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第1章 敕赏诛鬼,封灵请神 一身休闲打扮的江舟,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周围。 到处是参天的古树,最小的少说也有几米直径,十几米高。 扭曲纠缠的巨大根须和藤蔓,甚至比他都粗。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层,头顶是层层叠叠的茂密枝叶,像绿色的穹顶一样,将天日都隔绝。 阳光都只能从枝叶的缝隙间投射下一缕缕淡淡的绿光。 “穿越?” 他想不到地球哪里有这样夸张的森林。 何况,他刚刚还在图书馆里,怎么眨个眼这世界就变了? “难道是你?” 江舟合上嘴,看向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卷古旧泛黄的卷轴。 他原本是带着刚牵手的女友去图书馆约会,在图书馆里找书的时候,现了这东西。 一时好奇,拿了起来。 打开之后,就只看到空白的古旧丝质卷面,什么都没有。 等想放回去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要说这古卷没鬼,你猜我信不信? 穿越也能这么随便的吗? 江舟对自己的小日子挺满意,一点都不想穿越。 不得不将这古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如果真是它搞的鬼,想回去也只能靠它。 但是除了四个鬼画符一样的字符,他没有现任何东西。 不由皱着眉,盯着那四个鬼画符看,只希望能辨别出什么线索。 “鬼、神、图、录?” 江舟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才猛然惊觉。 我竟然能认出这鬼画符?没道理啊…… 带着几分惊疑,江舟忽然看到原本空空如也的卷面上,竟然缓缓浮现出新的字迹。 和刚才如出一辙,他莫名其妙地认出了这些此前从未见过的字符。 “敕、赏、诛、鬼、封、灵、请、神?” 什么玩意儿? 江舟正懵着,手上的古卷突然变成了一道光,朝他两眼间射来。 猝不及防。 就感觉眉心处一凉,跟着两只眼睛也痒了起来。 怎么回事? 江舟一惊,连忙掏出手机。 顺便看了一眼,不出所料,信号没了。 打开摄像头对着自己。 看到眉心处多了一点淡淡的红印。 什么鬼? “咦?好有趣的法器。” 就在这时,江舟忽然听到一悦耳的声音传来。 连忙抬起头,便看到在他右侧,一株巨树的枝杈上,站着一头极为神骏的白鹿。 巨大的鹿角弯弯曲曲,雄犍的身躯隐隐着微光,透着几分神秘。 白鹿背上,有一个穿着绿色纱裙的少女。 很美,更有一种江舟从未见过的纯净、灵动之气。 江舟怀疑自己是看到了森林中的精灵。 “你能看到我?” 宛如精灵似的少女似乎很惊讶。 双腿轻轻一夹,神骏的白鹿从树上一跃而下。 轻轻地落在江舟面前。 绿色的纱裙很短,露出少女白皙的双腿,有点晃眼。 “你能看到我?” 见江舟有点愣,少女轻轻蹙了下眉头,又问了一句。 江舟张了张嘴,才道:“难道我应该看不到吗?” 少女灵秀的眉头皱起,似乎不大相信。 骑着白鹿,绕着江舟走了几圈。 现江舟的眼睛在跟随着转动,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这才停了下来。 盯着江舟看了半天,才歪着脑袋道:“是人没错啊。” “血气贫弱,没有法力道行,穿着古怪,倒有几分读书人的酸腐气,却不见浩然华光,你究竟是怎么看到我的?” 什么叫是人?难道你不是人? “那个……” 江舟有点莫名其妙:“当然是用眼睛看,你到底想说什么?” “眼睛?” 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眼珠子转了转:“难道你是天生灵瞳?” 没等江舟回答,就双手一拍:“是了,毫无修为在身,也只有天生灵瞳了,太好了!” 江舟现这少女好像突然变得很高兴。 一双眼睛笑成了一对弯月,看着他:“我要你为我做件事。” 江舟感觉她就像在叫唤一只小猫小狗,理所当然。 “你没毛病吧?” 他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 “果然有骨气。” 少女似乎看出他的不快,没等他出声,就笑意吟吟地道。 同时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往密林中一指。 江舟眼睁睁地看着一根绿色的藤蔓从她指尖中长了出来,嗖的一声射向密林。 “嗷吼!” 一声震耳的吼叫响起。 绿藤拖着一个庞然大物倒卷而回。 那是一头有几分像野猪又有几分像犀牛的长角怪物。 身长至少三四米。 却被一根手指细的的绿藤紧紧缠绕,悬在半空,动弹不得。 少女朝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便见绿藤上长出一排排尖利的锯齿,扎进了长角怪物的血肉中。 “嗷呜——!” 怪物凄厉的惨叫声中,江舟眼睁睁地看着它像漏气的气球一般,迅的干瘪下来。 短短几秒,怪物雄壮的躯体变成了一具只包裹着一层皱皮的骨架。 “……” 江舟面无表情。 吓坏了。 少女依然没从他脸上看到害怕,以为没吓到他。 蹙起秀眉:“你不害怕吗。” “……” 能不怕吗? 江舟想说话,但他现身体都僵直了。 这妖女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他怕自己一个字说得不称对方心意,就把他吸成了皮包骨。 妖女,绝对是妖女。 江舟都快要崩溃了。 几分钟前他还在图书馆里带着女朋友徜徉书海,惬意得很。 怎么眨眼的功夫就成这样了? 忽然眉心一凉,一道流光飞出,重化古卷,缓缓展开。 那具被遗弃地上的怪物尸骨中,有一团蒙蒙的光团飘出,没入展开的长卷中。 古卷上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一只异兽自诞生于山间,到慢慢长大,在深山间奔跑猎食。 直到被一根绿色藤蔓缠住,生命嘎然而止。 画面也停在了这里,变成了古卷上的一幅图画,旁边还有字符记录。 【彖:山中异兽,力大无穷,能裂地崩山。】 江舟还看到,图录后,还有一行字符慢慢浮现,然后又慢慢消失。 【非邪非妖,非汝诛决,不赏】 江舟微微一愣。 