都问了什么?” “问苏队正的为人,又问他和女郎是不是很熟,你们相处得好不好?” 沈盼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阴影。过了许久,她微微抬头,神色竟是难得的凝重:“你怎么答的?” 降真原只是当成笑话说给沈盼听,谁知沈盼越听越严肃,她不免心慌:“我,我就说苏队正人挺好的。女郎近来几次出门都是他护送,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来往,算不上熟,也谈不上相处得好不好。” 沈盼听了,微微蹙眉。 “女,女郎,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沈盼被她一唤,回过神来,缓和了脸色说:“没有。你答得很好。” 降真松了口气:“我就怕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 “不关你的事。”沈盼摇头,不过脸上似有忧色。 “女郎?”降真察觉到她的异样,出声询问。 “没什么,”沈盼轻轻抚额,“我有些累了。” 降真不追问了,小心服侍沈盼梳洗睡下,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苏曜特意起了一个大早,为赵文扬送行。 “我就不远送了,”苏曜牵马给赵文扬,“后会有期。” 赵文扬从他手里接过缰绳,正要上马,这时只听一声木门轻响。两人回头,竟是沈盼出来了。 大约是来得匆忙,她头发松松挽在脑后,脸上脂粉未施,衣裙也极素净。她身后还跟着降真,手里提着一个蓝布包裹。 赵文扬眼睛一亮,急步上前,向她一揖:“女郎!” 沈盼低头还礼,然后说:“我让人准备了一些盘缠和干粮。” 她肯来送行已经让赵文扬十分惊喜了,没想到还有额外的馈赠。赵文扬知道此去前程未卜,也就不推辞她的好意:“多谢女郎。”他顿了一下,又说:“王浚的事……”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沈盼摇头,“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赵君一路平安。” 赵文扬心中压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他向沈盼和苏曜深深一揖:“赵某若有出头之日,一定不忘二位恩德!” 赵文扬走了。除了一阵轻微的烟尘,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等赵文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苏曜轻咳一声:“我们也该出发了。到南郡还有很远的路。” “苏队正。”沈盼叫住他。 “嗯?”苏曜应声。 分卷阅读22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队正的话。” 苏曜语气温和:“小娘子可想出了什么结论?”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结论,”沈盼看向他,目光清明,“不过就如队正所说,不管天命如何,总还有些人事可以尽。” 态度比昨天积极了许多。这是她心结打开的征兆。苏曜微微一笑:“听上去……小娘子已经有计划了?” “我们不去南郡,”沈盼点头,“去兖州。” 踏进兖州地界的时候,苏曜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没记错的话,前世和沈盼议过亲的那位就在兖州。而他之前还竟然觉得沈盼的积极是好现象。这算不算他作茧自缚? 虽然理智告诉他,沈盼和那个人这时未必有什么情意,但是苏曜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原本以为她是在他去北方后才与那人相识,没想到沈盼提议改道兖州时说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那个人了。沈盼到了兖州,便有机会和那个人接触,难保不会日久生情。一路上,苏曜都在担心,难道他这一世还是来迟了? 车马很快驶进一处富丽宅邸。 沈盼刚下车,便有一名绯袍男子匆忙赶来。他手里握着苏曜不久前代沈盼递进去的拜帖。此人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相貌堂堂,文质彬彬,算得上一位美男子。 在人群中搜索片刻,他发现了沈盼的身影,径直向她走来。不过他的语气却有些不确定:“你是……阿沅?” 沈盼向他一福:“李世兄。” 来人认真打量了她一回,终于露出笑容:“记得上次见你时,你才八、九岁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刚才我竟不太敢认。” 沈盼笑着回答:“上次见到世兄还是六年前吧?” “是啊,”男子笑得十分温和,“那时内子都还没嫁过来呢。” “俞姐姐很久没来信了,”沈盼问,“她的病还没好吗?” 男子笑容微淡:“生子时落下了病根,一直不见好。不过你前几个月送来的方子,我们找医士验看过,都说对症,吃了似乎也有效用。现在内子虽然还是不能下地,精神已比之前好多了。” 沈盼点头:“既是有用,我可将给方子的医人请来,亲自为俞姐姐问诊。” “太麻烦你了。” “没有关系,”沈盼摇头,“我能去看看她吗?” “当然了,”男子笑道,“你姐姐也好几年没见过你了。你去了,她一定高兴。” 见他二人要走,苏曜忍不住轻咳一声。 “这位是……”男子注意到他,有些疑惑地问沈盼。 沈盼为他介绍:“这位是苏曜苏队正,是护送我过来的人。” 男子彬彬有礼地向苏曜拱手:“在下李绍,幸会。”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一战参考的是李元昊和唃斯罗的战役。 第15章不永所事(3) 我知道你叫李绍,苏曜没好气地想。他对日后要和沈盼议亲的男子没法产生好感,殊无笑意地回应:“久仰。” 确实是久仰了。 前世他打了个大胜仗,却甩开大部队,一路急驰而归,只为了给沈盼一个惊喜。到家后,他没有要人通报,直接去了沈盼所居的院落。他正要推开房门,却听到了她和李绍的谈话。 开始时两人是在谈诗论道。苏曜也只道是寻常客人,没太在意。他正要抬手推门,忽然听那个清润的男声说:“如果当年苏曜不曾求娶,也许你我早就成了夫妻。” 这句话让他推门的手悬在了半空。 沈盼轻叹:“陈年旧事,李世兄何必再提?” “我并无他意,”李绍说,“只是今日与世妹畅谈,忍不住想起往事。若那时苏曜选择的不是你,或者令兄不曾应许,而你我竟成夫妇,不知此时会是何等光景?” “表兄不可能拒绝,”沈盼回答,“苏曜之势已成,拒之无益。小妹与世兄,只能说没有缘份……” 苏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记得当时他脑子里只有八个字不断回响:其势已成,拒之无益。 难怪成婚以来,沈盼总是对他若即若离。现在一切都有了解释。 苏曜没有打扰他们,转身悄悄离开…… 后来泰宁节度使向他投诚,苏曜得知李绍在节度使身边担任幕职,曾经有心一见,可惜那时战端又起,他忙于四处征战,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他竟是直到今日才得见其人。 一见之下,他不得不承认,李绍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沈盼会对他有好感并不奇怪。而这个认知又加重了他的危机感。 李绍对他的生硬态度并不在意,倒是沈盼微微侧目。等苏曜察觉,向沈盼看过去时,她却转头看向了别处。 苏曜微微懊恼,自己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毛头小子一样沉不住气?现在更应该沉着应战才是。他收敛自己的情绪,站在一旁不作声了。 沈盼这才再度开口:“世兄可否带我去见俞姐姐?” 她口中的俞姐姐是李绍的妻子。前世和沈盼议亲时,李绍已当了好几年的鳏夫,苏曜也就没想过打听他之前的夫人。若非沈盼在路上向他提及,他不会想到李绍的妻室竟是俞显的孙女。 俞显是当世贤者,就算苏曜这样的武夫对他也是如雷贯耳:少年及第,文采出众,本有安民济世之志。奈何国政倾颓,他虽有才华,却不得重用,加之目睹朝中乱政,心灰意冷,早早辞官而去。挂冠之后,他在乡间著书立说,不但成就一代文名,也阴差阳错躲过了旧朝覆灭前的种种变乱。 俞显的学说不仅仅是道德文章,还很注重实用。前世群雄割踞,各方诸侯都想网罗他为自己效力。苏曜也曾派人延请,不过他派去的使者连俞显的面都没见到——俞显被这些招揽弄得不胜其烦,索性长年在外云游,让人想找都无从找起。前世沈盼明知道他对俞显有意,却从没向他提过她认识俞家人。 据沈盼说,十多年前俞家客居徐州时曾经受过6仲照拂,故而结交。沈盼幼时还见过一次俞显。不但如此,她与俞慧也非常要好。即使后来俞家搬走、俞慧嫁去兖州,沈盼仍和她保持书信往来。 然而这一年来,俞慧一直卧病,两人已许久不通音讯。听下人禀报说沈盼来了,俞慧也很惊喜,强打起精神,让侍女扶自己起身整理梳洗了一番,才让人将沈盼请进来。 沈盼进来时,看见一个年轻妇人靠在榻上,唇色苍白,满脸病容,记忆中那头光可鉴人的秀发如今看着也有些干枯,不过仪容还算得体。 自从俞慧出嫁,两人再没见过面,此时互相打量,都有陌生的感觉。沈盼心里更是震惊,没想到记忆里光彩照人的俞慧竟变得如此憔悴。 最后还是俞慧先开了口:“阿沅?” 分卷阅读23 “是我。”沈盼对她微微一笑,走上前来。 俞慧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口中直说:“长大了,真是长大了。”沈盼在床边坐下后,她又伸手比划了一下:“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才这么点高!” “那时我才十岁呢。”沈盼笑言。 “真快,”俞慧感慨,“虽然读信时就知道你不是当初的小妹妹了,可是直到你真正出现,我才敢相信你长大了。你怎么会突然来兖州?” “早就想来看看姐姐,”沈盼答道,“只是一直没有出门的机会。” “我刚才也在奇怪。6叔怎么舍得让你出远门?”俞慧笑道,“谁送你来的?6诒吗?” 沈盼微微垂目:“表兄在徐州……我这次是自己来的。” 俞慧的笑容消失了。她沉思片刻,轻声问沈盼:“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盼没想到俞慧如此直接,低着头不说话。 俞慧沉下脸:“阿沅?” “姐姐病着,”沈盼颇显踌躇,“原是不该来劳烦的……” 俞慧目光柔和:“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客气什么?” 沈盼帮俞慧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才将王浚之事一一道来。 俞慧听完她的讲述,不由一声叹息:“这可是‘柳岸无风风自来’。遇上这事,也是你的劫数。” “若只是我自己的劫数,我倒没这么担心,”沈盼说,“只怕要连累不少人。” “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俞慧问。 沈盼凑近她,在她耳畔低语数句。 俞慧听她说完,沉吟道:“祖父行踪不定,我可不知道上哪里找他。不过我可以写封信问问阿爹,也许他会有些线索。” 她如此帮忙,沈盼十分感敌,他难免抱有几分敌意。可是另一方面,李绍对以后要发生的事一无所觉,目前与沈盼也没有任何关系。他又觉得自己的敌意来得有些无稽。 奈何李绍是个颇为健谈之人,即使苏曜和他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他仍然没有停止交谈的意思。幸而没过多久,俞慧遣了侍女过来,解救了苏曜。 那侍女将一封书信交给李绍,说是娘子让他派人快马将信送给他的岳父,也就是俞慧的父亲,接着又交待她将沈盼留下做伴,请李绍安排苏曜等人的住处。 苏曜有些头疼。他知道这是为了方便在兖州的活动。但是他不能不担忧——留在李府,沈盼与李绍见面的机会必然增加。最糟糕的是,目前他并没有立场和身份去反对这样的安排,虽然满心不愿,也只能对此沉默。 让他稍微安心的是,李绍接下来的数日都在忙公务,沈盼也基本都在陪俞慧,两人几乎没有单独见过面。 这日黄昏,苏曜如常前去马厩——因他向来爱马,对于自己的坐骑照料得极是精心。喂养、照料马匹的事甚少假手他人。不想到了马厩,竟看见一个修长窈窕身影静静站在围栏前面。 沈盼?苏曜有些诧异。这里并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他愣了一下才轻声唤道:“小娘子?” 听到他的声响,沈盼回头,对他嫣然一笑:“我就猜这里能找到苏队正。” 这意思,她是特意来找他的?苏曜的心轻轻荡了一下,口中还是一本正经:“小娘子有事?” 沈盼低声说:“之前我问队正是不是也想北上?队正并没有回答我。” 她特意来找他,就只为了问这件事?不过这也是近来困扰苏曜的问题,确实值得他认真考虑。发展到现在,事态已与前世大为不同,似乎不必再拘泥于前世的轨迹。短暂思考后,苏曜有了答案:“我不会走。” 听到他的回答,沈盼显得颇为惊讶,出声确认:“队正……愿意继续为徐州效力?” 苏曜明白这承诺意味着什么,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小娘子放心。在徐州的危机解决以前,我不会离开。” 沈盼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良久之后,苏曜才听见她极轻的声音:“谢谢。” 苏曜不以为意地笑道:“某在6公麾下,为徐州效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小娘子何须道谢?” 沈盼欲言又止,最后低头不语。 这是怎么了?苏曜不解。他略觉尴尬,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俞夫子有消息吗?” 沈盼来兖州的目的之一就是打听俞显的消息。俞显在朝为官时就曾上书论述流民的问题,这些年也一直关注民生,他应该能对困扰徐州的流民问题提出建议。要是能说动他出山,更是对6仲的一大助力。 提到他,沈盼总算恢复了正常,摇着头说:“俞伯伯回信说他们也很久没联络过了,不知道他云游去了何处……” “积……善……寺……”赵文扬扫开地上裂匾的积灰,辨认匾上已经黯淡的烫金字迹。 因为与苏曜、沈盼多盘桓了几日,他的伙伴已经先行北上。赵文扬为了追上他们,赶路甚急,时常错过宿头。 这日天色渐晚,最近的村镇也在几里之外。他又只好宿在野外。好在没多久,他便发现了这座废弃的庙院。这些年战事不断,又有流寇侵扰,不少寺庙香火断绝,又被劫掠。僧侣四下流散,许多原本兴旺的庙院都衰落了。积善寺显然是其中一间。放眼望去,四处都是残砾断壁,只有主殿的墙面和瓦顶还算完整。但是再怎么残破,总算还有片瓦遮身。赵文扬决定在这里留宿。 他拴好马,推开主殿大门。一股陈旧霉味扑面而来。殿内积了很厚的灰,到处都是网结的蛛丝。赵文扬退出来,见外墙后面长着大片一人高的杂草,顿时有了主意。他拔出佩刀,准备割几把草穗,将它们绑在树枝前端,用来清理殿内蛛网。 不想他才刚走近草丛,就听见草丛里响起一声细微的呻吟…… 赵文扬一惊,手按在刀柄上,高声喝问:“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悉索响动,接着杂草向两边一分,一个花白的脑袋从草丛里露了出来。 第16章牵复在中(1) 大殿一角已被清理干净,并且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两个人围坐在火堆旁。一个是赵文扬,另一个却是一位花甲老人。老者蓄着大把胡子,一身蓝色布袍,正忙着清理头上和胡须上的草屑。 老人钻出草丛的时候,着实把赵文扬吓了一跳。不过等他看清躺在草堆里的只是个手无寸铁的老者时,就连忙放下刀,上前扶他起身:“老丈没事吧?” 分卷阅读24 “你到草堆里躺一天试试,看是不是没事?”老人撑着他站起来,口里连声抱怨,“我好像扭到了脖子。让我找出来谁这么缺德,我非……哎哟,我这老腰!” “老丈怎么会在草堆里?”赵文扬帮他揉腰。 “我怎么知道?”老者没好气道,“我就记得我好好喝着酒。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在我背后敲了一记闷棍。等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你看我脑袋后面是不是肿好大一个包?” 赵文扬看了一眼,他后脑确实有一块隆起。看他一把年纪还被人欺辱,赵文扬不由同情心起,将他扶到破庙里坐下:“老丈要是不嫌弃,就和我在这里将就一夜。我明天送你回家。” “回家?”老者苦笑,“那个家现在是回不得的。” 为了躲避各方势力派来的说客,他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赵文扬问:“莫非老丈也和我一样?” “你什么样?”老人忙着拍掉身上的尘灰,不以为意地反问。 “我也是无家之人。”赵文扬说。 “你?”老人一愣,停止拍打的动作,抬头认真打量他,“你为什么没有家了?” “先是兵乱,接着水患、瘟疫……”赵文扬自伤,“我家人都死在逃荒路上了。我也回不去家乡了。” 老者一声叹息。他这几年四处游走,岂能不知百姓流离之苦?他拍拍赵文扬的肩,本想安慰几句,可是话到嘴边,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改口说:“是啊,我和你是一样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年轻人可愿意留下,照顾我这老人家几天?” “某这段时日看下来,李兄对夫人倒是十分体贴的。”将马牵进马厩时,苏曜对沈盼说。 沈盼在他身后点头:“他们青梅竹马,情份自然不同。”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长谈,沈盼似乎对他多了些信任,有什么事也会主动找他商量。甚至前几日她看见苏曜喂马,还询问苏曜可不可以教她骑马。 旧朝风气开放,并不禁止女子骑马出行。只不过这些年政局混乱,民变四起,女子骑马出游的景象才渐渐少了。难得沈盼向他提要求,而且教会了她,日后夫妻一同骑马出游,不失为乐事一件,所以苏曜一口答应。 这几天沈盼一有空便来找他。学到今天,沈盼已经可以在他牵引下慢慢在附近走走。苏曜还打算过两日带她出城逛逛。 教授骑术增加了他们见面的机会,现在苏曜已经可以和沈盼比较随意的聊天了。这日教习结束,他忍不住将话题引到了李绍身上。 听到沈盼的话,他一边关上栅栏一边意有所指地说:“原来是自幼相识,难怪如此恩爱。” 沈盼怔住。在外人看来,李绍夫妇大概是恩爱的吧。可是她来李府的第二日,就在俞慧房中见过一个盛装少妇。她认出这人是俞慧以前的侍女。 “我病了这么久,”大概看出她的疑惑,那少妇一走开,俞慧便解释道,“你姐夫那里不能没人侍奉……” 沈盼明白了,轻声叹道:“姐姐和世兄感情一向很好,我还以为他不会轻易纳妾。” 俞慧苦笑:“这就是孩子话了。世上男子有几个愿意只守着一个女子度日?就是他愿意,旁人不说他忠贞,倒要说是做妻子的不贤德。就说你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6诒还没置过妾室吧?6叔已是十分洁身自好之人,年轻时不也有过一位如夫人?” 想到所谓恩爱夫妻也不过如此,沈盼不免有几分灰心。 可她这表现看在苏曜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他们在李府已住了十多日,他忍不住想试探一下沈盼对李绍的想法,同时也是委婉地提醒,李绍夫妇感情很好,并没有她加进去的空间。谁知才说了一句人家夫妻恩爱,她就一脸黯然。难道她这时就对李绍有意了?就这么想给那个人当续弦?苏曜胸中又是一阵妒雨酸风,暗暗盘算,得想个办法断了沈盼的心思。 一时间,两个人各怀心事,却是南辕北辙。 “小娘子。”俞慧身边的侍女匆匆跑来,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什么事?”沈盼问。 “我家娘子请马上小娘子过去一趟。” 这么急迫?沈盼和苏曜对视一眼。 “兴许俞夫子那边有了消息?”苏曜猜测。 沈盼于是回答:“这就来。”接着她又转头对苏曜说:“那我走了。改日……再请苏队正教我。” 苏曜微笑:“随时恭候。” 沈盼对他点了下头,向内宅走去。 苏曜则留在马厩,为自己的爱马刷理毛发。虽说沈盼对李绍的态度让人有些担忧,不过仅就他这边来说,这段时间的进展还算不错。要知道,前世沈盼可从来没靠近过他的马厩。不止是沈盼一个,事实上,其他姬妾也没有。 他一生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好马,尤其是烈马。发迹以后,他的马厩里总是养着十来匹脾气暴烈的名马。后宅女眷没有谁嫌自己命长,他也从未想过让她们理解自己的喜好。不过近来教沈盼马术,他又觉得与人分享的感觉似乎不错。只是沈盼不喜欢烈马,日后得替她寻几匹性子温顺些的。 苏曜畅想未来的同时,沈盼已到了俞慧居所,有些吃惊地发现李绍也在房内。她先问候了俞慧,然后向李绍一福:“世兄今日回来得倒早。” 李绍脸色严肃,听见她打招呼也只是点了下头。 “阿沅,”俞慧叫她,“我们刚刚收到消息,王浚死了。” 王浚伤重而亡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苏曜耳中。他原以为沈盼又会像之前那样消沉很久。没想到才过了两三天,沈盼就让人传话给他,要接着学骑马。 第二天,苏曜走进马厩时,沈盼已经先到了,正亲昵地抚摸他那匹黑马的长脸。 “苏队正,”沈盼摸着马头,对他微笑,“你的马好像已经认得我了。” 现在这匹马比不上他日后的那些名马,脾气倒是不输于他们。最初的那几天,沈盼一接近,他就要扬蹄子。不过经过十几天的相处,他和沈盼已经熟悉不少,变得十分温顺了。 “处了这么些天,也该熟悉了,”苏曜笑着再教了她一点诀窍,“你要是再喂他几颗豆子,他以后见了你会更热情。” 沈盼低笑:“起初觉得队正的马也太可怕了。哪知道这么容易收买。” 苏曜看着沈盼的笑容,一时有些失神。她笑起来是好看的——不是平日里那种礼貌疏离的笑容,而是那笑意真正来自心底的时候。眼睛轻轻一弯,便有百花绽放。可惜后来,他很少能见到她这样笑了。 沈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转开头:“怎么了?” “小娘子应该多笑笑。”苏曜说。 沈盼笑容一滞,低下头去。 分卷阅读25 话一出口,苏曜也觉得自己的话轻浮了,忙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应该多出去走动,心情好了,身体也会好。” 前世沈盼郁郁寡欢,体质也不好,说不定就是老闷在家里的原因。 沈盼埋头看着自己脚尖,过了很久才极轻的“嗯”了一声。 苏曜看出她的窘迫,轻咳一声:“我们这就开始吧。”他拍拍黑马:“今天我就不牵着他了,小娘子自己跑一圈试试。” 他不愿影响沈盼心情,一直到骑行结束,才和她说起最近的消息:“王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沈盼早料到他会提,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平静地应了一声。 “小娘子这次倒接受得不错。”苏曜说。 “利剑悬在头上的时候,”沈盼苦笑,“总还心存侥幸,觉得也许它不会轻易掉下来。如今剑已落地,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我们和王守的仇已经没有可能化解,剩下的不过是什么时候,谁先动手而已。” 苏曜点头:“接受现实才有可能解决问题。” “苏队正说过,我们还是有胜算的,对吧?” “这是当然,”苏曜有几分踌躇,“不过……某也许该回徐州了。” 最早的打算是把沈盼送到南郡就回徐州,但是沈盼来了兖州,他担心她和李绍有情,才多逗留了一阵。现在情势起了变化,虽然很不情愿,可是此时应该优先考虑的还是徐州的安全。沈盼这边他恐怕暂时顾不上了。好在李绍此时对沈盼还没什么男女之情。现在他只能希望李绍能严守君子之礼了,也希望这段时日的相处,能在将来为他带来一些优势。 听到他的决定,沈盼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就收敛了情绪,低声说:“我明白。我……很感谢队正为徐州做的一切。” 苏曜看着她,心里十分不舍,克制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小娘子可是打算一直留在兖州?” 她要是能去别的地方就好了,比如她那几个已经出嫁的表姐那里。这样他还能少担心点。 “我……还想再等等俞老的消息,”沈盼沉吟,“另外……李世兄在泰宁节度使幕中,我留在这里还能探听一点消息。” 苏曜点头:“如果战事持久,的确有必要争取泰宁的支持。” 沈盼却是苦笑:“我并不认为靠我和李世兄就能争取到节度使的支持。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怀疑,我做这些事是否真的有用?能决定胜负的战场却是我无能为力的地方。” “小娘子不必妄自菲薄,”苏曜说,“并不只有上阵厮杀的地方才是战场。决胜需要很多因素,兵马、粮草、地利、时机……谁又能说你现在的努力不会在将来起到作用?” “多谢队正鼓励,”沈盼笑了,“队正什么时候走?” “我还没最后决定,”苏曜回答,“不过我想越快越好……” 沈盼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不知道苏队正回徐州以前,可不可以为我做一件事?”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请小娘子尽管吩咐。” 听他答应,沈盼反倒有些迟疑。又犹豫了许久,她才下定决心:“请队正替我去一趟南郡。” 第17章牵复在中(2) 层层楼阁掩映在一片山水之间。 苏曜在老仆引领下,穿过这湖光山色,向亭园中心的一处建筑走去。 到了门口,老仆回身:“阿郎就在里面,苏郎君请。” 苏曜向他点点头。临进门前,他听见一阵笑声。转头看去,却是远处水榭上站着几名女子。其中两名妇人靠着围栏。因为相隔甚远,她们的样貌他瞧得不是太真切,只见其中一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童,另一人则在逗弄她怀里的孩子。另外几人皆穿青衣,想来都只是侍女。 似乎察觉到苏曜的打量,逗孩子的妇人向他这边看了过来。苏曜连忙收回目光,低头进门。 明亮通透的书室内已有一名男子等待。这男子看起来四十岁不到,仪容俊美,举止端雅。沈盼的眉目依稀有几分他的影子。他已看过苏曜的拜帖,此时微微一笑:“足下便是苏曜苏队正?” “正是在下,”他取出一个锦盒及一封书 信,双手递上,“受沈女郎之托,向阁下转交这两件东西。” 男子接过,并不马上拆信,而是先打开锦盒。 盒中的物件,沈盼给苏曜看过。他知道里面是一对淡青色的玉蝉。他前世倒是在沈盼那里见过这对玉蝉,不过并不知其来历。沈盼将这东西交给他时,他本想询问千里迢迢送这件东西的用意,不过沈盼那时神色怅惘,他便明智地把话咽了回去。 男子见了盒中玉蝉,似乎也有些伤感。他轻叹一声,拆开沈盼的书信。 “这孩子……到底不肯来南郡。”看过信后,男子又是一声叹息。 这男子正是沈盼的生父沈曦。 苏曜解释:“阁下误会了。某临行前,女郎曾经交代,她本欲亲自前来,可是兖州之事未了,不便走开,这才托某转交信函。” 沈曦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可是看着沈盼的书信,他又忍不住抚额:“不过她信上说的并非小事……”可是转头看见锦盒中的玉蝉,他又露出忡怔的神色,好一阵后,他长叹一声:“罢了,待我想想办法。” 苏曜十分诧异。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沈曦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前世沈盼和沈家几乎没有任何往来。若不是沈曦去世时,沈家遣人报丧,他都不知道她父亲一直在世。他本来猜测是不是沈盼自幼住在舅家,所以父女间感情淡薄。可是看刚才沈曦的反应,似乎并非如此。而且沈曦说沈盼不愿意来南郡。莫非……问题出在沈盼那边? 他思前想后的时候,沈曦又期期艾艾地开口:“阿沅……还好吗?” “女郎很好。”苏曜回答。 “她平时都爱做什么?” 苏曜回想:“女郎平日手不释卷,闲时则会调香烹茶。刺绣、针线也都做得很好。” “她……倒不像她母亲,”沈曦很是感慨,“她母亲以前最没耐性了。” 母亲?苏曜心里一动,沈盼以前好像也不怎么提她母亲。会不会和她有关? 他有心询问,可是沈家一位老仆在这时进来禀报:“夫人听说6家来了人,问她是不是能见一见。” 沈曦有些烦躁:“胡闹!我这边和人说正事,她来掺合什么?” “不妨事。”苏曜连忙道。 沈盼母亲去世多年。显然家仆口中的夫人绝不是沈盼生母。看样子可能是沈曦的续弦。沈盼和沈家疏离至此定有缘故,说不定就有继母的影响。这倒是个很好的观察沈家人的机会。 苏曜表了态,沈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分卷阅读26 很快一名妇人妆扮的女子进了书室,却是在水榭上那个逗弄孩童的少妇。之前只是远远一瞥,此时苏曜才看清她不过二十出头,长着一张甚有福相的圆脸,五官不算突出,但是组合到一起却还和谐。至少从面相看,倒不像是个刻薄人。之前见到的男孩子则被她牵在手里。 男童一看见沈曦,就咯咯笑了起来。他挣脱少妇的手,跑向沈曦,呀呀叫着“阿爹”。沈曦脸露慈爱之色,把他抱了起来。 苏曜确定这妇人确是沈曦的新夫人。那孩子应该是沈盼的异母弟弟了。 少妇含笑看着沈曦父子。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来书室的目的,转向一旁的苏曜:“足下便是6家的使者?” 苏曜客气回答:“在下苏曜,奉沈女郎之命前来送信。” “原来你就是苏曜,久仰了。”少妇含笑道。 苏曜一愣。他这时名不见经传,怎说久仰?难道这妇人和他一样,也是重活一回的人? “行了,”沈曦打断,“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少妇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才又向苏曜道:“我原是准备了一点见面礼要给那孩子,谁知后来又收到信,说她来不了。毕竟是我一点心意,不知可否请足下转交?” 苏曜点头:“自当效劳。” 妇人请他稍候片刻,转身叫来一名青衣婢女,让她去自己房中取东西。等待的时候,妇人也向苏曜问起沈盼近况。苏曜则很想知道这妇人是否也知未来之事,便很客气地和她对答。不过试探几句后,他失望地发现她并不知道将来之事。那句“久仰”大概只是出于客套。 苏曜和她交谈的同时也在观察沈曦。他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着怀里的男童,一副慈父模样。过了一会儿,少妇从他手里接过男童。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不过对沈盼来说,这景象就没这么美好了吧,苏曜垂下眼帘想。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她没有事吧?”少妇抱着孩子问苏曜。 “劳夫人垂问,”苏曜问答,“小娘子一切安好。” 少妇还问了一些沈盼的情况。不过苏曜不确定沈盼对这位继母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让继母知道自己的消息,回答得十分谨慎。少妇似乎察觉到苏曜的态度,很快就不再问了。书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只有那男童毫无所觉,依然快活地嬉戏着。 不多时婢女回返,手里捧来一个一尺长的盒子。妇人取来盒子,当着苏曜的面打开:“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点心意,请她戴着玩吧。” 苏曜定晴一看,见是一盒花钿,放心接过:“一定转交。” 收了东西,苏曜与沈曦夫妇再无话说,很快起身告辞。他一走出书室,少妇便转向沈曦:“他就是6仲信里提到的那个人?” 沈曦点头,接着皱起了眉头:“不知道6仲怎么想的,竟然想把阿沅许配给他!我可以不计较他的出身,可是眼看他们就要和王守打仗了,怎么能让阿沅嫁给武夫?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让我女儿年纪轻轻就守寡?” 妇人语带揶揄:“这时候你倒想起关心女儿了?早干什么去了?这些年你又没照管过她,现在又有什么立场干涉?” 沈曦苦笑:“怎么你也讽刺我?我承认早些年是我疏忽了,可是这几年我不是也想好好弥补下吗?我几次派人去接,可她总不愿意来。原以为这次6仲把她送来南郡,我能和她修补一下关系,谁知道那孩子这么倔,宁肯去兖州也不来南郡。” “也不能怪她,”妇人叹道,“换了是我,大概也不想和你有什么联系。她派苏曜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沈曦一指案上书信:“你自己看吧。” 妇人拿起信纸,未看内容,先赞叹了一句:“倒是一手好字。” 沈曦微笑:“她小时候我教过她两次。” 那时他和沈盼母亲虽已有了隔阂,但还没有迁怒到沈盼身上。闲暇时他便抱着女儿,一笔一划教她写字。 “两次你也好意思邀功?”妇人白他,接着低头看信,“6仲让她向你借粮?” “6仲不会这么做,”沈曦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案上那对玉蝉,对妇人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妇人眨眨眼:“一对玉佩?” “她让苏曜送来的,”沈曦叹息,“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她将此物送来,就是为了提醒我,当年对她母亲的亏欠。她要我看在她和她母亲的份上,相助6仲。” “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你怎么好拒绝?这个忙看来是非帮不可。” “说得轻巧,”沈曦连连摇头,“虽说以沈家的能力,筹集这么大批的粮草不是做不到,但也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除了钱财、精力,我还得欠不少人情。” “不难办她也求不到你头上。” 沈曦抬头看她:“你倒是挺向着她。” 妇人正色:“谁让我做了人家继母?为着那孩子不肯来南郡,这几年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闲言碎语,都是说我这后母容不下前人儿女,不让你把她接回来。你没看连苏曜刚才都提防着我?天地良心,我何曾做过对她不利的事?说起来,我还挺希望她回沈家住,万一你哪天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我身边还能有个帮手。” 沈曦失笑:“原来只为了拉个盟友对付我。” “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妇人轻叹,“那孩子都成你一块心病了。可是你之前这么多年都忽略了她,人家孩子怕是早就寒了心。你不下点血本是很难挽回的。不过她肯为舅舅如此费心,可见是知恩图报的人。你把这件事做成,我想她不会无动于衷。到时候不就可以父女相见了?” 一番话入情入理,说得沈曦无可辩驳:“罢罢罢,就照夫人的意思办吧。” 第18章牵复在中(3) 离开沈家,苏曜便直奔徐州,向6仲通报消息。 一进徐州地界,他就感觉气氛有些紧张。6仲和他见面的时候,神色也有些疲惫。苏曜暗自惊疑惊疑,难道徐州又出了变故? 6仲似是看出他的想法,不等他问,已先苦笑着开口:“你们离开徐州没多久,我收到一份密诏。” 既云密诏,那必是出自小朝廷的那位君主了。 “莫非皇帝有心调停?”苏曜猜测。 6仲摇头:“若是想调停,就不会是密诏了。王守大权独揽,皇帝不满已久,听说我与王守不和,觉得是个可趁之机,便送了这么一份诏书,要我锄奸。” 苏曜哑然,许久以后才摇着头说:“太莽撞了。” 且不说皇帝身边有没有王守的眼线。6仲和王守至少表面上都还是小朝廷的臣子。现在天下大乱,不考虑如何让两人归心,反而一心挑动6仲和王守内斗。旧朝看来是真的 分卷阅读27 气数已尽。 “王守对皇帝的监视向来严密,”6仲续道,“恐怕密诏的事瞒不过他。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他默许的。” 旧朝正统血脉的影响力日渐衰微,王守对这个不太驯服的天子应该早已失去耐心了。以皇帝的实力,再怎么上蹿下跳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他还能以6仲包藏祸心、离间他们君臣为由,光明正大地出兵讨伐。 “兵力上虽然有差距,”苏曜沉吟,“但是王守的实力并不足以碾压武宁。如果妥善分配兵力,我们未必输。再说河南诸镇对王守不满的大有人在,只要我们打几次胜仗,就有可能拉来盟友。何况6公手上的毕竟还是皇帝手书的密诏,道义上并没有落在下风。” “如今也只能这么打算了,”6仲一边说一边摊开案上的地图,“你们一走,我就让他们加紧备战,希望能多增加些胜算。” 苏曜低头看了一阵,指出几个战略要冲:“只要守住这几个关隘,王守想占便宜也不容易。” 6仲打量苏曜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他标出的几个地点正是自己考虑驻兵的地方。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眼光竟然如此老道,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还有一件事,要向6公禀明,”苏曜没有理会6仲的惊异,将沈盼这段时日的动向告知了6仲,“某回徐州之前受小娘子之托,去了一趟南郡。沈家答应从南方筹集一批粮草,借给徐州。” 6仲先是一愣,随即大喜:“沈家若肯借粮,可就帮了大忙了。” “这样一来,即使陷入久战,武宁也不需要太担心粮草供应,”苏曜说,“只是运送上还有些烦难。本来以为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谋划。但是现在看来备战已是迫在眉睫。车马运送速度太慢,耗费也大,不如水路便利。徐州境内就有水道,本是首选。可是我回来时沿途查看,徐州这段情况尚好,南边内河的水道这十几年却是少有维护,已有多处淤塞,未必能够通行。除此之外就是海路了。走海路得有港口。离徐州最近的良港在泰宁治下的海州……” 不必他说完,6仲已明白他的意思:“泰宁节度使是我旧交。我可修书一封,请他借道。” 去兖州的差使再次落到苏曜头上。 见完6仲,苏曜直接去大营找钟定。 自从徐州进入备战状态,钟定就一直是脚不沾地的状态。听得苏曜来找,他嘴里叼着一块蒸饼,一路飞跑过来。到苏曜身前时,那块饼已经吃了一半。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地问:“队头?你怎么来了?” “你自己都是队正了,”苏曜笑着数落,“还不改口?” 钟定将剩下的饼都塞进自己嘴里,不好意思地搓手:“我这不是习惯了么。” 苏曜没太多时间和他说笑,也就放过这一茬,转而问起备战的情况。 “这么说是真要打仗了?”钟定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么多,神色也变得十分凝重。 苏曜点头:“看来是在所难免。” “对了,头儿,你不是一直都想立功么?”钟定说,“这不正好是你的机会!弟兄们也都挺想你的。你要不要调回来?” 前世这时候,苏曜确实是想在战场建功的。现在他的想法却不像原来那么简单,笑着回答:“我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还不好说。而且我在兖州还有任务。” “那兄弟我要是在战场上立了功,升上去了,官不是比你还大了?”钟定笑道。 苏曜从怀里拿出一份委任状在钟定眼前晃了一下:“你先升上来再说。” 他去兖州是代表6仲和泰宁节度使斡旋,职级太低的话,双方面子都不好看,所以6仲直接升了他好几级。 钟定抢过去,看清上面写的职位,往他肩上一阵猛拍:“行啊,头儿!升得够快啊!” “我今天来找你其实也和这件事有关,”苏曜说,“我这里还需要一个副手。我向6公推荐了你。他已经同意了,就看你愿不愿意。” 前世他曾经劝钟定和他一起北上。但是钟定家里还有一个老母。钟定再三考虑,还是决定留在徐州。后来王守率军攻打徐州,他便在此战中殒命。重来一次,苏曜还是想尽可能保住朋友的性命,所以先借这个机会调开他。 “头儿,你可真够意思!”钟定喜得给了他一拳,“这就开始提拔兄弟了!” “少废话,”苏曜笑骂,“你就说来还是不来吧。” “来来来,当然来!” “一天时间,交接收拾。明天一早,我们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个故事主打不是军事权谋,但是为了脑洞的完整性,不太可能完全不写。我会尽量写得简略一点。 ps这两节有重写,所以更新短小一点。后天恢复正常长度。 第19章牵复在中(4) 次日清晨,苏曜带着6仲交托的书信,和钟定等人赶赴兖州。进州城后,苏曜并没有马上前往使府,而是先来李绍宅邸。 他在李府住过多日,李府的下人已与他熟识,马上引他去见李绍。 “还以为得有好长一阵见不到苏兄了,”李绍听到下仆禀报,疾步走出,“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苏曜笑道:“某这次是奉6公之命,向泰宁节度使请求借道。”他向李绍述说了经过。 李绍有些犹豫:“节度使的想法不是在下能够揣度的。某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苏曜说:“是兄弟考虑不周。李兄在使府任职,自然有为难的地方。” “实在抱歉。”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苏曜豪爽地一挥手,“对了,某离开前向李兄推荐的医人,李兄可曾找到?” “某已请他来为内子诊治过,”李绍笑道,“还要多谢苏兄推荐,此人看来确实高明。他说好好调养,内子尚有康复的希望。这半个月内子一直用他的方子,似乎又比之前好了一些。” 苏曜放了心,笑着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个名医是他前世听说的,擅治妇人之疾。只不过这时他还未扬名,苏曜颇费了点力气才打听到他的消息。苏曜仔细考虑过,只要俞慧还在世,李绍和沈盼绝无嫁娶的可能——6家绝不会让沈盼与李绍为妾。离开兖州前,他特意告知李绍这医人的消息,算是为自己又增加一重保障。 “苏兄对我夫妇有恩,”李绍热情留他,“今晚就由李某设宴,好好款待一下苏兄吧。” “明日还要求见泰宁节度使,今晚不宜作乐,容后再议吧,”苏曜说,“某受人所托,有东西需要转交沈女郎。不知她是否方便?” 李绍忙让人去内院询问,看沈盼现在能不能见客。 很快便有侍女带来了沈盼肯定的答复 分卷阅读28 。李绍便让她引苏曜去见沈盼。 见面的地方在内院偏厅。苏曜进来时,沈盼已先等在里面了。 看见苏曜,沈盼含笑起身:“苏队正别来无恙?” “某一切都好,小娘子呢?” 沈盼笑答:“托队正之福,也还好。” 寒暄完了,两人从容坐下说话。还是沈盼先开口:“队正此行可还顺利?” “还算顺利。令尊已答应替武宁筹集粮草。” 听到父亲答应,沈盼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那就好。”接着又沉吟道:“队正这么快回返,可是为海州而来?” 苏曜眉毛一挑,随即笑了:“正是。” 和沈盼说话就是省心。前因后果,她全能想明白。 “如此……阿舅应该已经升了你的官职吧,”沈盼低笑,“我是不是该改口了?” “一个称呼而已,又不重要,”苏曜关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小娘子以为,泰宁节度使是否能被说服?” 沈盼微微侧头:“这要看队正用什么方式说服。” 苏曜其实早有想法,却不急于说破,故意道:“6公说过,泰宁节度使和他曾是同窗……” 沈盼摇头:“从李世兄平日的谈论看,泰宁节度使应该是个很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人。我不认为他会因为同窗之谊感情用事。” “依小娘子之见呢?” “王守这两年不断蚕食周边,”沈盼侃侃而谈,“若再夺得徐、宿等州,王守就能对泰宁形成合围之势。这对泰宁节度使意味着什么,他应该再清楚不过。若不想对王守俯首称臣,与我阿舅合作是他唯一的选择。” “有小娘子这番话,我便有底气了。”苏曜笑言。 沈盼却似乎被刺了一下,低声说:“队正……在取笑我吗?” “某绝无此意,”苏曜诚恳道,“小娘子的意见总是让某获益良多。” 沈盼像是不好意思,转过头不说话了。 苏曜一笑,适时打开包裹,将沈曦夫人交托的盒子奉上,化解她的窘迫:“差点忘了,沈家托某把这件东西转交给小娘子。” 沈盼接过木匣,打开看见满满一盒花钿,颇有些疑惑:“我父亲让你送给我的?” “并非令尊,”苏曜回答,“是在沈家见到的一位夫人托我转交的。” 沈盼顿时了然:“哦,她。我就想父亲不会有这个闲心。” “小娘子……莫不是对令尊再娶有所不满?”苏曜问。 沈盼从盒中拈起一枚花钿把玩,淡淡说:“当初山盟海誓,一往情深,我还以为他不会再娶。” 果然如此,苏曜心想。看来沈盼是因为沈曦另娶而生了芥蒂。 他试着开导:“令尊与令堂感情再好,令堂毕竟已故去多年,令尊又在盛年,再觅佳侣也无可厚非。小娘子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何必对此耿耿于怀……” “如果我是呢?”沈盼打断他。 “啊?”苏曜一愣。 沈盼将花钿扔回盒中,阖上盖子,盯着他说:“如果我就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呢?” 她的语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是苏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十分不妙,急忙赔礼:“是某逾越了。小娘子的家事,某本就不该多言。” 沈曦再娶一事看来是沈盼的逆鳞。原来性情再柔顺的人也有不能触碰的地方。他和沈盼还没有建立太深厚的感情,还是不和她谈论沈家的事比较好。 沈盼大概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再开口时,语气已缓和了许多:“我并不是恼恨他再娶。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次他答应帮助阿舅,我是十分感景,也叹了口气。沈曦和娇妻幼子其乐融融,沈盼恐怕很难不产生自己像个外人的感觉,难怪她不愿意去沈家。 “不是每个人都能和父母十分亲近,”苏曜安慰,“反正6公将小娘子视若己出。小娘子这些年,也并不缺乏亲情。” “阿舅待我确是极好的,”沈盼叹息,“如果他因为王浚的事遭遇任何不测,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苏曜当然知道这一点。这正是他决定暂时留在徐州的原因。 “小娘子放心,”苏曜说,“6公不会有事。” 虽然实力有差距,但是6仲对这一战的准备是充分的。苏曜前世也曾打败过王守。他对战争的结果有相当的把握。 沈盼望着他,漆黑水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奇异光泽:“队正可以保证?” 苏曜微笑:“我保证。” 第2o章师出以律(1) 说服泰宁节度使并没有耗费苏曜多少唇舌。他对于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武宁借道运粮的要求。除此之外,他还非常委婉地表示,如果必要,他可以向6仲提供兵力支援。 沈曦也很快传来了消息。沈家在南方诸镇都很有影响力,这几年南边又风调雨顺,筹集军粮不算困难。根据沈曦和6仲的约定,粮船会先在海州靠岸,然后再转道运往徐州。整个接受和押送的过程,都由苏曜负责。 一个多月后,苏曜在海州码头等到了运抵的第一批粮草。不过船板放下,第一个走下船的却不是搬运粮草的兵卒,而是……沈曦。 看到沈曦,苏曜颇为意外。 “我来见阿沅。”沈曦直接表明来意。 “某这就让人安排。”苏曜点头。 他刚刚帮了6仲这么大的忙,沈盼现在绝不会拒绝他见面的要求。这的确是他们父女和解的机会。 两三日后,沈曦便到达了兖州城。 他已从苏曜口中得知,沈盼仍居于李绍府中。站在李宅的大门外,沈曦的心情颇为复杂。 沈盼是和她母亲一道被6仲接走的。那时她是五岁还是六岁?沈曦想。他记得沈盼被抱上车前曾经牵着他的衣袖,用娇软的声音唤他“阿爹”。他低头,碰上她仰视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依恋不舍。有一瞬间,沈曦的心颤了一下,想让女儿留下。可是他仔细看向她的面庞,却发现她和她母亲竟然长得那么像。那时他是如此痛恨那个女人,不想看到任何与她有关的人或事。所以他硬起心肠,拂开女儿的手,用不耐的语气说:“快走快走。” 几年后,她的母亲过世了,而他的伤痛也在淡化。再提起发妻,他已经没有那么深切的恨意。后来年岁渐长,他甚至可以从妻子当初的角度来看待那些过往。如果当初自己冷静一些,而不是那么冲动,或许妻子就不会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心态平复,对女儿的想念开始占据上风。他试着与6家修复关系,以便将沈盼接回来。 然而大妻兄为人刚毅,坚决不肯与他修好;二妻兄6仲的性子比兄长随和,又十分疼爱沈盼 分卷阅读29 ,对他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仅止于此了。在沈曦的坚持下,后来6仲勉强恢复了和他的来往。几年前,6仲终于松口,说只要沈盼愿意,他就不反对沈曦接走她。可是沈盼那时已经十一二岁,很有自己的主意了。每次他派人去接,她都礼貌而坚定地回绝。 沈曦摇头,这又能怪谁呢?当初是自己不想要她。希望日后能有机会弥补当年的遗憾吧。 他收拾好心情,敲开了李府的大门。 沈盼这次没有再拒绝他。李家仆从通报之后将他请到厅上,告诉他沈盼即刻就到。 坐在厅内等待的时候,沈曦有些忐忑。分隔十多年,一会儿见了她,自己应该说什么?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没过多久,沈曦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像是环佩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响声。他转头望去,窗棂上映出一个女子的侧影。侧影微微晃动,向门口的方向移动。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微微低头。颀长的颈项形成一段秀丽的曲线。 见她迟疑,沈曦的心又提了起来,怕她临时又改主意,掉头而去。好在她并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很快她就轻轻吸了口气,推门进来了。 十多年未见,沈盼在沈曦心里依然是五六岁时的模样。虽然知道过了这许多年,她必然不会再是当年的孩童,可是看着走进来的清丽少女,沈曦心里还是怅然若失。这个孩子,他实在错过了太多。 他打量眼前的少女:身量适中,长相秀丽。不过以她的年纪来说,打扮未免过于素淡。她头上盘了一个很简单的发髻,上面只点缀着两枚小小的珍珠花簪。身上半新的浅青小衫和嫩黄色襦裙虽然都是绢绫所制,却没有任何纹饰。除了发髻上的花簪和左腕上一对细长的素银镯,身上再没有佩戴其他首饰。沈曦再细看她的面容,鼻子和唇形与他有几分相似,可是脸型和眼睛却来自另一个人——那个他几乎已经淡忘的人。不会有错,她就是沈盼,他的女儿。 他看沈盼的时候,沈盼也在观察他。沈曦自觉保养甚好,这十年来变化不大。她应该还能认出自己。沈盼看清他后,神色略微复杂。一时间,两人相对默然。 “阿沅?”最后还是沈曦打破了沉默,试探着唤她一声。 沈盼踌躇片刻后,缓步上前,向他盈盈下拜:“父亲。” 她移动时,手上银镯轻轻碰撞,发出一阵清泠声响。 沈曦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扶她起身,可是手刚伸出,他又有些迟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沈盼已经站了起来。 “你……”沈曦收回手,尽量用温和的口吻和她说话,“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沈盼垂下眼帘,过了很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为父没有别的意思……”沈曦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和沈盼的母亲感情并不好,刚刚这句话也许会引起她的误会。 “都这么说,”沈盼轻轻开口,“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又沉默一阵后,沈曦说:“你母亲……其实很漂亮。” 沈盼抬了下又垂了下去:“没有漂亮到让你喜欢上她。” 沈曦叹了口气:“我和你母亲的亲事是两家亲长决定的,那时……” “你有喜欢的人,”沈盼接话,“我知道。” “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沈曦觉得和女儿讨论他年轻时的情事着实古怪,遂换了稍微轻快的语气说,“不谈这个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沈盼点头,“6家的人都很照顾我。” “但你……毕竟还是姓沈,”沈曦小心翼翼地接话,“一直留在6家也不适宜。” 沈盼低头不说话。 “我不是强迫你来南郡,”沈曦叹气,“但是我们父女也分开这么多年……你继母和弟弟也都很想见你。” “等阿舅这边的事了结,我会去南郡看你们。”沈盼沉默了许久,终于松口。 虽然她还是没答应回沈家长住,但毕竟是做出了和解的姿态。沈曦也不想催得太紧,点头道:“我们等你。” 沈盼又说:“花钿我收到了,还请父亲替我转达谢意。我这里有些回礼给他们母子,也由父亲一并转交吧。” “好。”沈曦答应。 沈盼起身叫人。很快有个侍女进来,将手里的大匣子放在案上便退了出去。沈盼走上前,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对金手镯和一个长命锁,皆是黄金打造,成色上佳,做工也极细致,一眼望去灿然一片。 “太贵重了。”沈曦说。 “只是我一点心意,”沈盼道,“比起父亲对6家的帮助,这实在算不得什么。阿舅捎信说,这批粮算是徐州暂借,日后一定归还。” 沈曦想了想,还是收了:“那我就替他们谢谢你了。” 说完这句,父女俩就又陷入沉默。 “你今年……有十五了吧?”很久以后,沈曦终于又想到了话题。 沈盼点头。 “该说亲事了。” 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听见这样的话多半会面含羞意。沈盼却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 沈曦只好自己接下去:“你阿舅……似乎有中意的人选。” 沈盼默然不语。 沈曦看她并无惊异之色,似有所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苏曜。”沈盼语气平淡。 降真提起杜夫人询问苏曜的事时她就猜到了。苏曜对阵宣武牙兵时的出色表现,再加那个处置流民的办法,6仲不可能不注意到他。而她之前的一些举动也确实会让6仲往那方面想。 沈曦皱眉:“你阿舅信上说你们甚是相得,但是我看起来,你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他。” “何以见得?” “我是过来人,”沈曦说,“我知道热恋中的人是什么模样,尤其是你还这么年轻。真的倾慕一个人,不会这么冷静。” 沈盼轻轻叹了口气:“他……是最好的选择。” “阿沅,”沈曦严肃地说,“也许你并不愿意我插手这件事。但我终归希望你姻缘美满。我与你母亲做了怨偶是我们的不幸。但也因为这样,我不会像其他父母一样,强迫你嫁给我认为合适,但是你不喜欢的人。如果你中意的不是苏曜,我做为父亲,可以为你做这个主。你也不用担心阿舅这边不好交代。” “我的乳名……”沈盼忽然问,“可是出自沅水?” 沈曦愣了一下,不知她是何用意。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是。” 他和沈盼母亲也有过一段关系缓和的时光。那时他们住进沈家在乡间的别业,不远处就是沅水。他们就是在那里有了沈盼。她那时说,这孩子生在沅水边上,就叫阿沅吧。 “听说是我母亲取 分卷阅读30 的。” 沈曦点头:“不止。连沈盼这个名字,也是她想的。” 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希翼,才为女儿取了这样的名字。 “虽然你没喜欢过她,但是她一直爱慕你,”沈盼看着他,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她嫁给了喜欢的人,结果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姑娘其实有很严重的心理阴影。默默为小苏童鞋点个蜡。 第21章师出以律(2) 运来的粮草基本点收完毕,苏曜知道他应该启程回徐州了。根据6仲的情报,王守的军队已在集结。他必须赶在宣武大军出动前将粮草平安送到徐州。不过在他启程以前,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关于沈盼的去留。 6仲的意见是,在武宁取得战略优势以前,沈盼在徐州都不安全。他和苏曜一致认为,最妥善的安排是让沈盼去南郡。何况沈曦人已到了海州,沈盼与他同行也很合理。不过沈盼婉拒了父亲的邀请。最后在海州登船南下的只有沈曦一人。 沈曦上船前,看向苏曜的神情十分复杂。苏曜虽然注意到他的异样,却以为是他们父女之间的隔阂,并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不过,沈曦独自回返,意味着沈盼会继续留在兖州。虽然6仲表示过,李绍夫妇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可是苏曜想到前世李绍和沈盼议过亲的事,怎么都没办法放心。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再做其他安排。好在俞慧的病情已在好转,让他忧虑稍减。也许是时候试探一下沈盼对自己的态度。所以启程以前,苏曜特地又来了一趟兖州。 苏曜走进李绍府邸时正值夏末,园中花树依然枝繁叶茂,但是已能看见细小的青涩果实在枝头出现。 他与李府上下的人俱已熟识。通报之后,李府家仆将他领到沈盼所在之处即便退去。苏曜走进内院,一眼看见沈盼坐在廊上。她手里握着一卷书,可是眼睛并没落在纸上,而是仰头对着园中的葱茏花树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收回了目光。 苏曜手持一个细长盒子。里面装着他想送给沈盼的礼物。见沈盼并没察觉他的到来,他忽然兴起,想给她一个惊喜,走近时便刻意放轻了脚步。谁知他刚走到沈盼身后,要将盒子悄无声息地递到沈盼面前的时候,她竟然回头了。 猛然照面,两人都愣住了。尤其苏曜手上还举着一个细长盒子,显得格外傻气。 这种事……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苏曜木然地想。 那是他和沈盼成婚的第二年春末。 他在那年初春再度挫败王守对徐州的攻击。王守损兵折将,只能转入守势。部将都劝苏曜趁胜追击。不过苏曜考虑到王守此时仍握有相当数量的兵力,并无必胜把握,没有采纳这条建议,而是留在徐州整合武宁的力量,同时也让自己的兵马稍事休整,准备好下一次总攻。 彼时他和沈盼成亲已近一年,但他一直征战,直到这时,才有闲暇享受新婚时光。两个人都是初次体验婚姻,免不了要摸索与对方相处的方法,在一起时多少有些拘谨。即便如此,沈盼还是把家里的一切安排得十分周到。虽然有时觉得她太过客气,但苏曜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军务不多的时候,他便经常提前归家陪伴妻子。一日回来时正是午后,他走进沈盼房中,见她闭着眼,侧躺在窗下矮榻上,手边有一卷展开一半的书。看这情景,应该是她读书困倦,所以抛书小睡。 他还在门口观望,房中的侍女已发现他的身影,正要叫醒沈盼,他却轻轻摆手,阻止了这个举动。侍女会意,含笑退去房外。等她走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矮榻旁边。窗上帘幕低垂,暖阳透过纱帘,照在她恬静的面容上,为她蒙上一层柔和光影。 他注视了一会儿沉睡的沈盼,忍不住轻轻俯身,想要亲吻她的面颊。可就在他成功贴近,即将吻上她嘴唇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沈盼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刚刚醒来的沈盼眼中尚有一点惺松,并没有马上意识眼前的状况。可是这时两人的鼻尖仅有一寸之距。而且谁睁眼看到一张放大的脸会不吃惊?她迅速清醒,并很快看清了苏曜的姿态,脸上不可避免地泛起红晕。两个人当时都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就这么近距离地大眼瞪小眼。 再之后……算了,他不想回忆。 好在这二十多年没白活,比起当初的青涩,苏曜现在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将举着盒子的手放下来,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某很快就要押运粮草回徐州了,特来向小娘子辞行。” 大概他的镇定起了作用。沈盼也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低声询问:“什么时候?” “两天后。” 沈盼稍显吃惊:“这么急?” 苏曜回答:“跟据最新的线报,王守的大军就快出动了。” 沈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保持沉默。 “不用担心,”苏曜安慰她,“我们准备得很充分,不会这么容易输。” 王守前世就是他手下败将,今生也没什么长进。到目前为止,苏曜还没看到失败的可能性。 他的话似乎给了沈盼一些信心。她对苏曜露出笑容。 “骑行的技巧小娘子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苏曜嘱咐,“不过想骑马出行还要多加练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钟定。” 沈盼有些诧异:“钟队正不和你一起离开?” “虽然6公对外的说法是小娘子在南郡,”苏曜解释,“不过为防万一,某认为还是应该安排些人手保护小娘子。钟定虽然聒噪了点,人倒是还靠得住。” “可是……”沈盼迟疑道,“钟队正前日对我说,他想回徐州参战。” “安排他留在兖州,除了让他保护小娘子,其实还有苏某一点私心,”苏曜沉吟,“钟定和我不一样。他是独子,家里还有老母。某并不想让他参与前线的战事。” 前世他不在徐州,钟定战死这件事,他无能为力。现在他重生了,自然要避免友人再遭遇同样的结局。 “可是……钟队正对军功很执着,”沈盼说,“他说有了功勋,他和母亲能生活得好一些。” 苏曜叹气,钟定到现在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不知道其中凶险。不过也不止钟定,前世的他何尝不是为了功业,一门心思往战场钻? “跟着你的话,也许就不会那么危险。”沈盼建议。 “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苏曜摇头,“即使是我也不可能杜绝所有的危险。唯一能完全保证他安全的方法,就是让他远离战场。” “我明白这是为了他好,”沈盼委婉地说,“不过……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他本人的想法?” “小娘子是说我做错了?” 分卷阅读31 沈盼回答时有些犹豫:“尊重他的意愿,有让他丧命的风险;让他远离战场,又可能让他失去了晋升的机会……我其实也不知道哪个决定更正确。” 苏曜问:“如果小娘子是钟定,会希望我怎么做?” “如果是我……”沈盼想了一会儿,“不管最终的命运如何,至少我希望是我自己的选择。” 苏曜沉默了。 “只是我的一点愚见,不必放在心上,”沈盼以为自己的话惹得他不快,又轻叹道,“毕竟我没有上过战场。” “不,小娘子是对的。我应该考虑他的意见。”苏曜回答。 沈盼微微一笑:“钟队正在马厩。” 这是谈话将要结束的表示。苏曜想起他的礼物还没送出,连忙把手上的盒子递到沈盼面前:“某在海州市集看见这个,觉得挺适合小娘子。” 沈盼没有接。她看着他手中的细长盒子,显得颇为犹豫。 “小娘子?”见她久久不语,苏曜不免忐忑。 “苏曜……”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沈盼幽幽开口,“你……喜欢我吗?” 苏曜吃了一惊。重生以来,沈盼总是客气地称呼他的官职。这还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他也没想到沈盼会这么直率地询问自己的心意。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她已经问了,苏曜也不打算掩饰,肯定地回答:“是。” 沈盼大概也没料到他回答得这么坦率,移开目光:“为什么?” “啊?”苏曜一愣。 “为什么……喜欢我?”她声音很低。 苏曜失笑:“小娘子这样通情达理、温柔婉顺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若她不是这样好,他何必想方设法防着李绍? 沈盼又沉默了一阵,缓缓摇头:“我没有那么好。我怕有一天,你会失望地发现,我不过是个自私又怯懦的人。” 苏曜失笑:“小娘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沈盼欲言又止。 苏曜猜她一定很难为情,恳切地说:“这件事,也许小娘子觉得很突然。本来我没打算这么快说破。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了,我不认为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知道小娘子还不了解我,我并不要求小娘子现在答复我。我也知道,以我目前的地位并不足以让6公认可。但是我会证明,我能够给小娘子更好的生活。” 回答他的却是沈盼长时间的沉默。 苏曜似乎有些失望,不过他并不想逼迫沈盼,最后只是把盒子放在她身边:“只是我一点心意,小娘子不要有什么顾虑。” 说完他就起身去找钟定了。 沈盼维持着僵硬的坐姿。苏曜走后,又过了很久,她才转头看向身边的盒子。一尺长的黑漆盒子朴实无华,从外观上很难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伸手将盒子打开。木盒里静静躺着一支银钗。钗头为镂空的圆形,正中一只团凤盘旋。凤身錾工极好,每根羽毛都纤毫毕现。凤凰周围缠绕着一圈花枝。花叶舒展,形态十分优美。虽然只是素银头钗,也是十分难得的做工了。 沈盼拿起银钗。钗脚的部位触感略有不同,似乎有些凹陷。她微觉诧异,将银钗翻过查看,似乎是工匠錾上的铭文。制作首饰的匠人在作品上留下自己姓名并不罕见。可是这支钗略有不同,上面刻着的并不是工匠的名讳,而是一句祝语。许是刻字的匠人识字有限,将这几个字刻得歪歪扭扭,但是沈盼仍然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迹:长伴青丝。 第22章师出以律(3) 走出沈盼所在的院落,苏曜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不能操之过急,他对自己说,要给她时间。这一次的情况比前世已经好多了。俞慧的病情正在好转,沈盼也知道了他的心意。至少他们之间还没有障碍。 苏曜稍微平复心情,来马厩找钟定。 钟定和他一样爱马成痴。苏曜来时,他正在为心爱的坐骑刷毛。看到苏曜,钟定先是惊喜,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故作平静地说:“来了啊。” 苏曜点头,又对他说:“我马上就要押运粮草回徐州了。” 钟定目光炯炯,嘴上却很平淡地“哦”了一声。 “让你留在兖州,你是不是有点怨我?”苏曜问。 钟定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有些纠结。许久以后,他叹了口气,闷声回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再说小娘子这边也确实需要人保护。” 钟定如此通情达理,倒让苏曜有些诧异。 过了一阵,他才接着问:“想参战吗?” “咦?”钟定一愣。 “你没见过真正的战场,”苏曜说,“不知道战争的可怕。做为朋友,我也并不想你体验。” 和前世对战王守时不同。他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兵马,和钟定的职级也都不高,很可能要直接面对前线厮杀。自己经验充足,多数情况下都能自保。钟定却不一定。更何况前世钟定就死在这场大战里,苏曜不能不为他担忧。 钟定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又“哦”了一声。和之前那声相比,这一声显得更加低落。 “不过……”苏曜续道。 听到这个转折,钟定连忙竖起耳朵:“不过什么?” 苏曜笑笑,接着说道:“这毕竟是你的人生。我不应该越俎代庖,剥夺你建功立业的机会。真那么想参战,就和我一起回徐州吧。兖州这边我再安排别人。” “真的?”钟定又惊又喜。 苏曜拍他的肩:“想清楚,不要匆忙决定。” “头儿,”钟定说,“我脑子是没你好使,但是我也不傻。我也当了好几年兵了,还能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我有准备。” “那就这么定了,”苏曜没有再劝他,“你准备下。两天后我们就出发。” 知道和亲身经历并不是一回事。不过钟定急于参战立功,肯定听不进他的劝告。就按沈盼建议的做吧。钟定跟着他,生还的机率怎么也该比前世大。 他正打算走开,钟定却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苏曜回头。 “头儿,”钟定疑惑地问,“你一向说一不二,怎么今天忽然改了主意?” “你觉得是为什么?”苏曜反问。 钟定摸着下巴深思:“你刚过来的方向是内院。你和俞娘子也不熟……是沈家的小娘子和你说了什么?枕边风挺管用哈。” 他料定苏曜听了这话会揍他,说完先往旁边一跳,然后坏笑着跑开。之前听他说王守向6仲提亲,苏曜就变了脸色;他们奉命来兖州送信,进了州城,苏曜不去泰宁节度使,反而先跑来见沈盼。这还能是什么意思?肯定是中意那个小娘子嘛。他又不傻,还能看不出来?钟定一边跑一边摇头,想不到头儿这 分卷阅读32 么英明神武,到头来还是过不了美人关。 苏曜哭笑不得地看着钟定一路跑远。就他和沈盼现在这情况,枕边风?不存在的。 两日后,苏曜带着钟定准时从兖州出发。 他们离开的时候,沈盼没有露面,不过打发了降真过来。降真将两个平安符分别交给苏曜和钟定,说是沈盼送给他们的。 “我也有?”钟定略显惊讶,但他马上就醒悟过来,笑容满面地向苏曜拱手,“沾光,沾光。” 苏曜握着平安符,心绪起伏不定。 “女郎说,”降真小心向他转达沈盼的话,“无论如何,她希望你平安归来。” 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但是沈盼送平安符,至少代表她还关心他吧?想到这里,苏曜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请转告小娘子,苏某一定不负所托。” 送走苏曜,降真回来向沈盼复命。 沈盼听完只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降真看她有点心不在焉,也知趣地不去打扰她,忙自己的事去了。 房内只留下沈盼一个人。沈盼转目。苏曜送的凤钗静静躺在几案上。银钗泛着柔和的光泽。沈盼忡怔地拿起凤钗。 “如果你改变主意,”她想起沈曦离开前的话,“就来找我。你不需要委屈自己接受一个不喜欢的人。”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影响?沈盼怅惘地想,最终的结果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凤钗放回案上。 窗外传来一声低笑:“好端端的,怎么叹起气来了?” 沈盼一惊,循声望去,竟是俞慧。 “姐姐怎么起来了?”沈盼急忙出来迎她。 俞慧经过苏曜推荐的医人诊治,病情已经好转,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大半时间仍躺在床上。 “终于有祖父的消息了。”俞慧冲她晃了晃手,让她看自己手里的信函。 沈盼顾不上看信。她主动替换搀扶的侍女,扶着俞慧进了屋:“姐姐差人叫我一声就好,何必自己过来?” 俞慧这一路走来,已经有些气喘。不过她并不在意,反而笑着说:“我这躺一年多了。你可不知道这么躺着有多烦。趁着今天精神好,就想出来走走。” 沈盼扶她在软榻上坐下:“姐姐刚才说有俞老的消息?” 俞慧给她看信:“祖父总算想起给阿爹报个信,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他这几个月都在河东。” “河东?” 