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独秀》 第1章 忘却难免留个疤 从前,有个大明国。 大明国有个昌武府。 昌武府有座小仓山。 小仓山上没有庙,却有一座白云观。 时值仲夏,正是傍晚,后山的一间静室内,激鸣的蝉噪,惊醒了邓独秀。 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胸口的剧痛袭来,让邓独秀忍不住叫了一声。 下一瞬,他睁开眼来,却见幽静的竹屋,四壁空荡荡,一个绣了锦鸡的挡帘,在山风地撩拨下,搔弄姿地飘飞着。 “这,这……” 邓独秀霍地坐起,抬起自己的双手,反复细看,十指纤长,洁白无瑕,“这怎么可能,我因为错炼赤炎掌,一双手早已磨损不堪,指甲都没了,怎会这样?” 忽地,他目光转到了墙角的脸盆,急急奔过去,水中倒映着一张冷硬的瘦脸,眼神温润。 邓独秀连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石床上,眼中竟是骇然,“回来了,我竟然回来了,还回到了白云观,这,这,这是静房,我才和王侃打了一架。这么说距离我入幽狱,险被制成人彘,还有不到三天了……” 记忆的闸门打开,回忆如潮水奔涌而来。 “咚咚”两声,门被敲响了,一道温和道声音传来,“秀儿,是你吗?” 那道声音才入耳,青年眼皮急跳赶忙在床上躺了,声音压低,“是我,大师兄,我没事。”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进门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面目俊朗,身材欣长,一身绿袍,衬得他俊逸不凡。 俊逸青年端着个大红托盘,托盘中的土陶碗,盛着热气腾腾的鸡汤,黄油漂浮,香气袭人。 俊逸青年将鸡汤在邓独秀身前放了,“你也是,躲到这儿也不说一声,我找了好几个静房。不过,王侃也太混蛋了,明明是比试正阳引灵诀的修炼,他怎么敢用蛮力欺人,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这是小师妹亲手为你炖的鸡汤,趁热喝了。” “小师妹。” 邓独秀心中闪过一抹温柔,记忆中跳出个温婉可人的柔美女子的形象,“多谢大师兄,王侃这混账,我迟早要找回来。” “我相信你。好了,你先喝汤,实在不想见人,就在这里睡一觉,稍后,我让小师妹给你抱两床被子来。” 俊逸青年站起身,准备离开。 邓独秀道,“师兄,那事儿就今天办吧,银票在我卧室床头第三块青砖下面藏着,房门没落锁。” 俊逸青年怔了怔,“何必如此着急?不如等几天,你伤好了再说。” 邓独秀道,“小师妹如此待我,我一刻也等不及了,要办就今日办吧。” “好吧,既然师弟有此心愿,师兄必全力帮你达成的。今夜戌时二刻。” 说着,俊逸青年行出门去。 听得俊逸青年脚步行远,邓独秀紧紧握住胸口的震寰珠,双目充血,“张扬,忘却难免留个疤!” 目送张扬远去,往事一幕幕重现眼前。 上一世,邓独秀十七岁拜入的白云观,迄今一年有余。 观中师兄弟欺生,他受的刁难极多,每次都是大师兄张扬站出来,为他遮风挡雨,还有小师妹李宛儿温婉可人,屡屡给他温暖。 短短一年时间,他已暗暗将张扬当作亲大哥。 可他绝想不到就是他最信重爱戴的大师兄,关键时刻捅了他一刀,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那个改变他命运的时刻,按原来的轨迹,应该是在两天后。 两天后,张扬拿了他积攒的银票,购来大量的烟花,按计划是在戌时二刻燃放于素女坡附近,张扬会安排李宛儿在那时赶到素女坡下。 然而,两天后的戌时一刻,烟花便被点燃了,焰火升腾,绘彩星空。 素女坡下,邓独秀苦苦守候,只有萧瑟西风相伴,根本没有李宛儿的身影。 璀璨的焰火,不仅点亮了星空,也点亮了素女坡。 邓独秀亲眼见到素女坡上,张扬指着无垠星空,深情地对李宛儿说着什么。 李宛儿娇羞无限,任由张扬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拥入怀抱。 彼时的邓独秀脑子要炸开一般,怒火烧天,疯了一样冲向坡顶。 等他到时,张扬和李宛儿已消失不见,他又疯一样冲向张扬的炼房,才入观中,几名执法弟子从主殿奔出,不由分说,一举将他拿下。 当天夜里,罪名就定下了,邓独秀盗窃司库。 赃物就在他床底下暗格中,证人正是张扬。 而且张扬还提供了佐证,当夜他邓独秀之所以要燃放烟花,就是为了吸引大家注意力,方便作案。 人证物证俱在,证据链完整,白云观报官,他就打入了汉阳县幽狱。 若不是突劫案,他就被变态掌狱使制成了人彘。 邓独秀正沉浸回忆,咚咚两声,房门再度被敲响,一道甜美的声音传来,“师兄,我给你送被子来了,山上夜风大,湿气重,当心着凉。” 邓独秀起身开门,一道俏丽的身影行了进来,正是白云观观主李沐风的独女李宛儿。 十六岁的李宛儿娇俏可人,抱着两床被子,立在灯下,巧笑嫣然。 “多谢师妹。” 邓独秀接过被子,心中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分明记得自己当年,无比痴恋桑李宛儿,每次相见,怦然心动,面红耳赤。 可今次重逢,心中半点涟漪也没荡起。 念头一转,暗暗自哂,“自己早已是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了,哪里还有少年情怀。” 但心中还是十分感念李宛儿。 “王师兄真是太过分了,我一定要禀明父亲,不,我要禀明秦师叔,看王师兄怕是不怕。” 李宛儿将被子在石床上放了,忽然瞥见那碗鸡汤,“是不合口么,要不我下面给你吃吧。” “不,不用了,喝汤就好。”说着,他端起鸡汤,一饮而尽。 “那师兄好生休息。” 李宛儿将碗放上托盘,打开门来,顿时,放出满地月华,门窗立时形成对流,清凉的晚风一鼓而入。 待李宛儿脚步行远,邓独秀翻身从窗口溜了出去。 第2章 套中套 夜幕初临,正是晚课时间,只有幽幽月华泄在白云观青白色的屋脊上,邓独秀躬着身子,在错落的屋宇间缓悄然穿行。 待行到西北角丙子号房时,他缓缓推门闪了进去,此屋正是他在白云观的寄身之所。 进得门来,他径直朝床底寻去,取出靠着床脚往内的第三块方砖,底下是个凹槽,银票已经被取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巴掌大的满是铜锈的三足鼎。 “这也称得上司库重宝么?” 他冷笑一声,抓出铜鼎,合上了暗格。 “就凭这个,自己就能被定下如此重罪?” 邓独秀想不明白,却也懒得深思了。 此时距离戌时一刻,烟花点燃,已经不远了。 邓独秀快潜行,半道上,他将那枚铜鼎,沉进了院中的荷花塘。 数十息后,他潜到了东厢房,那处灯火昏暗,小窗前,竹影摇曳,仿佛勾勒出一道魅惑的影子。 虽然过去许多年了,客居此间远道至此挂单的秦师叔的形象,邓独秀还能记得很清楚。 当带着一顶白纱斗笠的秦师叔,披着一身微雨,缓缓踏上青石板道时,宛若一朵清冷的水莲花迎风飘来。 白云观中,二十几名弟子挤在各房的栏杆处围观,邓独秀也不例外。 就在众弟子都屏住呼吸,欣赏秦师叔绝美风姿之际,师叔解下斗笠,露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来,完美贴合面目,仿佛真容。 霎时,整个白云观一片惊恐嚎叫。 秦师叔在白云观待了十余天,好像是在自己被捕前一两天离开的。 这十余天中,秦师叔受观主李沐风之托,监督众弟子课业,辣手无情,动辄重罚,短时间内,便聚出凛然之威,成了出了名的鬼见愁。 以至于众弟子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秦师叔的生活规律。 邓独秀敢此时潜来,也是因为知晓这个点,秦师叔必定还在山顶引灵,要到申时三刻才会归来。 邓独秀悄无声息地溜到厢房边,刚要将备好的纸笺从门缝里塞进去,忽地现竹制的轩窗微微开启着,可以清晰看见黄花梨木地书桌上,摆着一本文集,封面是隶书写就《一卷冰雪文》。 邓独秀将纸笺在文集边放了,快离开。 纸笺上只写了:戌时一刻,素女坡上。 他料定以秦师叔的骄矜,必定会去素女坡,惩罚传书之人。 所以,纸笺上的八个字,是他在一卷书上裁下来粘上去的。 他断定,越是如此小心翼翼,越显做贼心虚;越是做贼心虚,秦师叔越会穷追不舍。 投完纸笺后,邓独秀朝如意苑行去,李宛儿的炼房在那处,路过素女坡时,借着皎洁的月华,可以清晰地看见张扬正在指挥着十几个脚夫,摆放着堆成小山的烟花。 “小师妹,戌时一刻,素女坡上,万星辉耀,到时……” 邓独秀才行到如意苑外,听见曹吉在邀请李宛儿,无须说,这必是张扬的手段。 待李宛儿应下,曹吉哼着小调离开,邓独秀从竹林的阴暗处闪出,快进了如意苑。 李宛儿送了曹吉几步,给了邓独秀时间差,她才要将门带上,邓独秀将门打开,闪身进入。 李宛儿长大了嘴巴,满眼惊诧,“师,师兄,你,你不是睡了么?” 邓独秀悄声道,“我托大师兄买了些烟花,一会儿有烟花表演,你要和我一起看么?” 他非是想赢得李宛儿芳心,不过是想找个不在场人的证明,没有谁李宛儿这个观主女儿更合适的了。 而且只要他先截走李宛儿,让她不要出现在戌时一刻的素女坡上,他给张扬安排的好戏便要上演了。 “啊,好,好的啊,只是现在是晚上,若叫我爹看见,师兄,你先到外面等我,我换个暗色的衣服,马上就来。” 李宛儿先是诧异,继而满脸兴奋。 邓独秀应下,退出李宛儿闺房,继续隐在如意苑外竹林阴影处等候,山风吹来,竹林作响,宛若鬼呜。 不多时,一个绿衣婢女从如意苑的圆拱石门钻了出来,四处打望。 借着月光,邓独秀一眼认出那婢女正是李宛儿的贴身婢女小荷。 他轻轻打了个呼哨,小荷急急奔过来,低声道,“老爷突然从通天苑过来了,招小姐说话,小姐让我过来传讯,让你等上一等,他稍后就来。”说完,急急跑了回去。 通天苑和如意苑游廊相接,从邓独秀所立之处,并看不到那边的游廊。 等了约莫一刻钟,李宛儿出来了,她换了一身墨绿色的贴身长裙,娇俏身姿,一览无余。 “等久了吧,师兄。” 李宛儿俏脸挂着甜甜微笑。 邓独秀微微颔,“来得及,但要快些了。” 此时距离戌时一刻,只有不到一炷香了。 李宛儿点点头,二人快步朝素女坡行去。 月柔风清,星空灿烂,邓独秀不禁暗暗感叹:可惜这月色了。 行不过半柱香,两人便到了素女坡下。 一路上,李宛儿的肚子咕嘟不停,这会儿,李宛儿尴尬不已, “师兄,我……” 一张俏脸已如红纸。 “师妹,你先去吧。” 人有三急,邓独秀也无奈,好在时间差不多了,有李宛儿旁证,这一劫暂时避过。 “谢谢师兄,我一定赶在戌时一刻前回来。” 李宛儿急急离开。 邓独秀沐浴着山风,仰望星空,星河浩瀚,永照千古八荒,不禁摸了摸胸口的珠子,喃喃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沙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素女坡西,一个窈窕的白衣身影,快步行来,苍茫月色下,好似晚风推来一朵雪莲花。 “她,她怎么来了?这……” 邓独秀心念电闪。 嗖! 轰! 烟花炸响,尚不到戌时一刻。 第3章 发端 数百朵艳丽的烟花,腾上云霄,瞬间压服了星空,万千璀璨,刹那光华,似要将瞬间惊艳凝成永恒美好。 灿烂烟花,不停变化图案,时而凝成巨大红心,时而凝成男女分明的两只手紧紧相握…… 不知觉间,数百烟花尽数放尽,璀璨星空也重新化作苍青色天幕。 “挺不错,很有巧思,这是我来昌武府难得有趣的一晚,可惜了,如斯美景,却被你的龌龊黑心给毁了。” 秦师叔声音冰冷,取下纱巾,鬼脸面具散出阵阵阴寒,令人不寒而栗。 邓独秀没有说话,他的念头根本不在眼前这秦师叔身上,他在想哪里出了问题。 有了先知这个金手指,自己竟还能被装进套里?是不是太惨了点儿。 念头闪动,今夜所生的一幕幕纷至杳来,很快,他便有了答案。 心中忍不住冷笑,“狗屁的少年情怀。” 前世今生,直到李宛儿离开,他也没想过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师妹,还有另一副面孔。 所以,照顾是假的,关怀也是假的,娇俏可爱、毫无心机,更是假的。 被白云观里的师兄弟们欺负,那不过是为了制造关怀他,接近他的理由。 张扬需要这个理由,李宛儿也需要这个理由。 张扬和李宛儿互相勾结,形成了双重保险。 前世,他亡命天涯,夜深人静,回前尘,偶尔也会想起白云观上的小师妹,仿佛心头的一道白月光。 会想如果那一夜的璀璨烟火下,是自己伴在小师妹身边,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现在看来,这一切根本就是个笑话。 不是因为一场烟花秀,成全了张扬和李宛儿,人家本来就在一起。 前世的他以为,自己入狱,是张扬恼恨他追求李宛儿才设的局。 现在看来,张扬和李宛儿背后,必定还立着别人,最大可能便是那个始终面目和蔼,令人如沐春风的观主李沐风。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绝不认为自己值得李沐风这般处心积虑地对待。 他陷入沉思,眉头紧锁,落在秦师叔眼中,分明是吓呆了。 便听秦师叔冷声喝道,“既然无胆无才,就不要挑战能力以外的事,不但愚蠢,而且会死得很惨。” 邓独秀面色忽转凝重,“师叔教训的是,但星空绘彩,刹那芳华,邀请心中敬仰之人一并欣赏,师叔不会介意吧?” “他竟然没吓晕,还敢说话,还说出这话来,这,这怎么可能……” 距离邓独秀所立之地七八丈外的树林内,张扬,李宛儿,王侃等七八个白云观弟子皆瞪圆了眼睛。 众人浑然没察觉到丝丝清灵气,从头顶溢出,遥遥没入邓独秀胸口。 望着遥遥投来的清灵气,邓独秀暗暗舒了口气,这宝贝功效还在,自己还怕什么呢? “不敬尊长,你竟然还敢大言不惭。” 秦师叔森森鬼面散出越酷烈的阴寒气息,柔和的月华也被染得阴森了。 她也忍不住暗暗惊讶,暗道,“这几日的观察,看来还是有不全面的地方。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废柴一根,岂能配得上盈蓉。” 震惊才起,丝丝清灵气也从她头顶冒出,投入了邓独秀胸口,同样她也毫无察觉。 邓独秀用注目礼迎接着清灵气的到来,熟悉的热流从胸口弥漫全身,最后在他的导引下,回到了龙睛窍。 龙睛窍宛若快要干涸的河床,随着这些清灵气的投入,缓缓聚成浅洼。 “师叔误会我了。” 邓独秀依旧淡定,已将今晚的变故全部捋清了。 必定是自己去见李宛儿,漏的破绽。 原因很简单,李宛儿必是知晓张扬的设计,知道邓独秀要的就是给她突然惊喜,怎会无端私下来约,破坏这突然惊喜。 李宛儿让婢女小荷通知等在如意苑外的邓独秀,说是观主相召,不过是要这个时间差,去向张扬报信。 张扬知晓了变故,也调整了策略。 可笑的是,张扬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都想到了用冰冷酷烈的秦师叔做掌中剑、手中矛。 “误会你?你觉得我瞎,还是觉得我脑子不好使?烟花彩绘出的爱心,牵手,我不知何意么?有这样表示敬仰的?” 秦师叔心中鄙夷至极,若是邓独秀敢作敢当,说不得还得高看他几分。 邓独秀含笑道,“既然师叔直率,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而不得,辗转反侧。师叔只是在白云观挂单,与我并无伦常之论。何况,少年情怀总是诗,师叔不会怪我太坦白吧。” “……” 秦师叔罩着一张鬼面,看不清表情,只是,刷刷刷,连续的清灵之力从她体内溢出,足见她心中是何等的卧槽。 不远处的树林中,腾腾的清灵之气狂飘而来。 “这,这还是人么?” “他,他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秀儿,还是你么?” 张扬一干人全看傻了。 邓独秀猜的不错,收到李宛儿报信后,张扬虽然诧异,但处乱不惊,临时变计,立时想到了秦师叔。 借着秦师叔对李宛儿的青睐,让李宛儿飞信给了秦师叔。 秦师叔本来就对突然放上她书桌上的纸笺心生不满,李宛儿又传书让他来素女坡下。 她心中越好奇,便想着不管是坡下坡上,都一并踏去探个究竟。 岂料,才见到他从坡下行来,张扬就提前引爆了烟花,给秦师叔和邓独秀创造了个完美邂逅。 本来,他憋了劲儿要看一出好戏的。 熟料,邓独秀突然换了人设,根本不按原定剧本进行。 这一句句的词儿,他听都没听过,邓独秀淡定得宛若情场老手。 “好,好得很,你竟敢这么狂悖……” 秦师叔深吸一口气,惊得气息都有些乱了。 她生平见过各种大场面,却还没见过这样的,心中的感觉很奇怪,有鄙夷,有可怜,有冷漠,但唯独没有生气,最多的还是震惊,震惊邓独秀的脑回路和不要碧莲。 第4章 啪,啪 秦师叔来白云观挂单,本就为考察邓独秀。 十余天观察,她心中有数,并做好了这一两日就回程的打算,却没想到邓独秀又作出这等妖来。 邓独秀幽幽道,“师叔想怎样处罚我,我都甘之如饴。我只想让师叔知道,自从师叔踏进紫苑的那条青石板路上,我便中了师叔的毒,常常明明做着不相干的事,却总会在心里转几个弯想到师叔。我生平无大志,只在见到师叔时,起了强烈的愿望,只愿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师叔……” 邓独秀满目烟云。 “嘶!” 秦师叔倒吸一口冷气,忽地撮唇轻啸,一匹白马从天而降,秦师叔什么也不顾了,翻身上马,白马嘚嘚,缓缓腾空,踏月而去。 白马已经去得极快,秦师叔还在不停扬鞭,心中打鼓道,“似这样的人,盈蓉怎能拿得住,这哪里是什么木讷寡言,宝荣巷里最会撩的浪荡子也不过如此,这就是个街(gai)溜子啊……” 她策马在白云观上空绕了一圈,朝李沐风住所飞书一封,转瞬出了小仓山。 秦师叔人随马腾空之际,扑簌的清灵气,还是从她身体内腾出,直直朝邓独秀投来。 望着秦师叔远去,邓独秀忽然觉得有必要去收了秦师叔厢房书桌上的那本《一卷冰雪文》。 他分明记得昔年他游历东都,也见过这《一卷冰雪文》,知道此物是东都那些自负文艺贵女们的标配。 正是得益于在秦师叔书桌上见到的这册《一卷冰雪文》,他才判断出秦师叔的闷骚性格,成功撩走了她,不然这一关他还真不知怎么过。 目睹邓独秀用一种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手段,“逼”退了秦师叔,不远处张扬等人的头顶,简直要漏成了漏勺,丝丝清灵气不停腾出。 忽地,邓独秀盘膝坐了下来。 此时,他龙睛窍内的浅洼已经汇聚成了湖泊,他不停地搬运着龙睛窍内的灵力,游走周身。 漫天星辉下,他心无旁骛。 “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王侃惊声道。 “小点声。” 张扬低声喝道,他心情很差,一直以为尽在掌握的鱼虾,忽然有脱网的迹象,他不能不心生忧虑。 “是谁?” 正盘膝打坐的邓独秀,忽然喊了一声。 “是我。” 张扬只好硬着头皮行出了树林,“秀儿,今天的事是师兄办差了,居然算错了时间。” 秦师叔没有处罚邓独秀,他的计划也只能跟着调整,只能继续扮演知心大师兄。 邓独秀缓缓起身,“没关系,这也不是你的本意。只是那三十五两银子,是我多年积攒,大师兄你赔一下吧。” “啊!” 张扬头顶又长出一丝清灵气,邓独秀的人设正在他心里急崩塌。 “三十五两银子要攒很久的,大师兄你该不会想赖账吧……” 毫无预兆,邓独秀忽然下手,啪的一声脆响,邓独秀一巴掌抽在张扬脸上,抽得他打了个趔趄。 “你疯了!” “卧槽!” “找死!” 李宛儿箭步冲出,俏脸含煞,王侃等人紧随其后,高声怒骂。 丝丝清灵气继续从众人头顶冒出。 “师妹,三十五两银子,你可知要攒多久。” 邓独秀满脸真诚。 “赔,我一定赔,是师兄的不是,小师妹不必怪秀儿。” 演了一年多,张扬演技已入化境,强忍狂怒。 “那你倒是赔啊。” 啪的一声,邓独秀又一巴掌抽在张扬脸上。 “泥麻痹,卧槽!” 终于,张扬忍不了了,怒吼。 啪,又一巴掌。 “邓独秀!” 李宛儿厉声喝叱。 “我在!” 邓独秀错身,挥掌,啪,一记耳光映在李宛儿娇俏弹嫩的脸上。 “这,这……” 所有人都惊呆了,邓独秀的表现宛若被鬼附身,丝丝清灵气从众人头顶冒出,李宛儿头顶溢出的尤多。 “到底让你现了?” 就在众人惊诧之际,张扬寒声说道,一张脸上已是一片青肿。 “废什么话,赔钱。” 邓独秀冷声道。 “狗?的,找死啊。” 王侃怒喝一声,当先冲上。 这一年多,他是欺辱邓独秀的主力,泥巴一样任意搓圆揉扁的邓独秀,不许这么猖狂。 王侃一记飞踹,直奔邓独秀胸口,这招是他对付邓独秀的拿手好戏。 邓独秀在静房重生前,便是挨了王侃的窝心脚,受伤加气闷,昏死过去。 这回,王侃含怒而,劲道十足。 可惜,此刻的邓独秀已非彼时的邓独秀,王侃这一记窝心脚,在他眼中,尽是破绽。 他侧身错步,王侃一脚踹空,邓独秀一脚踢出,正中王侃裆部。 “啊!!” 王侃惨叫一声,摔在地上,邓独秀跨前一步,一脚狠狠剁在他蹬出的那条左腿的小腿处,王侃撕心裂肺地惨嚎。 邓独秀连剁两脚,王侃的小腿处依旧没有传来咔嚓的声音,邓独秀不禁暗暗感叹自己的肉身还是太弱。 嗖地一下,一枚青枣大小的飞石砸来,砸在邓独秀的胸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再定睛时,空中已腾起七枚石子,有的摇摇晃晃,有的起起伏伏。 “引灵境而已,称术士都勉强,还当自己是修士不成?” 邓独秀冷笑,身形晃动,不停换位,朝众人逼近。 张扬等人也催动那些石子射来,能击中邓独秀的极少。 但邓独秀仗着独特的搏击手段,不过二十余息,便将张扬等人尽数放倒。 “这,这是什么手段,仙武不能同修,你怎么可能修得武技?” 张扬瞪圆了眼睛怒喊。 邓独秀懒得理会他,专心吸收着张扬等人身上溢出的清灵之力,此刻他龙睛窍的灵液已盈出如海的伟容。 “师兄,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是你的小师妹啊,你是疯了么?” 李宛儿又恢复了原来的甜美,长长睫毛下的美目泛着晶莹的泪光。 “你们好大的胆子,是谁放的烟花,谁气走的秦师叔。” 一道浑厚的男中音忽然响起,一个身材欣长,气质温和的中年道人从素女坡上,踏着月华,缓缓而来,正是白云观观主李沐风。 第5章 师父又如何 “是邓独秀,都是邓独秀干的,师父啊师父,救救我吧。” “师父,邓独秀大逆不道,掌掴大师兄,小师妹。” “父亲,嘤嘤……若是你再晚来片刻,女儿就见不到你了。” 李沐风摆手,冷冷盯着邓独秀,“孽徒,还不知罪么!”双目如电,寒光迫人。 “知你麻痹。” 邓独秀眼中寒光爆射。 前世,他虽拜在李沐风门下,却没见过李沐风几面。 白云观在昌武府内并没多大的知名度,只是在汉阳县有些名声。 李沐风这个观主,现在只有驱物境的实力。 眼下,他龙睛窍内的灵力快要沸腾,冲开龙颌窍只在顷刻。 换言之,只差一步,他也要入驱物境了。 何况,这个仙武不能同修的世界,成就了驱物境,并没有多了不起。 厘清因果后,他心中对张扬的愤怒有八成,都转到这李沐风身上来了。 李沐风懵了,这小子是真疯了吧。 邓独秀的家世,他早就掌握了,绝不仅仅是汉阳县内的一个富家子弟。 