难道…… 敕赏诛鬼,是这个意思? 要他亲手斩杀妖邪,就能获得鬼神图录的奖励? “居然不怕我。” 妖女不满的声音将他惊醒。 江舟看她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看见这一幕。 他的默然,却让妖女误会是临危不惧,淡然处之。 妖女皱了皱鼻子,似乎苦恼了一下,才露出一种凶狠的表情:“哼,倒是有几分骨气,和儒门那些臭骨头一个样!” 这模样说是凶狠,倒不如说是俏皮可人。 但江舟一点都不这么认为,这种喜怒无常的精神病才是真的可怕,何况还是个妖怪? 江舟还是没有出声,妖女自顾地继续说着,还忽然露出一种兴奋:“不过没关系,这样才好玩!” “你说,我给你下个蚀心咒怎么样?” 第2章 忽悠:难难难,道最玄! “知道什么是蚀心咒吗?就是在你心肝儿上种上一根蚀心藤,作之时,会一点一点地啃食你的内脏血肉,” “不过你不会死哦,蚀心藤可是有护心之效,在将你的血肉啃食干净之前,能保你生机不绝,” “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慢慢地被啃食一空,才会在哀嚎中慢慢死去,怎么样?” 少女兴奋地拍手,看向江舟。 江舟浑身僵硬。 他看到一根细嫩的绿藤,正环绕着他慢慢扭曲着盘旋升起,像一条绿色的毒蛇。 嫩绿的藤尖在他心口前轻轻摆动着,似乎在伺机而噬。 那具死状奇惨的怪物尸骨就在旁边,江舟不认为对方只是在吓唬他。 怎么办? 他不想被种什么蚀心咒,也不想死。 “噔、噔、噔……” 就在他紧张得浑身僵址,不知所措时,手中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他的闹铃声,西游记插曲《天府乐》,提醒他该午睡了。 “什么声音?!” 妖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四处张望,最后落在江舟手中的手机上。 先是露出几分惊疑之色,然后又微微闭眼,像是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中。 “这是什么曲子?竟有如此意境,像是……像是……” 妖女咬着手指苦思冥想,就是想不出个恰当的形容。 江舟心中一动,壮着胆子道:“云宫仙境。” “云宫仙境?” 妖女一听,眼中泛出光彩:“对了!真是如此,也只有那天上云间,缈缈仙境,才配得上这曲子。” “这曲子从何而来?是你这奇怪的法宝?这是什么法宝?” 江舟看着妖女的神情,极力压制着因紧张而加的心跳。 他想起了妖女刚出现时,就是将他的手机当成了什么法宝。 在妖女丧心病狂的威胁下,江舟常挥,一瞬之间,心念百转。 赌一赌吧! 江舟顿时由面无表情转变成一脸淡然道:“这是我师门的上课铃声。” 妖女好奇道:“上课铃声?那是什么?” “呃……就是我师父为我讲道的时间到了,以此乐唤我。” “师父?讲道?”江舟这话引得妖女一阵狐疑。 江舟这时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经典话术、策略兵法案例。 想要忽……说服一个人,让对方相信自己,先自己要控制住情绪,绝对不能失去镇定。 绝不能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必须要让对方掉进你的节奏里。 最能让人信任的办法,不是求着别人去相信自己,而是要让对方自己想要来探究。 于是江舟扯出了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话:“师门规矩严苛,若是错过了时辰,学不到东西还罢了,怕是免不了还要受罚。” “姑娘若是不急,不如稍候片刻,你想让我帮你忙,也未尝不可,但求人总要有求人的态度,这般箭拔弩张的,实无必要。” 他强装出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张口就将妖女的威胁变成了是对方要求他。 “我求你?”妖女果然气乐了。 成功打乱节奏! 江舟不给她作的机会,若无其事地直接盘坐在地,手指快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点开他的收藏。 一般人绝对想不到,一个能带着刚牵手的女朋友去图书馆约会的不正常人类,手机里究竟会藏着多少匪夷所思的东西。 妖女本来已经懒得跟江舟掰扯,就想直接下手,给他种下蚀心咒,到时自然能让江舟乖乖听话。 却听一声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妖女猛地一惊,骑在白鹿背上,惊疑不定地四处搜寻:“谁?!是谁在说话!” “嘘!” 妖女回头,只见江舟正用一种严厉、不悦地眼神看着她,以指覆唇,示意她噤声。 不知道为什么,妖女竟然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没有作,安静了下来。 接着又见江舟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法宝”。 难道真如他所说? 这法宝还能千里传音不成? 妖女很确定方圆百里内,都没有任何人,这声音从何而来? 哼!好,姑奶奶倒要看看,你那所谓的师父如何给你讲课! 脸上带着凶狠的神色,心中却满是好奇,摧促白鹿轻轻走到了江舟身后。 “啊?” 妖女出一声惊呼,旋即用小手捂住,一向乖戾任性,无法无天的她,竟现出怯怯的神情,似乎害怕惊扰了那“法宝”中的人。 她竟然看到这“法宝”中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白须白,仙风道骨,似道非道,似儒非儒,一看就像是有道真修的老者,在一片缥缈如仙境般的云烟之中,霞光瑞霭之间,手挽拂尘,高坐云床,双目低垂,口诵玄秘之音。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妖女听了两句,一双眸子就瞪得老大。 这是…… 真的在讲道!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苍老的声音,犹如大道之音,在妖女耳中回荡不绝。 脑中似有惊雷霹雳,灵光如电,闪烁不绝,却始终难以捉摸。 她中三品的境界,已是世间少有的大妖、大高手。 一听便听出这几句话中暗藏玄妙大道。 