说起祖父,俞慧也有些无奈:“他这几年到处走,前年还在浙西,去年就去了蜀中,现在又跑河东了。对了,他在蜀地时,还让人捎了几匹那边产的夏布给我,可我一直病着,现在都还没动呢。正好你是最懂布料的,替我参谋参谋,做什么东西好?” 沈盼的心思还在她前面说的话上:“河东一带并不太平。俞老在那边安全吗?” “祖父又不是三岁小孩,应该知道怎么自保,”俞慧道,“不过……我一直不太明白。祖父虽然有些声望,但他始终只是文士,又不能带兵打仗。你急着把他找来有什么用呢?” “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并不只有排兵布阵,”沈盼回答,“王守和我阿舅的实力差距并不大,战争的时间也许会持续很长。长时间的战乱会扰乱民生,必须想办法安抚民心、稳定内政,否则就算侥幸取胜,也会满目疮痍,难以恢复。俞老并不是空有文采之人。他以前的文章里提到不少招怀流散,劝课农桑的办法。我觉得他会是最合适做这件事的人。” “原来如此,”俞慧恍然,“那我请阿爹写信催促他回来。不过祖父性子古怪,他肯不肯来,我可不敢保证。” “姐姐肯帮忙,我已经很感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饶有兴味地问:“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出人头地?” 分卷阅读33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多数人都觉得原来的名字好。而且我理完下卷的逻辑线后发现其实阿沈也没怎么坑小苏,所以还是改回原来的名字吧。 第23章师出以律(4) 初秋,王守的大军从宋州出发,进逼徐州。同时他还纠集了昭武、陈许两镇一同出兵,声势极为浩大。 6仲虽然也与泰宁等镇结有过盟约,但是各镇慑于王守威势,只敢在背后提供一些支援,尚不敢公开出兵,所以在兵力上,武宁暂时处于劣势。不过6仲的作战准备充分,且苏曜早与6仲父子商量过许多设险固境的办法。是以6仲一方人数上虽然不敌王守,但是因为占据要冲、应战沉着,王守竟然无法在初期突破防线。 开战之初,徐州内部也曾人心浮动。然而几次交战之后,武宁军都未落下风,暂时稳定了人心。为了缩小人数差距,6仲加快了整编、训练流民的进程。他把这件事交给了苏曜。 然而苏曜并不想留在后方。他急于结束这场战争,数次向6仲请求调往前线,可是6仲始终不肯答应。 “阿爹是为你好,”又一次请求被否决后,6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连我都没有这种优待。哪天他说句走,我就得带队开拔。”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6仲对于苏曜的顾虑已经完全消除,真心实意地想撮合沈盼和苏曜了。出于对安全的考虑,6仲并不想让他在战事最上看出他已经对这提议动心,接着引诱。 6诒脑子里警钟长鸣。他本能地觉得苏曜在这个当口提这种建议一定有所图谋。可是他的嘴巴已经忍不住问了出来:“赌什么?” “赌王守一下次进攻的目标,”苏曜微微一笑,“如果我押中了,你就负责说服6公,让我一道出征。” 结果当然是6诒输了。 前线的消息一传回徐州,6诒就开始懊悔,明知道是苏曜的陷阱,为什么还要一脚踩进去? “后面的事就拜托了。”苏曜忍着笑,拍拍他的肩膀。 “怎么可能猜得这么准?你是王守肚子里的蛔虫吗?”6诒还是难以置信。 他不但猜到王守进攻的地点,连宣武军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预料之中。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要是说我和王守挺熟,你信吗?”苏曜半开玩笑地说。 “不信。”6诒断然回答。6仲刚开始注意苏曜时就让人查过他的履历。他和王守没有任何交集。 6诒答得这么坦率,倒让苏曜有点不好接话。愣了半天,他轻轻咳嗽一声,再次强调:“愿赌服输。” 自己应下的赌约,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完成。6诒只好一脸纠结地来劝父亲。 “你应该知道我对苏曜的安排。”听长子说明了来意,6仲严肃地回答。 “知道,”6诒硬着头皮说,“我早就拿他当妹夫看了。” “既然知道,你还想让他出战?万一有什么意外,阿沅的终身怎么办?” 对这个问题,6诒早就想好了说辞:“阿爹相中苏曜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世道不太平,要找个有本事的人才护得住阿沅。既然是有才干的人就该给他发挥的机会,不然选他有什么意义?” 6仲不说话了。儿子的考虑也有道理。 “要是真出了意外,”6诒见父亲似乎有些意动,又嬉皮笑脸地加了一句,“我再给阿沅找个更好的。” 6仲瞪他一眼。6诒摸摸鼻子,嘿嘿笑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6诒又说:“阿曜要求去前线,说明他上进,是好事嘛。” 考虑良久,6仲呼出一口气:“你觉得他有能力当你的副将吗?” “有有有!”6诒连声道,“太有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八月,6诒接到命令,率部开拔前线。 6仲对儿子的能力十分了解,没有给他下过具体的指示,但是6诒对自己的任务非常明确:打胜仗。 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达成这个目标并不容易,幸好苏曜也来了。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太正确了。 分卷阅读34 6诒一向觉得自己也算善战之人,可是这次和苏曜一起作战,他经常自叹不如。苏曜已经不能用善战来形容了。这人简直是统兵的奇才。 凭心而论,王守出身不高,能走到今天这位置,绝对不是草包。宣武牙兵的战斗力也十分强悍,甚至还稍稍胜过武宁精锐。可是王守带领下的宣武精兵竟然被苏曜压制得完全发挥不出优势。起初6诒还担心苏曜的经验,只让他带领偏师。没想到第一次交战,苏曜就在敌军变换阵形时发现一个缝隙,当机立断,率众突入,扰得宣武军阵脚大乱,硬生生为6诒造出了一个战机。 同时他又很知道分寸。除了战场上需要的临时应变的情况,他很少独断专行,而是充分尊重6诒的主帅身份。6诒是明白人,苏曜肯配合他,他也投桃报李,给苏曜更多独立作战的机会。有时他甚至会根据作战需要,将主力分给苏曜统率。到初冬时,两人在河南神出鬼没,发动了几次奇袭,都取得了成功。 入冬之后,战事暂时停止。王守带着大部队撤回宋州过冬。预计要到开春,他才会卷土重来。 6诒和苏曜也带着兵马回返徐州。由于两人出色的战绩,形势开始变得对武宁有利。泰宁节度使甚至答应在春天一起出兵对抗王守。 6诒对苏曜的表现非常满意,路上多次表示要为他请功。苏曜自己倒不太看重这些战果。前世王守在他手上也没占过便宜,这一世他对王守的作战思路谙熟于胸,打得顺手是情理中事,并不值得骄傲。他考虑的反而是明年春天的战事。主战场如果仍在徐州,必然影响到来年春耕。也许应该以攻为守,主动出击。 “想什么呢?”6诒丢给他一个牛皮水袋。 苏曜打开喝了一口,觉出味道不对,有些惊异地看向6诒:“酒?” “嘘,小声点,”6诒急忙冲他竖手指,“可不能那些兵知道主帅偷酒吃。” 苏曜失笑,原来他还知道行军途中不该吃酒。朝夕相处了几个月,他觉得6诒这人着实有趣。说他吊儿郎当吧,关键时候他挺让人放心;说他靠得住,又时不时跳脱一下,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苏曜也不是拘于小节的人,向他举了下装着酒的水袋,就接连灌了好几口。 “阿爹打算把阿沅接回徐州过年。”结果6诒下一句话直接让他把酒喷了出来。 还好6诒反应快,往旁边一闪,才没被他喷个正着,但还是有零星的酒沫溅到脸上。 6诒抹了把脸,斜眼看他:“我阿妹回来,你忽然变得很好。虽然他和6仲都认为苏曜值得信任,有心撮合他和沈盼。然而苏曜性格太过沉稳,他们至今不能确定他对沈盼的想法,不敢和他贸然提起亲事。不过看了他刚才的反应,6诒忽然觉得,事情好像有希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目没有攻略小苏都已经能压着打了,二周目还带着攻略虐菜,非常不要脸。重生逆袭?不存在的。 第24章帝乙归妹(1) 沈盼回到徐州已是腊月。 她到的时候刚好飘起了小雪。黄昏未至,天色已黯。 车马进入6府时,6家人都有些吃惊——按照他们的估算,沈盼应该还有两天才会到。 回到6家,沈盼先拜见了杜夫人,得知还没有人告知6仲自己已经到家,从杜夫人处出来,她便自行来书室寻找舅舅。 往常年节将近都是清闲时光,因而在书室门口撞见苏曜时,沈盼颇为意外。 苏曜这时刚和6仲讨论完开春后的战略。沈盼到时,他正拉门走出来。猝不及防间与沈盼照面,苏曜也愣住了。 好像整个世界都突然沉寂了,只有屋檐外面的雪花还在不断飘落。 “我以为小娘子后天才会到……”许久以后,苏曜讷讷开口。 “本来是后天到,”沈盼轻声回答,“只是我想念舅舅、舅母,早动身了一天,路上又赶得急些,所以提前两天到了。” 苏曜抬眼,见她已换了家常白色绫裙,上身则是紫绫短袄,外罩一件浅黄半袖,脸上薄施粉黛,一头乌发梳得齐齐整整,却没有任何钗钿装饰。发现她没有佩戴自己送的银钗,苏曜略微失望。那件礼物不合她心意吗?不过他很快掩饰好情绪,笑着问道:“小娘子这几个月过得可好?” “还好。” “李兄夫妇好吗?” “也很好。俞姐姐已经能下地了。我走之前,他们还让我向你转达谢意。多亏你推荐的医士,她才能好转。” 苏曜仔细观察,沈盼对俞慧康复的欣喜不像作伪,微微放心:“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停顿片刻,他又问:“小娘子这几个月还好?”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犯傻了。这句话刚才明明已经问过,再问一次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紧张?沈盼会笑他吧。 果然沈盼的眼睛弯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出言讥笑,脸上反而多了几分暖意。她用柔和的语气重新回答了一遍:“我很好。” 然而这笑容稍纵即逝,很快她又沉默了。 苏曜有心和她多说几句,搜肠刮肚寻找话题。他忽然想起的确还有件事应该告诉她。他正要开口,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6诒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快就到了?阿沅,阿沅?” 他一边喊一边大步走来,到了近前忽然瞧见苏曜和沈盼在一起,“哎哟”一声,急忙扭身走开:“刚想起来,我还有点事,一会儿聊啊。” 他走得比来时还快,片刻就没了影,留下苏曜和沈盼面面相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苏曜尴尬地解释,“我们的事……我并没告诉过他……” 6诒这阵子表现得十分古怪,经常在他面前提沈盼的名字,还时不时对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苏曜又不傻,自然察觉到6诒态度有异,进而猜测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只是苏曜非常不解,他自觉从没在6仲父子面前露出破绽,6诒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不想让沈盼觉得他是个嘴碎的人,这阵子更加检点,可还是没能阻止6诒时时的打趣。 沈盼低声回答:“我知道。” 连父亲沈曦都知道6仲欣赏苏曜,6诒怎么可能还蒙在鼓里?只是她原本以为苏曜一回徐州,6仲就会和他提及婚事,可看现在的情形,苏曜对舅父的打算似乎还不知情? 苏曜看她垂下眼帘,心里又开始忐忑。她不高兴了吗?每次她心事重重的时候 分卷阅读35 ,他总是特别不安。 “你刚刚有话和我说?”又过了一会儿,沈盼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是,”苏曜急忙回答,“前几天收到赵文扬的两封信,分别给我和小娘子。看信上的日期是两个月前写的。他以为小娘子还在南郡,所以送信的人先去了南郡,没寻到人才来徐州找我。不过我那时也出征在外,直到回师徐州才碰到他。因他急着赶回河东,小娘子那封他托我转交。只是没料到小娘子今天就到,我没带在身上。” “不妨事,”沈盼说,“他还好吗?” 苏曜点头:“信上说他刚到河东不久就立了功,现在已升为什将,境况比之前好多了。” 赵文扬果然领会了他的意思,成功利用河标,阻击了南侵的胡人。 沈盼对那封信没做表示,而是说:“这件事我在兖州也有听闻。俞老写给俞伯父的信里还特意提到这一战。” “哦?”苏曜挑眉,“小娘子有俞夫子的消息了?” 沈盼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我只知道他人在河东,而且暂时没有离开河中府的意思。” 苏曜安慰她:“俞夫子心性高傲,得循序渐进,才有可能劝服他。” 俞显脾气古怪,前世他派去的使者连面都没见到。沈盼至少比他接近俞显。 不过沈盼还是颇为失望,深深叹了口气。 苏曜本想多劝慰几句,但他抬头时忽然意识到他们竟然一直站在6仲书室门口说话,不免失笑:“小娘子是来见6公的吧,却让我绊住这么久。” 沈盼摇头:“没有关系。” 虽然她表示不介意,但苏曜想她刚到家就来见6仲,自己再耽搁她未免太不知趣,便让到一旁:“小娘子请。” 沈盼向他点了下头,与他擦身而过。将要进门的时候,她却忽然停步,回头问对苏曜:“这几天你有空吗?我有话……和你说。” 苏曜感到自己的背脊有些僵硬,她是准备好给他答案了吗?他觉得自己应该淡定一些,但是在脑子反应过来以前,他已脱口而出:“随时恭候。” 两日后,苏曜依约来见沈盼。 他一个外男,当然不方便去沈盼的闺房相见,最后约好在6诒夫妇的居所见面。 去的路上,苏曜一直在心里猜测,沈盼会不会接受他的心意?俞慧的病已经治好,李绍到目前为止也没表现出对沈盼有什么兴趣,这一世他应该还是有机会的吧? 心神不定地到了6诒日常起居会客的地方,苏曜轻轻扣门。很快有人应声,不过门打开后,出来的人却是6诒。 看到他,苏曜顿时有些头疼。平时6诒就常拿他和沈盼开玩笑,今天他在这里,事后不知道会怎么嘲弄自己。然而出乎苏曜的意料,6诒完全没提他和沈盼的事,而是急切地拉他进门:“你来得正好,快来看阿沅带回来的东西。” 苏曜看向屋内。沈盼安静地站在书案前面。因为背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走神的时候,6诒已经把他拉到了案前。苏曜收拢思绪,低头一看,案头上摊着一块展开的白布。 “这是……”苏曜不解。 前世的沈盼就对织物很有兴趣,可是他对这些东西几乎没有了解。 沈盼回答:“蜀地出产的夏布。”见苏曜仍然一脸迷茫,她又补充一句:“就是苎麻织的布。” 麻布苏曜当然见过,不过他还是不明白沈盼让他看一块麻布做什么。 “你没发觉这布有什么不同?”6诒着急地问。 苏曜又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比平时见的细致些?” “你再仔细瞧,觉得这料子怎么样?”6诒又提示他。 苏曜拿起那块布拉扯了两下,倒是足够轻韧柔软,便点头道:“用来做铠甲的衬里应该不错。” 6诒哭笑不得:“你脑子里是不是就只写了打仗两个字?”他正想再嘲笑两句,却触到沈盼的目光,只好生生把话咽回去,挥手说:“算了算了。阿沅,你自己和他说。” 苏曜对他的嘲讽不以为然。他是武将,现在武宁又处于战争状态,考虑军事有什么不对? “河南道人口密集,耕地有限,”沈盼接过话头,“且要把荒地开垦为粮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考虑到这点,阿舅在安置流民时鼓励他们先种苎麻。” 苏曜点头。安置流民的办法是他提出的,也一直关注此事进展,知道沈盼说的都是事实。 沈盼娓娓叙述:“和稻谷相比,苎麻对土质的要求低很多,山地、丘陵,甚至只要有一小块空地就可以栽种,长得很快。以徐州的条件,一年可以收割三次。苎麻的用处也很多,织布、编鞋、制绳、造纸……” “不错,这些活计老弱病残也能做,可以有效利用人力。而且现在正打仗,对这些物品的需求很大,正好物尽其用。”苏曜说。 “然而这只是权宜之计,”沈盼说,“都由军中收购,意味着所有费用都由府库支出。如果战事结束,需求更会大减。武宁的财力也无法长期负担这样一大笔开支。” 苏曜皱眉。前世他整合徐州兵力打败王守,成功联接北方,之后他持续扩张。将征服的土地重新分配。沈盼所说的问题,他并没有明显的感受。当然他前世并不直接掌管财政,不能就此完全否定沈盼的话。何况6仲向来保守,他如果不考虑积极扩张领土,情况属实也未可知。 “小娘子认为这块布可以解决问题?”苏曜不动声色地问。 “也许,”沈盼回答,“寻常麻布太过粗糙,只能为贫苦人家穿用。但是这块布却是俞老特意从蜀中捎回,送给俞姐姐裁制夏衣的。他信上说,蜀地经过精制的夏布,几乎能与绢布一样柔软。夏布的成本低于丝绢。如果我们出产的布能达到这样的精细,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使用……” 苏曜深思:“布帛的价格高于稻谷,用布帛的收益换取外地所产粮食,养活的人应该会多于耕田种粮。” “只是我初步的想法,”沈盼点头,“若能改进工艺加以推广,至少能减少府库的消耗。” “岂止是减少消耗,”苏曜笑道,“南方诸镇产粮颇丰,未来几年若无大的灾害,粮价会持续走低。经营丝麻等物会有不小的利润。若真能成功推广,说不定能形成新的财源。” “浸麻、剥麻、漂洗、绩纱、成线、绞团、纺织……每道工序都需要很多人力,可以吸纳大量流民。” “有了生计,流民就不容易作乱。小娘子这想法说不定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苏曜毕竟曾经执政,知道民生的重要性,对沈盼的建议非常赞赏。 “你真觉得可行?”沈盼似乎并没有他这样的信心。 “小娘子提供的是全新的思路,比某原来 分卷阅读36 的想法不知道强了多少。” 6诒听得有点牙酸。虽然他也觉得沈盼的想法不错,但是苏曜这讨好的意味也太明显了。他听到后面,忍不住揶揄了一句:“我说苏曜,就算你对阿沅有企图,也不用吹捧得这么肉麻吧?” 第25章帝乙归妹(2) 除夕夜,家家户户团圆守岁。 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积雪甚厚,道旁几个孩子在打雪仗。苏曜提着两壶酒和一大块肉,小心避过乱飞的雪球,拐进一条小巷。 小巷深处有一间不大的宅院,正是钟定的家。 重生以前,苏曜府上人口众多,每次过年都是阖家欢庆,极是热闹。想不到过了大半生了,他重回年轻时代,也回到了孤身一人的状态。好在还有钟定。他很热情地邀请苏曜去自己家过年。 苏曜站定,在门上不疾不徐地扣了三下。 门内有个上了年纪的女声应了,只听一声轻响,院门打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走出来:“苏曜来了?” “伯母好,”苏曜认出她是钟定的母亲,一边问好一边提了下手上的东西,“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这么客气做什么?”钟母热情地迎他进门,“你一直照顾钟定,我还没谢过你呢。” “不值什么。”苏曜笑道。 说话间,钟定也出来了:“怎么才来?等你好半天了。” 钟母把苏曜带来的酒交给钟定:“你们先进屋坐坐,菜一会儿就来。” 钟定应了,又招呼苏曜:“头儿,里面坐。今晚一醉方休!” 这一年的战局对武宁有利。钟定跟着他也得了不少功劳,升迁在望,家里虽然只有母子二人,这个年却过得颇为隆重。正房放着一张大桌,上面已摆了几样小菜和一壶温好的酒。炖肉的香气一直从厨房飘到厅上。 钟定为苏曜斟了酒,开口聊的当然还是正在进行的战事:“开春后还要接着打吗?” 苏曜点头:“秋季才开始交战,到现在双方损耗都不大,春天一定会继续。” “那我们不是又能立功了?” 苏曜失笑。钟定这一点很像当年的自己。战争的意义只是晋升的机会。前世自己也是在好几个朋友战死以后才逐渐改变想法。 “钟定,”他沉声开口,“所有的战功都建立在杀戮之上。你不要把这件事当作儿戏。” 钟定露出迷惑的神色:“头儿,你为什么这样说?我们以前不是一直都在讨论怎么建功立业?再说你之前几仗都打得很漂亮,眼看就能步步高升,何必说丧气话灭自己威风?” 苏曜哑然。他忘记了,钟定没有他后来的经历。前世这个时候,他也正一心想在战场上扬名。 “我是说,”苏曜换了稍显轻快的语气,“战场随时可能出现意外,你别掉以轻心。” 钟定哈哈大笑:“我福大命大,怎么可能有意外?富贵险中求,头儿你再这么畏首畏尾,小心被我超过了。等我当了大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 苏曜摇头:“你以为大富大贵了就能随心所欲么?站的位置越高,身上的责任越重。无数人都指望着你。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有千万上万的人送死。有时就算你想停下来,你身后的人也会推着你继续向前走。” “头儿,”钟定狐疑地看他,“你今天怎么了?这些话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 “一时感慨而已。”苏曜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虽然他的身体和钟定一样年轻,但是那么多年的戎马生涯已让他的心态有了沧桑。他怎么能指望现在的钟定理解自己的想法? 然而钟定还是很困惑。他虽然为人粗疏一些,可也不傻。这半年来,他时常感觉苏曜有些不一样了,不再是他印象里锋芒毕露的人。要不是苏曜的神智始终清醒,很多习惯也没有变,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到底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头儿,”钟定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那小娘子的事……是不是不太顺利啊?” 雪花簌簌飘落。偶尔会有细小的冰晶随风进入屋内,掉落窗前。几案上写满字的信纸被冷风翻卷,哗哗作响,几欲飞离。 屏风后的沈盼听到动静,走到案前,及时按下了那封信。 苏曜告假前将赵文扬的书信交给了她。不过信并非由他直接送来,而是通过6诒转交。她想也许是因为她那日的失态,苏曜才会刻意避嫌。别说苏曜,连6诒这几天都收敛了不少,不在她面前提苏曜的名字了。 6诒虽然有时口无遮拦,但是并没有恶意。她也知道不理会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可6诒点破苏曜心思时,她还是没有忍住,当场变了脸色。气氛变得极为尴尬,最后三人草草分别,之后都对那日的事绝口不提。 沈盼怅惘地叹息一声,目光重新落到信纸上。赵文扬的信她已看过好几遍了。不知道他给苏曜的信里又写了什么内容?如果去河中的是苏曜,应该不止是什将了吧。 “女郎,”降真在门外轻唤,“就要开宴了。” “知道了。”沈盼应了,将信压在镇纸下,转身出门了。 6家人口众多,除夕守岁的排场也远远胜过钟定家。除了大排宴席,饮酒守岁,还有燎庭、驱傩的仪式。 今年因在战时,酒宴略有省减,但是驱除邪秽的程序是不能免的。入夜后,6家人倾巢而出,来中庭观看驱傩的仪式。驱邪的侲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脸上带着狰狞面具。他们在庭前跳起喧腾的歌舞,引动欢声一片。 沈盼喜静,没有去挤前面的位置,只在人群后面远远看着。因为站得远,她能看见前面人群的一举一动,也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大舅母李氏离开人群的人。 看见李夫人走开的沈盼十分诧异。正是阖家团聚的时刻,李夫人独自离开做什么?犹豫片刻,她决定跟上去看看。 李夫人没有走太远。她只是找了一个人群看不见的僻静地方,坐下仰望天空。 沈盼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踌躇。自从大舅舅亡故,大舅母对她一直不太友善。沈盼虽然不曾记恨,却也在礼数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回避她,尤其是在王浚的事之后。但是今晚的李夫人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是不是应该问问?迟疑间,她听到一声细弱的抽泣,正是李夫人发出的。 沈盼轻叹一声,硬着头皮走向李夫人:“舅母是不是不舒服?” 李夫人闻声拾头,发现是沈盼,她的脸上现出颇为复杂的神色。 沈盼见她脸上还有泪痕,上前一步,将一方丝帕递到她手上,又轻声说:“冬夜寒凉,舅母若是不适,更不宜在外间久留,不如我扶舅母进屋休息一会儿?” 分卷阅读37 李夫人仔细打量她,清秀雪白的脸上带着几分忐忑,但是关心并不是作伪。 “我没有事。”李夫人转开头,用略显冷淡的语气回答。 “那……”沈盼有些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该退开。 “你恨我吗?”身后忽然传来李夫人的声音。 沈盼怔住,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李夫人嗤笑,显然不信:“我对你这么恶声恶气,你竟然不恨我?” “我知道舅母是因为阿舅身故,过于哀痛,才会如此,”沈盼轻声回答,“阿娘走的时候,我因为害怕,每天夜里都哭。那时是两位舅母轮番哄我入睡。舅母那么温柔地对待过我,我怎么会因为这些小事记恨?” 李夫人看了她很久,最后一声长叹:“四年前,我还和你阿舅在京城过年。那时你舅舅还说,开了春要接你到京里小住。谁知道没两个月局势就直转急下,后来……”李夫人停顿片刻,惨然摇头:“你大阿舅都走了三年多了。” 沈盼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舅母一直思念阿舅。”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不那么爱他,”李夫人苦笑,“现在也许就不会痛苦了。明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却还是忍不住想他。你知道守着这样没指望的感情多折磨人吗?” 沈盼垂眸,好一会儿后轻声问:“我阿娘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无望?” 李夫人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母亲的事,默然良久才轻轻拍她的手:“你阿娘走时你还小,你大概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也是个苦命的人,由始至终都没得到你阿爹的心。我曾经以为我比她幸运。可我最后也失去了丈夫。不管相仇还是相爱,只要动了情,就要承受苦痛。早知如此,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动心。” 沈盼沉默。 其实母亲去世时,她已经记事了。只不过实在是太久远的事,印象已经很淡薄了。她记得母亲的房间里总是飘着浓重的药味。病塌上的枯瘦女人临终前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紧紧拽着自己的手:“不要爱上任何人……”她嘶嘶耳语:“不爱你就不会痛苦……” 她试过回想母亲的面容,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清她的模样了。不管怎么回忆,她也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影子。有几次她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病床上那张脸却变成了她自己。是不是……她注定了只能重复母亲的结局? “阿沅?”李夫人发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沈盼勉力甩掉杂念,“就快到子时了。我们……回去吧。” 李夫人一番倾诉之后,忧烦稍减,便同意了。两人起身,才走到半路,忽闻中庭一声惊呼,接着就响起了嘈杂的人声,还夹杂着兵戈碰撞的声响。 “怎么回事?”两人都觉出不对,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才走出几步,她们便听到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几个人抬着一个人从中庭的方向过来,不断有人大声疾呼:“医人!快找医人!” 两人急忙让到一边。他们完全没有注意道旁的两人,从她们身边匆忙经过。但是擦身而过的瞬间已经足够她们看清楚他们抬着的人。竟然是6仲。 李夫人惊呼一声,捂住了嘴。沈盼则是如遭雷击。6仲面白如纸,双目紧闭。液体随着人群经过不断滴落地面,形成一串触目惊心的红。 第26章帝乙归妹(3) 苏曜飞驰而至,在6府门外飞身下马,疾步入内。 6家已安排了人专门在门口等他,一见苏曜现身便迎了上来。 苏曜一边向里走一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侲子里混进了刺客。”那人慌忙跟上,简明交待经过。 6仲被刺客重伤。失去意识前,他把主持大局的任务交给了6诒,又吩咐6诒马上召回苏曜。 “6公伤势如何?”苏曜理清了经过,主动发问。 “还昏迷不醒。” “刺客呢?” “一被包围就都拔刀自尽了。” 几句说完,两人已到书室门口。那人抬手:“郎君在里面等你。” 苏曜点了下头,推门入内。 出事以后,他最担心的并不是沈盼,而是6诒。令他欣慰的是,6诒没有因为父亲倒下惊慌失措。和6诒见面时他表现得十分冷静,只有眼睛里的血丝透露了他现在的疲惫。 6诒见到苏曜的第一句话是:“你已经听说了吧?” 苏曜点头,然后问他:“可曾查到幕后主使?” 6诒语气冷峻:“还用查吗?” “的确,”苏曜叹息,“只有王守有理由下手。” 除了王守,6仲再没和人结过深仇。前几个月的战局对王守不利,出此下策也很合理。 “父亲重伤,对士气打击很大。本来泰宁已经答应出兵,现在也变卦了。春天的战事我们可能会很被动。”这是6诒现在最担心的事。 “不如主动出击。”苏曜建议。 6诒皱眉,显然不太赞同这个主意。主帅生死未卜,本应援手的盟友也退缩了,更应该稳妥起见,怎么能挑衅王守,主动求战? “王守一击得手,”苏曜解释,“一定认为武宁军心大乱。这时候他的防备反而是最松懈的。况且6公倒下,我们不作任何反应,会被人看成无能。现在河南道形势复杂,所有人都盯着我们和王守的下一步行动。要是现在退缩,局面会对我们更为不利。如果我们能在王守反应过来以前取得胜利,哪怕只是小胜,也能暂时稳定军心。” 6诒不语。 “你现在是藩帅,”苏曜继续劝说,“必须有所决断。” 6诒考虑许久,终于抬头,直视苏曜:“你打算怎么做?” 和6诒的讨论告一段落,苏曜提出去看看6仲。6诒觉得父亲还在昏迷,苏曜去了也无济于事,不过他并没有阻止,只是吩咐一名家仆领苏曜过去。 除夕行刺事件之后,6府已经加强了戒备,故而这一路走来颇有沉重压抑之感。引路的家仆也噤若寒蝉,不敢多言。走道上静得只有脚步回响。到了6仲卧房门口,不等苏曜敲门,门已从里面打开。沈盼走了出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带有血迹的白布,显然是刚从6仲身上换下来的。 苏曜路上已经得知,这些天都是杜夫人和沈盼亲自照顾6仲,所以并不意外。 反而是沈盼愣了一下,随即低头,默默退开几步。 她脸上脂粉未施,眼皮上的浮肿十分明显。苏曜知道她这几日定是没有少哭,心里一阵怜惜,进门前说了句:“在这等我。” 这要求明显不合礼数。但沈盼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随即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苏曜放了心,进入6仲 分卷阅读38 房中。 正如6诒告诉他的那样,6仲伤势甚重,至今仍在昏迷。苏曜再有能力,毕竟不通医术,对他的伤势无能为力。因此略劝慰杜夫人几句后,他就告辞了。 沈盼遵守约定,还在门外等他。 “我很快就会带兵出征,”苏曜开门见山,“介于出兵前还有许多准备要做,我就不浪费时间,长话短说。” 沈盼点头。 “不是你的错,不用自责,不要胡思乱想。” 沈盼惊异地看向他。 苏曜对她微笑:“6公现在无法理事,以后局势会更难预料。越早解决流民的困扰对武宁越有利。你上次说的那种布,我觉得想法挺好,接下来的几个月,小娘子不妨多研究研究。” 他知道6仲在沈盼心里的地位,怕她又因此消沉,故而引导她把心思转移到苎麻的织造上。 沈盼沉默许久,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建议。 苏曜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顶:“一切有我。” 这几句话才是他要求看6仲的真正目的。他要在出征前让沈盼安下心。 “你这次出征……”沈盼问,“会很凶险吗?” “危险自然是有的,”苏曜并不瞒她,“打仗的事从来没有绝对。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抢占先机。就算有危险,也必须去做。” “阿兄给了你多少兵马?” “三千。” 沈盼倒吸一口气。区区三千人,如何面对王守的大军? “6兄原本要给我五千,”苏曜平和地解释,“但我这次是长途奔袭,人数太多反而不便就食,也容易暴露。是我要求他减到三千。不过这三千都是精锐。我也从不打无把握的仗。请小娘子放心。” 沈盼知道这是他宽慰之词。她踌躇一阵,缓缓开口:“你离开兖州时问我的事,我愿意现在给你答复。” “不必。”苏曜摇头。 “你……”沈盼略显惊讶,“难道你已经改变心意?” “我的心意从未改变,”苏曜柔声回答,“我只是知道这种情况下,小娘子绝不会拒绝我。然而我并不想要小娘子出于同情或者感激而做出的承诺,所以不希望小娘子匆忙答复。” 沈盼凝望苏曜,久久不语,眼里却慢慢泛起莹光。 苏曜再度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喃喃说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元月方过,冰雪犹未完全消融,苏曜已经带着三千轻骑奔袭毫州。因为这次行动颇为冒险,他没有带上钟定。钟定对此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进入亳州境内,苏曜先攻占了永城县,但在王守援兵到来之前,他就已经撤离。等王守派兵夺回永城,苏曜已经出现在了蒙城县。王守调兵蒙城,却再次扑空。王守大怒,往毫州派驻大军,全力搜索苏曜的踪迹。不料苏曜竟在此时转攻宋州,并且成功烧毁一处有重兵把守的粮仓。 一连两个月,苏曜神出鬼没,仗着轻骑的优势四处搔扰,如入无人之境,让王守焦头烂额。 在自己后方持续作乱也就罢了,王守还惊骇地发现,苏曜不但熟知宣武数州地形,总能顺利找到补给。他还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自己的每一个决断,他似乎都能及时获知。王守绝不相信苏曜这样的无名之辈能有如此老辣的判断力。难道自己身边潜藏着武宁的奸细? 雪上加霜的是,6仲遇刺的事也传遍河南道。尽管王守一再否认是自己主使,但是没有人相信。而他近来的作战不利又引来了一个更危险的人物。除了苏曜之外,入春后宋州边境出现了另一支侵扰的势力。这支兵马不属于河南道任何势力,而是河东节度使麾下。 这个消息令王守惊惧不已。河东若是与武宁联手,自己岂不是腹背受敌?为了避免两线作战,王守向河东派出了议和的使节。 自己治下的宣武、义成两镇兵强马壮,河东实力虽然不弱,应该也没有十足把握与自己全面开战。他们不过是想趁火打劫。许以大量金帛、再割让两个城县,应该足以说动河东退兵。 这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漏算了一件事——赵文扬正在这支河东兵马里。 自从成功击退胡人,赵文扬得到了河东节度使的重用。一得知王守和6仲开战的消息,他就开始四处活动,最后他成功买通节度使身边亲信,劝说节度使答应趁河南内乱,出兵夺取邻近河东的几个县城。赵文扬本人也以副将的身份随军出征。 自他北上以来,日思夜想的事就是向王守复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岂肯就此退回?他料定王守会遣使议和,安排手下亲信驻守在宋州前往河东的必经之路上。他这些亲信大半都是和他一起从徐州逃出的流民少年,同样仇视王守,因而巡查时十分卖力,很快就发现了王守使者的踪迹。 宣武的使者并不知道自己已被盯上,毫无防备地下榻客店。 是夜月黑风高,一队不到五十人的兵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店外面。 他们全以黑布蒙面。为首的人在客店外围巡视一圈,摸清地形后摘下了脸上的布巾,正是赵文扬。 “真要动手?”有个少年战战兢兢地问,“违背军令行动,被人知道了要杀头的。” “我们为什么北上从军,过刀头舔血的日子?”赵文扬沉着脸说,“不就是为了向王守报仇?” 少年们面面相觑。 赵文扬低声喝道:“想想我们在徐州的日子,想想那些被王守杀害的流民。我们参军时可是起了誓,要和王守算这笔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不能!”“报仇!报仇!”“我们干!”少年们的仇恨被他引动,七嘴八舌地应声。 赵文扬沉声续道:“使者死了,他们的和议就不会成功。这客店几乎没有守卫,那使者也完全没有防备,正是我们的机会。只要下手够快,没人查得到我们的身份。” 少年们纷纷点头。 赵文扬缓缓扫视他们,冷静地说:“都没有意见的话,就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惨了,媳妇肯定又得抑郁,我得赶紧去安慰两句。 其实我个人觉得小苏童鞋真的还算靠谱,但我还是要满含恶意地持续坑他xd 第27章帝乙归妹(4) 两军对阵。一阵冲杀之后,双方阵形都有些凌乱。战马的嘶鸣和金戈碰撞的声音交织,血液迸溅,不时有残肢在半空划过。 处在混战中心的是个身披铁甲的男人。厮杀中的身形与6仲有几分相像。沈盼惊惧不已,既想逃离,又想阻止这场战争。可她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了,无法移动分毫,她只能在恐惧中看着他们砍杀。忽然一箭破空飞来,正中铁甲 分卷阅读39 男人的后心。那人惊愕回头,却分明是苏曜的脸…… 沈盼猛然惊醒,坐了起来。 眼前并没有血腥的战场。她看见的仍是熟悉的房间。纱帘轻曳,寂夜无声。只有半空中的一轮银月还在不懈地将光辉洒向窗前。 沈盼抚着额头,似乎有些不堪重负。良久以后,她分开纱帐,披衣下床。 为了方便照顾6仲,这两月她都住在离6仲居室不远的耳房里。 苏曜出发后的第四天,6仲终于苏醒。不过因为大量失血,后来又反复出现高热,直到半个月前,他的情况才算完全稳定。目前虽未完全康复,但总算是死里逃生。 沈盼本来只想出来走走,驱散一下噩梦带来的不适,谁知打开门后,她看见6仲房里仍然亮着灯,心里微觉诧异,走过去推开了门。 6仲斜靠榻上,正在看书。听见响动,他抬起头,见是沈盼,便对她微微一笑,用温和的口气责备:“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沈盼上前,伸手碰了下他的前额。见温度正常,她放了心,抽走他手里的书:“阿舅也知道这么晚了。舅母一不在,就不好好休养。” 杜夫人母亲这个月过大寿。杜夫人本来因为丈夫受伤,不打算去。但是6仲自觉已大为好转,极力劝妻子回家恭贺岳母寿诞。杜夫人考虑再三,终于还是回娘家了,只临走之前嘱咐沈盼好好照料6仲。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睡不着了。”6仲说。 “那我陪阿舅说说话?”沈盼在床边坐下。 6仲一笑:“你照顾我这么久,已经够辛苦了,怎么还好让你熬夜?” “不妨事,”沈盼说,“我正好也睡不着。” “怎么?有心事?” 沈盼摇头:“就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6仲慈爱地摸着她的头:“我被刺中时,你吓坏了吧?” “其实我并不在场,”沈盼说,“那个时候我正和大舅母在一起。” “听说刺客都死在当场?”6仲问。 沈盼点头:“表兄说王守派来的都是死士,一个活口都没抓到。” “那人刺中我时说了一句话,”6仲沉思,“听着倒像是关陇口音。” 沈盼愣住:“阿舅的意思是,幕后主使可能不是王守?可是除了王守,阿舅从未与旁人结仇。不是王守又会是谁?” “我也不能确定,”6仲说,“当时我听得并不是很真切,所以也没和旁人提起。” 沈盼眉头深锁,关陇口音?会是谁呢? “不提这个了,”6仲担心她又要多想,转移了话题,“你舅母前几天说,你这一阵子,只要有空就领着降真在院子里煮东西,又经常敲敲打打的,有这回事吗?” 沈盼脸微微一红,讷讷道:“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改进织染苎麻的工艺。” “有收获吗?”6仲笑着问。 “我比对了徐州本地的麻布与蜀中出产的夏布,觉得主要的区别是在脱胶的工艺上。剥出的麻线只有去除胶质,才能纺纱织布。我想苎麻脱胶不外两种方法:在河池里沤麻,或是用草木灰煮练。可是两种方法都试过后,还是无法得到那么细软的麻线。前些时日我看家中仆妇洗衣,会用木棒反复捶打衣物,有些启发,试着在煮练之后再加入揉搓捶打的工序,似乎有些效果。另外我想苎麻在水里浸泡后会发酵,是不是水里有什么东西。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分离出来。” “是不是就像酿酒的酒曲?” 沈盼点头。 6仲一阵大笑:“你舅母前几日还和我抱怨呢,说原本好好的闺秀,如今活脱脱成了村妇。” 沈盼赧然:“我只是想帮点忙。阿舅若是不赞成,我以后不做就是。” “不是都快成功了么?”6仲温和地说,“停在这里岂不可惜?” “那……”沈盼想了想说,“我把改进的办法想出来再停手。阿舅觉得家里哪位表兄将来可以接手?” “让他们接手做什么?”6仲一哂,“你那些表兄表弟,不是舞刀弄剑就是死读书,哪个懂染织?” 6仲的态度让沈盼颇为意外。然而惊喜之余,她还是有些犹豫:“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6仲笑道,“你就是太小心了。他们能有你懂?不信的话,我明天给你几个表兄写封信,问他们知不知道怎么给苎麻脱胶?你猜他们会怎么答?” 沈盼笑了:“阿舅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你也知道是为难他们,就别让他们掺合了。阿舅相信你能把这件事做好。” 沈盼像是十分感动,又像有些伤感:“世上再没哪个人像阿舅这么迁就我了。” 不管她想做什么,6仲总是支持的态度,从来不会对她横加指责。 6仲笑道:“我答应过你母亲,会好好照顾你。可你实在是个太懂事的孩子,我总担心你为了照顾别人,委屈自己。你说我迁就你,我倒觉得,这些年对你迁就得还不够,你才有这么多心事。” “足够了,”沈盼轻声说,“阿舅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这哪里够?”6仲刮了下沈盼的鼻子,“阿舅还要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看你终身有靠了才能放心。” 沈盼脸上本来带着微笑,6仲听到这句话后,她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怎么了?”6仲发现她神色有异。 “阿舅,我……”沈盼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数日以后,前线的6诒收到一封很古怪的信。 信是6仲写的,这并不奇怪。怪的是父亲身体好转后写来的第一封信,竟然对他们这几个月的战况一字不提,反而问他一件极不相干的事。6诒看完信,大惑不解地转向前几天才与他会合的苏曜:“怎么给苎麻脱胶?” “啊?”正在看地图的苏曜一脸茫然地抬头,“脱什么?” “脱胶。说是阿沅正在研究的东西,和上次我们看见的苎麻布有关,问我有什么想法?”6诒愁眉苦脸,“我都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 苏曜听了这话,脸上现出笑意。 “笑什么!”6诒看他笑容满面,忍不住气恼,“难道你知道?” “不知道。”苏曜果断回答。 他活了两辈子,戎马倥偬,驰骋沙场,哪有时间关心这些东西?他高兴的是沈盼总算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唉,”6诒仰天长叹,“你说这信我该怎么回啊?” 苏曜沉思:“有个人也许知道……” 6诒眼睛一亮:“谁?” “我认识的一个人,”苏曜嘟囊,“曾经认识……不,应该是将来会认识。” “什么跟什么?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算是认识吧。”苏曜苦笑着 分卷阅读40 回答。 前世认识了多年,今生却还没有交集。 “你刚才说他可能知道答案?”6诒着急地问,“是什么人?人在哪儿?” 苏曜摸着下巴说:“现在的话大概还在河中?” 张沛当年在河中府开酒肆。他在河东时,常和一帮兄弟去张家酒肆喝酒,一来二去就熟了。等到他有了自己的势力,就把张沛也拉入了伙。张沛不会打仗,理财算账却是一把好手。有他在,苏曜前世很少为军需发过愁。后来他还纳了张沛的妹妹。张氏嫁过来不久,就生下了他的长子苏焘。 张沛虽然经商,却对农桑之事十分了解,他也许知道怎么给苎麻脱胶。 可是6诒听到河中两个字,已经翻起了白眼:“我能为这点破事专程跑一趟河中?” “我也就是随口一提,”苏曜半开玩笑地回答,“不愿去就算了。”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6诒喃喃自语,“河东现在也正和王守交战,我觉得我们可以和他们联合作战。等成了盟友,我让他们从河中送个人来,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嘛。” 苏曜“噗”一声笑出来:“结盟这事,你还是别抱什么希望。” “为什么?” “王守又不蠢,肯定会避免两面作战。河东与他没有深仇,我猜他会选择与河东议和,集中力量和我们作战。河东节度使并不是个有远见的人,很可能会被王守的重赂打动,从而退兵。说不定他还会和王守一起进攻徐州。” “你之前忙于交战,有件事还没听说吧?”6诒说,“王守的确想与河东谈和,不过他派出的使者才到河东境内就被人杀了。” “死了?”苏曜大吃一惊,“谁干的?” 6诒摇头:“不知道。客店的人都说没看清楚。有人说是流窜的马匪。可是盗匪作案都为求财,那伙人夜袭客店,却只杀了王守的使者,并没有动别人,可不像是寻常的匪徒。不管怎么说,使者的确死在了河东。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王守的使者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看他们暂时是不可能议和了。” 第28章履道坦坦(1) “王守的使者是不是你杀的?”酒肆中的老者难得没有再嬉皮笑脸。 “是。”坐在他对面的赵文扬没有否认。 “年轻人,”老人语重心长,“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希望你不要走了岔路。权势虽然是好东西,但是不值得你丢掉本心去获取。” 赵文扬不以为然:“王守可以派人行刺6仲,我为什么不能杀他的使者?” “6仲遇刺?什么时候的事?”老者大吃一惊。 他在河东停留了好几个月,对于河南的消息不大知道,没想到竟然已经翻天覆地。 “两个月前的事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赵文扬回答,“只听说伤得挺重……” 老人沉默一阵:“我知道你恨王守。可是你这样做,不就变得和王守一样了吗?” “我知道老丈是关心我,”赵文扬沉声说,“但是武宁现在肯定面临很大压力。河东要是这时退兵,他们就是孤军作战了。徐州有对我很重要的人,我说什么也不能让王守达成和议。” 老者一声长叹:“事已至此,只能先想办法把问题解决了。既然你希望帮助武宁,何不谋求河东与武宁联手对抗王守?” 赵文扬苦笑:“我当然希望两边能够联合。只是我人轻言微,上次说动节度使出兵,已经使尽浑身解数。连买通他身边亲信的钱都是大家一起凑的。” 老者沉吟:“这件事我倒帮得上忙,就算是我还你之前的人情吧。” 赵文扬哑然,好一会儿才摇头笑道:“老丈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军政大事开不得玩笑,老丈可千万别把你的江湖手段用到这上面,会招祸的。” 老者一拍桌子:“臭小子,敢小瞧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你面前的人叫俞显,随便写两行字都能让天下人传抄? 怪只怪当初一时兴起,想试探赵文扬的品行,隐瞒了自己身份,又装作财力不济,哄他为自己结了几次酒钱。现在赵文扬完全把他当成了江湖术士,他也不大好意思自承身份。可这小子未免太迟钝了。他就没想过自己这几个月在河中府怎么维持生计的?不过就算想过,大概也以为是靠坑蒙拐骗吧,俞显泄气地想,还是先把事情办成再和这无知小辈理论吧。 “岂敢岂敢,”赵文扬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漫不经心地安抚,“我这次是奉命回河中催要粮草,不能久留。我这就去把酒钱结了,等下次回来再与老丈好好叙话。” 他站起来,打算去找店主结算酒钱,谁知才刚一转身,就与一个女子撞了一个满怀。她手上拿着一壶刚刚温好的酒。两人相撞,酒水洒出,都溅在了赵文扬身上。 “对对对不起!”女子慌忙替他擦拭。 赵文扬连声说没有关系。 手忙脚乱中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抬了下头,看清了彼此的模样。赵文扬发现这女子十分年轻,可能和自己一般年纪。她个子不高,但是胖瘦适中,一身布衣裁剪贴身,恰到好处的展现她的身形。头上别出心裁地在发髻外面缠了一圈青布,家常中又透着几分俏丽。脸型略显圆润,然而肤色白净,只左边眉峰处有一粒暗红小痣。柳叶眉、圆眼睛,嘴唇小巧红润,嘴角微微上翘,总有一点喜庆的意味。 女子瞧清楚赵文扬也是位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脸上泛起红晕。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失神,相对无言。俞显适时咳嗽一声,才惊醒了走神的两个人。 “实在对不住,”女子先开口,“郎君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烤干再走。” “区区小事,小娘子不须在意,”赵文扬温和地说,“某也还有事,不便再作耽搁。” 女子转了转眼睛,说了句:“郎君稍等。” 她急匆匆转身走进后房,不多时手里拿着一件男子衫袍出来,递给赵文扬道:“这是我阿兄的衣服。希望郞君不要嫌弃,暂且换上。身上的袍子请留在我这里,我清洗干净再还你。” “太麻烦小娘子了。”赵文扬笑道。 “不,不麻烦,”女子红着脸,却很坚持,“请郎君一定让我弥补。” 赵文扬到底没拗过她,最后换上了她拿来的衣衫。 他走出酒肆时,女子想起还没打听他的名字,又追出来问:“不知道郎君怎么称呼?” “我姓赵,赵文扬。”赵文扬回头答。 女子小声说:“我……我叫张云芝。这酒肆是我兄长开的。他叫张沛……”她低下头,脸带羞涩地续道:“你们下次来,就提我的名字,阿兄会给你少算点酒钱……” 说完她捂了下绯红的脸,飞快跑回了 分卷阅读41 酒肆,留下微微失神的赵文扬。这女子不够含蓄,可是这样单纯的热烈并不让人反感。 “啧啧啧,这就见异思迁了?”俞显在他身后取笑。 赵文扬奇道:“我何曾见异思迁?” “之前不是成天把沈家那个女娃挂在嘴上?” “沈女郎于我有恩不假,”赵文扬正色,“但我并无非份之想。她对我援手是她心地良善。我岂能因此自作多情?老丈不可胡言。” 俞显大奇:“你们相处那么些时日,她对你又很不错,你竟然没动过心?” 赵文扬没有回答。沈盼的品貌在他看来都无可挑剔,又有恩于他,说完全没有过好感多少有点自欺欺人。可是……他脑中浮现出苏曜和沈盼并肩而立的身影。就算他们自己还没意识到,但是他当时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明白:苏曜和她才是最合适的一对。 良久,赵文扬轻轻摇头:“她有更好的人。” 天通三年六月,河东与武宁缔结盟约,共同对抗王守。 两方都在与王守交战,结盟也算顺理成章的事。让各方惊讶的是促成这个盟约的人。 近两个月来,俞显数次往返于河中府与徐州,穿针引线,最后成功说服双方联盟。 虽然俞显声名显赫,但已淡出政坛多年,也极少参与诸侯的割踞争霸。他忽然出手,难免引人议论。有人认为俞显一直以来都在待价而沽,现在不过是做出了选择而已;也有人说他早年和王守有过节,所以趁机落井下石;还有人说俞显毕竟曾在旧朝为官,对王守将小朝廷的皇帝软禁之事深为不满,故而积极奔走。 河东与武宁都看得到结盟的好处,牵线人又是德高望重的俞显,俱都赏脸。谈判很快就进入实质阶段。 五月时,河东才首先向徐州派遣使者,六月便已达成了联盟,可谓神速。缔盟的文书由俞显亲自撰写,交给双方使者,分送河中、徐州。两方首脑亲自确认,正式在联盟的文书上加印画押后方才生效。正式会盟以前,俞显与河东节度使派出的使者一起到徐州做最后的确认。赵文扬则奉命护送。 刚听说这件事时,赵文扬怎么都不相信他帮助过的老人竟然是名满天下的文魁,反复向他确认,又再三陈述冒充俞显被节度使发现会招来杀身之祸,劝他趁事情还未暴露,赶快逃走。俞显让他气得不轻,干脆向河东节度使要求让赵文扬随他同来徐州,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谁。 在前往徐州的路上,赵文扬都还在担心他是冒充的。以前读书时不是没看过俞显的文章,只觉得句句锦绣,字字珠玑。他实在无法相信那些精妙文章竟然出自眼前这个还要自己接济付酒账的糟老头。可是到了徐州,看到6仲亲自出迎并对俞显执晚辈礼后,赵文扬什么怀疑都没有了。河东节度使读书不多,也许还会搞错,但是6仲绝不可能弄错俞显的身份。文如其人果然只是传说。 进入节度使府邸,俞显等人就与6仲讨论结盟事宜。赵文扬的职级不足参与如此谈判,这期间就在州城内随意闲逛。 故地重游,赵文扬不免感慨。一年多以前,他是一文不名的流民,经历丧乱,从遍地饿殍的家乡逃出来,流落到此。现在他却成了河东的将官。虽然这身份还不足以让他扬名立万,但也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欺辱的了。而这一切全要归功于两个人。如果不是沈盼出手相救,没有苏曜给予的许多指点,兴许他早已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一年了,站在徐州街头的赵文扬想,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虽然苏曜还领兵在外,但是听说沈盼已经回到徐州,他是不是可以去拜会一下?可是沈盼毕竟是未婚女子,贸然求见会不会有些唐突? 犹豫再三,赵文扬还是写了一封短函,请6府家仆转交。第二天便有人过来传话,说是沈盼请他前去一见。 赵文扬在下仆引领下进了6府内院。不过他并没有被带到堂屋,而是一处安静的庭院。庭园不大,景致也无甚出奇,不过院子中间几个搭着布匹的巨大木架十分引人注目。 有名女子抱着一捆湿布,正踮着脚尖,要将一匹布往架子上晾,正是沈盼。 布匹的份量对她来说有些沉重。赵文扬看她吃力,连忙上前,帮她托住布匹。 “我帮你。”他说。 沈盼回头一笑。在她示意下,赵文扬握住布匹的一端。沈盼则提起另一端,将布匹抖开。之前赵文扬并没太留意她手中的布匹,这时才发现这布是被染成十分浅淡的蓝色,中间夹杂着丝丝不规则的浅白,形成状如龟背的纹路。虽然不懂染织,赵文扬还是看出这布料甚是别致。再看院子里挂出的其他布,红白黄绿皆有,花纹也各不相同,但是色调都很淡雅,不同于日常所见的料子。 赵文扬非常困惑,以沈盼的身份,难道还需要自己劳作? 沈盼似乎没有看出他的疑惑。将浅蓝布挂到木架上后,她对赵文扬浅浅一笑,只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第29章履道坦坦(2) 微风吹过,带动悬挂在院中的布匹,重复着飘起又落下的过程。 “女郎为什么要自己干这些重活?”赵文扬指着那些布匹问。 此时沈盼的侍女已搬来了小风炉和茶笼等物。沈盼便坐在廊下为他煮茶。 “是我愿意做的,”沈盼笑道,“我想试试改进苎麻的染织工艺。因为是第一次做,我怕有差错,所以都自己动手。” 赵文扬听了,凑上前细看一阵:“花色看着很别致,是怎么染出来的?” “是缬染。就是按照预先想染的花样在布料上扎线,然后再进行染色,”沈盼走过来,一一指着给他看,“扎线的方式有异,染出的花纹也就不同了。这种疏大的花纹叫玛瑙缬,这种细的叫龙子缬。刚才你帮我挂的那种叫龟背。” 赵文扬对染织的知识不比苏曜或6诒多,一知半解地点头:“原来如此。” 沈盼看出他其实并不了解,笑着说:“我喋喋不休地讲染织,赵君应该十分厌烦了。” “不不不,”赵文扬连忙道,“是我才疏学浅,以致于听不懂女郎的话。” 沈盼见釜中之水沸如鱼目,便走回炉前,一边添加茶末一边问他:“赵君这一年过得可好?” “还好。”赵文扬回答。接着他便将这一年来的经历毫无隐瞒地向沈盼道来,包括自己如何遇上俞显,如何晋升什将,又如何击杀了王守的使者。 他叙述时一直小心地观察着沈盼的神色。但是沈盼没有评论,甚至没有流露过多的任何情绪,只是很认真地倾听。 “我要谢谢赵君。”他说完后,沈盼将青瓷茶盏放到赵文扬面前。 赵文扬摇头:“我并没有 分卷阅读42 做什么。河东虽然出了兵,却也只是为了抢夺邻近的几个城县,并不是为了帮助武宁。盟约则是俞老先生奔走的结果。” “俞老肯出手,也是因为赵君结了善缘,”沈盼微笑,“其实之前我就在找俞老。不是赵君,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他请到徐州。无论如何,我领赵君的情。” “我……”在沈盼面前,赵文扬似乎恢复了旧时的腼腆,“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有好几次都不想管他了。” “那赵君为何没有丢下他?”沈盼柔声问。 “我只是想,如果是女郎和苏队正,一定不会让他一个老人家流落街头。” 沈盼眼睛一弯:“赵君实在将我们想得太好了。” 赵文扬愈发赧然,试图转移话题:“苏队正还好吗?” “他刚升了厢军指挥使,”沈盼回答,“已经不是队正了。” 这晋升速度着实让赵文扬惊异。他以为自己一年内升到什将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苏曜比他还快。不过他的实力当然不可能和苏曜相提并论。说起来,他能升得这么快也是因为苏曜对他的提点。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这个结果十分正常了。 “去年他就立了不少功,”沈盼细声解释,“阿舅重伤的时候,也是他率军侵扰王守后方。阿舅一好转就提了他的军职。” 赵文扬点头:“我这一年经常读他留给我的笔记,获益匪浅。苏军使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沈盼有些沉默,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女郎怎么了?” “没什么……”沈盼顿了顿,再度开口,“既然赵君和俞老相善,我是否可以请赵君帮我一个忙?” “请女郎吩咐。” “我想通过赵君将刚染好的布送一匹给俞老。” 赵文扬不解:“这是为什么?” 沈盼娓娓道来:“俞老应该见过不少蜀中出产的夏布,我想知道他对我们做出来的布有什么评价。不过他的性情有些特别,我怕贸然送给他,反而惹他不快,因此想托赵君转交,希望不会令赵君为难。” 赵文扬笑了:“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女郎就和我姐姐一般。我替姐姐做点事又算什么?”话说出口,他便觉得自己忘形了。沈盼未必愿意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连忙解释:“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身份,并不是想要高攀。只是,只是……” 沈盼见他神色局促,最后连脸都涨红了,表情反而愈加和缓。她轻声安抚赵文扬:“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弟弟。” “真,真的?”赵文扬干巴巴地问。 沈盼点头:“除了一个异母弟弟,我并没有别的兄弟。而我弟弟年纪尚幼,我甚至还没见过他。我也希望有个能信任和依靠的兄弟。虽然我只长你几个月,但你若是愿意,就唤我一声阿姐吧。” 赵文扬喜出望外:“阿姐!” 沈盼微笑应了,又对他说:“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 “的确有一件事……”赵文扬忽然有点扭捏,“我想告诉阿姐……” 送走赵文扬,沈盼心神不宁地回到房内。 “降真。”徘徊许久以后,她忽然扬声唤道。 “女郎有什么吩咐?”降真匆忙入内。 “你去前面看下,阿舅是不是还在谈事……” 降真应了,刚要离开,沈盼却又叫住了她:“等等,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 她如此反复,自然令降真不解。但是沈盼已顾不得理会她,径直向6仲书室行去。 走到书室门口,正碰上6仲送俞显出来。沈盼怕打扰他们说话,本待先退回去,不想6仲已看见了她,笑着向她招手:“阿沅。”然后又向俞显介绍:“这是我外甥女。” 沈盼只好上前,向俞显深深一福。 俞显已从赵文扬口中听过沈盼不少事迹,此时不免仔细看了一眼:“你就是……我是说都长这么大了。” “俞老记得我?”沈盼微微诧异。她只在小时候和俞显见过一次,并不期望他还记得自己。 俞显笑起来:“怎么不记得?不就是总跟慧儿玩的那个小女娃嘛。”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其他事还是从赵文扬口中得知的。赵文扬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其实真人也不过如此嘛,俞显想。 “有事吗?”6仲问沈盼。 沈盼看了一眼俞显,欲言又止。 俞显知趣,向6仲笑道:“不用送了,我知道路。” 6仲不是拘于小节的人,闻言笑道:“也好。等盟约正式达成,再请俞翁好好喝上几杯。” 俞显的身影消失后,6仲微笑着转向沈盼:“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有一件事求阿舅。”沈盼嗫嚅着说。 “你倒是难得向我提要求,”6仲温和地问,“是什么事?” 沈盼轻轻咬了下嘴唇,似乎还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可以……让苏曜回来吗?” 6仲先是一愣,然后自以为明白了她的意思,抚着胡须打趣:“等不及了?” 沈盼知道舅舅误解了:“我不是……”可是话到口边,她又转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不解释。 6仲当她默认,笑着续道:“我受伤以后,苏曜一直在前线,承担的还都是最危险的任务,本来是该轮换一下,让他休息休息。不过我们与河东的联盟就快成了,届时双方会共同出兵。要保障顺利进兵,前线得有一个既能领兵作战,又能协调各方关系的人。你表兄统兵还成,可是性子过于急躁,我担心他协调不好。苏曜为人沉稳,倒是很合适做件事。我恐怕他还要在前线停留一阵。” 沈盼沉默。她知道临阵换将是大忌,可是她有不得不让他回来的理由。 6仲看出她的焦虑,安抚她道:“别着急。阿舅答应你,只要时机一许可,就让他回来。最艰难的时候都过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她担心的不是苏曜在战场出事,而是赵文扬离开之前告诉她的事。然而这件事她不能向其他人吐露,即使这个人是她最亲近的舅父。 “本来还想找个机会和你说,”6仲如何猜得到她这样隐秘的心思,还在笑着对她说,“不过看你今日的表现,是不是已经猜到我想把你许配给苏曜?” 沈盼微微踌躇,但是最终她还是点了头。她确实猜到了6仲的想法。 “苏曜是个出色的年轻人,”6仲毫不隐瞒他对苏曜的欣赏,“这一年多经过了诸多考验,证明他的人品也很可靠。我又看你们相处得不错,便有了这个想法。虽然你舅母觉得他出身低了些,你父亲不太喜欢武将,不过阿舅觉得英雄不问出处。有能力的人,未来不会太糟。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 沈盼暗自苦笑,苏曜为武宁做了这么多 分卷阅读43 事,她还能辜负他的心意吗? “听凭阿舅安排。”她轻声回答。 6仲听了这话却微微皱眉。他低头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虽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你从来都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阿舅认为应该考虑你的意愿。我很清楚,如果你嫁的不是你真心仰慕敬重的人,你不会幸福。” 沈盼不语。 6仲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异样:“还是……你对他不满意?” 沈盼摇头:“他很好。是我……我总有些害怕……” “怕什么?” “我怕有一天,我会变得和阿娘一样……” 6仲失笑:“你怎么会和她一样?你阿娘当初虽然仰慕你阿爹,可是嫁进沈家之前对他并不了解,更不知道他那些事。苏曜这个人我调查过了,并没有你阿爹那些事。你们又相处过,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再者他孤身一人在徐州,可不像沈家高门大户,隔得又远,我想照应也照应不到。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还怕阿舅不帮你收拾他?”看沈盼仍有郁郁之色,6仲伸手抚摸她的头顶:“你的父母的确不是最好的范例。何况终身大事,你心中不安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阿沅,阿舅不希望你被当年的事影响。你要记得,你值得最好的人。” 第3o章履道坦坦(3) 苏曜回到徐州已是深秋。 河东在盟约达成后增加了不少兵力。这些河东援兵有效减轻了苏曜和6诒的压力。不过这并不代表同盟一帆风顺。河东主将和6诒都希望主导战局,两人之间明争暗斗,后来更发展到各自为战。苏曜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弥合双方的关系。好在他前世也与那位河东主将共事过,知道怎样说服他。在他调节下,河东与武宁终于可以互相配合。王守在两方夹击下疲于奔命,渐渐显露颓势。 可惜这一年寒潮来得格外早。交战的几方都没有在严寒中作战的准备。天气转冷后便逐步退出了战场。河东与武宁约定春季一起出兵后便退回曹州过冬。 6诒却没有率军回徐州。这一年武宁攻下不少城县。6诒决定不回徐州过年,而是驻扎在新近攻下的地方,一来防备王守偷袭,二来巩固战果。苏曜本也打算和他一起整理军备、加固防线,却在这时得到6仲召他回徐州的命令,只能匆忙回返。 6仲对苏曜这一年的表现非常满意,见到他时好好勉励了一番,赠与他许多财物,还许诺来年会再次提升他的官职。 苏曜并不是很在意这次升迁,何况他已经觉得自己晋升速度有些快了,也许会引起武宁其他将官的议论。然而6仲态度坚决,认为应该赏罚分明,何况他的功绩也配得起这样的奖赏。苏曜只得接受了他的意好。事情谈完,苏曜正欲告辞,6仲却又告诉他,沈盼想要见他。 苏曜去见沈盼时,脚步显得有些迟缓。 数月不见,说不想见她是不可能的。可是在沈盼的事上,他总是容易紧张。千军万马他都能冷静面对,却会为一个沈盼患得患失。 然而他终归要面对她。苏曜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沈盼所在之处走去。 沈盼似乎还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和往常一样坐在廊下看书。秋阳恬静,微风和煦。庭院中的桐叶纷纷飘落,偶尔还会有一两片掉落在她脚边。 苏曜看得失神,一时未曾注意脚下。乌皮靴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几声细微声响。沈盼听见响动,抬起头来,与苏曜隔着回廊无声相望。 良久,还是苏曜先回过神,对她微微一笑:“小娘子在看什么书?” 沈盼没回答,只是将书递了过来。 苏曜接过,略微翻看,颇觉意外:“《管子》?” 沈盼轻声回答:“以前粗略看过,只是觉得为后人托名之作,所言又太过驳杂,便未在意。上次俞老写信来时却建议我读读这书。” 苏曜笑了,他认识的女子里,也就沈盼有读这种书的兴趣了。 虽然在前线,他对俞显近来的事迹也有所听闻:“听说自从俞夫子穿着徐州新出产的夏布招摇过市,又写了一首什么诗后,很多人都在求购相同的布料。这些布现在的价格甚至超过了丝绢。恭喜小娘子,这条路看来是走对了。” 俞显那个臭脾气,竟然肯答应帮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沈盼点头:“这还要多谢赵君。他将布送给俞老,又说是徐州新制的布,俞老才有了兴趣,还特意来看过我们怎样种麻纺线。离开徐州后,他便将我送去的布裁了袍子,穿着访亲拜友。之后他还给了我很多建议,比如让我送一些料子给6家的世交。他说与我们来往频繁的多半也是颇有地位的人,上行下效,会很容易推广。” 苏曜含笑道:“公服绨,令左右服之,民从而眼之?” 沈盼知道他引的是《管子》的内容,便也一笑:“《轻重》,第八十四。” 看来她已读过了,苏曜便笑着说:“小娘子既读过此篇,想必知晓后续之事。如今苎布的势头虽然很好,也须提防将来重蹈鲁、梁覆辙。” 《管子》里记述鲁、梁两国出产绵绨。管仲令齐桓公穿绵绨之服,又让左右近臣也穿,引得齐国百姓也都跟着穿了起来,以致绵绨价格飞涨。鲁、梁两国百姓见有利可图,便荒废农耕,终日织绨。这时管仲又让桓公改穿帛料,并禁止百姓穿绨。鲁、梁之绨无法卖出,又缺乏粮,陷入饥荒。最后两国只好屈服于齐国。 沈盼明白他的意思,也很认真地回答:“经营苎布的所得,我已交由阿舅用于购置粮谷,且在徐、宿等州购粮需高于市价。农人种粮有利可图,便不至完全荒废农事。加上今岁南方数州又是丰年,粮价低贱。徐州粮价高于南州,必有人从南州运粮来此贩售。我想徐州不至于出现粮荒。” “故善者委施于民之所不足,”苏曜点头,“操事于民之所有余。夫民有余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敛积之以轻,散行之以重,故君必有十倍之利,而财之櫎可得而平也。” 沈盼眼波在他脸上流转片刻,微笑着说:“现在改《国蓄》了?” 苏曜也笑起来:“我虽是武人,却也不是完全不读书。”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沈盼:“小娘子不觉得,我们其实很谈得来吗?” 很多事上他们都有默契,为什么前世就是没法琴瑟相和呢? 话一出口,沈盼脸上的柔和笑意便消散了。 苏曜对她的反应略显无奈。有时候,他觉得离她已经很近了,然而下一刻,她就缩了回去。自己究竟什么地方还没做对? 他轻轻叹口气:“我没有催逼小娘子的意思。小娘子如果需要更长时间考虑,我也能够理解。” 分卷阅读44 “你在宋州时……可曾见到赵文扬?”良久,沈盼开口。 苏曜摇头:“我并不知道他也出征了。” “河东最早出兵时他就在了,”沈盼道,“俞老来谈盟约时,他还来过徐州。不过他回河东以后还有没有随军作战,我却不清楚了。” 苏曜笑了:“原来如此。不过我并不经常与河东的人一起行动。就算他在军中,大家分散作战,也不见得有机会见面。” “他北上以后,升迁算很快了,”沈盼轻叹,“你当初也有北上的打算。如果去河东的是你,应该会升得更快。” 苏曜笑道:“我在武宁升得也不慢。” 不过换了河东,确实会再快一些。 沈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接着说道:“王守有个侄子王承。他比王浚大了近十岁,并且早就开始带兵,颇有人望。之前王守担心侄子势力太大,一直打压他。王浚死后,王承失去压制,势力大增,与王守矛盾日深。而义成一镇自划规王守管辖便一直对王守不满。如今战局对王守不利,他们想借机起事,摆脱王守控制。你回来以前,阿舅刚收到义成来信。他们已经与王守决裂,拥立王承。王承也向阿舅表示,愿意与武宁、河东结盟。” 苏曜点点头,但是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这件事。 沈盼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才又续道:“你之前说,在王守的事解决以前不会离开武宁。如果王承取得义成兵权后肯与我们共同进退,王守的败局便无可挽回了。那你……也就完成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是前世没有的事件。前世王浚死得没这么早。王守一直等到完成对义成的整合才向6仲发难。 苏曜听着沈盼叙述,起初仍不是很明白她说这些话的含义。这对武宁是好消息,似乎并不需要担忧。