否则,他也犯不着自此子一拜入观中,就安排张扬接近邓独秀。 他一直没动邓独秀,不过是在等机会,等诚意伯府那边来人考察。 如今考察结束,诚意伯府来的那位秦道友失望而归,作别时,只往他院子里投了一封书信,信里根本没有提邓独秀半个字。 接下来,就该他出手安排邓独秀了,可没想到这姓邓的小子先爆了。 李沐风掩藏不住的震惊,导致他头顶开始扑簌地溢出清灵气。 邓独秀大喜,收了这些清灵气,他的龙睛窍已经有隐隐震动之意了。 “作死!忤逆的东西!” 李沐风厉喝一声,怀中腾出两个铁胆,每个铁胆皆有一握大小,重铁铸成,重达五斤,遍生倒刺,泛着寒光。 邓独秀不敢怠慢,打跌起全副精神应对。 李沐风不是张扬等人可比的,张扬等人虽号称修士,但和他一样,只有引灵境,只是在龙睛窍内引入了灵力,勉强能驱动些石子,再大一点的物体都奈何不得。 这点本事,用以战斗,还比不过寻常的庄稼汉。 而李沐风是驱物境的强者,驱物一境便能勉强驱动十斤重物。 李沐风能自如驱动两个五斤重的铁胆,显然已经突破到了驱物二境。 这和他前世掌握的情况差不多。 灵力得来不易,修炼艰难。 白云观作为昌武府中一个寻常小门小派,李沐风能有此等实力,已经很不错了。 轰的一声,一枚铁胆砸中一颗碗口大的樟树,刷的一下,樟树裂掉一大块树皮。 “秦师叔救命。” 邓独秀才避开另一枚铁胆,急声呼救。 李沐风面色急变,四下打望,哪里有秦清的影子。 邓独秀暗道,“看来这秦师叔还真为我而来。” 前世邓独秀至死,也不知晓秦师叔的到来,竟会和自己相干。 此番重生,他回忆过往,有一件事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世那位秦师叔离开白云观后未久,他就出了事儿。 他适才故意叫一声秦师叔,就是为看李沐风的反应。 实验证实了他的猜测。 嗖地一下,铁胆翻飞,连续擦过邓独秀的身体,打在树干上,邓独秀借着稀疏的树木,勉强应对着。 忽地,他一个前滚翻,避过铁胆,再翻身站起时,掌中多了一根前端锋锐的拇指粗细的树枝。 “师父当心,这混账武技非凡。” 张扬急声喝道。 若不是顾忌邓独秀的身手,和那呼呼的铁胆,他们早就合围了。 “气血衰微,哪里来的武技,不过是寻常的江湖技击术,没有气血做支撑,沙上城池而已,且看为师破他。” 李沐风大手一招,两枚铁胆呼呼转了起来,交替缠绕,走势立变诡异。 轰!轰! 时不时有树木被砸下大片树皮,邓独秀不停闪避,也开始呼哧带喘了。 他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弱,即便有先进的技击手段,但没有强健身体支撑,也撑不了多久。 嗖的一下,一枚铁胆绕过一棵梨木,从背后袭来,他才避开前一枚铁胆,身形未稳,眼见这一枚无论如何避不开。 砰的一声,一个巴掌大的砖块飞起,砸在那铁胆下,那铁胆歪到了一边,侧着他身子,擦了过去。 “这……这不可能!” “那砖块至少有半斤,除非他已经到了引灵三境!” “他入门才一年,就是每天都消耗古物引灵,也断不可能这么快就达到引灵三境。” 张扬,李宛儿,王侃等人全懵了。 李沐风双目怒睁,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当今之世,除了那些显赫存在,有着天量资源,可以在短时间内,快提升修为。 似李沐风这样的底层修士,每前进一步,不知要跨越多少艰难关隘。 邓独秀的情况,李沐风了如指掌,他无非想象邓独秀是怎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用短短一年时间,从一个凡人,一跃成了引灵三境。 丝丝的清灵气,从李沐风和众人头顶,扑簌腾出,没入邓独秀体内。 就在这时,邓独秀周身出炒豆一般的爆鸣。 “开新窍了!” “突破了!” “龙颌窍,驱物境了!” “这,这……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众人癫狂了。 李沐风一双眼睛几要瞪得从眼眶里掉下来。 轰然爆鸣声中,邓独秀周身冒出丝丝白气,就在这时,新的穴窍开辟,龙睛窍内的灵力开始在龙睛、龙颌两个穴窍之间来回游走。 就在这时,邓独秀胸前的那枚温热,开始慢慢变凉,他暗暗苦笑,“就不能多坚持坚持?罢了,趁着没凉,多弄点清灵气也好。” 刷的一下,两根树枝腾起,直取李沐风头顶。 劲风鼓荡,李沐风大吃一惊,想要避开,却没有邓独秀的身手,只能催动两枚铁胆回援,将两根树枝砸断。 “一灵二用,你才入驱物境,怎么能有这本事?” 李沐风要疯了。 第6章 师妹很好 “大家快跑,去通知诸位师……” 王侃急声呼喝,话才出口,一枚树枝便扎进了他喉头,整个人兜头便倒,滚滚热血从他口中涌出。 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瞬死在了眼前,张扬,李宛儿等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混账!找死!” 李沐风大怒,沧浪一声,腰中弹出一把软剑,软剑才现,月华便在剑身上凝成冰寒。 “银蛇剑!” 邓独秀暗惊,出幽狱后行走江湖,他也听说过李沐风,当时他只恨张扬,并未来寻李沐风的晦气。 当时李沐风秘剑银蛇的大名,也相当响亮了。 只是他没想到,李沐风早在这时就有了银蛇剑。 李沐风大手一挥,长剑腾空而至,剑势飘忽,迅猛无比,直取邓独秀周身要穴。 只要邓独秀一个不小心,顷刻间身上就得多个血窟窿。 刷刷刷,李沐风运剑如风,邓独秀只能不断催动树枝来挡。 银蛇剑犀利异常,无论多粗的树枝,都被一剑两段。 他催动树枝只能干扰李沐风的剑势。 不多时,李沐风便斩断上百根树枝。 而邓独秀周身衣衫,也被划破多处,皮肉间隐隐见血,狼狈不堪。 “孽障,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杀了他,师父,一定要杀了他!” “父亲,女儿好怕,此贼不死,必为大患。。” “师父神威,诛灭逆徒。” 李沐风终于大占上风,众人被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素女坡离白云观有十余里路,这边大喊大叫,白云观那边也依旧道观幽深,灯火悄然。 嗖地一下,软剑回旋,剑身如蛇,眼见便要刺入邓独秀左眼。 刷的一下,三根断枝腾空,聚成一个三角,竟精准地卡住了剑柄。 “这不可能!” 李沐风惊声呼出,驱物境最难的不是驱动重物,而是一灵多用,除非有上等驱物妙法。 便是他这些年,也不过粗粗掌握了一灵二用之法,催动两枚寒龙铁胆。 但要论及精妙熟练,也只是催动腰下这把重金求得的银蛇剑。 此刻,邓独秀在他眼皮底下,催动三根截断的短枝,卡住了剑柄,让他难以置信。 霎时,他脸上的惊容化作狞笑,银蛇剑的剑柄根部,攸地一下动了,抽出一柄银亮匕,直刺邓独秀胸口。 “去死吧!” 李沐风仰天怒吼,似乎要将今晚积蓄的郁闷,全部泄出来。 仓促之际,邓独秀已是躲避不及,只能横臂胸前,银亮匕刺在他左臂上,铛的一声。 他左臂处的护腕被扎透,剑尖入肉,鲜血长流。 李沐风恍惚间,有些失神。 他的秘剑乃是杀手锏般的存在,绝不可能失手,何况还是对付一个引灵小辈。 他做梦也想不到,邓独秀二世为人,他的秘剑,从一开始就在邓独秀预料之中。 下一瞬,一根尖锐地树根,从李沐风突出的眼珠子中戳了进去,直灌入脑。 “一灵四用,嗬嗬……” 李沐风喉头嗬嗬有声,终于,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上一世恩怨,这一世了断了吧。” 邓独秀摘下扎在手臂处的子剑,大手一招,便将那把跌落在地的母剑抓入掌来,细细摩挲剑身,锋锐逼人。 比剑光更锋锐的,是他的目光。 他忽然扭头,目如鹰隼,寒光直射张扬,李宛儿等人。 张扬等人做梦也想不到一夜之间,绵软可欺的废柴,陡然化作索命厉鬼。 “师兄,师兄,是我,我是小师妹,你的宛儿啊,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的。我也喜欢你,我给你炖汤,听你讲故事,陪你聊天,你还记得去年一天夜里大雪,我们一起围炉夜话,烤着红薯,今年春上,我们一起去北山采摘,我走不动了,是你搀着我……” 李宛儿激动地倾诉着,她心中没有半点因李沐风死去的哀伤,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满满的求生欲。 她自然看得出邓独秀对自己一往情深,他的少年情丝,一丝一缕都瞒不住她。 嬉戏林下,围炉夜话,吟赏烟霞,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他和李宛儿一起的一幕幕画面,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回转。 过往种种,都是很好很好的。 师妹也是很好很好的。 那些温暖的一幕幕,师妹怎会没有投入真情? 她无非是被张扬和李沐风逼迫的。 如诗如画的年纪,能有多坏的心思呢? 他嘴角浮起浅浅的笑,心中生起万缕柔情。 月华西下,银蛇轻飚,剑光如雪,大好美人头颅,腾于半空…… 干净利落地解决掉所有人,邓独秀铲掉一块血色土壤,上面沾染的是他的血迹。 他扯下一段衣襟包了那些血土,又抹去铲土的痕迹。 随后,他急地打扫了战场,也不过得银十数两。 接着,他催动银蛇剑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留了个五芒星的符号,快离开。 路过回春溪时,他小心翼翼地将浸了他鲜血的土壤尽数抖入水中,将包土的半截衣衫塞进袖口中,径直潜回白云观。 月光正好,山风清冷,才出杀斗场的少年一颗心稳如老狗,无声无息地潜回了自己的炼房。 “嘶!” 他忍着痛,解开衣衫,左腕处的铁皮护腕,已裂开个口子,手臂被子剑的剑尖钻出个浅浅的血洞。 他不禁暗暗后怕,亏得知晓李沐风的秘剑,提前带上母亲备的护腕,不然,那一剑即便不刺中要害,这手臂也保不住了。 他取出临行时母亲放入行囊的金疮药,动用驱物妙术,很快就给自己包扎好了。 即便身上没有血迹,但到底才从杀斗场归来,浑身血气无法遮掩。 他不得不举着伤臂,接了外面竹管里导流来的溪水,仔细沐浴一番。 随后,他换上一件干净的道袍,闪身出门,提了水壶直奔东面的灶房。 白云观里的师叔师伯们嗜好饮茶,热水不能断,灶房的炉火也不断。 他到时,看守灶房的老翟头趴在破旧的矮桌上,睡得鼾声四起,桌上还摆着歪倒的酒壶,酒气熏天。 他将才换下的道袍,悄无声息地投进了燃烧正旺的炉灶里,一边假装要灌热水,一边耐心地等道袍化尽。 第7章 震寰珠 直到道袍的最后一丝布片,化作灰烬,邓独秀灌满了水壶,步履从容地返回了炼房。 泡了一壶茶,不疾不徐地饮了两盏,他盘膝坐回了石床。 他轻轻解开脖颈间的金丝绳锁,一枚半黑半白的珠子,现在他掌中,温热的珠子已化作冰凉。 他轻轻摩挲黑白珠子,不由暗暗感叹,“老伙计,你带我回了这里,正要好好表现,何故才崭露头角,便要罢工啊。” 无须说,他能屡次从秦师叔,张扬,李宛儿,王侃,李沐风等人身上吸起清灵气,正是得益于这枚黑白珠。 这枚黑白珠,他取名叫震寰珠,是他前世从星河中的一个九龙拉动的巨棺中所得。 珠子内藏着无数典籍,文字和此界一样,但似乎是来自一个叫地球的所在。 珠子的妙用在于,只要装十三成功,引震惊,便会从装十三对象头顶溢出清灵气。 可惜的是,他前世得到这枚珠子太晚,未等大显身手,便遭了暗算,身死道消。 此番重生,震寰珠相伴而生,他猜测多半是他一缕残魂不灭,被震寰珠带到此处,回到他十八岁时的肉身。 他轻轻摩挲着珠子,心绪漂浮,往事种种,过眼云烟,一股浓浓的思念萦绕心头,他想母亲了。 前世的他,虽脱出幽狱,但已是黑户,不敢再见母亲,此后亡命天涯。 仔细算起来,他上一世自逃亡后,也就只一年路过昌武府时,远远见过母亲一面。 那时,母亲已满头银丝,步履蹒跚了。 碍于见不得光的身份,他只在远处跪着磕了几个头,悄悄往自家院子投了一包银子,就急急遁走。 及至他终于成就一方豪强,再想见母亲时,已经永远没机会了。 他盯着身上青衫,手臂上的金疮药,被刺破的护臂,桩桩件件,无不是母亲替他置办的。 以前这白云观的少年,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获得李宛儿的青眼,何曾有一刻,想到那个总是默默为自己付出的母亲。 此刻独坐静思,他惭愧已极。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熟睡中的邓独秀被激鸣的钟声吵醒,不久,惊呼声四起。 未到午时,汉阳县掌狱司派来一队人马,上了小仓山。 随后,白云观众人,被约束在规模最大的清心堂内,等候问话。 原来,素女坡下的杀戮现场被人现,并第一时间举告。 彼时杀戮结束,邓独秀不是没想过重新布置现场。 但他稍稍思索,便放弃了。 因为要抹去杀人现场的所有痕迹,根本不可能。 越是遮掩,越是欲盖弥彰,越是将凶手的方向,指向白云观内部。 反倒什么都不做,显得自然,何况,临去之时,他在树干上留了赤练邪魔张可久的特殊标记。 不出预料,能将掌狱司那帮人的视线带偏。 此刻,他混在人群中,心安神宁。 不管怎么查,绝不会有人将怀疑对象,锁定到一个才上山一年的小透明身上。 问询流程走得很快,很快便轮到邓独秀了。 将午时分,敞开式的芳洲亭内,日暖风和,邓独秀才跨进去,仿佛入了冰窖,周身寒毛竖起。 他一眼就认出了亭中背对着自己的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正是汉阳县掌狱使洪承。 洪承主掌幽狱,专司捉拿不法修士,身负皇权,威权极大,整个汉阳县境内,其名能止小儿夜啼。 前世,邓独秀被李沐风设计,落入幽狱,亲眼目睹了一个少年修士被洪承制成人彘的全过程。 少年的痛苦,哀嚎、屠宰场一样的现场,洪承的冷静的双眸,沉稳的双手,让他永远难忘。 当时,他亲耳听洪承吩咐押送他的两名狱卒,说等上一段时间,若还没有消息,就要将他也带入这制作人彘的暗房。 邓独秀依旧能清晰地记得,他当初是何等的窒息,脑子里空白了整整一夜。 今番再见,那梦魇般的回忆再度袭来,但他已能从容待之。 “烟花炸响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我睡着了。” “那么大的动静儿,你怎么会睡着?” “昨日我和王侃师兄起了争执,他踢了我一脚,我胸口疼,便躲入了静房,那边偏远,没听到有燃放烟花的声音。” “……” 所有的说辞,早就想好了,包括回话时的情绪,他都控制得极好,不露丝毫破绽。 “行了,你先下去吧,想到什么异常的地方,随时上报。” 一个生着一双倒三角眼的青年,挥退了他。 邓独秀认识这个三角眼,知道他是洪承手下的得力走狗,勾魂使者闫冰。 邓独秀起身,才踏上皂荚树映在亭中的影子,一直背对着他眺望山景的洪承忽然说话了,“等等。” 邓独秀立定,后背一凉。 他缓缓转过微微蜷缩的身子,貌似害怕,实则在蓄势待。 “白云观要解散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洪承声音清朗,面目温润,一眼望去,宛若教书先生。 邓独秀怔了怔,一脸迷惑,“为什么要解散,我才上山一年,尚未修得大道。” 洪承微微皱眉,觉得这家伙有些拎不清。 闫冰瞪眼,“滚。” 邓独秀仓惶退走。 “大人,可是这家伙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闫冰目送邓独秀下了山道,沉声问道。 洪承摘下一枚戳进亭中的一根皂荚树枝上的皂荚,在指间缓缓碾碎,“是有不对劲儿的地方,他似乎很怕我,但又有些古怪。” “大人威名,横压全县,区区竖子,岂能不惧?” 闫冰言出由衷。 洪承微微摇头,“这小子不一样,他的怕在心里,血里迸着胆气,我闻得出来。” “大人的意思是,这案子是他干的?” 闫冰懵了,“这不可能啊,这小子的资料我也看过,他不可能有这本事。 另外,属下在林中现了赤练邪魔张可久留下的徽记,作案手法也颇为吻合。” “张可久还在淮西,怎会来这里,何况,这是我的地头,他犯不上…” 洪承觉摆摆手,话说一半就停了。 闫冰听出些话缝,不敢继续纠缠,另行汇报情况,“此外,案当夜,诚意伯家的客卿匆匆离开,此事大有蹊跷,要不要……” 洪承摆手,“那是诚意伯府,你我够不着,再说真是诚意伯府下手,也犯不着弄得这么鲜血淋漓。不必费神了,此案就栽在张可久名下吧。” 闫冰领命,忽然又想起适才洪承突然叫住邓独秀,问他下一步打算,心中生疑,“那邓独秀,您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在闫冰看来,洪承从来都不会说废话,更不会做无用之事。 闫冰脑子转动飞快,他忽然想起,半个月前,李沐风曾深夜来洪府投帖子求见,按时间算,那时诚意伯家的客卿才到白云观两日。 莫非是因为诚意伯客卿的到来,让李沐风挖出了邓独秀的隐藏身份? 洪承见他闫冰眼神飘忽,笑道,“不必猜了,直接告诉你。邓独秀是张好牌,弄好了能换不少好处。但在此前,要判定诚意伯府对他到底是什么观感,这需要时间。” 洪承这么一说,闫冰就彻底领悟了。 洪承又不是头一次干这买卖,找个罪名,扣了人,什么好处也要的来。 可既然邓独秀出身不俗,连诚意伯府都惊动了,按常理,洪承是不会惹这个骚的。 洪承诡秘一笑,“你少操些心,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现在你着人将邓独秀给我盯紧了,最多两个月,消息一旦探明,咱们就开嚼这只肥鸭子。” “遵命!” ………… 素女坡下的惨案,惊动实在太大,昌武府也派了人来,并很快下了结论,案子是赤练邪魔张可久做下的。 白云观上空的恐怖疑云虽然消散,但众弟子早已破胆,纷纷求去。 当天,两位师叔辈的就因为瓜分司库,闹起了矛盾,大打出手。 最后还是官府的大人们出面,压下乱局,直接结果就是本就不丰的司库立时见底。 如此一来,人心彻底涣散,官府的人马才撤围,整个白云观便消散一空。 第8章 如海 邓独秀背了个包袱,揣着那夜劫的十几两碎银子,腰内缠了银蛇剑,径自下山。 下了小仓山,沿着汉水,一路向西,穿过城关镇,临近午时,他便望见了汉阳县的城门楼子。 忽地,邓独秀足下腾起一缕微尘,他依旧缓步前行,微尘却坠在原地,被他用灵力摄住。 此乃微末术法,名唤衍尘术,预防跟踪之用。 前世得的小小术法,恰适合他现在的微末道行。 自打下了小仓山,他一直觉得有人坠在后面,既然已经跟到汉阳县城了,他觉得有必要做个证实。 没费多大工夫,邓独秀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是阴魂不散啊!” 邓独秀猜到这必是洪承的尾,因为他身后的两条毒蛇是一路从小仓山跟来的。 他不想将麻烦带回家,牵连上母亲。 可此时,他若不回家,也无处可去,贸然远遁,说不得会逼得洪承立下毒手。 他只能硬着头皮阔步向城门行去。 脉脉斜阳撒满浅白色的巷口之际,他望见了自己家的黄色矮梨木大门,门前的几丛鸢尾花正在夕阳的晚风中招摇。 吱呀一声,他推开大门。 一个气质婉约的美貌妇人正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缝着一件簇新的羊皮袍子,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一片岁月静好。 听见开门声,美妇抬起头来,蹭地一下立起身来,眼中的欢喜炸开了阳光,膝上的竹制簸箩翻倒,针头线脑撒了一地。 邓独秀疾步上前,紧紧抱住美妇,眼泪决堤,“娘,我回来了。” 这美妇正是他母亲刘氏。 细算起来,他已经太久没叫一声“娘”了。 上白云观前,他懒得叫,觉得母亲最烦。 亡命天涯后,他再想叫,没了机会。 “秀儿,你,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刘氏知晓邓独秀个性强硬,眼泪珍贵,此刻见他流泪,心疼极了,不停轻抚他的背脊。 邓独秀抹一把眼泪,“娘,我没事儿,就是好久没见娘了,有些想娘了。” “你这孩子,多大了,还哭鼻子。没吃饭吧,翠荷,翠荷,少爷回来了,快来厨房给我打下手……” 刘氏高兴坏了,再没有什么比儿子回来,更让她开心的了。 西厢房里奔出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来,正是邓家唯一的婢女翠荷。 邓家家资不丰,勉强够过活,本来是不会添婢女的。 翠荷被人牙子卖到这汉阳县,着高烧,人牙子见多半是救不活了,扔在邓家的街门口,被刘氏救下,自此便养在家中。 待到再大一些,翠荷已能帮上家里缝缝补补,洗洗涮涮。 邓独秀游学时,便是翠荷和刘氏相依为命。 “少爷好。” 翠荷冲邓独秀福了一福,眼神有些畏惧。 平日里,邓独秀满脑子想的都是修道成仙,扬名天下,对刘氏不亲近,对翠荷更是呼来喝去。 “翠荷好。” 邓独秀回了个微笑,再世为人,这院子里的一切,都让他无比亲切。 “啊!” 翠荷花容失色,好似被癞蛤蟆舔了一口,裙裾旋舞,急急蹿进厨房去了。 晚间,蛤蟆少爷逼着战战兢兢的翠荷也在桌边坐下,陪着母亲吃了饭,又说了好一阵话,直到二更天上,邓独秀才返回房间。 不多时,刘氏吃力地端来一个盛满了热水的脚盆,在邓独秀床边放下。 她先将手指放进盆中,微微皱眉,抬手看了看,手指上已满是厚茧,试不出水温。 随即,她又撩起衣袖,用手腕处的嫩肉放入盆中,扬起脸笑道,“脱袜。” 邓独秀忍不住眼眶又红了,从小到大,母亲一直给他洗脚,他从来没觉得有何不妥。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见不到母亲,这世上再无一人将他视作至高无上的珍宝,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邓独秀忽地起身,将刘氏扶到了床上,“自幼便是母亲给儿子洗脚,今日换儿子给母亲洗脚。” 刘氏顿时泪目,双手合十,连连祝祷,却是在感谢白云观观主教徒有方。 邓独秀不愿败母亲的兴,由着她感谢李沐风。 他满怀诚挚地替刘氏洗完脚,又送刘氏回房,伺候她躺下,这才转回自己的房间。 他在书桌边坐下,眉头渐渐锁紧。 和母亲相聚时,他不愿让母亲看出担心,但他清楚现在的局面已相当险恶了。 若只他一人,他有的是法门,杀出一条血路。 但中间隔着母亲,他必须慎之又慎。 他用衍尘术探查过,追踪他的人,一直跟到了他家门口才离开,现在指不定猫在那个地方窥视。 “不管怎样,提升实力,总是硬道理。” 邓独秀暗暗咬牙。 如今震寰珠在休眠期,重启需要一个过程。 修真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了,修武便是必然之选。 还是那句话,修行的初始阶段,武修的实力比修真之士的实力强了太多。 前世,他从幽狱得脱后,也放弃了修真,而转作了武修。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为了求活,他只能选择快扩充实力的道路。 至于为何不能仙武同修。 只因世有铁律:仙武不能同修! 