无论仙道武道,其根本都在性命二字。 这老道,竟能用区区三言两语,就尽述其中玄妙。 只是…… 玄妙是玄妙,却有许多紧要关键之处,并没有点明,直让妖女心中痒痒。 就比如,如何体中藏,如何休漏泄? 武道十品,入品便是藏精。 仙道十品,入品便是藏秘。 两者皆在一个藏字。 她五品的境界,中三品中也算强者,修为早已远远过了入品。 但修行一道,永无止境,仅这一个“藏”字,即便是上三品的圣贤也仍要精研参修不缀。 还有,如何得清凉?如何相盘结?如何性命坚? 丹台是什么?明月是什么?玉兔是什么?龟蛇是什么?火里种金莲又是什么? 不对! 妖女神色微变。 这几句话并不仅仅是道出了妙理,分明字字句句都直指大道,不是没有具体法门,是她自己听不懂罢了。 这些必是这小子师门中的秘语真诀! 第3章 非常之道,与天同寿 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那必定是越一品,越红尘俗世的境界啊! 竟然能在这里听见这样的大道? 妖女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她的境界,还分不清上三品的**,却能知道仅仅是刚刚所听到的几句,就比自己一身所学都要高妙许多。 因此恨不得立刻给江舟种下蚀心咒,狠狠地逼问出真诀秘法! 只是看着那神秘“法宝”中的老……神仙,妖女根本不敢造次。 江舟两眼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似乎沉浸在讲道之中,眼角余光却一直在观察妖女。 看到她的神色变化,心中暗喜。 管用! 这也让他不禁有些怀疑,那位吴先生,该不会是真的懂这些东西,留下的文字其实都是真的吧? 毕竟几句话就把一个明显不是普通人的妖女给忽悠了,能是一般人的能耐吗?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时候。 小命要紧,继续趁胜追击。 江舟看出了妖女眼中的挣扎犹豫,和时不时闪烁的凶光。 手指已经快划动。 屏幕画面变化,仍然是老祖高坐云床。 但洞外景色,已经由黑夜变成了白昼,晨曦照入洞中。 束束金辉,如真如幻。 妖女神色大变:“移星换斗,日月颠倒!?” 江舟差点喷了出来。 好家伙,这可是你自己看出来的,不是我说的…… 妖女现在心神震动,魂儿飘摇,两眼怔怔地盯着屏幕,哪里还能注意到他? 此时画面中,老神仙高卧云床,似睡似醒:“悟空何在?” 妖女便见下边一众气质出尘的仙家弟子中,却有一只浑身长毛,如人般的猴儿跳了出来。 两眼又是一瞪:“妖?!” 如此神仙,竟有妖魔混迹座下! “弟子在。” 只见那猴妖抓耳挠腮,跳脱无比,似乎无一刻能安定。 老神仙道:“你这一向修些甚么道来?” 猴妖道:“弟子近来法性颇通,根源渐固矣。” 这是在考究弟子根底? 妖女想起在山上,姐姐娘娘也是常常如此这般问她,常常能在言语之间点醒她许多关隘疑难之处,令她明悟许多道理。 不由精神一振,想要看看他们究竟能论出什么玄妙大道来。 老神仙道:“你既通法性,会得根源,已注神体,往后却要防备着三灾利害。” “师父之言谬矣。” 这猴妖也是大胆,竟敢当面驳斥师尊,不愧是妖魔。妖女暗道。 “我尝闻道高德隆,与天同寿,水火既济,百病不生,却怎么有个三灾利害?” 与天同寿?! 猴妖的用词,令妖女又是一震。 这是何等狂妄之语? 即便是一品圣贤,也不过是三千之寿。 传闻一品之上有真仙,能打破三千之极数,但仅仅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只存于野史残藉、市井话本,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即便是真有,却也不敢如此夸口吧? 惊疑之间,又听闻老神仙道:“吾道乃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 “虽驻颜益寿,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 “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丸神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 短短几句话听得妖女冷汗涔涔。 她也顾不上什么非常之道,什么寿与天齐。 脑子里只有几个字:三灾利害 这就是三灾利害?! 传闻一品圣贤,往往于三千年寿尽之时,或有天雷击之,或有神火烧之,或有异风吹之,性、命皆丧,魂魄不存,三千年苦功,一朝丧尽。 世人只道是一品圣贤寿尽之时,天降异象。 若如这“法宝”中的老神仙所言,这不是什么异象,分明就是劫数! 妖女就像是听到了天地间最恐怖的大秘,额上、背上、四肢都是冷汗,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心惊魂摇之际,又听那猴妖问询求教躲避灾劫之法。 那老神仙竟真的说道:“我有一般天罡数,三十六般变化,一般地煞数,七十二般变化,都可躲那三灾,避那劫害,你要学哪一般?” “弟子要学多的,学一个地煞变化!” “既如此,你且附耳过来,传你口诀……” 妖女已经提起一颗心,竖起耳朵。 “啪!” 就在这时,那“法宝”却突然变黑了,什么神仙猴妖,都不见了。 哪里还听得什么变化口诀,躲灾避难之法? “你干什么!” 妖女急得直接从白鹿背上跳了下来,就想把江舟手里的“法宝”给抢过来。 不过中途似乎想起什么,目露忌惮之色,终是没有抢。 只好恶狠狠地盯着江舟:“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江舟一脸“无辜”:“姑娘,你这是作甚?” “我、我……我还没听完呢!” 她竟像是有点难为情,露出几分扭捏之态。 毕竟这是人家师门的不传之秘,还是闻所未闻的通天大道! 不过想到那令她心痒难耐的大道真法,就猛一跺脚,龇牙咧嘴,做出凶狠威胁状。 江舟一脸“哭笑不得”:“姑娘,你不会以为,家师还能随我心意随意出现吧?” 妖女被他说得一脸懵:“什、什么意思?” 江舟“一本正经”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师门,不在九天,不在九幽,更不在这人间,我刚刚才被师父收入门中,身无半点修为,到不得师门仙境,” “此宝名为‘昊天镜’,上可达九天,下能探九幽,能观三界六道众生,是恩师赐予我的宝物,能助我回照师门,聆听恩师宣讲**,不过却非随我心意,只有在恩师恩准时才可用啊。” 