听到后来,他才似有所悟:“莫非小娘子担心我会离开徐州?” 难道沈盼犹豫不决是为了这个缘故? 当然是了!苏曜简直想狠拍自己的脑袋。他怎么没想到这点。沈盼不确定他会不会离开徐州,他也从未给出令她安心的承诺,她当然会犹疑! “以前我确实考虑过投奔河东,”他诚恳地向她解释,“但是现在看来,北上未必是唯一的选择。” 前世他不懂6仲的用意,又急于建功立业,才一心想另投明主。刚刚重生时,他也考虑遵循同样的轨迹。可是这一年变化太多,他又已经受到6仲的重用,似乎不必急于北上。何况留在徐州,他还能经常见到沈盼,岂不是胜过上一世的聚少离多? 沈盼看了他一阵,神色颇为复杂。 许久以后,她才低声说:“我阿舅并没有称雄的野心……” 苏曜明白她的意思。6仲虽是武将出身,却不好战,从来都只愿保境安民,不会积极扩充领土。王守逼到头上,他会应战;威胁去除,他大概就会息兵止战。沈盼是担心自己留在徐州会没有用武之地吧。 他对沈盼微微一笑:“我并不是只会打仗。” 真有实力,在那里都能成就事业。再说前世他好歹也快称帝了,并不是只知道动用武力的莽夫。 沈盼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对我的心意,小娘子还有什么疑问吗?”苏曜温和地问。 然而接下来,沈盼却说了一件在他看来不太相干的事:“赵文扬……快成亲了……” “咦?”苏曜先是一惊,接着便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得知的?也不早告诉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赵文扬比他小了好几岁,竟抢在了他和沈盼的前面。 “他来徐州时说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沈盼犹豫了一下,“你现在赶去,兴许还来得及……” “是该赶去!”苏曜兴致勃勃道,“正好6公准了我的假,可以去贺他一贺。小娘子若是不便出门,有什么话我也可以一并转达。” 沈盼欲言又止。 苏曜察觉她的异样:“怎么了?” 沈盼轻叹一声:“你去看看也好……”她再次看着苏曜:“就劳烦苏军使替我捎一份贺礼给他吧。” 苏曜自然一口答应。 “至于我们的事……”沈盼又踌躇着开口。 苏曜看出她的犹豫,摇着头说:“虽然我希望听到小娘子的回应,但绝没有逼迫之意。我已经等了这么久,并不介意再等一阵。小娘子若是觉得为难,就等我回来再谈吧。” 沈盼回避他的目光:“也许那时你会改变主意。” “我的主意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目光柔和,“等我回来。” 沈盼没有再回答。她沉默地看着苏曜离开。直到苏曜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脚步声也终不可闻,她才转开头,喃喃低语:“不等你了。这一次,不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已经有不少同学猜到了。没错,小沈也重生了2333 第31章勿用娶女(1) 河东对苏曜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地方。 当河中府的城墙出现在地平线时,苏曜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故地重游,直像恍如隔世。不……是真的隔世了。 他最早发迹就在河东。也正是在河东,他结识了很多重要的朋友:张沛、老陶、朱五……这些人出身都不高,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后来随着他实力的增长,部众才开始分出派系。即使这样,河东出身的将领也仍然是最重要的一派。另一个重要的派别则是以6询为首的河南大族。 河南的士族是在他势力扩展以后才开始与他接触,算是后来者。河南派早期并不能与河东一系抗衡。但在他娶了沈盼、打下宣武之后,情势便渐渐有了变化。 随着势力范围的扩大,他需要大量的文官管理城县。除了张沛,河东的老部下几乎没有擅长内政的人员。这使得他不得不倚重来自河南的士人。时间一长,河东人开始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这一点在他娶了沈盼以后愈发明显——沈盼的表兄6询正是河南士人的领袖。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纳张沛的妹妹也有安抚河东系的因素。 这一手段初时确实起到了作用。张氏入府不久便生下了他的长子苏焘。以张沛为首的河东人对此颇为满意。只是苏焘毕竟不是嫡子,地位还不够稳固。苏焘九岁的时候,张沛提出把他交给沈盼抚养。 苏曜其实看得出张沛的心思。沈盼身后是整个河南士族。由她抚养苏焘,一来可以巩固苏焘的地位,二来也能促进河东与河南和解。虽然张沛的建议有他的私心在内,但是苏曜还是认可这个主意。自然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私心。那几年沈盼和他的关系已经十分冷淡,他希望能借这个机会与她改善关系。可是当他带着张氏看望沈盼,并且提出这 分卷阅读45 件事时,沈盼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让我抚养苏焘,可是打算以他为嗣?” 苏曜先是一愣,然后才回答她:“我暂时还没想那么远,只是觉得你这里如果多个孩子,能热闹一些。苏焘是长子,我以为你会更愿意选择他。” 张沛自然是希望通过这件事确立苏焘的地位。不过苏曜自己对此并不热切。苏焘是他第一个孩子,与其他孩子确实有些不同。但是他年富力强,儿女们也都年幼,承嗣之事并不迫切。何况他还没有完全放弃和沈盼生儿育女的指望,并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急于立嗣。 得到这个回答的沈盼面色似有缓和。她沉吟一阵后说:“苏焘生母健在,并不缺人照料,我何必夺人之子?我记得前两年,你不是有好几个姬妾染了时疫过身?她们若有子女留下,倒是可以带来让我见见。” 还真有。是个男孩,名叫苏照。 不过苏照是个很古怪的孩子:沉默寡言,又莫名倔强,几岁大的孩子就经常一脸阴沉。苏曜一向不怎么喜欢他,也不认为沈盼看得上他。不过他还是把苏照带去让她相看。 到了沈盼房中,他让苏照去向沈盼行礼。苏照看了沈盼一眼,低着头,说什么都不动。苏曜有些恼火,刚要发作,沈盼却说:“算了,别勉强他。” 苏照还是闷声不响,但是抬头看了沈盼一眼。 “让他在我这里住几天,”沈盼淡淡地说,“要是还合得来,就留下吧。” 从那以后,苏照就一直由沈盼抚养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苏照由她教养后,性子变了许多。虽然话还是不多,但他确实不那么孤僻了。别人问他话,他也会好好回答,后来基本算得上言简意骇,条理分明。长大后的苏照更是出众,言谈举止进退有度,深得人望。显然沈盼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思。苏曜自己就见过沈盼握着苏照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然而这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虽然沈盼从未参与派系之争,但是苏照由她教养,显然更亲近河南系,也得到了他们的鼎力支持。如果不是他重回青年时代,将来的嗣子之争已是可以预见的了。 不过想这些事有什么用?重来一次,他甚至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苏焘和苏照这两个孩子。就算这一世其他人事都没有改变,就算他为将来的儿女取同样的名字,也不能保证生下的子女会是原来的人。 苏曜摇头,甩掉这些无谓的想法,加快速度向城门驰去。 入城后时间还早,苏曜决定先去一趟张沛的酒肆,一来见见故人,二来也顺便买点酒带去赵文扬家。 虽然苏曜已经很多年没来过河中府,不过凭着以前的记忆,他还是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张沛经营的酒肆。 张沛的酒肆不大,不过酿酒的手艺不错,加上张沛长袖善舞,生意一向不差。除了年纪最大的老陶,他们这一群人当时都没有成家。而老陶虽然娶了妻,妻子却十分凶悍,老陶有时会为了躲她,从家里偷跑出来,和他们一起去吃酒。张沛的酒肆便是他们日常聚会的场所。 这日酒肆里客人不多。苏曜走进去时只看见两三个东倒西歪的酒客。有个瘦高的人坐在台前,心不在焉地翻着账簿,正是张沛。 听到响动,张沛抬头。张沛的妹妹是圆脸,张沛的脸却有点尖,眼睛不大,但是精光外露。就算是老陶他们几个出身河东的老部将都觉得这人太精于计算,对他有一些成见。苏曜虽然也觉得张沛私心过重,又喜聚敛,但是这人做事还是相当牢靠,加再上张氏母子的缘故,经常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张沛还不认识苏曜,此时见了苏曜,脸上挂的不是老友重逢的表情,而商家惯常的殷勤笑容。 “郎君可要买酒?”他满面笑容地问。 苏曜点头:“两坛梨花春。” 张沛连声恭维:“郎君好眼光。小店酿得最好的就是梨花春了。” “我知道。”苏曜笑道。吃了他这么多年酒,还能不知道他擅长什么? 张沛搬来酒,一边算账一边和他闲聊:“听郎君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不是,我祖籍寿春。” 张沛又惊又喜:“巧了,某也是寿春人。” 他们这些兄弟里,只有张沛和他不是河东人。不过张沛幼年就随父母来河中生活,本地口音已学得十分地道。如果不是他自己提起,苏曜根本不知道他不是河中人。 知道是同乡,张沛看苏曜的眼神多了几分亲近:“看郎君气度,似是军中之人?” “是,从军好些年了。” “不知郎君高就何处?来河中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务?” “我在徐州做事。来河中并没有要事,是一个小兄弟要成亲了,特来贺他。” 张沛会做人,当即用油纸包了一包盐水煮的豆子,放在酒坛旁边:“这是小店奉送的,还请笑纳。” “这怎么好意思?”苏曜看他店里的情形,猜着是今日没卖掉的下酒菜,委婉推辞。 “要的要的,”张沛不由分说地塞给他,“敝店近来也有喜事,也想大家都沾沾喜气,就当是小店给新人的一点敬意。” 喜事?苏曜有点疑惑,他记得张沛要到明年才会娶亲。不过明年成婚,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把亲事订下了。但他和张沛只能算刚刚认识,还不好仔细打听,便笑着说:“那就却之不恭了。” 张沛对他的印象似乎很不错,亲自把他送到门口:“郎君以后再来买酒,我算你便宜点。” “一定。”苏曜笑着应了,把酒坛绑到马上,牵马出了巷子,前往赵文扬家。 赵文扬的住地也是沈盼告诉他的。根据苏曜对河中的记忆,似乎离张沛的酒肆不远。 他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赵文扬租赁的房舍。房子不大,又是土墙柴扉,不过也是独立的门户。苏曜推开院门。院子应该才粉刷过,看上去焕然一新。劈好的木柴整齐码放在窗下,窗上白纸似乎也是刚糊上去的,干净簇新。房檐下挂着腌肉、熏鱼。空气里则飘着酒肉香气。 苏曜看了颇觉感慨。要成亲的人,果然不一样了。当初在徐州碰上赵文扬时,何尝想过他会有今日? “有人吗?”苏曜出声叫人。 “来了来了,谁呀?”旁边屋里先有个女声响了,接着木门一开,有个年轻女子匆忙走出来。 这女子容貌姣好,但是左眉上有一粒暗红小痣。她头上梳着妇人发髻,外面包了一圈青布,鬓边簪一朵红色绒花。她上身穿一件蓝色交领小衫,下身虽是一条普通的白布长裙,却别出心裁地用蓝线在下摆绣了一圈小花。 这年轻少妇不像世家大族的女子那般端庄文雅,却也生动娇俏,极易让人产生好感。可是苏曜看见她,却是一副被雷劈了的 分卷阅读46 表情。 这个女子,正是他前世的妾室,张沛的妹妹张云芝。 作者有话要说: 问小苏: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32章勿用娶女(2) 张云芝疑惑地打量着苏曜:“请问你是……” 苏曜醒过神,沉声说:“我找赵文扬。” 张云芝回头喊:“赵郎,赵郎。” “什么事?”里屋响起苏曜熟悉的声音,正是赵文扬。 走出来看到苏曜,赵文扬先是一愣,然后又惊又喜地跑过来:“苏兄?” “沈女郎说你成婚在即,托我送贺礼过来……”苏曜的目光在赵文扬和张云芝之间游移不定,“不是应该还有半个月吗?” “本来订的日子是半个月后,不过我临时接到调动的命令,恐怕很快就得离开河中。云芝等不及,就提前了。” 张云芝娇嗔:“谁等不及了?” 赵文扬冲她笑笑,又吩咐说:“正好苏兄也来了,晚上好好做几个菜。” 张云芝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却也没有二话,进厨房忙碌去了。 一时之间,苏曜只觉得五味杂陈。 王守提前进攻徐州时,他已经隐隐预料到也许事情不会再按照前世的进程发展。然而这个变化,他还是始料未及。张云芝和他的交集要到好几年之后,他重生后忙于应付各种突发的事件,根本没怎么想起她。 “苏兄?苏兄?”赵文扬和苏曜说话,却迟迟不听他回答,显得有些担心。 苏曜回神,从马上解下他带来的贺礼:“这些是我和沈女郎的一点心意。布料和首饰是女郎送你们的。这两张狐皮还有酒是我送的。” 来贺赵文扬新婚之喜,却发现前世和他生儿育女的人嫁给了别人。苏曜对这个结果颇有啼笑皆非之感。不过看到张云芝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阵子他想起张云芝的次数少得可怜,可能还没张沛多。 赵文扬看他大包小包地往屋里拿东西,连声说:“两位深恩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报答了,怎么还好收两位的厚礼?” “你不用天天把我们帮你的那点忙挂在嘴边。你不是也帮了徐州吗?”苏曜笑道,“我听说你和沈女郎还认了姐弟?” 赵文扬点头:“难得她不嫌弃我……” “她怎么会嫌弃?”苏曜拍拍他的肩膀,“再说你有什么好被嫌弃的?你在河东的事,沈女郎也告诉我了。敢击杀王守的使者,很有胆略嘛。” “和苏兄比还差得远。” “我和你情况不太一样,”苏曜拍他的肩,“你别总想着和我比。对了,你刚刚说的调动是怎么一回事?” 赵文扬说:“好像是河西出了什么事。节度使要我们驻扎到边境。” “河西……”苏曜沉思。 这个时候盘踞西北故地的袁氏父子应该正在对河西用兵。河东这位节度使怕是在王守身上尝到了趁火打劫的甜头,又想故伎重施。不过袁氏不像王守。日后那边可是有个了不得的人物。 “你去了那边,要小心一个人。”苏曜忍不住提醒他一句。 赵文扬急忙问:“谁?” “袁进。” 赵文扬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阵,确定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他是什么人?” “袁万忠的儿子,”苏曜说,“不过是幼子,又是庶出,现在大概还被父兄压着。你如果碰上这个人,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前世所向披麾,但也不是没有劲敌。袁进就是最让他头疼的一个。这个人崛起比他稍晚,不过袁万忠本就称霸一方,他接过父亲权柄后力量发展很快。袁万忠十几个儿子,此人年纪最小,却能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绝非寻常之辈。从听到他名字的那天起,苏曜就知道这个人会很难缠。袁进应该也意识到和他作对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两人在完成实力积累前都很小心地避开对方。直到袁进占据川蜀,长江以北只剩下他们两股势力,战争终究不可避免。 正如之前的预料,他和袁进的这场仗不但持续多年,过程也极为惨烈。苏曜极少打没有把握的仗,可是和袁进作战,他从来没有底。好在最后他还是赢了,也许损失惨重,但他没输给袁进。 不过介于他前世已经彻底打败袁进。除非袁进也重头再来,这个人应该不会再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只是现在的赵文扬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他。 袁万忠这个人赵文扬是听说过的,但是他有多少儿子,他就不清楚了。赵文扬刚想问苏曜怎么知道袁进的,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小赵?小赵?我们来了!” 这声音听在苏曜耳里颇为熟悉。 “是我到河东后结识的几个朋友,说好今天来贺我的,”赵文扬匆忙走到门口招手,“这里这里。” 小院里涌进来十几个人。听到那个声音时,苏曜已经有了预感。等这些人都走进来,他果然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老陶、朱五、李金刚……最后一个走进来的则是张沛。 这时的他们还只是一群年轻人,手里提着酒菜,一边走一边推搡打闹,完全看不出后来征战四方的威风。 苏曜轻叹一声。他早该想到,这些兄弟都是张沛酒肆的常客。赵文扬娶了张云芝,又同在河东军中,自然会和他们结识。 看到苏曜,张沛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竟然又见面了。” 苏曜也笑着回应:“是啊,真巧。” 赵文扬看看苏曜,又看看张沛,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这位郎君下午来我店里买过酒,说是贺兄弟新婚。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竟然是自己人。”张沛笑道。 “小张,”老陶过来勾他的肩,“人家买你酒时,你没往酒里掺水吧?” 事关酒肆声誉,张沛自然要大声分辩:“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从来不做酒里掺水的事!” “张兄别急。要是掺了水,我早闻出来了,”苏曜笑着替他解了围,“我知道张兄是正经生意人。倒是这位兄台,跑出来吃酒,就不怕回去被尊夫人追砍?” 张沛大笑:“郎君怎么知道老陶惧内?” 哪有不知道的?老陶那位夫人的悍妒是出了名的,而且最恨男人拈花惹草。她怕老陶酒后乱性,惹下风流债,便不许他贪杯。可是老陶别的嗜好没有,就爱偶尔吃个酒。他不敢明着违抗夫人之命,只有在外面偷着吃。他那夫人又极厉害,一发现他喝酒就挥舞着菜刀追砍他,哪怕老陶后来已成勋贵,她也照砍不误。他们在河中时最爱看老陶夫妻俩打架,每次都你追我赶跑出好几条街,可他那凶悍的夫人愣是一次都砍不中,他们连劝架都可以省了。再没有比这还精彩又省心的消遣了。 可惜苏曜现在和他们成了陌生人,不能和他们一起追忆往昔 分卷阅读47 ,便用玩笑的口吻道:“看这位兄台的面相就知道兄台一定夫纲不振。” “苏兄弟会相面?”张沛问。 苏曜不过随口一说,哪里真懂相面,抹着额头客气道:“略知,略知。” 张沛。” 苏曜沉吟。上一世沈盼嫁给他前从未到过河东。张云芝十八岁前一直生活在河中府。虽说前世沈盼和张云芝关系平平,可是这两个人现在都不认识彼此,沈盼怎么可能对张云芝产生好恶? “我也没有头绪,”苏曜最后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样吧,我找个机会问问小赵,看能不能问出当时的情况,然后再作计较。” 张云芝欣喜地向他一福:“多谢郎君!” “不必客气。”苏曜笑言。 张云芝要求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今生没有缘份,前世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帮这么点小忙实在不足挂齿。 两人说完。张云芝见赵文扬已经烂醉,便来扶他进屋。苏曜也主动帮忙,去扶张沛。 张沛也已经醉了,不过他以酒为业,平时酒量就很不错,此时还有一点知觉,被苏曜扶起时还能问一声:“谁?” “张兄,我是苏曜,”苏曜安抚他,“我扶你进屋休息。” “原来是苏兄……”张沛一把揽住他,“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苏曜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为什么张沛突然这么问?他自觉已经很注意避嫌了,难道还是露了痕迹?又或者张沛知道什么? 因为醉酒,张沛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但基本表达清楚了他的意思:“以前……有人给我妹妹算命……说她是皇后命……苏兄懂相面,看我妹妹怎么样?” 苏曜啼笑皆非,原来张沛还在纠缠面相的事。认识了这么多年,他竟不知道张沛信这些。 “所谓命格、面相也不过是虚无缥缈之事,张兄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苏曜劝道。 “一个这么说我当然不会信,”张沛嘟囔,“可是十个算命的八个说 分卷阅读48 我妹妹这命格贵不可言。” 竟然有这事?苏曜怔住。仔细想来,如果他没有重生,按照前世的发展,还真有这个可能。张云芝不是普通的妾室,育有长子,身后有河东支持,兄长张沛又是他的肱骨。沈盼逝世的情况下,他确实可能立张云芝为后。不过立了张云芝,就会改变苏焘的地位。然而苏焘的才能见识都不及苏照,河南士族也不会善罢甘休……光是想想,苏曜都觉得头疼。幸好他没有苦恼太久,很快就摇摇头,甩掉了这些想法。照目前的情况,这一世他都不会有苏焘这个儿子了,何必杞人忧天? “可是她怎么就看上姓赵的了,”张沛喝醉后话比平时多了不少,拉着他絮叨,“没出身没背景,还要经常去打仗。万一伤了、死了,我妹妹怎么办?可她就是不听劝,死活要嫁……” 还好赵文扬喝醉了,苏曜想,不然听到妻兄这番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现在的张云芝看起来的确很满足。前世张云芝和他虽然关系还不错,但是两个人都像是凑合过日子。也许对张云芝来说,在这个年纪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是件更好的事。前世张云芝的亲事一直不顺,到他纳她进府,她都过了二十五岁。 前世没有赵文扬,张云芝十六七岁开始说亲事,但是每次都出岔子,最后不了了之:一次是刚和对方父母说定,男方就和人私奔了;一次还没下定,男方突然得了一场急病,没两天就故去了;再一次男方派了媒人过来说合,结果媒人走到张家门口看了一眼就急忙走了。后来媒人四处宣扬她走到张家门口,恍惚看见一只怪物向她扑过来,吓得不敢进门。这么几件事一传扬,没人再来提亲,张云芝的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张兄,”苏曜一边扶着张沛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醉汉,一边拍张沛的背,“小赵是不错的人。令妹既然这么喜欢他,你这做兄长的就别从中作梗了。小夫妻安生过日子不也挺好?” “可是,可是我妹妹是皇后命啊……”张沛抱着他的脖子,几乎要号啕了。 苏曜哭笑不得,精明如张沛竟然也会这么死心眼。不过……苏曜忽然顿住脚步。他好像在史书上看过类似的记载……有女子未入宫前也订过几门亲事,但每次一订亲,未婚夫就死了。后来那女子入宫,果然母仪天下。史书解释说这女子并非凡命,寻常男子镇不住她的命格,所以几个未婚夫才会早死。这和张云芝前世的情况确实有几分相似。不管是前世婚姻不顺,还是这次妹妹选中赵文扬的不满,张沛都只能用这说辞安慰自己了吧? 他正想再开导几句,不想张渍已经捂着嘴说:“苏兄,我可能要吐了……” 苏曜大惊失色。脚边躺着这么些人,他这一吐,简直不堪设想。 “张兄,你忍一忍,再忍一忍。”苏曜手忙脚乱地拖张沛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吐,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便被他轻易地抛在了脑后。 赵文扬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他扶着头走出来,人已经都走光了,苏曜正在院子里练武。 “苏兄。”他招呼苏曜。 “酒醒了?”苏曜停下来,笑着问他。 “头还有点疼,”赵文扬说,“昨晚闹得太厉害,让苏兄见笑了。” 苏曜笑道:“你刚成亲,偶尔放浪也在所难免。”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赵文扬。可惜他前生不认识赵文扬,不知道上一世这个时候,赵文扬又在干什么? “其他人什么时候走的?” “几个喝得少的昨天夜里走了,大部份人都是早上酒醒了走的。张兄刚刚才走。” 张沛大概对昨夜的事还有点印象,走之前有点尴尬地和他说,昨天晚上喝多了,说了些胡话,让他不要放在心上。苏曜当然不会把那些醉话当真,若无其事地和他聊几句便放过这一茬了。不过他还是委婉地劝了张沛几句,让他不要过于听信卜者之言。张沛唯唯诺诺地应了,但他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赵文扬揉着太阳穴说:“我这一年反复阅读苏兄给我的笔记,很有收获。苏兄若是愿意,可否多留几日,我也好再请教请教。” “你已经比我当年要强了。”苏曜笑道。 以前他都是自己摸索,几乎没有旁人指点,很多时候都是凭直觉行事。给赵文扬的笔记还是他重生后才总结的经验。赵文扬得了他的经验,又读过书,其实已经比他当年高了。 “苏兄过谦了,”赵文扬说,“苏兄的见识之高,可说是我平生仅见。还请苏兄不吝赐教。” 苏曜想了想说:“多留两日,倒也无妨……”这时他想起昨晚张云芝托他打听的事,觉得正是询问的机会:“对了,昨晚弟妹和我说沈女郎不太喜欢她,有这回事吗?” 赵文扬先是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没对云芝说过这样的话。我只告诉她,在徐州和阿姐说起亲事的时候,阿姐的反应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很赞成我们的亲事。” 沈盼和他认了姐弟,他便欢欢喜喜地把刚订下的亲事告诉了她。他满心以为会得到阿姐的祝福,谁知沈盼听到他说订亲的人家姓张,在河中开酒肆时竟然脸色大变。仔细询问了张家人的情形后,她直接表示,不是很赞成他这么快成亲。 这件事着实让赵文扬困扰了一阵。不过沈盼的反对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坚决,他又确实挺喜欢张云芝,最后还是决定继续亲事。 苏曜听了,苦笑一声。在张云芝看来,这两者大概是一个意思。 “不过的确有些奇怪,”苏曜沉思,“照理说她没见过弟妹,不该有什么成见。” 赵文扬说她反对前有问过张家的情形,难道是因为看不起张氏的出身?可是以他对沈盼的了解,她并不是个太注重出身的人。 赵文扬也猜不透,摇着头道:“阿姐当时只说这未必是我命定的姻缘,让我慎重。” 命定的姻缘……这句话更奇怪了。她又不是神仙,还能料着赵文扬的姻缘?就算他这个重活一世的人,都不知道赵文扬的缘份落在哪里,顶多知道他前世娶的一定不是张云芝……等等,张云芝……苏曜忽然抓到了一点线索。 他来徐州前,沈盼说现在赶去,也许还来得及。他当时以为是说还得及送礼,也没有多想。现在回想,那时沈盼的神色其实不太对,最后她还叹着气说,你去看看也好……如此吞吞吐吐,并不像是为赵文扬订亲而欣喜,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果命定的姻缘指的不是赵文扬,而是张云芝呢。如果她知道张云芝该嫁的不是赵文扬,是不是就说得通了?如果她说的来得及不是指送礼呢? 苏曜脑中仿佛滚过一道惊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之前的种 分卷阅读49 种疑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沈盼和他一样,有之前那一世的记忆! 第34章勿用娶女(4) 这个时间的寺院香客稀少。佛殿内寂静无人,只有香案上插着的几支线香散发着袅袅青烟。香烟缭绕中,神佛安详的面容时隐时现。在门口观望许久,沈盼终于迈步走进佛殿。她慢慢跪坐到佛前,双手合什,似乎是在祝祷。然而她并没有将祈求的愿望说出口。金身塑造的佛陀也没有回应她的祷告,只用慈蔼而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凡尘种种。 良久,她分开手,从袖中取出一支银钗。 钗为圆形,上面是镂雕的团凤穿花,正是苏曜送给她的那支。 沈盼凝视银钗许久,最后轻轻叹息一声。 在王守向舅父宣战以后,她几乎已经接受了要再次嫁给苏曜的事实。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这样的结果有多不甘心,所以舅舅的一席话又让她动摇了。 舅舅说,如果她嫁的不是她真心爱慕的人,她不可能幸福。可问题是,她曾经嫁的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的结果却并无不同。她很感形就回到了几十年前。濒临死亡时,她是什么感受?再开口时,他原本有些生硬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当时……很痛苦吗?” 沈盼静默片刻,淡淡回答:“还好。” “你回来是什么时候?” “天通二年三月初二。” 比他早了三天。 苏曜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也是重活之人?” 沈盼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盼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过了好一阵才轻声说:“从一开始。” 苏曜看上去有些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沈盼语气平静:“第一次见面,你说你认识一个叫阿萝的故人。” 苏曜恍然。他当时的确叫出了阿萝的名字,难怪沈盼猜到了。 “还有……”沈盼继续说,“你以前在徐州很注意避嫌。当初还是我主动和你说话。可这一次却是你先来接近我。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他上一世和她关系紧密。前世他在徐州时从没想过能娶到沈盼,很少与6仲家眷来往。重生后他想和沈盼重新开始,态度自然与以前不同。苏曜点头,沈盼看出端倪确实不奇怪。 “当然这都不是铁证,”沈盼续道,“也许你接近我只是一时起意,也许你还认识别的叫阿萝的人。可你说出招抚流民的办法时,我便再无怀疑了。” 苏曜前世在徐州时对政事的了解还很粗浅,说得出这个办法只能有一个解释:他也是再世之人。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苏曜沉吟,“为何不告诉我?” 她若不知道自己重生就罢了。如果她那时就已经知晓两人都是重头活过,自己后来又表明了心意,何必还装作不知情? “呵……”沈盼发出一声低笑,“告诉了你,还怎么装聋作哑?” 她语气中明显的嘲讽意味让苏曜沉下了脸:“这是什么意思?” “苏曜,”她看着他,“我问过你为什么喜欢我。你记得你的回答么?” 他送沈盼凤钗时,她的确问过。他记得他说她通情达理,温柔婉顺,都是对她的褒扬。 “如果你发现我并没有这么通 分卷阅读50 情达理,温柔婉顺,”沈盼再度露出讽刺的笑容,“你会怎么做?是不是又要一去不回?就像……以前那样?” 苏曜眉头深锁,她怎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分明是他一直赔着小心。发现她抗拒自己的触碰,他甚至都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苏曜压抑着怒气问。 中年以后,他已经很少动怒。可是现在,即便已经一再克制,胸中还是翻腾着汹涌的怒意。这些年他如此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快,她视而不见也就罢了,竟还如此曲解他的用心。 “难道不是?”沈盼尖锐地反问,“稍不如你的意,你就能丢在一旁,几年不闻不问。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你想要的不过是个出身好又不给你添乱的妻子。一旦我不那么柔顺,你就弃如敝履。张云芝对你言听计从,你该很喜欢吧?要不是她出身酒家,满足不了你的面子,你根本不会再来纠缠我吧?” “所以……”苏曜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你故意设计我?让我看见张云芝嫁给别人?你觉得这样能伤我?” 这句诘问出口,沈盼却顿住了。良久,她转开脸,长声叹息:“我没想这么做……我没料到赵文扬会遇上张云芝。我知道你喜欢她,让你赶去并不是为了刺愿地和我在一起?” 回答他的是沈盼长久的沉默。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苏曜问。 “我不想骗你……”天人交战许久,沈盼终于开口,“我会尽力履行身为妻子的职责,但我无法承认这是我甘愿的事。” 苏曜胸中一阵翻腾:“你就这么讨厌我?” 沈盼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我明白了,”苏曜没有再等她的回答,“是我贪心了。” 她感激他,会答应他的求亲,但是她心里的人始终不是他。没想到努力了两世,最后还是这样一个意难平的结果。 他转身离开,却又被沈盼叫住。 “女郎还有什么吩咐?”他冷冷问。 沈盼欲言又止。最后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了那支银凤钗:“希望你能找到比我更适合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盼对小苏的态度变化是有几次变化的。最开始她是想避开的,所以她这一次没有跟着舅舅去校场。碰到小苏后,她察觉到小苏也重生了,但这时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办,所以一直不动声色。接着是王浚事件,介于前世舅舅和表哥都死于此战,小沈的心理压力剧增。而小苏的能征善战就成了最优选择。所以在察觉舅舅想把她许配给小苏时,她默认了这个决定。但是小沈内心其实又很抗拒这个结果,所以小苏每次想确认她的心意,她都显得很犹豫,而且还对小苏说她是个怯懦的人,因为她这时并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后来小苏又明确表示,他并不想要小沈的感激。小沈就更纠结了。再加上来自小赵那方面的刺激,最终她做出了这么一个选择。 第35章勿用娶女(5) 杜夫人直到吃完茶都不见沈盼的踪影,担心她出事,亲自出来找寻。谁想才出偏院,她就看见沈盼魂不守舍地倚在回廊的木柱上。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杜夫人放了心,笑着上前拉起了沈盼的手,却被触手的温度吓了一大跳,“手怎么这么凉?脸色也差,出什么事了吗?” “我没事。”沈盼回过神,对杜夫人露出一个虚浮的笑容。 杜夫人还是有点担心:“不是着凉了吧?方才上师还说看着像是要变天,我看还是早些回家为妙,省得碰上雨雪。” 沈盼顺从地点头。 杜夫人唤来随行的仆妇、侍婢,令他们准备车马,之后就拉着沈盼絮叨:“这要是真下雪了,你就别急着动 分卷阅读51 身。要不就直接等到开春再走。” “可是我答应过父亲,等徐州的事结束就去南郡看他。” “他都等到现在了,不差这两个月。听舅母的,天气暖和了再走。” 沈盼正要说话,家仆已来禀报车马齐备,只好打住话头。 杜夫人先上了车,等了半天不见沈盼跟上来,回头一看,她还站在原地,望着寺院的轮廓出神。杜夫人出声:“阿沅?” 沈盼回过神,跟着上了车。车帘放下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恢弘的古寺。 这应该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这样也好,她想,早早放过彼此,至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在怨恨中度过一生。 最初的时候,他们的生活非常平静。虽然苏曜不是一个特别细心的人,可在她身上,他确实花过不少心思。那时他多数时间都在外征战,与她聚少离多,但他会经常写信回来。知道她对织绣有兴趣,他每到一地便会让人搜罗当地的织物和绣品送来给她。 记得那一天,她也收到了他的信和礼物。信上说这一次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他会很快班师。 刚放下信,便有侍女来报,6询来了。 她出来见6询,才发现和表兄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李绍。 其时李绍在兖海节度使幕中。他这次来徐州是为了促成苏曜和兖海的联盟。李、6两家本是世交,是以公务之余,他也来拜访一下旧交。 然而李绍与她并不仅仅是旧识。他们议过亲。 李绍亡故的妻子俞慧生前与她交好,病重时流露过让李绍续娶她的意思。毕竟李绍年纪不大,不可能当一辈子鳏夫。换了别人,未必愿意善待前人留下的儿女。但她却是俞慧十分了解的,知道就算她没法将那几个儿女视若己出,至少也会公平地对待他们。所以俞慧去世前一直在积极地撮合他们。 她并不钟情于李绍,可她那时的年纪确实不小了,再不说亲事,不但要被议论,恐怕还会带累6家。李绍知根知底,家世、人品也都是一时之选,所以她并不排斥6家推进这门亲事。可是6仲父子接连出事,苏曜解了徐州之围后,又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她,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因为这段旧事,她面对李绍时不免尴尬。可他是6询带来的人,又关系着与兖海的联盟,她不能失了礼数,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接待他们。谁想他们才坐下聊了几句,6询就因公务被人叫走,留下她与李绍单独相对。 “世妹别来无恙?”相对于她的局促,李绍倒是显得十分自然,微笑着问她。 “我……很好,世兄呢?” “也还好,只是终究不像你俞姐姐在世时那么顺意。” 提到过世的好友,沈盼也有些伤感:“俞姐姐与世兄琴瑟相合,我是一向羡慕的。” “你和苏曜呢?” 沈盼笑笑:“他对我很好。” “不过他毕竟是个武夫,会不会有些无趣?” 她摇头:“我从来都不是世兄和俞姐姐那么风雅的人。以前你们喜欢写诗作画,我都只能在旁边看着。” 李绍露出怀念的神色:“倒也不是。我记得世妹虽不擅做,评点却一向公允。我还想把近日诗作送与世妹点评点评呢。” 她忍不住笑了:“世兄的诗作,不必看也知道是很好的。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你有没有想过,”李绍忽然有些感慨,“如果当年苏曜不曾求娶,也许你我早就成了夫妻?” 这不是她愿意谈论的话题,便低着头说:“陈年旧事,李世兄何必再提?” “我并无他意,”李绍说,“只是今日与世妹畅谈,忍不住想起往事。若那时苏曜选择的不是你,或者令兄不曾应许,而你我竟成夫妇,不知此时会是何等光景?” 她暗自皱眉,但是想到兖海的关系,又隐忍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委婉地说:“表兄不可能拒绝。苏曜之势已成,拒之无益。小妹与世兄,只能说没有缘份……” 李绍看了她一会儿,露出温和的笑容:“是我失礼了,不该问这么让人难堪的问题。” 他不再追问,她松了一口气,但总归不太自然。大约察觉到她的尴尬,李绍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告辞了。 6询回返时不见李绍,还颇觉奇怪:“李兄呢?” “他说还有事,便先走了。” 6询虽然有些疑惑,却没有追问,而是说:“也好,我正想找你谈谈。” “是什么事?” “你和苏曜成亲也快五年了吧?”6询问。 她点头:“还差两个月。” “五年了,竟还没有子嗣……”6询眉头深锁,“你是不是该有点打算?” 她知道表兄说的打算是什么,不情愿地说:“我们这几年聚少离多……” “他几个部下何尝不是聚少离多,不也都有了儿女?” 这句诘问她无法反驳,又不愿承认,只好静默不语。 “阿沅,”6询语重心长地说,“苏曜现在的势头很好。不出预料,他会走得很远。他创下这么大的功业,会需要子嗣承继。愚兄是为你好,才建议你早做打算。就算是妾室所出,名义上也还是你的儿女。你若还不放心,大可以把孩子抱来自己抚养,相信苏曜也不会说什么。” 沈盼依旧沉默。6询并不是第一个向她提起这件事的人。最近已经有好几拨人对她明示暗示,认为她没有履行好一个妻子的责任。 见她还是不声不响,6询又道:“嫉妒、无子都在七出之列。愚兄不希望你重蹈姑母覆辙。” “我……明白阿兄的好意……”她终于艰难地回答,“我会找机会……和他提……” 如果当初他没有听到她和李绍的话,又或者老陶没有点醒他,就这样糊涂懵懂地过一辈子,会不会是个更好的结果? 那时听到她和李绍的谈话,他便悄悄退了出去。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回来过。他在街市上游荡一阵,胸中的烦闷依旧挥之不去,最后去了老陶家。 老陶上次作战时伤了腿,这次便没有随他出征,而是留在家里养伤。 听到苏曜来访,老陶颇为惊讶:“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到,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苏曜不答,径直坐下:“有酒吗?” 老陶看出他的烦躁,直接叫夫人取酒。平时老陶一沾酒,他夫人一定会吵闹。可是这日她一见两人的情形,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二话不说拿了一坛酒来,又放下出去了。不过离开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丈夫一句:“别喝太多。” 老陶冲她点点头。等她一走,他就取了两个酒杯,亲自斟上。 苏曜举杯,一饮而尽。 “有心事?”老陶问。 苏曜不答。 “这一仗不是说打得挺顺 分卷阅读52 利么?旗开得胜还不高兴?” “不是打仗的事。” “那是家事?” 苏曜默认。 老陶一声长叹:“我早就和张沛、朱五他们说,这事行不通。你们夫妻俩过得好好的,他们在中间掺合什么?你看,果然烦心了吧。” 苏曜诧异地问:“关张沛和朱五什么事?” 老陶一愣:“他们没跟你说?” 苏曜想了想,仍然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老陶沉默了一阵,终于说:“朱五他们好像觉得你这些年与河南士族走得太近,和河东的老兄弟们有些离心。还有就是你们夫妻成亲好几年,膝下还没有儿女。这不是张沛的妹妹还没嫁人么,他们就想撮合你们……” 苏曜愣了。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与河东的兄弟们肝胆相照,何来离心之说? “这事我是不赞成的,”老陶续道,“你以前也叫过我一声兄长。我今天就仗着比你年纪大,多说你两句。朱五他们是有私心的。你们夫妻还年轻,子嗣的事不必急于一时。我和你嫂子都很喜欢弟妹,你可别伤了她的心。” 伤心?苏曜苦笑:“她会么?” 连嫁他这件事,她好像都不怎么甘愿。 看出他的不以为然,老陶语重心长地说:“你嫂子说过,只要是人,哪有不想独占爱人的?所以世间女子,大多擅妒。若有哪个女人不妒忌,要么是被礼教搞坏了脑子,要么她不是真心爱重丈夫。朱五他们几个没心没肺,你却不一样。自己好好想想,这几年弟妹对你怎么样?” 这番话让苏曜心绪稍平。除了有时过于客气,沈盼对他并没有不到的地方。他怎么能因为那么几句话就抹灭他们五年的夫妻感情。可是内心深处,疑虑的种子已经埋下,让他就此放下又有些不甘。 要不试探一下?他想,如果她在意自己,总会有点痕迹吧? 第一片雪花落下时,苏曜正牵马走在通往城门的道路上。 接近城门时,苏曜停下脚步。他摊开左手,凤钗正静静躺在掌心。 她不要,再保留这支钗也没有意义。他看看道旁的草丛,想要将它扔掉。可是抬了好几次手,到底还是没法扔出去。良久,他叹息一声,将凤钗收到了行囊里。 王承举起叛旗,宣武、义成两镇四分五裂,陷入内乱,再加上河东、兖海之力,6仲父子的危机已经解除。再去见一面钟定,徐州的事就算了了。接下来要去哪里?他四顾茫然,河东么? 犹豫间,苏曜听见道旁酒肆里传来一声轻笑:“雪夜寒来,醇醪新熟,这位郎君可愿进来共饮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结束啦。谜底揭了差不多一半吧。 前世发展成这样,其实双方都有原因。不破不立,得先跌到谷底才有反弹的可能。 番外 第36章番外:锦书 苏照守着药炉,专注地盯着釜中翻滚的黑色药汁。 父亲出征后,熬药的工作都是他亲自经手。不是因为信不过其他人,而是他知道,那个抚养他长大的女人已经时日无多。很可能……他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为她做什么事了。 虽然她并不是他的生母,但是她照顾他、教养他。在他心里,她就是最亲近的人。 “替我照顾好她。”父亲出征前也拍着他的肩膀嘱咐过。 其实不用他说,自己也会这样做。但是……苏照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办法留住一个正在消逝的生命。 熬好药,他将药汁倒进银碗,用黑漆木盘托着,走向沈盼的房间。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几天几乎一直都在昏睡。可是这一次他进来时,她已经醒了。听见响动,她微微侧头看向苏照,眼神也恢复了多日不见的清明。 “母亲。”苏照有些惊喜。 “能扶我起来吗?”她轻声问。 苏照点头,放下药碗,扶她坐起来,靠在隐囊上。扶她起身时,苏照发现她的身体很轻,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她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眼睛底下泛着一层淡淡青色。这并不是好转的征兆。 苏照心里难过,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笑着对她说:“早上刚收到的消息,父亲已经打败了袁进。他很快就会回来。” 其实有好几次,他都想叫父亲回来,连信都已经写好,准备送出去了,可是最后都被沈盼拦了下来。她说,别让他分心。苏照当然知道父亲正面临最关键的决战。只要赢下这场战争,天下就会属于他,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可是有时候,苏照恨不得能亲自冲父亲大吼:“你爱的女人已经快死了!别管什么袁进,什么天下了!” 他知道父亲对她还有感情。她病了很久,经常一睡就是很久。有时父亲会在她昏睡时来看她,在她醒来前离开。他在父亲看她的眼神看见过爱意。可是他不明白,既然有感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来?又为什么……让她独自面对死亡?出兵前父亲还来过,难道他看不出来,她已经病入膏肓? 她很平静地笑了笑:“我可能等不到了。” 那一刻,苏照很想哭。 “我死以后,”她继续说,“你的位置也许会很尴尬。” 苏照垂下眼帘。这是可以预料的。不出意外,父亲会称帝。嫡母不在了,皇后很可能是张氏。一旦张氏当了皇后,长兄苏焘便可以子凭母贵。他们身后又有河东旧将的支持。形势会对他很不利。 但苏照只是摇头:“我能应付,不用为我担心。” “抱歉,”她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为你多作些打算。如果我能再支撑一段时间,也许能让你的境况改善一点。可是我太累了。我不是一个很尽职的母亲。你能原谅我吗?” 如果她在苏曜离开之前把苏照的身份确定下来,这孩子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可她那时只顾着自怨自艾,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苏照先点头,接着拼命摇头:“母亲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不用对我道歉。” “小心张沛。”她轻声叮咛。 他点头。 “我表兄6询……”她接着说,“虽然才能有限,但他应该愿意帮助你。只是不要全听信他的判断。你得自己拿主意。” 苏照也听从了。见沈盼停顿,他又柔声问:“母亲还有别的话交代我吗?” 等父亲回来,他应该怎么对他说? 沈盼想了想说:“门边的柜子里有个盒子,可以帮我拿过来吗?” 苏照按着她的指示找到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黑木盒子,取出来放在她手边。 他看见沈盼打开盒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却是厚厚一叠书信。 她拿着信,一张张翻看。 苏曜总是征战 分卷阅读53 在外,尤其是刚成婚那阵,有时一年半载都见不了几次面。他对此时常觉得歉疚,只好多写信回来。 写第一封信时,他的字写得还不够好,句子也不怎么通,还时不时夹杂几个错字。随着信件的增加,他的字越来越工整,辞句也日渐通顺。她记得他说过,他少年从军,其实没怎么读过书,直到升任指挥使,发现自己连封像样的信都写不出来,才认真学习读写。从他写给自己的书信看,他的进步已经相当惊人。一直以来,只要他下决心做的事,最后总能做得很好。可惜真等到他书写十分流畅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转淡,他也很少再动笔写信。偶尔有信,也是旁人代笔。 她看这些信时,苏照安静地陪着她。他认出信上的笔迹,知道这都是父亲写的。他从来不知道,他们有通信的习惯。 一直以来,她和父亲都不太亲近,以致于他以为那只是父亲单方面的爱恋。可是看她至今保留着父亲的所有书信,他又觉得似乎并非如此。 然而这个发现并不让他觉得欣慰,反而加深了他的不解。既然她对父亲也有感情,为什么还一直把他往外推? 他记得父亲出征前过来看她。他隔着门听他们交谈。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到隔一道门就已经听不清内容。不过从两人的语气看,气氛算得上融洽。他以为他们终于要和解了。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父亲就被人叫走。父亲离开后,他送药进来。她低着头,脸上已经看不出情绪。 “母亲?”他含笑唤她。 她回过神,接过了他递来的药碗,却对他说,如果他父亲再来,就告诉他,她已经睡了。 他十分疑惑,但他一向会顺从她的意思。所以父亲回来时,他照着她的吩咐说,母亲已经睡了。虽然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父亲似乎很失望。 他有些不安,踌躇一阵后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他去叫醒她? 父亲摇了摇头:“让她休息吧。”他对着她的房门出了一会神,拍了拍苏照的肩:“替我照顾好她。” 如果父亲知道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再多坚持一下? 沈盼没有看太长时间的信。很快,苏照听到她吩咐:“把火盆移过来。” 她病中畏寒,房间里不分季节,总烧着火盆。 苏照以为她冷,将火盆移近了些。 “再近点。”她说。 苏照柔声劝道:“太近了恐怕烟气过重。我去拿件厚点的衣服,为母亲添上吧。” 沈盼摇摇头,将手上那叠信递给他:“那你替我烧了吧。” 苏照睁大了眼睛,失声道:“母亲?” 她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烧了。” 苏照深吸一口气,试图劝她打消这个念头:“父亲回来看到这些信,一定会很感动。” 她不为所动,手里拿着那叠信,固执地看着他。 不,不要他知道。不要他知道她还留着这些信,不要他知道她曾经记挂过他,不要他知道……她爱过他。 苏照迟疑着接过信札,看向面前的火盆。最终他站了起来,背对她蹲下了身子。等他起身时,沈盼看到那叠信已经在火盆里了。火苗渐渐蹿高,吞噬着上面的字迹。 她长舒一口气,似乎放了心。这件事耗费了她不少力气。苏照看她又露出了疲态,小心扶她躺下。她很快就睡着了。 之后她的病情迅速恶化,没两天就去世了。 她离世的时候,整个王府的人都惊动了。但是由始至终,都是苏照陪在她身边。弥留之际,她曾经短暂地睁开眼睛。 发现这迹象的苏照急忙握住她的手问:“母亲是不是还有话要说?要不要见什么人?” 她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苏照听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完全终止。她死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开始嚎哭,甚至张氏母子都流了泪。但是苏照没有哭。他不想和其他人一样惺惺作态。他站起身,平静地吩咐侍女们替她更衣、整理仪容。她干净整洁了一辈子,走的时候也该是齐齐整整的。 葬礼很简单。遵照沈盼生前的意愿,没有停灵,直接下葬。苏照明白她的意思。如果等到父亲回来,必然会将她风光大葬,然而她并不想要。 葬礼刚刚结束,苏照就得到了父亲已经班师,即将到家的消息。 父亲回来的那日,苏照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早早去门口恭候,而是在房里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打开了房内的书柜。里面静静躺着几封书信。他没有烧掉全部的书信,而是趁着背对她的时候,偷偷截下了几封。这是第一次他违背她的意愿。他不知道是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做了这件事,也不知道他拿着这些信要干什么。 喧嚣声在外间响起时,他终于有了决定。他要把信交给父亲。即使只有几封,也足以证明她曾经的心情。看到这些信,父亲会明白,这么多年他都错过了什么。 他将信放入袖中,走到中庭。一个高大的男人被人簇拥着,从大门走了进来,正是他的父亲。 苏照深深吸了一口气,向他迎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开始前,先丢个番外。 我知道看了这个番外,大家一定更想打死小苏了…… 下卷思路有些改动,请假一天重新整理下。谢谢大家。 下卷 第37章潜龙勿用(1) 庚午年二月。 初春时节,花木新发。临近渡口的小路上,一个相貌普通的少年道士捧着一本卦书,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辞:“庚为阳金,午属阴土……气数未备,惟喜旺方……” 渡口小船方要启航,有人正在船头高喊:“要开船了,还有人渡河没有?” 小道士听见,连声应道:“有有有,等一下。” 他急急忙忙收了卦书,快步登船。 渡船上人不多,加上艄公也才四个人。右侧一老一少两名妇人挨坐着,似乎是一家人。左侧则是一个穿深蓝短衣的男子,身边放着一个不大的行囊。男子头歪在一边,似乎正在打瞌睡。他大半个脸都被斗笠遮住,看不清年貌。 小道士稍作犹豫,在左边坐下,不过很小心地同那个男人隔开了距离。 离岸时船身轻微震荡。蓝衣男子似乎被这轻震惊醒,揭掉了盖在脸上的斗笠。小道士才这看清,这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轮廓比常人分明,高鼻深目,眼睛颜色也比常人要浅,似乎有些胡人血统。且他举手投足自带贵气,与那身短衣打扮实在不太相符。许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他的脸上犹带一点惺松。略微茫然地环顾一圈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小道士身上。 小道士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回避他的注视。 分卷阅读54 没想到男人很友善地对他笑了一下。 小道士看得愣了一下,然后回了他一个微笑。 男人主动说话:“小道长从哪里来?” 他的态度十分温和。小道士也放松了一些,结结巴巴地回答:“青,青城山,常道观。” “蜀中?”男人笑道,“那可是好地方。要到哪里去?” “徐,徐州。” 听到这个地名,男人微微垂目,但是很快他又笑了起来:“蜀中到徐州可不近,现在世道不太平。道长年纪轻轻,竟能独行千里,很让人佩服哪。” “这有什么,”小道十分得意,却装作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好几年前就自己上青城山拜师了。路上走一年多,又修行了三年。可惜学了三年道,一点效用都没有,也不知是我没有天赋还是他们不肯教我真正的道法。我正灰心,刚好以前在徐州的朋友送信来,说找到了以前逃难时失散的家人,就回来和他们团聚了。” “一家团圆倒真是件大喜事,”男人又打量他,“看小道长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难道十岁不到就开始寻仙问道了?” “成仙多好啊,”小道士感叹,“不老不死,还能飞天遁地,再也不用担心会死在乱世里了。” 男人似觉好笑:“寻仙之事太过虚渺,再说道长如何知道成仙之后的事?” 小道士凑近他,神神秘秘地说:“不瞒你说,我小时候见过神仙。” 男人挑了下眉毛,似乎不信。 “不骗你,”小道士急急分辩,“我真的见过。我亲眼看到一个人在我面前凭空消失,他肯定不是凡人。这几年我走遍三山五岳,就是想寻到他,求他带我修道,可我怎么都找不到。其他人也不信我,连我师兄弟们都不信。还有好多人说我疯了。” 男人打量他半晌,又微微一笑:“说不定真有呢。” “我知道你也不信,”小道士似乎有些泄气,“不用哄我了。” “不是哄你,”男人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还经过更离奇的事呢。和那件事相比,世上有神仙反倒没什么奇怪。” 小道士又惊又喜:“真的?你信我?” 男人点头,很有兴趣地问:“小道长同我说说,你在哪里遇的神仙?” “徐州。” 男人失笑:“这就是小道长唬人了。便是真有神仙,也该在名山大川,如何会在徐州?” “真的真的,”小道士说,“七年前的春天,在徐州城外一个山坡上。” 七年前的春天……男人心思一动,他碰到的奇事也正好是那个时候。徐州这几年也颇多异象,与这个所谓的神仙有关联吗? “大哥,”小道士见他忽然皱眉不语,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男人甩了下头,又笑着说,“这么看,小道长的确是有仙缘。” “大哥,”小道士大起知己之感,激动地抓住了男人的手,“我看到你也觉得和你特别有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修仙?” 徐州城内一处大宅前车水马龙,极是繁忙。 牵马的青袍男子站在门口,安静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没过多久,门内一阵风似的冲出一个人,口里连声叫:“头儿?头儿?” “我在这里。”青袍男子上前。 宅子里出来的人眼睛一亮,上前大力拍他肩膀:“一走好几年,你可算是想起来看我了!” 这青袍男子正是苏曜。走出大宅的人则是钟定。 苏曜打量一阵钟定,微微一笑:“怎么胖了这么多?” 五年前钟定还是个精壮汉子,现在竟然连肚腩都有了。 钟定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忙生意嘛。疏于练武,可不就成这样了。你倒是没怎么变。” “看来这船运生意你经营得不错。”苏曜看来颇为欣慰。 前世友人早早阵亡,这一世却是家业兴旺。就凭这一点,也不枉他重活一遭。 “还不是你主意出得好,”钟定喜气洋洋地回答,“现在大大小小的船加在一起,快有一百艘了。从南到北,内河到外海,哪里都有我们的船。” 苏曜离开徐州前,与钟定见过一面。他建议钟定在战事结束后退出军队,经营船运。苏曜眼光很准。几年前徐州的苎布名声大噪,那以后销路一直不错。6仲也鼓励农户广种桑麻。由此武宁数州的染织业日渐兴盛。徐州更是成了此地的转运和商贸中心。 出产的布匹需要运往各地,又要从外地购买谷物,这都需要有人运输。苏曜正是看出这一点,才让钟定经营经营船运生意。他是最早经营的人,又与6家颇有渊源,几年来生意兴隆,船队也上了规模。 说起生意,钟定便口若悬河,根本停不下来。他兴奋地拉着苏曜在自己的大宅逛了一圈,又细细说了这几年的各种进展。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停了口,拉着苏曜去厅上坐。 一进厅堂,钟定便找来一名家仆,吩咐了几句。家仆领命,退了出去,不多时重新返回正厅,手上多了一个木盒。 钟定接了盒子,亲自交到苏曜手上。 苏曜打开,见是几张柜坊的凭帖,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凭帖,拿着就可以去柜坊提钱。” 苏曜失笑:“我知道这是凭帖,我是问你给我做什么?”他低头看一眼,又加了一句:“数目还不小。” “我算你入股。这是分红。”钟定回答。 苏曜推回去:“无功不受禄。” “怎么无功了?”钟定急了,“没你出主意,我怎么会有今天?再说以前在战场上,没你护着,也许我早死了。光我这条命,你说值多少?这是你应得的,一定要收下。不收我翻脸了啊。” 苏曜知道钟定真会和他急,便没再推辞。 钟定看他收了,松了一口气,这才说起别的话题:“蜀中的事我听说了。有用时求你敬你,没用了就一脚踢开,简直他妈的不是东西!头儿,你也别回那边受气了,过来和我一起干,不比蜀中差。” 苏曜笑笑:“不用为我担心,我自有计较。” 钟定瞧着好友,欲言又止。 苏曜看出他的心思:“想问什么就问吧。” “头儿,”钟定小心翼翼地问,“五年前,你为什么离开徐州?” 五年前苏曜突然来找他,交待他经营船运生意后就离开了。之后有两三年都没有他的消息。再听到他的名字,是蜀中骄兵变乱,蜀地陷入混战。那时苏曜在宋州的几场战役已渐渐为人所知,又刚好在蜀地徘徊,于是被蜀主延揽,参与平叛。苏曜善战,只用了两年就结束了混战,并且重新整编了蜀中的军队。可是这时,他又面临了另一个问题——功高震主。他出现在徐州前, 分卷阅读55 钟定刚刚从几个行商那里得到消息,说苏曜似乎被人排挤,离开了蜀地。 苏曜垂下眼睛:“发生了一些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是……为了沈家那位女郎?” 苏曜默认。 钟定一声叹息。当初两个人看上去还挺和谐的,怎么忽然就闹僵了呢?不过说来也怪,沈女郎都过了二十岁,竟还没有嫁人的意思。6仲居然也不着急。就像是他们在刻意等待什么人一样。 “那你想明白了吗?”钟定问。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想明白。”苏曜苦笑。 无可怀疑的是,过了五年,他还是没放下。 “你这次回徐州有什么打算吗?”钟定又问。 苏曜摇头:“不知道。只是刚好有空,就回来看看……” 船一靠岸,蓝衣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岸。 “大哥。”小道士在他后面喊。 男人心中其实已很不耐烦,可回过头时却还是一派春风和煦。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小道:“这是刚才的卦钱。” 他不过随口闲聊几句,这小道便要拉他去修仙,被他拒绝了还不死心,非要给他算一卦。 小道摇头:“我和大哥有缘,这一卦是送的。不过大哥,你这卦是龙潜于渊。不管你想做什么,记得不可急进,忍时待机,方能成事。” “多谢道长提点。”男人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微笑着说。 “我这阵子会借住在朋友家,就在徐州城南十里的李家庄,”小道士认真说,“我看大哥和我挺有缘。你要是哪天改变主意,就来找我吧。我们一起去寻仙。” 男人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和他道了别。 一走出渡头,男子的笑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这小道士真见过神仙,但他的卦绝不可能准——刚才给他算卦时,那小道士还在偷偷瞄卦书呢。就这水准,怎么可能算准? 他可是做大事的人。龙潜于渊?男子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我信你才有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开始,新人物出现了。 第38章潜龙勿用(2) 离了渡口,蓝衣男子直奔徐州城。 州城内商铺密集、人声鼎沸,一派繁华盛景。印象中似乎只有蜀中的锦官城可与之相较。不过蜀地前几年经过兵乱,已大不如前。虽说这两年渐渐息兵,但是一时半会应该是无法恢复全盛景象了。再加上入进武宁境内后只见桑麻遍地,屋舍俨然。农人们采桑、晒麻,生活平静,与一路行来饿殍遍地的情景相比,简直称得上桃源乐土。 然而男子非常清楚,这里绝不是世外桃源。几年前,徐州还不是这样。甚至于在他几十年的记忆里,徐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繁盛。有人改变了这一切。 男子抵达州城内的一间客店。推开房门,已有十来个人等在里面了。 “军主。”有人迎上来。 男子脸微微一沉:“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不要露了身份。” 那人一凛,连忙回答:“是,郎君。” “让你们查的事怎么样了?” 有人递上厚厚一叠纸:“这是我们的估算,包括武宁的出产、岁入、还有徐州每日进出的船舶数量……” 男子一边看一边在心里估算了下:“光是每天的进账就够惊人了。” “徐州这边只连通了内河航道,”那人接着说,“海路则从海州上岸。听说兖海节度使还特意划出一块区域专供徐州商旅通行使用。” “你们可在徐州可曾见过流民?” 那人摇头:“流民进入武宁就可落籍,州府还会教授他们纺麻、织布、造纸等技艺,此地的柜坊还会提供一部份借款,让他们有钱购买丝麻等物,只需一年后归还一定数额的布匹即可。我们这一路几乎没见到什么流民。” “武宁现在的军力如何?” 那人又送上一叠记录。 “了不起啊,”男子看完后评论,“史书说管仲禀政三年,齐国大治。我看这里也快赶上了。当初还是棋差一着,让徐州成了气候。以后要对付河南诸镇,恐怕会有些困难。让你们查的人查到了吗?” “这些生意里,经常出面的是6家几个旁支子弟,不过有人说实际主事的是个女人。她不怎么露面,但是最早在徐州推广夏布的人是她。向流民借贷的柜坊也在她名下。她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男人点头:“这倒是个奇女子。要不是此行另有目的,我还挺想和她好好结识一下。什么时候能动手?” “这……”那人犹豫道,“属下打听到,她目下并不在徐州……” “阿姐来见俞老,为何不告知小弟?若不是我妻兄偶然撞见阿姐车驾,让我赶紧追来,我岂不是就与阿姐错过了?”道旁凉亭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子手执银壶,正微笑着为面前的女子斟酒。 “有点事想向俞老请教,”女子笑着回答,“怕你忙,就没告诉你。” 这二人正是赵文扬和沈盼。 两人说话时,沈盼也在打量他。这几年赵文扬的气质变化很大。当初他还在极力模仿苏曜,如今却是真的具备和苏曜相同的气度了:沉着稳重,隐然有大将之风。不同于苏曜当年全靠自己摸索,这几年俞显也经常指点他,所以他身上比当初的苏曜又多了几分文气。 “我如今赋闲在家,还忙什么?”赵文扬摇头笑道,“何况只要阿姐一句话,再忙我也会赶过来。云芝已经和我提过好多次,成亲好几年,都还没见过阿姐。不如阿姐来我家小住几日,也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听了赵文扬的话,沈盼有些沉默,过了一阵才客气推辞:“我刚收到徐州的信,有些急务需要尽快赶回去处理。还是下次再说吧。” “阿姐……是不是对云芝有什么意见?”赵文扬放下酒壶,试探着问。 以前张云芝和他说,他这位义姐好像不怎么喜欢她。他那时并不相信。可是这几年,他每次试图安排妻子和沈盼见面,沈盼都会以各种理由推脱。时日一长,他也开始怀疑沈盼是不是真对张云芝有什么不满? 沈盼垂眸。她对张云芝的确有心结。前世正是张云芝打破了她的平静生活。虽然这并不是张云芝的错。她很清楚苏曜纳张云芝的理由,也知道在河东旧部那么积极的推动下,张云芝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是情绪有时仍会摆脱理智的掌控。张云芝三个字像一个魔咒,始终提醒着她以前的挫败。她不知道见到张云芝时,自己会不会失态? “你多虑了,”最后她终于开口,“这次是真的有事。代我向弟妹赔个不是。下次有空,我一定去瞧她。” 她还需要时间,让前世的痕 分卷阅读56 迹再淡化一些。也许过一阵,她便能坦然面对张云芝了。 赵文扬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行。他抬起头,道路对面的槐树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那是来自妻兄张沛的提醒。 沈盼也看见他了,对赵文扬说:“那边好像有人……” 赵文扬摇头:“不必理会他。” 沈盼一双妙目在他身上逡巡片刻,幽幽叹息:“你兵权被收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吧?” 赵文扬苦笑:“阿姐一向心善,对我要做的事,想必不会赞成。” “你错了,”沈盼摇头,“我的确不乐于看见这样的事。但是世道纷乱,上下相悖的事在所难免。何况性命相搏,别人不会因为你退让就手下留情。我不能用自己的好恶来评判你。” 苏曜这次没来河东。他以前的部下几乎都被赵文扬网罗了。赵文扬的经历也和当初的苏曜十分相像。 王守与王承这场叔侄之争在两年前决出了胜负。王承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与王守不同,王承认为小朝廷只是累赘,拒绝对皇帝援手,致使皇帝死于乱军之中。 最后一个小朝廷覆灭,开启了各路诸侯称王之路。原先的河东节度使也顺势成了晋王。 王承取胜后,立刻有几个藩镇打着为皇帝复仇的旗号攻打他。河南道的混战给了河东扩张的机会。 赵文扬便随着河东势力扩大日渐崛起。这两年,他成功打进河北,并且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虽然名义上他仍是晋王属下,但隐然已有独立之势。晋王猜忌于他,派人接管了他在河北的军队。所以赵文扬近来都闲在河中家里。但是沈盼和俞显都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了结。 聚集在赵文扬身边的都是少壮,河东那位晋王也不是什么明主,他们不会甘心一直替这样一位主公卖命,迟早会推出一个首领取而代之。前世这个人是苏曜。这一次大概会是赵文扬。 果然赵文扬听了她的话,发出一声轻叹,算是默认。 “可要我帮忙?”沈盼问。 赵文扬摇头:“武宁与河东还有盟约。虽然阿姐并非官场中人,但阿姐与6公的关系人尽皆知。阿姐若是助我,恐怕会引人猜疑。阿姐能理解我,我已经很欣慰了,不能再让阿姐为难。”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晋王命我镇守河西,”赵文扬说,“但是给我的都是老弱残兵,应该会有点棘手。” 河西……看来那位晋王打算借刀杀人。赵文扬此行恐怕会十分凶险。 沈盼皱眉道:“有个人……你要千万小心。” “袁进?”赵文扬问。 沈盼没想到他已先说了出来,愣了一下才点头。 赵文扬笑了:“苏兄以前也和我提过他,要我小心此人。阿姐与苏兄倒总是不谋而合。” 陡然听他提到苏曜,沈盼有些仲怔。 赵文扬窥见她的神色,知道自己失言了。五年前他以为苏曜和沈盼会是一对,可不知道为什么,苏曜忽然离开了徐州。他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沈盼对苏曜的事三缄其口,他也不好多问。不过今日已经提起了,他觉得也不需再回避,单刀直入地问:“阿姐可曾听闻苏兄的消息?” 沈盼默然一阵,轻声回答:“我听说他离开了蜀地……” 她对苏曜的选择十分不解。五年前苏曜与她不欢而散,离开徐州。她以为他会像前世一样投奔河东。没想到苏曜去了蜀地。蜀中物阜民丰,倒是不错的地方,但是蜀道难通,适合偏安,要以此为根基逐鹿中原却有颇多不利。她不知道苏曜究竟在想什么。而且她听说苏曜离开的原因是功高震主,被人排挤。这也很不对劲。以苏曜的能力和经验,绝不该任由自己被疑忌而不采取行动,更别说仓皇离开。他怎么会让事态失控到如此地步? 赵文扬叹息:“看来阿姐得到的消息和我一样。照理说,以苏兄的实力,不该落得如此结局。” 沈盼显然不欲多谈此事,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得动身了。” 赵文扬暗叹,看来今日还是问不出什么结果,便也起身:“我送阿姐。” 他将沈盼送上了车。