说到底,修仙和修武,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 修仙求的是,吾以天地济吾身,引天地之灵入体,淬炼精神,壮大神识,从而求得神魂壮大。 修武求的是,“能以精诚致魂魄”,也就是以肉身的强大,来促使神魂的壮大。 从结果来看,修仙修武殊途同归,最终求的都是神魂壮大,脱性命,渡劫不坏,逍遥长生。 看着所求相同,两条腿走路当能更快。 但坏就坏在,修仙所取的天地之灵属极阴,修武所壮之气血属烈阳。 极阴和烈阳,互相消抵,好似冰炭不能同炉。 二者兼修,注定原地踏步,越修越乱,一场白忙。 第9章 仙武同修 然而,此番邓独秀想着走武修的路子,并不需要放弃修真。 “仙武不能同修”的铁律,因为震寰珠的存在,被打了个粉碎。 这一点,前世他得到震寰珠后,就仔细验证过。 破局的关键,就在那清灵气上。 修真,要引天地之灵,何为天地之灵? 天地之灵,散于自然,化作万千。 在儒,为浩然之气。 在佛,为众生愿力。 在道,则为自然之灵。 日月之华,草木之精,乃至古董文物上凝聚的沧桑古意,皆属自然之灵。 值得一提的是,邓独秀在白云观时,被张扬诬陷偷盗司库的那个铜鼎,就属于古物。 此等古物是邓独秀等白云观弟子,用作引灵之用的。 然而,不管是浩然之气,众生愿力,还是自然之灵,一旦引入体内,都会和武者霸烈气血的烈阳属性相抵消。 唯独这清灵气,脱于寻常天地之灵,可以在体内自如游走,不会被烈阳属性的气血吞噬。 所以,此刻邓独秀并不担心专修武道,会败坏修真之路。 此刻,他想的是怎么快修行,突破炼皮境。 要快修行,有两个条件需要补全,一个是功法,一个是壮大气血的手段。 至于武道筑基的功法,他前世收集极多,直接锁定了“烈阳铁布衫”。 这套功法,是他破一个叫做“煊赫门”的门派时得到的,乃是一等一的武道筑基法门。 而壮大气血的法门,无非是借助食补和药补。 食补度稍慢,邓独秀自然钟意药补。 若配合上等修炼法门,短时间内,武修筑基之路就能见奇效。 提到壮大气血的神药,邓独秀立时就想到那些著名猛药。 “煞普爱肆膏”、“鸿茅三鞭酒”、“曹清华凝血丹”…… 很快,他便放弃了幻象,这些神药,短时间内,不可能求得。 哪怕是有些凝阳散,紫血丸什么的,他也知足的。 奈何,以他如今的身家,便是要弄到凝阳散和紫血丸,也十分困难。 “怎么办,怎么办?” 忽地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炸响,他想起一件大事来。 按时间推算,这件大事应该是生在四天后。 也就是他前世入狱后的第三天夜里。 那天夜里,生了大规模的劫狱,他也得于趁机出逃,避免被制成人彘的厄运。 那场劫狱事件的引子并不在他身上,也就意味着,即便他没有被关入幽狱,那场劫狱还是会生。 他记得那场劫狱的大规模战斗,最后爆在小仓山附近,也就意味着,四天后的深夜,小仓山有可能成为战场。 他的目标不是卷入战斗,而是想要趁着混乱,打扫战场,坐收渔利,也许在那里,就能弄到大量壮大气血的药剂。 当然,这其中的风险,他也不会回避。 但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不搏一把,还能躺倒任草不成? 计较已定,邓独秀便不再烦扰,安然入睡。 次日一早,他陪着母亲吃了早饭,说要出外去拜访私塾的陈夫子,刘氏替他理了理衣衫,给了他三钱银子,要他去前记得在香远斋置办些点心果品。 邓独秀应下,出门,在城中游荡起来。 其实,他根本不是去看陈夫子,而是要将潜伏在家门左近的两条毒蛇挖出来。 才转出街口,便有两人跟了上来,他并不回头,先进了一家点心店,尔后又进了龙阳书坊,接着又朝最热闹的中央大街行去。 他有意识地走位,巧妙地借助街市上能投身光影的光滑平面,轻而易举窥见了两条毒蛇的真容。 令他讶异的是,这两人他竟都识得,生着一双断眉的矮胖中年唤作张元,身量细长的青年唤作宋野,皆是招魂使者闫冰手下。 当初他被捕进幽狱,没少吃这两人的苦头。 弄明白这两条毒蛇的身份后,邓独秀继续闲逛,逛到午间,在一家包子铺吃了两笼包子,这才起身回家。 回到家,他和母亲聊了一会儿,上了二楼。 说是二楼,其实就是个二十来平的杂物间。 透过杂物间的矮小气窗,邓独秀可以清晰地看到,张元和宋野二人,就在街角的茶棚里闲坐。 从那处茶棚,正好能瞧见自己家门口。 见了二人这个架势,邓独秀心里就有底了。 显然,人家没把他当回事,连后面的院墙都不把守。 弄清这个关键点后,邓独秀稍稍放心,余下几日里,他都在陪伴母亲。 或守在母亲身边,看着她给自己缝制衣衫:或一起捣米,制作年糕:或一起采摘架上的葡萄,酿制果酒…… 当然,更多的时间,他还是遵从母亲的愿望,开始温习书本。 在听说了邓独秀不再慕仙求道后,刘氏便越希望他能苦读诗书,求取功名。 邓独秀对夫子之教没什么兴趣,但为了让刘氏开心,他还是愿意捧着书本。 看着他是在温书,实则意念沉入了震寰珠,翻阅起里面的网络小说来,一本名曰《我从凡间来》的小说,看得他流连忘返。 如是过了几天,终于到了行动的日子。 这天夜里,邓独秀等母亲第二遍来给自己盖好被子离开后,翻身坐起。 他换上一身深色的袍子,取出一块黑布,做了个面巾,绑好裤脚,从床底下取出银蛇剑,在腰间的内衬缠了,悄悄出了房门。 入得堂屋,他随手从母亲置放针头线脑的簸箩里,取了两根针,出门,将堂门掩好。 是时,天气转阴,夜色暗沉,飒飒东风摇得葡萄架哗哗作响,完美掩护了邓独秀翻墙弄出的动静。 这几天下来,他已经摸清了张元和宋野盯梢的规律。 但因为他毫无异常,这两人的警觉性已经极低了,今天下午干脆就没见这二人。 即便如此,邓独秀还是小心翼翼,才翻墙而下,立即快远遁,钻入这茫茫黑夜,宛若水消失在水中。 一路疾行,很快就绕到了城墙西段的荒僻位置,取出缠在臂上的麻绳,催动灵力,长绳顿如活龙,攀墙而上,在一个墙垛上牢牢打结。 邓独秀用力扯了扯,确认固定无误,攀绳而上。 他费了足足老大的功夫,终于攀上三丈高的城墙,累得气喘吁吁,汗水已浸透后背。 他不敢歇息,赶忙又借着绳索,攀下墙来。 随后,腰间银蛇剑飞出,将固定墙垛的绳索隔断,又催动灵力将两截绳索一并收了,埋入西边的一处密林,急急朝南奔去。 第10章 白忙?   邓独秀抬头看天色,已近子时,按原来时间节点,劫狱大战,早已结束。   此时赶去,并无危险。   夜黑风高,邓独秀疾步前行,跑得汗流浃背,这三十里的路,耗了他快一个时辰。   到了地头,他浑身湿透,急喘不停,依着棵大槐树靠了,灌了半葫芦水,从兜里摸出早备好的粘牙糖,小口小口的嚼着。   与此同时,他不停搬运龙睛窍和龙颌窍内的清灵之气,流转全身,透骨的疲乏,快消退着。   前世他得到震寰珠的时间不算短,邓独秀基本研究透了清灵之气。   和其他天地灵气的区别,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这清灵气游走全身时,不会被烈阳属性的气血吞噬。   二,清灵气游走全身时,有消减疲乏和痛苦的奇效。   他曾仔细思考过清灵气有此妙用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清灵气的来源有独特之处。   清灵气,只能来自于修士。   不管是修仙之士,还是修武之士,不管是人族,妖族,还是异族,皆能溢出青灵之气。   他认为,不管人族,妖族还是异族,皆属万灵之灵,人族、妖族、异族中的的修炼者更是更是灵中之灵。   因此这清灵气才有别与浩然正气,愿力、自然之灵等天地灵气。   有此推断,他也找到过佐证的。   因为普天之下,引炼天地灵气的术法万千,绝不曾听说有能从人身抽炼灵力的。   搬运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周身疲乏全消。   他起身往小仓山山脚摸了过去,打算从南到北,地毯式搜索一遍。   夜黑风高,山魈啼叫,夜风扑簌,万木呜咽,淡淡的月华,时不时流泻在几座断碑、荒坟上,平添几分阴森恐怖。   邓独秀心如止水,蜷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推进,努力地耸动着鼻子。   行出三里多路,他捕捉到了一丝血腥气,缓缓朝那处推进,前进五六丈后,见一人倒在血泊中。   他潜藏在草丛中,等了片刻,见没有异样,这才快靠近。   只见那人背后中刀,被捅了个透心凉,衣衫褴褛,旧伤累累。   显然是逃狱的囚犯,趁着今夜大乱越狱后,被追兵杀死在此处。   他仔细查验了下鲜血浸入土层的程度,推测战斗结束至少有一个时辰了。   没有寻到战利品,他只能继续往前推进,沿途遇到的死尸越来越多,仔细查验,全是越狱囚犯的尸。   “没道理会这样啊?”   他回忆前一世的那场大乱,劫狱爆的极为突然,掌狱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量囚犯外逃,修为低微如他,也侥幸逃脱了,怎么眼前尽是死囚尸身?   又行进了数里,几乎将山脚下翻了个遍,他还是没有收获。   一路搜寻,他也不是没遇到有官差战死,但战场仿佛被人打扫过了,只留下一些散落在血泊的铜钱,他自己都懒得捡。   “难道这一夜辛苦,要白忙了?”   邓独秀正生郁闷,扑簌簌,几只夜枭猛地展翅,从树梢飞去。   邓独秀一个闪身,扑倒在道边的灌木丛中。   十余息后,两架马车疾驰而来,轰隆声响,惊得夜宿的鸟群扑簌簌腾飞,仿佛整座小仓山都被吵醒了。   马车到得邓独秀伏倒之地的六七丈外停下,两个车夫骂骂咧咧地下了车,开始搬运尸体。   月华幽暗,邓独秀只看得清两人体型一壮一瘦,身高相差不多,身上的皂衣鳞纹,显示两人为掌狱司的狱卒。   “奶奶的,这特么叫什么事儿,那帮府兵真不是东西,截杀的苦差事,让咱们掌狱司干,追杀的肥差,他们抢过去。   咱们的人死了不少,好处全没落下,反倒是那帮府兵,乘胜追杀,好处全特么得去了。”   “谁说不是,我可是看得真真的,他们一箱子一箱子往典库里搬东西,箱子都合不上,金锭子都滚出来了,奶奶的,这回咱掌狱司的亏吃大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小仓山大案,引来了府里的大人们的重视,调来了府兵,忠义会的那帮会匪,这回可真就劫狱成功了。   奶奶的,谁特么能想到小小一个忠义会,名声不显,竟弄出这么大阵势来。”   “忠义会算个屁,我可听说了,忠义会的背后是同袍会,这次抓的那个悍匪头子,据忠义会的会匪交待,就是同袍会派过来的。   这人真是硬气,独自断后,中了两箭,死战不退,最后力竭被捉,连县令都惊动了。   洪大人正忧心呢,生怕府里来的左大人和他抢功劳。”   “去特么的,咱说这些干嘛,和咱有球毛干系,那是他们大人物该操的心,咱命苦,还要来帮府兵的那帮杂碎收尸。   真特么气不过,奶奶的,不管了,这几个死鬼收了,老子就回,管他娘蛋的,看谁能把老子怎么了。”   “就是,不干了,咱赶紧回,大伙儿都不痛快,闫大人也不痛快,弄不好有好戏看。”   “那特么还等什么,赶紧着……”   两人一边高声聊着,一边捡了死尸往车上扔,还不忘在死尸身上寻摸一番,看能不能弄出些仨瓜两枣。   邓独秀这二茬贩子都没摸到一根毛,这两人自然白给。   两狱卒又是一番咒骂后,驾起运尸马车,调头回返。   轰隆隆的马车远去,邓独秀也跟着远去,他躺在胖狱卒驾乘的那架马车的尸堆里,睡着真皮大床,滋味不错。   前世他没少在尸山血海里翻滚,这点“享受”不算什么。   此番,他偷潜上马车,目的有二。   一,回程已经太远,他两条肉腿赶回去,怕要到天亮了,若是母亲现自己没回,嚷嚷起来,惊动了两条毒蛇可就不妙了。   二,他对两个狱卒骂骂咧咧的聊天内容很感兴趣,想多了解一番。   一路马蹄嘚嘚,两个狱卒也废话不停,邓独秀的确收获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他弄明白,为什么预料中的打扫战场的美差变了徒劳。   原来是府兵掺和进来了,将追捕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这样的局面,战场自然被胜利者从容打扫,哪里轮得着他?   而引府兵突然加入,正是他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的缘故。 第11章 趁火打劫 小仓山案,引起了府里的注意,突然调派府兵而来,准备围捕赤练邪魔张可久。 劫狱的忠义会没掌握这个消息,被突如其来的府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番阴差阳错,邓独秀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多时,两架马车进了城门,穿过中央大街,邓独秀盘算着离家不远了,正待翻下马车。 忽地,四面八方喧腾起来,遥遥火蛇,从四面八方汇聚。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自己漏了?这是来围捕自己的? 他正惊疑,驾着马车的两名狱卒兴奋得嚷嚷起来。 “丢特么的,早就该干了,瞧见没,连检字房的兄弟们都出动了。” “干干干,最好抄了典库,奶奶的,咱们死了多少弟兄,连他们的那份遗财,也被府里来的那帮玩意儿抄走了,什么东西!” “狗屁的府兵,他们的大头是临近几个县的差役,没见他们的服色五花八门,真正的府兵怕连一成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 “收了那么多死尸,看衣服还分不出来?” “奶奶的,这是看咱们好欺负啊,不行,干,必须干狗?的。” 两名狱卒顿时意气昂扬,马鞭挥得啪啪作响,马车开始剧烈颠簸。 邓独秀透过缝隙,望见外面嘈乱的队伍,缭乱的火把,一颗死寂的心渐渐躁动起来。 忽地,他翻身坐起,在马车内淅淅索索地折腾起来。 此时,马车因为陡然加,翻腾得厉害,他在车里的动静儿,外面丁点也没察觉。 马车轰隆了小半盏茶的工夫,终于停住不动,两名狱卒呼喝一声,奔了出去。 邓独秀透过马车缝隙,朝外打望。 所处之地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营房,落着不少帐篷,中央黄土垫地的七八亩地大小的校场上,五六百人分作两边,正高声嚷嚷着,嘈嘈杂杂,最后化作五花八门的叱骂。 那两名狱卒也加入了骂阵,场面濒临失控。 邓独秀已弄清了眼前矛盾的焦点所在:汉阳县的武装,认为府中的武装,干轻活,抢重利,咽不下这口气,打上门来要求分利。 然而府兵们既已经将肥肉吞入口来,怎么可能甘心吐出来。 一个强要,一个不给,矛盾渐渐激化了。 双方越骂越下道,宛若两堆浇了汽油的干柴,就差一颗火星,立时就要爆燃。 就在这时,邓独秀翻身下车,身着一身府兵战袍,虽然破旧,染血,毫不扎眼。 适才他在马车中淅淅索索,便是在更换衣衫。 此刻他所躺的尸车,正停在大营门口,同样的尸车还停了七八辆。 不远处数百人吵作一团,没人注意到他的动静儿。 邓独秀旁若无人,大步流星地加入了府兵队伍中,跟着嚷嚷起来。 他才钻进队伍,指间轻点,惊变突,几匹拖着尸车健马的尾巴忽然被点着了,受惊的马匹惊声嘶鸣,拖着尸车扬蹄冲撞起来。 众人慌忙散开,才有人奔出要去控马,就在这时,邓独秀躺过的那辆尸车车厢忽然散架,十余具府兵的尸体摔在了地上。 乱马奔腾,马蹄践踏,转瞬,这十余具府兵尸体被踩踏得不成形状。 “草他妈,这帮混账不把咱们府兵当人啊,咱们死了兄弟,还要被辱尸。” 邓独秀扯着嗓子大嚎,一颗火星终于溅进了柴火堆里。 轰的一下,府兵们全爆了。 县兵和掌狱司的狱卒们,也怒火滔天,毫不退让。 霎时,两道洪流奔涌着绞杀在了一处。 四处火把乱飞,一只火把精准地飞向了东头最华丽的那座营房。 霎时,营房被引燃。 “救火,救火,那是典库,那是典库。” “快救典库。” 所有人都疯狂了。 众人吵吵这么久,为的可不就是典库里的那些浮财么? 不必谁号令,霎时所有人都疯狂朝典库抢去。 谁都清楚,这档口抢到了就是自己的,天王老子也夺不回去。 而奔在头前的,正是邓独秀。 只因那引燃典库的火把,根本就是他用驱物妙术扔过去的。 火把还没丢出,他就潜到典库附近。 典库才烧起,他就先冲了。 他率先冲进火光深处,随后大量的金银细软从火光中,往外狂射。 所有人都红了眼,拼命争抢,奋力厮杀,整个营地狂沸如煮。 终于,越来越多的人冲进了典库,满地的金银细软,引新的哄抢。 这时,邓独秀已奔出了典库,混乱的人群为了满地金银,已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黄白之物,和一个个药瓶上。 邓独秀飞闪出了已快要化成火海的营房,一头扎进沉沉黑夜。 值得一提的是,久在乱世的黎庶,自有生存之道。 营地快要打翻天了,城中家家户户熄灯闭门。 府兵的营房和黑夜笼罩的汉阳县城仿佛两个世界,一半是炽烈火焰,一半是冷寂海水。 邓独秀在黑暗中穿行,才驰过两个巷口,忽地,背脊处的汗毛陡然乍起。 再拐过一个巷口,他忽然折回,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阻住了前路。 来人身量八尺有余,身披府兵战袍,肩头绣了个飞虎,这是府兵中至少什长的军官,才有资格佩戴的纹饰。 “看不出来,小小江夏县还真出了人物了,好一个火中取粟,玩得漂亮。” 高个军官盯着邓独秀戏谑道,目光阴冷。 “江夏县”三字一出,邓独秀便知道对方是根据自己身上的战袍,判断的自己的身份。 显然,对方并没怀疑他府兵的身份。 “大人,误会,这是误会……” 邓独秀面露惊慌,不断后退。 高个军官狞笑着压上,“废什么话,还不把你抢的赃物交出来,还要本官亲自动手不成?” 邓独秀连连点头,不情不愿地朝怀中摸去,忽地,他闪电般挥手,两枚细针迎着搞个军官面门射来。 高个军官猛地仰头,挥手,准准将两枚细针捉在掌中,“米粒之光,也放……”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直射他脑后。 他后仰的脖子勉强避开,那寒光竟似化作银蛇,扭曲着身子,朝他眉心咬来。 第12章 三境   “你……”   高个军官出手如电,双掌死死捉住那银蛇,却是一把银色软剑,割得他双手鲜血淋漓。   “术士,怎么可……”   他才喊出声,刷地一下,银蛇剑的剑柄处,分出一把子剑,攸如电光,高个军官再也无法躲避,被那子剑刺入左眼,直没剑柄。   高个军官怒目圆睁,头顶冒出丝丝浊气,直朝邓独秀胸口投来。   不过数息,当场毙命。   邓独秀取走银蛇剑,掏空高个军官的袖口、腰囊,借着夜色,急潜行。   他心中得意,暗暗感叹,术士用作刺杀,果然好用,叫人防不胜防。   他仔细看过那高个军官的手掌,掌纹上都已经覆盖上老茧了,已是炼皮三境的修为,距离突破明劲境也只一步之遥。   这样的武修,若正面放对,他这个驱物一境,绝非敌手。   一路快潜行到房屋后墙,他麻利地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入得堂门,重新将门栓上,蹑步返回房间,坐回矮桌边,借着微弱星光,开始清理鼓囊囊的腰袋。   八瓶凝阳散,十二瓶紫血丸,还有两个五两重的金元宝。   这些都是他率先冲进典库夺取的,驱物妙法用好了,比资深单身狗的手快得多。   要不是他此番的关注重点全是药瓶,他能抢回十几个金元宝。   即便如此,他对这回的夜间行动,心满意足。   除了在典库的收获,他又点验了高个军官的腰袋。   袋中有三四两散碎银子和几枚紫血丸,此外,还有一枚无色线团。   视线才打到那枚无色线团上,邓独秀脸上有了笑意。   这枚线团他前世见过,唤作千韧丝。   极细的千韧丝,乃是秘法炼成,可承重五百斤而不断裂,这细细的一枚线团,全部展开,足有十丈。   轻轻扯开线团,展开丝线,即便在灯光下,若不细察,也很难看清。   这千韧丝用好了,妙处极多。   点验完毕,他将所得的药瓶和金银,尽数塞进床下,翻身上床,不多时就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邓独秀用过早饭,出门去了。   张元和宋野都已经就位了,两人脸上皆带着红肿。   邓独秀原以为昨天闹了那么一通,这两人应该没时间也没精力过来值班。   而两人的“忠于职守”,让他明晰了洪承誓要抓他的决心。   他假装没看见二人,直接奔老王家铁匠铺,给了五两银子,定了三十斤铁砂,一口大铁锅,和四个十斤重的大铁球。   他才走,张元和宋野就到了,才亮了掌狱司的令牌,王铁匠竹筒倒豆子全撂了,“邓家少爷说了,武修才是正途,他找人买了两本秘籍,要炼铁砂掌和铁布衫,所以才找我定了这些材料。”   张元捧腹大笑,“这蠢货修仙把脑子修傻了都,铁砂掌和铁布衫是街头就能买到的么?没有内炼功法,就是找死。   何况,没有壮大气血的药剂,如此蛮炼,迟早落一身病根。”   宋野笑道,“你还真以为那小子能坚持下去?不过作妖,不出三天,就得消停。   不过也好,他一直闷着,我还真怕他静极思动,出门远行。   现在好了,他愿意瞎折腾,咱们也落得清净。   要不了多久,诚意伯府那边的消息就该回来了。   那时,你我也就彻底松快了。”   两人聊了几句,又威胁了王铁匠不准泄露他们到访的消息,也离开了。   王铁匠不敢多事,当天就置办好邓独秀要的货物,傍晚时,给他送去,还帮着将货物放进了二楼杂物间。   那处邓独秀已提前清理好了,做了临时的炼房。   刘氏问过他,为何置办这些物事,邓独秀怕她担心,推说是研究夫子的格物之道。   刘氏最喜他用心读书,不疑有他,只叮嘱他千万注意身体。   王铁匠去后,邓独秀和母亲交待一声,闭上房门,调息一番后,服下一枚紫血丸,待丹田处有热气腾起,默运搬运内息法诀,站到盛满了铁砂的锅边,开始抽插起来。   若叫外人来看,他这番架势,分明是在炼铁砂掌,和铁布衫根本不相干。   实则,他是一法两炼。   前世,他修炼的赤炎掌,就是极高明的武道功法。   只是他的武道根基打得不牢,赤炎掌虽然修成,一双钢琴家般美手也炼毁了,变得恐怖不堪。   此番,他要修烈阳铁布衫,先要筑牢根基。   所谓根基,便是要跨入炼皮的门槛,什么时候气血壮大到鼻喷白息,便算成了。   要进门槛,他前世修炼的赤炎掌,是最佳选择。   而此番再修赤炎掌,对他而言就是轻车熟路。   第十三日上午,他抽插百余次后,浑身气血鼓胀,元阳暴涨,忽地鼻翼喷出浓重的白气,一泄如注,双掌的肤色随着气血的翻涌化作紫赤。   这正是赤炎掌入门的征兆,而鼻息喷出白气,也是他气血勃到相当程度的征兆。   毫无疑问,他跨入了炼皮境的门槛,单掌已有百斤之力。   短短十三日,突破炼皮一境,便是放在武道天才身上,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邓独秀算不得武道天才,他能快突破,除了前世的经验让他选择了合适的功法外,壮大气血药剂的充分供应,也是关键因素。   但要说最大的助力,还是他体内的清灵气。   这十三天的时间,他每天几乎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抽插铁砂。   