原来他是刚入门,难怪一点修为也没有。 可凭什么? 这人类小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年纪又大,凭什么那种老神仙会收他为徒? 妖女心中暗道,解了些许疑惑,却又心生许多不忿和疑难。 不过什么是九天九幽?什么是三界六道? 难道这是一品之上才能看的天地之秘? 妖女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小脸有点煞白。 这样的大秘,岂是她一个中三品小妖能触碰的? 若非刚刚听到的、看到的,都假不了,妖女绝对不会相信这小子的一个字。 但是区区一个未曾修行过的人类,就算想扯谎,又怎么可能扯得出那般高妙的道理、这般玄奇的天地之秘来? 其他的都是虚的,真正能让她相信的,还是那些只让她听了几句,便大有助益,真实不虚的大道妙法。 尽管如此,妖女心里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第4章 菩提老祖是我师父,猴哥是我师兄 秀丽的脸庞露出狐疑:“不在九天,不在九幽,也不在人间?哪里有这样的地方?” “你该不会是在胡说八道,糊弄姑奶奶吧?你倒说说,你的师门是哪家哪派?若有一个字不实,我……我一定要你好看!” 她本想说些狠话,不过想到刚才“法宝”中的老道,若对方没有蒙骗她,这般不可思议、不可言说的神仙人物,即便是她身后之人,也不敢开罪了,何况是她? 伤这等人物的弟子,纵然她再无法无天,也没这胆子。 不过那些大道妙理假不了,这个人类的身份却还是存疑。 算了,就吓吓他好了,若是扯谎,一定骗不过姑奶奶我! 她想着能恐吓江舟露出破绽,那她就能毫无顾忌地动手。 “我的师门?你且听好了。” 江舟淡淡一笑,悠然道:“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忽又朝西方拱手作揖,满含崇敬,高声诵道:“大觉金仙没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师。” 江舟站直身来,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着妖女:“菩提老祖便是恩师讳号,姑娘可曾听过?” 心里却在暗暗祈祷:老祖啊老祖,如果您老人家真的有灵的话,千万别怪罪,慈悲,借个名号,救弟子一命吧! 妖女:“(◎_◎;)……” 你在说什么?不明白,但是听起来好厉害…… 她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一天之内,听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天地大秘。 我只是一个五品小妖,有点承受不住啊…… 江舟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暗喜。 好,已经既然到了这地步,那索性就豁出去了。 忽悠,往死了忽悠! 神色不动,若有所指道:“姑娘,刚才恩师所霁,都是我师门中的高深妙法,门中也只我悟空师兄一人得传,连我都听不得,你该不会还想探听吧?” “谁、谁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妖女顿时像是被踩着尾巴一样跳起来。 一样是觉得没面子,二来是探听这样恐怖的大道真法,那位疑似能与天同寿的老道人岂能不知?若是计较起来,还有她活路吗? 妖女一双明眸闪烁不定,吞吞吐吐地转移话题:“那个,你说的师兄,是那个猴妖?这样的神仙洞府,竟然也收容异类?” 江舟面露自豪:“恩师他老人家何等胸怀境界?天地乾坤皆能容,向来有教无类,再说了,我那悟空师兄也不是什么猴妖。” 少女皱起鼻头凶道:“胡说!我都看见了,满身都是猴毛,还有猴尾巴!不是猴妖是什么?我有很多猴子朋友,见多了,你别想骗我!” 江舟见她模样,心中暗笑。 得,都被忽悠得开始把自己底子也交出来了。 原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精。 面上神色不显,继续道:“那便是你孤陋寡闻了,” “你可知,周天之内有十类,为天地人神鬼五仙,蠃鳞毛羽介五虫?” “(??_??)?” 妖女摇摇头。 “唉,罢了,以你的见识,说了也不懂。” 江舟见她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心中一凛。 得意过头了,忘了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连忙转移:“你只需知道,这周天十类,尽可囊括三界众生之属,却有混世四猴,不在这十类中,我那师兄,便是四猴之一的灵明石猴,乃天生地养,灵石所生,确非什么猴妖。” “莫说入得门中,我师门之中,只有我猴哥能得恩师真传,其他人,是万万听不得的,姑娘你想要探听恩师的**,让恩师切断了昊天境,倒把我也连累了。” 猴哥,对不住了,借名头一用。 妖女眉头紧紧皱着,歪着头,斜着眼,用一种怀疑、不甘、愤怒、羡慕等等复杂的眼神看着江舟。 她怀疑江舟的说词,却也相信自己听到的妙法不假,绝对不是这个毫无修为在身的人类小子可以编造得出来的。 所以有不甘,还有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羡慕。 这个人类除了长得好看些,其他的都平平无奇,凭什么得到那位老神仙的青睐,收入门下? 对猎物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也让她愤怒,她好像真的不敢再对这个人类动狠手了。 “算了算了,反正日后恩师还会再讲道,我也不怪你了。” 江舟被她盯得有点惊心动魄的感觉,连忙没事人一样大度地挥手。 “对了,姑娘刚才好像说过要我帮忙,不知道是什么事?不妨说说,大家相遇即是有缘,若是力有所及,在下还是愿意的。” 虽然看着是把这妖女忽悠瘸了,可对方喜怒无常,江舟还是不敢大意,见好就收。 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不能让对方吃亏。 