临走前,沈盼沉吟了一阵,吩咐赵文扬:“若是局势不好,可以把家眷送到徐州来。” 赵文扬知道这是她的好意,也不推辞,爽快地点了点头。 沈盼稍微放心,吩咐车夫启程。 见她离开,张沛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怎么样?她答应了吗?” 赵文扬摇头:“我没和她提。” “你……”张沛急得跺脚,“让我说你什么好!” 赵文扬这位义姐掌握着东南商贸,名下还经营着数家柜坊。别人或许不懂这其中意义,但是商家出身的张沛非常清楚。 “阿兄,”赵文扬淡淡说,“我不能总指着别人帮我。” 张沛恨铁不成钢:“她要是肯出手,我们可以省多少事!再说她是你义姐,难道不该帮你?” “正因为她是我义姐,我更不能给她添麻烦。” 张沛皱眉。这几年赵文扬地位攀升,他对这妹夫倒是有了不少改观,也愿意真心为他打算。只是赵文扬总有一些在他看来很无谓的坚持。 赵文扬拍拍他的肩,笑着安慰:“放心。我能自己解决。” 第39章潜龙勿用(3) 张沛和赵文扬去见沈盼的事并没有瞒着张云芝。所以张云芝一早就让人整治酒食,准备待客,且再三嘱咐丈夫,这次一定要把沈盼请到家里见见。不想沈盼还是没来。最后回家来的只有赵文扬和兄长。 “你阿姐还是不肯来?”张云芝十分失望。不知为什么,丈夫那位义姐似乎很不愿意见她。 赵文扬猜到她的想法,柔声说:“不关你的事。阿姐说她在徐州有急事,下次一定来我们家作客。” “可是每次都有事……”张云芝嘀咕。 再怎么忙,难道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我看阿姐行色匆匆,确实是真忙。” “你那位阿姐是看不上我吧,”张云芝撇嘴,“她出身那么好,自然不会把我一个酒家女放在眼里。” “阿姐不是这样的人,”赵文扬断然否认,“她不是每年都让人送布料给你裁衣裳?送的还都是最新出的花色,外人想买都买不到。要是看不上你,哪会费这个心思?你不要多心。” 张云芝想想也有道理,气平了不少,笑着说:“行了行了,知道你阿姐是大好人。我等下次就是。” 准备好的酒食,夫妻二人最后用来招待张沛了。 赵文扬练了多年,酒量还是不好,喝了几杯就有点上头。张云芝知道丈夫的量,让人送他回房休息,自己留下来和兄长闲话家常:“阿兄今日见到赵郎的义姐了吧?” 分卷阅读57 她经常听赵文扬提起沈盼,对她好奇已久,正好向兄长打听。 张沛回答:“他们姐弟说话,我也不好打扰,就远远瞧了一眼,连长相都没怎么看清。”他面露忧色:“不过……” “不过什么?”张云芝问。 张沛皱眉:“小赵太向着他那个义姐了。” 不止赵文扬。当初和他一起从徐州过来的那些旧人,活下来的如今也都成独当一面的将领。他们对沈盼印象也都很好。那些人和他们这些河东出身的人本就不是同路,要是再加个沈盼,将来说不定会压倒他们这一边。 张云芝不以为意:“赵郎重情义。那位女郎对他有恩,他当然感形。虽然那个人只在远处露了下脸,但她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张云芝的兄长,也是苏曜以前很信任的人。可是她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好感。 苏曜纳张云芝的时候,张沛看似避嫌,从头到尾都没出过面。不过老陶的夫人悄悄和她透露过,其实张沛有在背后推动。若不是张沛,河东那群粗豪的武将也许根本不会意识到派系的问题。正是张沛提到河南士人的势力增长,河东出身的人应该彼此团结一致,共同进退,这才形成了最早的河东派系。派系一形成,便有人想到,苏曜尚无子女,应该在他后宅安插一个河东女子,加强他与河东的联系。河东众将,只有张沛的妹妹年纪合适且还未出嫁。而且张沛似乎还用手段说服了表兄6询,来劝她对纳妾一事松口。最后的结果就是苏曜顺理成章地将张云芝接进了府。 她得知此事时,张云芝已经生下了苏曜的长子,苏曜又对张沛十分信重,她考虑再三,最后没对苏曜提过这件事。但她对张沛的成见却是免不了的。 偏偏这个人又成了赵文扬的妻兄。张沛也许很有能力,但是私心过重,还会自作主张。也许她该找个机会提醒下赵文扬,适当约束一下这位妻兄。毕竟连苏曜有时都会被他蒙蔽。 想到苏曜,沈盼又是一声叹息。那个人在想什么,她是真猜不透了。离开蜀中,他会去哪里呢? 如今再回想起过往,苏曜会惊讶于自己当初的迟钝。 “如果我就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呢?” “我不过是个自私又怯懦的人。” “如果你发现我并没有这么通情达理,温柔婉顺,你会怎么做?” 她难道不是早就提醒过他,她其实并不是他认为的那个人。五年前的他怎么会忽略掉这么重要的信息? 一直以来,她都表现得十分得体。不管他带回来多少女人刺,所以才那么不在乎。毕竟连张云芝都有过两次含酸抱怨,说他内宠太多。可她一次也没有。 如果按她所说,有没有可能,她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大度?有没有可能……她是在乎的,至少……在乎过? 张云芝生下苏焘的时候,他其实想过与沈盼修补关系。就算她不喜欢他,但他们也在一起度过那么长的时间。他能和张云芝凑合过日子,为什么不能和她也这样过? 何况在长子的事上,他自觉是有愧的。是她先嫁给他,可他的头生子,母亲不是她。 苏焘出生的那天晚上,他没有留在张云芝身边,而是去了沈盼那里。 那时他已经有一阵没有踏入过沈盼的居处。而且那天阖府都知道张氏生下了他的长子。沈盼显然也没有期望他会在这时出现。 “你……”看到他后,她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他讷讷道。 沈盼低头不语。 “阿沅……”他柔声呢喃她的小字,抬手想要抚摸她的面颊。 他想说,他还记挂着她。他想要一个她的孩子。 可是沈盼躲开了。闪避的时候,她的表情甚至带有一丝厌弃。 他的手僵在了空中。她在排斥他的触碰。 “那边才刚刚生产,”她背对他说,“你该去陪他们。” 她对自己的嫌恶已经到了连掩饰都不愿的地步?之后的几年,他没敢再去打扰沈盼,而是把全副精力都用在了开疆拓土上。这似乎是他天生擅长的领域。无论敌手有多强大,面对的情势有多艰难,他总有办法化险为夷。就在他攻城掠地、大展鸿图的时候,沈盼病了。 其实沈盼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张氏进府以后,她生病的频繁又有所增加。可是这一次,她的病却很蹊跷。开始只是时不时的咳嗽,大家都没太注意,后来变成持续的低烧。等他匆忙返回时,她已病得很重。他延请无数名医为她诊治,却没有人说得清她的病因,最后只能吃药调养。他势力不断扩大的同时,她却在日渐衰弱。他没有放弃,在那几年里让人找来各种药方,让她尝试。她顺从地服下了他找来的所有苦药,但是苏曜分明看见了她脸上时时闪现的无可奈何的苦笑。 她是不是很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愿? 前世最后一次见她,她或许已经感知到自己命不久矣,再一次对他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张沛就派人来找他,要对出兵后的补给事宜做最后的确认。等他见完张沛回来,苏照告诉他,她已经睡着了。那便是最后一面。再相见时,已是隔世。 他从未经历过死亡,但她有过。生命的最后阶段,她在想什么?据说濒死之人,眼前会闪过那个人一生的片断。她的画面里,有没有他的身影? “小苏?小苏?”苍老的女声让苏曜回过神。 这天是钟定父亲的祭日。但是钟定生意太忙,没空陪母亲来扫墓,正好苏曜回来,便由他代劳了。 扶着苏曜的手下了车,钟母笑着问他:“刚才叫你好几声都不答应,想什么呢?” “只是想 分卷阅读58 起一些以前的事。”苏曜回答。 钟母上了年纪,腿脚有些不灵便。扶她下车后,苏曜便主动接过了她手上的篮子,又扶着她走上小径。 “和那位姓沈的女郎有关?”钟母问。 苏曜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说:“钟定这大嘴巴,怎么什么事都说?” “你还不知道他?从来都藏不住事,”钟母笑道,“他也是真心替你着急。” “我知道。”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缺少可靠的朋友和部下,但是最能肝胆相照、完全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朋友,只有钟定一个。 “她和钟定有些生意往来,”钟母笑着说,“钟定刚开始做船运生意时,她帮了不少忙,不然钟定也不能短短几年就做到现在这样。说起来我还见过她一次,斯斯文文的,待人也和气。难怪你喜欢。” 苏曜苦笑:“可是她好像不是太在意我。” “不对吧,”钟母说,“你离开徐州以后,她还和钟定打听过你的消息。我当时还说呢,你们两个看着像是都有点意思,怎么就没成呢?” 苏曜有些愣。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她……她真的……” 钟母点头:“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钟定。”她停顿片刻,又意有所指地说:“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情意挂在嘴上。尤其女孩子容易害羞。你不能光听她说什么。一个人对你好还是不好,你难道一点数没有吗?还是说非得别人把心剖给你看,你才肯信?” 苏曜愣怔许久,忽然笑了:“多谢伯母。” “谢我什么?”钟母奇道。 “解开我一个心结。” 不要听她说什么,要看她做过什么。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结论竟然如此简单。 “年纪轻轻的,”钟母摇头笑,“哪儿来这么多结?” 苏曜失笑,其实按真实年纪,他比钟母小不了多少。可惜活了这大把年纪,竟还不如钟母一个目不识丁的妇人看得清楚。 钟母见他神色确实像是轻松了不少的样子,也就不多说了。两人很快找到了钟定父亲的墓。苏曜帮她把竹篮里的祭品拿出来,一一摆在墓前。之后他退到一边,让钟母自己祭拜。钟母上完了香就开始对着墓碑絮叨,都是说家业兴旺,母子生活安稳,让地下的丈夫放心。 前世他也陪钟母来扫过墓。不同的是,他们当时祭拜的不止是钟父,还有钟定。他战死后葬在了父亲身边。那次的钟母几乎没说过话。神色木然地摆好祭品后,她就坐在墓前发呆。她没有哭。所有的泪水在得知儿子死讯时就流干了。他在钟定墓前承诺,会代钟定奉养她。他做到了他的承诺,让她生活无忧,可是她始终没有从丧子的悲痛中恢复。钟定死后四年,她也过世了。 重生虽然是意外,不过他和沈盼也利用这意外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钟定、6仲、赵文扬……至少他们还没有完全辜负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这样想着,目光落到了墓碑上,然后愣住了。 一只人手正扒在钟定父亲的墓碑上。 第4o章井泥不食(1) 苏曜盯着这只从墓碑旁边冒出的手。 手掌只有成人的一半大,应该是个小孩子。这只手小心地在墓碑周围摸索着,最后碰到了他们带来的祭品。 那是一盘糯米做的糕点。这手看来甚是挑剔,没有随便拿一块就走,而是将那盘糕饼摸了一圈,选中了一块最大的拿起来缩向墓碑后面。剩下的白色糕点上留下了不少黑糊糊的手印。 苏曜甚觉好笑,这小毛贼也够笨了,当着他们的面偷食祭品就算了,还留下这么多证据。 很快钟母也发现那盘糕饼的不对。她看向苏曜,却见苏曜笑着向她摇摇头。她便不作声了。 没过多久,那只手又伸出来,再度探向那盘糕饼。 苏曜轻手轻脚上前,猛然拽住那只手,把人拖了出来。 确实是个孩子。看身形不过**岁的模样。蓬头垢面,脸上东一道西一道,全是灰尘,衣服也脏得看不出颜色。 孩子被他抓住,死命挣扎:“放开我!” 钟母见是个孩子,已先心软了:“还这么小呢。会不会是流民的孩子?” “不像,”苏曜说,“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好料子。再说徐州现在已经很少见到流民了。” 钟母闻言,仔细看了看孩子身上的衣服,竟然是织锦的。穿得起织锦衣服,当然不会是流民。 “说不定是附近哪个大户人家走失的孩子。”钟母猜测。 苏曜点头,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孩子充耳不闻,只一味挣扎。可他哪里抵得过苏曜的力气?挣扎了半天,苏曜纹丝不动。他一急,张口向苏曜的手腕咬去。苏曜反应极快,手飞快一翻,就拎起了他的后领。 这小孩倒也勇悍,人都吊在半空了,还在张牙舞爪地攻击苏曜。只不过所有的踢打都是徒劳。苏曜稍一伸长手臂,他就连片衣角都碰不到了。 “你打不到的,”苏曜说,“我劝你老实点。” 孩子踢了半天都没效果,哇地一声哭了。 苏曜近乎无奈了。他还什么都没做呢,至于哭得这么惨?和小孩打交道就是麻烦,重不得,轻不得。 “算了算了,”钟母心善,看了这情形更加不忍了,“不过是些点心罢了。” 她示意苏曜放下那孩子,又把一盘糕饼放到那孩子面前,和蔼地说:“吃吧。” 小孩看看她,又看看点心,却没有去拿,而是再度放声大哭,比之前还伤心。 “没事,没事。”钟母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 孩子一边哭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一抹之下,脸反而更花了。 “我不是故意偷你们的东西,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孩子抽抽嗒嗒地说,“我来找阿姐,可是我找不到路了,包又被抢了,我太饿了。” “你阿姐住在哪里?”钟母听了更是同情,声音愈发柔和。 孩子一边抽搐一边回答:“她住徐州。” 钟母笑了:“这已经是徐州城外面了。你阿姐姓什名谁?兴许我们知道呢。” “沈,沈盼。” 一路兼程赶回徐州,沈盼刚进家门,便见降真迎了上来:“可算回来了。” “信里催得这么急,”沈盼一边下车向内走一边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降真回答:“沈家那边捎信来,说是小郎君走失了。” 沈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的异母弟弟:“沈盺?”她皱眉:“怎么会走失?” “那边的夫人去年不是又生下一子么?他们说小郎君前阵子不小心,让弟弟受了惊,被呵斥了几句,第二天就不见了。他们找了找,发现衣服少 分卷阅读59 了几件,厨房又丢了好些干饼,所以猜测是他自己悄悄走的。” 都离家出走了,怕不是被呵斥这么简单,沈盼沉思。沈盺的性子她多少知道一点。且她前世好歹带大过苏照,对小孩子的想法也有所了解。早几年生父和继母膝下只有沈盺一个孩子,父亲又是中年得子,对他极是宠爱。如今他们再添一子,对沈盺的关注想必不如以前。沈盺可能受不了这个落差。不过…… 沈盼忽然问:“他们送信来,是觉得沈盺会来徐州?” 降真点头:“他们说那位小郎君很喜欢女郎,之前还说过好几次,想来徐州看阿姐。” 沈盼以手抚额,似乎甚为头疼。 前世她只在沈曦去世后见过沈盺。那时沈盺已经是一个温和有礼的青年,姐弟俩又不熟悉,之后也没怎么来往。这一次却不一样,沈盺早早见过了她——因她曾经许诺沈曦,等徐州战事结束就去南郡看他们,所以五年前,她特意去过一次南郡。虽然只停留了半个月,但是已经足以让沈盺记住他有个姐姐。 在南郡时,无论生父还是继母,对她都格外小心。这当然是他们希望与她维持良好关系的缘故,可是这样的客气实质上却更增加了生疏感。倒是沈盺因为年幼,还没有任何世故的想法,反而成了最自然的一个。对沈盼来说,相较生父和继母,陪沈盺这个异母弟弟玩耍也是尴尬最少的选择。生父和继母也乐见姐弟俩融洽相处。是以那半个月,她和沈盺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多的。沈盺认识的人有限,离家出走后,很可能会来徐州找姐姐。问题是现在世道不太平,南郡和徐州相隔数百里。他一个孩子独自上路,都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凶险。 关系再淡,沈盺也是她弟弟。何况相处半个月,她对沈盺这个弟弟也不是全无感情。 “捎信给沈家,”良久沈盼开口,“说我会尽力寻找。另外让他们送一张沈盺的画像到徐州来。再通知和我们有来往的所有船行和商号,请他们留意下相同年纪的孩子,若是见到疑似沈盺的孩童,立刻告知我们。等沈家的画像到了,立刻找人临摹了分送各家,方便他们辨认。” 降真应了,正要吩咐人去办这些事,却有另一名侍女匆匆赶来,将一封书信交给沈盼。 沈盼心烦意乱地接了信,拆开后却愣住了。快速浏览一遍信件内容后,她把刚要离开的降真叫了回来:“不用找了。” 降真不解:“为什么不找了?” 沈盼苦笑着,向她扬了下手上的信:“已经……找到了。” 带回钟府,洗完澡、换了衣服,沈盺的模样就完全不同了: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养得出的娇嫩。只是饿了几天后,本来的圆脸有一点变尖的趋势。 现在他正捧着粥碗,吃得狼吞虎咽,不过姿态还算规矩,可见平日里家教不错。要是他没记错,前几年去沈家送信时,他是见过这孩子的。只是那时他年纪更小,苏曜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了。 沈盺很快就吃完了一碗粥。 “还要吗?”苏曜问。 沈盺摇头。 “也对,饿久了的人本来也不该吃太猛。” “我阿姐……”沈盺小声开口。 “已经让人送了信给她,”苏曜说,“不过她什么时候来,我可不知道。” 沈盼现在可不是以前大门不出的闺秀了。她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并不好掌握。甚至于……她目下在不在徐州都很难说。 “哦……” 苏曜问他:“你一个人,怎么从南郡到的徐州?” “我在码头看见有到海州的船正在装货。我躲进货箱,混上了船。白天我就躲在货箱里,晚上出来找水和吃的。在海州下了船,我又偷偷爬上一辆到徐州的马车。刚开始还挺顺利,结果半路被他们发现,把我扔了下来。我还有干粮和一点钱,本以为够支撑到徐州,没想到路上被几个大孩子抢了包。他们还想扒我衣服来着,幸好我跑得快,他们又拿了这么多东西,没追得太紧,我才跑掉了。只是我没有钱,又找不到路,就饿了好几天。”沈盺年纪不大,口齿却很清楚,一路的经过竟然说得条理分明。 “算你运气好,”苏曜说,“知不知道现在世道多乱,你一个小孩子自己行路,得有多危险?幸好有惊无险,没出大事,不然你父母家人还不得急死?” “他们才不会急呢……”沈盺嘟囔。反正他们只关心弟弟。 “你阿姐呢?”苏曜说,“你就不怕她担心?” “阿姐,”提到姐姐,沈盺有些忐忑,“阿姐会生我气吗?她不会不管我?” 沈盼去南郡时他还很小,只记得她那时对他很好。可是之后的五年沈盼都没再去过沈家,他这几年渐渐长大,见别人家兄弟姐妹都在一起,隐隐感觉阿姐和他们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对劲。可是出了南郡,他认识的人就只有沈盼了。 “不会的,”苏曜安慰他,“她不是你阿姐吗?” “真的?” “真的。”苏曜点头。 这点了解他还是有。再怎么样,沈盼不会对弟弟置之不理。 沈盺正要说什么,却又忽然停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苏曜意识到了什么,也转向了门口。 门下的暗影里站着一个人。见他们都看了过来,那个人慢慢走出了阴影。 沈盼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熊孩子出现啦。 第41章井泥不食(2) 其实沈盼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阵。 她收到的信上没有落款,只说沈盺在钟家。但是信上的字迹已经向她泄露了那人的身份。那笔字她看了二十多年,绝不会认错。 苏曜在徐州,而且找到了沈盺。 五年前分别时,她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没想到他再次出现,而且又一次解决了她的难题。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为她做了不少事。她其实是亏欠他的。可欠他的越多,她越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待他。 苏曜好几年没见过她,此时不免上下打量:寻常的白衫青裙,头上简单盘了个髻,鬓边两枚银色小花簪。记得初嫁之时,她也惯常做这样的妆扮。只是她脸上略有疲色,想来是匆忙赶到这里。 苏曜在沈盺背后轻轻推了下:“你阿姐来了。” 沈盼没来时,沈盺吵着要找她。现在她出现了,沈盺反而有些怯,站在原地不吭声。 最后还是沈盼主动走到沈盺面前,半蹲下身,平视他道:“沈盺,我是你阿姐。还记得我吗?” 沈盺点头。 “你愿意和阿姐回家吗?”她又问。 沈盺连连点头。 见他合作,沈盼松了口气,向身后招了招手。随她同来的一名侍女走了 分卷阅读60 进来。 沈盼将沈盺交到她手上:“在外面等我。” 侍女点头,带着沈盺走了。室内只剩下她和苏曜。 沈盼沉默一阵,最后低声说:“多谢。” “用不着谢我,”苏曜道,“凑巧碰上而已,没想到会是你弟弟。” 也许老天都看不下去他的蠢笨,开始给他制造机会了吧,他苦笑着想。 “那我回去了。”她转身要走。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苏曜说,“我们聊聊。” 沈盼眉心微蹙:“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 “就算做不成夫妻,至少也是故人。久别重逢,叙叙旧总可以吧?这次回徐州,发现这地方变了很多。听钟定说你现在已经不止涉足染织生意,看来做得很不错。” 沈盼犹豫片刻,最终没有离开,低声回应他的话:“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俞老给了我很多建议,阿舅也一直支持,6家的表兄表弟都帮了很多忙。” “但你是最早去做这件事的人,还是很了不起,”苏曜低笑,“比我当年都强。” 他是做过实事的人,知道要把徐州变成现在的模样需要面对多少困难,还不提这些年涌入的流民。光是安置他们,便得耗费无数心力。 被他夸奖,沈盼却没有任何得色,反而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她才问出了心底的疑问:“蜀中的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曜挑了下眉毛,否头看她:“你这是在关心我?” 沈盼脸色微变,转身想走:“你说叙旧,我便随口问问,不愿说也没关系。” 她刚要走,背后已传来苏曜的声音:“那位蜀王有点拎不清。蜀中变乱时,我正巧在附近游荡,看他诚心来请,便答应留下效力。看来之前帮他赢得太过容易,以致于他和身边的人有点看不清自己的实力。是时候让他面对一下真实的世界了。” 沈盼停步沉思片刻,略有所悟:“所谓被排挤其实是你以退为进?” 苏曜见她猜到,嘴角一勾。他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人轻易挤走?算来袁进差不多该图谋蜀中了。他倒想看看,没有他,他们能撑多久? “你那时……为什么没去河东?”沈盼问。 苏曜没有回答,而是忽然向她走过来。 沈盼不愿离他太近,下意识地后退。可他步步逼近,她只能一退再退,很快脚跟就碰到了门槛,身子也微微一晃。 “小心。”他伸手揽住了她。 一时间,两人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细微的呼吸。苏曜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沈盼似乎有些慌乱,低声喝道:“放手。” 苏曜没动。 沈盼恼怒,加重了语气:“放手!” 苏曜不但没有松手,反而靠得更近。 “去河东?”他贴在她耳边说,“我孤家寡人一个不够,还要去河东看赵文扬和张云芝卿卿我我?” 沈盼咬了下嘴唇:“你还在记恨张云芝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记恨,”苏曜笑笑,“我也害得你不能嫁李绍,算扯平吧。” 他介绍名医治好了俞慧,绝了沈盼嫁李绍的路,导致沈盼至今没订亲事,说起来两人是半斤八两。 “李世兄?”沈盼错愕,“我几时说过要嫁他?” 苏曜一愣。沈盼的困惑不像是作伪。难道……她喜欢的不是李绍?他认真打量沈盼,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点线索。 沈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脸道:“你看什么?” 苏曜醒神,低声说:“以前你说,你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个人。我忽然很想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她喜欢的不是李绍,那自己简直错得离谱。 沈盼听了这话,先是皱了下眉头,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苏曜的目光深了一些。 这一次,苏曜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钟母说对了,她对他并不是无动于衷。他刚想说话,沈盼却丢下一句“告辞”,急急推开他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这模样,看上去很像是落荒而逃。 苏曜没有追她。他抱胸站在原地,露出深思的表情。如果沈盼不喜欢李绍,她心里的那个人又是谁?和沈盼接近过的男子并不多,除了李绍,她最亲近的就是6诒。但是6诒和她明显更像兄妹。也不会是6询。沈盼亲口说过大表兄过于古板,不是她很愿意亲近的人。至于其他人就更远了。除了这几个,还有谁有可能? 确定自己走出了苏曜的视线,沈盼才停下了脚步。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狼狈过,尤其这次还是在苏曜面前。好端端的,他为什么忽然提李绍?难道他知道前世她和李绍议过亲的事?可当初议亲只停留在最初阶段,双方连生辰都没来得及问,便有苏曜求娶。那之后,6家人谁都没再提过这事。他怎么知道的? “阿姐!”沈盺看见她,挣脱了侍女的手,向她跑过来。 沈盼定了定神,牵起他的手:“我们回家。”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得好好想一想,钟府是不能再留了。 她和沈盺刚要上车,却见一人牵着马从大门外进来,正是刚处理完生意回来的钟定。 看见沈盼,钟定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亮了:“沈女郎?” 沈盼刚受了苏曜的刺况?沈盼的车离开后,他在原地愣了半天,猛然拍了下大腿,急急忙忙跑来找苏曜:“头儿,你和沈女郎竟然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苏曜正在喝水,听了一口喷出来,有些狼狈地说:“胡说什么。你也不看看那孩子的年纪,和我们对得上吗?” 钟定哪里会看小孩子的年纪?再说他也就来得及在沈盺上车前扫了一眼,根本没看得很真切,只记得那孩子好像不算太小,应该有六七岁了吧。那不正好是苏曜追求沈盼的时候? 钟定很肯定地点了下头:“对得上啊。” 苏曜哭笑不得:“那是她弟弟。” 听到这答案的钟定顿失兴趣:“原来是弟弟。我还以为你当年始乱终弃,她这是带着孩子来认亲呢。” 苏曜给他一个白眼,根本懒得回应。 “那你们今天见了面,聊得怎么样?”钟定又问。 “有些进展吧。”苏曜说。 至少发现沈盼可能对李绍没意思。 “那就好。说起来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得了,别再折腾了。” 苏曜苦笑,是他想折腾么?问题是他至今弄不清沈盼的想法。他抱胸想了一会儿,再度开口:“钟定,我想请你帮个忙。” 钟定拍胸脯:“没问 分卷阅读61 题。要我怎么做?” “给6公送件东西。” “这是小事。送什么?” “一对雌雄宝剑。” “这……”钟定面露难色,“头儿,我当然是愿意帮你的。不过送礼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一点。你送这玩意不太妥当吧?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歹意,但是别人可不见得这么想。6公要是误会了,以为你想上门寻仇怎么办?你和沈女郎已经弄成这样了,可别再节外生枝。” “你送就是了,我有分寸。” “不是,”钟定苦劝,“你到底怎么个意思,总得和我说明白了。万一你没娶上新妇,将来怪我怎么办?” 苏曜失笑,不过最终还是给出了解释:“我离开徐州前,见过6公。他当时送了我一句话。我让你送的东西和那句话有关。他见了自然明白。” “什么话?” “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注1)。”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李白《古风·宝剑双蛟龙》 第42章井泥不食(3) 离开钟府,沈盼终于不必再强作镇定,长长出了一口气。 “阿姐?”沈盺好奇地看着她。 沈盼打量沈盺。五年不见,沈盺长大了不少,眼神虽然还不失天真,却已经多了几分狡黠。 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难管的。沈盼有些头疼,拉过他问:“为什么离家出走?” 沈盺果然不肯老实回答,眼珠转了转,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阿姐,我好想你。” 沈盼当然不会被这样的把戏骗过去,板着脸说:“别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你离家后,你父母快急疯了?” “谁叫他们喜新厌旧。”沈盺撇嘴。 沈盼原是想教训他几句,结果听了这话,差点没绷住。 “阿姐,”没等她再说什么,沈盺已经开始发问了,“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住?” 这是个颇难回答的问题。沈盼犹豫了一下才说:“阿姐……太忙。” “你骗我,”沈盺嘟嘴,“是不是他们也不要你了?就像他们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一样?” 沈盼啼笑皆非:“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们?” 沈盼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和生父、继母的关系,沉默一阵后才说:“不是和你说了吗,阿姐有很多事要做。” 可是沈盺已经认定了阿姐和他们疏远的原因。他靠过来抱了下沈盼:“阿姐,以后我和你过。我会对你好的。” 沈盼失笑,想说他几句,可是对着沈盺清澈又真诚的目光,那些数落便有些说不出口。 “你阿爷阿娘没有不要你,”最后她摸着沈盺的头解释,“只是弟弟那么小,需要他们照顾。不是他们故意忽略你。” 沈盺低头不吭声。 沈盼看他犯倔的样子,不由又叹了口气。沈盺这神态让她想起了以前的苏照。 那孩子母亲早逝,懂事比沈盺早得多。不过刚和她一起生活时,他也很倔犟。每次做错事,他也这样低着头一声不吭。但是你把道理细细掰开,和他讲清楚,他还是能听进去,以后也不会再犯。虽然沉默寡言,那孩子却很知道好歹,后来一直都很尊敬她。她病重的时候,也是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可惜重来一次,那孩子和她恐怕是没有缘分了。 “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终归是要回去的,”许是想起了苏照,沈盼有些心软,不由放缓了语气,“不过你要是愿意,在徐州多住一阵倒也无妨。” “真的?”沈盺眼睛一亮。 沈盼点头:“你父母那边,我会写信说明。” 沈盺欢呼一声,抱住她的脖子:“阿姐最好了。” 沈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虽然这一世没有苏照这个养子,却多了一个弟弟,也算是个安慰吧。姐弟俩正有些其乐融融,车却忽然停下了。她不免奇怪,出声询问:“怎么不走了?” “有人挡路。”车夫回答。 沈盼将车帘微微挑开,道路正中大约十余骑一字排开,完全挡住了去路。身后的来路上也涌出同样数量的人,将他们堵在了中间。来人中有一人头戴斗笠,身穿蓝衫,打扮平平无奇,可看这伙人都簇拥着他,显然是他们的头目。见车停下,那人拍了拍身下的马,那马便向沈盼的车踱了过来。走到近前,那人抬了抬头上斗笠,露出一张俊逸却陌生的面孔:“车上可是沈家娘子?” “足下是……”沈盼戒备地问。 那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下袁进。” 6仲会完朋友,回到自家府邸。一进家门,他就看见6诒抱着一个长木盒迎面走来。 “阿沅回来了吗?”6仲问儿子。 6诒回答:“回来了,不过马上又出去了。” “这孩子,”6仲摇头,“成天连人都见不到了。” 也不知道他当初放手让沈盼经营夏布之事是对是错。那孩子现在一心扑到生意上。不过也得益于这些产业的发展,徐州日渐繁荣,他已经很久没为流民问题操过心了。 6诒替沈盼辩解:“这真不怪阿沅。是沈家出了事。要不是他们,阿沅也不至于到家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去找人。” 6仲听了又有些心疼:“等她回来得好好说说她。从小就体弱,还不注意,累出病怎么办?” 6诒偷偷翻个白眼,怎么都是他阿爷有理。 “你手里拿的什么?”6仲终于注意到儿子手里的东西。 “钟家刚派人送来的,指明交给你。” “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6诒“哦”了一声,开了盒子,先是一愣,然后跳了起来:“这这这……” “又怎么了?”6仲抬头,看清了盒中之物,也是一怔。里面静静躺着两把剑,样子、花色一模一样,只是长短略有差异,看来是一对。 “钟家怎么送这种东西?我们没得罪他们吧?”6诒口里嘀咕,但是手已经飞快地将其中一把拔了出来。 剑身出鞘,一片宝光四射。6诒随手舞了两下,剑身响若龙吟,不由赞道:“好剑!”他收起剑,嬉皮笑脸地对父亲说:“虽然不知道钟家是怎么回事,剑倒真是好剑。阿爹,给我吧。” 6仲看见这对宝剑也有些愣。低头沉思一阵后,他忽然有些醒悟,笑着问6诒:“钟定是不是和苏曜很熟?” “对,”6诒回答,“他们是朋友。” 6仲拿走他手里的剑,收到鞘中:“不是钟家送的。” 6诒不解:“可是这剑就是钟家人送来的啊,怎么不是钟家送的了?” “蠢才,”6仲敲他的头,“好好想想。” 6诒一脸迷茫,他和钟家又不熟,怎么知道是谁送的?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起6仲刚刚问过钟定和苏 分卷阅读62 曜的关系,眼睛一亮:“难道是小苏?” “除了他还能有谁?” “真是小苏回来了?”6诒先是惊喜,马上却又露出怒容,“这家伙丢下阿沅,一走就是好几年,见了面我非揍他不可!” 6仲摇头:“不是他辜负阿沅。” “哈?” “原因在阿沅身上。” 6诒挠着头说:“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越来越看不懂了。” 五年前他觉得苏曜和沈盼已经好事在望,谁知道苏曜突然离开了徐州。他猜两人之间一定有事发生,正要去找沈盼询问,却碰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父亲。6仲告诉他,以后别在沈盼面前提苏曜的名字。显然父亲知道内情,可他什么都不肯说。 6仲看着儿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那件事太过离奇,就儿子这脑子也不知道接不接受得了。 他的确知道内情。不止是苏曜和沈盼闹翻的经过,还有他们最大的秘密。 五年前他偶然在酒肆看见苏曜从门外经过,把他叫住。原本他是想借这机会和他聊聊许婚的事,没想到竟然从苏曜口中听到一个离奇的故事。刚听到苏曜说他和沈盼已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时,他觉得是无稽之谈,可是转念一想,沈盼对苏曜的态度确实非常微妙。 沈盼一向很有主见。可是他和沈盼提及婚事时,她的表现却很暧昧。沈盼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是会枉顾她意愿的人。如果她对苏曜不满意,完全可以明言。但是她没有。然而他每次提及亲事,她又不像很高兴的样子。起初6仲以为她是因为父母的缘故,所以对婚事有诸多顾虑。可是听完苏曜的故事后,他觉得事情也许没有这么简单。沈盼对这桩姻缘的心态也许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了解外甥女,她绝不像苏曜所说的,对他并不在乎,倒像是有些太在意了…… 所以他问苏曜,他和沈盼是不是再无可能? 苏曜没有直接回答,但是神色有些犹豫。 6仲顿时了然。他和沈盼一样茫然。这两个人连自己的内心都没看清,更别说对方。贸然撮合他们,只会适得其反。苏曜心志坚强,日后也许还能慢慢平复。沈盼那么细腻的性子,要是再被伤害一次,怕是再也不能好了。所以他建议苏曜先和沈盼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 他对苏曜说,哪天想通了,就再回徐州来。 自然这个决定很冒险。万一苏曜一直想不通呢?或者他想通后的结果不是破镜重圆,而是彻底放弃呢?可是苏曜离开前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给了6仲信心。 所以他很耐心地等着,也没有急着为沈盼说亲。不管这五年里杜夫人怎么旁敲侧击,又或者沈曦用各种隐晦的方式表达他的不满焦急,6仲都没有理会。他觉得苏曜不会让他失望。 他那时问6仲:“如果我考虑之后,还是属意她。明公认为我还能够挽回吗?” 6仲知道他不用担心了。苏曜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迟早会想通的。所以6仲最后送了他一句话:“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最后叫住小苏的人是舅舅。 第43章井泥不食(4) 车马已经驶离了徐州城。 沈盺毕竟年幼,这几日又消耗了许多体力,恐惧也无法抵挡他下沉的眼皮。沈盼看出他的困倦,让他枕在自己膝上。 靠上姐姐膝头时,沈盺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阿姐,我们会死吗?” 袁进拦下他们的车后,将车夫和沈盼带来的侍女都拖了出去。虽然沈盼及时捂住了他的眼睛,但是惨叫声他还是听到了。即使不到十岁,沈盺已经可以理解眼前的危机。他和阿姐被人劫持了,正走向未知的地方。 “不会,”沈盼用轻柔的声音安慰他,“睡吧。” 得到姐姐的保证,沈盺似乎放了心。很快车内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沈盼摸着弟弟的头,见他确实已经睡着,脸上才稍露忧色。 没想到她会遇到袁进。更没想到他竟敢在徐州干出劫人的事。 这日之前,她从未见过袁进其人,但是早年间她没少从苏曜及其部将口中听到他的事迹。苏曜第一次和她提起这个名字时就说过,这个人可能会是劲敌。后来的发展也证实了这一点。然而对她来说,袁进仍然只是个颇为遥远的名字。虽然苏曜有时会提起这个人,并说他很难对付,但是袁进并没有赢过苏曜,她也从不曾切实感受到来自袁进的威胁。虽然她提醒过赵文扬小心此人,但她并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在袁进手上。 天色渐渐暗淡,最后变成一片黑沉。车马终于在这时停了下来。 行进停止,袁进下了马,走到沈盼车前,挑开了车帘,又向沈盼伸出了手。 沈盼看着那只手,没有动。 “你抱不动这孩子吧?”袁进说,“当然我也不介意你叫醒他。” 沈盼看了一眼熟睡的沈盺,叹了口气,将他递到袁进的手上,自己则从另一边下了车。 袁进把沈盺抱出车外,交给他的一名手下,吩咐他带沈盺进房睡觉。 沈盺被带走让沈盼有些不安。袁进看出她的心思,淡淡道:“娘子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下手。” 沈盼不置可否。环顾四周,她发现这是一间不大的客店。屋舍修建得甚是粗陋,墙外不见任何光亮,也听不到车马之声,看起来是开在荒郊的野店。房舍合围成一个四方形,只有前门可以进出,并且门口有好几个人把守着。客店里有不少人走动,不过沈盼看了一眼就发现他们体格都十分健壮,显然并非住客,而是袁进的手下。 看清自己的处境后,沈盼的心沉了下去。荒村野店,守卫森严,凭她和沈盺几乎不可能逃脱。 “娘子里面请。”无视沈盼难看的脸色,袁进彬彬有礼地向她抬了抬手。 沈盼知道她别无选择,只能沉默着,跟在他身后走进客店。 客店正堂中间的桌案上已摆好了几样简单的酒食。袁进请沈盼入座,自己则拿起酒壶,要为她斟酒。不想沈盼将手覆在了酒杯上,冷冷盯着他。 袁进并不介意她的抗拒,退回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声笑道:“娘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沈盼冷淡道:“阁下用武力将我挟持至此,我难道还要笑脸相迎?” “虽然我将娘子抢来此处,但是在下绝无伤害娘子之意。” 沈盼冷笑一声:“人都让你劫来了,再谈有没有恶意岂不多此一举?阁下不妨与我明言,将来劫我来此处是何目的?” 袁进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才笑着说明来意:“无他,想用娘子和苏曜做笔交易。” 沈 分卷阅读63 盼眼睛都没抬一下:“苏曜是谁?” 袁进“嗤”地笑出了声:“娘子若是以为我这样好骗,未免太小瞧我。徐州之战苏曜表现如此亮眼,一年不到就升至指挥使,娘子身在徐州,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还是娘子护夫心切,才急于撇清关系?” 护夫心切?沈盼的情绪终于出现波动:“你……” 袁进说话时也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看她露出惊异之色,他低声笑了起来:“看来我的猜测没错。娘子也是再世之人。” 沈盼惊呆了。袁进竟然也重生了? “本来我已兵败身亡,”袁进慢悠悠道,“没想到最后又醒了过来,而且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起初我以为经历这种事的只有我一个。但是七年前徐州发生的事让我察觉,也许我并不是唯一一个。” 沈盼不语,脑子却在飞速运转,思考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 “徐州战事提前爆发时,我就猜到徐州有和我类似的人,”袁进不知道她的想法,微笑着继续说,“不过那时我羽翼未丰,无法动用太多人力过来调查,只能静观其变。好在关键人物也不多。6公倒下时,苏曜的表现十分抢眼,我认为他是最有可能的一个。不过后来徐州后续的发展让我有些意外。我想重生的可能不止他一个……” “你想用我和苏曜交换什么?”沈盼打断他。 “蜀地。” “他已经离开蜀中。” “我了解苏曜,”袁进淡淡道,“我不信他会被人轻易挤走。他一定还潜藏在附近谋划什么。而我对蜀中志在必得。” 他要问鼎中原,必定先取得巴蜀之地做为后盾。要命的是,苏曜这一世竟然去了蜀地。这无疑增加了他攻打蜀地的难度。他不得不考虑别的策略,比如……以沈盼为人质,逼苏曜退出蜀中。 沈盼有些啼笑皆非。如果袁进知道苏曜正在徐州,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她并不想试探这一点,只淡淡道:“阁下恐怕高估了我的份量。苏曜是什么人,岂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个蜀地?” “我不这么认为,”袁进轻笑,“前世娘子一封书信就能让他出兵解了徐州之围。娘子病重的那几年,他可是请遍天下名医为娘子医治。以他对娘子的看重程度,在下认为值得一赌。” 显然袁进对苏曜身边的人事调查得十分清楚。 沈盼沉吟片刻后才再度开口:“当初我送信求援,他已几乎据有河东与河北,解除徐州危机可以让他的势力进入河南。与其说他是为我出兵,不如说是为了得到干涉河南道的借口。至于名医……又不需要他亲自去请,不过是做番姿态给河南士人看而已。何况我这一世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更不会受你的威胁。” “没有关系?”袁进疑惑地重复。 沈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改变了事件走向的人是我,苏曜不过是因此产生的变数。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在他眼里,什么人都不是,否则他早该来求娶了。” 她不愿成为袁进威胁苏曜的筹码,那么就得想办法让袁进相信,她在苏曜心里没有太重要的地位。 “娘子的意思是,苏曜没有之前的记忆?”袁进皱眉。 “你凭什么认为他有?”沈盼反问。 “他提前解决了王守,”袁进说,“还有6仲遇刺时他展现的实力。” 6仲倒下时,武宁曾经面临很大压力。是苏曜力挽狂澜,止住了颓势。他此前一直认为,只有经历过前世的苏曜才有可能抗住当时的压力。但是沈盼似乎在暗示他,苏曜并没有重生。如果苏曜没有以前的记忆和经验,却还能打出如此漂亮的仗,就算自己重活一世,恐怕也很难赢他。 沈盼说话时一直注意袁进的神色变化。她看得出来,袁进对苏曜十分忌惮。毕竟他前世一直输给苏曜,不可能不受影响。 袁进的反应让她有了把握,面不改色地续道:“你该记得,他前世从来没有过败绩吧?他还在我阿舅麾下担任队正时就已锋芒毕露。即使经验不那么充足,但他对战场的直觉是天生的,足够让他脱颖而出。阿舅……6仲父子是我亲近之人。我希望保住他们的性命,所以趁着王守还没完成对义成的整合,抢先挑起战争,提高武宁的胜算。苏曜这时又还在徐州,我正好可以利用他的才能打赢这场仗。” 苏曜身边的人,袁进都调查过。他知道沈盼确实与6仲父子关系密切。而以袁进自己的眼光来看,也认可提前开战对武宁更为有利。 “苏曜果真不记得前世之事?”他仍有些难以置信,再度出声确认。如果是这样,他的整个计划都需要改变。 “你只想想,”沈盼冷淡地说,“他若记得,为什么不遵循以前的轨迹?做为最后的赢家,他不需要做任何改变就能得到一切。” 的确,苏曜没有动机做这样的变化。不过袁进毕竟老道,并不轻易相信她的说辞:“我怎么知道娘子没有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沈盼淡淡道,“既然你也是再世之人,应该发现河东的局势和以前不同了吧?” 袁进点头:“前世没有赵文扬这个人。” 沈盼知道她的误导起作用了,再接再厉:“那你应该也看出赵文扬的经历和前世的苏曜很相似了吧?我救过这个人,他现在是我义弟。” 袁进想了好一会儿,终于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扶植赵文扬顶替苏曜?” 沈盼似笑非笑:“不然呢?” “你这么做,目的何在?”袁进问。 “自然是因为我不愿让苏曜再登上帝位。” 袁进皱眉:“为什么?你是苏曜发妻,只要他登基为帝,你就是皇后。按你之前的说法,会是最后的赢家。” “我怎么可能是赢家?”沈盼冷笑,“我又没有子嗣,要那皇后虚名有什么用?再说我那时已快病死了,我一死,皇后之位还不是张氏囊中之物?” 袁进一时有些拿不准。沈盼的话合情合理,可是听在他耳朵里怎么都有一点荒谬的感觉。良久,他再次出声:“你就……这么恨他?” 若她所言属实,苏曜这次可被坑得够可以的,最重要的河东、河北都没有到手。 沈盼心里其实也在打鼓,不知道这番说辞能不能骗过他?但是表面上,她仍是一幅冷漠的神色:“他向表兄求娶我时,我正要同旁人订亲。是他从中作梗,毁了那桩姻缘。可是他娶我只是想借联姻的机会收服河南人心,做的都是表面功夫。一达到目的他就开始冷落我,宠爱张氏。难道我不该恨他?” 袁进父亲姬妾极多,他从小就看惯这些女人争风吃醋,对沈盼给出的理由倒是颇为信服。且他立刻想起,前世苏曜子女虽然不少,却无一为沈盼所出,看来所言不虚。 分卷阅读64 他露出一个颇为讽刺的笑容:“以前总听人说苏曜娶了位很贤德的夫人,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内情。” 显然袁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说法,沈盼不失时机地说:“你以前从来没赢过苏曜吧?” 这显然是袁进的痛处。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在和苏曜交手之前,他从没失败过。作为胡姬所生的庶子,他能步步为营,从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从父亲手中接过权柄以后,他迅速扩张,夺得半壁江山。逐鹿天下的群雄中,他一直是最受瞩目的新星。可是已经有了他,上天为什么还要安排苏曜出现?平民出身的一介武夫,却能以最快的速度崛起。听说苏曜最早升指挥使时,连封措词得体的信都写不出来,还要旁人替他润色。这样一个粗人却死死压制着自己,袁进每每想起,都几欲呕血。 “你到过徐州,应该看到徐州的变化了吧?”沈盼亮出筹码,“何况我还把赵文扬扶了上去。我能帮赵文扬,当然也能帮你。与其用我威胁苏曜,不如……我们合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不是对袁进的人设有什么误解? 另外,小沈其实挺擅长嘴炮的…… 第44章否之匪人(1) 喧哗声响起的时候,苏曜正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枚护身符。 这是几年前沈盼送他的。那时他刚对沈盼表明了心迹。沈盼虽然没有回应他的感情,但是临出兵前,她还是让人送了这个护身符给他,愿他平安归来。 她对他其实是不错的。哪怕前世他们感情最淡的时候,他遇到疑难事去找她,她也还是会给他很好的建议。昨日她问起他在蜀地的事,似乎也不是不关心他。也许他还有机会争取? “小苏!小苏!” 高叫的男声混杂着一阵纷乱的脚步,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迅速放大、靠近,似乎有人正急速向他所在之处移动。 苏曜听出是6诒的声音,推门出去:“我在这里。” 他对6诒印象极好,也正想找个时间拜访他,想不到他自己送上门了。 看到他,6诒眼睛一亮,但是马上又转为焦急,一把拽住他问:“你昨天可有见到阿沅?” “见过,”苏曜点头,“我碰上她弟弟。昨天下午她来接过人。” “后来呢?” “接到人她就回去了,”苏曜微觉奇怪,“怎么了?” “她昨天出了门就一直没回来。降真说她临走前接到过你送来的信,所以我来问问你,看你有没有线索。” 苏曜脸色变了。沈盼不是粗心大意的人,绝不会在没有告知6家的情况下突然消失。她一夜未归只能有一个解释:出事了。 沈盼几乎是一夜未眠。 她不想被袁进用来威胁苏曜,但又怕真的让袁进相信自己不重要后,被他杀人灭口,所以提出合作。她观察袁进,觉得他其实已经相信了苏曜没有重生的说辞,对她提出的条件也有动心——毕竟他已见识了徐州的繁茂,明白她能提供什么样的支持。可他最后还是谨慎地表示,需要仔细考虑。 看来袁进还没有放弃用她和苏曜交换的想法。是她的说辞中仍然有漏洞,还是她的条件还不够诱人?原想着一旦袁进答应合作,就没理由过多限制她的活动。只要他放松对她的监视,她便有脱困的可能。然而袁进终归是和苏曜斗了多年的人,竟没有上当。 现在她和沈盺仍处于袁进严密的监视下。为了防止她传递消息,房间里甚至找不到任何纸墨。唯一的好处是因为还有合作的可能在,袁进对她倒是格外的客气,表示有什么其他需要可以尽管开口。然而这对她目前的处境毫无帮助。 她不知道袁进用她去和苏曜谈判时,苏曜会有什么反应?也……并不想知道。人心最经不起考验。她也没有身份和立场要求苏曜放弃辛苦拼来的基业。若仅仅是她自己倒也罢了,最后还能鱼死网破。可是她身边还有沈盺。无论如何,沈盺是无辜的,不该受她连累。 她回头看向睡在床上的沈盺。这位异母弟弟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真有胆色,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睡得十分香甜。就是他睡相不怎么好,每次翻身都会把半个身子翻到外面。见他又翻了个身,沈盼走过去,帮他把露在外面的肩膀和手塞回去,又替他把被子重新盖好。之后她就坐在床边继续发呆。 如果袁进一直不上钩,她还能怎么脱身? 沈盼再次环顾房间,试图寻找一点有用的工具。可惜他们住的这间房舍陈设简单,甚至可说是粗陋,只有两张床榻和一张几案。桌案上唯一的摆设是一个黑瓷灯盏,此时还散发着微弱的暖光。不过这光辉并没有持续很久,天边微微泛白的时候,盏中灯油便渐渐耗尽,灯光越来越弱,最后倏忽一下熄灭,只余几缕轻烟。 沈盼盯着熄灭的黑瓷灯看了好一阵,忽然走到案前,伸出食指,在盛放灯油的小碗内轻轻划了一下。积年使用过的灯碗内,果然积有一层细细的黑色烟灰。沈盼看着自己被染黑的指尖,心里有了主意。 天一亮,袁进便派人告知沈盼,他们会尽快动身。毕竟他们还没走出武宁地界,虽然出了州城,却还远远算不上是安全地带,急着赶路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沈盼叫住了传口信的人,问他自己能不能见袁进一面? 那人面露难色。不过袁进事前交待过,要善待沈盼姐弟,那人犹豫一阵后,答应去请示一下。 没过多久,袁进就来了。走进房间,他很惊讶地看见沈盺在床上打滚。沈盼则坐在床边,看上去有些束手无策。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问。 “我弟弟从小娇生惯养,”沈盼指着沈盺解释,“昨天在马车上颠了一天,已经有些受不住。刚才听到又要坐车,就闹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走。” 袁进眉头皱得更紧:“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他伸手去抓沈盺,大概想直接把沈盺拎到车上。不料沈盺身手灵活,往旁边一滚,又一个挺身,张口咬住了他的手。 袁进吃痛,手一扬就将沈盺甩到地上。沈盺落地,呆了一呆,接着便大声嚎哭起来。沈盼没料到袁进会真对沈盺下手,上前扶起弟弟,将他护到了身后。为免袁进再和沈盺动手,她主动提议:“不如雇檐子。” 檐子便是步舆,因不使用牲口而由人力来抬,行走时相对平稳,远比乘车舒适。 但是袁进对此颇有顾虑。 沈盼猜到他的担忧,淡淡道:“即使乘车,也不过日行三、四十里,檐子并不比这慢多少。我弟弟年纪还小,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颠簸,你至少先让他缓一天。” 袁进上下打量她:“你不是在和我耍什么花招吧?” 沈盼冷笑:“你 分卷阅读65 要是担心我耍花样,也可以把我们姐弟五花大绑了,我自然不可能再做什么。不过我提醒你,先不说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我弟弟可是南郡沈氏的嫡系血脉。我父亲未必在意我,却一定会在意他。除非你悄无声息地把我们姐弟都杀了,否则他总有一天会知道。你若还想用我和苏曜做交易,消息迟早瞒不住。若我父亲知道你苛待他最心爱的儿子,你猜沈家会怎么做?” 袁进脸色铁青。如果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实力,自然不必在乎南郡沈氏,但他现在的实力尚有不足,还不宜与沈家结下深仇。本以为沈盼和沈家不和,绑来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谁想到她身边竟然还带了个弟弟!这弟弟又是个烫手山芋,弄得现在放也不是,绑也不是,杀就更不行了。神色变幻许久,袁进转身走了。没过多久,沈盼从窗户看见两个人骑马急驰出了客店,看来是雇人去了。 袁进一走,沈盺就停止嚎哭,把头往她面前一凑:“阿姐?” 沈盼关切地问:“没伤着吧?” 沈盺摇头。 沈盼放了心。这个弟弟倒是机灵,也许这计划能够成功。她走到门口窥视一阵,确定门外无人偷听后,压低嗓子说:“一会儿要怎么做,你都记住了?” 沈盺点头。 沈盼摸了摸他的头:“能不能脱困,就看你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檐子雇来了,却是轻便的竹舆,只需两个人抬。沈盼大致猜到袁进的心思,不等他开口就主动提出她还是坐马车,让沈盺一个人乘舆。袁进听到她的提议后面色有所缓和。显然他防范的对象是她。沈盺在他眼里是不需要怎么担心的。沈盼看他疑虑大减,趁机提出,请他路上多照看一下弟弟。袁进也答应了。 这一日下来,沈盼确实十分合作,一句话都不曾多说。只是沈盺不太让人省心,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明明是被劫持的人,他却像在郊游一般。袁进几次都在爆发的边缘,但是想到他的出身和沈盼的嘱托,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为了安抚沈盺,袁进还让人买了几个果子和两个糯米团哄他。 得了吃的,沈盺确实消停了一阵。然而也只那么一小会儿。没过多久,他就把果皮扔得到处都是,连竹舆上也都是他扔下的东西。 袁进看得直摇头。同一个爹生出来的,这姐弟俩怎么会差这么远? 因为带了沈盼姐弟,他们这日的行进速度减慢许多。日暮时分,袁进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光,无可奈何地下令停止,准备扎营过夜。袁进并不信任抬舆的两个人,还没到过夜的地点就将他们先打发走了。沈盼掀起车帘一角,看见袁进将那两人好言送走,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沈盺记得她教他的事,计划就算成了一半,剩下的得看那两个人了。 那两人此时还毫无所觉,在沈盼注视下抬着空舆走了。 袁进出手尚算大方,虽然回去的时候是空舆,他们也没什么怨言。不过半路休息时,两人不免聊起今天碰上的主顾。 “这队人马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一个人说,“神神秘秘,长得还凶,看着不像好人,可是又带着女人孩子。” “领头那个倒是一脸富贵相,兴许是他的家眷。”另一个人猜测。 “那女的看着也还斯文,就是那孩子太不成样子,看他扔的这些东西!要不是看他们钱出得多,我都想把他扔下来。” “可不是,他扔了那么些东西,我们也该清理下。” 两人意见一致,休息一阵后就开始动手清扫竹舆。沈盺果然在舆上留下了不少痕迹。有几片果皮还丢在了座位的下面。 其中一人只好把头伸到下面去捡果皮,谁知头才一进去,他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另一个人问。 “下面粘着东西。”那人伸手在座板下面摸索一阵,最后掏出来一个小包。 包是用糯米粘上去的,打开来是一片上好的丝绢。绢布边缘不甚平整,似乎是从衣物上撕下来的。丝绢包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银镯。 “是那个女人的东西?”那人大惑不解,“可是她并没坐竹舆啊?” “绢上好像有字,看看写的什么?”另一个人提醒。 那人倒还识得些字,一瞧果然绢布上有几行淡淡的黑色字迹,不知道是用什么写成的。他借着月光辨认,果然是那个女人所写。她说自己姐弟姓钟,是徐州大户人家的子女,不幸被贼人所劫,请他们帮忙给徐州的家人送信。这个银镯是请他们代为报信的报酬。他们若能前往徐州报信,她的家人还有重谢。末尾又画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符号。 读完信后,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拿到绢布的人一拍大腿:“我说这伙人怎么看着不对劲呢,原来是劫掳良家女子的贼人!”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沈姑娘嘴炮不错,但是袁进没这么容易上当啊233 第45章否之匪人(2) 接下来的十来天基本风平浪静,至少在袁进看来如此——除了行进速度偏慢以及沈盺时不时的闹腾。 之前的竹舆事件显然让沈盺意识到这伙人并不像他们看上去那么可怕,后来几天的路程,他越发有恃无恐。经常向他们要这要那,还动不动就要去树丛里大小解,且一去就是很长时间。虽然都是小事,但是因此导致的行动迟缓还是让袁进十分烦躁。 “你就不能管管你弟弟?”沈盺再一次去树丛方便时,袁进忍不住向沈盼抱怨。 沈盼显得颇为无奈:“他还是孩子,你总不能让他一直憋着。再说我和他多年来都不在一处,就是想管,他也未必听我的。” 袁进对沈盼的身世知之甚详,清楚她和生父沈曦的关系确实不佳。他自己是庶子出身,虽说境遇并非完全一样,却也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你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不受父亲重视这点上,我们倒是很相似。” “我与足下大概还没熟到可以随意谈论家事的地步。”沈盼淡淡道。 “这样说的确有些冒昧,”袁进赞同,“可惜你不是男人,不然以你的才干,大可以像我这般创一番事业。虽说你现在做得也不错,不过做买卖和天下大业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我并不这样认为。”沈盼淡淡回答。若非这些生意,武宁数州根本不可能养活那么多流民。 袁进笑笑:“士农工商,你把生意经营得再好,你父亲也不会觉得荣耀。我就不一样。我打下的基业,连父亲都得对我另眼相看。最后他甚至选择我继承他的位子,而不是我的兄弟们。” 显然在袁进看来,这是很值得夸耀的事。 沈盼微微皱眉:“你那些兄弟后来怎么样了?” 袁进明白她的意思:“你是 分卷阅读66 不是以为我把他们都赶尽杀绝了?” “没有吗?”沈盼略显诧异。 苏曜身边的人提起袁进,都说此人心狠手辣。何况权力之争一向残酷,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袁进会对兄弟斩草除根。 袁进笑了:“对于威胁到我的人,我的确不会留情。不过威胁解除后,就该安抚人心,斩尽杀往更容易形看,袁进应该施行过不少善政。且他虽然杀了自己的车夫和侍女,却并没有拿那两个舆夫怎么样,原本她最担心的就是他将那两人灭口。确实如他所说,对于没有威胁的人,他尚有容忍的度量。若非如此,沈盺也不可能到现在都活蹦乱跳。虽然这不代表袁进是好人,但他的确和自己听到的形象不符。 “那倒未必,”袁进苦笑,“我不是没干过亏心的事。” 沈盼至今都不知道,五年多前行刺6仲的人并不是王守,而是他。徐州的事让他察觉世上还有与他有同样经历的人,只是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且徐州这人几乎可以确定会是他将来的对手,6仲也远比王守难对付,所以他策划了那次行动,意图搅乱河南道的局势。可惜行刺没有成功。6仲活了下来,河南也没有如他所愿地陷入混乱。 这正是他不敢轻易答应与沈盼合作开出的原因,即使她的条件十分诱人。他看得清楚,以沈盼对6仲的亲近,万一哪天真相揭露,她必定与他反目。若没有利害关系,她就算愤怒也无可奈何。但他们若有合作,沈盼利用机会反手一刀,后果可比单纯的敌对可怕多了。 沈盼不知道他的想法,沉默一阵后说:“你和苏曜其实有点像。” 都那么自以为是。 袁进没听出她的弦外之意,淡淡回答:“也许吧。可惜我们都想要这天下,注定容不下彼此。” 沈盼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她还是保持缄默。这件事上,她无法代苏曜表态。 两人交谈的同时,沈盺已经在草丛里蹲了很久。 “小郎君,还没好吗?”盯他的人背对着他,捂着鼻子问。 “快了快了,不许偷看我拉屎啊!”他一边敷衍一边捡起一块石头,在身旁的树上飞快划了几下,留下一个特殊的符号。 刻完记号,他看那人有转身的迹象,连忙扔掉手上的石子,装作系裤带的样子走了出来。 “小郎君这屎尿也忒多了。”那人看他出来,松了口气,笑着数落了一句。 “一定是你们给我吃的东西不对,”沈盺回答,“我在家的时候从来没这么拉过。” “马上就要进城了,”那人好言相劝,“小郎君忍忍好不好?到了城里,我求军主请个医士给你看看。” “我尽量吧。要是拉裤子上,你得给我洗啊。” 那人哭笑不得:“算了算了,我还是带你来树林里解决吧。” 他带着沈盺与袁进等人会合,一行人继续向最近的城镇行去。 他们刚离开不久,道上就出现了另一队人马。一路上他们都在四下探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了树干上的痕迹,喊了一声:“找到了!” 很快就有一个人拨开人群,走到了那棵树前。这人伸手摸了一下树干,发现标记还很新,应该才刻上去不久,向众人挥了下手:“就在前面了。” 接连数日都宿在野外,袁进一行人有不少物资需要补充,因此这天晚上只能在城内的旅店投宿。 他们选择的客店有两层楼。为了避免沈盼姐弟有什么异动,袁进将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二楼。 沈盺已经适应了颠沛的生活,几乎沾到床就睡着了。沈盼却是再一次辗转反侧。这么多天还没动静,难道那两人没发现他们留下的信息?还是他们发现了却不愿跑这一趟?她担心直接写出6仲的名字会吓退那两人,因此留的是钟家的信息。钟家人见了信应该能看出其中蹊跷。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似乎不太正常。按理说,钟定也不算笨人。如果不是那两个人的原因,就是他们没发现沈盺一路上留下的标记?可是现在标记的频率几乎已是极限,也已经引起了袁进的不满。再这样下去,只怕脱身的希望会愈发渺茫。 她正愁肠百结,忽然听窗边几声轻响。沈盼先是一怔,随即快步走到窗边,用极轻的声音问:“谁?” 熟悉的声线响起:“是我。” 沈盼将窗扇推开一条缝,苏曜含笑的面容就进入了她的眼帘。 看见苏曜,沈盼竟有些百感交集。她动了动嘴唇,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苏曜并不知道她的心思。沈盼失踪后,他和6诒找遍了徐州城,最后只找到两具面目模糊的尸体。苏曜从女尸身上的衣服认出她是沈盼带来的侍女。他惊慌失措,以为沈盼已遭不测。幸好几天后有人拿着布书和银镯来钟家,告知了沈盼姐弟的下落。 此时确认她的平安,苏曜明显松了口气,向她解释:“即使你们有留下标记,但是不知道行进方向的话,搜索的范围仍很宽泛,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等急了吧?” 沈盼垂着头,好一会儿后才低声说:“谢谢。” 竟然又是他来解救自己。 “何必客气,”苏曜一边说一边研究了下眼前的窗扇,“这窗户好像不能完全打开,你退后些。” 沈盼只得退后。她想了想,先转身叫了醒沈盺。 “这就要走了?”沈盺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嘘——”沈盼做出噤声的手势,“有人来救我们了。” 沈盺眼睛一亮,欣喜地问:“真的?”接着他想起了沈盼的吩咐,立刻捂住了嘴。 沈盼为他穿好衣服牵着他来到窗 分卷阅读67 口。苏曜已经把窗扇整个拆了下来,将一根绳索钩在窗台上。确认钩牢了,他把另一头扔进屋,让沈盼系在沈盺腰上。 “谁劫持的你们?”她系绳子的时候,苏曜低声问。 “袁进。” 苏曜皱眉:“他?” 袁进这时候应该才接了袁万忠的位子。他不忙着巩固自己势力,跑来劫持沈盼干什么? “他……和我们一样……” 苏曜愣了一下才听懂她的意思:“和我们一样的意思是……” 沈盼点头:“他也记得以前的事。” 苏曜面色顿时凝重起来,除了他和沈盼之外,竟然还有重生者?愣了好一会儿,他吐出一句:“竟然开始对女人孩子下手,袁进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袁进的时候。说话间沈盼已系好了沈盺身上的绳子。苏曜不再多话,伸手拎起沈盺:“我把你放下去,下面有人接应。尽量不要出声。” 沈盺点头。苏曜便拽着绳子,慢慢把他放了下去。等沈盺平安落地后,他把绳子收了上来,却没有递给沈盼,而是系在自己腰上,然后向沈盼伸出了手。 沈盼皱了下眉,站着没动。 苏曜察觉到她的顾虑,解释道:“我带着你比较快。你也想尽快脱离险境吧?”见沈盼还在犹豫,他又自以为是地补充一句:“我的身手,你应该能放心吧?” 沈盼心下微恼,她哪里是担心他的身手?可是目前的情势下,也确实不好再坚持男女大防。沈盼轻叹一声,认命地把手交给了他。 苏曜拉着她的手,带她跨出窗户,踩到窗外的屋檐上。沈盼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上房顶,不免惊惧。苏曜轻轻揽住她的腰,柔声说:“别怕。抓住我。” 沈盼浑身僵硬,手停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苏曜似是没发现她的尴尬,不住催促:“快点。” 沈盼一狠心,环住了他的脖子。 苏曜微微一笑,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另一只则手抓起绳子,脚踩着房舍的廊柱上下行。确实如他所说,由他带着速度快了许多,几个起落后,两人就到落到了平地上。 在下面接应的人竟是6诒。一见他们下来时的样子,6诒就露出了暧昧的笑容。沈盼发现表兄也在,一落地就推开苏曜,脸几乎红到耳根。 6诒暗暗好笑,觉得苏曜能想到这招,总算是开窍了。不过苏曜很快证明,他只是歪打正着。他完全没察觉到沈盼的异样,一下来就一本正经地对6诒说:“此地不宜久留。得赶快出去。” 6诒翻了个白眼,觉得苏曜这么多年都没拿下他家阿沅果然是有原因的。不过他总算还知道轻重缓急,没有多说什么,只将沈盺抱了起来。几人走向大门。谁知刚刚走到院子中央,整个客店都亮了起来。随着点亮的灯火,正对院子一排房门尽数打开,涌出来一群手执兵戈的人。这群人将苏曜几人包围后,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袁进。 他慢慢走到亮光下,对苏曜露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第46章否之匪人(3) 灯光一亮,6诒和苏曜就都知道事情不妙。他们如此小心,竟然还是让袁进察觉了。好在他们并不是毫无准备。6诒口里一个唿哨,很快便有另一群人翻墙而入,在院子里摆开阵势,与袁进的人对峙。 苏曜则铁青着脸挡在沈盼姐弟的前面。 “你带他们先走。”他吩咐6诒。 “既然来了,就先别急着走。”袁进说着,举起了手里的东西,却是一把精巧的手弩。 苏曜一眼看到弩机已经填装好,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虽然袁进弓马远远比不上他,但是心思十分难测,他不敢掉以轻心,只一个劲冲6诒示意,让他们快走。6诒会意,护着沈盼慢慢后退。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动。”才走出几步,袁进就对他们抬了下手上的弓弩。 6诒不动了,因为他发现袁进对准的是沈盼。 他们这次带的人手不少,从人数上来说略占优势。且机弩发射后需要再次填装。重新填装的时间,他们不管是撤退还是要制住袁进一伙都已足够。但是袁进对准了沈盼,6诒不敢轻举妄动。沈盼手无缚鸡之力,如果袁进发射弩箭,她绝难避过。所以即使袁进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他也不敢冒险。苏曜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也因为顾忌袁进手上的弩弓,迟迟没有拔出来。 袁进手持杀人之器,脸上却还挂着微笑,对沈盼说话的语气甚至还有几分温柔:“娘子把我骗得好苦。” 沈盼对他说,苏曜没有重生,她对他什么都不是。结果呢?苏曜特地赶来救她,而且听见他那句好久不见时,他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显然苏曜是记得他的。由此可见沈盼告诉他的全是谎言。亏他还认真过考虑要不要与她合作。 沈盼脸色发白。但是不等她开口,苏曜已经插话:“袁进,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其他人。” 袁进啧啧有声:“我才说她一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还是说,她确实是你的弱点?你说我这一箭要是射出去,她会怎么样?” 苏曜知道袁进干得出来,且他余光也已瞥见袁进的手正扣在机弩上,随时可能射出那支冷箭。苏曜脑中飞快计算着,以他现在的位置,如果袁进向沈盼发射弩箭,有几成把握把箭截下来? 沈盼虽然也很紧张,却还保有几分冷静。她骗了袁进,他记恨她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在场人里,最让袁进记恨的人可不是她。电光石火之间,她便察觉了袁进的意图,对苏曜喊道:“小心!” 可惜迟了一步。袁进在弩箭发射的最后一刻调转了方向。一支箭向着苏曜激射过去。 苏曜正全神贯注,准备拦截袁进射向沈盼的箭,没料到最后那支箭竟然冲着他自己来了。他听到了沈盼的呼喊,可是已经晚了。他和袁进距离太近,根本避无可避,只来得及晃了一下身子,那支箭便扎进了他的胸口。 