这放在寻常修炼者身上,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   先不说精神层面能不能坚持,但肉身是绝对熬不住的。   硬撑的结果,只能是精尽而神疲,重伤当场。   得亏清灵气缓解疲劳的神效作用,极大地缓解了他肉身上的疲惫。   以至于他成功突破炼皮一境后,还有能力继续冲关。   只是这回,四个十斤重的大铁蛋也被他运作起来。   他利用灵力驱动四个大铁球,不停地撞击胸腹和肩胛处的要穴。   与此同时,他还是保持着沉腰扎马的拳架,继续抽插铁砂。   体内的气血在内息功法的搬运下,不停地在体内游走,一旦气血有了后劲不足的征兆,他便会补充药剂。   在这种非常规的极限修炼下,第二十六日上午,他突破了炼皮二境。   第三十九日夜间,他突破了炼皮三境。 第13章 线人 至此,他已将烈阳铁布衫炼成,气血鼓动时,一身皮肉,粗如牛毡,运转功法时,刀剑砍在身上,只留下一道白印。 与此同时,赤炎掌也有所成就。 此番修炼,功法得当,他的一双钢琴家的美手并没有炼出茧子,反倒因为磨掉了多余的角质,显得晶莹剔透。 若拿到太阳下去观赏,保管晃得许多大姑娘心事重重,小媳妇羞得合不拢腿。 如今单凭这双肉掌,他能抽插得一锅铁砂腾起烟气。 正是得益于赤炎掌小成,让他拥有惊人的手。 第四十日上,他还想继续在炼房用功,刘氏不能忍了,非要他下楼来,晒晒太阳,说总是闷在房中研习夫子之道,未免太伤精神。 邓独秀领命,只得下楼来陪着母亲说了会儿闲话,一起吃了午饭, 饭罢,邓独秀说要出去走走,刘氏塞给他个银角子,嘱咐他在外多玩会儿,最好吃了晚饭再回。 邓独秀出门不久,张元、宋野跟了上来。 这段时间,邓独秀虽闭关苦修,但都会挑个空档,在院子里晃一晃,为的就是让这两条毒蛇安心。 此番他出门,不是静极思动,而是迫切地想搞明白洪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段时间,他一直进行非人般的苦修,全因为洪承给了他如山的压力。 洪承一日不除,他头上悬着的那个达什么之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 此时他有了相当的实力,有把握从容直面张元、宋野这两条毒蛇,没道理不找两人探一探究竟。 转了一圈后,邓独秀折回家中,母亲正在午睡,翠荷在和面,准备包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蛤蟆公子冲翠荷招呼一声,返回杂货间,通过气窗远远打望,两条毒蛇转上了街口的三江酒楼。 估摸着是料定邓独秀不会再出门,二人松懈下来,要去消遣一番。 邓独秀疾步下楼,出门往三江酒楼行去,路过张记杂货铺,买了一顶斗笠戴上。 他刻意鼓动气血,堂而皇之地也上了二楼,选了个离二人不远的地方落座,要了一壶酒四蝶小菜。 当今天下,纷乱四起,他这种装扮的江湖客,多如过江之鲫,根本没有人注意他。 张元和宋野盯梢邓独秀四十天,实在是被坑得不轻,一肚子委屈,借着酒意就喷了出来。 初始两人还有分寸,到得后来,骂骂咧咧起来。 话里话外,竟是在怪闫冰和洪承瞎眼,派了这苦差给他们。 听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邓独秀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洪承已派人去探诚意伯府,一旦诚意伯府那边的消息一定下来,就要对自己下手。 邓独秀联想到那位秦师叔,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和诚意伯府生了联系。 局势依旧晦涩难明,但邓独秀已经有了最基本的判断:洪承要弄自己,不是为了私仇,而是想从哪个大人物哪里换来好处。 弄明白这一点后,邓独秀心念电转,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念头一冒出,便再也难以抑制。 他不再听两人说话,往桌上扔了一个银角子,出了三江酒楼。 一路向西,绕到城北的一片白房子的地方,他就近找了个茶楼,上到了最高层,临窗寻了个位子,一边假模假式的喝茶,一边观察起那片白房子来。 那片白房子正是幽狱所在,前世他进过幽狱,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但对外面的环境布局,却不曾留心。 此番,他来观察幽狱外围,不为别的,而是为自己进入幽狱,做最后的准备。 在他看来,如果洪承在等消息确定,就要冲自己下手,他就拖不了多久。 有母亲在,他也不可能逃亡。 唯一能破此死局的办法,就是干掉洪承。 靠他自己的力量,要干掉武力强大,护卫重重的洪承,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若是借助体制的力量,他认为自己成功的机会极大。 他已通过张元和宋野的对话,知道了前番府兵营地骚乱,洪承已经受了上峰的严厉申饬。 如果这回,幽狱再弄出劫狱的大新闻。 洪承即便不死,也定要脱一层皮。 如此谋划,只能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他已别无选择。 前世他有太多遗憾了,未能向母亲尽孝,是他最刻骨铭心的几个遗憾之一了。 上天既然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绝不能让这些遗憾再生。 解决洪承,迫在眉睫。 打望许久后,邓独秀相中了花马巷西侧的一个巨大柴垛。 他在茶楼里挨到入夜时分,结账下楼,在那柴垛边绕了一圈,随后赶回家中。 陪着母亲吃了晚饭,又一起在院中纳凉,一边聊天,一边吃着翠荷新买的西瓜。 趁着母亲心情大好,邓独秀说了他要出外访几个应考的朋友,好为将来进学,交几个同道。 刘氏心心念念地就是邓独秀进学的事,虽然担心,还是同意了。 次日一早,邓独秀背着母亲准备的厚实行囊,带上一千叮咛和一万嘱咐,辞出门去。 他去得老远了,一回头,母亲还立在门边盯着他,见他回头,又冲他招手。 邓独秀眼眶泛红,一咬牙,转出了街口,行到老王铁匠铺前,高声道,“掌铁的,来一把匕。” 王铁匠正赤着精壮的身子打铁,见是邓独秀,怔了怔道,“小哥儿要出门啊,出门好,出门好啊,是要防身吧,巧了,我这儿正有一把百炼钢锻的匕。” 说着,折入棚中,取出一把匕,朝邓独秀递来,匕森寒,刀身还镂刻了血槽,锋刃迫人。 “多少钱?” 邓独秀接过匕,细细摩挲。 王铁匠摆手道,“上回的铁砂和铁球,多算了小哥的,这把匕就当添头了,路上当心啊。” 邓独秀微微颔,“如此,就多谢了,我出外游学,访友,不往生僻地方去,掌铁的不必挂心。” 他绕来此处,非为求购匕,不过是将自己外出的目的,通过王铁匠的口,告知给张元、宋野。 前番他从王铁匠处购买铁砂,铁球,就料到张元、宋野会赶去询问消息。 索性一事不烦二主,还让王铁匠做这个线人。 第14章 被捕 收了匕,邓独秀转身离去,随着将一枚银角子,抛入铺口的台面上。 他知王铁匠是因为心怀愧疚,所以白饶他这把匕。 但王铁匠不欠他什么,他犯不着白得王铁匠一把匕。 果不其然,他才离开,张元和宋野便追了过来。 张元继续尾行,宋野则找了王铁匠逼问究竟,王铁匠不敢隐瞒,只能如实说了,心中着实替邓独秀捏一把汗。 问清究竟,宋野急急去追了张元,说明情况。 张元道,“这下麻烦了,这小子要走,我继续盯着,你去上报吧。” 宋野应下,急急奔去,不多时奔回,“司使有令,不能让他离开汉阳县,立刻捕入幽狱。” 张元长舒一口气,“总算特么地熬到头了。” 当下,两人不再隐匿行踪,径直赶上邓独秀,一左一右夹了,张元用一把匕顶在邓独秀腰眼处,“掌狱司问案,跟我们走一趟吧。” 此处正是热闹街市,宋野亮出掌狱司的令牌,才要成围观之势的行人,顿时流散。 邓独秀故作惊惶,连连分说小仓山的案子,和他全无关系。 张元道,“有没有关系,等过了堂,自然就清楚了,与你无关,自然放你回来。” 二人夹了邓独秀,径直带进了幽狱。 正是仲夏时节,酷暑未退,幽狱的那扇惨白色的铁门才开启,一股刺骨阴寒扑面而来。 邓独秀在宋野和张元的包夹下,走过阴暗的长廊,浓郁的血气和腥臭肆虐地奸淫着他的口鼻。 嗡的一声,一扇铁门被开启了,这是一间逼仄的囚室,阴暗潮湿,地上的尿渍滋生出一块块泛黄的苔藓。 “不是说过堂么?带我来这里作甚,我又没犯法。” 邓独秀叫屈。 张元狞笑道,“废话不少,到了这里,老子就是法,这些日子,你这龟孙可坑苦了咱们弟兄。” 说着,蛮横地将邓独秀抵在囚室中心的铁锈十字架上,取出一团破布,塞进他嘴巴,随即用绳索将他双手绕后打个死结捆紧。 便在这时,宋野从腰间拔出三根三寸长的银针。 张元吃了一惊,“犯得着么,老兄,你也太抬举他了吧,这家伙拜入白云观才几天?只怕连根绣花针都驱不动。” 宋野嗤道,“这龟孙让咱遭了不少罪,岂能让他好过?” 说着,刷刷刷,三根银针分刺邓独秀额头,胸口,肚脐三处。 邓独秀疼得龇牙咧嘴,心中却一阵窃喜。 被捕,本就是他自己策划的。 他不能等下去了,若真等到洪承那边探明了情况,他面对的就不是张元和宋野,而是洪承了。 此番,张元和宋野用金针刺穴,锁禁隐窍,在他意料之中。 幽狱捕入的皆是修士,修士又分修武和修仙。 遇到修武的,不可能释放的,多数直接挑断筋脉,有可能释放的或者能用来弄好处的,则直接用锁龙钉,钉穿肩胛骨。 遇到修仙的,则金针刺穴,锁禁隐窍,任你术法再高的修士,也不过废人一个。 而邓独秀没想到的是,宋野给他上了金针刺穴后,张元还用绳索死死捆缚,又将他身上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头也不放过。 仔细之处,分明是积年狱吏的手段。 此刻,让邓独秀窃喜的是,他的试验无错,金针刺穴,果然限制不了清灵气。 捆缚好邓独秀后,张元、宋野就离开了。 二人离开足足半个时辰后,邓独秀便开始开解绳索,他没用驱物的本事,而是想试试这段时间辛苦抽插铁砂的成果。 但见他双臂用力,气血鼓胀,无声无息,小指粗细的麻绳被崩断。 挣脱了绳索,邓独秀依旧靠在铁架子上,也不摘掉三根扎在身上的三根金针,要应对来来往往的狱卒,便不敢做的太过分。 他静静等待着,终于三更的漏声响起,他开始行动了。 他拔掉身上的三根金针,悄然到了牢门边,金针被他弯曲,轻轻在锁眼里捅了两下,牢门便开启了。 他前世钻研极丰,区区开锁小术,不算什么。 出了牢门,是一条长长的阴暗走廊,十几间牢房分列两侧,墙壁上点着昏暗的油灯。 邓独秀缓步前行,夜已深,连犯人痛苦的呻吟都停止了,整个幽狱寂静如坟场。 很快,他潜到两个门房夹着的过道边,贴着墙壁立住,老大的酒气从左侧门房传了出来。 他矮着身子贴着墙根偷瞄,左侧门房有六人正伏桌大睡,喝得东倒西歪。 右侧门房,有三人也倒在八仙桌上,桌上散落着叶子牌。 邓独秀快步闪入右侧门房,出手如电,轻而易举地拗断了三人的脖子,右侧门房的几人依旧在呼呼大睡。 邓独秀再度闪入右侧门房,惊讶地现张元、宋野正在其中,也陷入了沉睡。 “新仇旧恨,正好一起清了。” 他麻利的出手,三人哼也没哼一声,便赴了西游之路。 解决这些狱卒,邓独秀没有一丁点心理负担。 在洪承的掌握下,掌狱司招入的都是人间邪魔。 因为洪承有个筛人的法子,每一个狱卒要想留用,都必须亲手制作一个人彘。 解决掉几人后,邓独秀开始打扫战场,他取走各大号房的钥匙,搜拣几人身上的药剂。 王铁匠赠送的那把百炼钢的匕,他也从张元处摸了回来。 此番,他的计划绝不仅仅只是越狱,他要来一次狱中龙大暴乱。 了结了几名值夜的狱卒,偌大的幽狱,只有邓独秀成了自由人。 他直奔天字号监牢,那里关押的都是重犯,若有强者,也必在其中。 邓独秀也不寄望那里存在成符境的修士或者锻骨境的强者,这样的强者,必定要被挪往府中的幽狱了。 咔嚓一声,天字号监牢的锁匙才被开启,六道霍亮的眼神,同时打在邓独秀身上。 此刻他用黑布覆面,却宛若漆黑夜里的萤火虫,极为醒目。 第15章 解脱 “阁下何人?” 左侧一名毛宛若雄狮般的男子沙哑着嗓子问道,他胸前被一根锁龙钉钉穿了肩胛骨,形貌可怖。 邓独秀送目四望,其他几人皆被钉穿了肩胛骨,其中一个血衣青年左右肩胛皆钉入锁龙钉。 邓独秀看向那血衣青年时,那血衣青年冲邓独秀微微颔,目光竟清澈如水。 在这种地方,忍受着这样的酷刑,竟还能如此泰然自若,邓独秀暗暗喝一声彩。 “在下许易。” 邓独秀偶然想起他十分钟意的震寰珠中的那本《我从凡间来》的男主,心念一动,便借了他的名号,“诸君放心,外面的狱卒我都解决掉了,此番越狱,已成功了三成……” “为何只成功了三成?” 东北角的白胡子老者嗡声说道。 邓独秀道,“临难心难齐,前番劫狱失败,幽狱司已在幽狱附近驻扎了县兵,虽说府兵已经离开,大家皆身负重伤,战力消减,除非同心协力,否则即便冲出了幽狱,也未必有生机。” 白胡子老者道,“许兄放心,你是恩主,皆听你号令,快解开老夫。这回老夫便是死,也不会再被钉在此处了。” 邓独秀要的就是这个承诺,他快步行到白胡子老者身侧,银亮匕刺出,奋力一挑,借着巧劲,便将那锁龙钉拔除。 霎时,白胡子老头周身烟气滚荡,却是在催动衰微的气血,游走全身。 “许兄,许兄,赶紧,我,我……” 东南角的长壮汉急了。 不待他出口,邓独秀已将白胡子老头左侧的血衣青年肩胛处的两根锁龙钉拔除。 “大恩不言谢。” 血衣青年依旧微微颔,眼神依旧清澈。 邓独秀冲他点点头,快移动,转瞬便将所有人体内的锁龙钉拔除。 随后,他挥手分出一些紫血丸,众人大喜,接过赶忙服下。 顿时,整个天字号监牢,如开了桑拿房,烟气滚滚蒸腾。 “诸位,分头行事,将所有人都放出。” 说着,邓独秀将一挂钥匙,挂在门栓上,疾步遁出。 他直奔通道最里间的暗房,那处暗房并没有闭锁,才推开暗房大门,一股浓郁的阴煞气冲出,令他彻骨冰寒。 他拼命鼓动周身气血,身子才勉强有了暖意。 霎时,丝丝浊气,从暗房的八口大缸中,朝他胸口的珠子狂涌而入。 原来,邓独秀胸口的震寰珠要想再度开启,需要吸收的正是一切的压抑的情绪。 此前,他灭掉高个军官时,高个军官临死前,生出了强烈的愤恨和不甘。 那些压抑的情绪,便形成了这丝丝浊气,灌入震寰珠来。 只是高个军官那点怨气,和这八口大缸中传来的怨气完全不可同日而已。 如果说那一个是溪流的话,这八个就是大海。 邓独秀前世,被带入过此间暗房,洪承威胁要将他做成人彘的画面,他永远难忘。 而这八口大缸中,存着的就是八个人彘。 洪承丧尽天良,将人制成人彘,用秘法蕴养,往往一个人彘数月不亡,受尽世间最残酷的痛苦。 此番,他才打开暗房,八口大缸中的人彘,便将他当作了洪承,滔天怨气全奔着他来了。 否则,他便有震寰珠,不被当作怨恨的对象,也无法吸收这滔天怨气。 然而,邓独秀赶到此处,并非是为了吸收怨气。 他前世历劫极多,走上过极高的位置,见得阴暗多了,心早就冷硬。 此番二世为人,不知是融合了少年邓独秀的情绪,还是历尽劫波见性情,他的心柔软了许多。 他自己不敢想象被制成人彘之苦,也怜悯这些被制成人彘的可怜人。 不待震寰珠吸收足够的怨气,他直接驱动百炼匕,分别射破八个怨缸,助那八个可怜人永久地解脱了。 八个人彘才死,缸体出呜呜响声,哗啦一下,八口大缸裂开,流出腥臭的黑水,和八个可怖的人彘,还有八个猩红的石头。 “怨石!” 邓独秀吃了一惊,“圣辉会善用此邪物,莫非……” 他猛地想起来,前世他离开汉阳县后,圣辉会就在这昌武府一带闹出过极大声势。 难道这洪承,竟是圣辉会的人? 将人制成人彘,就为了替圣辉会蕴养怨石? 如此邪物,留不得。 邓独秀驱动匕,割破手指,用灵力摄住血滴,分别滴上八枚怨石。 顿时,八枚怨石冒出滋滋烟气。 就在这时,本来幽寂的监牢,沸反盈天起来。 “干他妈的……” “来人啊,他们要跑……” “别,别杀我……” 原来,天字号监牢的六人听从邓独秀的建议,分别去开释其他监牢的犯人。 绝境中获救,自是万千之喜。 但有的囚犯已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根本无力走脱。 这个档口,所有囚犯都自顾不暇,不可能带上那些无力行动的犯人。 就有那心存不甘的,开始鼓噪起来,存的便是要完蛋一起完蛋的心思。 这一嚷嚷,所有人都乱了。 有的叫嚣立即开动,有的立时出手结果那叫嚷的,整个幽狱顿时乱成一团。 邓独秀知道,这一鼓噪开,先机已失。 他急急朝外遁去,等他到时,幽狱的大门已被拉开,数百囚犯亡命奔逃。 如此混乱,便是天神下凡也止不住了,邓独秀自不会傻到以为要能号令群囚,只能坠在队伍尾稍,拼命向前奔逃。 设在左近的县兵的反应极快,众人才冲出那片白房子,县兵已经分作两部,一左一右夹击而来了。 若只按账面上的实力,这些修为强悍的囚犯聚合一处,远胜过哪些县兵。 奈何这些人个个带伤,又是不成建制的乌合之众,双方才一接战,就成了乱战。 亏得天字号释放的那几人皆悍勇之极,硬生生击穿了县兵左翼,杀出一条血路来。 邓独秀大手一招,一条银亮电光从左侧柴垛蹿出,闪进他腰身来,正是他入狱前在此藏好的银蛇剑。 他趁乱又捡了一把朴刀,继续跟着大部队,朝前猛冲。 嗖嗖嗖,激鸣的破空声传来,整个夜空被点亮,却是县兵聚阵,释放火箭。 第16章 独逃 霎时,整个逃犯队伍全乱,邓独秀拼命挥刀,奈何箭雨实在太密。 眼见两只火箭要刺中他的面颊,躲避不及,忽地,一只大手拍来,将两只火箭拍飞。 他定睛看去,出手的正是那血衣青年。 他才想起来,适才在队伍尾稍的也有此人的身影,莫非这家伙故意坠在后面等自己。 此念只是一闪即过,他继续足狂奔。 撑过这拨箭雨,众逃犯已经转过了一个街角,顿时四散奔逃。 “往左,不出城死路一条。” 血衣青年高声喊道,说着,一把揽过邓独秀肩膀。 邓独秀肩膀一凉,凝目看去,清冷月华下,才看清这血衣青年粗服乱,容貌俊美,陡生恶心,正要将他推开,忽地足下生风,竟被他带得飞奔起来。 “想不到阁下原来是术士,如此血性,佩服。” 血衣青年揽着邓独秀狂奔,度竟赶得上奔马,还能从容说话。 邓独秀暗暗惊心,“这至少是明劲巅峰的本事了,这家伙明明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怎么炼的这一身本事。” 自打幽狱现身,他就在刻意掩饰自己武修的身份,即便适才挥动朴刀,也没动用全力。 仙武不能同修,乃是铁律,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 血衣青年带着邓独秀狂飙,不多时,便到了城墙边,逃犯的大部队也基本都抵达了。 奈何城高人虚,许多囚犯无力攀登,急得如热锅蚂蚁。 邓独秀探入腰中,取出那枚千韧丝来。 此物被他缠在银蛇剑上,打了个小结,关键时候,便用上了。 他才要动作,便听血衣青年怒喝一声,“都跟我来!” 众囚皆惊诧莫名地盯着他。 “这是又要作什么妖?” 邓独秀茫然不解。 血衣青年如离弦箭矢,直射城门洞。 巡夜的值守,早就在大部队的冲击下,作了鸟兽散,无人阻挡。 忽地,血衣青年周身腾起滔滔烟气,仿佛化作一颗出膛的炮弹,迎着城门撞了过去,轰然一声巨响,半天里起个霹雳。 足有半赤宽的城门,竟生生被撞出个人形大洞。 “吼!” 一众逃犯高声呼号,叫声几要冲破苍穹,了疯一般,从那破洞狂涌而出,随即分散投入黑沉沉的旷野,没有人向扶着城门口城墙大口吐血的血衣青年多看上一眼。 “这是个十三娃啊。” 邓独秀无力吐槽,取出一瓶凝阳散,塞进他手里,“给,不装不舒服斯基。” “什么斯基。” 血衣青年也不客气,仰头将一瓶凝阳散全干了,顿时一阵面涌红霞。 “着不起这份急,许某先走了,后会有期。” 邓文秀一拱手,朝黑沉沉的旷野撞去。 岂料,他才移步,又被那血衣青年揽住肩膀,“救命之恩,岂能不报?你脚程慢,我再送你一程。” 说着,竟又带着邓独秀飞奔起来。 “这人怕不是党员吧?” 邓独秀暗暗心惊,适才在监牢里拔下血衣青年身上的两枚锁龙钉,这家伙已只剩一口气了,补了点紫血丸,立时就生猛起来。 一路狂奔后,又头铁地撞破了城门,大口吐了半桶血,这会儿又要带他邓独秀飞奔。 扑簌簌,大片树林飞向后倒去,劲风扑面。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后,邓独秀才要松口气,忽地,嗖嗖劲风从身后传来。 “别动,找机会自己走。” 血衣青年将邓独秀按进一人高才茅草丛中,身形毫无凝滞,却调头向东奔去。 邓独秀伏在草窠中,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停了。 嗖嗖,惊人的劲风袭来,大片茅草倒伏,便见幽暗月华下,洪承双臂张开,宛若一直苍鹰,双足在树梢一点,便滑出数丈,仿佛御风飞行。 “身轻耐草,这老阴比竟进阶了锻骨境,境差一线,生死之隔,十三娃能逃走吧。” 邓独秀泛起了嘀咕。 劲风从耳畔消失,邓独秀立起身来,急急朝远处遁走,他暗暗给自己宽心:我便是凑过去,也帮不上十三娃,还是别给他添累赘了。 邓独秀才遁出一里开外,数里外的坡地上,洪承追上了血衣青年。 夜风猎猎,两人相距五丈左右,血衣青年单掌擒着邓独秀的那把朴刀,凝视洪承,心道,“废柴应该走远了吧。” 劲风呼啸,拉扯着他的如瀑墨,忽地,他的一双星眸寒光爆射,竟然先攻了。 白色匹练般的朴刀在空中连挽数个刀花,又闪电一般连劈三记,铛铛两声后,噗的一声,洪承的衣衫竟被削下片。 “默刀!” 洪承连退数丈,眼中的轻蔑已消失不见,掌中阔刀映着月华,泛着寒光,死死盯着血衣青年掌中朴刀。 适才交战,他大意了,未料到血衣青年有默刀的手段。 出刀无声无息,连激起的劲风,都被刀势一并斩断。 叫他听声辨位的神技,没了用武之地。 “有些本事,难怪前番劫狱,你敢独自断后。 可惜你只有明劲巅峰,境界上的差距,光靠技巧,是很难弥补的,束手就擒吧!” 洪承大喝一声,身形猛地旋舞起来,掌中阔刀卷成狂风骤雨,常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铛铛铛,一阵急雨般地双刀交击的声音后,两道身影分开,洪承面沉如水,持刀的左手微微有些颤抖。 血衣青年持刀的右手虽然沉稳,可掌中朴刀已经遍布缺口。 “可惜了,原以为你能陪我战个痛快,现在只能先让你躺下来了。” 洪承一声长啸,密如暴雨的刀法再度旋出,铛铛,刚刚交击两下,血衣青年掌中的朴刀从中间断开。 洪承冷笑一声,长刀挽花直取血衣青中路,血衣青年伸手竟朝刀身拿去。 “空手破白刃,找死。” 洪承狞笑,大手一番,阔刀在掌中旋转起来,直朝血衣青年的手掌切去。 就在这时,血衣青年猛地挥出断刀,直取洪承左肩,洪承一偏身子,轻巧避开。 岂料,那断刀竟然脱手,在血衣青年脖颈间凌空绕一圈,直斩洪承头颅。 “回风斩!” 洪承双目怒睁,刀势回旋,勉强将那断刀打飞,脖颈处却被拉出一条血痕。 第17章 许大师 “死来!” 洪承勃然大怒,阔刀再度狂舞,血衣青年失了朴刀,没闪避两下,阔刀如龙,直捅入他腹部,穿着他的身子,飞前进,嗡的一声,钉在一根合抱粗细的老槐树上。 血衣青年满嘴喷血,眼神宁静,双手死死握住阔刀。 洪承冷笑,“死到临头……” 话音未落,洪承猛地回头,便见一个蒙面人凌空踏步,身形飘摇,如随风摆柳,潇洒不凡。 刷的一下,洪承汗毛都竖起来了,御空而行,这,这是什么境界! “放开那个煞笔!” 蒙面人冷声喝道,洪承赶紧松了手,远远退开。 便见蒙面人大手一招,扎进血衣青年肚子里的阔刀,竟缓缓抽出。 “真罡御物,这,这……” 洪承已经懵了。 