双赢才是真的赢。 否则这妖女目的没达到,越想越不高兴,不管不顾,怒而出手,把他宰了怎么办? 妖女怀疑道:“你真的愿意帮我?” 江舟正色道:“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好!” 妖女满脸高兴,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在江舟肩膀上连拍了几下:“人类,你很不错嘛,既然这样,我就不给你下蚀心咒了。” 我谢你全家了! 江舟表面微笑不语,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忽悠成功! 妖女笑着道:“我要你找机会进入吴郡肃靖司,帮我打探消息。” 肃靖司?那是什么? 这是要让他当卧底啊。 少女见江舟眼中出现一丝茫然,不由睁大眼睛:“看你的样子,竟然不知道肃靖司?你是哪个山沟里出来的?” 江舟挠挠头,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见笑了见笑了,我自小长在山中,机缘巧合,得遇恩师,蒙他老人家收录门墙。” “不过我身无修为,无法在师门久居,赐下宝物后,挥挥袖子,便将我送到这里来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原来如此,难怪刚才我看到你突然出现。” 妖女现在对他的话已经信了五分。 还有五分,纯粹是因为出于感觉,觉得这个人类油嘴滑舌,不可信。 妖女眼珠子转动,思索着江舟的话。 挥挥袖子就能将一个大活人从那个什么三星洞转移到这云梦大山来,这种手段,倒有些像一位妖王的移星换斗神通…… 原来我是突然出现在这个森林里的…… 江舟终于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了,不过也没什么用。 “肃妖靖平,是为肃靖,大稷六司之一,专干些狗拿耗子的破事。” 妖女说到这里,眼中有几分怨恨:“在肃靖司中,有一个刀狱,我要你进入其中,帮我打探一个人的消息。” 江舟意外道:“就这样?” 妖女朝他露出令人不安的笑容:“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肃靖司,那里可不是……” “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真要帮我?不后悔?”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江舟一脸义正辞严。 心中却想着先把这妖女撸顺毛了再说,等把人甩了,我管你? 第5章 恶鬼施粥 “好,爽快。” 妖女一脸明媚笑意:“既然如此,我也帮你一把,先送你离开这里。你别以为这不算什么,这里可是云梦大泽深处,你身无修为,想要走出去,大概是不可能的,我这可是看在刚刚听了你师门的玄妙的份上。” 江舟大喜:“那就多谢姑娘了。” 他还真怕自己走不出这个大森林。 别的不说,再遇上一头刚刚被妖女吸干的怪物那样的,他就得玩完。 “走吧!” 妖女言出即行,干脆得很,手指一动,朝江舟一指,便有一根绿藤嗖的一声将他捆了起来。 悬空提起,像提小鸡一样,自己反身跃上了白鹿背上。 江舟都没能感受到半点软玉温香,就觉得整个人像腾云驾雾一样,一阵阵虚。 等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就不见了妖女踪影。 只是一阵头晕目眩之中,听到妖女如银铃般的笑声:“油嘴滑舌的人类小子,此去东南方向二百里,便是山阴地界,肃靖司近日会在山阴县大举出动,捉拿邪祟,你若能赶到,或有机会进入肃靖司。” “若能混进其中,三个月后,我自会去寻你,我已经在你身上留下印记,别想逃哦,除非你能你口中的那位恩师能时时刻刻护着你,否则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为我办事的好。” “咯咯咯~!” 印记?什么时候下的? 还是让她阴了! 难怪这妖女说要他帮忙,却什么都没告诉他。 “唉。” 江舟苦着脸叹了口气。 一听妖女这几句话,就知道自己刚才还是没有完全忽悠住她啊。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能逃得一命有多侥幸。 原本以为是靠着那个世界古今智慧结晶,加上自己的临危不乱。 现在看来,最重要的因素,还是那个妖女的自信。 她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 之所以放过自己,是因为她根本不怕自己跑了。 等三个月后,要是没有菩提老祖显灵,他的下场恐怕会很惨……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舟想起那卷鬼神图录,也许转机就在上面。 可这是哪里啊? 江舟好不容易缓过来,抬头一看,现入眼尽是茫茫荒野,一望无际,全无人烟。 被坑了…… …… 几天后。 江舟已经变得满脸菜色,排在长长的队伍里。 身后是无数衣不蔽体的流民,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大量泥垢、汗垢、屎垢,甚至是尸臭、腐肉的味道汇聚,空气中洋溢着阵阵恶臭。 他自己也是一般模样。 原先的休闲衣物,早已经变成了一身破布条,聊以遮羞。 前面是一个简陋的棚子,里面立着许多半人高的大粥桶,一缕缕米香飘出。 这是一个赈济流民的粥棚。 他还是太年轻,被妖女坑惨了。 他本来并不想照着妖女的话,去什么山阴县。 只是在荒野上走了几天,连个活人都没看到,死人白骨倒是遍地都是。 饥饿、恐慌,让他心力交悴,差点就死在荒野中。 幸好遇上了一拨流民。 里面有个心肠好的流民给了他点吃食,让他得以活命,自己却在第二天就病死了。 江舟也得以继承对方遗留下的食物,支撑了下来。 跟着流民的几天,他才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妖魔无数,灾祸连年的乱世。 人命如草芥。 而他现在只是一个连名姓都不配有的流民。 江舟听这些流民说,吴郡辖下的山阴县,不久前有妖魔兴风作浪,害死了很多人。 连吴郡太守府都惊动了,太守大怒,下令全力围剿妖魔。 