看见苏曜受伤,6诒大吼一声,下达了攻击的命令。两方很快混战在一起。 一击得中,袁进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沈盼的价值怎么能和苏曜本人相提并论?这一箭的机会当然要留给这个大敌。这下苏曜就算不死也得重伤,正可以让他趁隙夺取蜀中。目的已经达到,他无意再和6诒做无谓的缠斗,领着人马且战且退。 袁进一撤离,沈盼便奔向苏曜。大量鲜血正从苏曜胸口涌出。急速的失血让他有些脱力。他撑着刀,半跪在地,但还没有失去知觉。 沈盼奋力将身上的裙子撕下一大块,用来替他按住伤口。抬头看6诒还有追击的意思,她急忙叫他:“阿兄!” 6诒这才想起受伤的苏曜 分卷阅读68 ,跑回他身边:“小苏?你怎么样?” “还撑得住,”苏曜喘着气回答,“别追了。小心他杀回马枪,先安排人手防御。” 6诒虽然担心,却也知道他的建议是正确的。他派了一个人出去寻医,然后安排人手防守各处,确定四下的安全之后,才找人来抬苏曜进屋。 这期间沈盼一直守在苏曜身边。她试图替他止血,可是不管她怎么按压,血液仍然持续从他胸膛涌出,并很快将她手中的布料浸染成一片鲜红。 她心急如焚,怕再这样下去,他会失血而亡。恰在此时,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抬起头,是苏曜。 因为大量出血,他的唇色有些发白。但他看向她的目光依然十分柔和。 “我没事,别担心。”他轻声安慰。 刚说完这几个字,他就向前倒了下去。沈盼看他倒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倒下后的苏曜并不是全无知觉。他隐约知道自己被抬走,没过多久,又有人剪开他的衣服,之后就是取箭、缝合、包扎……半梦半醒间,他好像还听见过一阵低声的抽泣。 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从昏暗的天色和房中如豆的灯火看,应该是晚上。他转动眼睛,发现床边倚着一个人影。是沈盼。 她离他很近,眼睛闭着,应该是睡着了。可即使睡梦中,她也微微皱着眉头。而且苏曜看出她的眼睛上有一片很明显的浮肿。看来他听到的哭声并不是幻觉。 苏曜抬手,轻轻抚摸她的鬓发。 沈盼睡得很浅,一碰之下便醒了过来。发现苏曜醒了,她眼里闪过一丝喜悦。但是很快她就掩去了这抹喜色。她用手背碰了下苏曜的额头,见温度正常,略微放心,起身道:“我去叫医人。” 他按住她的手:“别走。” 沈盼站住了。 “阿沅……”他轻轻唤她。 她没回应,但是也没有挣脱。 他没有一直抓着她不放,很快就松开了手,只是低声说:“可以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 她犹豫片刻,终于坐回他的身旁:“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还好,”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以前又不是没受过伤。” 沈盼听了,鼻头一酸,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她知道苏曜没说实话。被人当胸射了一箭,怎么可能不疼?他武艺极好,且一向善于随机应变,虽然多年来都过着戎马身涯,却很少受伤,更别说伤得这么重。他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慰她。 苏曜看着她脸上的泪,目光愈发柔软。他伸出手,替她拭泪,又微笑道:“能得你这些眼泪,这一箭就不算白挨。” 沈盼的泪流得更凶了。她知道再留下去,自己会更加失态,慌忙退后两步,语无伦次地说:“你情况……不稳定……我,我去叫人来检查下……” 说完她也不管苏曜有什么表示,急急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6诒就带着医人来了。 6诒还没进门,苏曜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真醒了?那可太好了!”他推门进房,看见苏曜确实醒了,咧嘴一笑,上前轻轻给了他一拳:“你小子运气不错,正中胸口的一箭居然都没伤到要害。就是流这么多血,把我和阿沅吓得半死。你都不知道阿沅这几天哭得多伤心。咦,阿沅呢?”他回头找了一圈,发现沈盼没有跟着进来,而是站在门口,数落她道:“你站那儿做什么?还不进来?” 苏曜也看向门口,却只见裙裾一闪。沈盼竟然走了。 6诒摇摇头,对苏曜抱怨:“我这妹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你昏睡的时候,她一直守着你不肯走;好不容易等到你醒了,她怎么倒跑了?” 苏曜苦笑,他要猜得透沈盼的心思,至于到现在还毫无进展么? 6诒带来的医士为苏曜做了检查,见他神智清醒,伤口处理得也甚是妥当,没有任何感染的迹象,便向6诒表示已经脱离险境,只要休养一阵就可以复原。 6诒听说没有大碍,一颗心落了地。送走医士后,他对苏曜说:“后面几个月你就好好养着吧,毕竟不是小伤。” 苏曜沉吟一阵后说:“恐怕不行。我得尽快赶回蜀中。等我一能行动就得走。” “这么急?”6诒大吃一惊,“你这身体状况吃得消么?而且之前你不是还说要等他们敲锣打鼓,风风光光地把你请回去么?” “此一时,彼一时。” 之前不知道袁进也重生了,他按前世的进程推测袁进的动向,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袁进刚刚接位,经验还很不足,和他斗绝无胜算。可是袁进重生,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面对的是和对战了十几年的宿敌,而且袁进必然会趁他重伤的时候加紧攻打蜀地。若是等到蜀王反应过来请他回去,恐怕就太迟了。颜面问题只能退居其次。 6诒急了:“你走了,阿沅怎么办?” 这两人已经浪费五年时间了,难道还要继续蹉跎下去? 6诒提起沈盼时,苏曜犹豫了一下,但他很快说:“事有轻重缓急。她……袁进也许会对她不利。我不在的时候,你替我多护着她一点。” 他当然也想和沈盼改善关系。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保障她的安全。袁进对峙时说沈盼骗了他。他不知道沈盼和袁进说过什么,但袁进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很难说他会采取什么报复行动。这次沈盼侥幸逃脱了,下一次呢?那时她可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何况他和袁进还有前世的恩怨,只有尽快解决了他才能安心。 6诒并不知道苏曜的种种考量。他只觉得自己快被苏曜气死了。苏曜刚救了沈盼,又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沈盼的表现也证明,她对苏曜绝不是无动于衷。现在正是一鼓作气拿下她的最佳时机。两个人养养伤,谈谈心,说不定就成事了。这么关键的时候,苏曜居然只想着袁进! 不行,6诒想,他得做点什么。再不推一把,怕是等他儿子都娶妻生子了,这两个人还在拖拖拉拉。 作者有话要说: 最强助攻即将上线xd 第47章否之匪人(4) 苏曜醒来后,沈盼便把时间都用来陪沈盺了。 她照顾苏曜这么些天,难免忽略沈盺。而沈盺对于这些变化一向敏感,整天都气鼓鼓的。沈盼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弟弟哄了回来。 看上去一切似乎回复了正常,但是沈盼自己知道,她已经心乱如麻。 苏曜昏迷时她根本无心顾及其他。等他醒来,理智回归,她便觉出自己的可笑。当初那么绝情地拒绝了苏曜,如今又在他面前落泪,苏曜会怎么想她? “阿沅!阿沅!”她正满怀 分卷阅读69 愁绪,6诒忽然闯了进来。 沈盼诧异地站起身:“阿兄?怎么了?” “是苏曜,”6诒看起来很焦急,“他的情况不大好……” 不等他说完,沈盼已经急步奔了出去。苏曜怎么了?伤情反复?还是伤口感染了? 她未及细想,心慌意乱地赶到苏曜房间,匆忙推开门,却见苏曜好好坐在床上,手上拿着一封书信。显然她进来时,他正在看。养了几天,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听到响动,他抬起头,发现是沈盼,不免露出惊讶之色。 “你……”两人同时开口,却在听到对方声音的同时停顿了。 沈盼思索片刻,很快醒悟过来,她被6诒骗了。 这时房门传来一阵轻响,接着两人都听到了6诒的轻笑:“门我锁上了。你们好好聊。” 之后脚步声渐远。6诒竟然就这么走了。 沈盼面红耳赤。她试着拉了下房门,果然被锁上了。她颇觉懊恼,竟然被这样简单的把戏骗过去了。 苏曜这时也猜到了来龙去脉。他知道6诒是在为他制造机会,可是沈盼哪里是这么容易打动的?前几日他刚醒过来,她哭成那样,他都没能成功把她留下。他要是轻举妄动,弄巧成拙怎么办?想了想,他决定先按兵不动:“他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开门。你要不要先在这里坐坐?” 沈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曜知道她不自在,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两个人这么面面相觑实在尴尬,他只好装作低头看信的样子。这封信是以前在蜀中的副将写的。他要回蜀中,总要先了解一下情况,便让6诒代写了一封信。对方也很快回复。信不算长,沈盼进来之前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好翻来覆去地看,到最后都快全背下来了。 “你的伤……”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沈盼开了口。 “好多了,”他回答,“听6兄说,我昏睡时一直是你照顾我。” 沈盼垂眸:“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当然应该照顾你。” “你对我……始终只有感意。 沈盼趁着这机会,从他怀里轻轻挣脱。 “苏曜,”她犹豫许久,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父亲健在,我却一直居于舅家?” 苏曜靠在床头,静静等待着。沈盼则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我的母亲……”良久以后,她缓缓开口,“和我父亲的关系并不好。” 苏曜露出疑惑之色。他记得几年前他替沈盼去沈家送信,回来时和沈盼说起这事。沈盼当时还说过:“当初山盟海誓,一往情深,我还以为他不会再娶。” 他一直以为是沈盼父母感情很好,所以沈盼接受不了父亲续弦。 大概是看出他的疑问,沈盼轻轻摇头:“我父亲年轻时有一个他真心爱恋的人,但那个人并不是我母亲。” 苏曜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我父亲喜欢的人……”沈盼只说了几个字便又停了下来。 苏曜看出她对父母的旧事有很深的心结,光是讲述就似乎已经让她不堪重负。他柔声说:“如果不想讲,就别勉强。” 反正他从来没在乎过沈家。 可是沈盼摇了下头,继续说了下去:“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并非良籍。” 苏曜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沈曦年轻时爱上的竟然是个风尘女子? “我没见过那个人,不过从旁人的讲述来看,他们大约是真心相爱。然而沈家绝不允许这样一个女子入门。我父亲那时又很固执地要娶她为妻。我祖父母似乎认为,这是因为父亲还未娶妻,才会轻易被那女子迷惑。等他有了妻子,就会收心。只是那时父亲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祖父母担心南郡门当户对的人家不会愿意将女儿嫁过来,所以托人在别地寻觅。最后他们相中了我的母亲。 “6家虽然比不上沈氏的名望,但也是世宦人家。且我父亲那时颇有才名。我母亲读过他的诗 分卷阅读70 文后便对他十分爱慕。6家在此之前与沈家并没有来往,对这婚事不是没有疑虑,但沈家毕竟是百年著姓,阿娘又十分愿意,最后外祖父还是答应了亲事。 “他们刚成亲那阵,父亲还记挂着那人,对我母亲十分冷淡。祖父母为了让我父亲死心,将那女子赎了出来,又火速安排她嫁了人。父亲知道后虽然难过,但是木已成舟,他既找不到那个人,又得了祖父母的保证,说她嫁得很好。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似乎接受了现实,与我母亲缓和了关系。没过多久,我就出生了……” 说到这里,沈盼又停顿了。 苏曜知道这必定不是故事的结束。他轻轻握住沈盼的手,发现触手一片冰凉。 “大约在我两三岁的时候……”沈盼沉浸在往事里,没有注意他的动作,“我父亲重新遇到了那个女子。她过得并不好。祖父母大概深恨那个女子,安排她嫁的并不是什么好人家,而是一个无赖。那人经常打骂她。父亲发现后情绪复燃……” 沈盼的身子开始轻微的颤抖:“过了一两年,我母亲渐渐发现了父亲的不对劲。最后她找到了那个女人,并且发现她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母亲妒火中烧,带人闯进她的住地,砸了许多东西。那个女人受了惊吓,当天晚上就小产了。母子二人……都没有活下来……” 苏曜握紧了她的手:“别说了。” 他已经猜到了后面的走向。 沈盼没有停止:“那个女人的死让我父母的关系再没有挽回的可能。阿舅得信,来沈家接走了母亲和我。因为沈家欺瞒在先,他们为我母亲保留了最后的体面,没有答应我父亲休妻或和离的要求。但是这对我母亲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心已经死了,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她悍妒的名声。回到6家没多久,她就去世了。她临死前让我不要爱上任何人……” 难怪她很少提她的父母,难怪她从来不愿意回沈家,难怪她以前总对他若即若离……经历过这些往事,她怎么可能轻易打开心扉?而他那时……苏曜想要抱头,他那时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我知道很多人都想打死我。其实我也想打死我寄几…… 第48章否之匪人(5) 说完母亲的往事,沈盼沉默了很久。 苏曜看着她仍在微微颤动的肩,很想抱一抱她,可是他又觉得现在的他并没有资格这样做,手动了一下,但是始终没有伸出去。 “这些事是6公告诉你的吗?”他问。 沈盼母亲去世时她年纪还很小,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盼摇头:“阿舅从来没和我提过。但是我和母亲一直住在舅舅家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而且从我刚记事的时候起,我便发觉有时别人看我的眼光不大一样。等我再大一些,我便开始有意识地打听这些往事。虽然6家的人已经尽量守口如瓶,可是时间长了,总会漏出一星半点的线索。我十来岁的时候,已经能够拼凑出大致的经过了。母亲去世时我还小,但我一直记得她去世前有多痛苦。那么多年里,我一直都在害怕。我怕最后我也会变成她那样。”她转向他,眼神里满是悲哀:“后来,我果然还是变得和她一样了……” 见过母亲的教训,她以为她不会爱上任何人。嫁李绍还是苏曜,对她根本没有区别。可是她错了。 征战期间从未间断的书信还有他费尽心思搜罗的礼物一点点地融化她。她想苏曜和她父亲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使他们相聚的时间总是很短,即使他表现亲昵的方式有些笨拙,但他确实有把她放在心上。渐渐的,她开始期待他的下一封信,也期待他的每次归来。可他回来,她又开始怕,因而始终不敢把真心托付。而且……母亲的命运并不是她唯一的恐惧。 六亲缘薄,一世孤寡。曾经她并不相信,可是舅舅和表兄死后,这句话便经常盘踞在她心上。那么多重要的人已经离她而去。她怕苏曜有一天也会被她连累。 可是成亲四五年,苏曜一直平安无事。他似乎是被上天眷顾的人,明明多年过着军旅生涯,他却连受伤都屈指可数。或许6仲父子的死亡只是意外,或许那个预言并不是真的,或许……苏曜不会离开她,他们可以互相扶持着走到最后。然而张云芝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那一天,苏曜期期艾艾地和她说了张氏的事。 在此之前,大表兄6询已提醒她早作打算,又警告她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她无法拒绝表兄出自好心的建议,更不能承认她和母亲一样悍妒,只好答应会找机会向苏曜提纳妾的事。但她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有多抗拒,所以一直拖延着。不知道苏曜是不是有所察觉,那段时间他经常会问一些让她感觉难以回答的问题。有时半夜醒来,她会看着睡在身边的苏曜想,真的要同别人分享他吗? 从苏曜口中听到张云芝的名字时,她心里冰凉一片。她忍不住仔细打量苏曜。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紧张,却又像是包含了某种期待。他这么严肃地盯了她一阵,最后嘴角冷冷向上一勾:“那就这么办吧。” 就这样,他纳了张云芝。 张云芝进府后,苏曜来她这里的频率少了很多。张氏生性开朗,果然很得他的欢心。一年后,她便为苏曜生下了长子。 苏曜此时已是而立之年。对他来说,长子出生自然是件大事。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那一天必定会守在张氏母子身边,没想到苏曜竟会来找她。 看着久未见面的丈夫,她竟然有些忡怔:“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他说。 她闭口不言。他是在可怜她吗? “阿沅……”苏曜伸手想要碰她。 在她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躲开了。 苏曜的手僵在了半空。 两人僵持时,她忽然生出一股怨愤。他都已经有了别人,何必再来故作深情? 她转过身,不去看他:“那边才刚刚生产,你该去陪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对苏曜这么冷淡,也是她第一次没有顺从他的意思。大概她的态度令苏曜十分不悦,他很快就离开了。之后的几年,除了需要他们 分卷阅读71 一起出现的场合,她和苏曜没再见过面。 那个道士的预言到底还是成了真。6仲父子的悲剧的确没有发生在苏曜身上。但这并不影响他用另一种方式离开她…… “阿沅?”沈盼的表情让苏曜有些担心。 她回过神,喃喃道:“苏曜,也许我和我母亲是一样的人。”她看着他:“你还记得前世你最后一次来看我时的情形吗?” 苏曜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时他已经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温柔的笑容了。 沈盼闭上眼睛:“那时我已经知道我快死了。我想都到这时候了,我还计较什么?我试着放下所有的怨恨。我几乎以为我做到了。可是张云芝派人来找你。你被叫走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我其实从来没放下过……” 苏曜记得当时张沛对出兵后的补给还有一些疑问,需要找他确认。张沛不便进入内宅,所以送信给张云芝,让她遣人传递口信。 “来找我的人是张沛,”他向她解释,“是为了出兵的事。” “也许吧,”沈盼笑容苦涩,“但我那时已经没力气深究了。我那时满心都是怨恨。明明我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他们却还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你回来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睡着,但是我不想再看见你。所以我让苏照告诉你,说我睡了。我试过不想、不计较,做你希望的贤德妻子。可是我做不到。那样的日子我已经过过一次,不要逼我再重复同样的生活。我怕我会发疯……”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可她不是。这几年,她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再让她受困于内宅,与他无数妾室和平共处,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她的母亲可怕。 苏曜听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心里一阵抽痛。他一直以为她的冷淡是因为她不在乎。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只好不断地柔声重复:“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等沈盼情绪稍稍平定,他才轻轻扳过她的肩膀,认真对她说:“我的父母去世很早。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我自己一个人四处闯荡,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应该怎样喜欢一个人……” 沈盼低着头,没有作声。 苏曜长叹一声:“在感情上,我是如此粗心愚笨,做了不少蠢事,也让你受了伤害。” 他总觉得自己付出了真心,但实际上,他并没认真体谅过她。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想到去了解她的经历和想法。如果他不是这么蠢,如果他早一点知道…… “阿沅,”他轻声唤她,“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沈盼怔住了。等她反应过来,已是泪流满面。 苏曜心中一阵疼惜,伸手替她拭泪,却只让她的泪水来得更加汹涌。他知道她这是将多年积攒的委屈与辛酸都发泄了出来。他不再犹豫,将她拥入怀中。 他不知道她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有这么多眼泪。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但他不在乎。最后还是沈盼想起他身上的伤,想要将他推开。但是苏曜紧紧抱着她,不让她离开。 “阿沅……”苏曜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没说话,仍在默默流泪,但是苏曜感觉到了她的软化。他伸出手,慢慢滑过她的鬓发、耳垂,最后停在了下颌。他轻轻抬起她的脸,见她并没有反抗的意思,终于鼓足勇气,低头吻了下去。 6诒把门锁上以后无事可做,想起沈盼还有个便宜弟弟,于是出去买了一只烧鸡,拿来与他一道分食。 “那个苏曜会成我姐夫吗?”沈盺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 “我也不知道。”6诒回答。 机会他是给了,能不能把握得看苏曜自己。不过苏曜这么不解风情,他总觉得有点悬。 沈盺噘嘴:“我不喜欢他。” 6诒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吃你的鸡。这事轮不到你管。” 沈盺有点委屈。不过6诒不像沈盼那么好说话,他不敢再多嘴。 烧鸡吃完,6诒看着天色渐晚,估摸着也该去看看苏曜和沈盼的情况了。关了这么久,这两个人怎么也该有点进展了吧?要是没有,他是放人还是继续关着他们?沈盼已经上过一次当,再要骗她可不容易了。那……还是继续关着吧,他想。 轻手轻脚走到苏曜的房间门口,他小心取出钥匙,试图在不发出任何响声的情况下打开门锁 。 开了锁,他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小心向内张望。 屋里没有点灯,也听不到说话声。6诒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两个人又不说话又不点灯,究竟在干什么?他环顾一圈,很快瞥见床边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因为光线昏暗,他看了好一阵才发现那团黑影是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可不就是苏曜和沈盼? 苏曜将沈盼抱在怀中,正低头吻着她的嘴唇。两人竟是谁都没发现6诒的到来。 看清这景像的6诒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哎哟”一声。这声喊叫终于惊动了房内的两人,尤其是沈盼。听出表兄的声音后,她急急推开了苏曜。 6诒知道自己坏了事,急忙张开五指盖在自己脸上,大声嚷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你们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的问题基本解决得差不多了。看他追得这么辛苦的份上,大家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后面一个大章有点卡,可能要重新整理下思路。请假一天。 第49章白马翰如(1) 一连好几天,苏曜看6诒的眼神都特别哀怨。 沈盼一向脸皮薄,被6诒撞破两人亲近,自然极感难堪,当即推开苏曜,跑了出去。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肯来见苏曜。 被苏曜瞪了好几天后,6诒终于忍不住摊手:“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们几年都没动静,谁知道一有进展就这么神速啊?再说了,要不是我,你现在连手都牵不上呢。”想了想,他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最后猛然一拍大腿:“不对。你轻薄我妹妹,我还没揍你呢!” 苏曜哑然失笑:“你现在才想起来?” 6诒白他:“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 “现在恐怕还不行。”苏曜摇头。 6诒脸一沉,过来拎他:“苏曜,你不是想始乱终弃吧?” 苏曜要是敢不负责任,他非砍死他不可! “娶她这件事我只会比你更急,”苏曜说,“可是现在局势还不明朗,我没办法确保她的安全。等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才好风风光光来娶她。” 6诒知道他说的是袁进,悻悻放手:“算你有良心。” “不过动身以前,我还想再见她一面。有些事我必须和她交代清楚。”那天因 分卷阅读72 为6诒的打断,很多话他还没来得及对沈盼说。至少他应该有所承诺。 “这……”6诒挠头,“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是她肯不肯来我可不敢保证啊。” 苏曜向他一揖:“一切拜托,一切拜托。” 次日,苏曜正在收拾行装,沈盼来了。 她站在门口,似乎甚是犹豫。 苏曜回头发现,立刻直起身道:“你来了。” 她微微侧头,看见他刚收拾好的行囊:“表兄说你马上就要走了。” 苏曜点头。 “什么时候动身?”她轻声问。 “明天一大早。” 沈盼咬了下嘴唇,忽然问:“当初行刺阿舅的人……有可能是袁进吗?” 苏曜颇为惊讶:“你为什么认为是他?” 他和6诒一直以为是王守,从没想过其他可能。 “我也曾经以为是王守。但是之前王守一直否认曾经派人行刺阿舅。且那时阿舅和我说过,刺中他的人说的是关陇口音。袁进不就是关陇人士?不过因为阿舅极少和人结仇,前世和袁进也从无交集,我也不知道袁进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从来没想到他身上。这几天我反复回想,才觉得有可能是他。” 苏曜沉吟:“他远在西北,有什么必要行刺6公?” “袁进想要的并不只是割踞一方。他迟早会把手伸向中原之地。阿舅若是赢了王守,足以称雄河南。我想……在他看来,阿舅比王守更难对付。” 苏曜点头,6仲行事稳健,很少出现判断失误。相较之下,王守更容易在诱导下犯致命错误。 “而且……”沈盼继续说,“袁进很忌惮你。他前世应该仔细查过你的底细,知道你当时仍在徐州,还只是低阶武官。我猜他也会想在你崛起以前将你除掉。只是他那时的实力也很有限,武宁军中低级将官成百上千,他没办法一一排查。这种情况下,向我阿舅出手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毕竟主帅倒下,徐州群龙无首,极有可能溃败。之前……表兄便是这样战死的。你职级不高,更容易死于战场。能无声无息除去你这个威胁,又能削弱河南道,他应该很难拒绝这个诱惑。” 苏曜认同:“的确像他干出来的事。”他顿了顿:“不过这只是猜测,并不能只凭一个口音就断定是他” 沈盼不语。的确,她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你放心,”苏曜又说,“要真是他,我一定帮你报仇。” 沈盼低下头:“之前你说,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他。” 苏曜点头:“袁进是个很强大的对手,蜀地又刚刚经过变乱,会有一定的困难……”转头看见沈盼脸上的担忧,他又改口:“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打败过他一次,再来一次也不会很难。” 即使他这样安慰,沈盼脸上的忧色依旧未散。她很清楚袁进的危险性。 “抱歉,”苏曜说,“总是让你担心。不过……我又有点高兴。能为我担忧,说明你还在乎我。” “我……”沈盼犹豫一阵后说,“我现在没办法应承你什么。” 那天被苏曜抱住时她的确有些动摇,可是冷静之后,她又禁不住萌生退意。 苏曜看她目光十分柔和:“我明白你的顾虑。毕竟我曾经干过这么多蠢事。没关系,我可以等。不过阿沅,在感情上,我一直不太聪明。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或者要求,一定要告诉我,别让我猜。我怕我又会猜错。” “苏曜……”沈盼轻轻咬唇,“我也许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前世他们在一起整整五年,她都不曾生育,也许是她有什么问题。他需要子嗣,她明明无法做到,却还想独占他,会不会太过自私? 苏曜懂她的意思。其实这件事,他这几天已经考虑过了:“刚成婚那几年我总不在家,之后我们又……变成了那样。若非如此,我们后来未必就没有孩子。要是实在没有……过继、收养不是不行。” 沈盼惊异地看他:“你肯答应?” 他亲手打下的基业,愿意交给不是亲生的儿女? 苏曜笑笑:“苏照不是你亲生,你也一样疼爱他,还把他教养得很出色。”说到这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 沈盼眼里浮起一层水光。但是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便急急背过了身。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恢复平静,再转过身来。 “关于张云芝……”苏曜又说,“我想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不必。”沈盼摇头。 苏曜诧异。张云芝不一直是她的心结吗? “根源从来都不是张云芝,”沈盼低声说,“心不在了,不是她也会有别人。” 苏曜沉默一阵后说:“我知道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第二天一早,苏曜便启程了。他走的时候,沈盼没有来送。他将一封信交给6诒,请他代为转交。 前世自己做了太多错事,要重新赢回她的信任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切都只能从头再来。好在这一次,他已经知道症结所在,也明白了她的心意。他不会再有犹豫和猜疑。 最后沈盼拿到的是一封长信,比她以往收到的任何一封信都还要长。苏曜信里再次向她表示了悔意,也倾诉了他的情意,最后还保证他们之间不会再出现第三个人。不过沈盼只是平静地看完了信,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这样子让6诒看得很着急:“阿沅,你到底怎么想的?苏曜受伤时你哭得那么厉害,该是挺喜欢他的吧?既然喜欢,又犹豫做什么?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优柔的人。还是你就喜欢这么钓着他?” “阿兄,”沈盼苦笑,“我有我的顾虑。” “什么顾虑?”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6诒急道:“一听你出事,他就到处找人;寻到那两具尸首时,他以为你遭了不测,差点没疯了;为了救你,还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你以为他为什么急着赶回蜀中?还不是为了你。他为你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值得你信任?” 沈盼愣住:“他……” “阿沅,”6诒又说,“做为兄长,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肯定都站在你这边。但是我也希望你认真考虑下,别错过了真正重视你,对你好的人。” 良久,沈盼终于说:“我会考虑。” 她到底还是不肯明确表态,6诒最后也只好叹着气走了。看来苏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6诒离开后,沈盼又将苏曜的信看了一遍。 表兄说他这么急着回蜀中是为了她。是担心袁进再对她出手吗?可是以现在蜀中的兵力,挡得住袁进全力进攻吗?苏曜再善战,也难为无米之炊。 沈盼轻叹一声,怎么说袁进也算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也许她该帮 分卷阅读73 帮他。 一阵厮杀之后,匪寇逐渐退去。赵文扬清点了一下人数。己方伤亡尚不足二十人。 这几年西北变乱频繁,河西流匪四起。晋王命赵文扬前来河西剿匪,却又不给足兵马粮饷。赵文扬不得不谨慎使用他手上有限的兵力和粮草。 战斗一天后,他有些疲惫地回到营帐,意外地发现妻兄张沛竟在里面等着他。 “阿兄?你怎么来了?” 张沛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有好消息。” 赵文扬将信将疑地看他从行囊里拿出一封未拆开的信。 “河北的兄弟忽然收到大批军粮和三百匹战马,”张沛说,“开始大家都很奇怪,以为泄了密,很是担心了一阵,我仔细一问,才知道是你那位义姐让人送来的。之前你说什么都不肯和她开口,原来最后还是求了她。” “阿姐?我来河西后并没有联络过她。”赵文扬十分诧异。 他飞速展信阅毕。不仅仅是河北的支援,沈盼还在信中主动提出为他剿匪提供钱粮和战马。这都是他目前急需的东西,不过…… 张沛没注意到妹夫的犹疑,喜形于色:“那你这姐姐认得太值了。你都没和她说,她就主动帮忙,替你打点。你知不知道,有她提供的这批东西,河北很快就能准备就绪,加上我们在河中安排的人手,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等你一声令下,就能里应外合,拿下河东。” “阿姐并不是白白提供这些东西,”赵文扬长长出了一口气,“她信里有条件。” “什么条件?”张沛问。 “夺取河东后,我必须迅速出兵,攻打袁进后方。” 第5o章白马翰如(2) 苏曜离开后,6诒便打算带沈盼姐弟回徐州,不想还没启程,沈曦夫妇却先来了。 沈盺走失,沈曦和妻子已经心急如焚,没过多久又收到6家的传讯,说沈盼姐弟一起被人劫持了,更是倍受煎熬。所以一听说姐弟俩平安无事,两人就再也等不及,亲自从南郡赶来接儿子。 沈曦现在的妻子窦氏一见沈盺,眼泪就忍不住了,扑过去抱着沈盺大哭。沈盺经过这么一劫,也完全忘了之前和父母的矛盾,偎依在母亲怀里。沈曦见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也很需要帮忙,只管开口。” 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够补偿女儿的方式了。 沈盼敷衍地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他的善意。 沈曦一家走后,6诒便带着沈盼回了徐州。 回去的路上,沈盼写了好几封信,让人分送到不同的地方。6诒虽然看见她的忙碌,却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并没有过问。直到不久之后,河东发生大变,他才意识到沈盼做了什么。 不过这已是后话。 他们到家时,几乎整个6家的人都来了。 沈盼才刚下车,杜夫人已经按捺不住,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住垂泪。就连大舅母李氏也红了眼圈。最后倒要沈盼反过来安慰她们。 结果杜夫人哭得更厉害了:“你这孩子,可叫人担心死了。” 最后还是6仲走过来说:“孩子平平安安回来了,有什么好哭的?该庆贺才是。” 沈盼松开舅母的手,端端正正向舅父行了礼。 6仲其实也很担心她,但是毕竟不像妻子那样感情外露,只扶起她,温和地点了下头:“没事就好。”他看了一眼跟着回来的人,有些奇怪:“苏曜呢?” 之前6诒送信回家,说是成功已经救下沈盼,只是苏曜受了点伤。不过6诒信中再三强调,他并没有生命危险,恢复得很快。既然没有大碍,怎么他没一起回来? 沈盼回避着舅父的目光:“他回蜀中了。” 6仲面露不解之色。苏曜送宝剑来时,他还以为他已经想通了,怎么转眼又回了蜀中?他有心询问,可他一抬头,见6诒冲他摆手,似乎是让他不要问的意思。他只好暂时按捺下来,想着还是先问过儿子再说吧。 从沈盺走失到被袁进劫持,再到苏曜受伤,沈盼一直都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回到家后陡然放松,身体反倒不太适应。所有的疲累一齐发作,没两天就不大不小地病了一场。 养病的时候,苏曜的第二封信也随即到了。 信上交代他已顺利到了蜀地。袁进的大军已经开始向集结。他通过蜀王的亲信表示了愿意继续为蜀地效力的的意思,只是目前蜀王似乎还在犹豫。虽然如此,局势仍在他掌控之中,让她不必担心。 病床上的沈盼读完,轻叹着放下了信。 记得前世刚成婚的时候,她也经常收到他的信,不过那时他写信不会这么事无巨细。且张云芝进府后,他的信就渐渐少了。这一次他又能坚持多久? “好好的,怎么又叹起气了?”温润的男声响起。 沈盼循声望去,却是6仲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阿舅。”她想要下床。 6仲已经走过来,将她按回床上 分卷阅读74 :“还病着呢,就不要这么多礼了。”他伸手摸了摸沈盼的额头,见热度已经退了,放下心来。转头看见她身边的信笺,笑着问道:“苏曜写来的?” 沈盼神色略显僵硬,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你和苏曜的事,你表兄都和我说了。”6仲道。 都说了的意思,包括苏曜亲她吗?沈盼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舅舅会不会觉得他们不检点? 6仲察觉了她的不自在,心里暗笑,面上却故作不觉:“看起来苏曜挺中意你。” 沈盼不说话。苏曜已经大大方方地往6家送信了,再加上表兄6诒总拿他们开玩笑,她就是想否认也来不及了。 “那你呢?喜欢他吗?”6仲温和地问。 “我……不知道……”沈盼回避着舅舅的目光。 “既是不知道,他受伤时你哭这么伤心干什么?” 果然6诒什么都交代了。 “我没信心……”沈盼终于实话实说,“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自己。” “没信心是因为你父母,还是因为你以前失败过?”6仲问。 沈盼惊异地抬头。这不可能是6诒说得出来的事。舅舅怎么知道他们以前的事?难道他也……不,不可能。她刚重生时就试探过,舅舅并不知道前世的事。何况舅舅去世时,她还没有嫁给苏曜。 “五年前苏曜离开徐州时,我碰巧遇上他。那时他就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 沈盼心中惊骇。舅舅竟然什么都知道?那他会怎么想自己? 6仲看出她的慌乱,及时安抚:“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活了多少年,在阿舅心里,你始终还是原来的阿沅,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舅父的话让沈盼心里一片酸软。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唉,怎么又哭了?”6仲慈爱地替她擦了下眼泪。 “阿舅,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沈盼红着眼睛问,“我放不下他,可是我又不甘心这么接受他。” “不要急,慢慢说。”6仲轻轻抚着她的头顶。 过了一会儿,沈盼止住了眼泪:“他和阿舅说了多少?” “按他的说法是和盘托出了,”6仲笑道,“不过也只能算他的一面之辞。阿舅还想听听你的想法。” 既然他都知道,沈盼也就没必要详述,只大略说了一下她和苏曜产生矛盾的过程。说完的时候,她很忐忑地看向舅父,不知他会如何评价。世上男子纳妾的比比皆是,便是6仲自己,年轻时也曾经有过一位妾室。然而6仲已经是外人口中洁身自好的典型了。俞慧与李绍青梅竹马,感情不可谓不深。可李绍也并不止俞慧一个人。她认识的人里,只有6诒和老陶只守着妻子一人。然而6诒前世早亡,这一次也还年轻,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 “你知道苏曜是怎么想的吗?”6仲听完后问。 沈盼摇头。 6仲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活过的年纪都加在一起得有一百岁了,竟然还这么糊涂! “他觉得你心里没他。他坏了你和李绍的姻缘,你看见他都嫌烦,所以他根本不敢来找你。” 沈盼愕然。李绍?苏曜耿耿于怀的竟是他吗? 6仲轻声叹息:“这个世界对男人的确比对女人宽容。一个男人有不止一个女人往往被认为是正常的事。因为这件事是如此理所当然,以致于很多时候,我们会忽略它不合理的地方。阿舅不是为苏曜开脱,他有些时候也并不是那么聪明。你想要什么,得明确告诉他,别闷在心里,也别让他自己去猜,否则你都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蠢事来。” “我也想过告诉他,可是……”沈盼低叹。 可是一个七出就能压得人永不翻身。 “以前的事就不去说了,”6仲温和地说,“也不说我和你表兄会不会为你撑腰。就说你自己,生意遍地,财源广进。你这么能干,还怕什么七出?他休了你,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沈盼愣住了:“那……” 那她应该怎么做? 6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和他哭,和他闹。打他、骂他、踢他、咬他,有什么手段统统用上,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第51章白马翰如(3) 病好之后,沈盼重新摊开了苏曜写来的信。 那天6仲和她聊了很多,不过她还是有些半信半疑。母亲当初何尝没有闹过,父亲还不是一去不回? 6仲说:“你父亲对你阿娘没有感情。但是你和苏曜心里都有彼此。真心爱重你的人,会考虑你的想法。既然放不下,就试着去争取,让他知道你的立场。要是你诸般办法用尽,他还是不肯稍作让步,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继续付出,丢开了也没什么遗憾,你说是不是?” 将苏曜的信看了好几遍,沈盼终于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收到沈盼来信的那天,苏曜笑得嘴都要合不上了。 因为打仗时常行踪不定,他前世写出的信很少收到沈盼的回复。何况他知道沈盼对他有心结,已做好她不会轻易回心转意的准备。没想到才写两了封,她便有了回应。看来她还是心软的。虽然她只说信已收到,然后简单和他交代了一下赵文扬的动向,但是苏曜已经心满意足。 傻笑许久,苏曜才把注意力转到信里和赵文扬有关的部份。大概为防止信件落到别人手里,沈盼信中并没有说得很明白,只隐约暗示赵文扬很快会有行动。想来她和赵文扬达成了什么约定。对他来说,这自然是绝好的消息。 袁进行动迅速,在苏曜养伤期间,他已率军攻入蜀地。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袁进不过是个刚刚接位、经验粗浅的年轻人。蜀王最初还觉得此人自不量力。一场惨败之后,他才终于慌神,再顾不得面子,将苏曜请了回去。 虽然重新掌控了蜀地的兵权,可是苏曜的局面并不轻松。蜀地兵力本有不足,又经过前次的败仗,士气颇为低落。他接掌兵权后费了不少心力,终于聚拢人心,又在袁进急攻时成功守住防线,终于停止了蜀军的颓势。不过要将袁进彻底逐出蜀地,以蜀军目前的实力,还嫌心有余而力不足。赵文扬这几年崛起的速度不亚于他当年,夺取河东实权应该不是难事。他若能在取得河东之后马上出兵对付袁进,自己的压力便可大为减轻。沈盼应该是看出这点,才会联络赵文扬。她到底还是在为他打算,苏曜微笑着想。唯一的问题是,赵文扬什么时候能拿下河东?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了这年的五月。 五月初七,苏曜和沈盼等待已久的剧变终于在河东发生。 事变的具体经过与苏曜当年颇为相似——只不过前世苏曜身在河北,没有去河西剿匪。 河东这些年积极扩张,几乎没怎么休养生息。又因为战 分卷阅读75 事频繁,极力扩充军队。然而河东的财力并不足以供养这样庞大的兵力。几年下来,粮饷时常无法足额发放。军中兵士对军饷的拖欠不满已久,一旦有人煽动,这种不满很容易就转化成了骚乱。这次的变化也始于军队哗变。变乱初起之时,本应在河西剿匪的赵文扬忽然在河中府现身,立刻得到了军队的拥护。 赵文扬表面上还推辞了一回,然而禁不住各级将官的恳求,最后还是接过了指挥权。在他的统领下,军队很快攻占了晋王府。晋王带着少量人马连夜出逃,却在出城不久被河东叛军追上,死于刀下。短短数日,河东就换了新主人。 不过赵文扬还是比当年的他有优势。沈盼因经营染织、柜坊等生意,积累了雄厚的财力,可以给予赵文扬更多支持。当初苏曜只能靠张沛筹集部份钱款,又以个人威信保证会在以后将军饷补足,才暂时稳定了局面。赵文扬却不需要面对他那时的难题。沈盼提供的钱粮让赵文扬在夺权后能够立刻补发拖欠的军饷。这一举措让他在极短时间内获得了河东军队的效忠。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遵守与沈盼的约定,在五月下旬从河西攻入袁进后方。 苏曜没死,且顺利拿回蜀地兵权,已经让袁进尽快攻下蜀中的希望破灭。赵文扬出兵后,袁进的局面更加被动。介于沈盼曾对他提及她和赵文扬的关系,袁进很容易猜到了赵文扬忽然出兵的缘由。 袁进恨得牙痒,肯定这一切都是那对夫妻的阴谋:先在河东扶植赵文扬,又让苏曜潜进蜀中。若不是他们布了这一手好局,自己何至处处受制?虽然衔恨,但袁进毕竟是理智的人,考虑再三之后,他明白以他现在的兵力不足以两线作战,还是暂时撤兵保卫后方为妙。 苏曜早就猜到袁进必会回援,自然不会错过痛打死敌的机会。他数次在袁进回撤的路上设伏,令袁进损失惨重。不过袁进也不会坐以待毙,很快便稳住了阵势,开始沉着应战。苏曜继续搔扰也见无利可图,暂时放弃了追击,只在袁进退出蜀中后,努力将自己的防线推进至汉中一带。 东线作战的赵文扬则想趁袁进回兵以前突袭他的大本营。可惜袁进毕竟老辣,摆脱苏曜的纠缠后一路急行,及时赶回,解救了自己后方,令赵文扬无功而返。苏曜得知后颇觉遗憾。赵文扬的策略不能说不对,时机的判断也算正确,可惜还是稍欠经验,执行时不够果决。如果是他自己,应该已经可以重创袁进。 袁进退兵,苏曜有了喘息的机会,巩固防线后,他将主力驻扎到剑州,开始大力整编。赵文扬却似乎对之前的不利耿耿于怀,一直到秋天,他都在和袁进势力范围交界的地方徘徊,寻找与袁进决胜的机会。可惜袁进吃过一次亏后变得十分谨慎,一直坚守不出。苏曜知道久攻不下必会影响军队士气,去信给赵文扬,让他暂时后撤,先恐固他刚刚得到的河东,来年春天再一起进兵攻打袁进。 赵文扬采纳了他的的建议,暂时回撤,整个秋季都在处理河东内务。十一月初,赵文扬自觉已将河东内部暂时理清,才和张沛秘密来到苏曜所在的剑州,商议次年的出兵计划。 赵文扬和张沛抵达之时,苏曜正在帐中看信。 之前交战频繁,他时常转移阵地,并不方便一直和沈盼通信。沈盼猜到他的情况,除了最早的时候回复过一次,也很少再来打扰他。直到入秋以后,他长期驻扎在剑州,两人才终于能够保持稳定的书信来往。 起初沈盼十分拘谨,之前的几封信总是显得一本正经。不过近来的两三封信,她的口吻已经有些轻快了。在苏曜看来,这应该属于好现象。 以前沈盼在他面前总是很谨慎,如果觉得某些话会引起他的不快,她便不会说出口。后来即使他们关系变淡,她也是沉默的时候居多。虽然这是她善于体谅的缘故,却难免让人产生疏离之感。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的想法,不过苏曜觉得她似乎也在试着改变。只是她向来内敛,又是女子,情绪的表达上总要含蓄一些。但是苏曜已经非常欣喜了。有时他恨不能飞驰去徐州见她。可惜眼下还有硬仗要准备,他们不得不继续这样的两地分隔。 然而两地传书总有隔靴搔痒之感。所以上一封信时,苏曜开始有意和她描述蜀中胜地,比如成都少城之内的摩诃池。他告诉她此池乃是前朝所凿,虽非天然而成,占地却十分广阔,有数百亩之巨。湖中有数座岛屿,蜀王在岛上遍植花树,又修筑了不少宫殿。晴天里这湖已十分美丽,若是逢上雨天,更是云山雾绕,仿如传说中的海上仙山。他写这么多,其实是暗暗希翼沈盼能来蜀中暂住。只是他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又会把沈盼吓得缩回去,所以只敢隐晦地借景传情。他说,这湖有个很别致的名字,景色也很优美,算得上人间胜境,盼望有一天她能亲眼看见。 送出信后,他忐忑地等着沈盼回复。她的回信如期而至。可是拆看之后,他却是哭笑不得。信上只有一句话:摩诃出自梵文,本意为“大”。 他不信以沈盼的聪明会看不出自己的意思。她不肯直接回答,自然是还没有做好进一步的准备。这是他能够意料到的情况。只是她回避的方式未免太狡猾了。以前他一直认为沈盼是善良温厚的人。如今看来,良善不假,却未必有那么厚道。她若有心刻薄,大概随时都能把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当初沈盼看他犯傻的时候,背地里是怎么腹诽的? 不过这样的沈盼也很有趣,只是他有点犯难,要怎么回她这封信?他确实不懂梵文,可是直接示弱的话会不会太丢脸了? 他正在发愁,门外已经通报赵文扬和张沛来了。苏曜只好暂时放下心事,起身迎接二人。 之前沈盼一反常态要求出兵时,赵文扬就猜想她的态度转变也许和苏曜有关。很快苏曜和袁进在蜀地开战,让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十分好奇这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他最后一次见到沈盼时,她对苏曜仍是很保留的态度。 走进苏曜的营帐,赵文扬一眼瞧见苏曜正将一张写了字的纸折叠起来。看到苏曜折信时小心翼翼,且面上含情,他便猜到那封信来自何处。 不等他开口询问,苏曜已笑着向他们走来:“好久不见。” 赵文扬的性格本就偏于深沉,这几年地位不断提升,显得更加成熟。见到苏曜,他也不似以前那样喜形于色,不过态度仍很尊重。 苏曜和他寒暄了几句后转向张沛:“张兄。” 张沛这一世和苏曜接触不多。苏曜招呼他,他也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说话。苏曜倒也不甚在意,直接进入正题。双方就各自的情况做了沟通与说明。苏曜也含蓄 分卷阅读76 地提点了一下赵文扬和袁进作战时的几个失误。 赵文扬对苏曜一向信服,对他的建议都虚心接受。不过张沛看见苏曜对妻弟耳提面命,表情却有些不自然。好在苏曜懂得适可而止。最后他和赵文扬约定好春季时共同出兵。对于兵力的部署,他也已经有了构想,也得到了赵文扬的认可。 正事谈毕,赵文扬才终于找到机会,笑着向苏曜道了一声恭喜。 张沛本以为事情谈完,准备告辞,没想到赵文扬又开始和苏曜闲聊,他只能停下来等妹夫。 苏曜摸不着头脑:“喜从何来?” “我进来时,苏兄手上拿着的信是阿姐写的吧?”赵文扬笑道,“恭喜苏兄终于守得云开。” 苏曜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出来了?” 赵文扬笑道:“我成亲有五六年,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要是再看不出来,这几年岂不是白活?” 苏曜失笑:“你动作确实比我们快多了。” 人家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和沈盼还在原地打转。 “当初……”赵文扬小心翼翼地问,“苏兄和阿姐之间究间发生了什么事?” 苏曜并不想告诉他自己和沈盼两世的纠葛,只轻声叹息:“是我做错事,伤了她的心。如今也只能尽力弥补,希望有一日她能回心转意。” “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赵文扬安慰,“阿姐会明白的。” 送走赵文扬和张沛,苏曜又拿出了沈盼的信。赵文扬说得对,这时候最重要的还是把沈盼追回来,面子有什么要紧?最后他老老实实地回复:以后带你去大池子玩。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收尾了,最近有点卡。明天请假一天。 第52章无往不复(1) “苏曜和沈女郎是什么关系?”张沛从赵文扬和苏曜的对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一离开苏曜的营帐,他就忍不住向赵文扬打听苏曜和沈盼的事。 赵文扬笑着说:“苏兄以前在武宁军中时就与阿姐认识了。我还在徐州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很近。当时我以为他们很快就会成一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苏兄突然离开了徐州。我对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听徐州的人说,前阵子阿姐似乎是出了点事,是苏兄出手相救。我猜他们在那时和好了。看来苏兄到底放不下阿姐。过了这么久又能重新在一起,我很为他们高兴。” 张沛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赵文扬的喜意,皱着眉头喃喃道:“他们要是在一起就麻烦了。” “阿兄莫非对苏兄有什么不满?”赵文扬闻言有些意外。 张沛叹了口气,细细对妹夫解释:“因为你义姐支援,这次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拿下河东。近来我仔细打听过徐州的岁入。虽说以前就听说徐州商贸繁荣,却没想到规模竟有如此之巨。你义姐一直在背后掌控徐州的商业,手上还有最能生利的坊柜,获利之多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她给我们的钱粮和马匹,不过是九牛一毛。”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赵文扬,见他仍是一脸懵懂,不由又叹了一口气:“她要是嫁给苏曜,这些力量也就归了苏曜,这还不提她和6仲的关系。苏曜有了这么强力的支持,实力必然大增。到时这天下还有你的份吗?” 赵文扬哑然失笑:“阿兄想得太远了。” 张沛正色:“我可不是在妄想。你现在已经掌控了整个河东,河北也有一半在你手上。各路诸侯里,没有谁比你实力更强。我认为你有这个能力。” 看来那些算命的说得没错。他妹妹命中注定是要当皇后的。 赵文扬摇头:“我现在连袁进都打不过,哪有实力争夺天下?要不是之前的晋王逼人太甚,我也不见得会起兵反他。其实我最初从军只是想安身立命,后来则是为了找王守报仇。我没想到能一路走到现在。” “可是你已经走到这里了,”张沛急道,“朱五他们为什么愿意跟着你?自然是因为他们觉得你能给他们富贵。你现在停下来,他们会依?还有,明明是我们的兵马更雄厚,你为什么让苏曜牵着鼻子走?你才是雄踞一方的霸主,苏曜只不过是蜀王麾下的将领,你才应该掌握主动,没必要对他事事听从!” 赵文扬明白他为何不快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在苏曜面前过于弱势。他笑着解释:“阿兄,我受苏兄恩惠甚多,他甚至可说是我半个老师。我尊重他是应该的。我也相信苏兄对我绝无恶意。再说他的意见确实很有道理,我听从也没什么不对。你不要过于多心。” “可是……” 赵文扬打断了妻兄:“苏兄能力胜我许多,为人也很正直,有仁君之相。他若有心终结乱世,问鼎天下,会是百姓之福。我也很愿意受他驱策。” 张沛暗恨妹夫胸无大志,居然甘心屈居人下。可是赵文扬已经明确表态,他们现在又与苏曜合作,说太多只怕引起他的反感,便先按下这节,闭口不谈了。 苏曜的信送达徐州时,沈盼正在6诒夫妇的住处。 6诒的妻子许氏出身将门,于女红上不大擅长,碰到针线上的事总不免手忙脚乱,经常要找人帮忙。前几年沈盼不是忙着改进染织工艺,就是操心柜坊的事,许氏不怎么好意思打扰她。可是因为之前病了一场,6仲不放心,坚持让沈盼多调养一阵,这几个月她在家的时间多了不少。她又是织绣方面的行家,这一阵子许氏便经常请她来指点自己。 苏曜和沈盼的事在6家已经不是秘密。虽然李、杜二位夫人对此有过一些微词,觉得不符合女子仪范。不过沈盼早也不是寻常女子,又因6仲默许,她们倒也不便反对。因此书信一到,便有人直接送到沈盼手上。 沈盼拆看,没多久就读到了“大池子”三个字,忍不住面露微笑。苏曜大概觉得她很不解风情吧。她几乎能想像出他写这几个字时的表情。 其实她知道他的意思。有一瞬间,她还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去一次蜀地?可真正提笔时,她还是改了主意。没名没份的,千里迢迢去了蜀中,算什么呢?最后她也只写了一句揶揄他的话。 不过……她转念又想,这么奚落他会不会有点过了?苏曜虽然也曾发奋读书,却以实用为主,而且多半是利用征战之间有限的闲暇。他也不信佛,不知道梵文再正常不过。而且以前她在苏曜面前从来不会这么放肆。只是这几个月,她似乎有些克制不住,总想刻薄他几句。沈盼自省,难道是因为苏曜这阵子一直赔着小心,让她得意忘形了? 6诒夫妇都很关注沈盼和苏曜的进展。她看信时,两人密切注意着她的动静,看她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都觉得沈盼这反应,明显是有些意动。6诒伸长脖子,想要窥 分卷阅读77 探信件的内容,却被妻子一巴掌拍了回来。 沈盼一放下信,6诒已经按捺不住地问:“阿沅,你们现在算怎么个意思?要是喜欢就别钓着人家了。” 许氏瞪了丈夫一眼:“怎么说话呢。哪有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妹妹的?”她转向沈盼:“别听你表兄的。我支持你的做法。女人家就该矜持点,不能让男人太轻易得手。到手太容易了,他就不知道珍惜你。哪怕你已经动了心,也得再晾他一阵。” “等会儿,”沈盼还没说话,6诒先怪叫起来了,“刚成亲那阵你对我总是很冷淡,难道是在故意晾着我?” 许氏马上改口:“当然也不能把人家晾太久。该讲和的时候还是要讲和。” 6诒不依:“别以为这么说你就能混过去。你今天非得把这件事和我说清楚不可!” 沈盼没想到苏曜一封信,竟让6诒夫妇吵了起来,不免头疼。而且她知道自己再留下去,夫妻俩一定会把她和苏曜的事盘问个底朝天,匆忙起身说了句“我回去了”,便离开了他们的处所。 6诒夫妇忙着清算旧账,竟没注意到沈盼的离开。等两人终于解决了这件旧事,回头一看,沈盼早没影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最后6诒指着自己,对妻子哀叹:“你看看,别人都是入了洞房才把媒人丢过墙。我们家这个,洞房还没入呢就先把我这大媒丢过墙了。” 回到自己房中,沈盼重新打开苏曜的信。 他一直是个很强势的人,哪怕以前刚成亲那阵,他也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过。这样小心翼翼地婉转请求,在他大概也是头一次。她拒绝去蜀中的提议,他应该挺难过吧? 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快心软,可沈盼还是忍不住寻思应该怎么补偿他。苏曜上次的信里好像说过,目前蜀兵的素质虽然有所提升,但还比不上河东河北,得想办法提高作战的效率。也许这件事上,她能帮帮他。 一个月后,苏曜在剑州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回信送出以后,他迟迟没等到沈盼回复,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惹她不快的话?七八日前,沈盼终于有信来,却只说他近期之内也许会有访客。 她说的这个人很快就来了。苏曜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虽然一身布衣,但是气度不俗,单看长相很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意味。然而他此时抱着酒壶,一边往嘴里倒一边嘟嘟囊囊地抱怨,什么蜀中冬天又湿又冷,这破地方一点都不适合他这样的老人家;又说现在的小辈都奸猾狡诈,只知道使唤老年人,害他一把年纪还要东奔西跑。 前世苏曜数次招揽俞显,却连此人的面都没见过,一直深觉遗憾。没想到重活一世,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只是此人与他想象中的贤者形象实在差得太远了。 没过多久,俞显已经把最后一滴酒也倒进了口中,却还意犹未尽,抬头问苏曜:“有酒没有?” “某在军中从不饮酒,”苏曜赔笑,“还请俞夫子见谅。” 俞显不禁悲从中来:“沈家那女娃太不厚道了!哄我一个老人家千里迢迢来蜀地给人帮忙,到头来竟然连酒都喝不上了!” 苏曜啼笑皆非。不过他马上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是阿沅让俞夫子来的?” “阿沅阿沅,”俞显白眼,“叫得这么亲热,你是她什么人啊?” 苏曜赧然。一时顺口,竟然不小心把沈盼的小字叫了出来。他们连名份都还没定下,外人看来自然是很不合适的。而且这问题叫他怎么回答?他是她曾经的丈夫,现在正努力再次成为她的丈夫? “我也想知道我算什么人。”最后他苦笑着回答。 俞显从这句话里窥出了端倪。他上下打量苏曜,最后嘿嘿笑了起来:“小子,你不会是她情郎吧?”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搞事情了。 另外下个打算写的bg文《进士团》已经开放预收。这本是小人物奋斗史。男主白手起家大富豪,女主凶悍无比小萝莉。有兴趣的童鞋可以点链接或者点进专栏收藏下。 u1iao/("/u1iao/?nove1id=359o2o5")> 附文案: 科举服务一条龙。 伴游酒纠,开路喝道,考前行卷纳卷,考后放榜谢师,从雁塔题名到曲江关宴,本团司竭诚为您服务。 晚唐小人物奋斗史。 从无业游民到长安巨富,了解一下。 长安游手之民,自相鸠集,目之为“进士团”。 ——《唐摭言》 第53章无往不复(2) 苏曜将手里的精巧弩机端详良久,最后一抬手,一支利箭况下,只有训练有素的弓箭手才能射穿这种厚度的铁甲。可是这把手持弩竟然轻易就做到了。俞显带来的东西果然非同凡响。 然而俞显对他的夸奖几乎是无动于衷。他一手托腮,对苏曜审视良久,自己嘀咕:“也不知道沈家女娃看上你什么?” 他声音不小,苏曜自然听见了,不由苦笑。这话他怎么接都不适合,索性岔开话题:“这弩出自夫子之手?” 这手弩威力与平日所见大不一样。袁进射他时如果用的是这把,他未必有命活着。 “因为我经常在外面走,两三年前沈家那个女娃便托我替她寻觅能工巧匠,好对弓弩做些改进。你手上这件是刚做好的成品,还没开始批量制作。” 苏曜有些意外:“我以为她讨厌打仗。” 因为沈盼不喜战争,以前他都尽量不在沈盼面前提战场上的事。 俞显冷笑:“这你就不懂了。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徐州那么富庶,你以为没人眼红么?若有强敌来犯,光靠6仲父子可不一定守得住。”他接过苏曜手里的机弩:“改进了机括、材质、工艺后,连妇孺都能使用,可以弥补武宁弓手的不足。当然这东西不是没缺点,射速不比弓箭,制作的成本也高。不过徐州最不缺的就是钱,大批装备不是问题。其实我们还试过做连弩,不过目前的成品都不太理想。” 苏曜赞叹:“大手笔。” 俞显得意道:“这算什么大手笔?河南道缺乏马场,这两年她还在和北边的胡人做生意。徐州提供他们需要粮食、布匹。他们则用马匹交换。不过河南战事不多,暂时只要他们每年交付少量马匹。按照约定,他们每年还需要留足一定数量的马匹。这样一 分卷阅读78 旦有战事发生,海船马上就能从北边源源不断地将战马送到徐州(注1)。” 苏曜五体投地:“佩服。” 这思路旁人就算想得到,也没有财力支持。难怪这些年武宁一直这么平静。 “那是,”俞显指着自己,一脸自得,“你也不看看是谁出的主意?” 其实当时沈盼请教他时,他只提了一句河南人口密集,恐怕没有足够的草场发展马政,就算勉强养马,也不可能与北方的战马匹敌。但总归是他触发了沈盼的灵感。 苏曜又看了一眼那把□□:“她这几年真不容易。” 竟然做成了这么多事。 “所以啊,”俞显一脸纳罕地问,“她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虽然他先遇上的是赵文扬,但是和他理念最接近的却是沈盼。这几年他与沈盼的关系反而比谁都密切。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是沈盼确实是他最喜欢的小辈之一,因而他看苏曜的眼光尤为苛刻,觉得沈盼挑这么多年,居然挑中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人,是不是眼瞎? 苏曜哭笑不得。绕了一大圈,话题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大概是我运气特别好。”他苦笑着回答。 若不是前世沈盼对他动了心,光看这一世的发展,他还真未必入得了她的眼。闪过这个念头后,苏曜忽然有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得抓紧了。 听到6诒的喊声时,沈盼正在看柜坊最近的账目。因为之前要支持赵文扬,开支上自然大幅增加。好在这几个月赵文扬已将河东理顺,张沛也是个能干的人,应该暂时不太需要大批的援助了。 “阿沅!阿沅!快出来!”6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沈盼算算时间,猜到多半是苏曜又有信来了。这位表兄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她和苏曜的事,每次收到信,他比她还兴奋。 沈盼本待不理,奈何6诒一直在院子里高声叫她。她只好轻叹一声,放下账簿走了出来。 她所在的房间并不邻近庭院,须得走过一段回廊才能抵达院中。半路上她听见一阵奇怪的嘶鸣声,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加快了脚步。绕过最后一段回廊,眼前豁然开朗。熟悉的院子里竟然多了一匹高大漂亮的栗色马。 “阿沅!”6诒一见她就直招手,“快来看!苏曜送你的!” 沈盼看这马全身栗色,两眼之间却有一块竖直的白色条纹,身形十分漂亮,皮毛光滑如丝,四肢纤细,腱部却十分发达。毫无疑问是匹绝佳的好马。她眼睛一亮,向前走了两步。但是下一刻她又有些迟疑。苏曜最爱烈马。他送的马,脾气会不会很糟糕? 见她踌躇,6诒有些着急:“愣着干什么?过来呀。” 沈盼犹豫了一阵,看6诒一直拉着缰绳,料想应该不至有什么危险,才终于向前移步。见她靠近,栗马也向她看了过来。出乎她的意料,这马的性情竟很驯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它看她的目光竟像是有几分温柔。她大着胆子,伸手摸了一下它的毛皮,它便将脸伸过来,在她手上轻轻蹭了蹭。 6诒也是爱马之人,在旁边看得心痒难耐:“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性子还这么温顺。看身形应该是大食马。苏曜太不够意思了!明明知道我一直想要一匹大食良马,却不给我。” 就知道去讨好他妹妹! 沈盼记得苏曜以前教她的,让人拿了一小袋豆子,亲手喂给它。栗马吃了,又用更亲昵的姿态蹭了蹭她。 6诒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阿沅你会骑马吗?”他兴奋地搓手:“你要是不会……把这马先借给我玩几天?” 苏曜不给没关系,阿沅答应就行了。6诒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 沈盼冲他微微一笑,俐落地翻身上马。也许这马天生很有灵性,又或者苏曜针对她的习惯特意训练过它,栗马对她的每个动作都很配合。她在院子里慢慢跑了两圈,觉得甚是得心应手。之后沈盼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表兄。 6诒瞠目结舌:“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不是……谁教你的?” 怎么他从来没见过沈盼骑马? 沈盼笑而不语。 6诒想起之前她上马的动作还有驭马时的一些习惯都和苏曜如出一辙,顿时醒悟。除了苏曜,还能是谁?他指着沈盼,悲愤地说:“你们……你们竟然暗渡陈仓!” 苏曜都教她骑马了,他们还能有什么问题啊?敢情之前都是他白担心! 整整一个冬天,俞显都和军中的工匠一起对他带来的机弩做最后的调试,紧接着便是批量制作。 这期间苏曜也没闲着。除了考虑春季的战略,他还花了大量的时间与沈盼通信。那匹马看来是送对了。沈盼非常喜欢,很快写信问他怎么照料马匹?苏曜微微诧异,6诒就很懂马,何必舍近求远来问他?不过她既然问了,苏曜还是仔细列了一个清单给她,最后还隐晦暗示她,有什么不懂就去问6诒。 沈盼回信说,马刚送来时,6诒想借,她没答应。现在6诒记恨了,问他什么都不说。 苏曜看了大笑,想不到沈盼也会有这么小器的时候。马是他送的,他得想办法弥补,总不能让他们兄妹为了这点事生分了。所以除了给沈盼回信外,他又另写了一封信安抚6诒,说以后碰到合适的大食良马,一定给他留下,又让他别和沈盼置气。6诒这才觉得满意了,回信表示,他才不像表妹这么小心眼。苏曜便趁机让他多带沈盼去郊外跑马。 沈盼前世体质就偏弱。苏曜一早就在打算,日后要多让她出去走动,把身体调养好,他们才好长长久久。 6诒自然一口答应,不时写信来报告,沈盼这些时日又骑着马去了哪些地方。 然而这样的乐趣随着春季的临近逐渐消逝。开春意味着战事又将开始。一开战,通信必然要再次中断,苏曜因此愈发急切,经常不等沈盼回信,就把下封信送出来了。到后来,几乎是每隔两三天,他就要派人往徐州送信。 俞显看他成天孜孜不倦地写信,忽然就恍然了,看来不是沈盼挑花了眼。苏曜这死缠烂打的劲头,就沈盼那软绵绵的性子,扛得住才怪了! 不过频繁的通信只持续了两个月不到。一到初春,苏曜就率军开拔,与赵文扬一同对抗袁进。 由于弩机仍在制作中,俞显仍然留在剑州,要等到弩机制作完成,才能送到军中。 二月初,苏曜与赵文扬兵分两路攻入袁进控制的区域。作战的三方事前都预料到春天战事的艰难,冬季都做了大量准备。这一年的战事比起去年更加激烈。 去岁交战,袁进已经看出赵文扬的经验远不如苏曜,算是相对薄弱的一环。所以今年一开战,他便猛攻 分卷阅读79 赵文扬所在的东线,希望能迅速击破赵文扬,然后再集中力量对付南线的苏曜。 苏曜料到袁进必有此一举,开战前特意在信中详细指点过赵文扬怎么对付袁进。赵文扬本是好强的人,去年攻势不利,他整个冬季也在总结经验教训。经过苏曜的提点后,虽然他在袁进的猛击下仍然不免吃力,但毕竟挡住了一波波的攻势。 袁进没法迅速回师,给了苏曜可趁之机,几乎是长驱直入。袁进腹背受敌,到夏天时终于露出颓势,开始收缩防线。 这时的苏曜面临两个选择,经过半年交战后,几方都已露出疲态。是应该停下来暂时休整,还是一鼓作气,消灭袁进主力? 这时剑州的第一批机弩终于制作完毕,由俞显亲自押运,送到了前线。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根据《中**事通史·五代十国卷》,当时确实有通过海运从北方运送战马的事例。另外欧洲十字军东征,很多时候也是通过威尼斯船只运送兵源和马匹。 