血衣青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暗暗嗔怪,“没那本事,何必硬装?作甚在我身上折腾,这痛……不如再给我扎一刀!” 他一眼就认出了邓独秀,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当然,他也弄不明白邓独秀是怎么装的这一波,御空而行,连他也被震住了。 也亏有这一步,洪承才会将驱物认成真罡御物。 只是,血衣青年实在受不了这慢悠悠地抽刀了,刀可是扎在他肚子里。 这滋味,真实再现了什么叫钝刀子割肉。 他也猜到这大概是邓独秀实力的极限了,他实在忍无可忍,自己双手握住刀身一送,嗖地一下,阔刀终于离开他痛苦的身体,朝半空中的邓独秀飞去,绕着邓独秀周身旋舞。 忽地,邓独秀大手一招,摘过阔刀,细细打量,“好一把雪饮刀,可惜辱于庸人手。” 洪承颤声道,“前辈可是许易,在下洪承,有礼了。” 他是从一名囚犯口中拷问出许易名号的, “不必套近乎,若不是昔年和老蒋在银海有一番交情,你现在已经是一堆碎肉,还不快滚!” 邓独秀声音清冷,透着高深莫测。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洪承打个寒颤,慌不择路地去了。 实在是邓独秀最后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老蒋在银海”五字一出,他立时就联想到了的圣辉会的双龙堂主蒋干成,蒋堂主昔年正是参加过银海武墓争夺战。 更麻烦的是,这许大师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蒋堂主,分明知道自己和蒋堂主的关系。 可自己在圣辉会的身份,何等隐秘,这马许大师怎么会知道? 他得和蒋堂主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蒋堂主才会向他吐露如此秘密? 洪承越想越是后怕,越想越是庆幸,亏得蒋堂主和许大师有交情,不然今晚自己就凉了。 洪承思绪万千,脚下却是极快,深恐许大师反悔,转瞬已奔出数里。 “虚空踏步,怎么做到的?” 血衣青年盯着正拿了药剂往他口中灌的邓独秀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特么说话,十三,你真是作死必死。” 邓独秀扯下一片衣襟,想要给他腹部伤口裹住,惊讶地现他腹部的伤口已经凝结了一块巨大的血痂,已经停止了溢血。 “十三,什么十三。” 血衣青年挣着站起身来。 邓独秀摆手道,“废话少说,赶紧跑路,洪承这老阴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过味儿来了。” 他话音方落,嗖嗖嗖,破空声自远处射来,洪承如苍鹰一般扑来,几个起落,便到近前。 他满脸铁青色,死死瞪着邓独秀,“你到底是谁,如何知道这许多秘密?” 邓独秀冷声道,“洪承小儿,不知死活,真以为蒋干成的面子一定能护住你的小命儿?” 蒋干成圣辉会北堂堂主的身份,现在是秘密,但他在上一世,早就因为淮西暴乱,而闹得天下皆知了。 “是么?你若真和蒋堂主有旧,要带走这个同袍会的余孽,何必费尽心机劫狱?蒋堂主一句招呼的事儿,我就给办了。 所以,你和蒋堂主没什么交情。 我就说若真有你这等强者出手,整个汉阳县谁能挡你,出逃的那些人也用不着十死七八,混账行子,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洪承怒喝一声,身形一晃,迎着邓独秀扑来。 邓独秀大手一招,四块大石朝洪承砸去,洪承出手如电,瞬间抓住四个石块,反手朝邓独秀掷来。 四个石块回射的威力大了十倍不止,邓独秀连续几个懒驴打滚,才堪堪避开,暗骂自己怎会蠢到和洪承动武。 “术士!” 洪承怒冲冠,自己居然被小小的一个术士耍弄了,传扬出去,岂不要被人笑掉大牙。 便在这时,丝丝浊气从洪承头顶溢出,朝邓独秀胸口灌去。 “洪承老儿,今晚你对本大师摇尾乞怜之事,定当传扬天下。” 邓独秀立在树林中,朗声喝道。 浊气一,他就知道洪承在恨什么。 他继续撩拨,洪承继续生气,头顶浊气狂冒,继续朝邓独秀怀中投去。 “找死!” 洪承一个鹞子翻身,闪到近前,邓独秀急退,随手一甩,百炼匕直射洪承眉心,洪承挥掌来抓,匕折向飞走。 先前吃了大亏,邓独秀如何还敢招术用实,只能不停虚晃,干扰洪承。 匕才飞走,攸地又飞回,洪承干脆不管,双手直奔着邓独秀抓来,眼见便要抓实。 轰的一声,洪承似乎被什么绊住了,凌空翻个跟头,一头栽倒在地,脖颈间呼呼冒血。 机不可失,邓独秀催射匕,直取洪承眉心。 岂料,洪承猛地立起身,一脚踢飞匕,身子倒飞而回。 他死死盯着邓独秀,滔天怒火迸,头顶浊气由一丝丝变成了云气,疯狂朝邓独秀胸口投来。 “洪承老儿,也不过如此,我今日就要为汉阳县的百姓,除你这祸害。” 邓独秀声虽沙哑,做出的气势十足。 第18章 回风斩   “旁门左道,也敢张狂,等着被老夫制成人彘,受尽这人间至苦。 ”   洪承怒吼,头顶才要熄灭的浊气,又蹭蹭冲了出来。   吼声方落,洪承弃了邓独秀,奔着血衣青年来了。   适才毫无征兆险被割喉,邓独秀的诡秘莫测,让他捉摸不透。   他决定调转方向,先解决血衣青年。   “十三,这边!”   邓独秀高喊。   血衣青年急蹿进树林,洪承果然驻足不前。   “你这是什么术法?”   血衣青年又惊又喜。   不待邓独秀说话,洪承眼睛猛地亮了,“该死的,区区千韧丝!”   邓独秀眉峰一跳,暗暗叫苦。   适才,他御空而行,正是踩在千韧丝上。   趁着洪承和血衣青年苦斗之际,他用驱物妙法,悄无声息就在树林中来来回回结好了千韧丝。   只因千韧丝极细,便在白天不凑近些,都看不真切。   放在夜间,这千韧丝和隐形无异。   故而,才有踩线如御空踏步的效果。   方才,他诱导洪承入林,洪承追击他时,脖颈正是挂到了这千韧丝上,被绊了跟头。   若非洪承修为强横,骨肉强健,当场就得被割喉丧命。   千韧丝的秘密被窥破,洪承狞笑着挥掌击断一株锤头粗细的梨木,搓手成刀,转瞬劈出一把木刀来。   他提了木刀,风驰电掣般冲出林中,木刀在他掌中舞成旋风,才挑中丝线,右掌匕便闪电般朝千韧丝切割而来。   邓独秀再想收线已是不急,刷刷刷,几个起落,洪承便将树林间拉扯出的千韧丝线尽数切断。   血衣青年劈手摘过邓独秀掌中阔刀,不退反进,先迎着洪承去了,“你先撤!”   “撤个鸡毛。”   邓独秀既然选择回返,就不会再退。   洪承步步紧逼,已逼得他重生后满满的傲娇无处安放。   嗖地一下,百炼匕投出,闪击洪承。   “一起来,一起死。”   洪承身形抖动如浪,周身如炒豆一般炸响。   全身血气弥漫,出手如电,赤手空拳和血衣青年战成一团,竟丝毫不落下风,邓独秀的匕袭扰,只要不是奔着面门,他干脆不管。   好几次,邓独秀催动的匕扎在他身上,也只能刺破衣衫,连皮肉都伤不着。   砰的一声,洪承竟用一双肉掌夹住了雪饮刀,才要使动空手破白刃的手段,血衣青年暴喝一声,一拳击在刀身,轰得一声,雪饮刀化作无数碎片,被他挥手扫中,直射洪承。   洪承一挥袖,将全部的碎片掀飞,心中恼恨到了极点。   他自然明白,血衣青年自知保不住雪饮刀,拼着毁了,也不让他夺回。   “死来!”   洪承怒喝一声,双掌在空中如波浪般闪动,急下落,一连三掌正中血衣青年胸口。   血衣青年被拍得口吐鲜血,竟了蛮劲,一把抱住洪承腰身,怒声吼道,“再不撤,就都交待在这儿了,留得性命,给我报仇。”   “老子要报的仇多了,你算老几。”   邓独秀暴喝一声,竟持了匕迎着洪承扎来。   血衣青年死死抱住洪承,一连又挨了七八掌,死不撤手。   “找死!”   洪承怒极,一只手狂击血衣青年,一只手臂暴涨,迎着邓秀抓去,眼见便要抓住百炼匕。   忽地,邓独秀腰间钻出一条银蛇来。   “李沐风!”   洪承怒眼圆睁,大手才抓住那银蛇剑,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是你祖宗!”   银蛇剑剑身被捉,剑尖依旧游走,铛的一声,洪承竟张口咬住剑尖,便在这时,子剑从剑柄脱出,直刺洪承眉心。   洪承大惊失色,他识得银蛇剑,却也不知银蛇剑藏有子剑,电光石火之间,哪里还避得开,只得弃了血衣青年,挥掌隔在眉心,噗的一声,子剑刺在他手掌上,竟扎不进去。   便在这时,百炼匕已攻到他面门处,他猛地挥掌来挡,那匕忽地被邓独秀大手弹中,从邓独秀脖颈间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切在他受伤的脖颈间,刺啦一声,血箭如柱飚射。   “回风斩!嗬嗬……”   洪承满目的难以置信,轰然一拳,击在邓独秀胸口,邓独秀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他轰地砸落在地之际,洪承也轰然倒地,邓独秀的意识陷入了黑暗,洪承的意识则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嗬嗬,好个仙武同修,嗬嗬……”   血衣青年倒在地上,气若游丝,浑身冒血。   寂静的山林,月华柔柔地泄了一地,风也停了,只余下血衣青年的喘息声。   他在地上喘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然挣着爬起身来,捡起银蛇剑的子剑,缓步行到邓独秀身边,喃喃道,“这样的妖孽,偏偏脑子缺根弦,可惜了。”   说着,竟拿子剑在自己眉心处轻轻一刺,一滴淡金色的血液溜了出来,他抱起已经鲜血染透前大襟的邓独秀,将那滴淡金色的血液导入他口中。   随后,他打扫完战场,抱着邓独秀深一脚浅一脚往树林的尽头行去。   ……   夏日有风,阳光很燥。   邓独秀微微睁开眼,一股泥土腥气灌入他鼻中,他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面纱已经掉了。   再在身边摸一把,抓起一把泥沙,他挣起身来,才现自己躺在江滩边的软泥里。   不远处,血衣青年躺在烂泥里,脸色白。   他定了定神,想起昨日的状况,自然知道自己是被血衣青年拖到此处。   一想到洪承已经完了,他没由来一阵轻松,忍不住扩了扩胸,猛地怔住了,才想起到洪承最后一掌,几乎将自己五脏六腑震得挪了位,若不是修了烈阳铁布衫,恐怕当时就得送命。   即便如此,他受伤也是极重。   可现在他一身轻松,鼓动气血,双手玄关处气血已能冲得突起个龙头小包,这分明是突破入明劲一层的征兆。   这是怎么回事?   一夜之间,重伤痊愈,竟然还进阶了。   下一瞬,他的目光投向了血衣青年,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异变的起因只能出在这家伙身上。   他走过去,将血衣青年拖到青草坡上,取来清水,和着最后一瓶凝阳散,一股脑儿灌入他口中。 第19章 神州巨侠 时值正午,邓独秀腹中饥火难耐,忽见江面上有鳞光闪动,缓缓将灵力投放过去,刷地一下,四条肥大的江鱼被他灵力稳稳托住,取上岸来。 他不由得暗暗苦笑,修仙一回,差点死在洪承这样并不算多高明的武者手中,唯一拿得出的本事,竟然是在捕鱼上面大显神通。 一番自嘲后,他将驱物的能力在烤鱼方面挥到极致。 他先摄来一些干柴,又操控着匕飞地给四条江鱼开膛破肚,挪到江中清洗一番。 点火,串鱼,开烤,金黄色的油脂才滴入松木枝上激出奇异的香气,他开动了。 一口气将两条江鱼吃完,饮了一葫芦甜滋滋的清江水,打了个饱嗝,瘫在草坡上,终于舒坦了。 “手不错。” 不知什么时候,血衣青年忽地坐起身来。 邓独秀瞥了他一眼,催动灵力,熄了篝火,“虽然没盐,但自有别样香甜,还有两条是你的。” “我说你手生得不错,快赶上我了。只是可惜了,如果你长得不丑的话,其实也挺英俊的。” 血衣青年盯着邓独秀那双修长的钢琴手,一脸的认真。 “……” 邓独秀一阵恶寒,觉得天气突然转冷。 血衣青年微微摇头,一个鱼跃跳入江边,在江中洗漱起来,从头到衣衫,一个不落。 洗了半个时辰,才跃上岸来,取了一条鱼,用一把匕慢条斯理地割了,一点点取食。 气血鼓胀之下,他周身烟气腾腾,没多久,衣服和头都干了,他扯下一缕布条,作了头绳,将如瀑的墨在脑后束了,美玉一般的容颜,几乎要将阳光比了下去。 “吃鱼就吃鱼,你摇头晃脑做什么?” 邓独秀看不下去了。 血衣青年根本不理他,不停地调换角度,终于微微点头,似乎满意了。 邓独秀这才意识到这货竟然把江水作了镜子,在江边顾影自怜起来。 他脑子完全凌乱了,这家伙在自己心中竖起的形象,要么是冲天一怒,化身炮弹,撞碎城门,要么是慨然轻啸,独身引敌,哪一个都当得上盖世英豪。 眼前这顾影自怜的家伙才一出现,便将他脑海中的英雄豪杰击得粉碎。 “鱼不错,再来一条?” 血衣青年丢掉啃的干干净净的鱼骨,冲邓独秀招了招手。 邓独秀一挥手,最后一条烤鱼飞到他身边。 血衣青年接住烤鱼,又慢条斯理地割食起来,“仙武同修,了不起,最后那记回风斩,你跟谁学的,我看你使得比我还溜。” 邓独秀眼中寒光一闪,“想学么,我教你啊。” 血衣青年盯着他,“你刚才一闪念,想杀人灭口?” “吃你的鱼吧。” 邓独秀无语了,这货太直。 血衣青年又割下一块肉,轻轻咀嚼,“味道真的不错。”说着,眼神又瞟向了江面。 “我说你能别照了么?” 若不是亲眼看这家伙洗澡,上下皆平,胯下鼓鼓囊囊,他真要怀疑这家伙是女扮男装了。 “知道了,该照顾你的。” “什么你就知道了,照顾我什么……” 血衣青年叹息一声,“我这副容颜,可惜不生在盛世。” “停停停,我服了,十三兄。” 邓独秀听得想死,他觉得自己应该痛快一点将震寰珠老老实实交给这货才好,大概这才叫物归其主。 “十三到底何意?” 血衣青年问。 邓独秀淡然道,“我母族的家乡话,美男子的意思。” 血衣青年眼睛一亮,“头一回听说,挺别致的,我这个十三,名副其实。” 邓独秀不行了,觉得再不换话题,自己非死在他的口下,“你本事不俗,也不像作奸犯科之辈,怎会被抓进幽狱。” 血衣青年幽幽一叹,“师傅领进门,判刑在个人,总之是一言难尽。” 邓独秀觉得和这家伙真聊不下去了,“行了,你我之间,各有隐秘,何必多言。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血衣青年点点头,“留个名姓吧。别拿许易糊弄我,连面目都要遮住,怎会通真名。”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邓独秀抬头看了看天,觉得今天的太阳是不是太大了,把江水快烤得冒烟了。 血衣青年怔了怔,“好吧,我叫楚狂歌。” 邓独秀脑海中陡然炸开了。 神州巨侠楚狂歌,好大的名头。 谁能想到眼前这装十三犯,十几年后,竟能成为名震天下的人物? 天下英豪多如过江之鲫,但当世公推为大侠的,只有楚狂歌一人。 “干嘛做这副表情,我到这边时间不久,你应该没听过我的名号吧。” 楚狂歌很诧异邓独秀的反应。 邓独秀道,“名字不错,听着不憨傻,提醒你一句,以后做人做事,多过过脑子,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拼命的。” 他前世颇听闻过几桩楚狂歌的事迹,根本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家伙。 这回亲见,他不得不感慨,有些人的豪迈是熔在血脉里的。 楚狂歌哈哈大笑,“我喜欢仰望星空,也愿意理解尘埃。” 说着,他大手一挥,一个腰囊朝邓独秀飞来,“这是洪承的遗物,人是你杀的,东西归你。许兄,就此别过。” 楚狂歌一拱手,脚下急点,几个晃动,去的远了。 目送楚狂歌远去,邓独秀打开洪承的腰囊,内中有两名药瓶,一把金瓜子,一封信,别无他物。 邓独秀拆开信封,阅读起来:“洪承吾弟,见字如面。 淮西局势已危若累卵,若探明诚意伯府无意邓独秀。 当第一时间,将邓独秀押解至淮西,若堂主真能用此子钳制住飞虎卫邓孝先,岐川被困的三千兄弟才有脱身之望。 切记切记,甚急甚急。” 邓独秀反复读了几遍,一把将信连着信封揉碎。 “飞虎卫邓孝先”、“诚意伯府”,邓独秀对自己身世起了强烈的好奇。 自幼他被母亲带大,懂事后他也问过自己父亲去哪儿了。 刘氏只说他父亲出身农家,应召戍边,战死沙场。 20章 舅父   当时,邓独秀并没有怀疑,他自出生至今,不但没有见过父亲,连父亲的族人也不曾见过。   这也太奇怪了。   思维继续散,他忽然想起母亲这些年带大自己,并没为银钱上的事烦心,光靠县里给阵亡士兵的那点补助,显然是不可能维持家里生活的。   以前的少年邓独秀心思单纯,没想过这些。   如今“飞虎卫邓孝先”和“诚意伯府”陡然闯入他的感知世界,让邓独秀没办法不往深处想了。   “飞虎卫邓孝先的名头,前世也听过,出身威远侯府,乃是当今威远侯邓介中的幼子,时年三十岁左右。   圣辉会想用自己来威胁邓孝先,只能说明自己和威远侯府有脱不开的干系。   不过,即便自己真有威远侯血脉,那又如何?   除了母亲,威远侯算个叽霸。”   邓独秀并不把威远侯府当一回事,反倒是圣辉会当了一回事,要拿自己去威胁邓孝先。   如此一来,圣辉会方必定不会轻易罢手,成了黏在他身上的狗皮膏药。   但不管怎样,眼下他得先回家,离家有几日了,母亲肯定担心了。   他跳进江中,洗漱一番,催动气血,蒸干了衣衫,阔步朝汉阳县城行去。   就在邓独秀返回汉阳县城的途中,汉阳县以北三十里外的屈家岭、望冷峰山腰,圣辉会驻淮东大智分舵舵主钱少卿收到一封飞书,   阅罢,钱少卿拍案而起,“区区一个蝼蚁,怎么这么麻烦,派天字号的兄弟出马,只要苏青老儿一离开,立即将邓独秀给老子捉来。”   “天字号的弟兄们都在外面执行任务,只剩莫再提,莫再讲兄弟。”   掌舵师爷眉间拧起个疙瘩。   钱少卿倒吸一口凉气,“犯不着吧。”   掌舵师爷道,“实在无人可用了。”   钱少卿拍案道,“罢了,便让他二人出马。”   傍晚时分,微霞漫天,邓独秀踏进了汉阳县城门。   他是被洪承私捕入狱的,掌狱司并没有他的档案,他堂而皇之的出现,没有掀起丝毫的涟漪。   昨夜的掌狱司大乱,城门口多了不少兵士,城内一切如常。   行不过数里,便见一队兵马押解着若干人犯行来,邓独秀隐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闫冰。   闫冰整个人披头乱,浑身血迹斑斑,身上戴着沉重镣铐,没了往昔的神采飞扬。   不必探究,邓独秀知道定然是昨夜的狱中暴乱的连锁反应生了。   洪承身死,人死债消。   闫冰倒霉,成了背锅侠。   闫冰这一被捕,他心情就更好了,至少在这汉阳县中,不必担心再被哪条毒蛇盯上。   沿着街市上的商铺,他采买了不少礼物,有给母亲刘氏的,也有给翠荷的。   满以为到家后,会上演一出喜相逢。   未料,才推开街门,就听见了母亲的抽泣声。   院中立着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正瓮声瓮气地说话,“五妹子,此事不管与你家秀儿,还是与我刘家,都是美事一桩。   你还犹豫什么呢,总之,我已经替你应下了,有道是长兄为父,我也当得起你这个家。”   “公子。”   翠荷从堂间蹿了出来。   五短汉子转过头来看见邓独秀,脸上的横肉绽开了,“你这家伙,见了二舅父也不知行礼问好。   咦,像是长大了,知道舅父来了,还备了礼物。   行了,你二舅父这回替你办了桩大事,也当得起你孝敬……”   说着,二舅自顾自从邓独秀手中摘走了大大小小的礼盒,临出门还不忘冲堂屋内的刘氏嚷嚷,“两日后,就是苏提学行县的日子。   我这边替你回个准信,保管秀儿能得个好前程……”   堂内的刘氏没有回应,抽泣声愈重。   邓独秀叫来翠荷,询问究竟。   翠荷道,“为了公子进学的事儿,主母托人去求了县里的周夫子。   周夫子门下出了许多童生,还有好几位秀才公。   谁料周夫子收了仪金,竟然语出轻薄,要那中人传讯,想纳主母做小。   主母不应,今日二舅爷竟也找上门了。”   邓独秀面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了,你去陪母亲,让他万事宽心。   我有位同学乃和提学官有亲,他已答应抬举我了,不必托请外人。   我还有事,去去就回,记得给我留饭。”   说完,邓独秀闪身出门。   才将街门掩上,邓独秀的脸色阴沉下来。   二世为人,他有太多东西需要守护。   而母亲则是最重要之一。   什么狗屁周夫子,二舅父,比洪承如何?   前世,这周夫子并没有闯入他的生活。   倒是他的几位舅父,堪称狗皮膏药,屡屡给他母亲添堵。   今日到来的二舅父,名唤刘淌,乃是他母亲的堂兄。   刘淌四十岁上,才勉强混了个童生的身份。   总以斯文一脉自居,和县里的文痞们多有来往。   为人吝啬、奸邪。   平时不仅处处刁难刘氏,从刘氏处混赖银钱。   对邓独秀也常以“野种”呼之,给邓独秀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小的创伤。   刘淌将邓独秀带回的大包小包尽数摘走,行动度不快。   邓独秀追上他时,他正雇了街面上一个相熟的车夫,将那大包小包丢上了马车,进了对面的三江酒楼。   邓独秀随手从附近的摊上买了个斗笠,在头上罩了,也行进三江酒楼。   他目送刘淌上了三楼,那里专设雅间。   瞅准了他进了甲一房,邓独秀招来店小二,要下了相邻的甲二号房。   点了一桌酒菜,给了小二十几个铜板,吩咐小二没有招呼,不要打扰。   小二忙不迭应下,欢天喜地去了。   邓独秀拴上门,闪步到了隔墙边,大手一挥,匕飞出。   十余息的工夫,将隔墙上厚实的隔音草纸掏空,甲一房内的动静立时传了过来。   “东来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最多两日,必让桃芳公抱得美人归……”“   哈哈,你小子未免也太上心了吧,这可是你妹子,给我家老爷做小,传出去怕要丢人吧。”   “东来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桃芳公名传全县。   手下叫出多少佳弟子,能侍桃芳公,是那贱货的福分。   再说了,能和桃芳公结亲,也是我刘某人的荣幸啊。” 21章 贤雅集   “结亲,你想多了,也就是你老刘了,我不妨给你交个实底。   我家老爷这些年纳的小不少,但没有谁能在他身边待上三两年。   对外报的都是病逝,实际上,都被我家老爷玩腻了给卖了出去。   不过,你那妹子我听说过,虽然上了春秋,但仍然美丽。   正是我家老爷喜欢的那款,说不定能在我家老爷身边待的久些。”   “哈哈,那就行,那贱货能伺候桃芳公几年,也是她的福……”   刘淌话音未落,刺啦一声,整个隔墙裂开,一道身影撞了进来。   正是怒冲冠的邓独秀。   他直接掏空了隔音草纸,切开了木板隔墙,无声无息撞了进来。   周东来和刘淌只修得些引灵诀,不曾修习武道。   面对邓独秀,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两人甚至没回过神来,就被邓独秀制住。   