妖魔畏惧逃跑了,有位富家小姐为了积德破秽,便在山阴县施粥开赈,救济灾民。 这拨流民,便是听说了消息,眼巴巴地赶过来,想要分得一口活命粥。 一路上汇聚的流民越来越多,已经有数千人。 江舟也想活命,所以他也顾不上什么妖女了,跟着这群流民一起来到了山阴县。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个传说中开赈施粥的富家小姐。 一个身穿青色纱裙的美貌女子站在一个粥桶边。 她的美貌能让人流连,不忍弃目。 江舟眼底却藏着一丝惊悚。 女子正用白皙的手舀起一大勺粥递了过来。 “是不是太少了?那我再多给你点。” 温柔悦耳的声音传进他耳朵,女子看他呆愣的模样,以为他嫌少。 重新用勺子在木桶中搅了一下,一粒粒白白的米花在桶里翻滚,居然还有许多肉块和骨头。 但江舟非但没有惊喜,眼底的惊悚更浓,胃酸剧烈翻涌着。 在别人眼里美得令人向往的女子,在他这双“天生灵瞳”中,浑身都在散浓郁的黑气,简直像是自带阴影背景。 脸上有一道恐怖的裂缝,一直蔓延贯穿到胸腹。 露出红色的血肉,还有空空的腹腔,里面只有森白的骨头。 手中拿着长长的木勺,在一只破烂的木桶里搅拌着。 带起红黄青绿各色混合的不明黏液,和一粒粒白白胖胖、会蠕动的可疑生物。 一块块青灰的、腐烂的不明肉块被挑起又落下。 森白的人头骨咕嘟一声从红色稠浆中冒出,藓一样的黑色丝,腐烂的血肉,掉落在眼眶外连着筋肉血丝的眼球似乎在盯着他,没有了多少血肉的嘴裸露着牙床,似乎在对他笑…… 江舟后脖子全是森冷的凉气,嗖嗖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能看到这些东西,恐怕还是因为妖女口中所谓的“天生灵瞳”。 不过那妖女却错了,这不是什么天生的灵瞳,而那卷鬼神图录带给他的分辨妖邪鬼物的能力。 “这可是肉粥,我放了很多肉的,很香,很补的。” 女子巧笑倩兮,舀起了一大勺,一身青碧衣裙在阳光的映衬下,令人心旌摇曳。 “呵、呵呵……” 江舟除了僵笑,别无他法。 什么赈济灾民? 这山阴县分明是变成了魔窟炼狱。 要不然这赈济数千人的“肉粥”,“食材”从哪里来? 江舟现在只想跑,但不敢,甚至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不是说那个什么肃靖司会出现的吗? 人呢? 江舟只能期待那个肃靖司赶紧出现。 只是他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这恐怖一幕的地步,脸都僵了。 “你……不喜欢吗?” 女子应该看出了他的异常,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迷人,声音却变得有点幽冷。 我能说不吗? “喜、喜欢……” 女子将勺子伸入桶里,舀出了一大勺“肉粥”,还掺着一颗“大龙眼”,递了过来,笑得迷人:“喜欢就多吃点……” 江舟僵硬地笑着,僵硬地递过瓦片。 女子笑着:“就在这里吃,吃完我再多给你点。” “谢、谢谢小姐,呵、呵、呵……” 江舟眼泪都出来了。 在对方美丽的大眼睛温柔的注视下,慢慢地将瓦片上的“肉糊”凑到嘴边。 浓烈的腐烂气味差点冲得他两眼一闭,直接过去了。 让他吃这些“肉块”、“大龙眼”? 不吃? 可能就是死。 吃…… 第6章 活路 “哗啦啦!”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阵哗啦啦的锁链拖动声传来。 女子脸上的阴森一变,露出了惊惧之色。 真来了! 江舟看到了许多人影从四面八方电射而来。 心中一喜,也抓住了女子这一瞬间的愣神。 “吃你大爷的!” 猛地将手中的瓦片砸向女子,转身就像条泥鳅似的钻进了流民群中。 “肉糊”糊了女子一脸,缓缓滑落,露出女子阴森的面孔。 浑水摸鱼的江舟像条滑溜的鱼,钻进了流民群中。 并没有等来女子的报复,他猜对了。 一道道红色铁锁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在天空纵横交错,瞬间织出一张罗天大网。 几乎将小半个山阴县城都笼罩起来。 “妖魔!” “犯我大稷天条,屠戮山阴,还不伏引颈,更待何时!” “肃妖靖平!天罗锁妖!” 江舟只听得来人齐声暴喝,威势震天,心中大喜。 果然是肃靖司! 江舟在人群中看见那女子神色大变,皮肉忽然一阵扭曲,不成人形,竟然从中破开,一具枯骨从里面钻了出来。 也学着他一样直接钻入流民群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许多身穿黑色半身锁子甲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惊恐四窜的流民团团围住。 “啊!” “都别动!” 一声声惨叫、暴喝,惊醒了江舟。 惊恐的流民,不顾肃靖司的阻拦,四处奔逃,冲撞着对方的阵型。 肃靖司的人瞬间挥刀斩落了数十个逃跑流民的脑袋,才震慑住了在场的人,没有人敢再逃。 江舟脚下,就有一个人头在滚动,吓得他面色苍白。 “大稷肃靖司在此,都不许动!” 一个身披半身锁子甲的巡妖卫大喝一声,震慑流民后,走到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面前。 他是吴郡肃靖司肃妖校尉,石锋。 “校尉大人,那魉鬼能食人精魄,留下一层血肉为皮囊,藏身其中,操为傀儡,与活人无异,此地流民无数,很难找出来啊。” 石锋身边一个面容冷硬之人冷笑道:“这有何难?那魉鬼有控尸之能、布疫之力,所过之处,必有邪瘟,” “这些流民都吃了浸染邪气疫气的人肉,早就没救了,若是放了他们,还会将邪疫带到别处,校尉大人,不如全都就地处决,就地焚化,永绝后患!” “即便是太守大人,也清楚其中无奈,必不会怪罪。” 他们说话,并不避人,似乎根本就不怕流民暴动反抗。 让江舟心中一冷。 他离得不远,在人群之中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才逃出了虎穴,又掉进了坑里,结果现坑里有一群狼啊…… 江舟原来还真的存着点心思,真遇上了妖女说的肃靖司,看能不能把她给卖了。 免得三个月后被她找上门来。 只是现在……这样的肃靖司,真能依靠吗? 这时,江舟又听到肃靖司中有人反驳道:“这都是我大稷子民,无辜之人,岂可滥杀?” 面色冷硬之人不屑道:“无辜?