第54章无往不复(3) 弩机的完成给了苏曜信心。俞显抵达后,他便决定与赵文扬合兵,一举歼灭袁进主力,彻底解决这个心腹之患。 如此重要的决战需要一个精妙的计划。然而赵文扬和苏曜此时仍在各自的战线对抗袁进,战略制定中需要的沟通只能由信使传达。可这毕竟是机密大事,普通的信使并不能使两人放心。最后来回传递消息的人是张沛。 张沛是赵文扬的姐夫,又很有才干。苏曜前世与他合作多年,对他也十分信任,因此张沛就成了传信的最佳人选。 张沛抵达的时候,俞显还没离开。俞显自知身份,两人议事时,他便起身回避。可是苏曜对俞显很佩服,表示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不过俞显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谨慎,在苏曜和张沛交代各种事项时,他并无一语。直到张沛离开营帐,苏曜再三请教,他才笑了笑:“你们年轻人有锐气,又都带了多年兵,想出来的计划肯定比我老头子强。不过……”他冲着张沛离开的背影扬了下脸:“那个人值得信任吗?” 苏曜微微吃惊:“夫子觉得他有什么不妥?我以为张兄精明强干,又是小赵妻兄,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我知道他和赵文扬的关系,”俞显道,“这人我之前见过几次。他私心很重,你还是多小心一些。” 苏曜笑了:“张沛虽然偶有私心,却是识得大体的。” 水至清则无鱼。私心人人都有,张沛自然不会例外。不过前世张沛并没有因为他的私欲影响过大局,做事也很尽心。凭他们合作多年的经验,苏曜并不认为张沛值得特别担心。不过……许是因为张云芝的缘故,沈盼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张沛。俞显和她关系很近,也许受了影响也说不定。 俞显看他不以为然,倒不好再说什么。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他已经知道苏曜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他已经有了判断,自己多言倒显得像在挑拨离间了,何况未必就这么巧,刚好这档口出事,便起身道:“打仗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弩机已经送到,我在这边的事就算了了,明日就告辞了。” 苏曜点头:“俞夫子这次帮了大忙,苏某感景把俞显逗笑了。 沈盼听见笑声回头,发现是俞显,脸上慢慢泛起一层绯色。 起初 分卷阅读80 俞显略微疑惑,这有什么好脸红的?过了一会儿他才醒悟:“这马是苏曜送你的?” 沈盼脸红得更厉害了,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俞显笑笑,拿出苏曜的信:“看来我到得正是时候。” 沈盼看着他手上的信,想要拿,但是又有些犹豫。 俞显是个直性子,不客气地取笑她:“在我面前装什么?看你刚才愁得那样子,忍得住不看?” 沈盼被他笑得愈发难为情,可到底还是想知道信里的内容,忍着羞意接过信拆看。 苏曜知道沈盼思虑重,这阵子没消息,一定很担忧,所以在这封信里尽量详细地交代了战况,又说她让俞显送去的东西十分有用,让她不要担心。 看完信的沈盼心下稍安,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她想起俞显还在旁边,面上又浮起一片绯红。 俞显看了她这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笑着说:“如果进展顺利,估计两三个月内就能击破袁进大军。既然这么记挂他,不如去找他。” “我去了算什么呢?”沈盼低声说。 俞显知道她的顾虑。未婚女子千里迢迢跑去会男人的确惊世骇俗,不过…… “老头子年纪大了,”他笑着回答,“看得比较开。人活一世,也就短短几十年,既然喜欢就光明正大去喜欢,别等将来后悔。” 沈盼怔住,将俞显的话反复咀嚼。虽然她并不确切知道苏曜的打算,不过正常来说,未来的一二十年,他应该还是会像前世那样南征北战。即便日后成婚,他们相聚的时间也会很有限。俞显的话,确实说得她有些动心。 俞显看她低头不语,料想她还有别的疑虑,便笑着说:“我明天去兖州看看慧儿。只是我一向不太喜欢那个孙女婿,大概住个几天就会走。到时也许去东都,然后晋州、宁州,说不定还有凤州,要是高兴,陇右、河西也想一并看看。听说那一带有不少西域客商,兴许能找到新的商机。徐州的染织生意在东南一带已经稳固,但是西北还有机会……” 起初沈盼忽然听他说起兖州,还有些疑惑,等他说出晋州、宁州,她已渐渐醒悟。俞显这是在给她找台阶。他德望既高,年纪比她祖父还大,自己随他出行不会招惹什么非议,且明面上又有探寻商路的理由,就是6仲也挑不出毛病。 俞显看她脸上又泛起红晕,知道她猜到自己的意图了,却装作浑然不觉:“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也想有个小辈随行照顾。你愿不愿意陪我走这一趟?” 沈盼没有立刻回答。俞显也不着急,伸手逗弄那匹栗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沈盼低低应了一声:“嗯。” 俞显离开后,张沛又留了几天才动身去找驻扎在歧州附近的赵文扬。 “阿兄——”他刚抵达营地,赵文扬便大步走了出来,“见到苏兄了吗?他怎么说?” “进去再说。”张沛淡淡道。 赵文扬点头,将他迎到帅帐之内,急不可耐地问:“是继续进攻,还是停战休养,苏兄可有结论?” 苏曜的意思是赵文扬提前移师,苏曜自己率军将袁进逼到决战的地点,两军汇合,一举攻破袁进主力。然而回来的路上,却有一个计划在张沛的脑中成形。赵文扬现在的势头很好,极可能问鼎天下。然而目前这条路上有个最大的障碍。这障碍并不是袁进,而是苏曜。现在可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削弱甚至消灭他的机会。 “苏兄的意思是,”张沛打定主意,镇定地对妻弟道,“连月征战,兵马已疲,应该先退到邠州再作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情搞事情 第55章无往不复(4) 自从沈盼六年前离开兖州,就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也没时间再去看俞慧。她对这位好友也颇为挂念,既然要走,便索性趁这机会与俞显一道去兖州探望俞慧。 她向请求6仲许可时,6仲略有些犹豫。沈盼一开口,他就猜到了外甥女的意图。虽然他鼓励沈盼接受苏曜,然而事到临头,他又有些不舍。可是瞥见沈盼忐忑中又带着期待的表情,他到底还是不忍心拒绝。再说沈盼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孩子了,又有俞显跟着,料想出不了什么事。 最后他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女大不由娘,何况是舅舅?” 沈盼听了,脸烧得厉害,低着头,几乎不敢看舅舅。 6仲知道她害羞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路上小心。” 沈盼面露喜色,向他深深一福:“多谢阿舅。” 6仲看她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忍不住一声长叹。亲手带大的孩子也许很快就要离开他们了。 准备停当,沈盼就和俞显一起出发了。到了兖州,俞慧和李绍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沈盼上次来兖州,正值王守进攻徐州的前夕。那时俞慧病得很重,她和苏曜的关系也没个头绪,桩桩件件都是烦心事,她也总是愁眉不展。如今王守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俞慧经过几年调养,不但恢复了健康,连性子也回到了以前的活泼,因而李家这次的气氛大为不同。看着容光焕发的友人,沈盼只觉恍如隔世。 前世俞慧早逝,重生后她也试图挽回好友的生命,让人送过药方,但是远不如苏曜找到的医士那么高明。虽然现在回想,苏曜做这件事多半别有用心,但他毕竟救了俞慧的性命。想到这里,沈盼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柔软。 李绍夫妇至今都对苏曜感恩戴德。为他们接风时,夫妇二人听俞显说沈盼这次出门是为了见苏曜,两人都请她再次向苏曜转达谢意。 沈盼没想到俞显这么快就说漏了嘴,一时又羞红了脸。李绍夫妇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在兖州停留数日后,沈盼便和俞显向西北进发。一行人先到了旧朝东都,接着是河中府,再是邠州。因为路上无法及时得知战况,他们的计划是到邠州后先打听消息,再决定下一站去哪里。 然而临近邠州时,沈盼和俞显惊奇地发现此地竟有不少驻军。 “奇怪,”俞显道,“照理说一带应该不是前线。” 苏曜的计划里并不包括邠州。 “不如先打听一下是哪方的人马?”沈盼建议。 俞显觉得有理,找人询问清楚了,表情古怪地告诉沈盼:“这一带驻扎的都是河东的兵马,说是在这里暂时休整。” “休整?”沈盼一愣,“和袁进的会战这么快就结束了?” 按俞显之前告诉她的计划,苏曜和赵文扬应该会在近期内袁进有一次大规模的决战。无论战争胜负,都不该这么平静。 “如果是河东的兵马,赵文扬应该就在左近,”俞显道,“也许可以找他问问。” 两人一路打 分卷阅读81 听,终于在两天后找到了赵文扬的驻地。 得知俞显和沈盼一起来了,赵文扬又惊又喜,急步走了出来:“阿姐,俞老,你们怎么会来邠州?” 俞显没有与他叙旧,而是一脸严肃地问:“你们与袁进的战况如何?” “前几个月战事很,带着一支孤军迎战袁进…… 她不敢再往下想,当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马前,上马疾驰而去。 “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俞显急得跳脚,“这下糟糕了!她的马脚程快,我根本追不上!” 因为是去见苏曜,沈盼这次特意带上了那匹栗马。这是苏曜精心挑选的良马,寻常马匹的脚力根本无法与之相较。 赵文扬这时也从震惊中回过神,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去追沈盼。 他这坐骑虽略逊于沈盼的马,但是他多年戎马生涯,骑术与沈盼不可同日而语,两人的距离很快缩短。 “阿姐——”快追上时赵文扬一边叫一边试图阻住她的去路。 沈盼见他要拦,马鞭一挥,向他打了过来。 赵文扬一惊,抬手挡格。鞭子落在手背,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沈盼本是心急之下才向他挥鞭,没想到竟真的打中了他,一时也呆住了。她勒马停下,与赵文扬隔着一丈的距离对峙。 赵文扬低头。他手背上已经多了一道红痕。他认识沈盼多年,知道她平日里连句重话都很少说,可是今日她竟对他动了鞭子,想来是焦急、气恼到了极处。 “阿姐……”他想解释,可是沈盼已经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再度扬鞭,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赵文扬没有再追。他立在原地,愣愣看着沈盼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之后他忽然回过神,打马驰回营中。 俞显正焦急地等着他和沈盼。这时见赵文扬只身一人回来,知道他肯定是没追上,气得跺了下脚,自己上马走了。不用说也知道,沈盼肯定去找苏曜了。可是现在他们对战况一无所知,她一个女子孤身奔赴前线,得多危险?这要是出了事,6仲还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无论如何,他得找到沈盼,把她平安带回去。 赵文扬没有挽留他。他已经从俞显的话和沈盼的反应里猜到了端倪。他直接闯进了妻兄张沛所在的营帐。张沛正在查看军粮收支,看见赵文扬,他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 不想赵文扬神色严峻,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阿兄,你老实告诉我,苏兄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沈盼冲出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理智上她明白这时候她更应该冷静,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慌乱。 虽然以前苏曜每次出征她都免不了担心,可他从没在战场上失败过,以致于一直以来,她已经下意识地认定了,他一定会得胜归来。其实他一直都说,打仗的事没有绝对,他未必总能赢。可她始终没有很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直到上次他被袁进射中,她才意识到,他也只是一个人,并不是神。他会伤、会病、会老、也会……死…… 从那时起,她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安然等他归来。 何况袁进是连苏曜都觉得棘手的敌人。她不敢想像,缺少赵文扬援助的情况下,苏曜一支孤军迎战袁进会有什么结果?如果他战死沙场,她要怎么办? 上天给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却轻易地把这机会浪费了。明明他已经给了她承诺,她也知道他从来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为什么还要犹豫?他邀她去蜀中的时候,为什么不答应下来?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流过她的面颊,滴落在马背上。栗马似乎感觉到主人绪。 袁进本就十分忌惮他,也没想到苏曜在不利的情况下还能组织起这么强力的反攻。他怀疑苏曜还有后手,不敢恋战。因为他的迅速撤走,苏曜才得以带领残兵平安退出战场。 即便如此,蜀军的伤亡仍很惨重。 经受了重大的损失,赵文扬也不能再信任,袁进更是死敌,今后他的局面会更加艰难…… “军主!”他手下的一名将官匆忙进帐,打断了苏曜的沉思。 “什么事?”苏曜心一沉,难道袁进回过神,又打过来了? “外面,外面……”将官似乎十分激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苏曜只道出了变故,当即提刀大步走到帐外,然后呆住了。 营寨空地上,一匹栗色大马趾高气扬地甩着尾巴。看见苏曜后,它发出了一声欢快的鸣叫。栗马旁边立着一抹青色倩影。苏曜出来时,那人也正慢慢转过头。因为长途跋涉,她的样子略显狼狈:发髻已经有些散乱,脸上满是疲色,衣裙上还沾染了不少泥灰。可是在苏曜眼里,这面容却是再美不过。 沈盼来了。在他这样艰难的时刻,孤身一人穿过尸骸遍野的战地,来到了他身边。 苏曜发愣的时候,沈盼也已经看见了他。那么在意仪态的人此时却是不顾一切地向他奔过来。直到离他几步远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许是因为跑得太急,她的呼吸有些紊乱。喘息一会儿后,她有些局促地开口:“我……” 苏曜没有让她说下去。她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温柔地看着她跑到自己身前 分卷阅读82 ,果断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第56章履霜坚冰(1) 得到苏曜许可后,几名亲兵鱼贯进入帅帐。 他们有的手上提着水,有的手里捧着托盘,里面是干净的衣物、伤药还有绷带。 按他们一贯的本分而言,进来后就应该目不斜视。但是今天的情况太特殊,所以总有人想往帐中那张胡床上瞄。偏偏苏曜站在那里,正好挡住他们的目光。结果他们看见的也只不过是他身后露出的一截裙摆和一小段衣袖。 亲兵们内心哀叹,军主把人护得太严实了。 苏曜和一般将领不同,治军虽然严谨,私下却十分豪爽,很得兵士们爱戴。所以沈盼来了还不到半天,全军上下已经传开了,说是军主有个红颜知己千里迢迢找来了。而他们军主也够爽快,众目睽睽之下就全无顾忌地把人抱了起来。之后还有人提起在剑州时军主一直在和一个年轻娘子通信,不知道今天来的是不是同一个? 刚打完死伤惨重的一战,军心难免低落。这个女子的出现却让大家的精神振奋起来。所有人都很好奇,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可当时在场的几位将官很快就被苏曜下了严令,不敢再和旁人透露当时的情形。于是打探消息的任务就落在了这几个亲兵的身上。没想到他们进了营帐,竟然连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不由欲哭无泪,以前怎么没发现军主的身形如此高大伟岸? 苏曜并不知道这几个亲兵的想法,只是对着他们找来的粗布衣裙皱眉:“太粗了。” 拿着衣服的亲兵小声分辩:“方圆十多里都找遍了,实在找不到更好的。” 他们与袁进在这一带反复交战,原先附近还有几十户人家,现在能跑的都跑了,留下来的多半是跑不动的老弱病残。这些人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苏曜听了也有些犹豫。这里的情况他心里当然有数。若是他自己,什么都能将就,可是沈盼从来都养尊处优,又这么辛苦才找到他,他怎么忍心委屈她? 这时轻柔的女声响起:“没有关系。” 亲兵们如闻纶音。 因为那女子开了口,苏曜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总算有两个兵士趁着他转身的机会看清了她的长相。 原本以为敢单枪匹马闯进战地找人的一定是个极有英气的女子,没想到竟是这么秀美文弱的人。只看外表,完全瞧不出来她有这样的勇气。不过这不是更证明了她对军主情深义重?而且人看起来也很通情达理,应该配得起他们军主。 沈盼发了话,苏曜也不再多说什么。等他们把东西放下,他就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了。 等人走光,他亲自往铜盆里盛了水,端到沈盼面前:“军中条件有限,又都是粗人,恐怕得委屈你一阵。” 沈盼摇头,表示无妨。 苏曜绞了一块帕子,要替她擦脸。 沈盼偏过头,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自己来。” 苏曜知道她不好意思,把帕子递给她。 沈盼接过,擦干净了手脸。 这时苏曜又指着托盘里的衣服和药,交代她说:“一会儿我去门口守着,你换衣服。你从来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不知道腿上有没有磨破皮。如果有,瓷瓶里是伤药,你自己上一点。” 沈盼轻声应了。 苏曜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慢慢俯身,想要亲吻她的面颊。 沈盼看出他的意图,微微垂下目光,却没有躲闪。可是就在苏曜凑近她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缩了回去。沈盼不免诧异,抬头看向他。 苏曜指着自己两腮上刚冒出来的青茬解释:“打仗时没空收拾,怕胡子扎着你。” 沈盼知道他一打仗就顾不上修理边幅,低声说:“一会儿我帮你修修。” 苏曜笑了,想起前世刚成婚那几年,每次回家都是沈盼亲手替他修面。 “好。”他说。 沈盼看他向门外走去,也站了起来,准备更衣。可是苏曜走到门口,忽然又折回来,轻轻握住她的手:“阿沅,我真高兴。” 说完他就真出去了。 苏曜在门口等了一阵,直到听见沈盼在里面叫他的名字,才掀帘进帐。她换好了衣服,头发也重新盘过了。他站在门边打量,觉得她穿上荆钗布裙后,倒是多了几分家常的味道。 他进来后,沈盼便向他招手,要他过去修面。 “不急,”他说,“你先休息。” 奔波这么久,她应该很累了。 沈盼摇头。苏曜只好坐下来任她摆弄。 军中没有合适的工具,她只找到了一把小刀,所以修得很慢。刀锋轻轻贴着苏曜的面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便在这细微声响中纷纷掉落。 她忙碌的时候,苏曜一直用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有时又会突然伸手,轻轻捏她一下。 “别动,”她轻声警告,“我手上还拿着刀呢,小心破皮。” 苏曜忍不住一笑,后面的时间里他倒是安份了很多。好不容易捱到胡子刮完,她放下刀,收了覆在他身上的白布,他便迫不及待地将沈盼拉进自己怀里。没了碍事的胡子,他终于能无所顾忌地亲近她了。 沈盼虽然发出一声低呼,却没有抗拒他的行为。苏曜将她放到自己腿上,不住地轻声呢喃:“阿沅,阿沅……” 她低声回应着,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亲昵举动。 苏曜只觉心花怒放,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吻她的指尖:“我真高兴。” 这话他已经说过一次。可是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他的喜悦。沈盼一向不是感情外露的人。这次她不远千里过来寻他,得鼓足多大的勇气? 然而高兴归高兴,最后他还是没忘记嘱咐她:“以后不要再这样冒险。我怕你出事。” 她一个娇弱的年轻女子,别说碰上大军,就是散兵游勇都没办法全身而退。幸好这次她安全找到了自己,不然……苏曜想想都有些后怕。她要是出了意外,他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袁进……”她迟疑着开口。 “他带兵退回去了,”苏曜回答,“不过这一战,双方损失都很惨重,很难说谁输谁赢。” 也许他们都输了。鹤蚌相争,两败俱伤,最后让赵文扬这个渔翁得了利。他选在这个时机反目,计算得倒是精妙。这也是他识人不明。 “我来的路上看见了好多死尸……” 苏曜心疼:“吓坏了吧?” 沈盼回想起那些可怖的面容,四散的残肢还有尸体腐烂的恶臭,忍不住微微发颤。 “我确实很怕,”她老实承认,“但我最怕的是在他们中间看见你。” 苏曜轻轻捧起她的脸:“对不起,又让你担惊受怕。” 分卷阅读83 她本就是敏感多思的人。他征战在外的那些年里,她一个人得承受多少压力? “苏曜……”沈盼似乎有些犹豫,但是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我们……成亲吧……” 苏曜吃了一惊。若是之前,他一定欣喜若狂,马上娶了她。可是现在他却连连摇头:“还不行。” “为什么?” “前途未卜,”他柔声解释,“你现在嫁我得受苦。” 眼下他可没法像以前那样风光娶她进门。 “我不在乎。” “我在乎。” “苏曜……”她幽幽道,“我们已经错过一次了,还要继续错过吗?” 苏曜心里一震,但到最后他还是苦笑:“你这是同情我吗?” 她摇头:“我没有同情你,也不是因为感,开始回避他的目光:“我对你并不是完全没有疑虑。可是你承诺了。你说我们中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我愿意再信你一次。我是个贫乏的人,既不知道怎么和你哭闹,也学不会撒娇卖痴。我只好现在就把话和你说清楚。苏曜,我可以和你重新开始。但是这一次你要是再对不起我,我会把你彻底忘了。我有舅舅、舅母、表兄、表嫂,就算没有你,也有人对我好。我也不会像阿娘一样,让他们伤心。你……你明白吗?” 苏曜听她说着,目光愈发柔和。 “我答应你。”他郑重道。 沈盼如释重负,将头抵在他前额上:“你要的机会,我给你了。” 他点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我们成亲。” 第57章履霜坚冰(2) 深夜。 除了还有巡逻、警戒任务的兵士,其他人都已入睡。苏曜的营帐却还亮着灯。 战事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他的事务却没有减轻。现在扎营的地方补给上不够便利,他们也只打算短暂停留,并不准备久驻。按计划,一两日内军队就须开拔。除了日常的军务,他必须在出发前亲自将许多文书处理好,该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及时销毁。苏曜一向精力旺盛,于这些事务也轻车熟路,并不觉得疲乏。何况今日……只要他看一眼矮榻上的身影,便又精神百倍了。 从邠州一路找到这里,沈盼一直不曾好好休息。与苏曜剖明心迹后,她便止不住地露出了疲态。虽然她还想强打精神陪他说话,但是苏曜不许她硬撑,让她略进些食水就去休息。 安排住处时,苏曜不是没有犹豫。他们眼下还不是夫妻,同住一起会不会招惹非议?他倒没什么,就怕沈盼声名受损。可军中都是男人,让她单独居住他又实在不放心,思量再三,他还是只能让她留在自己帐内。 不过这样的安排也有好处,现在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沈盼。即使不能和她说话,可是能看到她的人,听到她沉睡时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他已经心满意足。 所有文书都处理完后,苏曜起身走向矮榻。 沈盼裹着毯子,在榻上蜷成一团,显得有些娇小。昏暗灯光下,浓密的睫毛在她光洁的脸上投射出小片暗影。因为疲累,她睡得很沉,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靠近。 苏曜在矮榻旁边坐下,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但是手才伸出便停住了。他怕惊醒她。犹豫片刻,他转而拉了拉她身上毯子,将她盖得再严实些。之后他默默在旁边看了一阵她沉睡的模样,越看越是喜欢,到底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吻了一下她光洁的前额。 尽快娶了她罢,他微笑着想。 沈盼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她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刚坐起来,便听见一个温柔的男声:“醒了?” 她转过头,苏曜坐在书案前,含笑看着她。 “我是不是睡太长了?”她有些赧然。 她知道苏曜治军严谨,他们又行军在外,绝无可能让人睡到日上三竿。她不想他因为自己放缓行动。 苏曜已经走过来,轻轻摸了下她的脸:“我们明日才会开拔。今天没什么事,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沈盼摇头,下了矮榻。 “那就梳洗一下,吃点东西。”他柔声说。 她问苏曜:“你呢?” 他笑笑:“我吃过了。” 她梳洗的时候,已有苏曜的亲兵送来饭食,虽然算不上精致,但是有粥有菜。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应该是很难得了。 “不用特意为我费事。”沈盼看见后对苏曜说。 她以前听苏曜的部将说过,他征战时从不讲究,都是与普通将士吃同样的饭食。昨天她来时,他这里也不过是些干饼和菜汤。必是为了她,今日才添了这些菜色。 苏曜不置可否:“先吃吧,别放凉了。” 沈盼到底不便辜负他的好意,坐下来慢慢吃着。 苏曜也不说话,依旧忙自己的事。中间不时有将官出入,请他示下。将官们对沈盼都很好奇,有时也想看看她的样子,可总是刚一抬头就被苏曜瞪了回去。 等沈盼放下碗,帐中也没有其他人了,苏曜才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到这边来。” 沈盼顺从他的意思,走过去坐下了。 苏曜揽住她,仔细交代:“以我目前的兵力,没办法把防线拉得太长。恐怕得先放弃这一带。我们明天就会启程去兴州。路上恐怕你会辛苦一点。” 沈盼点头。她思索片刻,对他说:“钱粮方面如果有需要……” 苏曜猜到她想说什么,笑着道:“心领了。” “你……”沈盼有些不安。他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吗? 苏曜知道她误会了,笑着解释:“不是不愿意让你帮我,我现在又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家底虽然厚,也是辛苦经营才得来的,别随随便便往外撒。再说徐州离这里太远,又隔着好些不同的势力,运送并不便利,还不如想办法在本地解决。” “那我晚些时候帮你看看账目,看收支上能不能想想办法。” 苏曜忍不住亲了她一下:“好主意!”不过他很快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来这里,徐州的生意会不会受影响?” “染织的生意早已经有行会打理,”沈盼摇头,“我这两年很少插手了。柜坊日常的事务也不再需 分卷阅读84 要我直接经手。就算我在徐州,也是十天半个月才去一次。” “当初你怎么会想到经营柜坊?”苏曜问,“当然……柜坊获利确实远在其他生意之上。” 沈盼一直对织绣有兴趣,经营麻染丝织都不难理解,但她转去经营柜坊,就让他有些疑惑了。 “最早并不是为了获利,”沈盼解释,“起初我们让流民落籍时是直接赠予他们一些丝麻,以便他们有材料织造布匹。可是我们后来发现,有部份人会直接将这些东西卖掉,而不是用来纺织。但已经赠与他们了,他们要做什么便不是我们该置喙的了。且他们制作的布帛是不是足够优质,我们也无法保障。和俞老仔细推敲后,我们才想出用柜坊提供借贷的形式。因为不是赠送,而是要在一年后归还一定的布匹,得到借款的人便不会轻易把钱挥霍掉。我们也可以借他们归还柜坊布匹时的机会查验质量,若是太过粗陋,柜坊可以勒令他们重制。毕竟柜坊做的是食利生意,催债也是天经地义。之后发现徐州商旅在异地经商也有存取之需,这才认真经营。获利其实是意外之喜。” 苏曜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真聪明。” 沈盼脸有些红,不知道是被他夸的还是亲的。 苏曜看着她,却又感叹了一句:“以前我若是多问下你,还要张……” 原想说他还要张沛干什么?可是一提起张沛,他不免又想到了赵文扬,于是很突兀地停了口。 沈盼猜到他没说出的话是什么,还猜到他一定又想到了赵文扬。这次的背叛对他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他并没对不起赵文扬。相反他一直对赵文扬悉心指点,完全没有藏私,最后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自然很不好受。可惜这件事,连她都不知道怎么开解,只能用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苏曜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伸手摩挲着她的面庞,接着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正要吻上去,外面忽然有人通报,说俞显来了。 俞显和沈盼不同,之前在苏曜军中待过不短的时间,众位将官都认识他,对他都不设防。通报后没多久,他就直接进来了。 苏曜闻报,只好先放开沈盼。因为俞显是他们都敬重的长者,他自觉不该失了礼数,便拉沈盼一道出迎。可沈盼听到俞显的名字,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直往他身后躲。苏曜十分诧异,刚要询问,却见门帘掀开,俞显已经到了。 他的马赶不上沈盼,再加上年纪大了,没法跑太快,是以晚了整整一天才找到苏曜。不过他毕竟在外面行走的经验多,并不像昨日沈盼到达时那么狼狈。 俞显一进来,苏曜就感到身后的沈盼又缩了一下,似乎很怕被俞显看见。可是不管怎么躲,到底还是要出来见面的。何况俞显一早就发现了她的身影,这时黑着脸径直走过来,指着她就开始破口大骂。 苏曜起初很惊奇,俞显对沈盼一个晚辈,何至于如此动怒?但是只听得两三句,他就弄清了原委:沈盼和俞显一道出门,但是路上发现赵文扬退兵,她一心急,就丢下俞显跑来找他了。 他又感动又好笑,难怪俞显这么气急败坏。他安抚了下身后的沈盼,又对俞显赔笑:“此事因我而起。夫子别骂她,要骂就骂我吧。” “你我当然要骂的,”俞显冷哼,“等我骂完她,再来骂你!” 最后两人一起被俞显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骂沈盼行事冲动,不过脑子。为了个男人,命不要了,亲人朋友也不顾了,只身犯险,蠢得出奇;又骂苏曜狂妄自负,眼瞎心盲,识人不明,活该兵败。 苏曜知道他是担心他们,才骂得这么狠,所以被骂了也不生气。被俞显痛骂时,他甚至还有心情感叹,不愧是当世文豪,滔滔不绝骂了大半个时辰,都没几句重样的,称得上博古通今,雅俗共赏。有几个比较生僻的骂辞,他竟然没听懂什么意思。再看沈盼,早已经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他忍不住悄悄伸手,覆在她的手上。沈盼这才微微侧头,与他相视一笑。 俞显瞥见,人都要气炸了。他骂了这半天,这两人不但不思反省,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动手动脚,眉来眼去,刺定下,又安抚好了俞显,苏曜才松了一口气。 俞显虽然不拘小节,但毕竟有这么大年岁,经历多,考虑得也周全。他一答应苏曜,便马上要求沈盼搬去和他同住。苏曜明白他的意思。到兴州路途不短,他和沈盼需要避嫌。沈盼与俞显同住是目前最好的选项。俞显年事已高,不必担心闲言碎语,沈盼有他照应,安全也能得到保障,苏曜也就一口答应了。 计议妥当,第二天全 分卷阅读85 军便启程前往兴州。 很快苏曜发现俞显在的另一个好处。沈盼不愿给他添麻烦,总是推辞他的照顾。但是俞显在就不同了。以他的声望,受到优待是理所当然的。沈盼跟着他,苏曜便能以俞显的名义在食宿上为她安排。当然坏处也不是没有。俞显来了后,他便不能随心所欲地见沈盼了。 白日行路,沈盼都得跟在俞显身边;晚上俞显则借口老人家睡得早,不让苏曜多留。只有每天扎营后的一小段时间,苏曜能过来俞显这里和她说几句话。但是俞显就在旁边看着,两人哪里敢在他眼皮底下有太亲密的举动?有时就是稍微靠得近些,苏曜都会收到俞显的警告。 以前两人要么有心结,要么天各一方,尚且能够忍受;如今两情相悦,人又近在咫尺,却还无法时时相聚,不免倍觉难捱。时间一长,连沈盼都开始对俞显有些怨言。 这日两人站在帐外说话。眼见天色渐晚,俞显便开始在帐内咳嗽——这是他催促沈盼快些进去的信号。 沈盼听见,不由神色一黯。 苏曜想要摸她的头,可是又顾忌俞显,犹豫了一阵,到底把手放下了,柔声安慰:“再忍耐几日,就快到兴州了。” 到兴州成了礼,便没人能把他们分开了。 沈盼点头,可还是有些怏怏不乐。苏曜伸手想要抱她。谁知人还没碰到,俞显的咳嗽声便又响了起来。 两人连忙分开。 这时沈盼忽然幽幽说了一句:“他年轻时仕途不顺,怕不止是前朝纲纪不振、官场**的缘故吧?” 不近人情到这种程度,当初要是能得志才奇怪了。 苏曜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小心他听到。” “那……我进去了。”沈盼也知道俞显是为了他们好,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曜满心不舍。在她转身时,他忽然轻轻勾住她的手指。 沈盼停步。 苏曜稍有踌躇,不过很快就下了决心:“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盼朝俞显的帐子看了一眼,十分犹豫。 “我们悄悄走,”他低声说,“他要是生气骂你,就说是我的主意。我不怕被骂。” “去哪里?”她终于大着胆子问。 苏曜引着她,轻手轻脚地牵出了那匹栗马。他先上马,然后将沈盼拉上了马,圈在自己怀里。 俞显来了以后,沈盼还是第一次和他这么接近,脸烧得发烫,只好把头埋进他衣襟里。 “坐好了。”他在她耳边低笑。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沈盼很快应了一声。 苏曜一笑,轻轻打马。栗马便开始撒蹄狂奔。他骑术精妙,栗马在他操控下,跑得比平时更快。出了营寨后,沈盼很快就辨不清方向了,只听得见风声呼啸。但是苏曜紧紧环着她,竟没有什么风漏进来。 马再停下时,沈盼睁开眼睛。两人已到了一处河滩。 河水清浅而平缓,在银月下泛着粼粼波光。河边绿草如茵,草丛里不时飞过几只流萤。 “早就想带你出来兜风。”苏曜含笑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 “真漂亮。”沈盼赞叹。 苏曜扶她下马。他怕草上露重,解下外袍铺在草地上,示意沈盼坐下。沈盼却揽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她的主动让苏曜脑子的弦一下断了。他再也克制不住汹涌的情潮,紧紧抱住她,开始一个热烈的吻。 两人到河滩后便放开了缰绳。栗马没有了约束,自己跑到河边喝水。它正畅快地饮着清凉的河水,却听见身后一阵悉索响动。这马颇有灵性,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却发现是它的两位主人抱在了一起。栗马并不理解他们的行为,但它仔细观察一阵,觉得没有危险,便又埋头喝水了。 良久,两人终于喘着气分开。苏曜凝视着沈盼泛红的脸颊,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了两口。 相思稍解,两人才终于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我们出来真的不要紧吗?”沈盼问。 苏曜其实也不太确定,但还是安慰她道:“偶尔一次,俞夫子应该不会太生气。他也年轻过,多少能理解我们吧。” “其实我们早就不是年轻人了……”沈盼颇觉难为情。年纪一大把,做出的事却比少年人还荒唐。 苏曜环住她的腰,轻轻吻她的耳垂:“谁说老人家不能害相思病?这阵子可把我想死了。” 俞显来了后,别说一亲芳泽,手都没牵上几次。 沈盼脸又红了。 苏曜看得心动不已,附在她耳边说:“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前世沈盼嫁他时,6仲父子离世未久。她那时正伤心,哪有与他花前月下的心思?后来他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她更不可能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情态。这段时日,他才发现她是这么容易害羞的人。 沈盼更不好意思了,想从他怀里挣脱。 他不让,将她抱得更紧:“阿沅,从前我对不住你。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对你,再也不让你伤心难过。” 沈盼靠在他肩上。良久,她终于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在河滩偎依许久。重回营寨已是深夜。 回来时他们惊动了两个哨兵,若不是苏曜及时亮明身份,大概会有一阵不小的骚动。 私自出营不合军中法度,但是苏曜的几个亲信部将都对上司的情况心知肚明。两人偷偷摸出去时,便有一个副将发觉,提前与各处打了招呼。苏曜欲盖弥彰地向哨兵解释说是出去巡营。如此胡说八道,哨兵竟然也毫无异议地点头放行,仿佛从头到尾都没看见他身边的沈盼。 苏曜将沈盼送到俞显帐前。帐子里一片漆黑,两人都猜俞显已经睡下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说不定他们私自出去的事不会被俞显发现呢?苏曜吻了下沈盼的额头,微笑着看她进了营帐。 沈盼轻手轻脚地进了帐篷。帐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怕惊动俞显,进来后便将鞋子脱下,提在手里,打算悄悄上床睡下。若是明日俞显问起,她就一口咬定晚上哪里都没去。眼见离睡榻只有几步的距离了,帐中却忽然亮了起来。 灯光一亮,沈盼便觉不妙。她一抬头,果然看见俞显手里擎着一盏油灯,正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苏曜这时还在门外没走。看见帐里突然出现的亮光,他知道大事不好。他想出来的主意,可不能让沈盼受过。他果断闯了进去,刚好瞧见俞显举着灯,向沈盼走过去。苏曜连忙上前,挡在他和沈盼中间,赔着笑脸说:“是我的错,夫子你别骂她。” 俞显看看他,又看看沈盼,连声冷笑:“背后讲老人家坏话,又偷偷摸摸跑出去,半夜才回来。你们两个……”他轻轻一顿,接着一声猛喝:“都给我跪好了!” 分卷阅读86 第59章履霜坚冰(4) 话是这么说了,不过苏曜到底是一军统帅,沈盼又是俞显最看重的小辈,他最终也没真让两人跪着,但是训斥总是免不了的。 许是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俞显分而击之。他让苏曜到帐外等着,先训完沈盼,再让苏曜进去。 他进来,沈盼出去。两人擦肩而过时,苏曜看她眼睛有点红,知道俞显定是说了重话。他有心安慰,可是沈盼甚至不敢看他,匆忙离开。 苏曜顾忌俞显,也不好去追她,恭敬叫了声:“夫子。” 俞显沉着脸:“坐吧。” 苏曜在他对面的胡床上坐下,赔笑道:“是我出的主意,也是我带她出去的,夫子要怪就怪我吧。” 俞显叹了口气:“苏曜,你这样会害了她。” 苏曜一惊:“请夫子明示。” “你以为我喜欢当恶人,对你们棒打鸳鸯么?”俞显叹道,“她一个女子,独自过来寻你,本就容易落人口实。这时候再不检点些,知道的会说她对你情义深重。不知道的人怎么说,你猜得到吗?” 苏曜沉默。 “无耻淫奔,少廉寡耻,你想我用哪一个?”俞显盯着他问。 苏曜大惊,连忙分辩:“她不是!她……” “我知道她不是,”俞显打断他,“旁人知道吗?我为什么让你们避嫌,你一点都不明白吗?”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苏曜冷汗淋漓。虽然俞显经常都没个正形,但他一旦严肃起来,苏曜绝不敢不当回事。 俞显见了他的反应,知道他还明白事理,这才放缓语气:“我年轻过,知道你们现在浓情蜜意,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本来看你们这阵子挺安份,老头子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了。可你们今天闹这一出又算什么?三更半夜出去跑马,生怕别人觉得你们太清白了是吧?” 苏曜羞愧难当:“是我一时冲动,考虑不周。” 俞显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这次我带她出来之前,她是犹豫过的,觉得没名没份来找你,会被人议论。你看,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但是她喜欢你,最后还是来了。你最近战事不利,她怕你心情不好,事事都依着你。你要是真喜欢她,就多为她考虑下,别由着自己性子胡来。你是男人,流言蜚语对你的伤害有限。就算始乱终弃,日后说起来,也不过是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无伤大雅。可是对一个女子而言,这却是能毁了她一生的事。” 从来没人给过苏曜这样的指点,俞显说的又都是推心置腹的话。苏曜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向俞显郑重下拜:“多谢夫子提点。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这次俞显和苏曜聊了很多。他走出俞显的帐篷时,天边已微微泛起一片鱼白。 沈盼一直坐在帐外等他。看到苏曜,她慌忙站了起来。 苏曜不知道俞显是不是对她也说了同样的话,想起她之前红了眼圈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可是他马上想起俞显的嘱咐,生生忍住了抱她的冲动,挠头笑道:“这次惹怒了俞夫子,怕他恼了不肯再替我们主婚,只好先安份一阵了。” 俞显的意思是直到婚礼之前,他们都不能再有逾越的举动。 “他一向这样,”沈盼只道俞显狠狠斥责了他,小心翼翼地安慰,“骂起人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并不是只对我们。” 明明最受影响的是她,她却还在担心自己。苏曜想摸她的头,可手刚抬起来又放了下去,最后对她笑笑:“我皮糙肉厚,不怕他骂。就是你……要是他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沈盼摇头:“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果然她都明白。 “阿沅,”苏曜柔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高兴。以后我不会再胡来。你也不用什么都顺着我。我做得不妥的地方,你要告诉我,不能都自己担着。” 沈盼眼睛又有些发红,最后她轻轻点了下头。 苏曜看看四下无人,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喃喃说:“真想马上到兴州。” 到了兴州,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有了俞显的提醒,在到兴州之前,苏曜都很小心,没再有过任何逾礼的举动。不过他迎娶沈盼的心因此变得愈发急切。在抵达兴州之前,他就提前派了一队轻骑,先驰至兴州为婚礼做准备。等他率部到达兴州,成婚需要的东西已基本都置办齐备了。 一到兴州,苏曜就迫不及待地挑选吉日完婚。虽然急切,他倒也不曾含糊,三书六礼样样齐备,绝不因此草率。媒证和两家亲长都由俞显充任,宾客则是苏曜麾下的将官们。他又怕女宾少了,沈盼不自在,让几个亲信部将把家眷都接到兴州帮忙。因此这次的婚礼虽然不比他们以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况,却也温馨热烈。 因为充任女方宾客的都是苏曜将官们的家眷,下婿催妆都不会太过为难他。就算为难,苏曜自信也有办法应付,并不惧怕。他担心的还是沈盼那边。他手下的将官都是武人。时下风俗里,婚礼上总少不了弄新妇的游戏。他怕这群人没轻没重,所以婚礼前便数次严厉警告过他们,不许唐突了沈盼。 他三令五申,各将官哪敢不听。结果到了婚礼那日,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带头捉弄新妇,倒弄得气氛有些尴尬了。苏曜脸色也变得有点不好看。他只是不想沈盼受委屈,这些人看着却像是真要把他的婚礼搞砸了。 不知道沈盼是不是猜到了内情,这时落落大方走出来,说是新妇进门,原该多敬各位几杯。但是自己不擅饮酒,只好自饮三杯,请他们自便。 她这一番表态,将尴尬化去不少。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看在她的面子上,军主以后应该不会来找他们麻烦了。因为之前沈盼千里寻夫之举,这群武将本就对她很有好感。如今看她善解人意,酒又喝得爽快,都对她心悦诚服。 苏曜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回去。 他知道沈盼平日极少沾酒,只让她喝了两杯。到第三杯,他便夺过她手里的酒杯,抢着一饮而尽。诸将官对他就没这么客气了,纷纷取笑一代名将从此沦为妻奴。苏曜哭笑不得。想不到当初取笑老陶的话,如今应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他偷眼看沈盼,妻奴就妻奴吧,她高兴就好。 如此宾主尽欢,直到深夜,众人才算散了,新房里只剩下了夫妇二人。 苏曜看着与他并坐灯下的沈盼。因为饮过酒,沈盼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微泛红晕。发现他的凝视,沈盼像他们初次成婚时一样,微微抬袖,遮住自己的脸。只是她这次做这动作时,面上多了几分娇羞。 苏曜满心甜蜜,将她 分卷阅读87 揽进怀里。 “阿沅……”他轻轻唤她。 她低低应了一声。 他从后面环住沈盼,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终于能和你在一块儿了。” 她微微一笑,转头亲了一下他的脸。 苏曜被她这个轻吻点燃了,将她紧紧抱住,用力吮吸朱唇。沈盼也环住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着。 经过这样浓烈的吻,沈盼头上的簪钗不免松动,发髻微微偏向一旁。她有些窘迫,轻轻推开苏曜,想先卸去钗环。可是苏曜已经伸手,麻利将她头上鎏金钗抽了几支出来。一头乌发滑落,披散在青绿色的吉服之上。 他将取下的簪钗随手一抛,重将沈盼抱住。 沈盼只好屈服,被他轻轻托着,慢慢倒向床上。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共度新婚之夜,可她还是羞得满面通红。苏曜注视着她越来越红的脸庞,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伏身时忍不住伸手扯了下衣襟。片刻停顿后,他刚要继续,却发现沈盼正愣愣盯着他。 “怎么了?”他顾及她的感受,停下来问。 沈盼伸手,指尖轻轻触碰他的右胸。松开的襟口处露着一道两寸长短的疤痕。那是袁进留下的伤。 他轻声安慰:“早就不疼了。”他将手覆在沈盼手上:“能换回你,这点伤又算什么?” 她还是轻轻摸着那处伤痕,默然无语。 “阿沅,”他柔声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上苍。明明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却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这是上天恩赐所需要的代价,我很乐意付出。所以……不要难过了。” 她的目光终于离开了他的伤疤,抬手主动抱住了他。 苏曜一笑,低头吻住她。不同于之前的热烈,这个吻温柔而绵长。 随着这个吻,他缓慢褪去了她的衣衫。 蝴蝶双飞,鸳鸯交颈,不外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卡文,更晚了。 之前写其他文发过一辆四字车,被嘲笑了。所以我毅然决定,这文翻倍开车。八个字。满不满意? 后面要开始过渡到最后一个大情节了。我预感可能会卡。卡了的话,就后天更新吧,谢谢大家。 第6o章履霜坚冰(5) 婚礼之后三天,俞显便来向夫妇二人辞行。 “我们能结为伉俪,还要多谢夫子关照,”苏曜挽留道,“不如夫子再留几日,我们也好多款待一下,略表心意。” “不了不了,”俞显摆手笑道,“之前老头子总拘着你们,知道你们早烦死我了,就不在这里讨你们嫌了。” 沈盼连忙说:“怎么会?我们都知道是为我们好。” “就算你们不烦,我也要走了,”俞显说,“我可不想在这里看你们成天腻歪。” 沈盼脸一红,低头不说话了。苏曜这几天一直粘着她。就是在俞显面前,他有时也会忘了收敛。她嗔怪地看了一眼苏曜,又拽一下他的衣袖,让他说话。 苏曜对她笑笑,然后又对俞显说:“夫子要走,我们不敢强留。日后有机会,我们夫妇一定上门拜谢夫子。” 俞显抚着胡须笑道:“到时来的怕不止你们夫妻两个了吧?” 夫妇俩都听出他的意思。沈盼的神色略有些不自在。苏曜知道她对前世无子这件事始终有些耿耿于怀,轻轻握住下她的手。沈盼明白他的心意,对他露出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俞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两人现在肉麻得简直没法看,还是趁早开溜算了。 事不宜迟,第二天他就走了。临走前沈盼得知他会回兖州,又托他帮忙给6仲带信。她嫁给苏曜的事,总要第一时间让舅父知道。且以苏曜的现况而言,她一时半会回不了徐州,那边的生意也需要她做出一定安排。俞显答应了,接着又提出和苏曜单独聊几句。 苏曜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两人走到一边,不待他开口已主动说:“夫子放心,以后我一定多为她着想,好好对她。” 俞显点头,又说:“赵文扬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苏曜神色微冷:“我知道夫子与他关系密切。不过这件事我认为夫子置身事外比较好。他这次退兵,我的损失尚在其次。死了那么多将士,我不能不为他们讨个公道。还请夫子见谅。” 俞显一声叹息,没有再劝。不管真相如何,苏曜和赵文扬这个结怕是很难解了。最后他只是拍了拍苏曜的肩,说了句:“好自为之。” 俞显离开后,沈盼走过来,主动握住了苏曜的手。她不知道俞显和苏曜说了什么,但是他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 苏曜顺势将她揽在怀里,换上轻快的口吻说:“只剩我们俩了,这下想怎么亲热就可以怎么亲热了。” 沈盼只道上了他的当,将他推开,自己转身进房。 苏曜笑着追上来,在她耳边说:“阿沅,我总觉得这几天像做梦一样。” 长久以来的期待成了真,反倒有种虚幻感。他生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然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美妙幻梦。成婚不过短短数日,他却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深夜醒来,下意识地第一个动作总是伸手去够沈盼。确认她还在自己身边,他才能再次放心入睡。 “我不是在这里吗?”沈盼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不是做梦。” 手上细腻而温暖的触感让苏曜满心柔软。他将她抱了起来:“阿沅,我会东山再起。” “嗯。”她应声。 “我会赢回来。所有的荣耀都会属于你,我也只给你。”他额头贴着沈盼,畅想将来君临天下,她与他并肩而立,与他共享这山河万里的情景。 “其实我……”沈盼有些犹豫。 她知道他口中的荣耀指什么。之前他已经快成功了。如果她没有死,他会给她皇后之位。可是……真的位极紫宫,她反而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欲心所随地做事。身为国母,她必须成为天下女子仪范。以这样的身份经营柜坊、商行是难以想象的。 “怎么了?”苏曜看出她的迟疑。她还是不相信自己吗? 最后沈盼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只希望这乱世能尽快结束。” 活了两次,也经历了两次乱世。如果说第一次还只是惊惧与厌倦,第二次就只剩下了悲悯。这是她愿意付出无数时间与精力解决流民问题的根本原因。她不想再有饥荒,不想再有战火,也不想再有流离失所的百姓。但是武宁已经是她的极限。除了兖海因与武宁的联盟部份受惠,她似乎无力再进一步。 也许苏曜是最终的答案。正如他几年前说的,想要战乱停止,要么各方势力达成均势,要么有强者出现,重整山河。均势也许能够达成,但会非常不稳定。稍有变化,便有可能重启战乱。后者显然 分卷阅读88 是更好的选择。苏曜有这个实力。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兴趣阻止他做他应该做的事。 苏曜并不完全知道她真实的想法,只是抚摸着她的鬓发笑了。他的妻子聪明能干,还天生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这个世界上怎么有她这么好的人? “我尽力而为。”他点头。 话是说了,但要如何着手,他却还没有具体的谋划。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短暂的新婚生活后,苏曜也不得不开始面对眼前的现实。 因为赵文扬的背离,与袁进的一战对蜀军造成了十分惨重的伤亡。战后苏曜做过估算,认为袁进的伤亡至少与他持平。目前的形势而言,他和袁进两败俱伤,而赵文扬得益于此,一举成为北方最强大的力量。 苏曜移师兴州后,赵文扬得到了消息,一连写了七八封信,似乎想要向苏曜解释。但是苏曜看都不看,所有来信直接付之一炬。 苏曜对赵文扬的态度,沈盼也看在了眼里,但是从头到尾都未置一词。 来兴州的路上,俞显曾与她推测过。他认为张沛搞鬼的可能性更大。赵文扬也许不知情。 沈盼也记得,他们到邠州时,赵文扬的确表现得十分惊讶。但是赵文扬这些年的经历十分复杂。她并不能确信现在的赵文扬还是当初她在徐州认识的淳朴少年。究竟是张沛自作主张,还是赵文扬与他合谋作戏,现在已经很难确认。何况这件事后,苏曜与赵文扬之间已经失去了信任的基础,绝无再次合作的可能。介于她与赵文扬之前的姐弟关系,她也不想让丈夫觉得,自己在为赵文扬开脱。所以她什么都没对苏曜说。 一次在书房烧信,苏曜发现沈盼手里端着托盘,很犹豫地站在门口。他并不介意,向她招了下手。 沈盼走了过去。 她一把托盘放下,苏曜就轻轻勾她的手指:“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看你忙得忘了吃饭,我做了点汤饼。” “你亲手做的?”苏曜心里一阵柔软。 他知道她从来没做过这些事。 沈盼点头,似乎有些赧然:“第一次做,可能做得不好。” 一边说,她一边将碗从托盘里拿出来。 苏曜看了一眼,浅黄色汤底里白色面片若隐若现,面上又漂着几粒葱花,看着十分清爽。他顿时有了胃口,接过碗三两下就吃了个干净。 “还好吃吗?”她有些忐忑地问。 苏曜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当然好吃了。我家夫人学什么都快。” 沈盼这才笑了。两人偎依片刻,她才想起问他正事:“刚才我来时,看见你好像在烧什么东西?” 苏曜并不瞒她:“赵文扬的信。” 沈盼沉默了。这件事上,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插口。 “阿沅,”苏曜开口,“如果我和赵文扬开战,你会不会……” 她和赵文扬的关系一直很好,后来还认了姐弟。她一向心软,丈夫和义弟反目,只怕她会觉得难做。 出乎他的意料,沈盼竟然摇了摇头:“你没对不起他。蜀军的伤亡也是事实。你不需要顾虑我。” 苏曜十分感动,与她额头相抵。 “不过,你现在的兵力可以与赵文扬抗衡吗?”沈盼有些担心地问。河东兵力雄厚。而苏曜身后还有一个袁进虎视眈眈。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苏曜显得有些迟疑。 沈盼有些惊讶。她很少看到丈夫这么犹豫。 “这想法可能很荒唐,”他继续说,“但是我如果想留在局中,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沈盼初时颇为不解,但是很快她便有所领悟:“莫非……” 苏曜见她猜到,点了点头:“现在的形势是赵文扬一家独大,不管袁进还是我都不可能单独与他抗衡。” 不管他多能征善战,也无法改变目前兵力不足的现实。料想袁进也是如此。如果他们联合起来,也许还能与赵文扬斗个旗鼓相当。但是他和袁进积怨甚深,要放下仇怨,建立信任谈何容易。何况……他看向沈盼。她之前怀疑袁进是刺杀6仲的幕后主使。他若与袁进合作,她会怎么想? 沈盼明白他这么犹豫的原因了。她轻轻叹息:“之前你差点死在他手上。你都能不计较,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权力场上,不会有永远的敌人。 苏曜沉默一会儿,终于有了决定。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过几天带你去看摩诃池。” 第61章同人于野(1) 虽然掌握了兵权,但苏曜终归还是蜀王属下。袁进之前又曾大举入侵蜀地。苏曜想改变策略与袁进联盟,必要先取得蜀王的同意。因此没过几日,他便亲自前往成都府劝说蜀王,正好也趁这机会带沈盼游览一下成都名胜。 蜀王招揽苏曜时曾经赐下一处宅院。只是苏曜在成都府的时间不多,住的时间也都不长。这次回来以前,他才让人送信,命人将宅院收拾出来。不过他之前都是一人独居,又贪图简便,留用仆从不多,等他和沈盼抵达成都,也只把他以往常住的几处房舍整理了一遍。下马后,沈盼稍作打量,见这宅子占地其实不小,房舍也修建得颇为富丽,却有一半都锁着。没锁的地方也维护得不够精心,庭院里甚至长着一些杂草,颇有荒芜之感。再看出迎的仆从也是数量寥寥。 “之前不怎么在这里住,”苏曜挠着头向沈盼解释,“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成家,这宅子我都没怎么管过。” 沈盼却是浅浅一笑:“挺好的。” 迎出来的只有几个中年仆妇,连个年轻点的侍女都没有。他们分开的那几年,他竟然这么规矩? 苏曜平日粗疏,这天却很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心思,揽着她低笑:“那时被你拒绝,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后来又忙着平乱收兵,什么闲心都没有,更别说找别人。” 家仆们发现打了多年光棍的主人竟带回来一个年轻女子,而且两人行迹十分亲昵,都很诧异。 进到厅上,苏曜才言简意骇地向他们介绍沈盼的身份:“以后她就是你们主母。”无视众仆的惊讶,他又转向沈盼:说“一会儿我去面见蜀王,你先在家里休息。这些人你看着使,若是不够用,就再去挑几个。” 家仆们听见他这口吻,知道这女子确是苏曜妻子无误了,纷纷口称娘子,上前拜见。沈盼一一见过,也好言勉励了一番。 好不容易把人都打发走了,又用了些饭食,苏曜便到王宫求见蜀王。 果然王廷对于如此激进的策略转换心存疑虑,不止蜀王犹豫,大臣们也争论不休。虽然苏曜早知此事不会这么容易,也被吵得有些头昏脑涨。直到夜幕初临,他才回到家中。 不过一个下午,沈盼竟已将家里重新归置一遍,看着整洁 分卷阅读89 了许多,又让人早早烧好热水,备他沐浴。 洗去身上的疲惫,苏曜回到房中。沈盼刚刚熏好被子,正要将帐子挂起来。 “我帮你,”他上前接手,“让他们多挑几个人回来。省得你还要亲自做这些事。” “蜀王怎么说?”事情妥当,沈盼才问他这一日的进展。 苏曜回答:“突然要和死敌联手,自然会有很多顾虑。”顿了顿,他又摸了摸沈盼的鬓发:“这是意料中事,不用担心。趁他们争论,正好可以陪你四处游玩。想不想去看看那个大池子?” 沈盼知道他说的是摩诃池,笑着点了点头。 在家又休息一日后,苏曜便带沈盼游湖。 古来此地并无摩诃一池。前朝有位皇子分封蜀地,重修少城,挖土筑墙,之后取土之处遂形成一处湖泊,名为摩诃池。之后历代蜀主又加营建,遂成胜境。前代蜀王为加强外御,在城墙之外又建一处长约四十里的土城,以防骑兵驰突。不过筑成之后,此城一直未得使用。本代蜀王便在土城上广植芙蓉。此时正是开花之季,远远望去灿然一片。 苏曜带着沈盼一路游览。除了摩诃池泛舟,又去了大慈寺、文殊院、严真观等名胜,最后为了沈盼喜好织绣,又特意到了商家云集的新南市。沈盼一直听闻蜀中织锦、制笺工艺盛名,如今终于亲眼得见,直看得流连忘返。 “喜欢吗?”逛市集时,苏曜牵着她的手问。 沈盼点头:“沃野千里,水旱从人;时无歉岁,不知饥馑,确是一方好地。” “徐州也不差,”苏曜笑说,“就只一点不如。” “哪点不如?” “酒。” 沈盼笑了:“成都美酒堪送老,诚不我欺。” 苏曜刮她的鼻子:“正是。我知道前面就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酒肆,不如买上两坛,晚上小酌几杯。” 沈盼笑着应了。因为酒肆离得不远,两人索性步行前往。没过多久,酒肆的招牌便在眼前出现。两人正要进店,却忽然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巨门坐命,易招口舌,一生是非不断。郎君这命格坎坷得很哪……” 这声线沙哑粗砺,颇为特别,但是苏曜并不以为意,倒是沈盼脚步一顿。 她忽然停步,苏曜略觉奇怪,停下来问:“怎么了?” 沈盼眼睛盯着酒肆外面的墙角,脸色有些困惑:“那个人……我见过……” 苏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街角处坐着一个落魄的白头道士,拿着一把几乎秃了毛的拂尘,正对蹲在他面前一名衣饰华贵的青年男子喋喋不休。 “哪一个?”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那个道士。” 苏曜仔细打量那道士,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布满皱纹的瘦长脸上却长了一个鹰钩鼻和一对小眼睛,确实是很容易让人记住的长相。 “请问道长,这命格可有化解之法?”坐在他对面的青年男子看起来十分紧张。 道士伸手:“化解不难,三十文酒钱即可。” 男子爽快掏钱。 道士收了钱,拂尘一摆,一脸高深地说:“待本道买酒作法。” 他起身欲进酒肆,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道士抬起一双醉眼,打量来人: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衣饰不甚华贵,但是容貌秀雅,气质温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可是看清她的相貌后,道士却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 “道长别来无恙?”女子开口。 “你见过我?”道士小心翼翼地问。 女子轻轻点头,但是片刻后却又有些迟疑:“也许……没有?” 道士似乎从她的回答得到了某种线索,仿佛见鬼一般连连摇头:“怎,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忽然大叫一声,蹿了出去。 沈盼上前和道士攀谈时并未向苏曜多作解释。这时他正疑惑地看着两人交谈,不料道士突然大声喊叫,似有癫狂之态。他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将沈盼护在身后。 不过道士并未对沈盼不利,而是转身发足狂奔。苏曜不及细想,马上跟着追了过去。 他一向体力过人,奔跑速度也远远快于常人。可他这日竟没跑过这个老年道士。进入一处巷道后,只见那老道一个闪身,便已消失不见。 苏曜吃惊。他在巷内寻觅一阵,始终没有发现道士的踪迹,这时想起沈盼还在外面,匆忙回返。 沈盼还在酒肆门口,但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苏曜握住她的手,她才如梦方醒,回过神来。 “那道士是什么人?”他问。 沈盼摇头:“我不知道。” 苏曜发觉她的手一片冰凉,愈发觉得不对:“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对我说过一个预言。”沈盼的声音微微发颤。 “什么预言?”苏曜问。 六亲缘薄,一世孤寡。当初的一切似乎都是因这个道士的预言而起。 前世她随大舅母李氏进香途中偶然见到这个道士。因舅母笃信僧道,便请他为家中几个小辈相面。看到她后,那道士便说出了令她恐惧一生的断言。正因为这个预言,6仲才会带她去校场,从而引起了王守的注目以及随之而来的战祸。 因此重生后,她便以生病为由,推却了舅母进香的邀约。奇异的是,这一次舅母进香似乎并没有遇上这个道士,她也借此避开了王守。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此放了心。她也曾趁出门之机,寻找过这个道士。可是降真去他们相遇的酒肆询问,酒肆的人却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 寻而不得,她只好放弃了找这道士化解命格的念头。加上这一世虽然有过凶险,可6仲父子一直平安活到现在,她也渐渐将这预言淡忘。可是今日重新见到这道士,恐惧又再次浮上心头。 回家听沈盼大致说了经过,苏曜终于明白她为何会有如此反应,连声安慰:“不会。你不会是这个命运。不要信那些鬼话。” 沈盼浑身发抖:“他的话都应验了。” 前世舅舅、表兄都死了,她也的确是孤孤单单过了一辈子。 苏曜抓着她的手,郑重说:“没有应验。6公活着,6兄也还活着,我也再不会让你孤独一人。阿沅,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的劝慰起了作用,许久之后,沈盼终于平静下来,靠在他的肩上。 苏曜一直抱着她。之后有很长时间,他都没听见她的声音。他以为她睡着了,正想将她抱到床上去,却在这时听见沈盼幽幽问道:“苏曜。你说……除了你、我、袁进之外,还有没有重生之人?” 夜幕下的无人巷道里,一道男人的身影渐渐显现。仍是那套褴褛道袍,但这人此时却变作了一头乌发,面容 分卷阅读90 也成了异常俊美的年轻人。 男子拍了拍胸口:“好险。不过真奇怪,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蜀中?”他伸指掐算因果,但是片刻之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他急切地重新掐算一番,仍是同样的结果。 “怎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神棍终于上线~ 第62章同人于野(2) 见过道士之后的好几日,沈盼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她几次问他,除了目前已知的三个人,还会不会有和他们一样的人? 这个问题,苏曜以前不是没有想过。能重新活过当然是幸运的事。但得到这份幸运的为什么刚好是他、沈盼还有袁进?的确是太巧了一点。沈盼这样问他,显然不认为只有他们三个。 而且那道士看到沈盼后的反应也确实可疑。很可能他知道一点内情。苏曜为此动用了不少人脉,在城中秘密查访那个道士。然而成都府人口众多,即使那道士的特征非常明显,要找出这样一个人也并非易事。再加上他担心沈盼情绪不稳,认为在找到那道士并且问出事情真相以前,最好还是先不向妻子透露,省得她胡思乱想。 此外便是要想办法令沈盼振作精神。除了他自己尽量在家陪她,苏曜让人寻了不少蜀锦的花样回来,又费尽心思找来几个织锦的技工。 沈盼一直对染织有浓厚的兴趣,又亲自经营过这门生意,果然对蜀锦的织造技艺毫无抵抗力,渐渐将道士的事淡忘,把注意力转到织锦的工艺上。 苏曜其实听不太懂她和织工们讨论的各种工艺,他只是很喜欢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所以经常在旁边陪着她。不过时间长了,他慢慢听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沈盼的悟性很好,也极有经营的头脑,就算张沛都不一定比得上她。可是嫁给他后,她的才智却只能用来为他打理家务。她对此并无怨言,但在他看来,这是极大的浪费。何况他已经看出来,她是真心喜欢做那些事。 这时苏曜会想起俞显说过的话。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应该多为她考虑,而不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付出。 “在想什么?”送走客人后,沈盼走过来,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阿沅,”他将手叠放在她的手上,“你还想继续经营那些生意吗?” 沈盼没有回答,但是他看出她的犹豫。 “如果喜欢,就接着做吧。”他温和地说。 “没有关系吗?”她低声问,“有一个这样不安份的妻子?” 他需要的是一个贤德的妻室,而不是牝鸡司晨、满身铜臭的女人。 苏曜笑了:“我苏曜的妻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在意旁人的眼光。” 沈盼心里感动,轻轻环住了他。 苏曜忍不住又将她拉到怀中,低头想要吻她。 沈盼看了一眼半掩着的门,低声说道:“门还开着。” 苏曜轻笑:“不会有人来。” 家中的仆役都很知趣,男女主人单独在一起时,他们很少来打扰。而且这时候,他们应该都在忙着各自的事。 沈盼拗不过他,只好闭上双目,静待丈夫的吻落下。 苏曜没有急于吻下去,而是先用手背轻轻磨蹭她的鬓边,然后脸颊、下颌……最后才吻在她的唇上。 这个吻十分轻柔,却很让人沉醉。两人一时忘情,以致于有人推门进来时,他们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从俞显口中得知外甥女已与苏曜成婚的消息,6仲免不了又要感叹女大不由娘。不过感叹后,他最担心的还是沈盼在蜀中的生活。最初他看中苏曜的原因之一,便是不想沈盼嫁得远了,好方便他们照顾。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远嫁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量想办法让疼爱的孩子生活得更舒适些。因此一得知消息,他不但让人将一批嫁妆运到蜀中,还将降真和其他几个跟随沈盼多年的侍女送了过来。不过和降真等人一起辗转抵达成都的却还有个意想不到的麻烦。 “阿姐!”随着推门声,脆甜的少女音响了起来。 没想到进到房中,迎接她的不是沈盼温和的笑颜,却是拥在一起热吻的两个人。少女禁不住惊叫一声,捂上眼睛转身就跑。 听到叫声,夫妻二人才反应过来,急急分开。 “刚才那人是……”苏曜疑惑地询问妻子。那人跑得太快,他根本没看清是谁。 