两大坨才刨下来的草纸,直接灌入两人大张的嘴巴。   邓独秀含恨而,下手极重,不少草纸直接被塞进了两人的食道。   两人痛苦不堪,心中生出万千怨念,头顶溢出丝丝浊气,朝邓独秀胸口没去。   下一瞬,痛苦升级,邓独秀各取两人一只手按进了沸腾的铜火锅里。   偏偏两人嘴巴塞满了草纸,连惨嚎也不出来,疼得四目泪珠狂飙。   浊气腾腾从两人头顶溢出,投入邓独秀胸口。   “我问什么,你们写什么,敢有一个字的废话,请你们吃火锅。”   说着,邓独秀又抓着两人被烫得通红的大手,塞进了铜火锅,这两人疼得眼泪决堤。   半柱香后,邓独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也得到了大量的浊气。   这两人溢出得浊气太多,到得最后,生生昏死过去,连身子都明显枯瘦了一圈。   邓独秀弃了二人,抓走二人按了手印的供词,返回甲二包房,坐回桌边,将自己点的那一桌酒菜,吃了个碗空盘空。   堂而皇之地出了雅间,在一楼会账完毕,辞出三江酒楼。   随后,他重新采买了礼物,这才回家。   陪着刘氏吃了晚饭,告知母亲,两日后,他会参加贤雅集,有同窗好友的提携,必定万无一失。   得了这番话,刘氏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关上母亲的房门,邓独秀没有返回房间,而是上到了阁楼的炼房,盘膝坐了下来,仔细思考眼下的局势。   得出的结论是,参加贤雅集势在必行。   他想快弄到一个身份,不然别说应付圣辉会的追捕,便是刘淌之流的小人也能让他疲于应对。   而要快弄到身份,走科考当然是一条路,也称得上捷径,但他没有科考的才能,这一条路其实走不通。   但明知走不通,他还是打算踏上去。   因为他不需要走通,他只要披上一层儒生的皮就够了。   须知,当今大明国,虽然烽烟四起,诸侯割据,会匪丛生,但朝堂中占主流的还是儒家出身的官员。   科考上进的观念,深入人心。   连刘淌这样的粗鄙小人,也要想尽办法,厮混多年,获得一个童生的资格。   邓独秀要走的,其实和刘淌是一条路,只不过他要的更多,求的更快。   两天后,昌武府提学使苏青行汉阳县,察举汉阳、江夏,蔡甸,新洲诸生。   与他而言,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科考之路,除了应考,还有察举,提学使用六品观人法,察举明秀风流之辈,直接拔擢为童生、秀才。   这套察举法初创,的确是为避免野有遗贤。   到了如今,基本已经成了当权者提携后辈子弟的一大弊政。   不过,即便如此,每此的察举,也定会提携几个寒门出生的读书人,点缀门面。   邓独秀的目标,就在那几个充当门面的名额。   摸了摸胸口的震寰珠,流转体内的清灵气,他自信心爆棚。   转瞬两日即过,一早起来,邓独秀沐浴一番,换上一套绿衫,墨轻束脑后,隆鼻瘦面,英气勃勃。   出门一路向东,过了七里桥,远远便望见了十里坡。   仲夏时节,草长莺飞。   十里坡南倚小秦山,襟带汉江,既成山环水绕之势,虽是夏天,也凉爽非常。   今日贤雅集,就设在此处。   一早昌武府诸生便从各方汇聚于此,各路名门媛女或扮作俏书生,或扮作婢女,穿梭其中。   此种情况,已成贤雅集的一大亮点,监管方乐见其成,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站住,出示告身!”   邓独秀才行到十里坡南麓,被两名公差阻住去路。   “在下尚未进学,未有告身。”   “既然没有告身,那就出示请柬吧。”   “在下亦无请柬。”   “既无请柬,亦无告身,来凑什么热闹,退走。”   邓独秀知道这二人在刁难自己,贤雅集从来不禁未进学的寒门学子参加。   这又是告身又是要请柬,根本不是未进学的寒门学子所能获得的。   “在下有此物,不知能通行否?”   邓独秀大手一挥,两枚银角子现在掌中。   两名公差的眼睛顿时亮了,这一枚银角子抵得上他们半月薪俸了。   “俺们有眼无珠,公子请,公子请。”   两名公差麻利地收了银角子,连忙让开路,让邓独秀上了十里坡。   此时距离贤雅集正是开幕的时间,尚有一个时辰,邓独秀爬上半坡,寻了棵背人荫凉大树躺了下来,静观坡上坡下的热闹。   昨夜睡得迟,今晨起得早,树下凉风习习,坡上坡下的喧腾,成了催眠的乐曲,不知觉间他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哄堂大笑将他吵醒。   定睛看去,七八个青年书生,围在他身前,眼含戏谑,大笑不止。   邓独秀视线越过围在他身前的书生们,但见坡上下的书生们或观书,或抚琴,或吟啸,或仰望苍穹,还有人狂笑不止,便知晓贤雅集已经开始了。   六品观人,观的就是放浪不羁,潇洒风流,以气质观才学。   在这里做出什么离奇举止,都不会被判失仪,至多被认为标新立异,过犹不及。   是以,这帮人围着他狂笑,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22章 狂生   邓独秀不愿理会这家伙,但深恐混在人群中的察举官,已开始察举,他不能不有所表现。   他起身振衣,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树下深睡足,天外日迟迟。”   一番吟咏,声音颇大,诗意新颖,惹得左右皆朝这边看来。   “这是花了多少心思,才攒的一诗,可惜了,媚眼抛给了瞎子。   再说,如果你这种卖妈求荣的,都能被选上察举,这贤雅集不如改成卖妈集好了。”   一个圆脸青年瞪着邓独秀,一脸地嘲讽。   此人正是周桃芳独子周坤,周桃芳要纳刘氏的消息,周桃芳正妻已经知晓了。   这些年,周桃芳纳了不少小妾,都被卖,都是周桃芳正妻的手笔。   她性子奇妒,提前侦知了周桃芳要纳刘氏的消息,便嘱托了周坤,万不能让邓独秀在今日的贤雅集上出头。   周坤一到场,就满世界寻邓独秀,好容易才在这里寻到。   周坤一番奚落话,众人纵声大笑。   这帮人是眼热周桃芳的势力,平日里和周坤走得极近,本就是一丘之貉,心存邪僻。   邓独秀亦笑,伸手一挥,轻轻拨弄,周坤一个倒栽葱,从坡上栽倒下去。   邓独秀睡觉的地方,几乎接近坡顶,周坤这一栽下,立时化作滚地葫芦,远远滚了下去。   周坤才滚下去,其余几名书生无一能避过邓独秀的毒手,在坡上“争先恐后”地翻滚起来。   “卧槽,这也太能耍了吧。”   “还要不要脸?”   “这是谁这么没有底限?”   “…………”   一个人翻滚已经引人瞩目了,一帮人翻滚,可以成团了,当然更吸引眼球。   周坤等人遭了暗算,本就憋闷,听了这些议论,简直要气疯了。   这帮人修不出浩然气,但个个引灵入体。   霎时,头顶滔滔浊气,疯狂朝邓独秀胸口投来。   才在坡脚落定,周坤等人了疯一般冲上坡顶,“你踏马找……啊!”   邓独秀轻轻绊腿,周坤又从坡上翻了下去,其余几人想躲,邓独秀催动灵力,一帮人又开始翻滚起来。   “卧槽……”   “沃日……”   周坤一干人心里要气炸了,滔滔浊气不要钱一般,又朝邓独秀胸口投来。   周坤一干人再度冲上坡时,另一侧转出一行人来。   领头的方脸中年瞪着衣衫不整,满身乱草的周坤叱道,“便是标新立异,尔辈也太过了,此乃贤雅集,不是斗兽场。”   这方脸中年正是昌武府派下的三大察举官之一的谭明。   他身后跟着的有汉阳县教谕马然,江夏县教谕刘哲,几名举人,三名教学成就不俗的夫子。   周坤的老子周桃芳,正在其中,其人一身大红袍,虚胖的身子,顶着个偏小的脑袋,一脸的虚青色,瞪着周坤双目几要喷火。   周坤一指邓独秀,“大人,是他,此人出手伤人。”   “是啊,诸公,此獠猖狂,在贤雅集上,对我等大打出手,实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周坤的跟班们同声鼓噪。   周桃芳冲谭明抱拳一礼道,“大人容禀,邓独秀自幼不学无术,好神仙道。   早些时候,还入了小仓山的白云观修习,今日混来贤雅集,分明是想投机跟风。”   他正打着刘氏主意不假,但此刻不站出来将邓独秀打入泥淖,他儿子的前途可就渺茫了。   谭明审视着邓独秀,微微皱眉,“你有什么说的?”   周坤一帮人,邓独秀只一个。   周坤等人娆娆不止,邓独秀一言不辩,孰优孰劣,谭明心中了然。   邓独秀正待说几句高风亮节的话,忽地,胸口传来阵阵温热。   他忍不住一阵激动,震寰珠复苏在即,到口边的话就变了,“大人容禀,学生正在树下晾书,这几人偏要在我耳边聒噪,说些不遵圣贤之语。   学生听不下去,便要换地方晾书,这些人就开始这荒诞不经的溜坡之举。”   “胡说。”   “他放……胡说。”   “哪里有书,根本没有书,撒谎撒到白日见鬼。”   周坤等人叫起撞天屈。   一干人绝没想到,无才无势的邓独秀不仅不怯场,还敢在诸位大人面前,大放撅词。   刷刷刷,周坤等人头顶的浊气扑簌飚去,直没邓独秀胸口。   随着这些浊气的投入,邓独秀胸口的震寰珠也越来越热。   “晒书,此间可有一书一页?”   周桃芳高声道,“谭大人,此獠生性狡诈,当着诸位大人的面,还敢扯谎,如此胆大妄为,实非善类。”   邓独秀解开衣襟,拍拍腹部,“满腹经纶,尽在其中,平日不得舒展,怕闷久了,成了满腹牢骚。   今日贤雅集,敞在树下晾晾,不碍着谁吧。”   “哈哈,满腹经纶,晒书,好一个狂生。”   谭明大笑,众人陪笑,看向邓独秀的眼神,都开始起了变化。   周桃芳目瞪口呆,心中恼恨之极,丝丝浊气,从他头顶狂冒而出。   周坤等人做梦也没想到邓独秀三言两语,竟得了察举官的赏识,嫉妒得面目全非,腾腾浊气溢出。   轰的一下,邓独秀胸口传来惊人的灼热,那灼热才生,便即消失。   随即,他胸口又传来熟悉的温润感觉,震寰珠复苏了。   “来的正是时候。”   邓独秀暗喜。   “邓独秀,我问你,你可进学,治的哪一科,习得何艺?”   汉阳县教谕马然笑着问,周桃芳给他使了眼色,思极此人平日对自己也算孝敬,不愿周桃芳太下不来台。   邓独秀抱拳道,“教谕是要考教我?”   马然问的三个问题,他若直接回答,那是自找没脸,索性反守为攻。   马然微笑不减,转视谭明道,“大人看见了,这小子当众讨教,看样子是要定了今日的风头。”   他虽有意帮扶周桃芳,但绝不愿喧宾夺主,得罪谭明。   谭明笑道,“也罢,且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满腹经纶,还是满腹牢骚。”   邓独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我有满腹经纶,便是满腹牢骚,亦能化成锦绣文章。”   谭明给他定了“狂生”的调子,这帽子他还就戴定了。   “敢请大人赐笔墨。” 23章 抄袭   谭明一挥手,两名随侍立时支好了条案,铺好锦丽庄的雪缎纸,点开汇祥墨,设好狼毫笔,恭谨退开。   邓独秀上前,提起狼毫笔饱蘸浓墨,并不急着书写,而是沉思运气,寻找感觉。   他前世习练书法多年,虽然重生,书写的感觉仍在。   几个呼吸,他找到了感觉,刷刷刷,运笔如飞,一个个苍劲飘逸的文字跃上纸来。   “好!”   雪缎上才现出两个文字,有人忍不住叫出好来。   此间的动静已闹得极大,左近的人都朝这边汇聚,也吸引了更远处的人。   “如此笔力、意境,是从娘胎里开始练的么?”   谭明微微颔,“这一笔字,非十数寒暑苦练,出不来。”   众人颔称是,周桃芳狠狠瞪一眼周坤,怨恨他无事生非。   邓独秀心无旁骛,笔走龙蛇,几个起落,一诗写就: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君房文章徽州骨,中间新竹又清。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弄扁舟。   邓独秀才搁笔,围观人群出震天价的喝彩,哗哗哗,大量的清灵气不要钱一般朝他涌来。   当今之士,修行已是普世价值,便是文弱书生,修不出浩然正气,也都会引灵入体。   是以,参加贤雅集的书生们,八成以上都有引灵入体的经历,自动获得供应清灵气的资格。   望着扑簌投来的丝丝清灵气,邓独秀爽爆了,由衷地默默感慨,“原来装十三的感觉,是这么得好。江南兄,谢了。”   这诗作,正是他从《我从凡间来》这本小说中看来,觉得气象极大,潇洒不凡。   奈何《我从凡间来》那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作者君,借用太白诗作时,没有标明出处。   邓独秀还真以为是想见江南所作,一腔感激全奔着他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邓独秀前世见识极深,有足够的文学水平。   将原文的“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结合此世界历史上著名诗人张君房,沈新竹,以及有名的徽州学派,化而用之,丝毫不见违和。   “好!”   谭明一声喝彩,压过全场。   他死死盯着邓独秀,眼中满是异彩,高声道,“牢骚满腹,果然牢骚满腹,偏却又豪气冲霄,妙人妙作!”   谭明没办法不激动,这种成色的诗作,诗坛上已经许久未见了。   一旦问世,定是要流传下来的,连带着作为此诗作引子的他,也会名传于世。   谭明一锤定音,江夏县教谕马然等人皆赞不绝口。   唯有周桃芳眼神游离,心神不定,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抉择。   邓独秀朗声道,“诸位大人谬赞了。   学生看周夫子面色不渝,想必有话要说。”   此来贤雅集,一为求功名,二为灭周桃芳。   周桃芳不撞上,他还得找过去。   周桃芳自己送上门来,正合他意。   周桃芳暗暗吃惊,随即了然,猜到必是邓独秀知道了他要纳刘氏的消息,记恨自己。心中冷笑,“你以为一诗作,就能翻天?   且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老子非让你跪着把你妈献上。”   周桃芳微微一笑,“邓生,做贼心虚了吧。”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谭明脸色阴沉下来,“周夫子有话不妨说在明处。”   他对周坤观感不佳,连带着对周桃芳也没多少好感。   眼下,周桃芳似乎要破坏这有他谭某人参与的名场面,他不能忍。   周桃芳冲谭明一礼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今日不说明,大人险为宵小所趁。   十天前,我游小仓山时,曾与白云观观主李沐风一晤。   便听李沐风吟诵过这诗,当时我惊为天人,以为是李沐风所作。   李沐风却说是三天前一位来游小仓山的长者所作。   此诗旷达不凡,气象极大,非有大胸襟者不能为也。   而这位邓小友,自幼没有诗文之才,性好求仙访道……   嗯,想起来了,这位邓小友才因小仓山大案,才下得小仓山,莫非……”   周桃芳并不直指邓独秀剽窃,先指出邓独秀无诗文之才,再编了个曾在小仓山听过这诗,又弄出个游山长者。   一连串指摘,却不须出示任何证据,轻而易举地将邓独秀至于尴尬之地。   霎时,所有人看邓独秀的眼神变了。   自古文人相轻,何况大家还同场竞技,同争功名。   不需要见到证据,大盆的脏水便朝邓独秀头上浇来。   “我就知道他是抄的,太过分了,今天贤雅集,大家都有所准备不假,这小子也太过分了。”   “弄巧成拙,便是抄也不想着自己什么水平,弄个差不多的就行了,非要抄流传级别的作品。”   “汉阳县谁听过邓独秀,这样的人也参加贤雅集,简直是我们的耻辱。”   “……”   满场议论,邓独秀八风不动,面带微笑,谭明本来生疑,见他淡然,动摇的心思立时就安定了。   旁人站出来指摘邓独秀也就罢了,周桃芳分明和邓独秀有私仇。   再说,邓独秀写完满场叫好时,不见周桃芳站出来,后来才站出来指摘,显然这中间的时间,是在盘算利弊。   何况,如此名篇佳作,听过第三只耳朵,就得传扬开来,哪里会沉寂这许久。   “邓独秀,你有什么话说?”   谭明朗声道。   邓独秀道,“周夫子算计得面面俱到,学生欲辩无言。”   周桃芳冷笑道,“被戳穿了,还敢攀诬,退下,勿要丢我汉阳阖县的脸。”   邓独秀正待继续诱敌深入,却听一声道,“周夫子说十天前,到过小仓山和李沐风会晤过,可是属实?”   说话的声音清澈,如流水出清泉,话音方落,围观的人群忽然自动分开,又一行人行了过来。   居中的是个方面老者,着一件绯色官袍,一头白极为扎眼。   他身后跟着数人,皆气度俨然。 24章 我寄人间 “见过提学使大人。” 满场众人皆向那白老者行礼,此君正是朝廷派驻昌武府的提学使苏青。 苏青摆手,“免礼。” 视线忽被条案上的文字吸引,不由自主走到近前,一诗读完,抚掌道,“我昌武府还有如斯人物!是谁!” 不待谭明指认邓独秀,周桃芳抢先言,一口气将因果说尽。 他已经下水了,必须将邓独秀溺死。 他知道先入为主的厉害,不肯让邓独秀占这个先手。 “十天前,李沐风正在闭关,不可能见过你。” 那道清冷的声音又起,一道身影从苏青背后闪出。 那人才闪出,众人心中皆忍不住暗暗喝一声采,这才是浊世佳公子。 但仔细凝视,很多人都现问题不对,那玉面公子,白袍宽大,身姿窈窕,一张白玉般的俊秀脸庞,并没有突起的喉结相称。 无疑,这是位女公子。 如此姿容,换上女装,却不知要勾走多少魂魄。 “不知这位……” 谭明看着苏青问道。 苏青摆手道,“这是我的一个师妹,十余天前,她的确在小仓山待过一段时间。” 周桃芳后背腾起一粒粒白毛汗,“当时我并没见到秦先生,但确实见到了李观主。 想来秦先生也不能时时刻刻,都伴于李观主左右吧。” 秦先生冷笑,“巧言令色,令人作呕。” 她冷脸一挥袖,不屑与之争辩,视线凝在邓独秀脸上,似在说好自为之。 原来,这秦先生正是当日在白云观挂单考察邓独秀的秦师叔秦清,她今日随苏青造访贤雅集,是来散心游玩。 适才,她诘问周桃芳,并不知道周桃芳对立面站着的是邓独秀。 只是听周桃芳言之凿凿十天前见过李沐风,摆明了是在说假话。 她听不下去,才站出来。 待周桃芳向苏青叙说前因后果时,她才看到邓独秀。 她反感邓独秀的油嘴滑舌,但相比周桃芳的指认,她却更相信邓独秀。 毕竟,她亲眼见过这个街溜子白话的能力的。 那句“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的无赖话,被她截掉了“梦醒时见你”,悄悄记在了句子集中。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实话实说,没想替邓独秀伸张正义。 苏青看着邓独秀道,“除此篇外,你可还有佳作?” 这的确是验证一名文士成色的极好办法。 邓独秀看着周桃芳,周桃芳微笑道,“小友看我作甚?莫非这佳作在周某脸上写着。” “哈哈哈……” 满场轰然。 邓独秀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佳作岂是说有就有的。” 此话一出,满场轰然冷寂,嗖嗖的清灵气再度从四面八方投来。 这时,他龙颌窍内的灵液已经缓缓汇聚成了溪流,效果极为可观。 “好一句文章本天成,传说中的出口成章,也不过如此。 看来,这篇明朝散弄扁舟,真是你所作……” “提学大人,晚生亦有拙作一篇,想请提学大人斧正。” 周坤忽然戳了出来,高声道。 谭明冷道,“今日贤雅集,乃是观诸生风采,非是品卷改文章,还不退下。” 苏青摆手道,“无妨,且道来。” 周坤才要行动,周桃芳使个眼色,周坤才想起自己的一笔字虽然不差,但邓独秀珠玉在前,他再凑上前去,那是自打耳光。 便听他吟道,“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一诗读完,满场无声,周坤强掩心中得意,冲苏青深深一鞠,“提学大人伉俪情深,自尊夫人故去后,提学大人一夜白头。 十载孤身,如此深情,令世人赞叹。 晚生听闻后,感慨良久,一夜未眠,才翻成此作,希望能入大人青眼。” 他念的是一悼亡诗,算得上是上乘作品,是周桃芳花大价钱购来的,只为今日扬名。 而选中这悼亡诗,正是周桃芳悄悄把准了苏青的脉,才下的钩。 周坤念完诗,全场没有声音,不是惊叹于这诗有多好,而是不明就里。 此刻周坤说了缘由,众人无不佩服周坤的用心之深。 苏青微微颔,“小友好意,我心领了,我与亡妻之间,并无小友所写的那般深情动人。” 他心中并不满意周坤的作品,悼亡诗除非自抒自感,旁人代写,便辞藻再是华丽,也难有温度。 满场轰然,周坤看在眼里,正暗自得意,却没想到苏青竟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心中不免失望。 “可惜,可叹……” 邓独秀幽幽道。 周坤正不痛快,冷声道,“你有何资格评判我的作品,你若真有真才实学,不如也做一悼亡诗。” 邓独秀摆手道,“我是可惜苏大人的伉俪情深,叹人世无常。 非是评判你的诗作,何况,你那诗作也不过如此。” 周坤还待说话,被周桃芳眼神止住。 却听周桃芳道,“想必邓小友又有佳作?想起来了,小友曾有文章天成,妙手偶得,仓促间,怕也难以成文,便有一二句也是好的。” 周桃芳从心眼里不信,邓独秀先前诵念的“弄扁舟”是邓独秀所作。 是以,处处紧逼。 谭明道,“提学使当面,正是展露你才华的时候,邓生,切莫自误。” 他很看好邓独秀,乐见他扬名。 “谭明向来目无余子,竟对你有这么大信心,你且作来。” 苏青含笑盯着邓独秀道。 邓独秀行到条案边,抓起狼毫笔,手起笔落,一张崭新的雪缎纸上,只落了一句。 此句才现,苏青眼睛便红了,满场鸦雀无声,只听苏青语带悲怆吟道,“卿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连吟诵十余遍,仿佛入迷。 众人也都惊呆了,悼亡诗难做,最大的原因在于难以共情。 邓独秀此一句,将遗憾和深情写进了骨头里。 尤其提学使苏青,这一头白,简直再应景不过。 大片清灵气从众人头顶浮出,嗖嗖朝邓独秀胸口没去。 25章 诛杀   秦清头顶亦漂浮着丝丝清灵气,眼神安静,正沉浸在诗意中,暗自销魂,忽又瞧见邓独秀朝她看来,目光饱含莫名情绪,心中恼恨,“这混账是疯魔了么?”   她当然知道邓独秀认出自己了,毕竟,他指认周桃芳时,说了自己那几天就在小仓山,结合自己的姓氏,邓独秀那么鬼精,自不能猜到。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自打她在此间现身,邓独秀便用一种无比异样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盯得她浑身刺挠。   直到周桃芳插进来,邓独秀才转移了注意力。   没想到,这家伙一闲下来,又故态复萌。   “多谢小友。”   苏青忽然冲邓独秀深深一鞠。   “大人折煞我了。”   “这一礼,老夫代亡妻答谢。   得此一句,亡妻九泉之下亦能含笑了。”   苏青衣袖已被眼泪沾出斑斑点点。   “大人深情,我等同感。”   周坤忽然声音提高,放声吟道,“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这诗他适才诵读过,只是此次诵出,一个个文字,凭空生成。   “凭空显字,这是浩然气,浩然气,他竟修出浩然气了。”   “天呐,想不到周坤竟有如此天赋。”   “恭喜桃芳兄,得此佳子,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如此天赋,不教贺锦一专美。”   “…………”   满场轰然,众书生看向周坤的眼神都流露着艳羡。   只因功名好取,浩然气难成。   当今天下,多的是科考取得功名的士子,有的是在修行路上走得极远的士子。   但修出浩然气的儒生,百中无一。   因此,不管你才高八斗,文章盖世,只有修出了浩然气,才会被认为儒门正统。   但修出浩然气,全凭天赋和机缘,强求不得。   故而,修成浩然气,成了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目标。   儒门正统,也大开方便之门,一旦谁修出浩然气,进入引灵三境,便能自动获得儒士的身份。   儒士身份堪比举人,却远比举人珍贵。   说堪比举人,是因为一旦获得了儒士的身份,便如举人一般,有担任佐官的权力。   说远比举人珍贵,是因为儒士被视作读书种子,被儒门视作自己人。   只要肯上进,不管是科举还是任官,进步的度都远非举人可比。   “不错,是个好苗子,距离浩然气,只有一步之遥,继续努力,也许真能跨入我儒门。”   苏青微微颔,以示嘉许。   许多不明就里的书生,大议论。   “什么!吐口成字,还不算修出了浩然气么?”   “吐口成字,只算征兆,若修出浩然气,吐口成就的文字可持续许久不消。   周坤的吐口成字,只能持续几息,显然不曾修成。   浩然气修到高处,是能因字显形的,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家父家叔都修出浩然气。”   这位老凡尔赛一开口,场中立时安静了。   周坤脸上的得意不减,他的确没修成浩然气,但至少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双足跨进去是迟早的事儿。   就凭这一点,他就不信提学大人能不点自己的功名。   他斜睨着邓独秀,眼中尽是讥讽,“才高又如何,可能比得过我的浩然气。”   周桃芳更是得意,不停冲左右行礼致意。   “周坤人才难得,可以直接授予秀才功名,苏大人您以为呢?”   江夏县教谕刘哲读懂了周桃芳微屈的四指的意思,含笑问道。   谭明道,“真是奇了,汉阳县的人,反要江夏县的刘教谕来推举。”   马然一脸淡然,他不是没收到周桃芳的示意,但周桃芳今日表现的急功近利,让他很是反感,他不愿意深踩,假装没看见。   刘哲道,“我这是举贤不避外。”   苏青正要话,邓独秀上前一步,“启禀苏大人,周桃芳、周坤父子,丧尽天良,为祸乡里。   七八年间,拐卖妇女三十余,所开设的缘来客栈,谋害过往客商三十余人,有三人被埋入缘来客栈厨后竹林。   此乃证词,桩桩件件,尽皆在录,大人一查便知。   如此禽兽父子,大人若赐予功名,后果不堪设想。”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周桃芳如坠冰窖,厉声喊道,“大人切不可听他一派胡言”   周坤死死瞪着邓独秀,“是你!好个恶贼!”   两日前,周家大管家周东来在三江酒楼,被人弄了个生不如死,却成悬案。   此刻,邓独秀一将这些证词搬出来,周氏父子自然想到三江酒楼的案子。   “老大人,此人胡言乱语,胡搅蛮缠,万不可信,他与我有私仇,他母亲倾慕于我,想委身老……”   “老匹夫住口!”邓独秀怒气勃,恨声吟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上则为河岳,下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一句句话出,吐口成字,因字化形,霎时,一股沛然难当的浩然正气,在半空聚成,形成强大威压,朝射周桃芳眉心。   周桃芳不过引灵一境修为,身体本虚,人又奸邪,哪里经受得住如此宏大堂皇的浩然正气。   强大气息才压来,他七窍流血,轰然倒地。   满场一片死寂,连周坤都看傻了。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此为正本清源之论,老夫今日得闻此论,死亦瞑目。”   苏青一脸的沉醉。   刷刷刷,疯狂的清灵气从他头顶溢出,直直灌入邓独秀胸口。   被震翻众人,个个争先,“哭着喊着”供应清灵气。   终于,龙颌窍内的溪流缓缓聚成湖泊。   “吐口成字,经久不消,他,他修成浩然气了!”“   起止是吐口成字,没见他吐出的文字已经化形,这是因字化形,分明将浩然气修到了驱物境。”   “他才多大,看来传闻皆谬,此诚数年不鸣,一鸣惊人。”   “…………”   满场议论沸腾,震惊也沸腾,供应的清灵气也快沸腾了。   终于,邓独秀龙颌窍内的灵气湖泊定型,达成驱物二境。 26章 二手 “要是能一直这么快就好了。” 邓独秀暗暗感慨,他当然知道,即便有震寰珠,修行的度也不可能一直这般快。 越到后面,每跨越一步,需要的清灵气就越多,自不可能这般迅。 即便如此,他对这震寰珠已经不能更满意了。 没有此物,就没有清灵气,没有那个地球的知识,这十三怎么能装得这么清奇。 清灵气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嗖嗖。 当然,最让他满意的还是清灵气,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天地灵气中的极品,万化万用。 他当然没修处什么浩然气,但这清灵气偏偏自带浩然气属性。 这点,早在他前世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往这方面挥。 今次一听说要召开贤雅集,他就料定机会来了,正是这有浩然气属性的清灵气给他的底气。 “父亲!” 周坤惨呼一声,扑到苏青身前,高声嚎道,“提学大人,列位大人,邓独秀当众行凶,杀害我父,还望诸位大人做主,还我公道!” 谭明冷哼一声,“周桃芳之恶,我亦有耳闻,今日邓独秀出示证据,他心生惶恐。 魂不守舍,若非如此,怎会被浩然正气所伤。 此等奸邪之辈,死于浩然之气,死得其所,还哭号什么!” “你,你……” 周坤懵了。 马然朗声道,“浩然气下,不存奸邪,周桃芳乃是咎由自取,怨得谁人?” 他和周桃芳没什么深厚交情,如今,邓独秀异军突起,修出浩然气,功名在望。 这是他马教谕的教化之功,今年的业绩表好做了不少,他当然要死保邓独秀。 苏青挥手道,“报县衙,着人去缘来客栈后厨挖尸。” 两名随侍得令,急急退走,周坤一屁股跌坐在地,忽地,一咕噜起身,竟然要逃。 谭明冷笑,“大胆!” 两字吐出,聚而成气,正击在周坤头顶,打得他一跟头跌坐在地。 霎时,苏青带来的随身护卫,一拥而上,将周坤拿下。 不多时,去报信的两名随侍折回,带来了挖出尸身的消息。 县衙也来了一名师爷,向苏青见礼后,陈述案情后,便着衙役将周坤五花大绑捆了带走。 一段插曲后,苏青道,“浩然正气,攘除奸邪,今日贤雅集又添一段佳话。 好了,诸生,今日是你们的盛会,且吟啸,放歌,抚琴,吹笙,老夫将一一观之,奖掖出类拔萃者。” 苏青话音方落,一道悠扬笛声响起,声音自天际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一张巨大的风筝飘摇在天际。 一个锦衣青年驾驭着风筝出场,横笛唇前,卖相十分不俗。 终于,风筝缓缓落下,那锦衣青年弃了风筝,一边继续吹奏,一边缓步迎着苏青行来。 到得近前,一曲奏罢,听那锦衣青年吟道,“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一诗吟罢,锦衣青年向苏青躬身行礼,“学生贺锦一,见过提学大人。” “免礼。” 苏青摆手,贺锦一起身抬头,现场面的气氛不对。 他今日的出场,是设计许久的,定场诗也是精心准备的,剧本展开了,观众的情绪不对啊。 “久闻提学使大人伉俪情深,尊夫人仙逝,提学使大人终身不娶,学生感佩不已,作诗一,还请提学使大人雅正。” 贺锦一决定直接上大菜,他话音方落,忽然现众人皆用怪异的目光望着自己,提学使的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尴尬。 “这到底是怎么了?” 贺锦一懵了,但话已出口,还是硬着头皮将诗句念完。 他准备的这悼亡诗,水平极高,远周坤那。 他满以为定会博个满堂彩,谁知一诗读完,全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山里互舔粪门的猴子。 “这也太奇怪了。” 贺锦一一咬牙,决定动绝招,他竟再念一遍适才的悼亡诗。 此次,他吐口成字,浩然气显化的文字,经久才歇。 “浩然气,入了门槛了,不错,还需努力。” 苏青缓缓点头,终于有了嘉许之色。 贺锦一要疯了。 惊呼声,呐喊声,名媛们眼中的异彩,到底哪里去鸟。 “贺生不错,好好研习圣人之道,前程可期,诸生且散去,勿要自误前程。” 苏青挥散诸生,贺锦一呆若木鸡。 直到半柱香后,追随他的一名跟班,急吼吼凑到近前,告知了他因果,贺锦一双目如电,直射邓独秀。 而邓独秀正在和苏青等人谈笑风生,根本没瞧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贺锦一心中如有火烧,他就像辛辛苦苦搭了戏台的戏子,还没登台,好戏让人家先唱了。 “你眼神畏畏缩缩,到底在躲闪什么,又怎么了。” 贺锦一怒叱跟班,气不打一处来,早知姓邓的如此卖弄风骚,自己何必弄那一出。 跟班怯懦不敢言,贺锦一大怒,再三逼迫,跟班终于鼓起勇气道,“他,他们私下里,给你起了个……外号。” “什么外号!” 贺锦一瞪眼。 “二手比王!” 跟班说完,抱头鼠窜。 “比王……还是二手。” 贺锦一捂着胸口,连退十余步,一个没站稳,从坡上摔了下去。 贺锦一惹出的动静,并未波及到远方的邓独秀。 只因他那边也起了波澜,有人要收他为徒。 “独秀小友,还未有师承吧,不如……”说话的白须老者正是淮东名士段蒲芳。 苏青疾言厉色打断,“蒲芳老儿,你待作何,此乃我门下佳士,三十年一出,收起你那花花肠子。” 众人皆笑,段蒲芳亦笑。 苏青正色道,“独秀小友,你可愿拜我为师。” 段蒲芳恨恨瞪着苏青,苏青一脸得色。 邓独秀道,“不敢欺瞒大人,独秀已有老师,不敢背叛师门。 大人为昌武提学使,昌武诸生皆为大人门生,独秀又何能例外。” 他有自己的骄傲,苏青虽然不错,并不入他法眼。 苏青心胸壮阔,瞥一眼一脸满意的段蒲芳,含笑看着邓独秀道,“你师承何人。” 27章 秦小乙   邓独秀心念一动,“我不知家师名讳,只知他有号曰:想见江南。”   写出《我从凡间来》这本书的作者,的确是邓独秀生平最佩服之人,认他为师不尴尬。   “想见江南。”   苏青吟哦这个名号,环视左右,众皆不知。   邓独秀吟道,“柳叶鸣稠绿暗,荷花落日红酣。   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此乃家师常吟之诗,料得家师字号出自此诗。”   苏青慨然道,“能教得你这般高徒,自是名师了,我真想见想见江南。”   邓独秀道,“家师云游四方,他日回归,定能和大人一会。”   苏青含笑点头,大手一挥,一枚五色玉盘现在他掌中,便见他掌中挥动,灵力氤氲,五色玉盘陡放光华。   苏青运指如飞,五色玉盘上,字符翻动:邓独秀,年十八,昌武府汉阳县人氏,少年才高,修浩然气,至驱物境,特玉牒,录为儒门门徒。   字符没进,五色玉盘上,光影聚成一块玉牒,飘到邓独秀身前。   邓独秀摘过,再度向苏青行礼,“谢过提学使。”   苏青瞪着他。   邓独秀赶忙道,“谢过座师大人。”   苏青这才拈须微笑。   诸生散在十里坡,看上去或吟咏,或放歌……   实际上,所有的注意力还是悄悄投向这边,得见邓独秀被苏青亲赐儒门玉牒,这一瞬不知催生多少柠檬精。   当然,这些柠檬精也供应了最多的清灵气。   得赐玉牒后,谭明替邓独秀引荐了诸位前辈,邓独秀一一行礼。   忽地,不知谁一声喊,段蒲芳扯走邓独秀留在案上的两张墨宝,疾步远去。   “呔,好胆。”   苏青气急败坏,“蒲芳老贼,盗匪呼。”   段蒲芳不理会他,闷头直走,转瞬没了踪影。   苏青哭笑不得,转视邓独秀,邓独秀只好再度挥毫,苏青取走了墨宝,转视眼放精光的谭明等人,“物以稀为贵,谁敢找独秀浪费笔墨,须找老夫说话。”   说完,大袖一挥,径自去了。   邓独秀告个罪,赶忙遁走,他是真受不得谭明等人看他的眼神。   邓独秀并没离开十里坡,他早就锁定好了目标。   山风渐凉,邓独秀向十里坡西侧行去,沿途所过,不少人向他点头示意,邓独秀一一回应。   直行出两三里后,人迹已稀,山风渐起。   不远处的汉水波光粼粼,一个秀气的身影正独坐绿柳树下养着精神。   邓独秀正是锁定此人的轨迹,一路追寻过来的。   他缓步行过去,脚步有些虚浮,仿佛一步步踏在回忆的神经上,让他心神剧痛。   邓独秀行到距离那人丈许左右的时候,那人头也不回地道,“我不过是见不得人说谎话,并不是帮你,所以你不必来谢我,我想静静。”   那人正是秦清。   “静静未必想你。”   邓独秀心中有火,言语无忌。   秦清起身转头,一张宜嗔宜喜的俊面上,眉峰蹙起,“你这人不要不知进退,别以为成了儒士,便有多了不起,世界之大,你尚在井底。”   邓独秀道,“你又何必动怒,我来只是还你旧物。”   他掏出一本书,正是那本《一卷冰雪文》。   秦清劈手夺过,眼神飘忽,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这本《一卷冰雪文》,乃是私密性的读物。   上次走得急,将此书落在白云观,她还好生懊恼。   邓独秀道,“少看这些宝荣巷文学,对你没什么好处。”   “宝荣巷文学?”   秦清不明所以。   邓独秀道,“这里面有一篇你的文章,记得一句是这么写的;一早起来,呵霜试手。   出门时,称了称自己的体重,轻了五斤,心情雀跃,一路上便连漫天风雪也觉温柔可亲了。   快要行到宝荣巷时,我才想起来忘了穿昨天才买的那件五斤重的极北驼绒和雪山羊羔绒混纺的雪缎皮袄……”   “你住口!”   秦清顿足,玉面流红。   这文章的确是出自她手,也是她的风格,目的的确是为了炫耀她新得的那件珍贵皮袄。   可她炫耀是一回事,邓独秀怎么敢当着自己的面指出来?   邓独秀正色道,“宝荣巷的贵人们就是这样,用最低的调,炫最高的耀,我只是实话实说。”   秦清羞恼不已,瞪着邓独秀,“你便是这样和师叔说话的。”   她心中实在尴尬,以前读《一卷冰雪文》时,上面充斥这样的文章。   她也渐渐被浸染此类文风,恍然不觉。   今日被邓独秀无情地扒皮拆骨,这样的文章真是无处不矫情。   可这矫情,自己知道也就得了,被这讨厌的家伙当面指出来,算怎么回事?   忽又想到邓独秀促狭地将这样的文风,统称为“宝荣巷文学”,再联想到那一个个病娇的贵女们,真的觉得再合适不过。   想着想着,她嘴角不由地浮现出一抹浅笑。   殊不知,这一抹浅笑,落在邓独秀眼中,仿佛给了他一记惊雷,他的思绪一下被拉得很远。   那是血海地狱一般的杀斗场,无数的人死了,剩下的人也将死去。   “队长,别忘了把我带回墨水湖。”   秦小乙凄然一笑,用指尖血捏碎了古兽符,召唤出了凶兽穷奇,自己却被抽干了血脉,化作一具僵尸,遇风化作飞灰。   那一幕邓独秀永远忘不了。   秦小乙死了以后,他才开始回忆和秦小乙在一起的一幕幕,他忽然现,从他和秦小乙相识后,就不曾见她笑过。   是的,秦清就是秦小乙。   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当在十里坡,秦小乙现身后,他就失神了。   直到此刻,才稍稍回过神来,接受了这弄人的造化。   前世,他初见秦清,秦清带着鬼面面具,她不知秦小乙就是秦清。   而秦清再见他时,他已满面刀疤纵横,气质大变,秦小乙只叫他队长,甚至不知他名姓。   两个早就有过纠葛之人,一世活尽,却不知曾经相识。   此刻,再见秦小乙,她的一抹浅笑,便勾起他万千感慨。   “不对,不对,谢玉,说明现在的秦小乙还没有遇到一手造成她悲凉命运的人渣谢玉。”   邓独秀心中怒火狂涌,“无论如何要赶在谢玉找到秦小乙之前,灭掉这人渣。” 28章 群鬼拍门   前世,秦小乙一直在找一个叫谢玉的人,邓独秀知道了因果后,也帮着她在找。   只可惜,谢玉仿佛人间蒸了,不管他费尽多少辛苦,始终无法觅得。   只是这一世,便是天王老子来说情,他也必杀谢玉。   “你做什么这么直钩看着我,别以为你现在不在白云观了,我这个做师叔的就治不了你。”   秦清冷脸叱道,邓独秀这样看着她,让她毛骨悚然。   尤其是这家伙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一种近乎慈爱的目光,让她头皮阵阵麻。   邓独秀心中温暖,“师叔?哈哈,你当真不记得墨水湖畔的秦小乙了么?”说完,他转身去了,“若遇到一个叫谢玉的当小心再小心。”   秦清惊呆了,他,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怎么会知道墨水湖。   忽地,她展开那本《一卷冰雪文》,翻到自己写的那篇文章,署名正是秦小乙,嘴角不禁浮起冷笑,“这街溜子,好生无耻!”   念头才起,又觉不对,没道理这家伙会一眼知道秦小乙就是自己啊。   谢玉又是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念头不畅,干脆不想了。   在她看来,邓独秀诡计多端,变化莫测,防着、远离这号人就是了。   …………   砰的一声,邓独秀家的街门被撞开,一伙人冲了进去。   “给老子砸,狠狠地砸。”   刘淌怒声高呼,他浑身多处缠着绷带,连说话腮帮子都抽抽地疼。   “二弟,太过了吧,这小子到底取了功名,非比往昔。”   说话的塌鼻子中年,唤作刘汉,立在他身后的圆脸胖子是刘涌。   刘汉是刘淌兄,刘涌是刘淌弟。   昨日,贤雅集结束,两个大新闻就在县里传开了。   一个是周桃芳家族被治罪,一个是邓独秀获得儒士的功名。   刘淌才收到消息,稍稍打听了情况,当场就暴了。   他立时就知道周桃芳的那些事儿是怎么爆出来的了,当日三江酒楼上,神秘人拷问周东来时,他就在场。   邓独秀能得到周东来的口供,只能说明那神秘人就是邓独秀重金聘请的。   邓独秀对他这个二舅父的嫉恨,刘淌又不是不知道。   这一串线索顺下来,刘淌恨毒了邓独秀。   邓独秀成就了功名又如何,他不认自己这个舅父?认不认得宗**常?   占据了舅父的大位,他有的是办法制得这混账服服帖帖。   当即,刘淌命下人火去召了刘汉、刘涌,还搬来了远在城郊的老父。   “大哥,我又不瞎,就是邓独秀害得我,今日若容了他,改日他还不蹬鼻子上脸。”   刘淌棱着眼珠子狠。   刘涌冷笑道,“二哥说的是,这混账行子,若不是我们刘家照料,他们孤儿寡母早就饿死了。   如今得了功名,也不上门来拜舅父,外公,还得让我们先上门来。   听说这家伙得了提学使青眼,大哥,你家我那两侄子,难道就不想功名?”   刘汉脸红心热,“二弟三弟说得极是,这混账行子,出息了也不想着抬举自家兄弟,要是他这功名可以转让就好了。”   铛铛铛,刘老太爷的龙头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你们这些蠢货,从来不想着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会嚷嚷。   梅这些年拉扯邓独秀,也不容易,这孩子自幼无父,无宗可归。   我老头子不能坐视不理,今日就让他改姓归宗,过继到你们死去的四弟名下,给他继承香火。   如此,这功名便是我刘家的了。”   “高,还是父亲见识深远。”   刘氏兄弟和一干族亲由衷赞叹。   “这家还砸不砸?”   刘汉小声问。   刘老太爷捋着花白胡须道,“怀柔须得先立威,非雷霆手段,不足以立威,砸!”   “听见没有,砸,给老子狠狠砸!”   刘淌怒吼,他恨邓独秀入骨。   一阵乒乒乓乓,引来不少观者,刘氏族人则高声叫着,“舅舅打外甥,打的着,骂的着,没什么好看的。”   有一阵乒乒乓乓后,围观人群一声喊,让出条道来,“儒士公回来了,儒士公回来了……”   一身绿袍的邓独秀正提着一袋包子,吃得额头见汗,阔步行了过来。   昨天贤雅集结束,他托了谭明的关系,将刘氏送入了静侣山上的贤福观,那处是个尼姑庵,是整个昌武府最著名的祈福之所。   不少贵妇每年都会去贤福观常驻,一是修身,二是祈福。   贤福观有东都背景,传闻是哪位王爷所建,既清净又安全。   唯二的缺点是,寄居贤福观,需要官人作保,还须一笔不菲的香油钱。   有圣辉会在暗处潜伏,他一直担心母亲安全,将母亲送往贤福观暂居,他就没了后顾之忧,心里轻松一截。   至于花掉了十两黄金,他丝毫不觉心疼。   就是作别时,母亲依依不舍的眼泪,让他心中不是滋味。   今番归来,他准备研究一下怎么助秦清破掉谢玉噩梦之事,未料刘家这帮恶狗先找咬上门来。   “邓家小儿,认得你舅爷么!”   刘淌怒吼。   “二舅,你,你这是怎么了,头被门挤了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邓独秀一脸关切,眼中的讥诮,丝毫不加掩饰。   “你,你……”   刘淌抬手要打,手才抬起来,扯动伤口,疼得眼泪狂飙。   “秀儿,你太不像话了,你二舅的伤真是你弄的!”   “没大没小,见了舅舅,外公,也不行跪拜之礼?。”   刘汉、刘涌双鬼拍门。   “行了,老二,你做的那些丑事,我也都听说了。无怪秀儿要生你的气,你确实没有个当舅舅的样子。”   刘老太爷剁着拐杖,一脸和善地注视着邓独秀。   小小少年郎,骤然得意,又有多深的城府呢?   还不任由自己搓圆揉扁。   “二外公错怪二舅了,二舅向来待我极好。”   邓独秀宛若纯洁的小白兔,心中腾腾黑色的火焰快要扑出来了。   刘家这帮人,从老到少,除了欺侮自己和母亲,对自己没有一丝恩情。   今次这帮人上门,邓独秀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他们要干什么。   看在母亲的面上,他本来不想和刘家人纠缠。   现如今,这帮恶狗咬上门了,若不一棒打死,将来有的是麻烦。   他正盘算如何料理,忽听一声喊,“是独秀老弟家么?” 29章 伦常 一个蓝袍中年阔步行了过来,围观的人群被蓝袍中年带来的队伍如波浪般排开了。 “王员外!” 刘淌惊声道。 刘汉刘涌兄弟快步上前,向王员外迎去,远远作揖。 王员外微微点头,从二人身侧抹了过去,径直行到邓独秀身边,抱拳一礼道,“独秀老弟,想煞我也。 昨日贤雅集后,为兄一直找你来着,奈何遍寻不得。 我乃是甲子年被提学大人点的秀才,从提学大人那儿论,咱们是亲切的世兄弟。 来啊,把我给我弟的礼物给抬上来。” 两队家丁抬着沉甸甸的礼物进门,领头的细长脖管家唱道,“金元宝一对,白银五十两,鸭绒被两套,驼绒毡两件,锦缎十匹……” 长长的礼物单,惹得围观的街坊连连惊呼。 刘淌,刘汉,刘涌三兄弟更是瞪圆了眼睛。 他们知道邓独秀得了功名,今非昔比,但也绝想不到邓独秀竟然生到了这等地步。 王员外是什么人,那是县里的名流,他们平日垫脚都望不到的存在。 今日竟然纡尊降贵,和一个少年郎,称兄道弟起来。 不就是一个儒士么,这么邪门? 三人正疑惑间,又听一声喊道。 “孔员外到。” “王夫子到。” “朱捕头到。” “马教谕到。” “谭察举到。” 每报一个名号,外面的街坊就散开一些,刘家兄弟脸上的表情便精彩上一分。 待听说“谭察举”也到了,刘家兄弟已经惊得面无人色了。 他们三人也就刘淌勉强混了个童生的身份,刘汉、刘涌欲求一个童生的功名尚不可得。 如今来的马教谕,谭察举是可以轻而易举决定一名童生命运的存在。 “我刘家祖坟一定冒青烟了,出了这么个妖孽。” 刘老太爷激动地胡子直抖,朗声道,“老大,老二,老三,还愣着作甚,不知道帮你外甥忙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位是?” 道贺众人皆看着刘老太爷。 “老朽是独秀的外公。” 刘老太爷一脸的矜持。 “原来是老先生,晚生这厢有礼了。” “老先生养的好外孙啊。” 众人皆向刘老太爷致意。 刘氏兄弟逮着机会,急忙凑上前去,刘淌行动不便,也忍着剧痛往前掺和,实在是眼前的机会太重要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邓老弟你家里像是遭了盗了。” 孔员外指着满堂屋的狼藉道。 “什么!” 朱捕头大惊失色,“哪里的贼人如此大胆,敢捣毁朝廷儒士门庭,简直无法无天。” 朱捕头是汉阳县的权力人物,但地位不高,今日是厚着脸皮凑过来的,想参加儒门盛会,提升名望。 他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状况,眼前的一片狼藉,好似一张擦屁股纸,糊在他脸上,他一张脸又红又热。 “误会,都是误会,此乃……” 刘老太爷早想好了说辞,正待说他们是特地来给邓独秀改换门庭,除旧布新。 邓独秀忽然奔进堂中,蹿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块断裂的神位牌,满脸悲怆地看着刘家众人,恨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邓独秀与你们何仇? 我幼时起,你们刘家人便凌辱我和母亲,家里的好东西,你们只要看中了,说拿走就拿走。 前日,你刘淌为了买好周桃芳,竟连我母亲也要出卖。 今日,又来捣毁我家门庭,毁我父亲神位。 我邓独秀立誓,自今日始,刘家和邓家再无干系。” 铛!铛!铛! 刘老太爷和刘氏兄弟等人如遭雷击,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邓独秀会来这么一出。 本来,当众砸了邓独秀的家,便是这些大人们来了,也奈何不得。 娘亲舅大,舅舅打外甥,当世的伦常也绝对支持,外人根本插不上手。 所以,谭明等人来贺,刘老太爷也依旧稳坐钓台。 他不觉得邓独秀一个孺子,有在自己面前耍弄手段的余地。 然而,他料错了邓独秀。 这个换了魂的邓独秀,见惯了险恶人心,满腹都是毒计。 这种小场面,如何会料理不来。 刘氏所依仗者,不过是世俗伦常。 这也正是儒门教化世人,所尊崇的。 邓独秀作为儒士,也必须被置于伦常的规则之下。 邓独秀不会傻到去硬抗,但用巧法破之,不难。 他的办法,就是用伦常对伦常。 他料定贤雅集结束后,刘淌会收到消息,打上门来是迟早的事儿。 这块他死鬼老子的神位,邓独秀提前就备好了。 有这块断裂的神位作伐,刘氏所依仗的伦常自然就破了。 毕竟,舅父再大,也没有亡父大。 亡父神位被毁,身为人子便身负血海深仇。 刘家依仗的伦理纲常,立时被破的干干净净。 “谁,谁干的,给我滚出来,老夫要活剐了他。” 刘老大爷急得额头冒汗,高声呼喝。 刘氏兄弟也要急疯了,疯狂逼问着一干下人。 “够了!” 邓独秀一声断喝,“我孝顺母亲,因母亲之故,我屡屡敬着你们刘家这些人面兽心的禽兽。 既然你们如此逼迫,毁我父亲神位,自今日始,邓刘两家再无情分可言。 二舅父,你从我母亲手中借去的八百两纹银,我也不找你要了。 这笔钱,我捐给县学了。” 说着,邓独秀掏出一张欠条,朝马教谕递来,“某自幼在县里求学,沐浴教谕教化之德,区区报偿,还请教谕收下。” 马教谕激动地胡子直抖,“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邓独秀道,“我知县学经费紧张,不少学子缺衣少食,学生只能助此微薄之力,还望教谕不要推辞。” “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 马教谕竟冲邓独秀拱手一礼。 “啊啊!” 刘淌出杀猪般怒吼,“狗?的,我就知道是你,你敢欺侮你舅父,你这无父无君的混账,我打死你……” 刘涌气得脑门充血,当日,他被神秘人折腾得欲仙欲死,还被逼迫着写了欠条。 今日,他打上门来,本就为了结此事。 却没想到邓独秀不仅翻脸,还将这欠条赠给了县学。 他没把邓独秀看在眼里,这欠条在邓独秀手里,就是废纸。 可若入了马教谕手中,他就是典房卖地,也得偿还。 八百两啊,几乎是他全副身家。 30章 再提再讲   刘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叫嚷着朝邓独秀扑来,刘汉刘涌也挤了上来,三人将邓独秀团团围住。   刘汉、刘涌只是推搡,刘淌举着另一只没烫伤的手臂,来打邓独秀,却连邓独秀的衣角也摸不着。   “反了!反了!”   谭明大怒,“朱捕头,你是死的么?辖下竟有如此凶悍刁民,王县令不知道么?”   朱捕头一个激灵,才想起这位谭察举职位不在县令之下,清贵尤甚,若是他歪歪嘴,自己怕是要糟。   “刘淌,刘汉,刘涌,作死呐,给老子滚开。”   朱捕头大喝一声,半天起个霹雳。   刘淌刘汉刘涌见谭明怒,早就怕了,朱捕头这一吼,三人连忙退开。   撕拉一下,邓独秀衣襟被扯破,滚下个晶亮物件,正落在刘淌脚下,又从刘淌脚下,踢到刘涌脚下,最后被刘汉踩住。   “儒门玉牒,你,你们……”   马教谕惊得眉毛都掀飞了。   “反了反了,朱捕头还不将这帮狂徒拿下。”   谭明激动不已。   朱捕头冷汗狂冒,大吼一声,在院外维持秩序的差役涌进来一对,立时将刘淌三人拿住。   “冤枉,我冤枉!”   刘淌高声喊冤。   刘老太爷也跺着拐杖,“不当人子,不当人子,独秀,你便是成了儒士,也须得认你母家舅父,你这样猖狂,到底是为什么。”   “刘老丈,你教子无方,焉敢在此大放厥词。”   谭明大手一挥,那被踩进泥里的晶亮物件,落入他掌中,他小心拂去上面的泥土,“此乃我儒门玉牒,皇统所崇,儒门共尊,如此圣物,是尔等这些浊物可辱的?   如此罪大恶极之辈,朱捕头,县里通常是怎么判的。”   “父亲,救命啊。”   “秀儿,秀儿,我是你三舅啊,和你母亲共一个祖父啊。”   “秀儿,你和二舅有什么龃龉,那是你们的事儿,你不能牵连上你大舅啊。”   “…………”   刘氏兄弟撑死也就是个乡间恶霸,一听扯上官司,立时就慌了。   刘老太爷终于急了,甩着拐杖道,“梅呢,梅呢,去把梅找来,我倒要问问,她还管不管她生的好儿子,就让她的好儿子把她亲叔叔一并抓了吧。”   邓独秀面如枯井,心中冷笑。   朱捕头看了眼邓独秀,“这个,此罪重大,少说也得判监十年。”   “啊!父亲!”   “我的老父亲,我最亲爱的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父亲,去找五妹,去找五妹。”   刘氏兄弟并一堆族亲彻底乱了。   刘老太爷挥舞着拐杖,恶狠狠指着邓独秀道,“独秀,不要做得太绝!”   邓独秀看向朱捕头道,“没有别的余地么?”   刘老太爷稍稍松了口气。   朱捕头道,“若是儒士公亲自说情,县尊应该会酌情考虑的。”   邓独秀道,“那就好,我记得大诰上明文写了,可以用流刑抵监刑,希望县尊看在我的面上,就流三千里吧。”   朱捕头怔住了,“啊!好好,好,我一定禀明县尊。”   “你,你……”   刘老太爷一口气没倒上来,昏死过去。   刘氏众人又开始哭天抢地,转来围攻邓独秀。   谭明看得心烦,朱捕头早有准备,立时调来大队衙差,乱棒打出一片清净来。   …………   墙头红杏三两枝,月光如水照绿衣。   邓独秀指掐剑诀,一柄银蛇剑绕着周身,如闪电般游走,若仔细探查,当能现,丝丝月华正缓缓融入剑身。   邓独秀演练的这套剑诀,唤作千霜剑。   昨天送走了道贺的谭明等人,任由王员外的下手替他重新布置好了家宅,他就专心闭门练剑。   前日的贤雅集后,他龙颌窍内的清灵气已汇聚成了湖泊,并稳固了驱物二境修为。   到了这一层后,他终于可以修炼御剑诀了。   他前世收集的功法极多,现在的境界还是太低,只能走迅捷轻灵的路子,千霜剑便以轻灵迅捷见长。   以灵御剑,剑凝月华,什么时候,剑出如霜雪,这套千霜剑就炼成了。   一天一夜的打熬,他进了那个玄妙的境界,剑意绵绵,气势不绝。   全副心神已完全沉浸在剑意之中,忽地,一朵乌云遮蔽了天上的月华,空中光影陡黯。   嗖地一下,他长剑挥出,直取水缸中的一朵并蒂莲花,剑光闪动,霜雪遍洒,整个水面都被照亮了。   剑光洒过,莲花轻摇。   左侧墙头忽然飘来丝丝清灵气,朝他胸口投来。   邓独秀收剑立定,“墙上君子来都来了,何不下来一会。”   两道身影落定,皆是粗豪大汉,一身黑衣,一人眉毛粗厚,一人眉毛细长。   粗眉大汉手中提着大刀,细眉大汉怀中抱着长剑。   “好手段,我们兄弟如斯隐匿妙术也能被你现,阁下尊姓大名。”   细眉大汉抱拳道。   粗眉大汉嗤道,“有什么好问的,老二,这你还看不明白么?   他必也是来抓邓独秀的,屋中没有灯火,邓独秀不在家。”   细眉大汉道,“何以见得?”   “他若是保护邓独秀的,肯定要随邓独秀同行动。他自己在邓宅中练剑,分明是在守株待兔,咱们是同行。”   粗眉大汉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淡定。   “有理。”   细眉大汉缓缓点头,盯着邓独秀道,“人我们兄弟要定了,阁下回吧。”   邓独秀一阵蒙蔽,这是支什么队伍?   他定了定神道,“二位好大的口气,敢不把我圣辉会放在眼里。”   “啊,你也是圣辉会的!”   粗眉大汉瓮声道,“钱舵主这是特么什么意思,信不过咱们兄弟么?这些年,咱们兄弟出的任务,是没完成过几件,但咱好歹是老弟兄了,他踏马是什么意思?”   细眉大汉道,“这事儿不算完,非要找钱舵主说道说道,这么干,伤害性不大,侮辱性也太强了。”   这粗眉大汉和细眉大汉,正是圣辉会驻淮东的大智分舵派来捉拿邓独秀的两名杀手。   粗眉是大哥,唤作莫再提。   细眉是二弟,唤作莫再讲。 31章 夜访 莫氏兄弟皆是明劲巅峰的实力,在大智分舵也算一流强者。 奈何这二人的性子一言难尽,屡屡出任务,都弄得七零八落。 大智分舵的舵主钱少卿被伤得太深,已经许久不派二人出任务了。 这回,因为淮西那边大战,淮东这边的强力人物都调过去了,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赋闲。 钱少卿实在无人可用,再一想邓独秀不过是个引灵境小菜鸟,派莫氏兄弟出马,怎么算也够了。 谁能想到,这兄弟二人才到场,便故态萌,一番自以为是的分析,将邓独秀定位成了竞争对手。 邓独秀早料到二人多半出自圣辉会,顺水推舟一试,果然验明正身。 “不行,这事没完,这单生意我们兄弟接定了。” 莫再提盯着邓独秀,冷声喝道。 “荣耀即吾命,你想好了,可要与我们兄弟拼命。” 莫再讲横剑身前。 邓独秀道,“既然钱舵主请了我,我自然要帮钱舵主把事情办妥,只是大家同出一脉,同室操戈,未免不好。” 莫再提嗡声道,“看你也是个明事理的,我们兄弟也不是不讲理的。不瞒你说,我们兄弟是大智分舵的王牌,钱舵主轻易不用我兄弟。 我兄弟已经好几个月没下望冷峰了,今次既然接了任务,就必定要干成,不然岂不砸了我们兄弟招牌。” “望冷峰,原来圣辉会的老巢就设在那处,好得很。” 邓独秀暗暗记下,朗声道,“也罢,既然你们这么说了,这单生意,让给你们兄弟就是了。但我也不能白跑这一趟。” 莫再讲笑道,“都是江湖一脉,道上的规矩我们懂。”说着,大手一挥,一个钱袋朝邓独秀飞去。 邓独秀摄住钱袋,打开一看,满满一袋子小银元宝,差不多有二三十两。 “二位是实诚人,我也不能不讲信誉。” 邓独秀收了钱袋,银蛇剑遥指二人,“在下邓独秀,还未请教。” “什么!” 莫再提粗眉几要掀翻天灵盖,“你就是邓独秀,我不信,我的判断力是不可能出错的。” 莫再讲如梦初醒,从怀里拽出一张纸,上面有人物画像,“哇呀呀,大哥,就是这厮。” “好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莫再提大喝一声,“老二,为我掠阵,且看大哥破敌。” 他掌中阔刀横扫,一道银光闪动,肩头已爆开一团血花。 “二弟救我!” 莫再提一个懒驴打滚避开。 莫再讲长剑射出,邓独秀晃身避开,千霜剑诀催动,银蛇剑飚若电光,寒如霜雪。 “二弟快撤,点子扎手。” 莫再提死死拦住邓独秀,已不指望进攻了,一把阔刀护住全身,舞出团团刀花。 即便如此,银蛇剑还是在他周身啄出团团血花。 终于,莫再讲跃上墙头,莫再提阔刀一振,翻身上了墙头,瞪着邓独秀恨声骂道,“钱少卿,我草你大爷。” 邓独秀的实力,和钱少卿通报的完全对不上号,莫氏兄弟觉得自己受了深深的欺骗。 邓独秀莫名其妙,你骂钱少卿,盯着我喊作甚。 噗通,噗通, 莫氏兄弟忽然从墙头倒栽下来,摔了个狗啃泥。 才要动弹,一道身影从墙头扑下,运指如飞,点在两人要穴处,两人顿时动弹不得。 那人落定,颀长的身影投在西墙上,美玉一般的英俊面容,让天下男人都恨不能拿最钝的刀子,往他脸上划拉。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几天,独秀兄的名头已快要飘出淮东地界了。” 一袭白衣的楚狂歌丰神如玉,一脸浅笑地注视着邓独秀。 邓独秀心中一暖,“楚兄千万别说是恰逢其会。” 楚狂歌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独秀兄往边上稍稍。” 邓独秀茫然,退开两步,这才现,楚狂歌在看对面墙上自己的影子。 邓独秀心里“卧槽”一声。 “这两家伙怎么处置。” 楚狂歌对着月华投下的半墙身影,捋了捋鬓角处垂下的丝。 “要杀就杀,老子皱下眉头不算好汉,只是,能不能放了我兄弟。” 莫再提铜铃一般的眼睛闪过一丝祈求。 “要死死一处就是了,别丢人了。” 莫再讲一脸淡然。 “老二,是我谋算不精……” “大哥,别说话了行么,都要死了,就不能洒脱点。” “你这是在教我做人?” “这时候你还摆什么大哥谱?” “……” 邓独秀醉了,这两憨批都这样了,还能吵起来。 他怀疑自己最近睡觉的朝向不对,坏了风水,不然怎么遇到的尽是些奇葩。 心念一动,邓独秀道,“我可以放了你们,回去跟姓钱的说一声,没必要这么麻烦,不就是威胁邓孝先么? 邓孝先没见过我,你们让你们钱舵主儿子去装我,邓孝先也认不出来。 何必来来回回跟我折腾没完,对了,你们可以说,这是你们自己想的主意。 以你二位的智慧,我觉得想出这个计策,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他挥手虚点,解开两人穴道。 莫再提瞪圆了眼睛,冲邓独秀一抱拳,“你小子还有点识人之明,且等着,我必让钱少卿不再与你为难。 今日之事,你也不要在外面瞎传,我们兄弟纯是受了暗算。 不然,谁胜谁败还不一定。” 莫再提道,“算我们兄弟欠你个人情,以后定然还你,对了,我叫莫再讲,他叫莫再提。” 啪的一声,莫再提头上挨了一记,莫再讲瞪眼道,“没大没小的东西,规矩都忘了,要介绍也是先介绍你大哥我。” “握草,你特么敢打你弟,我特么要打我哥。” 莫再讲怒了,长剑一挥,直取莫再提。 好一阵乒乒乓乓,两人打出了邓家宅院。 汉阳县治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外面打得热火朝天,城内一片静悄悄。 目送二人远去,邓独秀忍不住面露苦笑,暗道,“原来是这对奇葩兄弟,缘分,还真是奇妙。” 32章 安寿   “这可不像你,杀心小了不少。 ”   楚狂歌含笑道。   邓独秀道,“少扯没用的,你们同袍会是在圣辉会有暗线吧。   不然,不会圣辉会才有动静,你就知道了。”   “你知道同袍会?”   楚狂歌眼睛亮了,他没有对邓独秀说过自己的来历。   邓独秀道,“你们新晋纳了不少帮会,是憋着劲儿要搞大新闻吧。”   当今天下,诸侯割据,盗匪纷起。   两淮有圣辉会为祸,同袍会现在是星星之火,后来展壮大得吓人。   相比圣辉会这等邪恶信仰为祸的组织,同袍会杀富济贫,行事方正,在初期称得上光明组织。   楚狂歌道,“天地不仁,万物为狗,生民实艰。   我们这些渺若蝼蚁的人,若不互相帮助,与子同袍,只怕就再没有活路了。   只是独秀兄你现在贵为儒门高士,看不起同袍会也正常。”   邓独秀指着楚狂歌道,“少跟我玩路子,我这个儒士,只不过是披一层儒门的皮。   我就是我,颜色特异的焰火,我升腾高空时,一定会照耀到楚兄你就是了。”   “好大的麻袋,你是真能装啊。”   楚狂歌无语,苦笑。   “彼此彼此。”   邓独秀一拱手,“你且稍后。”   说着,他转入厨房,不多时,弄出四碟小菜,两坛竹叶青。   摄了桌椅到院中,邀请楚狂歌入席。   两人算得上患难之交,偏偏话不投机,相看两相厌,只能频频举杯。   不过半柱香,两坛酒喝罢,两人舌头开始打结。   楚狂歌推桌而起,“酒逢损友,话不投机,告辞。”   邓独秀歪在桌上,“不送,以后没事少往我这儿凑。”   楚狂歌斜睨,“若不是上面有任务,让我护送谢玉,我会来淮东?会掺和你的破事儿?”   “谢玉?哪个谢玉!”   邓独秀一跃而起,气血鼓动,酒气折腾,整个人立时清醒了大半。   楚狂歌道,“淮东侯谢昆独子谢玉,你瞎激动什么。”   邓独秀双目有火光跳动,怀东侯,谢玉,对上了,全对上了。   恰好秦清也在淮东,难道秦清被谢玉凌辱的惨剧,就是这次谢玉的淮东之行上演的?   “你要杀谢玉?”   楚狂歌酒意也消了大半,他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邓独秀爆出的强烈杀意。   “正是。”   邓独秀并不隐瞒,因为眼前立着的是楚狂歌。   “不行!谢玉是淮东侯独子,我同袍会在淮东展壮大,朝中贵戚支持者不多,淮东侯谢安是仅有的几人之一。”   楚狂歌瞪着邓独秀。   “我必杀谢玉。”   “要杀谢玉,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你到底因为什么要杀谢玉。”   “此人将要凌辱我故友。”   “啊!该杀!”   楚狂歌忽地钻进堂屋,不多时,扯出一张干净被单,在地上铺开,躺了上去。   “你作什么?”   邓独秀瞪圆了眼睛。   “大丈夫言出必践。”   楚狂歌定睛道。   “病的不轻。”   邓独秀无力吐槽。   忽地,楚狂歌一咕噜爬起身来,“不对,你刚才说谢玉将要凌辱你的故友,将要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还未生,但一定会生。”   “你当你是谁,铁口直断,开什么玩笑。”   “你还是要挡我?”   “谢玉若真有恶行,该杀,我帮你杀。但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杀人。”   夜风拉得楚狂歌衣袂鼓动,他一脸坚毅,寸步不让。   “我要杀谢玉,岂是你拦得住的。”   “拦得住的。这一段时间,我跟定你了。”   “你!滚!”   “口出恶言,非待客之道。”   “……”   一番唇枪舌剑,双方达成了妥协。   楚狂歌同意邓独秀加入护卫谢玉的队伍,但要时刻置于自己眼下。   若谢玉真有不轨行为,邓独秀要杀,他绝不阻拦。   反之,邓独秀不能对谢玉妄下杀手。   难得达成共识,两人又是一阵酒意上涌,双双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两只黄鹂跃上枝头,喳喳乱叫,吵醒两人。   邓独秀摄了水上来,胡乱抹了一把。   楚狂歌耐不得这一身酒气,竟然搬出浴桶,大早上地沐浴一番,梳洗停当,享用邓独秀买回的包子、熬煮的清粥,优哉游哉点评着邓独秀手艺不佳。   用罢早餐,两人出门。   楚狂歌有护卫重任,邓独秀急着一睹谢玉真容,更怕悲剧生得太早,自己没赶上。   日暖无风,清晨的汉阳县城,已十分热闹,两人穿行在人群中,楚狂歌不停地转头四顾。   邓独秀叹息一声,“老兄,你纵有绝世容颜,也犯不着这般孤芳自赏吧。”   他可是瞧见了,这家伙连猪肉佬的杀猪刀都不放过,只要能映出他的容颜,他都要审视一番。   楚狂歌微微一笑,“我知道和我走在一起,你压力很大。”   “我有毛线压力。”   邓独秀只觉手心痒痒得厉害。   楚狂歌微笑摇头,“我知道的。”   邓独秀瞪眼,“我说你能歇会儿么?”   “别嚷嚷,不照就是了。”   楚狂歌答应得飞快,眼神还是不停扫视一切能映出他容颜之物。   邓独秀定住脚,“忍一忍不行么?有点自律精神好么?说了不照还照。”   “谁不自律了,既然我说了不照镜子了,一直说就是了。”   “…………”   邓独秀险些栽倒。   行出中央大街,楚狂歌不四处转头了,邓独秀甚至不适应了。   楚狂歌忽地顿住脚,邓独秀斜睨着他,“你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快看,我左眼眼皮是不是在跳。”   “是在跳。”   “我要财了。”   邓独秀无语,堂堂神州巨侠,著名大帅比,早年竟是这种屌丝气质么?   “真的要财了,左眼跳财,真的很灵的。”   楚狂歌扯着邓独秀衣袖喊。   邓独秀盯着他那双似乎时刻都在放电的眼睛,“不好意思,你的右眼也在跳。”   “啊。”   楚狂歌摸了摸右眼,瞪着邓独秀,做人不要那么迷信。”   “……”   邓独秀拔腿就走。   楚狂歌一脸沉思,追上邓独秀道,“你说左右眼一起跳,意味着什么。”   “我给你买的保险要生效了。”   邓独秀一脸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