人肉都吃了,还敢称无辜?要怪只能怪他们贪婪!” 那人怒道:“这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分明是活不下去了,才赶来求一口活命的粥罢了,何来贪婪?” 面色冷硬之人冷笑道:“好,若是不杀,你倒是说说怎么处理?放了他们,到处散布邪疫?还是都带回肃靖司,几千张嘴,你来养?” 反对那人顿时一滞:“这……” 对方却不再理他,向石锋抱拳道:“校尉大人,宁杀错一千,不可错放一个!” 刚才反对的人,也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肃靖司不可能敢放了这些流民,只要有一个带着邪疫,那就是大祸。, 养着这些流民,更不可能。 “决定了?不吵了?” 石锋淡淡开口,让刚刚争吵的两人战战兢兢,低头躬身。 话锋又一转:“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那就……杀了吧。” 人群之中,江舟听着对方淡淡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几千人的生死。 似乎这不是几千个人,而是几千只鸡。 让他的一些幻想彻底破灭,认清了现实。 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冷入骨髓。 人命如草芥,真的是人命如草芥。 石锋这时又说道:“不过,我们吴郡肃靖司中的执刀人最近死了不少,也是时候该补充一些了,就从里面挑一些,充入执刀人吧。” “没吃‘肉’的应该还有些,从中挑些青壮的,以百人为限,其他的,都处理了吧。” “校尉大人仁慈!” 他话音一落,手下巡妖卫纷纷称颂。 但事实上,他们都明白,这些流民,不论是能不能留,下场都是一样的,区别只是早死晚死。 执刀人,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石锋的威严极重,一开口,手巡妖卫很快就开始行动,将一个个流民拖了出来。 很不幸,身材销瘦的江舟就是被拖出来的人之一。 江舟脸色苍白。 他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对了。 刚才听他们说,这魉鬼能操人皮囊如活物,伪装成他人的面貌。 如今这里有数千流民,肃靖司即便有万全的准备,要捉到它肯定要费一番手脚。 而他有鬼神图录赋予的能力,可以轻而易举看破魉鬼的伪装。 帮他们找出那只什么魉鬼,他就还有活路! 是了,难怪妖女说他是“天生灵瞳”的时候那么高兴。 因为她早就知道“天生灵瞳”对肃靖司有利用价值。 就如眼前。 甚至早就知道这里即将生的事。 她早就算准了的。 也顾不上对女妖精咬牙切齿。 江舟只想着先活下来再说。 这就是他活命的机会。 肃靖司布下了个锁妖大阵,这么大的阵势,肯定胸有成竹,找出魉鬼只是时间问题。 即便找不出,就如他们所说的,将流民全都杀光也是一样的。 但对江舟来说,肃靖司能不能找到魉鬼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他表现出价值的一个机会。 他相信即便肃靖司有十足把握,也不会介意用一个更加省时省力的方法。 而连这些流民都有机会成为所谓的执刀人,没有理由一个对他们更有价值的人就不行! 只要先肃靖司一步找出魉鬼,他脱颖而出,得以活命的机会就比别人大。 江舟心念电转间,已经被一个巡妖卫捏着脖子,粗暴地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将被选中的流民聚到一处,准备处决。 江舟脸色苍白无比。 十几颗人头还历历在目,他可不认为对方会心慈手软。 第7章 斩妖魔 江舟再也顾不得考虑许多,大声喊道:“校尉大人!我知道谁是妖魔!” 押着他的巡妖卫一刀鞘砸在脑袋上:“住口!休得胡言乱语!” “嗯?” 石锋已经听到他的声音,眼神微眯,慢慢走了过来。 “校尉大人!” 巡妖卫行了一礼,按着江舟:“见了校尉大人,还不跪下!” “行了。” 石锋摆了摆手,对挣扎的江舟道:“你知不知道欺骗本校尉的下场?” 江舟笑道:“左右是一死,难道校尉大人还怕我跑了吗?” 不是他多硬气,视死如归,而是他知道对方既然开口了,就不会吝啬几句话的时间。 “呵呵。” 石锋只是轻轻笑了两声,却透出几分阴冷的意味:“在此之前,你死便死了,可现在,你若不能让本校尉满意,那你很快就会知道,死……是解脱。” 他目中的森冷令江舟心中寒。 江舟咬了咬牙,低头小声道:“校尉大人,可否先让我躲到您身后?” 押着他的巡妖卫怒道:“大胆!” 石锋摆手制止,看着江舟饶有意味地道:“你过来吧。” 江舟吐出一口气,快步走到他身后。 感受到些微的安全感,才指着不远处的人群之中道:“那就是妖魔!” 他指着的,竟然是刚才因混乱被肃靖司斩杀的一个无头尸体。 在他的双眼中,这具尸体散着的浓郁黑气根本藏都藏不住,远远就能看到一片黑。 江舟话才出口,尸体就骤然裂开,钻出一具枯骨,又要往人群里钻。 石锋已经有所准备,哪里能容它再次逃了? 往腰间一抹,抖手就甩出一条捆妖锁。 锁出如电,瞬间就将枯黑的枯骨紧紧缠住。 枯骨剧烈地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 石锋一手紧握锁链,冷笑道:“不自量力!” 其实这个魉鬼本来不弱,七品的妖魔,已经几乎要踏入中三品。 单打独斗,石锋根本没有可能拿下,更大的可能是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能以一鬼之力,屠戮山阴县,又岂是等闲? 却也因此惹怒吴郡肃靖司,几乎倾剿而出。 如今在百人锁妖大阵下,连中三品的妖魔都要妖力大减,下三品妖魔更是被削弱九成以上,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石锋抽出插在背后的短矛,就想诛杀这魉鬼。 却忽然动作一顿,回过头来,对江舟道:“小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江舟早已经有所准备,露出满脸敬佩和受宠若惊的表情:“回大人,我天生就能看到一些脏东西,再加上大人神通无敌,这妖魔在大人神威之下早就露出了破绽,才让小的无意看穿。” “天生灵瞳?” 他的马屁直白,却让石锋眼底露出笑意。 