沈盼其实也没看太清楚,但是对声音却是熟悉的,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鬓边散发一边低声回答:“应该是阿萝。” 苏曜震惊:“都长这么大了?” 上次见到阿萝,她还是被沈盼牵在手里的小女童。 “你们上次见面是七八年前了吧?” 苏曜一想,可不是?难怪长这么大了。但是…… “她怎么来了?” 沈盼脸一红,轻声埋怨:“还说呢。都告诉你别开着门了……” “我的错,我的错,”苏曜连忙认错,“先出去看看她吧。” 夫妻俩又将仪容整理一番,才出来见客。 刚才的情景显然让阿萝受到了惊吓。一见沈盼现身,她就扑进姐姐怀里,泪眼婆娑地问:“阿姐,你为什么嫁人了?” 不独苏曜,连沈盼听了这话都很愕然。 “我不能嫁人吗?”她好笑地问。 阿萝抽抽嗒嗒地回答:“阿姐生意做得好,又一直没嫁人,我以为阿姐会做个不同凡俗的奇女子。” 这样孩子气的话让苏曜忍不住笑出声。 阿萝这才注意到他,走到他面前,仰着脸问:“就是你把我阿姐拐跑了?” 苏曜哭笑不得,这说的什么话?不过细究起来,好像又确实是这么回事。他只好说:“是。” 得到答案,阿萝抬脚,朝他狠狠踩了下去,大声宣布:“我讨厌你!” 苏曜一声痛哼,跳了起来。不等他和沈盼说什么,阿萝就转身跑开了。 沈盼见丈夫直跳脚,忍笑过来扶他:“没事吧?” 苏曜被她扶着坐下来,一边揉脚一边问妻子:“这孩子怎么回事?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前世阿萝虽然不如沈盼那么知书识礼,却也是乖巧懂事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刁蛮了? “可能是我的错……”沈盼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降真等人也进来了。她只好起身,先去安顿他们,完了才回房和苏曜解释:“以前我和阿萝家来往不多,并不知道她们母女的情形。这次我已知道她们母女的艰难,又重活一回,自然该多照顾她们一些。” 苏曜点头,所以他第一次见她时,她会带着阿萝。 “这几年我做的事可能也对阿萝有些影响。她这两年一直想出来和我做事……”她继续说。 苏曜明 分卷阅读91 白了。前世阿萝母女度日艰难,这次却有沈盼接济,生活不至忧虑,阿萝也不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而沈盼这些年做的事,又被年幼的阿萝看在眼里,不崇拜才怪了。怪道沈盼嫁人,她一脸倍受打击的样子。 “这孩子被你养歪了?”苏曜好笑地问。 沈盼有些窘迫。其实不止阿萝,连降真她们也受了影响,迟迟不愿婚配。她低低应了一声,又解释说:“因为阿萝总想跑出来跟着我,她母亲这两年对我一直有些微词。” 苏曜笑着刮她鼻子:“你这堆兄弟姐妹,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他说者无意,沈盼却是听者有心,低头不说话了。 苏曜过了一会儿才想到,她可能误会自己在说赵文扬。现在再解释倒显得太刻意了,他索性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你以前对阿萝很冷淡……” 前世沈盼对阿萝夫妇都很疏远。这曾经令他十分不解。 沈盼说:“夏虫不可语冰。” 苏曜还是很疑惑。 沈盼终于微微偏头,低声解释:“那时我对你满怀怨恨,却还要听她唠叨怎么挽回丈夫的心……” 苏曜懂了。 阿萝是个很热心的人。因为他们夫妇对她有恩,她很想让他们和好如初。苏曜记得以前她也经常来劝自己,让他多去陪沈盼。想必她也积极游说过沈盼。但当时沈盼对他有那么深的心结,又岂是她能劝回来的?只怕她那时根本不想挽回他。时间长了,她难免心烦,干脆与阿萝疏远了。 苏曜摸着她的头,再次道歉:“对不起……” 沈盼摇头:“都过去了。” 这已是他们自己房内,苏曜不再顾忌外人,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夫妻两人静静偎依许久,沈盼忽然听见丈夫说:“给她一个机会吧。” 她抬头看他。 苏曜笑笑:“你已经把阿萝养成这样,我看她很难做回原来的样子了。她既然想试试,不如给她一个机会。要是不行,她死了心,就会规规矩矩嫁人;要是行,说不定也能像你一样,做出点事情来。” 沈盼想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经过劝解,又得知沈盼同意给她做事的机会,阿萝总算勉强接受了阿姐嫁人的事实,并且答应由苏曜派人送她回徐州。 临走前,她听说是苏曜劝了沈盼,阿姐才答应给她机会,她对苏曜的态度倒是稍微好了一点。不过上车前,她还是凶狠地威胁苏曜:“以后对我阿姐好点。不然我就来把阿姐接走。我会赚很多钱,能好好养活阿姐。” 虽然是很孩子气的话,但是苏曜看了看身边的沈盼,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会的。” 追了两世才追回来的妻子,他怎么能不对她好? 得到他的答复,阿萝总算放了心,回徐州了。她走后半个月,关于和袁进联盟一事,蜀王那边也终于有了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过渡章吧,另外把前世的事再解释下。有人记得阿萝这个妹妹吗? 第63章同人于野(3) 苏曜从王宫回来时,沈盼已在家中等待他许久。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苏曜一到家,她就迎上来问。 “答是答应了……”苏曜踌躇,“毕竟兵力差距在这里,和袁进联合是唯一逆转局面的办法。只是……” 沈盼问:“只是什么?” “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苏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过了好一阵才说:“阿沅,我让人送你回徐州吧。” 沈盼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蜀王的条件和我有关?” 见她猜到,苏曜也就不再隐瞒:“他听人说我娶了妻,要求我出战时把家眷留在成都。” 说完他拍了下桌案,活了两辈子,还从没这么憋屈过,竟然被人提出用妻子当人质! 沈盼不语。蜀王对苏曜本就有猜忌,如今又要他忽然转变立场与敌人合作,他有疑虑也很正常。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苏曜果断放下仇怨的魄力。其实有时她都想劝苏曜和她回徐州算了。6仲远比蜀王识才,绝不会让他处处受制。可她又清楚,苏曜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从来都不回避难题。做为妻子,她除了协助他,别无他法。 “你不答应会怎么样?”沈盼轻声问。 “这你不用担心,”苏曜安慰,“我会想办法,不会有什么后果。” 沈盼沉吟片刻,开口问他:“蜀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曜正在气头上,自然是没什么好话:“才具平庸,嫉妒贤能,见风使舵,欺软怕硬。” “若他真是这样的人反而好办了,”沈盼笑道,“你答应便是。” “这怎么行?那我成什么人了。”苏曜一口否决。 沈盼摇头:“放心。我有办法。” 苏曜将信将疑。不过沈盼一向聪明,又再三向他保障,自己不会以身犯险,他才勉强应下。 近来蜀王接连收到好几封书信。 第一封信来自武宁的6仲。这些年武宁虽然不怎么积极向外扩张,但是他与各路诸侯的关系都很不错,徐州的富庶也天下闻名,不可小觑。6仲这封信非常客气,说是他有个很喜爱的外甥女新过嫁到蜀中,人生地不熟。自己一个当长辈的很不放心,请蜀王多加照拂。 6仲有外甥女?蜀王正在疑惑,第二封信也跟着到了。这一封是南郡的沈曦写来的。沈氏百年著姓,虽没有直接统率一方,但诸多子弟在各处任官,于南方诸镇中的影响力尤其深远。沈曦的信和6仲大同小异,也是客客气气地请蜀王多照顾下他嫁到蜀地的女儿。 蜀王愈发奇怪了。这两个人要他看顾,至少该告诉他那女子嫁到哪一家了吧?恰在这时,第三封信也紧跟而至。这封信上的署名则是俞显。相较于6仲和沈曦,这位天下闻名的文士就直接多了,说沈家小娘子和苏曜成亲是他给证的婚。这两个人和他自家小辈差不多,希望蜀王能够善待他们。 蜀王傻了眼,并且有点慌神。很明显,这几封信针对的都是他要苏曜留下妻子当人质的要求。他不由懊恼,怎么没早打听下苏曜娶了谁!之前他只听说苏曜新近娶了亲,且婚礼办得甚是草率。他想有身份的人家绝不可能在亲事上这么马虎,苏曜又是一介武夫,能有什么好的联姻对象?因此并没放在心上。他哪知道这女子来头竟然这么大! 知道苏曜妻子的身份后,当初那个仓促的婚礼也有了更合理的解释:苏曜捡到这么一个大便宜,可不得紧紧抓住机会?难怪他这么急着把人娶进门,连体面都不顾了。他现在不就因为这亲事受益了?都不用他自己出面,就有无数人来为他充当说客。无 分卷阅读92 怪他提出让苏曜把妻子留在成都当人质时,苏曜只犹豫几天就答应了,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就他夫人这背景,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啊! 接信后的蜀王明白自己失策了,只好让自己的王妃出面,将苏曜夫妇请到宫中,客客气气地对他们解释,他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担心夫人的安适,才请苏曜将夫人留在成都。他此举完全是出自好意,并无强留之意。夫人若是不愿待在成都府,也来去自由,他绝不阻拦。末了他还赐下不少金银锦缎,以示善意。 听了蜀王的表态,苏曜也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他应该不用担心蜀王会对沈盼不利了。虽然之前沈盼自嘲说狐假虎威,但是能在不与蜀王冲突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已是非常理想的结果了。 没有后顾之忧,苏曜才开始全力推进与袁进的联盟。 作为宿敌,袁进对于苏曜的突然转变也深有疑虑。互相试探多次,他才相信苏曜是认真打算与他联盟。再三考虑之后,他答应与苏曜见面详谈。 会面的地点定在凤州。 两人争斗多年,还将以前的仇怨延续到这一世,忽然要开始合作,不免有啼笑皆非之感。在见面之地看见对方的面孔时,仍下意识地想按刀柄。察觉到彼此的行为,两人的表情都略显僵硬。片刻之后,还是苏曜微微一笑,率先解下身上的佩刀,交与身后兵卫。 虽然兵卫们仍然带刀,这番举动只算是象征性地解除武装,但苏曜毕竟表明了态度。袁进也有样学样,将身上的武器解下,递与身后之人。 双方对目前的形势都心知肚明,见面主要是为了确认彼此的态度。两人前世斗了十几年,反倒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的行事风格。一旦认可对方的诚意,谈判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听闻苏君已经成婚?”末了袁进笑道。 苏曜没想到袁进的消息如此灵通,先愣了一下。但这并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很快就点了下头。 “还是原来那个?”袁进问。 想起沈盼,苏曜忍不住面露微笑:“除了她还能有谁?” 袁进冲身后递了个眼神,立刻有人会意,下去抬了好几口木箱过来。袁进让他们把箱子搬到苏曜那边,笑着说:“在下准备了几件礼物,一来贺君新婚,聊表心意;二来也为之前的误会向贤伉俪赔罪,还请笑纳。” 苏曜挑了下眉:“你这又是何必?你我都知道,现在的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指不定那天,我们又会兵戎相见。” 袁进对此却有不同看法:“哪怕明天就翻脸,只要今天我们还是盟友,就该有盟友的样子。” 苏曜不得不佩服袁进的身份转换。此时他的口吻俨然已是彬彬有礼的君子。若不是自己胸口还有他留下的一道伤疤,说不定他会忘了,数月以前这人还是他的死敌。 他思考片刻,觉得不宜拒绝,便笑笑说:“那就却之不恭了。” 袁进见他收下贺礼,松了一口气,也笑着道:“说起来,这似乎还是某第一次与苏君这么心平气和地见面?” “的确是。”苏曜笑答。 他和袁进从来都是战场相见,恨不能拼个你死我活。就算中间短暂的和平,也都是下面的人去处理。 “其实仔细想来,你我并没有私人恩怨。”袁进幽幽道。 只是因为一开始就从属于不同阵营,又同想逐鹿中原,才不得不互相敌对。他有时还挺佩服这个死敌,能从那么低的一路爬上来。 “不算你上次绑架内子、又朝我当胸一箭的话,的确没有。”苏曜回答。 袁进笑起起身向苏曜一揖:“之前多有得罪,某这厢赔礼。某知苏君是大度之人,就是尊夫人……总之劳烦苏君代某转达歉意。” 提到沈盼,苏曜脸色一沉,忍不住警告他道:“袁进,我可以不计较你针对我,但你如果再敢打内子的主意,我一定让你悔不当初。” 袁进面色一僵,过了一会儿才干笑道:“苏兄真爱开玩笑。” 苏曜盯着他,神情严肃地说:“我没开玩笑。你说得不错,她确实是我的弱点。你想想,如果连这个弱点都不存在了,我会干什么?” 袁进还真想了一下,然后冷汗直接就下来了:“苏曜,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但是你那位夫人可没吃亏。你都不知道她怎么骗我的。” “骗你又怎么了?”苏曜冷冷道,“你先下手劫她,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怎么自保?” 竟然很有道理。袁进抹了一把额头:“我明白了。”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又对苏曜说:“不过我也挺敬佩你,这种女人你也敢娶。” “有何不敢?” “太精明的女人,我是不敢娶回家的。她要是哪天生了异心,只怕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苏曜听了,重新将他审视了一遍。 袁进让他盯得有点不舒服:“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以前我一直在想,”苏曜开口,“你能力不差,为什么总输给我?” 袁进深有同感。他一直觉得自己和苏曜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为什么一次都赢不了他? 这时苏曜慢悠悠地加了一句:“不过听了你刚才这一席话,我想我大概明白原因了。” 袁进无语凝噎。 第64章同人于野(4) 次年春天,苏曜便与袁进合兵攻入河东之地。 苏曜出兵前夜,沈盼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隐晦地提醒他,要注意在中间传信的人。苏曜并非愚人,马上听出妻子的弦外之音:“你怀疑之前是张沛动的手脚?” 沈盼知道他一直很信任张沛,谨慎地说:“我并不能确信是他,不过小心一点总不会错。” 苏曜露出深思之色。他信任张沛不假,但是无法否认,那时候的张沛的确有假传消息、上下其手的机会。而且俞显不也提醒过他小心?是他以为俞显被沈盼影响,对张沛印象不佳,没往心里去。但他之后和俞显接触多了,知道俞显确是睿智的人,他对张沛的判断并非由于沈盼的影响。现在沈盼又这么说,看来他的确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张沛。 沈盼见丈夫久不言语,不免忐忑。她一直不太喜欢张沛,苏曜也很清楚这点。他会不会觉得她在挑拨离间? 苏曜回过神时,见妻子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伸手摸了下她的头顶,点头道:“我会注意。” 建议被丈夫采纳,沈盼松了口气,这才接着替他收拾行装。苏曜见她还在不停地替自己打包东西,光伤药就放了好几种,不得不先按住她:“用不了这许多。” “我不放心……”沈盼低声说。 经过上次的波折,她比以往更担心他在战场的安危。可除了为他多准备一点东西,她什么都做不了。 分卷阅读93 苏曜心里一阵柔软,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我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原打算将沈盼送回徐州,但是沈盼不愿。一来徐州离丈夫太远,苏曜目前的情况,又不可能经常来徐州,这一分开,夫妻俩不知多久才能见面;二来她这些时日观摩蜀锦、蜀绣的技艺,才刚有些心得,也不愿这么快离开。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苏曜还是只能让妻子留在成都府。好在经过上次之事,蜀王现在十分忌惮沈盼身后的势力,苏曜又特意安排人手保护她,料想妻子的安全可以无虞。 可这毕竟是成婚后的第一次分别,两人不免难分难舍。 苏曜也颇觉奇怪,明明以前他也经常离家作战,却从没像现在这样不舍过。最后他忍不住轻轻环住妻子的腰,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柔声说:“等我回来。” 与袁进的合作比苏曜之前预想的还要顺利。 因为以前是宿敌,两人都没少研究对方的战法,反而比谁都了解彼此。对战时,这种了解会让人觉得很棘手;可一旦联手破敌,那便是事半功倍。有时只要一个暗示,另一方就能揣摸出盟友的意图。 之前接连送出多封信解释未果,赵文扬已经预料到他和苏曜的联盟会破裂。但他没想到苏曜会与袁进联手。曾经信赖的良师益友对自己挥兵相向,赵文扬的感受自然是难以言喻。可事已至此,除了迎战别无他法。 赵文扬毕竟受过苏曜和俞显许多指点,自己也一路摸爬滚打,实力并不弱,再加上兵力占据优势,初期尚能不落下风。但是苏曜和袁进都是万中挑一的良将,又有前世的几十年经验,配合还很默契,很快就开始缓慢而稳步地扭转战局。 赵文扬节节败退。去岁他还和苏曜夹攻袁进,一年不到竟变成了苏曜与袁进联兵,他反而需要两线作战,不免焦头烂额。他清楚自己得尽快打破僵局,否则兵马会被苏曜和袁进逐步蚕食。直到此时,他还不愿直接对苏曜出手,因此决定集中兵力攻打袁进,希望以此突破,稳住阵脚,再争取与苏曜和谈及澄清的机会。 到目前为止,他的兵马仍有优势,一旦全部集中起来猛攻,饶是经验丰富如袁进也有些扛不住。且赵文扬运气不错,机缘巧合下竟让他把袁进困住了。苏曜担心袁进有失,亲自带兵来援。正巧赵文扬急于攻破袁进,亲至前线指挥,所率牙军竟与苏曜撞了个正着。 虽然不愿对苏曜挥剑,但现在正是攻打袁进的最关键时刻,赵文扬别无选择,只能派兵骚扰,意欲拖住苏曜的行动。 苏曜对赵文扬却没这么客气,直接下达了进攻的指令。由于赵文扬的大部份兵力都用来围困袁进,无法发挥人数上的优势。而苏曜又一向用兵如神,很快就突破了赵文扬的防线…… “啪!”成都府中,沈盼手中的青瓷茶盏突然掉落,掉在地上摔成几片。盏中茶汤溅了一地。 “女郎怎么了?”正在隔避房中找东西的降真听见动静,连忙过来询问。 沈盼用手抚了下前额,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刚才忽然有些头晕,手上一时乏力。” 降真觉得奇怪:“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头晕?” “大概是这几日没睡好,”沈盼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瓷片,吩咐她说,“让人来清扫吧。” 降真点头,叫人把瓷片都收走了。地上的茶渍也都让人来擦干净。收拾完后,她才笑着劝慰沈盼:“前线不是一直有信来说战事很顺利么?女郎就别总担心了。” 赵文扬没料到苏曜竟能这么快突破。最先突入的蜀军几乎冲到了他的面前。他一时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带着兵士突入赵文扬本阵的是苏曜的副将。因为赵文扬的撤兵,蜀军损失惨重,各蜀军将领早对赵文扬恨得牙痒。这名副将又是道地的蜀人,对这件事的愤慨更深,一心想为死去的同袍报仇。因此突入阵中,他便四处寻找赵文扬的身影。发现赵文扬的踪迹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搭上长弓,向赵文扬瞄准。 箭将离弦的一刻,天边忽传一阵轰鸣,似是惊雷之声。副将被这巨响惊动,手微微抖了一下。射出的冷箭偏了方向,贴着赵文扬的脸擦了过去。 沈盼在降真安慰下略宽心怀。这时降真找到了她要的图样,便拿来给她。沈盼正起身要接,却感到一阵比之前还要强烈的眩晕,接着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降真正拿着图样要递给沈盼,却见她站起时忽然晃了一下,接着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女郎!” 突如其来的雷声引起了苏曜的注意。他抬头看天,明明晴空万里,连一片云都没有,怎么会忽然打雷? 一箭射偏,虽然让赵文扬受惊,却也给了他反应的时间。他身边的亲卫已经趁这机会赶来,将赵文扬护住。赵文扬见势不对,果断下令撤退。 苏曜本想一举破敌,但刚才的异象让他有种不妙的直觉。他稍作考虑,认定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解除袁进的困局,因此赵文扬撤退时,他没有紧追不舍,而是趁机解救袁进。 在苏曜的援救下,袁进得以成功脱困,两人会师。 未能击败袁进,赵文扬不得不采取更加谨慎的策略。接下来的一两月他选择按兵不动。无论袁进和苏曜如何挑衅,他都坚守不出。 和苏曜商议对策时,袁进忍不住评论:“那小子倒也有两下子。不过我怎么觉得他的打法和你有点像?” 苏曜有些尴尬:“当初在徐州碰上他,看他资质不错,也有心气,忍不住点拨了几下。” 听苏曜说了他和赵文扬结识的经过,袁进忍不住翻白眼:“你们夫妻俩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给自己养出个祸患。眼见秋天已过一半,他要是一直龟缩不出,我们岂不是要无功而返?我倒好说,蜀王那边你不好交代吧?”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苏曜道,“不过我很惊奇,你竟然会为我操心?” “我一向恩怨分明,”袁进说,“你这次援手,我会记得的。” 苏曜笑了:“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欣赏你了。” 以前敌对时只想置他于死地,现在才觉得袁进这人很上道,实力也强,又总能与他配合,几乎可说是最理想的盟友。共事几个月下来,他竟然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也是,”袁进也笑,“一想到以后可能要和你翻脸,我居然有点难过。” 苏曜想了想:“也许这天下能同时容下我们两个?” “那就得看是你先臣服我,还是我臣服你了,”袁进说,“要是谁也不服谁,大概终归还有一战。不过你放心,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会留你一命的。” 苏曜嗤笑: 分卷阅读94 “大言不惭。” 不过就算他自己,现在也不怎么想取袁进的性命了。以前究竟是为什么,非要斗得你死我活?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考虑怎么赢赵文扬吧,”袁进正色,“他一家独大,我们谁都出不了头。” 苏曜点头:“冬季以前,得把他逼出来。要是能赢下一仗,直到明年春天都不必担心军心不稳了。” 那他也可以放心回成都府,与沈盼团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我知道大家都是小沈亲妈,估计后面几章会想要打死我。但这个情节是早就构思好的,甚至早于我的人设,前面也都已经铺垫好了,现在改的话会整个崩掉,所以我还是按原来的思路写了。顶锅盖逃~ 第65章同人于野(5) 苏曜和袁进最终还是在冬季来临以前逼出了赵文扬。不过赵文扬也算聪明,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他没有选择与二人硬拼,而是声东击西,派出一支不少的兵力引诱袁进。因为上一次的围困,袁进急于雪耻,果然没有理会苏曜的提醒,派兵追击。等到他发现上当,赵文扬已带领主力退到了安全地带。 临近冬季,粮草供给愈发不便。苏曜和袁进也只能停止攻势,各自班师。虽然这一年赵文扬并未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不过就战果而言,亦足以向蜀王交待。而此时的苏曜已是归心似箭,倒让袁进好好嘲笑了一通。 行到半路,苏曜就等不及了,将各项事宜交代给副将,一路急驰回了成都府。 他到家的时候正是午后。虽已入冬,锦官城内的气候却还温和。这日又逢晴日,阳光格外宜人。家中虽然得了消息,却以为他还有好几天才会到。众仆见他提前归家,都有些诧异。 苏曜颇为敷洐地接受了他们的迎接,然后就走向沈盼的居处,没想到半路正好碰见降真。看她来的方向,应该是从沈盼那里出来。降真没料到会忽然看见他,吓了一跳,神色里又似乎多了一分紧张。 苏曜急着见沈盼,没有留意她的异样,只笑着问了句:“她在房里?” “啊?”降真像是没听明白。 苏曜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阿沅在房里?” “啊,是,”降真醒神,慌忙回答,“她……正在午睡。” “我知道了。多谢。”苏曜向她点点头,继续迈步。 降真看着他欲言又止,可到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一声叹息。 得知沈盼睡着,苏曜进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进到房中,他看见她微微侧身躺在榻上,果然正闭目安睡。秋冬暖阳透过半开的窗棂,撒在纱帐之上。苏曜拂开纱帘,细看她恬静的面容,然后小心在床边坐下,俯身想要吻她。将要触到她的时候,他无意中抬了下眼,发现她闭着的眼睛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顿时醒悟,低笑出声:“醒了?” 果然沈盼睁开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时候醒的?” “你进来的时候。”她低声答。 “那还装睡?” “我怕又像以前那样……” 苏曜忍不住笑了,想起很久之前那个相似的情景。那时他是如此笨拙,竟会因为她的忽然醒来而尴尬。他记得那时两人都红了脸,最后沈盼小心翼翼地问:“要我……把眼睛闭上吗?” 现在再回想起当时的情境,他只觉得好笑,极其自然地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不会了。” 沈盼扶着他坐起来:“我以为你还有两三天才能到家。” “我等不及,战事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沈盼打量丈夫,果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唯一例外的是胡子似乎已经修过了。她微微一笑:“先更衣吧。” 没料到他这么早到,苏曜的衣服都还收在箱笼里。她想下床去拿,不料才站起来便感到一阵眩晕袭来,禁不住脚下一软。还是苏曜反应及时,伸手揽住她的腰,才没让她摔倒。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沈盼倚靠在他身上,被他扶着坐回床上。她轻轻抚额:“头有点晕。”这阵子她不时出现眩晕的症状。她不愿苏曜一到家就为她担心,很快解释说:“可能最近有些累。” 苏曜体贴道:“累的话就再睡会儿。” 沈盼有些歉意:“你好不容易才回来……” 他急着赶回来与她团聚,她却连陪他说话的精神都没有。 苏曜摇头,握着她的手说:“没关系,我在这里陪你。” 虽然想好好与丈夫一叙别情,但沈盼此时确实有些无力,只好听他的话,躺回床上。 苏曜一直握着她的手,陪她入睡。没过多久,他就听见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均匀。 “阿沅。”估计沈盼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唤了一声。 沈盼没有回答。 确认她睡熟,苏曜轻轻放开她的手,又小心替她盖好了被子,转身出了卧房。一出房门,他便让人去把降真找来。 没过多久降真来了。这一次,苏曜看出了她脸上的紧张。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苏曜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降真点头。 苏曜看了一眼沈盼卧房的房门:“她最近有没有生过病?” 降真的表情明显有些慌乱:“这……没,没有……” 这谎言并不高明。苏曜当即沉下脸:“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沈盼的身体一直是他的隐忧,因而他尤为注意。一到家,他就发现沈盼的脸色比平时差。她说头晕的时候几乎站立不住。疲累应该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症状。 降真几乎快哭出来:“她不让我说。其实这两个月已犯过好几次了,我也很担心,可是,可是……” 苏曜看她确是真心着急,这才缓和了面色,用温和的语气说:“别急,慢慢说。” 和降真谈完,苏曜重新回到房内。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沈盼才醒过来。这期间,苏曜一直在床边守着她。 “醒了?”她睁眼时,苏曜柔声问。 因为睡的时间略长,她还有些慵懒,眼睛睁了一下,便又重新闭上。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完全清醒,想要坐起来。苏曜伸手,扶她起了身。这时她发现苏曜身上穿的还是刚到时的那套衣服,忍不住问:“你一直在这里?” “不是说了会在这里陪着你么?”苏曜摸她的头,“好些了吗?” 沈盼点头。 睡了一觉后,沈盼的气色似乎比之前稍好一些。不过苏曜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明日找个医士来替你看看吧。” 沈盼先是一怔,随即苦笑:“降真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 “是我逼她说的,”苏曜道 分卷阅读95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降真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病了。最严重的一次,她直接昏厥过去,几个时辰后才醒过来。 沈盼回避他的目光:“我不想你担心。” “你这样,我不是更担心?我要是不问,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 苏曜到底不忍心责备她,最后只叹着气说:“以后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沈盼低头半晌,终于犹豫着开了口:“其实第一次发作时就请人来瞧过病了。” “是什么病?”苏曜问。 沈盼低声回答:“不知道……” 苏曜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沈盼前世的病症。虽然症状不同,但都查不出病因。 沈盼显然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不住苦笑:“连请了两三个医士,都说脉相正常,只是略有虚浮,可能是体虚劳累所致。”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告诉你,除了让你担心,什么用都没有。” 苏曜思考,这症候和她以前的病有联系吗?可就算是前世,她生病也是多年以后的事…… “阿沅,”他迟疑着问,“你……还是不快活吗?” 他一直认为以前的病是她体质偏弱,再加上郁结于心所致。成婚后他总在盘算要多带她出去走动,把身体养好,又想这次让她过得顺心如意,一定能够避免同样的结局。是他做得还不够吗?为什么这一次反而提前了? 沈盼摇头:“没有,我很满足。” “那为什么……”他愈发不解。 沈盼再度苦笑:“我这些天也总在问自己,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是我?” 苏曜心里难受。她这两世,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甚至还帮过不少人。为什么承受苦痛的总是她? “你说过,能重来一次是恩赐……”良久之后,沈盼轻轻开口。 苏曜点头。他确实这么说过。 “也许……”沈盼犹豫片刻,“这恩赐是有限的……” “怎么会?”苏曜失声。 上天既然已经给了他们第二次机会,为什么又要在此时收回? “死生有命,”沈盼轻叹,“能重来一次,已经比别人幸运了。而且这一次阿舅活着,表兄活着,我也做成了很多事。无论如何,我都感发展的速度,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三年?五年?这怎么够? 沈盼靠着他,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如果我不能陪你太久……你答应我的事就此作罢了吧……” 她走了,他还要独活那么多年。她总不能让他孤独一人…… 不等她说完,头顶已经响起了苏曜的声音:“我答应过的事,从来没食言过。” 沈盼心中大恸,几乎想要落泪。 苏曜扳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沉声说道:“我答应了你,就会做到。同样的……你也不能食言。既然许了我,就得陪我过完这一生。阿沅,我们想办法。世上有这么多奇人异士,一定有人能治好你。不要……不要放弃……” 沈盼看了他许久,终于再次伸手,摸了下丈夫的面颊,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事,明天可能要请假一天。继续顶锅盖跑路。 第66章来之坎坎(1) 整个冬天,除非必要,苏曜几乎连门都不怎么出,一直在家陪着沈盼。 两三个月下来,他几乎找遍了蜀中的名医。除此之外,他也给俞显写了封信,请他留意好的医者。连沈盼不怎么来往的父亲沈曦,他也去信请求。两人都给了回音,答应帮忙寻找。只有6仲那里,因沈盼怕舅父一家担心,不许他写信回去。 然而请来的医士不少,却始终没人找出病因。又因苏曜府中请医频繁,最后竟连蜀王都被惊动,特意派出宫中医正来他宅中问诊。可是医正诊视的结果与其他医人并无不同,也说除了脉相略显虚弱,并无不妥,建议调养为主。 医正回宫后,也向蜀王禀报了他的结论。蜀王以为是苏曜小题大做——娶了这样一位有来头的夫人,自然会看得金贵些,之后也就没再过问了。 苏曜不知道蜀王对他的看法。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在乎。 心事重重地送走了医正,他便回来看沈盼。至今为止,每次问医的结果都是失望。沈盼心思又重,他担心这样下去,她会先承受不住。可是不求医,他们也许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走到房间门口,苏曜深吸一口气,收起脸上的忧色,换上笑容。推开门,沈盼已经下了床,正倚窗而坐,对着外面的景色出神。 不知不觉,已是早春。园中花木已有新叶催发。生机勃勃的嫩绿,此时看来竟有些刺眼。 听到进门的响动,沈盼知道是他回来了,转头对他微笑。 自从那日约定了一起面对,夫妻俩都尽量避免在对方面前露出愁容。但是两人都知道,情况并不乐观。苏曜回家以后,沈盼的眩晕症状略有减轻,也没再频繁发作,看起来是在好转。可是苏曜能看出来,她的精神已经大不如前。有时和他说着话,她都会忍不住露出困倦的表情。但她休息时又睡不安稳,总是很容易就被惊醒。 苏曜走上前,轻声劝道:“外面风大,吹久了又要头疼。” 沈盼顺从地离开窗边,只是神色略显黯然。冬天开始,她又添了畏寒怕风的毛病。如今想多看几眼春光也变成了奢侈。 苏曜心里难受,却不敢在她面前露出来。他握着她的手,柔声说:“看你这阵子好像没怎么头晕了。等天气再暖和一点,我陪你出去走走。” 沈盼轻轻点了下头。 苏曜看出她精神又有些不济,可是她并不肯马上休息。苏曜明白她的心思——她担心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分外珍惜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光。他不忍辜负她这番心意,便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又故作轻松地说些趣事给她听。他说他去过的地方,还有他认识过的人。沈盼半闭着眼睛听他说话,不时面露微笑。 眼看气氛正好,苏曜却忽然瞥见门外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认出那是自己的亲信,心里一沉。此人性格稳重,颇知进退,不会轻易逾矩。他这日擅闯内宅,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可是……苏曜低头看向怀中的沈盼。她眼睛已经阖上,似乎将要睡去。他不想在这时惊扰她。 “去吧……”一直闭着眼睛的沈 分卷阅读96 盼却在这时忽然吐出了一句话。 苏曜故作不解:“去哪里?” “去做你该做的事。”她睁开眼,用清明柔和的目光看着他。 她没有看见来人,但是她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且苏曜的身体随着那阵脚步声有过一段短暂的僵直。虽是极细微的变化,可她马上就察觉到了,并且猜出是有人来找苏曜。 这几个月为了她的病,苏曜几乎一直留在家中。因为他不肯离开家,有正事时,他的部将只好来他们府中与他商量。他们说话时都小心避着她。但她很容易就能猜出他们谈话的内容。他和袁进有约定。现在已经开春,他差不多该有行动了。 “阿沅……”他颇觉歉疚。 沈盼摇头:“你这次陪了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你有你需要去做的事,不要被我绊住。” 苏曜犹豫片刻,终于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前额:“你先睡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沈盼应了。 她被苏曜扶回床榻上躺着。她听到他走向门口的声音,也听到他与属下的交谈。只是两人声音压得很低,又隔着很远的距离,她根本听不清内容。但听语气,他们似乎在争论什么。她很想细听,可是禁不住倦意阵阵袭来,很快便昏沉入睡。 苏曜很快结束了交谈,回来查看了一下沈盼的情况,见她已经睡着,终于答应下属的要求,和他一道出门。但是这次出门,他们前往的并非官署,却是城内一处客店。 方进客舍,苏曜就被人揪住了衣襟,接着听到一连串的质问:“之前的信是怎么回事?不想出兵是什么意思?苏曜你他妈在玩我吗?” 这人正是袁进。 本来两人分别前约好,一开春就联兵阻击赵文扬。谁知直到春季临近,苏曜都没给他消息。如今已是初春,竟也迟迟不见蜀军出动。他派人来成都询问,结果使者竟带回一封苏曜的亲笔信,说他不想出兵。袁进一急,便亲自来了成都。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是微服出行,也没有支会苏曜之外的任何人。 “袁进,”苏曜慢慢拂开他的手,“阿沅……我是说沈盼的情况不太好。” 袁进根本不信:“你想和我翻脸就直说,别找借口。她上次还精神抖擞地骗我,能有什么不好?” “是真的,”苏曜说,“你记得她前世的病吧?” 袁进当然记得。前世他把苏曜身边的人都调查得相当清楚。可是……他将信将疑地问:“她那病不是很多年以后才得的吗?” 在袁进面前,苏曜反而可以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忧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病提前了,症状也比以前严重。” “怎么会?”袁进吃惊。 “她说……也许重生的恩赐是有限的。” 袁进皱眉不语。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三个都是重活一次的人。现在发生在沈盼身上的事,将来说不定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良久以后,他终于开口:“这就是你不想出兵的原因?” 苏曜轻叹一声,幽幽问他:“袁进,你曾经错过什么人吗?” 袁进没说话,只是露出困惑的表情。虽然同是重活之人,但他并不理解苏曜的感受。 “我与她已经错过一次了,”苏曜长叹,“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把误会解开,原本以为可以重头再来,但是……我现在甚至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时间……我们哪次征战不要花费数月时间?甚至有时一整年都回不来。明知她可能离我而去,我怎么还能把时间浪费在打仗上?就算能夺得天下,那时她人都不在了,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袁进听完,默然良久,最后竟发出一声嗤笑:“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情种?”不等苏曜说话,他又接着说:“我没你这么多情,所以不理解你的想法。我想要的从来都是这个天下。如果你所言属实,重生果真是有时限的,我就更得抓紧时间去夺取了。” 苏曜点头:“人各有志,祝你得遂宏愿。” 他正要离开,身后却传来袁进的声音:“你是真打算放弃?” 苏曜苦笑:“我会用妻子的性命开玩笑吗?” “你现在退出就保得住她吗?” 苏曜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最有实力的仍是赵文扬,”袁进悠悠道,“他会放过你吗?” 苏曜的脚步停止了。 “你们原来合作得好好的,他突然反目,必然是因为他觉得你是更大的威胁。如此情况下,指望他对你手下留情无异于痴人说梦。何况你之前差点就取了他的性命。他得有多大度,才能不和你计较?” “你想说什么?”苏曜回头问。 袁进咧嘴一笑:“你想和爱人厮守,首先要保证你们有这个命。就算你要退出,也不能是现在。” “你的意思是……” “助我,”袁进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我们联合起来削弱赵文扬。等他实力大损,我便有机会重新经略河西,届时便能独自对付赵文扬,让他无暇再来找你们的麻烦。等我问鼎天下,也会保你们一世平安。” 苏曜不语。赵文扬固然是大患,但是袁进又可信吗? 袁进猜到他的想法,慢悠悠道:“我知道介于你我以前的关系,你对我并不完全放心。但是我至少没像赵文扬一样,在你背后下过刀吧?老实说,我对你也很矛盾。我现在并不是那么想对你出手,但我也不甘屈居人下。你这时选择退出,其实是解决了我的难题。对于失去威胁的人,我也从来不吝惜我的宽容。我并不要求你替我杀了赵文扬,只要你帮我把他削弱到我可以暂时维持均势的状态。”说到这里,他对苏曜露齿一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下?” 第67章来之坎坎(2) 苏曜犹豫地站在沈盼的房门口。 他到底还是答应了袁进出兵的请求——不是因为他信任袁进。恰恰相反,他对袁进和赵文扬都有疑虑。苏曜经过无数风浪,不会如此天真。袁进现在的确表现得很有诚意,但那是由于他目前还无法独立对抗赵文扬。一旦他积累了足够的实力,会采取什么行动就很难说了。 袁、赵二人无论哪方取得优势都有可能对他不利,而他现在又顾忌沈盼的身体,不能再长年累月地在外作战,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维持袁进和赵文扬的均势。三足鼎立,他才能左右局势,同时保护好自己和沈盼。目前赵文扬仍是兵力最雄厚的一方,他只能联合袁进,削弱赵文扬。但是这也意味着,他必要再次与沈盼分离。 他知道沈盼会理解他的选择,可也因此更加愧疚。 从虚掩的房门看进去,沈盼已经醒了。这会儿刚好是她服药的时间。降真站在床边,正将一个 分卷阅读97 白瓷药盏递到沈盼手上。 即使隔着距离,苏曜似乎都能闻见药汁散发出的浓重苦味。沈盼却没有任何怨言,接过药碗慢慢饮着。只是每喝一口,她都忍不住皱下眉头。勉强将一盏药服完,降真又递上清水让她漱口。 苏曜在这时终于轻轻敲了一下门。 沈盼将脸转过来。看见苏曜,她眉心略微舒展,向他露出笑容。 苏曜手里提着一个纸包,笑着向她举了举:“回来的路上买了一点糕点。你尝尝。” 他打开纸包,挑了一块糖糕,递到沈盼嘴边。沈盼就着他的手小小咬了一口,丝丝甘甜冲淡了口中的苦涩余味。 降真见两人情状,知趣地收拾了药碗,退了出去,又体贴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事情还顺利吗?”沈盼小心地问。 “得尽快出兵……”他低声回答。 沈盼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听了也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阿沅,”他轻轻握住沈盼的手,小心翼翼地说,“可以……再等我一阵吗?少则三个月,至多半年,我一定回来。到时我哪里都不去了,陪着你查访名医,把病治好。以后我所有的时间都给你,好不好?” 沈盼看着他,目光变得十分柔和。她轻轻点了下头:“好。”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苏曜变得异常忙碌。出征前的工作本就繁多,这次他又想急于尽快结束战事,更需要做万全的准备。经常他忙完回来已是深夜,沈盼都睡下了。这种时候,他总是很小心地上床,将妻子轻轻抱在怀里。有时沈盼会醒过来,反手抱一抱他;有时她只是迷迷糊糊地往他身边挪动一下。这大概便是苏曜一天里最真实的片刻了。 然而分别的时刻很快就来临了。 动身那日,苏曜起得很早。他起身时,沈盼还在沉睡。她裹着绣被,面朝床内睡着,一头乌发在身后迤逦散开。她难得睡这么安稳,他很小心地没有吵醒她。不过离开前,他将一件物事轻轻放在了沈盼身边。 那是一支团凤穿花的银钗。几年前他曾将这钗送给沈盼,却被她退了回来。离开徐州后,他随手将它丢进箱底。前两天他忽然想起了这件东西,翻箱倒柜将它找了出来。他不在的时候,就先让这支钗陪着她吧。 沈盼对苏曜的离开毫无知觉。等她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她转头看向身侧,属于苏曜的那一侧已经空了。但是她的枕边却多了一件东西。她认出那支熟悉的凤钗,坐起身将之拿在手中,久久未语。 再次开战,苏曜和袁进都急于结束战事,对赵文扬毫不留情。他二人都算经历战阵的老将,全力以赴之下,给赵文扬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这可以说是他从军以来从未面临过的严峻局面。赵文扬几次试图打开局面都以失败告终。前线接连失利,做为首府的河中也开始人心惶惶。 河中府的一处监牢里,张沛听到了锁链打开的声音,急忙睁开眼睛。妹妹张云芝一身布衣,手提食盒,正两眼通红地站在牢房外。 “阿兄。”见张沛睁眼看过来,张云芝再克制不住,眼泪直往下掉,唤他的语声中也明显带上了哭音。 因为他假传消息,造成苏曜与赵文扬的决裂,若按军法处置,必要伏诛。但张沛毕竟是赵文扬的妻兄,张云芝又苦苦哀求丈夫,请他饶兄长一命。赵文扬左右为难。最后到底不忍妻子伤心,决定将张沛囚在河中的监牢之内。 张沛虽在牢狱,却一直关注着外间局势,此时急切地扒着围栏询问妹妹:“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又开战了,”张云芝泣不成声,“听说赵郎已经打了好几次败仗。现在整个河东都人心惶惶,好多人都传言苏曜快打到河中府了。阿兄……你那时为何要假传军令?” “傻妹妹,”张沛叹气,“我还不是为了你们打算。” 张云芝不解地看着兄长。赵文扬很少和她谈论军政。她对苏曜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他来贺她与赵文扬新婚的时候。那时大家欢聚一堂,是何等其乐融融?为何短短几年之后,局面却变成了这样? “苏曜实力太强,”张沛说,“小赵又很服他。不除此人,小赵永远出不了头。阿妹,你相信阿兄。你这夫婿并非池中之物,你迟早能当皇后。” “我不想当什么皇后,”张云芝哭道,“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我怕再这么输下去,赵郎会……” 说到这里,张云芝很突兀地停口。那个“死”字,她无论如何不愿说出来。 她掏出手帕擦了下眼泪,然后便将帕子拿在手里紧张地绞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去问谁。阿兄,替我想想办法。” 张沛沉吟一阵后说:“有个办法也许能逼苏曜退兵……” 张云芝急忙问:“什么办法?” 张沛却没有急于解释,而是又问:“这次留守河中府的是谁?” “是陶大哥。” 张沛皱眉,老陶为人太过正直,若是他就不好办了。 张云芝打量兄长神色,又忐忑地加了一句:“朱五也在,不过他因为你的事受了牵连,现在只能做陶大哥的副手。” 张沛松了口气:“朱五的话也许能成。” 老陶谨小慎微,绝不会瞒着赵文扬私自行动。朱五却是个胆大的,和他的关系也一向亲近。 “你这就去找朱五,就说是我的意思……”张沛向妹妹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去。 张云芝凑近,刚听兄长低语数句,便整个人都惊呆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赵郎绝不会答应!” “你要我想办法,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张云芝还是不住摇头:“赵郎要是知道我动他义姐,会恨死我的!” 赵文扬这些年不止一次和她说过沈盼对他的恩德。丈夫若是知道她打他义姐的主意,会怎么想她? “你怕丈夫怪罪,宁可看着他去死么?”张沛低吼。 张云芝被兄这声低吼震住了,半晌没敢说话。 张沛见她不说话了,才放缓语气劝道:“我随小赵去见苏曜时,听小赵说过,苏曜对那位沈女郎十分中意。她之前出事,苏曜为了救她,连自己命都可以不顾。眼下苏曜已经和袁进联手,是绝不会对小赵留情了。唯今之计,只有把沈盼劫来河中。她在我们手上,苏曜一定投鼠忌器。到时我们便可以迫他退兵。苏曜一退兵,袁进就不足为虑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利用这个机会离间苏曜和袁进。他们联盟破裂,小赵便可以分而击之。你还怕这天下不是他的吗?” “可是……”张云芝仍然拿不定主意。 “这件事不需要你动手,”张沛知道妹妹一向以赵文扬为重,接着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只要向朱五传个话就行。如果小赵怪 分卷阅读98 你,就说是我的主意。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你的丈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就算他现在怪罪,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张云芝犹豫良久,到底想救丈夫的心占了上风。最后她终于对张沛说:“你们要答应我,绝对不能伤害那位女郎。” 沈盼不受伤害,苏曜又退了兵的话,丈夫是会理解的吧? 张沛见妹妹想通,欣慰地点了下头:“听人说那位沈女郎已嫁了苏曜,现在应该还在蜀地。你把这些话告诉朱五,他会知道怎么做。还有,你去传话,一定要避开老陶,不然走漏风声,事情就办不成了。” 张云芝点头。仿佛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末了她又喃喃自语:“这都是为了救赵郎……” 作者有话要说: 张沛继续作大死,还把妹妹也坑了。 第68章来之坎坎(3) 沈盼是在颠簸中醒来的。刚恢复的意识有些浑沌,颈后也还有稍许钝痛。她伸手揉着颈项,等到脑中清明略复,才睁眼打量四周。 她所在之处是一个不停晃动的狭小空间。愣了一会儿,她才认识到这是一辆正在行进的马车。她扶着车壁,慢慢坐直身子,试图弄清眼前的情况。 回忆慢慢倒转到出事之前。她记得收到蜀王妃的帖子,前去王宫赏花。 其实王妃之前已邀请过她好几次。但是苏曜出征后,她的头晕又开始频繁发作,只能推辞。这几日她的病症稍有缓解,且她担心一味推拒邀约,会让王妃见怪。苏曜正需要蜀王支持,她不想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便强打精神去了。 因为数邀不至,在见到沈盼以前,蜀王妃确实认为她自恃出身,为人傲慢。这次沈盼现身,王妃看她确实面带病容,知道她是真的有病在身,反而有些愧疚,赏花时不住拉着她嘘寒问暖。 她知道蜀王妃不会再怪罪她的怠慢,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宫。 意外就发生在归家的路上。 想起这一切后,沈盼忍不住抚额。苏曜临走前安排了保护她的人手,让她出行时都带着,但她不愿太过招摇,又想蜀王宫府与自家宅邸相隔甚近,应该不会有事,一时大意,竟被人趁虚而入。 最后的记忆有些混乱,好像混战中,有人一掌击在她后颈上,致使她失去意识,昏睡到现在。 照常理推测,她昏迷的时间应该不短。既然现在还在车内,看来袭击她的人已经得手。 竟然又被人劫持了?她啼笑皆非。她很少与人结仇,劫持她恐怕还是为了苏曜。是蜀王猜忌,意图加害?还是袁进卷土重来? “娘子醒了?”有人发现了她的动静,掀开了车帘。略显刺目的阳光射进车内,也让她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这人她认识。准确地说是曾经认识:他是前世跟随过苏曜的河东部将之一。不过这人与她来往不多,她竟需要回忆一下才能想起他的名字,好像是叫…… 不等她想起来,那人已经笑了笑,自我介绍:“在下朱五。” 对,是朱五。 她吸了一口气,开口问:“你是……赵文扬的人?” 朱五略有些诧异。他知道沈盼和赵文扬的关系,但是从未谋面。没想到她能一口叫破他的身份。看来张沛说得没错,这女人十分聪明。这一路他得小心防范,别让她逃了。 虽然这样想,面上他却很爽快地承认:“正是。” 沈盼皱眉。赵文扬打算对她下手了? 苏曜和赵文扬反目时,她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情况。但是她认识赵文扬多年,知道他常受苏曜和俞显指引。这两人都是磊落之人,她以为赵文扬耳濡目染,应该不至如此下作。想不到他真会使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竟然连正面应战的勇气都没有吗?这一刻,她对这位义弟说不出的失望。 “娘子不需担心,”朱五误解了她脸上的忧色,“我们无心伤害娘子,只是想和苏曜做个交易。” 沈盼只能苦笑。袁进劫持她时,也说过同样的话。是苏曜对她太好了吗?竟然所有人都想用她对付他?不过除了她,苏曜确实没有别的弱点。袁进劫持她时,她还不认为苏曜会为她让步。可是经过袁进的事,还有这次生病后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她开始担心苏曜会因她受制。 赵文扬为了逼迫苏曜,连他们姐弟情份也不顾了。他绝不会错过打击苏曜的机会。苏曜现下还在前线作战,要是因为她的缘故心神大乱…… 最糟糕的是,他一定会知道。就算赵文扬还没来得及告知他,降真也会送信给他。 她不在时,好一般的事务都难不倒降真。可一旦碰上这样的危机,她就没法做决断了。现在成都府内也没有其他可信赖的人,她一定会给苏曜去信。上一次苏曜就为了救她差点丢掉性命。这一次呢?她不敢往下想了。 朱五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见沈盼眉头深锁,似乎在思索什么,他不免出声警告:“某劝娘子别动逃跑的心思。虽然我答应张沛,不会伤害娘子,不过这是在娘子合作的前提下。” “张沛?”沈盼捕捉到了这个信息。难道想劫持她的是张渍,而不是赵文扬?她刚想发问,熟悉的眩晕感却在此时再度袭来。 沈盼扶住额头,心里默念,不能是现在,千万不能现在发作……她试图保持清醒,可是不行。这病每次发作,都像有人在她脑中疯狂搅动一般,别说想办法脱身,她连集中精神都已做不到了。偏偏这次发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起初还是头晕,很快她就觉得全身像被碾过一样。就算前世濒死之时,她都不曾这样难受过。 朱五见她本来好好说着话,却忽然抱头,身子也像是支撑不住似的慢慢软倒,很是诧异:“娘子这是……” 沈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一只手撑在车壁上,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几个字:“我……不舒服……” 朱五失笑。他才警告她别想逃跑,她就说不舒服,当他三岁小孩么? “我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讽刺道,“装病对我没用。” 沈盼没有分辩。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苏曜的面容。他神色惶急,嘴巴不停动着,似乎在对她说什么。上一世临死之前,她也出现过类似的幻觉。这便要迎来第二次死亡了吗?她答应过他不会放弃,可她好像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对不起……”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后,她便完全倒了下去。 袁进急驰而至,下马质问苏曜:“你怎么回事?我都快把赵文扬围困住了,你为什么把他放跑了?” 苏曜没有回答,似乎在深思什么。 “苏曜!”袁进忍不住冲他吼了一声。 苏曜似乎回过神,皱 分卷阅读99 眉道:“你有发觉今天的异象吗?” “什么异象?”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苏曜喃喃自语。 从去年开始,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好几次他都突破赵文扬的防线,可是他的兵马一接近赵文扬,就必有异事出现。而这些异事一出现,赵文扬便会莫名其妙地逢凶化吉。 他本来的打算是维持袁进和赵文扬的均势,但发现这一点后,他不免疑虑。因此袁进提出新的作战计划,想困住赵文扬主力时,他没有拒绝。他想试试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上天真在庇护着赵文扬? 怪事果然又出现了。这一次他好像听到了沈盼的声音。 “胡说什么,”袁进斥他,“哪有异象?那女人一病,你也跟着疯了?” 他前世居然输给了这么一个神神叨叨的人? 苏曜苦笑。他就知道袁进不会信。他原本也不信鬼神,可是他们重生了,沈盼这病症又来得莫名其妙,不由得他不信。他低头沉思,之前的声音真是幻觉吗? 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马车飞速驰进县城。 进城后,朱五一面派两个人去请医,一面亲自驾着马车进入客店。 起初他以为沈盼是在装病。但她倒下后,他知道事情严重了。沈盼面白如纸,呼吸微弱。这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张云芝来传话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伤她,要把她平安带到河中。就算不考虑张云芝,他们这次的目的是用沈盼逼迫苏曜退兵。在和苏曜达成条件以前,必须保证人质的安全。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一定会引来苏曜疯狂的报复,这不是让他们的局面更加不利? 朱五这才慌了,急忙赶到最近的城县,为她延医。 到了客店,朱五不等马车停稳,便打开车帘查看沈盼的情况。沈盼还有呼吸。 朱五松了口气。人没死就好。 他轻声唤:“娘子?沈娘子?听得到我说话吗?” 沈盼这时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竟很轻地应了一声。 朱五略微放心,招手叫来两个人,要扶她下车。 这时派去请医的人回来了。朱五看向他们身后,哪有医士的影子,急急问道:“让你们请的人呢?” 那两人向朱五报告:“这城里就两位医士,一个出门走亲威了,另一个今天一早被人请去城郊出诊了,还没回来。” 朱五一拳打在车辕上,怎么这么不走运? “附近还有别的城县吗?”朱五问。 “最近的也有十多里了,”有人回答,“天色已晚,马车行得又慢,恐怕关城门前赶不过去。” 怎么办?朱五额上直冒冷汗,沈盼这样子,都不知道撑不撑得过今晚?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轻叹,竟似女子之声。 朱五看了一眼马车,沈盼还昏迷着。除了沈盼,他们这一行人里再无女子。发出叹息的人显然和他们不是一路。 “谁?”朱五手按刀柄喝问。 一名手执拂尘的中年道姑从墙角缓缓步出。这道姑相貌普通,眉目却甚是平和,颇有冲淡出尘之气,不似凡世之人。她现身后,甚至没看朱五一眼,径直走向马车上的沈盼。 她抬手试了试沈盼的鼻息,又打开她的眼皮看了一下,接着素手一翻,一枚银针刺入沈盼头顶。 这一针并未让沈盼醒过来,但她眉间显而易见地舒缓开来,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道姑放了心,将沈盼扶了起来,往客店走去。 朱五却阻住道姑去路,阴沉着一张脸问:“你是何人?” 道姑冷冷看他一眼,淡淡道:“如果不想人质死在半路,就让我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这事,我也不想的…… 真·高人出现,小沈不会有事了,大家放心~ 第69章来之坎坎(4) 朱五脸色难看至极。这道姑与他们素昧平生,却一口说出沈盼是人质的事实,不免让他暗生杀意。 可她刚才那针立竿见影,马上就缓解了沈盼的痛苦。沈盼的性命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以他最终没有阻止道姑救治沈盼,只是给了两个手下一个眼神。两人会意,悄悄退开。 朱五的小动作,道姑并非没有看见,却并不以为意。她将沈盼扶入一间客房。除了救人,她还有话需要与沈盼交待,因此关闭房门后,她便捏了一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几抹红光闪现,附着在各处门窗之上。做好布置,知道外人绝对无法进来打搅以后,她才将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沈盼。 连月的病痛已经对她造成了影响,原本秀丽的面容如今略显单薄。还好来得及时,道姑心道,不然这一次又不知是什么结局了。 道姑轻叹一声,从行囊中取出几枚银针,将法力灌注其上,先后刺入沈盼身上不同的穴位。最后道姑又将手掌放在沈盼头顶。一道金光飞出她的掌心,先沈盼周身环绕一圈,最后回到她的头顶,渐渐淡去,最终在沈盼额上消失。 金光入体,沈盼的眉头彻底舒展。虽然还未醒来,但她总算可以睡安稳了。 沈盼醒来时,天已微亮。一夜安眠让她的精神恢复不少。她坐起身,没有觉出任何虚弱。困扰她数月的病症好像忽然之间都消失了。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有头脑完全清明的感觉。 “你醒了?”清泠女声响起。 沈盼转头,看见了坐在桌旁的道姑。这道姑外貌不算出众,然而眉目慈和,气度不俗,恐怕不是寻常之人。沈盼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并不认识这道姑。 道姑没有理会沈盼的困惑,走到沈盼身边,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腕上。确认脉相正常以后,道姑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暂时是无碍了。” 这时沈盼看见了桌上未收起的银针,终于有些明白:“是仙师救了我?” 她还记得昏厥之前的情影。往常发病之后,至少会有好几天虚弱无力,绝无可能像现在一样神清气爽。她和苏曜求而不得的名医,竟在这里找到了? 道姑不答,只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递给沈盼:“这瓶中有三十粒固本培源的丸药。日服一粒,可保你一月无虞。” 沈盼接过瓷瓶。她想了想道姑刚才的话,有些担心地问:“仙师的意思是……” 是说她只有一月之命了吗?那她现在的恢复又算什么? 道姑知道她想岔了,摇着头道:“我并非说你寿数将近,而是此事一月之内应有分晓,到时自然不需再服用此药。” 沈盼稍稍安心,接着问道:“请问仙师,我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这道姑既知救治之法,想必也知道病因。 “不是病。” 沈盼微微吃惊:“那是……” “一定要说的话,”道姑轻叹,“算是命吧……” 分卷阅读100 “命?”沈盼露出慌乱之色。她想起了当初那个道士的预言。 道姑虽不知沈盼所想,但是她看出了她的惊惧,缓缓道:“娘子不必惊恐。其实你命中本不该有此一劫。” “那是……”沈盼不解。 “人有先天之命。占了不属于自己的命格,自然会有代价。” 沈盼喃喃:“不属于自己的……”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指什么?是她改写了6仲父子的命运,还是她利用商业之便改变了徐州风貌? 道姑续道:“我已说过,娘子不需过于忧虑。此事由你而起,然而错不在你。且冥冥之中虽有天数,天道却并非一成不变。娘子此世种下善因,定有善果。” 沈盼虽然得她解释,却还是一头雾水。眼见道姑说完这几句话就向门口走去,似乎打算离开,她连忙留她:“仙师留步。” 她还想追问道姑说的占了别人命格是怎么回事?苏曜的命格又会不会受她影响? 然而道姑无意再做解答,只缓缓道:“多说无益。一月之内,当有分晓。娘子静待即可。”临出门前,她又想起一事,回身叮咛:“我知娘子向来聪明,病去之后定会想法脱困。然而娘子若如此做,反而会令事情更为复杂。还请娘子暂且忍耐,不要轻举妄动。” 沈盼微震。她担心苏曜受制,清醒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考虑怎么脱身,可是听这道姑之意,似乎并不建议她这样做。 沈盼略微犹豫,这道姑与她素不相识,她能不能相信她的判断?但这道姑看似知晓不少内情,又救回她一命,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良久,沈盼终于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仙师指点。” 道姑听她答应,总算放了心,自行出门离去。 朱五早安排了人守在客房门口。 那道姑将沈盼带进房内已近一夜,始终不闻任何声响,令朱五十分疑心。他几次想入内打探,可是客房门窗不知被什么东西封堵住,任他用尽方法都无法打开。 此时道姑现身,立刻便有人通报朱五。他匆忙赶来,见道姑已经不慌不忙地出了客店。他看向房内,沈盼还在室中,已经起身梳洗,似乎已经无事。他虽还有些惊疑,但是沈盼毕竟安然无恙。他于是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从窗口向外面早埋伏好的人发出了信号。 埋伏的两人等在门口,看到道姑出了客店,便紧随其后,打算找个机会动手,却见道姑身形一闪,竟已消失不见。 两人大为惊奇,四下找寻良久,却始终没有发现道姑的踪影,只好惴惴不安地回来向朱五禀报。朱五闻报也大为惊讶。这道姑如此神秘,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是这道姑已经消失不见,没办法再灭口,还是将沈盼送到河中最要紧。是以最后朱五放弃追查这道姑的来历,马上带人启程了。 等一行人尽数离开,道姑才从原来的消失之处现身,不紧不慢地走入客店旁边的小巷。 巷内立着一名老年道士:长脸、小眼睛、鹰钩鼻,正是沈盼和苏曜之前遇见的那位。他伸长脖子,似乎正焦急地等候着什么人。见到道姑,他面露喜色,急忙迎上来:“怎么样了?” 道姑却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道士飞快地抹了把脸,变做了俊美的年轻人:“我这不是为了行走方便嘛。” “丑死了,”道姑抱怨,“想行走方便,你得像我一样,长相普通,没有特色,丢人堆里找不出来才好。” 道士有些尴尬:“是是,师姐教训得是。” “我在她身上留存了少许法力,又给了一些丹药助她调理,短时间内她不会再被影响。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解决你的烂摊子了。” 道士放了心:“有劳师姐。”停顿片刻,他又不解地问:“师姐为何不趁机将她带出来?” “将她带走不是难事,”道姑说,“但是带走她,苏曜和赵文扬这仇怨怕是再没机会解开了。” “真是奇怪,”道士挠头感叹,“我明明已经倒转时空,照理说他们不该再记得以前的事。到底是被星曜选中的人,竟然能不受影响。” 道姑白他:“和星曜有什么关系?袁进命无正曜,不也照样记得?分明是你私启法阵时出了差错!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可随便泄露天机。这下惹出大祸,你满意了?就因为你几句胡言,他们之前的命格完全走偏了。重来一次本该一切归位,可又这么不巧,居然有三个人记得前世过往,命格再次偏离不说,原本的君臣庆会居然变为反目成仇。这次帝星要是再提前陨落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没泄露天机啊,”道士哭丧着脸说,“她舅母那时请我相面,我正好缺钱买酒,就随口说了几句。我哪知道会是她啊。” “要不是你胡说八道,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我当时喝醉了,”道士越说声音越小,“真没看出她身上的奥妙。” 道姑恨铁不成钢:“你要真烂醉如泥反倒没事了,可是你又差那么一点;或者你清醒一点,能看出其中的玄妙机缘,也不会有事。偏偏你就醉得这么刚好!” 刚好醉得神智不清,没看出沈盼的来历;又刚好还能信口雌黄,导致关键人物的轨迹出现偏差,该遇上的人竟没有遇上。 道士欲哭无泪:“我后来也尽力补救了啊?谁知道又出了岔子。” 他偷偷启动法阵倒转时空,事后还特意过来确认是不是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他看见沈、苏、赵三人相遇,又算了因果,觉得应该没有问题了才离开徐州。这次他学乖了,再也不敢干扰时局,一直老实留在师门,直到最近才重新入世历练。而且为了避免影响那几人的命运,他特意来了和他们没有关联的蜀地。谁知道他竟在成都府碰上了苏曜和沈盼这两个不该出现的人。 这一世他压根没敢在沈盼面前出现,照理说沈盼不应该认得他。但是沈盼竟主动和他搭话,而且言辞之间好像还记得以前的事。他知道大事不妙,一算之下发现他们的命格居然又偏离了。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查访,他终于发现问题所在——沈盼、苏曜和袁进这三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还记得时光倒转之前的事!而且苏曜和袁进这次还联手攻打帝星! 他知道这局面不是自己一个人能收拾的了,只好向师姐求助。 “倒转法阵已启用过一次,百年内是不可能再动用了,”道姑也有些发愁,“但他们这么打下去,只怕几年之内便有大乱。” “那怎么办?”道士快吓哭了。 道姑想了一阵,最后一声轻叹:“走吧,去找苏曜谈谈。现在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这个故事开的就是这样一个脑洞。简单梳理一下就是 分卷阅读101 因为神棍前世对沈姑娘说了一些话,引起了蝴蝶效应,导致第一世完全走偏。为了纠正错误,神棍倒转时空,结果这一次又出了错,沈、苏、袁三个人都保留了第一世的记忆,这一世还在各种乱入。所以为啥说这文又叫《一个神棍引发的血案》呢,因为所有的锅都是他的。顶锅盖逃。 第7o章不获其身(1) 平日这个时候,部将们都会集中在苏曜的帅帐,商议下一步作战计划。可是这一天,苏曜却独自一人坐在帐内,脸色也阴沉得可怕。他面前的桌案上静静躺着一支团凤穿花的银钗。 注视良久,苏曜终于动手拿起那支钗,慢慢握紧。这钗是他出征前留给沈盼的。无论对方是什么人,能把这件物品送来,说明沈盼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上。 直到两日前,他才得知沈盼失踪的消息。 沈盼接到蜀王妃邀请入宫后就再没回来。降真见天色渐晚,担心沈盼的身体,派人去王宫询问,不料王妃那边答复说沈盼只在王宫略坐了一阵就回家了。降真知道不妙,让人在城内四处寻找,都没找到沈盼的踪迹,倒是在离家不远的巷道中发现了打斗过的痕迹。 沈盼以前就被袁进劫持过一次,降真很容易就想到了这方面。但是一如沈盼所料,她既无能力处理这样的事件,也不知道成都府中谁可以信任,最后只好派人给千里之外的苏曜送信,请他拿主意。而降真遣来的人不熟悉地形,加上苏曜的军队近来频繁迁移,那人耽误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他。这时离沈盼出事已经快一个月了。 得到消息的苏曜心急如焚。出事这么久,也不知道沈盼怎么样了?失踪已经够让人担心了,现在还要加上她那个不明不白的病症。若是落在歹人手里,她这身体怎么吃得消?他恨不得马上赶回去找寻妻子。可是……苏曜握拳,可是他不仅仅是沈盼的丈夫,还是一军统帅,不可能随随便便丢下大军不管。 他正准备将此事告知袁进,打算尽快回师寻找妻子,却在这日清早收到了另一封信,告知了沈盼的下落。苏曜担忧之余,又隐隐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沈盼还活着! 可是送信人没有提条件,甚至也没要求见苏曜,只留下信就走了。据苏曜的部将说,那人一口河中口音。苏曜拆信,这封信写得极为潦草,只告诉他了一件事——沈盼在河中府。随信附上的便是这支凤钗。 苏曜读信时几度拍案。河中口音?不消说,定是赵文扬的人。他竟敢对沈盼下手!苏曜那一刻恨不得将赵文扬千刀万剐。但是沈盼的性命还捏在赵文扬手上,他不能冲动,得想办法将沈盼换回来。 深吸几口气后,苏曜终于冷静下来。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用克制又恳切的口吻给赵文扬写了一封信。 他提到当初在徐州时,沈盼是如何帮助他的;接着提到他们这几年的姐弟情份;又提到赵文扬夺取河东时,沈盼对他提供的援助。他还说,就算自己与赵文扬决裂,沈盼也从没说过他这个义弟一句坏话。他希望赵文扬看在沈盼对他曾经的帮助上,不要将她扯进他们的恩怨中。他愿意暂时停战协商。只要他答应放人,自己愿意和他订立一个令他满意的条件。 苏曜这封信很快送到了赵文扬手上。接到信的赵文扬十分错愕。他认识苏曜这么久,从来都见他自信满满,几时看过他如此低的姿态?不过最令他困惑的是,他并未向沈盼出过手,苏曜这信所为何来?他试探着回了一封信,询问苏曜为什么认为沈盼在他手上?苏曜很干脆地将他收到的那封信送了过来。 看到那封信,赵文扬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信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他并不陌生。这笔迹属于他的部将朱五。 赵文扬沉思:朱五并非足智多谋的人,对苏曜和沈盼也不熟悉,应该想不出绑架沈盼的主意。但是……朱五和妻兄张沛关系很近。而张沛对沈苏二人的过往颇有了解,也有足够的精明。这件事是谁所为,不言而喻。 明白前因后果的赵文扬又羞又恼。上次张沛假传军令,让他与苏曜反目,已令他非常愤怒,只是看在张云芝和他们过往的情份上从轻处理。这次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沈盼身上? 赵文扬拍案而起,马上提笔给苏曜回信,请求停战一个月。他要亲自处理这件事。 苏曜答应了。 得到苏曜的停战保证,赵文扬立刻动身,亲自驰回河中府。 赵文扬启程的同时,沈盼也在朱五护送下到达了河中府。 因为答应了那位道姑不会轻举妄动,沈盼没有在路上尝试逃脱。朱五见她身体无碍,又很合作,松了一口气。之后的这一路基本平安无事。到达河中以前,朱五已经让人给苏曜送过信了。回到河中后,他打算和张沛商量下,怎么和苏曜谈条件。至于沈盼,他就直接交给张云芝了。 在沈盼抵达之前,张云芝便已安排好了沈盼在河中的住处。 因为怕赵文扬日后见怪,张云芝在怎么安置沈盼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心思。她怕老陶得到消息,没让沈盼住进自己府中,而是在外面另寻了一处独立的宅院。宅中房舍精巧齐全,只是守卫森严,四周都有重兵把守。衣食供给上,她不敢有任何怠慢。沈盼到那天,张云芝还送来两名婢女服侍她的起居。她相信如此安排足以向丈夫显示她对沈盼并没有恶意。就算赵文扬将来怪罪,应该也很容易取得他的谅解。 但是沈盼对这安排的心态却很复杂。 一进那处宅院,她便猜到这是出自是谁的布置——张沛不会细心到考虑安排她的舒适,只能是张云芝。 猜到真相的沈盼一声轻叹,张云芝竟然也参与了劫持之事? 虽然她不喜欢张沛,前世也不和张云芝亲近,但她一直觉得张云芝是张云芝,张沛是张沛,不能将他们兄妹等同。张沛虽然精明过头,张云芝却只是个不太有主见的普通妇人。是以她虽然对张云芝有过介怀,却没对她抱有太大恶感。然而这对兄妹合谋将她劫来河中,让她对张云芝的最后一丝谅解也烟消云散了。 她沉思的时候,张云芝安排的两名婢女已经上前向她施礼。沈盼冷眼看着她们盈盈下拜。她知道这件事与她们没有关系,虽然冷淡,倒也没为难她们,只是冷冷让她们起身退下。两名婢女察觉到她的疏离,略有些惶恐,却不敢违抗她的意思,起身慢慢向外退去。只是将要出门时,其中一名侍婢无意中抬了下头,让沈盼看清了她的脸。 看见那张面孔,沈盼一愣,下意识地将她叫住。 那名侍女似乎有些惊讶,默默走回到她面前,低眉侍立。 “你……”沈盼踌躇片刻后说,“抬起头来。” 侍女神色略微疑惑,但还是 分卷阅读102 按照她的吩咐,慢慢抬起了头。 沈盼再次怔住。这女子不算特别美丽,却也眉目清秀。不过令沈盼在意的不是她的美丑,而是这张脸让她觉得十分面善,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她的沉默让那侍女更加困惑,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子可有吩咐?” 沈盼回过神,淡淡道:“没有了。你退下吧。” 侍女低头行礼,再度退去。她抬手时,沈盼忽然瞥见她左手虎口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浅红胎记。 “等等。”她重新叫住这名侍女。 侍女似乎对她的反复无常有些惊奇,但她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依旧恭顺听候。 沈盼像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踌躇片刻后才问:“你姓什么?” “奴婢姓阴。” “殷勤的殷?” “不是,阴阳的阴。” 沈盼沉默了。 胎记还有少见的姓氏……难怪她觉得这婢女眼熟。 她竟在这种情境下遇到了苏照的生母。 其实她对苏照的生母并不熟悉。前世苏曜姬妾不少,起初她还会关注他又收了什么人,后来她极度失望,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以身体不好为由,让那些姬半们少来打扰她。因为不愿照管那些姬妾,她甚至连家务事都推给了张云芝。 苏照的生母出现得很晚,苏曜也没很喜欢她,她便没怎么注意过这个人,甚至连长相都记不大清。但是收养苏照后,苏照偶尔会对她提到已经亡故的生母,所以她知道苏照生母有个比较少见的姓氏,还知道她左手虎口处有一块胎记。 发现阴氏的身份,沈盼百感交集。这女子就是生下苏照的人啊。 重生后她和苏曜再续前缘,称得上完满。可她内心还是有过不安。苏曜答应她这一世不会再纳姬妾。如果他做到,他前世那些儿女就都不会出生,包括那个她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 苏照年幼时,很多人觉得他性格孤僻,不好相处。她却很明白这孩子的感受。生母早逝,又不受父亲重视,这孩子其实和她很相似。所以苏曜那么多子女里,她独独选中他。这孩子也很感恩,前世他一直陪她到了最后一刻。可是这一世,她不会再见到那个孩子了…… “娘子……”阴氏久久不见她说话,不免忐忑。 沈盼回神,苦笑着向她挥了下手:“没事了,你……你下去吧。” 阴氏对苏照一无所知,自己又能和她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养子的生母出现。不过放心,小苏这世和她没有关系。 第71章不获其身(2) 赵文扬赶到河中时,张云芝正在向服侍沈盼起居的侍女问话。 因为丈夫经常提及义姐,她对沈盼一直很好奇,可惜至今都缘悋一面。如今沈盼虽在河中,但张云芝因为劫持之事颇为心虚,反而更不敢去见她,只敢把那两名婢女叫去询问。 这日来答话的是阴氏。 张云芝刚问了几句,只见门“砰”地一声开了,赵文扬几乎是直接撞了进来。 “赵郎!”张云芝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为了尽快赶回河中,赵文扬这几日基本没怎么阖眼,更别提注意仪容。他进来时胡子拉碴,眼里也满是血丝,颇有疲惫之色。但他顾不上休息,也没有理会妻子的喜悦,一进来就拽住张云芝的胳膊:“人在哪里?” “什么人?”张云芝不解。 赵文扬沉下脸:“我阿姐,你们把她藏在哪里了?” 他一回到河中府,先见了老陶。留守的老陶对沈盼的事一无所知,不过他有提到朱五和他告了近一个月的假。赵文扬不动声色,让他把朱五找来,一举擒下。朱五被擒,只好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来龙去脉。原本以为只是张沛的谋划,没想到妻子张云芝也参与了。赵文扬惊怒交集,顾不得再审朱五,匆忙吩咐老陶把朱五收押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与张云芝对质。 张云芝一听这话就慌了。丈夫发现了吗?看他脸色铁青,显然是真生气了。除了当初一意嫁给赵文扬,她从来都没什么主见,这时心慌意乱,竟然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她不知所措,只好一味躲闪丈夫的目光 赵文扬怒极,有胆子做出这等卑劣事,竟然没有勇气承认。他猛一抬手,张云芝面前的几案便被他掀翻在地。案上的香炉、茶碗摔了一地。接着他又掀倒了屋中的树灯和铜镜,厉声喝问:“你说不说?” 张云芝从没见过丈夫发这么大的火,愈发害怕,连连退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响起:“奴婢知道。” 赵文扬转眸,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别人。 阴氏慢慢走向赵文扬。她的脸上也有惊惧之色,却还强自镇定。她向赵文扬深深一福,平静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奴婢知道那位娘子在哪里,请阿郎暂且息怒。” 赵文扬面无表情地打量她一阵,又看了看旁边瑟瑟发抖的张云芝,心里对妻子愈发失望。过了一会儿,他才沉声开口:“带我去。” 阴氏正要迈步,张云芝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扑过来拽住赵文扬的衣袖,慌慌张张地分辩:“赵郎,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赵文扬看着她冷笑,“你知不知道,这些年都是谁在帮我?当初我落流徐州,因为偷拿草药,要被扭送见官,是阿姐向我伸出了援手;我想从军,也是阿姐让苏兄指点我武艺和兵法;我离开徐州,阿姐赠我马匹、盘缠;我被晋王猜忌,派往河西,阿姐主动表示,危急时可以把你们送到徐州,由她代为照顾;我谋夺河东,又是阿姐给了我大批钱粮和战马,助我成事。她才是真正帮助我的人。没有阿姐就没有我赵文扬的今天。你……你怎么敢对她出手?” 张云芝呆住了。是啊,丈夫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对那位义姐的恩德更是点滴铭记于心。她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会鬼迷心窍,去劫持沈盼? “我,我没想伤她,”她慌乱解释,“我只是想帮你。阿兄说……你再败下去,会有性命之虞。有了她,苏曜就会退兵……我,我真的只是想你平安回来。” “阿兄?”赵文扬怒极反笑,“你知道为何我会有今日之败?是因为我背弃了苏兄。他伤亡惨重,岂有不与我决裂的道理?这是我的报应,怪不得苏兄。而这一切,都是拜你那位好兄长所赐!” 张云芝还想解释,但是赵文扬已经不想听了,对阴氏说:“带路。” 阴氏看了张云芝一眼,似乎有些怜悯,但她不敢违抗赵文扬的命令,微微躬身,然后便引他去了沈盼所在的地方。 张云芝呆立原地,看着两个人走远。阴氏和赵文扬的 分卷阅读103 身影完全消失后,她才猛然回过神,对着这一地狼籍放声大哭。 沈盼被软禁在府城近郊的一处宅院内。 路上阴氏也试图向赵文扬解释,说张云芝对沈盼还算优厚,可刚开了头就见赵文扬沉下脸,她只好噤声。 抵达那处宅院时,赵文扬四下打量。宅子不算富丽,但也五脏俱全,只是把守的都是他府上的私兵。这些私兵张云芝可以自行调动,不需别人同意,难怪老陶完全不知此事。 私兵们都认识赵文扬,不敢拦他,纷纷让道。有一两个让得慢了点,赵文扬一脚就将他们踢开了。 院落最深处的两间屋舍便是沈盼所居之处。 赵文扬走到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推门。 沈盼坐在窗下,手边放着一卷半开的书。不过她心事重重,那卷书也看得心不在焉。虽然看她面有忧色,但总算是平安无事。赵文扬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说苏曜的怒火,就是他自己也得愧疚一辈子。 他进门时,沈盼听见响动,很快抬头看了过来。看到赵文扬和他身后战战兢兢的阴氏,她先怔了一下,随即微微冷笑,将头转向另一边,显然不想看到他。 赵文扬知道沈盼这是怪上他了。但自己妻子和妻兄做出如此卑鄙之事,她怎么恨他都是应该的。他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到沈盼面前,双膝着地:“阿姐,对不起。” 他跪地认错,倒让沈盼有些惊讶。 赵文扬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最早认识时,他连她的帮助都接受得十分勉强,更别说跪在她面前。可就算他做出了忏悔的姿态,沈盼也没有任何触动的表现,瞥了他一眼便再度转开头,沉默依旧。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赵文扬续道,“是我御下不严。不管是谁将阿姐劫来此处,我都责无旁贷。阿姐恨我,我不敢有任何怨言,更不敢求阿姐原谅。但是我一定会给阿姐一个交代。” 沈盼还是不说话。 她不表态,赵文扬也一言不发,一直跪在原地。 良久,沈盼才终于将脸转了过来,只说了四个字:“送我回去。” 赵文扬点头:“好。” 阴氏见状,不待他吩咐,立刻开始为沈盼收拾东西。 她忙着打包时,沈盼有些犹豫地瞟了一眼赵文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赵文扬猜到她的心思,主动开口:“苏兄没有事。我们约好休战一个月,我才回来处理此事。” 知道苏曜平安,沈盼稍稍安心,终于问道:“你那时退去邠州……是因为张沛?” 赵文扬点头,但很快又说:“我知道苏兄因为我退兵遭受了很大损失。我很抱歉……” 沈盼沉默不语。这件事上,她不能代苏曜表态。 赵文扬等了一阵,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慢慢开口:“阿姐……” 可是不等他再说什么,房门猛然打开,张云芝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抓着赵文扬衣袖,放声哭道:“赵郎,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赵文扬抿紧了嘴唇。他冷漠地盯了她一阵,将她的手从自己袖上拂开。 张云芝被丈夫的举动刺痛。他这是再也不打算原谅她了吗?她茫然无措,转头瞥见旁边的沈盼,又急忙扑到她的身前:“阿姐,我错了!阿姐!” 赵文扬见她竟还敢去惊扰沈盼,怒喝道:“放开阿姐!” 张云芝没放。沈盼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赵文扬说沈盼最容易心软,只要她发话,以丈夫对她的尊敬,他一定会听的! “阿姐,阿姐,”她向沈盼苦苦哀求,“我只是为了救我的丈夫,没想伤你。你来这几日,我可曾动过你分毫?吃穿用度我也没有亏待过,还让人来伺候你。赵郎说你待人最是和善,你原谅我吧,阿姐!” 赵文扬又羞又怒。张云芝竟然还想利用沈盼的良善?他起身去拖张云芝,奈何张云芝死死抱着沈盼不肯松手。他怕用强的话会伤及沈盼,一时倒有些为难,最后气得大吼:“张云芝!” 这时沈盼却对他摇了摇头。 赵文扬一愣,暂时沉默了。 沈盼低头看了看张云芝,轻轻开口:“我能理解你想营救丈夫的心情。” 张云芝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希望,满面惊喜地抬头看她。 “但是很抱歉……”沈盼继续说,“我无法谅解。” 张氏呆住了。她不相信这是丈夫口中最慈善的姐姐说出来的话。 沈盼叹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丈夫。从你决定将我绑来,去威胁我丈夫的时候起,你就不该再来祈求我的原谅。” 张云芝希望落空,整个人都傻了。她呆呆望着沈盼,眼泪再度蓄满眼眶,最后抑制不住地四下流淌。 沈盼怜悯地看着她,但最后还是没有改变立场:“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赵文扬趁张云芝失神的机会,将她从沈盼身边拖走,交给阴氏:“看好她。” 阴氏点头,拉住了张云芝。 赵文扬扶起沈盼:“阿姐,我们走。” 他扶着沈盼经过张云芝身边时,张云芝忽然悲怆地大喊:“赵郎!” 赵文扬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张云芝,你太让我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大家都不喜欢小赵,但我觉得其实小赵吧也没有那么糟糕啦,顶锅盖逃~ 第72章不获其身(3) 身下马匹有些焦躁地踢着地上的尘土,似乎对主人止步不前的行为非常不解。在原野上伫立许久的苏曜安抚着爱马,依旧耐心地等待着。 数日前他终于收到了赵文扬的回音。赵文扬在信里告诉他,已经找到沈盼,会在近日内将人送还。 苏曜与他约定了时间和地点,亲自来接回沈盼。 不过过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袁进。 虽然与袁进的合作十分默契,但袁进对沈盼始终有些成见,他也不能笃定袁进会不会将沈盼的生死放在心上。且袁进如果知道他单方面答应和赵文扬休战,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会借机偷袭赵文扬的城县。 近一个月来,他为了履行与赵文扬的约定,找了各种理由推迟交战。这几日袁进似乎已经有所怀疑。为了这个缘故,他必须尽快把沈盼换回来。 赵文扬并没有在信里提出交换条件。但是按常理推想,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必要借机与自己订立城下之盟。他当然不愿受制于人,可他没有办法。只要沈盼在赵文扬手上,自己就永远处于被动的位置。甚至于他来赴约都不敢带太多人马,就算跟来的人手也只让他们远远随行,为的就是避免刺激赵文扬。 他一边猜测赵文扬可能提出的 分卷阅读104 条件一边等待着。良久以后,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赵文扬来了。 让他惊奇的是,赵文扬也没有带大批人马,来的只有不足百人的护卫队。 看见这队人马的身影,苏曜按捺住焦急的内心,竭力保持沉稳的姿态。可等那队人马渐渐走近,尤其在看到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时,苏曜还是没能忍住,策马向他们驰去。 身下坐骑早已不耐,撒蹄狂奔,很快就驰近了赵文扬一行人。 见苏曜趋近,赵文扬抬手,让自己的人马都停了下来。 “苏兄。”等苏曜停下,他率先下马,并且礼貌地招呼苏曜。 苏曜也还知道克制,与赵文扬隔着一段距离下了马。只是他完全无意与赵文扬寒暄,迫不及待地问:“人带来了吗?” 赵文扬点头。 “先让我看看她。” 赵文扬转向身后示意。当即有名兵士越众而出,打开了后面马车的车帘。 沈盼正坐在车里。看见苏曜,她眼睛一亮,身子忍不住动了一下。苏曜也不由自主地趋前一步。 兵士很快放下了车帘,重新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苏曜确认了沈盼的平安,微微放心。他不想在赵文扬面前泄露太多情绪,之后故作平淡地问:“你的条件?” 他已经做好了赵文扬会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没想到赵文扬只是轻轻摇了下头:“没有条件。” 这倒很出乎苏曜的预料。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文扬看出他的意外,低声解释:“我永远不会用阿姐做交易,更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 不等苏曜回答,他便挥了下手。马车缓缓驶来,最后停在苏曜身前。 车内的沈盼已经等不及,不待车停稳就自己拂开了车帘。苏曜也急切地走上前,将手伸向她。 重新见到丈夫的沈盼十分绪。 苏曜向妻子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夫妻二人窃窃私语的时候,赵文扬已经移开了目光。 那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让他十分感慨。 他和张云芝也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那时他是那么喜欢张云芝的活泼单纯。可惜到现在,那份单纯已经变了味。与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张云芝都没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凡她稍微知道一点,她也不会向沈盼下手。 此时看苏曜和沈盼相处,他只能暗自羡慕。这两个人无论是哪方面都足堪匹配。只言片语,甚至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赵文扬感叹的同时,苏曜已经确认妻子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看向赵文扬的眼神总算多了几分缓和之意。 “那就告辞了”他对赵文扬说。 赵文扬略显黯然。苏曜并没有向他提出和解。不过回头一想,他毕竟造成了蜀军的大量伤亡。苏曜身为蜀军主帅,不能不考虑自身的立场。最后赵文扬只是点了点头,对苏曜说:“苏兄保重。” 苏曜牵起沈盼的手,准备离开。不过临走之前,他到底还是回过身,提醒了赵文扬一句:“管好你的人。” 张沛的确有缺陷。这个人私心重,有时还会自作主张,需要时不时打压下。可是找对了方法,他会是很好用的人才。前世张沛在他手下,从来不曾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赵文扬因为娶了张沛妹妹的关系,模糊了公私界限,又不能及时约束,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他需要吸取教训。 赵文扬点头:“多谢苏兄指点。” 虽然不曾与他和解,但是苏曜还肯提点他,可见他还记得与自己的情谊。他不能要求更多了。 见他接受建议,苏曜不复多言,牵过马,正要将沈盼扶上去,却见自己带来的人马甚是惶急地向他的方向移动,不免心中诧异。 “军主,”领头的部将有些慌张地向他报告,“袁,袁进来了!” 苏曜大吃一惊。袁进怎么来了?他若看到自己与赵文扬在一起,难保不会误解。不,说不定袁进已经知道他和赵文扬私下见面,才会赶过来。 为免袁进发难,他让自己的人马有序地分散开,避免表现出明显防备之意的同时又提防袁进有什么突然动作。 不多时,便见远处烟尘滚滚。看这阵势,袁进怕是带了不少人马。 赵文扬也发觉了异状,问苏曜:“那是……” “做好准备。”苏曜低声说。 赵文扬似乎猜到了怎么回事,神情严肃地吩咐手下做好战斗准备。 袁进的人马来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他们眼前。不过他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停了下来,与苏曜和赵文扬的人马隔空相望。接着便有一个人骑着一匹黑马慢慢踱了出来,正是袁进。 看清苏曜和赵文扬后,袁进的脸色沉了下来:“苏曜,枉我真心把你当作盟友,你竟然想背着我和赵文扬结盟?” 难怪他这一个月屡次催促苏曜出兵,都被他推脱了,原来是在和赵文扬暗通款曲。 “袁进,”苏曜开口,“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袁进冷冷道,“比起我这个死敌,你果然还是觉得自己教出来的人更值得信任吧?” 苏曜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背弃盟约。沈盼落到他们手上,我只是为了换回妻子。” 袁进这才看到他身后的沈盼。确定苏曜所言不虚,他面色稍微缓和:“既然人换回来了,我可以动手了吧?” 赵文扬在这更好,正可一举除去这个大威胁。 苏曜一惊,连忙阻拦:“不可!” 赵文扬才无条件将沈盼放了回来,自己若是让袁进在这时候对赵文扬出手,又成什么人了? 见袁进没有理会,他又厉声喝止:“袁进!停手!” 袁进见他声色俱厉,也是大怒:“你这么护着他,还说没和他暗通款曲?” 分卷阅读105 苏曜试图用平和的语气解释:“他平安送回了我的妻子,我有责任保障他平安离开此地。” 袁进轻哼一声,显然不以为然。 两人正僵持不下,赵文扬忽然开口:“苏兄,没有关系。” 是他先做错事,送回沈盼不过是弥补之前的过失。苏曜和袁进有盟约,没有帮助他的义务。 “你听见了,”袁进冷笑着对苏曜说,“他都说没关系了。我和他,你选一个吧。” 苏曜皱眉不语。他不愿在这时对赵文扬出手,但是他和赵文扬现在的人马加在一起都不如袁进多。这实在是个艰难的选择。 可是袁进不容他多想,步步紧逼:“想好了吗?” 苏曜回头看沈盼。 沈盼似是知道他的心意,轻声说:“你做决定。” 苏曜握了下她的手,点了点头,转向袁进道:“我不想破坏和你的盟约,但我不能失信于人。至少今天,我得保证赵文扬平安离开。” 赵文扬大为震动,看向苏曜的目光又是敬佩又是感动,低声说:“苏兄,如果真打起来,我的人马都交给你统领。” 袁进人多势众,必须有高超的指挥能力才有可能全身而退。苏曜的经验远多于他,无疑是更适合的人选。 袁进见他两人交头接耳,更是怒极:“好,好,好。今日我就把你们两个心腹大患一起铲除!” 他正要下令攻击,这时天边传来一个人声:“不要打!不要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咋觉得袁进拿了女主剧本2333 还剩最后一个大章,让我想想怎么写。明天请假一天。 第73章其君之袂(1) 这声音来得极快。第一声还远在天边,第二声时竟像是已到头顶。 众人纷纷仰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半空中一个人影正向他们所在之处迅疾飘来。 这是从未见过的奇景,在场所有人都甚觉惊奇。 那人影迅速飞近,深青色的袍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飞到僵持三方的中间地带,开始下落。众人发现来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眉目极为俊秀,甚至于俊秀得有些过了,以致初看之下竟有些雌雄莫辨。如此美貌,别说男人,就算沈盼这样的秀美女子也颇有不如。 这男子生就如此之貌,又以这样惊人的姿态登场,不免令所有在场之人都心生敬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忘记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只顾张大嘴,呆望着眼前的怪异情景。苏曜却知道妻子容易受惊,没有将全部注意力放到来人身上,反而紧紧握住了沈盼的手,让她不要害怕。 沈盼起初确实很吃惊,但是丈夫及时的安抚让她镇定下来,将另一只手也覆在苏曜手上。两人相视片刻,都觉勇气倍增,这才重将目光转向那个从天而降的男子。 这时男子已下降到离地面只有十数尺之距了。眼看将要落地,他却忽然一个趔趄,然后整个人以倒栽葱的模样摔了下来,直插到地上。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没事!我没事!”男子举起一只手声明,然而他半天都没能把头从土里拔出来。 众人对着他的模样,都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只好对着他目瞪口呆。 恰在此时,天上又有声音传来,这次却是一个女声:“早就让你用功修行,偏不听。”那声音一边说一边飘近,这次却是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道姑。 这道姑应该是同之前的人一道来的,只是她速度没有男子那么快。而众人的注意力被前面的男子吸引过去了,竟都没注意到她。 也不同于男子的狼狈,道姑非常稳当地落了地,气定神闲地轻踢一下同伴:“快起来。脸都让你丢光了。” 其他人被突然出现的两个神秘人物震惊,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沈盼却在看到道姑的第一眼,就轻轻“咦”了一声。 苏曜听见,连忙回头:“怎么了?”别是又犯病了吧? 沈盼低声对他说:“这道姑我见过。” 苏曜诧异。先是道士,又是道姑,怎么怪人怪事总让沈盼碰上? “被劫持时,那个病症发作过一次,”沈盼附在丈夫耳边小声道,“是这位仙师救了我,还赠了药。因为她的药,这一个月,那个眩晕的病都没再发作。” 不过……沈盼记得这道姑赠药之时和她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又语焉不详地暗示一月之内定有分晓。算来今日恰是一月之期。这道姑现身可与这个期限有关? 苏曜又惊又喜。这道姑竟然能治妻子的病?难怪沈盼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她既然救过沈盼,应该对他们没有恶意。苏曜稍稍放心,又暗自盘算,一会儿找得个机会再请这道姑为妻子诊治一下。 夫妇二人只顾着交头接耳,也没注意到那俊美男子这时已经从土里站了起来,一边拍着满脸的泥灰一边对道姑干笑:“一时心急,忘了脚下。” 他和道姑一直远远观察着事件发展,见赵文扬决意送回沈盼,看来有与苏曜化解仇怨的希望,便打算等他们关系缓和,再来找苏曜谈。谁知今日两人一算,赵文扬的确将沈盼送回来了,可又遇上袁进搅局,恐有大变。两人大惊,也顾不上再等什么时机,立即赶来阻止。总算是及时赶到。不然他们这一开打,说不定立时就要天地变色。 袁进本已准备发动攻击,却被这两人打断,最初的惊讶之后,不免有些焦躁,出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男子笑嘻嘻道:“我们是什么人,一会儿你自然知道。” 袁进见他嬉皮笑脸,胸间一股怒意翻腾。他出战时一直有随身携带手弩的习惯,抬手对那男子就是一箭。 青年男子看见他出手,却依然嘻笑着,完全不当回事。他身边的道姑却是轻轻抬了下手,然后那只□□就定在了空中。接着道姑用手指凌空划了半圈,那只箭竟然直接转头,向袁进飞来。袁进大惊,连忙低头闪避。最后那只弩箭堪堪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袁进又惊又怒,想要令弓箭手射杀两人,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说话。 “我们有些要紧事,”这时道姑才淡淡道,“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说完,她手指又是一点。袁进发现自己可以说话,头部也可以活动了,只是脖子以下仍动不了。 袁进不蠢,至此终于看明白,这两人来历十分不简单。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仙姑要在下怎样行方便?” “刀剑无眼,”道姑语气依旧淡漠,“为免误伤,还请足下兵马暂退。” 袁进答应了,立即下令兵马退去。不过他担心自己安危,不敢让自己的兵马走得太远,只让他们退到弓箭射程之外,随时准备救援。 分卷阅读106 道姑倒也没计较他的小心思,在他兵马退去后便解了他身上的禁制。袁进犹豫了下,到底觉得自身安全更为重要,也随兵马一起后退了,只是不肯走远,依旧在外围徘徊。 道姑目的达到便不管他了,又转头看向赵文扬。 不等道姑开口,赵文扬已主动问:“可要某也退去?” 他与苏曜夫妇站得甚近,他们刚才的交谈他也听见一些。他想这道姑既然识得沈盼,应该是来找他们的,故而有此一问。 “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道姑说,“另外我不完全放心袁进,还请足下暂留此地。” 赵文扬十分惊异,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两人明显大有来头,他不觉得自己有反抗的机会,闻言轻轻点头,规规矩矩等在原地。 处理好了袁进和赵文扬,道姑才将注意力转向苏曜夫妇。 和她同来的男子这时已经先走到沈盼身前,笑容满面地问她:“娘子别来无恙?看你气色不错,想来我师姐的药还挺有效的?” 沈盼先前只说见过道姑,并未提及这名男子,为何他表现得如此熟捻,竟像是故友重逢的语气?苏曜有些疑惑地看向妻子,却发现沈盼也是一脸不解。 “我与足下……见过吗?”她迟疑着问。 男子大感惊异,这娘子之前在成都还主动和他搭话,怎么转眼就不认人了? 道姑抚了下自己的额头,从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仙人跨兽铜镜,递到那男子面前。 男子看了一眼铜镜,恍然大悟道:“出来得急,忘了变化,难怪娘子没认出我。” 他伸手抹一把脸,手抹过之处,脸形拉长,脸上皱纹显现,眼睛变小,鼻子变大。同时一头黑发也渐渐变白。等他放下手,已赫然是两人在蜀中酒肆门口见过的老年道士模样。 这景象太过匪夷所思,沈盼先被吓得倒退一步。 苏曜也大吃一惊,却没忘记将妻子护到自己身后,手按刀柄大喝:“何方妖孽!” 道士很不高兴,对他骂道:“你才妖孽!你全家都……” 好在道姑及时打断:“正事要紧。” 在她提醒下,道士总算记起了此行目的,对沈盼说:“现在娘子可认识我了?” 沈盼稍显迟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道士又说:“我们对娘子没有恶意。” 沈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道姑,再次点头认可。 “我只是想和……”道士转头看苏曜,“你叫苏曜是吧?我们想单独和你谈谈。” 苏曜却不像沈盼。他之前并没有和他们接触过,因而疑虑甚重。他也不放心在这时撇下沈盼,所以没答理两人的要求,只将身后的沈盼护得更紧了些。 道姑猜到他的心思,轻叹一声:“如果足下信得过我,我可以在这里陪着沈娘子,由我师弟单独和你谈话。我保证没人动得了你妻子分毫。” 苏曜刚才见识过两人飞天遁地之能,又从沈盼口中得知了道姑救她的事迹,且这道姑看起来比那道士沉稳得多,似乎确实值得信赖。他回头征询沈盼的意见,见她也点了头,方才答应谈话。 他将沈盼托付给道姑,跟着道士走到一处无人的空地,冷冷开口:“有什么话就说吧。” 道士却没马上开口。他要说的事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也有点不确定从何处开始。犹豫片刻,他决定拣最关键的地方说:“尊夫人的病你应该已经察觉了吧?” 苏曜脸色微沉,不过还是很快点了下头。 “那你也意识到尊夫人这次的病比起之前的那一世还要严重吧?” 苏曜疑窦顿生。这道士不但知道他们是重生之人,还知道沈盼的病症,甚至清楚沈盼这次的病比前世要重。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是表面上,他依然不动声色:“你想说什么?” “其实她这病和你有关……” 苏曜勃然变色,一把拎起他:“你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 “你你你,”道士慌忙解释,“你别急,听我解释。” 苏曜面色不善,但还是松开了他:“把话说清楚,和我有什么关系?” 道士不敢再故作高深,整了整被苏曜抓乱的衣服,轻咳一声:“之所以会有这病症,是因为她占了不属于她的命格。” 苏曜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道士摊手,“尊夫人没有当皇后的命。” 第74章其君之袂(2) “阿姐,要喝水吗?”赵文扬拿着牛皮水袋问沈盼。 沈盼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在远处谈话的苏曜和道士。听到赵文扬的问话,她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下头。 赵文扬收起水袋。他也向正在交谈的两个人看了一眼。他和沈盼都听不见谈话的内容,不过苏曜的表情十分严肃,恐怕说的不是小事。 赵文扬刚想宽慰沈盼几句,却看见道姑向他们走了过来。他料到她们有话要说,便知趣地退开了。 道姑向他微微颔首,对他的行为似乎颇为赞许。赵文扬走开后,她问沈盼:“可想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沈盼回答:“既然是单独和他谈,想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 道姑微微一笑:“倒也不是不能让你知道。只是你听了未必会高兴。” 沈盼侧头想了一阵,低声问:“记得仙师上次说过,我的病症是因为占了不属于自己的命格?” “娘子这心思当真剔透,”道姑轻叹,“我们确是为此而来。” 沈盼又看了一眼苏曜,微微犹疑:“是不是因为……我并非他的良配?” 她和苏曜已有两世纠葛,之前又是那样一个收场。他们特意提出和苏曜谈,道姑还曾经说过她占了不属于她的命运。这不能不让她有所联想。苏曜有平定天下的能力,重来一次更该如此,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数次改变轨迹,他理应更快崛起。也许他们这缘份从一开始就是段孽缘。 “这倒不是,”道姑回答,“你们的姻缘还真是早就注定了的。” 沈盼惊异地看着她。 道姑向远处的道士努了下嘴:“都是他的错。若不是我这位师弟当初对你胡说八道,你们本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沈盼不解:“我不太明白……” 前世她与这道士只有一面之缘,且还是在她认识苏曜之前,怎么可能对他们造成影响? “我想娘子应该也看出来了,”道姑说,“我们并非尘世中人。我们这一脉的职责便是维护天道。” 沈盼依然困惑,不懂这与他们夫妇又有什么关系? “所谓天道,便是世间运行之理,”道姑解释,“虽然玄妙精深,归结起来不外乎顺天应命这四个字。应运而生,应劫而亡。运生治世,劫生危亡。然而 分卷阅读107 世事循环反复,不免有衰乱之时。每逢此世,便该有能者入世,修治天下。不过安民济世,非一人所能为,尚需王佐,因而又有一批人应命而生。这些人皆有星曜之佑。救世者为紫微帝星,余者为其辅弼……” 沈盼向苏曜看了一眼,难道说…… 道姑知她所想,却摇了摇头:“不是他。” 沈盼不解,若不是苏曜,又是何人? “问题就在这里了,”道姑苦笑,“之前那一世,原该匡扶天下的帝星意外陨落,所有的人事都乱了套。我师弟为了补救,私自启动法阵倒转时光。原以为时光倒回,一切便可归位,谁知又出了意外。” 沈盼终于有所领悟:“意外是指……” 道姑点头:“似乎是法阵启动时出了一点差错,导致有三个人仍然保留了之前的记忆。” 原来如此!沈盼恍然大悟,这就是她、苏曜还有袁进记得前世的原因。 那么真正的帝星又是谁?沈盼细思,道姑说帝星意外陨落,是不是说前世帝星根本就未出现?而她这一世确实遇上了一个以前不曾出现的人,那就是……她看向远处的赵文扬。 道姑瞥见她的眼神,知道她已猜到了,微微苦笑:“娘子是一生近贵的命格,原该是帝星的贵人。然而因为我师弟酒后胡言,本来注定相遇的人竟未遇上。” 沈盼点头,是了,当初正是为了这道士的预言,6仲将她带去校场散心。没想到王守那天会出现,还因此注意到她,提出联姻。而她因为王守提亲一事心情不佳,那一阵根本不曾出门,因而未曾遇到赵文扬。 道姑又续道:“帝星需百官朝拱,方能有所作为。若无辅弼,便成在野孤君,十分不利。而帝星流落徐州时又刚好是他最落魄的时候,这时原该助他的人又未出现,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前世根本没人听说过赵文扬这个人。那苏曜又是怎么回事?他前世所向披麾,以致她一直以为他才是天命所归的那个人。 似是看出沈盼的疑问,道姑微微一笑:“他的命格也确实有些不同凡响……” “事情就是这样……”另一边道士也已经向苏曜合盘托出,“你的命格有点特殊。作为命星的天府为南天主星,遇到众曜之首的紫微,可为其佐,但是天府本身也有君王之相。大概正是这个缘故,帝星陨落之后,你才能阴差阳错替代他的位置。” 苏曜低头沉思,所以一切都只是命吗?他的努力难道没有任何意义? 道士没发现他的沉默不语,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老实说,你前世能成功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费解。一般来说,天道并不会出现这种混淆。” 听到这句话的苏曜忽然抬起头:“这是不是说,天命其实是可以改的?” “啊……”道士有些懵,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 他说什么?改命?他疯了吗? “既然前世我能成功,”苏曜重复,“是不是可以说明,天命并不是一成不变,是能改的?” “天道并非一成不变,”道姑向沈盼解释,“虽说人各有命,但是最终的命运并不完全决定于先天命数。占了不属于自己的命格会有代价,但是逆天改命也并不是完全不可为。比如一个人行善积德,本来噩运缠身也可能化险为夷;而一个人纵然注定贵盛之命,德不配位,亦不可久。只是这改命的代价不是每个人都付得起。” “改命的代价是什么?”沈盼问。 “越贵重的命格代价越高,”道姑回答,“但具体的代价却是因人而异,可能是寿命,可能是后嗣,也可能是永失所爱……” 沈盼明白了:“所以我才会生病?” 道姑轻叹:“你的命星是天机。天机坐命的人对局势的变化本就比旁人敏感。上一次帝星死时未成气候,你们也没对他直接出手,所以后果显现得很晚,直到真正有皇后之命的人出现,你才开始出现症状。这一次苏曜却是与真正的帝星反目成仇,所以……” “皇后之命是指张云芝?”沈盼插口。 道姑点头。 原来张云芝和赵文扬才是命定的姻缘,而不是像她之前认为的那样:赵文扬意外出现,阻断了苏曜和张云芝的缘份。 前世因为赵文扬死了,张云芝才迟迟不得婚配,又因为苏曜替代了赵文扬的位置,所以张云芝最终和苏曜走到了一起。沈盼轻轻抚额,果然全乱了。 道姑见她不说话,又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你和苏曜的姻缘是不会有什么波折的。” 按原本的命运,她会帮助赵文扬。之后王守会向6仲提亲,王浚也依然会来徐州,并与赵文扬冲突。那之后赵文扬无法再在徐州立足,只好北上。而苏曜会留在徐州,并在王守与6仲的战争中崭露头角并得到6仲的赏识。战争结束,6仲就会将她许配给苏曜。等赵文扬在北方壮大,将势力伸入河南,6仲会率众归顺,苏曜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赵文扬的大将。奈何因为这个重生,一切又变化了。 苏曜前世已经成功了,尝过了俯瞰众生的滋味,他可还会甘愿屈居赵文扬之下?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他和赵文扬都是从头开始,倒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然而他们也已经没办法再将时光倒转一次。这次的结局,全看苏曜如何抉择。若他选择放弃,一切还有回到正轨的可能;如果他一意孤行,那么……道姑看向和道士说话的苏曜。他的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大概是知道真相了。这下他会怎么选呢? 道姑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发现沈盼也正看着苏曜,心里颇有些愧疚。这对夫妻本不需要经受这么严峻的考验。 “很抱歉,”道姑说,“让你们处于这样两难的境地。” 沈盼摇头:“虽然我并不想经历这样的磨难,不过没有这些经历,我未必会像现在这么喜欢他。” 原定的命运也许一帆风顺,但是她未必能把苏曜看得这么清楚。 道姑听了,对沈盼的好感更深,忍不住说:“我有必要提醒娘子一句。虽然娘子此世多行善事,但看起来这善果仍不足以让娘子问鼎后位。如果苏曜不肯放弃争夺天下,娘子还是多为自己考虑一下……” 道姑说得隐晦,但沈盼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苏曜执意争取帝位,她的病会再次复发。很可能她还会像上次一样,死在他称帝之前。难怪道姑之前说,一月之后自见分晓。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了。”她轻轻点头。 她只说知道了,却没说那时会不会离开苏曜。道姑沉默一会,再次开口:“娘子还有其他问题吗?” 沈盼犹豫一阵,慢慢说:“还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基本解释 分卷阅读108 清楚了前后的因果。希望没把大家绕进去xd 第75章其君之袂(3) 听完了道士所有的解释,苏曜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回身走向沈盼。见他过来,沈盼也快步迎上去。她小心观察着丈夫的神色,却无法从他脸上读出他此刻的想法。 走到她身前,苏曜脸现温柔之色,轻轻握住妻子的手,低声嘱咐:“我和袁进说几句话。你在这儿等我。” 沈盼有些忐忑,但还是点了下头。 苏曜上马驰向袁进。 袁进还没有离开。见苏曜单枪匹马奔自己而来,他颇觉诧异。不过他看了一眼还远远盯着他们的道姑,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口气不大好地说:“你来干什么?” 苏曜开口:“撤了吧。你伤不了赵文扬,至少今天不行。” “你管得着么?”袁进恨恨道。 苏曜向那道姑的方向扬了下脸:“那两个人在,你动不了他。” 袁进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低头想了片刻,他问苏曜:“他们是什么人?” “我说不好,但显然和我们不是一路。” 袁进又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这眼前亏还是不吃为妙,回头下令撤兵。临走前,他还是问苏曜:“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苏曜看了那两人一眼,压低声音:“我稍后写信和你解释。” 袁进爽快应了:“好。” 和袁进交代完了,苏曜才又回到沈盼身边,伸手将她拉上马。 见他们要走,赵文扬上前两步,似乎想说什么。 苏曜看他一眼,只淡淡说了句:“好自为之。” 以后他是不可能再帮赵文扬什么了,得他自己成长。不过就是苏曜自己也是前世摸着石头过来的。既是天命之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赵文扬怔了下,然后大力点了下头。 然后苏曜低下头,用温柔的的语气对沈盼说:“我们回去。” 沈盼轻声应了。 赵文扬看着他们夫妻在护卫簇拥下驰远,心里怅然若失。虽然苏曜没有透露很多,但他有种预感,这两个人以后和他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 他叹了口气,刚回过身,却见道姑正站在他的身后。他心中诧异,但还是向她一揖,恭敬叫了一声:“仙师。” 道姑侧身避过:“不敢受帝星大礼。” “仙师叫我什么?”赵文扬惊奇道。 “帝星受命于天,日后当为人间帝王。” 赵文扬失笑:“仙师说笑了。” 怎么可能是他?苏曜比他有资格得多。就算是袁进也比他老辣。他怎么可能胜过这两人,成为天子? 但他转头见道姑并无玩笑之色,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刚才苏曜和沈盼对他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他们不会也相信了吧? 道姑不理会他的反应,只淡淡道:“不过就算有帝王之命,也须顺应天理人心,若是无才无德,就算得位亦不可持久。还望帝星慎之。” 和已经历过一世的苏曜不一样,赵文扬还太稚嫩。他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赵文扬一凛。不管她说的事是不是真的,但她说的道理却是至理名言。赵文扬郑重向她一揖:“受教了。” 这一次,道姑没有避过。 等赵文扬也撤离了,道士才走上前问:“这就算解决了吗?” “基本算是吧,”道姑答道,“虽然还有一点偏差,不过应该在天道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道士挠头:“就是有点对不起那两个人。他们本来不用经历这么多糟心事。” “之前我留给沈娘子的并不是普通的丹药,也没有收回留在她体内的法力。”道姑说。 “咦?”道士有点惊奇。 “她这命格虽是一生近贵,为世所用,但是多耗心力。就算没有天道影响,她这体质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瓶丹药能助她调理。加上我留下的法力,这次大概可以长命百岁。就算是我对他们夫妇的一点补偿吧。” 且有那道法力联系,她若再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也能及时感知。虽然这夫妻俩不能再站在权力之巅,但是有他们护持,保个一生平顺应该没有问题。 “还是师姐想得周到。”道士讨好地说。 道姑却哼了一声,一把拧起他的耳朵:“事情解决,你这泄漏天机、私启法阵的账,我们是不是该算算了?” 回到驻地,苏曜择了紧要的信息,写成一封长信送给袁进,同时建议袁进和赵文扬暂时休兵。袁进看过信后答应了,赵文扬对此也无异议。 之后由苏曜做为中间人,双方达成休战合约。 三方正式停战后,苏曜便率军撤退。大军一踏入蜀中,苏曜就将帅印封了,命人交还蜀王,所任官职也一并辞去。 苏曜统兵时蜀王对他颇多猜忌,可真等苏曜要挂冠远去,蜀王又开始心慌。毕竟身处乱世,看过盛衰荣辱,知道良将的重要性。何况袁进从未放弃谋夺蜀地的野心。苏曜要是走了,他还能找谁去抵挡袁进?因此蜀王不但不收帅印,还接二连三派使者前来,劝说苏曜留任。 苏曜不为所动,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交接事宜,又托人带话给成都的降真,请她负责将成都的宅邸退还蜀王。然后他便带着沈盼悄然离开了。这是初冬时候的事。 天气转冷后,无论城野,都渐渐进入清闲时节。这时却还有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道路上。 “是因为我吗?”坐在车内的沈盼忽然出声。 苏曜赶车的手僵了一下:“什么?” “你放弃是因为我吗?”沈盼轻轻掀开车帘。 苏曜轻描淡写地说:“当然不是。是他们说天命不在我身上。何必逆天而行?” 沈盼沉默片刻,慢慢开口:“你应该对他们口中的天命很不以为然吧?” 苏曜一怔,随即笑了,到底没瞒过她。 当时那道士是这么告诉他的:“你有天府坐命,加上能力超群,且前世你已经快成功了。也许你的确有逆天的可能。但是你才向帝星出手,尊夫人的身体就开始出现异状,恐怕她还是没这命。如果你不在意夫人的性命,大可一试。” “抱歉……”沈盼有些愧疚。 “不用道歉,”苏曜说,“如果你没嫁给我,即使我对赵文扬出手,大概也不会有事。” 说起来,她是被自己拖累。 “不会不甘心吗?”沈盼轻轻问。 苏曜微微一笑:“都过了两辈子,要是还不知道什么最重要,岂不是白活了?”他停顿片刻,又说:“我没什么不甘心,但我想袁进应该会很不甘。” 他觉得袁进同为重生之人,有权利知道来龙去脉,因此把经过都写进了给袁进的信里,也清楚地告知了袁进可能的后果,让 分卷阅读109 袁进自己做选择,要不要继续逆天而行。袁进没有明确回应,不过以他对袁进的了解,他会继续。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所谓的天命很无稽,但他不敢拿沈盼的命去赌。所以他把机会留给了袁进。 他离开后,再没有人可以阻止袁进夺取蜀地。得到富庶的川蜀,袁进应该能积累足够的力量,与赵文扬一争高下。赵文扬如果能堂堂正正打败袁进,便足以证明他帝星的实力。自己也就没什么好不满的了。 沈盼眼睛转了一下,已经猜到他做了什么,便没再继续追问。倒是苏曜回头看了她一眼:“原本想让你尽享荣耀,可惜……”他不愿继续这话题,顿了顿说:“可惜这次没能帮你出气。不过你放心,我迟早会让张沛付出代价。” 沈盼摇头:“大可不必。” “你不生气?”苏曜诧异。虽然沈盼不怎么记仇,但连被劫持都能不计较,也未免太大度了。 “不是不生气。不过我猜张沛的事并不需要你出手。” “怎么说?” 沈盼沉吟片刻:“被劫持时,我见到了阴氏。” 苏曜愣了一阵才想起阴氏是谁,但他不明白阴氏和张沛有什么关系? “我问过仙师了,”沈盼清亮的眸子转向他,“苏照还是会出生。” 苏曜惊得猛然勒马,和妻子结结巴巴地解释:“阿,阿沅,我发誓,这次我真没对不起你。” 沈盼笑了:“我不是说你。”她轻声叹息:“也许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也不会叫苏照这个名字,但那孩子会出生。” 这正是她问道姑的最后一个问题:“重生后,以前的孩子是不是就永无可能再见了?” 道姑想了一阵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回答:“别人我不敢保证,不过你问的那个人会出生。有天命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相貌、家世可能改变,但本质还是同一个人。”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赵文扬:“只是可能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沈盼懂了。阴氏还是会生下那个孩子,只是父亲变成了赵文扬。听道姑的意思,那孩子还会是承袭帝位的人。 苏曜听完妻子的话也是啼笑皆非。张沛处心积虑,最后还是为人作嫁,不知到时会作何感想?若是这样,确实不用他再做什么了。 他放了心,重新赶车前行,口中却道:“现在我可什么都没有了。阿沅,你会不会嫌弃我?” 沈盼一笑:“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 苏曜心里一暖,也笑了:“可不是,我这次可是娶了一位很有钱的夫人。” 沈盼轻笑着推他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苏曜想了想:“我们成亲太过匆忙,6公都没能观礼。我想就趁这机会,带你回徐州看看吧。另外钟定之前就一直想让我和他合伙做这船运生意……” 沈盼笑了:“你要做船运,何必舍近求远去问钟定?” “嗯?”苏曜不解地看向妻子。 “钟定走的多是内河航道,海路虽然也走,却只在沿海。我早有心做远海的生意,只是一直没找到可靠的人。” “远海?”苏曜不太懂,“那是做什么生意?” “香料。” “这能赚钱?” “当然了,”沈盼解释,“天竺出产的胡椒、肉桂;南洋的檀香、沉香、降香,都是高价之物。我想赵文扬既是承天之命,这乱世应该用不了多少年就会结束。天下太平,对这类奢侈之物的需求就会增大,正好这几年可以探探路。以后出口徐州出产的丝布,换回香料,再去各处售卖,只怕利润比我经营柜坊还高。” 苏曜笑出声,他这夫人简直聪明绝顶,都能利用天道来赚钱了。 沈盼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就说做不做吧。” 苏曜回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听你的。这辈子我都听你的。” “当真?” 苏曜点头:“当真。” 沈盼转了转眼睛,问他:“前面是不是有片梅林?” 苏曜看了一眼:“好像是。” 沈盼眼睛弯了一下:“在那里停一下吧。” 苏曜答应了。 到了梅林,苏曜停好车,把妻子扶了下来。林子甚是安静。梅树上结满了花苞。树头上已有数朵红梅疏疏落落地绽放。夫妻二人携手漫步,只觉暗香袭人。 “那支钗是不是在你那里?”沈盼忽然问。 苏曜知道她问的是那支团凤钗。他点了点头,去车上的行囊里找出来,递给妻子。朱五将钗送来后,他便把钗收起来了。只是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顾不上了。要不是沈盼提醒,他都想不起还有这件事。 沈盼没有接他手里的银钗,而是说:“可以替我戴上吗?” 苏曜先是一愣,随即无声笑了。他侧头打量了一阵,才走上前,将凤钗插在了妻子的发髻上。 戴好之后,沈盼抬头,对他温柔一笑。 苏曜心里一热,轻轻拥住了妻子。 花犹在,人未老。镜合。钗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结束了。后面会更点番外。为了上夹子,完结后估计会入个v。 下个文会写市井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因为是真实历史背景,准备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但我觉得这个故事会比之前我写的任何一个故事都好看。男女主一起奋斗,除了前期略欠打,这个男主非常靠谱。愿意期待的朋友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下《进士团:长安小民奋斗日常》。 番外 第76章番外二 “雪夜寒来,醇醪新熟,这位郎君可愿进来共饮一杯?” 苏曜闻声抬头,儒雅的中年人立在酒肆门口,面含微笑地注视着他。 这人是统领武宁数州的节度使6仲,也是沈盼最为敬重的舅父。 苏曜略微犹豫,才走上前向6仲微微躬身:“6公。” “一直想找你好好聊聊,”进酒肆后,6仲一边斟酒一边对苏曜笑言,“可惜这一年来实在有太多变故,总是没有机会。正巧刚才看见你经过,就忍不住把你叫住了。” 苏曜却表现得十分拘谨:“6公想和某聊什么?” “我记得……你还没有娶妻?”6仲放下酒壶,试探着问。 苏曜摇头。 6仲微微一笑:“我那外甥女阿沅,你应该也挺熟悉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苏曜愣住了。 6仲将他的惊讶看在眼里,又笑着道:“实不相瞒,你是个很出众的年轻人,我很欣赏的,早有结亲之意。正好阿沅也到了考虑婚配的年纪。我看她与你相处甚好,有心将她许配与你,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若是在去河东前得知这件事,苏曜大概会欣喜 分卷阅读110 若狂,可是现在他只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过喉而入,化为满心苦涩。 见苏曜不作声,6仲以为他有顾虑,抚须笑道:“阿沅虽然只是我外甥女,但我疼她不比亲生女儿少。你又去过南郡,应该知道她的出身。南郡沈氏的家世应该也不会太辱没你。” 苏曜连忙说:“不敢。” 他看重的从来都不是出身。何况就算只论家世,沈盼配他也是绰绰有余。 6仲微笑着又替他倒了一杯酒:“那么你是愿意了?” 苏曜沉默一会儿,慢慢开口:“这件事……6公可曾问过女郎自己的意思?” 6仲点头:“问过。她并不反对。” 苏曜有些意外,脱口而出:“可是她在某面前并不是这样说。” “什么?”6仲吃惊。 “不瞒6公,我今日刚见过她,”苏曜笑容苦涩,“她亲口告诉我,她不愿嫁我。” “怎么会?”6仲糊涂了。明明之前沈盼催他将苏曜召回,他询问沈盼对这门亲事的看法时,她也不曾反对,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苏曜将6仲为他倒的第二杯酒一口饮尽,然后才说:“其实某对6公没说实话。我是娶过妻的……” 6仲更惊讶了。他刚有将沈盼许配给苏曜的想法时就仔细查过苏曜的底细,知道他从未订亲。他询问苏曜娶妻与否也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谈及亲事,苏曜刚刚也摇了头,怎么现在又突然改口说娶过亲? 他忍不住追问:“什么时候娶的亲?对方是什么人家?怎么我都没查……没听说过?” 苏曜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道:“6公可相信黄粱一梦的故事?” 6仲哑然失笑:“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是在梦里娶的妻?” 这么有才干的年轻人,不至于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吧? “我也曾经怀疑过,那究竟是一枕黄梁,还是真实的前尘往事?”苏曜说,“若是真实经历,我现在面对的局面未免匪夷所思;要说是梦,却又太过真实,且还有第二个人做过相同的梦?” 6仲愈发疑惑了:“相同的梦?那人是谁?” 苏曜迟疑片刻,还是说:“沈女郎。” “阿沅?”6仲大为惊奇。这事怎么越听越离奇? 苏曜点头:“在那个故事里,我娶的人正是沈女郎。” 6仲沉默了。这事若是出自别人之口,他一定直斥荒谬。但现在说的人是苏曜。此人才智见识都非同一般。他也不相信苏曜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可如此荒唐之事,要他怎么相信? “说说看,”许久之后,6仲才再度开口,“那是个怎样的故事?” 苏曜告诉6仲这件事时已做好6仲认为他疯了的准备,没想到6仲并未斥责,反而愿意倾听。重新回到年轻时代,他不能与任何人谈及那段记忆,而与他有相同经历的沈盼现在又与他闹翻,他只觉四顾茫然,不知何去何从。6仲是个睿智明理的人,似乎也不排斥他那不可思议的说法。而他也确实发泄胸中的憋闷,便将他和沈盼的过往和盘托出了:“在那个故事里,我最早遇到沈女郎是在校场……” 苏曜叙述的时候,6仲没有插过口,一直低头倾听,只是间或为自己或苏曜斟一杯酒。 这个故事在他看来有些荒唐。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带沈盼去校场?可是他心里又隐隐有种熟悉又模糊的印象,似乎这个故事中的事的确发生过。且他仔细回想,也确实觉得沈盼这两年有些变化。她的表现并不符合她的年纪。只是这孩子一向懂事,以致于很多迹象都被他忽略了。还有当初她来书室偷听他和苏曜的谈话。他那时以为沈盼对苏曜有意,所以格外关注。现在想来,沈盼的反应并不像是倾慕。如果她猜到苏曜和她有同样的经历,所以来书房确认,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他思考的时候,苏曜的陈述也接近尾声。说完后,苏曜有几分紧张地盯着6仲,看他有何反应。然而6仲只是面无表情地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若你所言属实,”良久,6仲终于开口,“你们俩活的年纪比我都长。我还能给你什么指点?” “活的久不代表能活明白,”苏曜说,“此事于我是当局者迷,还请6公不吝指点。” 6仲饮尽杯中酒,又沉吟了一阵,才说道:“你说阿沅也记得,或者说经历过同样的事?” 苏曜点头。 “而在那个不知道是前世还是梦境的故事里,你几乎已经登上至尊之位?” 苏曜再次点头。 “那问题就严重了。”6仲叹气。 苏曜不解。 6仲说:“她明知你将来青云直上,却还不愿和你在一起,看来是对你有相当深的心结。” 苏曜叹气:“许是因为我阻了她和李绍的姻缘,所以她才这么恨我。” “李绍?”6仲愣了。 沈盼喜欢李绍吗?李绍相貌堂堂,待人温和,在年轻一辈里还算出色。可是沈盼对李绍从来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倒是眼前这个……6仲看向苏曜,沈盼对他的态度还更特别一些。 沈盼虽然和善,却一向有主见。她在苏曜这件事上如此反复,并不像是不在意,倒可能是太在意了。但是苏曜的故事都是从他的角度讲述,还有不少空白,想知道全部的真相,恐怕还得问一问沈盼。 “你和阿沅是再无可能了吗?”过了许久,6仲问他。 苏曜有些犹豫。沈盼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还能再破镜重圆吗?他想说没有,可真到了口边,却又迟迟说不出口。 6仲看他如此表情,改换了问题:“你觉得阿沅是什么样的人?” 苏曜下意识回答:“温柔婉顺,通情达礼……”可话到一半,他就愣住了。他想起沈盼的话:“如果你发现我不是这么温柔婉顺,通情达礼,你会怎么做?” 也许他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她? “的确,认识阿沅的人都会觉得她善解人意,”6仲说,“但越是这样的孩子,反而越容易封闭自己。因为她太知道你想要什么,就会表现出你想要的模样。她真实的想法却很少表露。喜欢这样的孩子,其实很辛苦。我希望你能先想清楚。如果她并不是你以为的样子,你还会不会倾心于她?” 苏曜更加迷茫了。如果沈盼不是他一直以为的样子,那她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6仲轻叹:“在我眼里,阿沅和我自己的儿女没有区别。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伤害。如果你拿不定主意,我不建议你再接近她。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对你们都有好处。有朝一日你想明白了,还想和她在一起,再回徐州来吧。” 苏曜垂头不语。 “也许这对你有些苛刻,”6仲苦笑,“但请谅解我做为阿沅长 分卷阅读111 辈的心情。” “我明白,”苏曜低声说,“不过……如果我考虑之后,还是属意她。明公认为我还能够挽回吗?” 6仲笑了:“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结束前舅舅叫住小苏,两人有过长谈。不过考虑到正文的节奏,这段没写进去,放进番外了。 明天还有一个番外,估计也会是下午或者晚上更。 第77章番外三 第一丝晨光透过窗纱的时候,苏曜就醒了。 人是醒了,但他却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转头凝视睡在身旁的妻子。 沈盼还在沉睡。 之前生病时,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经常皱着眉头。此时她的眉心却是舒展的,面容也因此显得尤为恬静。他伸手掠开她额前散发,然后又轻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什么时辰了?”沈盼半梦半醒地问了一句。 “还早,”苏曜笑说,“可以再睡会儿。” 沈盼含糊应了一声,闭着眼向他挪动了一下。苏曜一笑,伸手拥住了她。 夫妇俩回到徐州已经半年。 他们回徐州,6家人都很高兴。不过最高兴的还是6仲。之前他一直担心沈盼不适应蜀中的气候和环境,现在夫妻二人愿意回徐州生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刚到徐州时,6仲曾表示想让苏曜到武宁军中任职的意愿。但苏曜考虑之后,还是婉转谢绝了他的好意。如果想投身军政,他又何必放弃川蜀,到徐州来?且不说那莫名其妙的天道,他若仍然涉政,无论最后胜出的是赵文扬还是袁进,说不定会对他心有疑虑。所以这半年来,他把重心放在了开拓海路上。 钟定有跑海路的经验,但只局限于沿海一带。要去更远的地方,钟定的经验就远远不够了。首先船只必须改造,以适合远海航行;其次需要有精确的海图;最后还有人员的配置。船只的改造他请俞显寻觅工匠,他自己也一直参与。之前便有下南洋的商人,能从他们手中买到海图,只是还不够精确,要得到真正精确的海图,恐怕还要自己斟探。而人员配置上则需要熟练的水手和通译人员。且与异国通商,路上风险甚多,还要考虑海盗劫掠,或者当地人起冲突的情况。苏曜认为有必要在船上配备一定的武装人员,甚至每个水手,必要时都要能转化成战力。所以这半年来,他一直在训练招募来的船上人员。6诒去看过一次后,回来对父亲感叹:“他这哪是商船队,根本是一支水师。” 现在人员齐备,第一艘改造好的船只也准备好下水试航。苏曜这一两月便开始频繁往来于海州与徐州之间。这次他更是坐船在海上呆了十多天,昨日才返回家中。 因为有之前的波折,现在他尤其舍不得离开沈盼,以致于每次小别都更胜新婚。昨日回家到现在,两人极尽缠绵,几乎是寸步不离。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沈盼总算在他怀中醒来。 “早。”她一睁眼,苏曜便轻轻吻她的脸颊。 沈盼还有点睡眼朦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完全清醒,微笑回应:“早。” 两人又依偎一阵才起身。守在外面的降真听到动静,领着侍女鱼贯而入,服侍两人梳洗。 苏曜一向简便。他换好衣衫出来时,沈盼才刚坐到镜前梳妆。一头长发披散肩上,如丝缎一般柔亮光滑。他笑着走过去,接过侍女手中的发梳。 降真见状,笑着悄悄做了个手势。其他人会意,都退了出去。降真离开前,又顺手帮他们把门带上了。 苏曜轻轻梳着妻子的一头如瀑青丝。即使成婚已经很长时间,沈盼还是不好意思让丈夫做这些事,按住他的手说:“我自己来。” 苏曜将梳子交给她,却又提议:“那我替你画画眉毛?” 沈盼偏过头,似乎有些嫌弃:“你画不好。” 苏曜从后面环住妻子,在她耳边轻笑:“本想效仿先贤,奈何爱妻不让。”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她颈间,有一丝丝痒。沈盼稍作挣扎,可是苏曜不许她挣脱出去,又轻轻吻上她的颈后、耳垂,最后是侧脸。沈盼偷眼看向面前的铜镜。光滑的镜面上,两个人影紧紧相偎。她终于微露笑意,回头向他。 苏曜一笑,低下头,慢慢贴近朱唇。 就在两人将要吻上的时候,忽然有人推门。 “阿姐,昨天的账目好像有点……呀!”抱着账本走进来的阿萝连忙转身捂眼睛,“你们……你们就不能注意一点吗?”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撞见两人亲热了。 “我们在自己房内,有什么好注意的?”苏曜抢白,“倒是你,不能敲下门再进来?” “阿姐,”阿萝摇着沈盼的手撒娇,“你看他!” 沈盼怜爱地摸了下阿萝的头,对苏曜说:“阿萝年纪小,你少说两句吧。”然后她转头问阿萝:“是账目有问题?” 阿萝点头。接着两人就打开账簿讨论起来,留下苏曜一人气结。一别多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妻子亲近,被打断就算了,她还偏帮外人! 好不容易把阿萝打发走,沈盼回头,见苏曜有些不高兴,笑着问:“生气了?” “你不觉得你把这孩子宠得有点过了?”苏曜抱怨,“以前苏照不是被你教得很懂事吗?” 沈盼听了,神色竟有些怔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出一声轻叹:“有几个孩子是愿意懂事的?一个孩子懂事,多半是因为他不得不懂事。” 苏曜愣了。 沈盼看一眼苏曜,轻轻摇头:“我没有教苏照懂事。你把他带来时,他已经什么都懂了。你说得对,我的确喜欢宠着阿萝,因为我并不想她这么早懂事。每个孩子都有要长大的一天。可我总希望阿萝那一天来得慢点。且在那天到来之前,她都能过得快乐。” 苏曜沉默了。 他记得6家人说过,沈盼从小很懂事。也许她并不想这样,只是不得不如此。母亲早逝,生前又与她父亲关系恶劣。虽然有舅舅照顾,但毕竟还是隔了一层。 他再次环住妻子:“那个道士倒转时光时再多倒回去一点就好了,那样我可以在你小时候就来找你。” 这样他能早早保护好她,让她没有一点忧愁。 沈盼笑道:“我小时候爱哭。你要是那时认识我,一定烦死我。” 记得刚到6家时,她因为换到完全陌生的环境经常啼哭。那时6诒最烦她哭,可是6仲又总让他带妹妹,让6诒敢怒不敢言。后来两人长大些了,她也哭得少了,两人关系才好起来。苏曜要是在那时遇上她,不知道会多嫌弃。 “不会,”苏曜柔声说,“我只会心疼。” 父母亲系破裂,她和母亲回舅舅家,没多久母亲又病逝。她那时一定很 分卷阅读112 胆怯,爱哭才正常。每次想像沈盼那时的模样,他都一阵心疼。其实直到现在,沈盼都还很容易眼圈泛红。不知以前他做蠢事时,她背着他流过多少泪?思及此处,他又是愧疚又是怜惜。以前是他太粗枝大叶。这次他可得好好弥补她。 “阿沅……”他轻轻唤,“你想出海吗?” 沈盼惊异地看向他。 “我知道你其实很想出海看看。”他说。 每次她说起香料产地眼睛都会发亮。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她是想去的。 “可以吗?”她小心地问。 “下次你和我一起去海州,”苏曜点头,“真出海的时候,你也和我一道上船。” 沈盼眼睛果然又亮了。 苏曜索性拿出这次新绘制好的海图,一一指给她看:“你看,这是扶南,这是真腊,这是婆罗洲……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 沈盼看着丈夫,目光变得越来越柔和。良久以后,她点了下头:“好。” 苏曜一笑,轻轻抱住了她。窗外,天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