原本江舟还有点担心,所谓的“天生灵瞳”可能会招来什么麻烦,毕竟这就是妖女“看上”自己的原因。 但看起来他想多了。 这“天生灵瞳”并没有那么珍贵。 石锋听到这几个字,只是多打量了他几眼。 微微诧异道:“难怪,你没有沾染邪疫,原来是早看破了魉鬼的邪障。” “只是可惜了,你年纪太大,错过了时机,否则倒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摇头可惜了一声,似乎便将这事略过,忽然笑道:“小子,本校尉刚刚可是要杀了你,你可恨我?” 江舟心中一凛,急忙低头:“小的不敢!” 石锋露出森白的牙齿:“脑袋都差点掉了,你确实该恨。男儿大丈夫,心中有恨,怎能不报?本校尉给你个机会如何?” 他指着被捆妖没紧紧锁住的妖魔:“一切都是因这魉鬼而起,本校尉便让你亲手杀了这妖魔,解解恨,你敢吗?” 低着头的江舟,瞳孔微微一紧,露出一丝欣喜,很快又被他隐去。 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江舟不明白对方这个举动的意义,但必然是对自己产生了兴趣。 而且还给他送上了一个亲手斩杀妖魔的机会! 他可是记得妖女斩杀的那头怪兽之后,鬼神图录的变化。 江舟心里狂喜,表面上却是一副犹豫害怕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才咬牙道:“敢!小的全家都是被妖魔所害,恨不得杀光天下所有妖魔!” 这话他说得有几分情真意切。 那个妖女成功地让他对妖魔这种东西产生了厌恶! “哈哈哈,好!好!给你,杀了它!” 石锋招来一个巡妖卫,拿过一把大刀,递给江舟。 江舟接过大刀,双手猛地一沉。 这是把鬼头刀,刀刃血红,极其沉重。 入手还有一丝丝针扎般的刺痛感。 石锋像是对他另眼相看一样,指点他道:“就往它头上砍,用力砍!” 江舟看向那具仍然在挣扎的枯骨,正在用恶毒的眼神看着他。 天知道两个黑窟窿里怎么能看出恶毒来。 还敢恨我? 江舟紧咬牙关,走了过去,扬起鬼头刀,狠狠地砍下。 “噗!” 鬼头刀出奇的锋利,江舟都感觉不到几分阻力,骨髓头骨已经斩落。 整具骸骨蓦然腾起赤焰,微微摇晃了一下,便散落成了一地枯骨。 “哈哈哈!” 石锋大笑了两声,连连拍了几下江舟肩膀:“你不错!天生灵瞳,虽然错过了时机,但胆魄不俗,” “看着虽然有点瘦弱,精魄却稳固,竟能承受斩妖刀的血煞和魉鬼的邪怨之气侵蚀,是个好苗子。” “有没有兴趣到吴郡来,为肃靖司效力?” 江舟神色大喜:“小的愿意!多谢校尉大人!” 高兴才怪了! 果然,进肃靖司并没有那么难。 这家伙让他亲手斩杀魉鬼也是有目的的。 或许是在测试他的某种资质。 能承受血煞和邪怨之气侵蚀是好苗子,若是不能,是不是就已经变成死人了? 当然,也许是因为自己找出了妖魔,这石锋对他应该是真有几分另眼相看。 否则,以这人的冷酷,也许连看他一眼都欠奉,又岂会刻意试探? 由此看来,进肃靖司,等着他的未必是什么好差事,八成就是之前听到的执刀人。 不过他现在没得选择。 此时,从枯骨上飞起的一团蒙蒙微光。 第8章 百日化龙 这才是真正令他高兴的事。 除了他,没有人看见,从他眉心飞出的一卷神秘古朴的卷轴,在他眼前缓缓展开,光团没入其中。 一幕幕画面在其中浮现…… 荒野之中,白骨死尸遍地。 其中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忽然挣扎了下,慢慢站了起来。 已经朽烂的头颅四处转动,忽然将自己腐烂的皮肉像衣物一样剥了下来,将旁边一具还完整的尸体内脏、骨头等啃食干净,留下皮和肉,重新给自己套上…… 它现这种方式竟然会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开始啃食荒野上的尸体。 慢慢地它不再满足,用幻术迷惑过路的人,这种活着的“食物”更美味…… 直到它离开荒野,来到山阴县,现这里有好多的“食物”,它靠着幻术,慢慢将整个县城变成它的“粮仓”。 它还不满足,知道外面还有很多逃难的“食物”,就用赈济这种方式,吸引更多的“食物”自动来投…… 画面停在了魉鬼化身美貌女子,皮肉半开,露出若隐若现的枯骨,站在“粥桶”前的这一刻。 变成鬼神图录上的一幅《魉鬼施粥图》。 图上有字: 【魉鬼:鸺鶹[xiū 1iú]岁久能人语,魍魉山深每昼行。——人死遗骨,化为精怪,喜食生人之精魄、亡人之怨煞。食人后,,聚其精魄怨煞化为血煞之珠,可寄居血肉皮囊之中,白昼化现,身携瘟厄之毒,所过之处,百里无人。】 图录现毕,又是两行字符缓缓浮现: 【真灵之数:一】 【斩鬼诛邪,敕赏周天】 【诛斩魉鬼一,赏龙刍一】 果然没错,是要他亲手斩杀妖邪才有效。 江舟将自己的欣喜毫不保留地表露出来。 石锋以为他是因能进肃靖司而欣喜,满意地道:“好,你且退在一旁,待本校尉处置此地的邪疫后,一道回吴郡。” 江舟心中一凛,知道他说的处置邪疫是什么意思。 张口欲言,忽然有人猛地拉了他一把,回头便见是先前与人争执,反对杀光这些流民的那人,正对他缓缓摇头。 江舟也明白自己能留下性命已是侥幸,根本无力阻止眼前之事,只好闭上了眼睛…… 惨叫声开始不绝于耳…… …… 时间飞逝。 夜深人静,吴郡肃靖司。 一个简陋的石窟里。 江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坐在铺着干草的床榻上喘着大气。 距离从山阴县来到吴郡肃靖司,已经七天了。 他还会梦到那个屠宰场一般的可怕景象,还有那个站在粥桶前给他舀“粥”的魉鬼。 江舟抹了把冷汗,看了看旁边空荡荡的一排床榻,心中戚戚。 不出他所料,他成了肃靖司的一个执刀人。 肃靖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不仅对妖魔残酷,对别人残酷,对自己人也残酷。 这个石窟里,原来是还有几个人住的。 不过每次被派出去执刀后,都再也没回来过。 都死了。 在肃靖司,巡妖卫是正式官差,由肃妖校尉统领。 执刀人,勉强算是肃靖司终身制临时工,最底层的存在。 炮灰+杂役=执刀人 在杀妖魔的时候,顶在最前面。 平时也不能闲着,要伺候肃靖司的那些肃妖校尉、巡妖卫大爷们。 来到吴郡肃靖司,才短短七天,他就送走了三个和自己同屋的执刀人! 而那个似乎对他另眼相看的石锋,自打进了这里,他就再也没机会见到。 他也没有猜错,那个能手刃数千流民眼都不眨一下的石锋,对他的仁慈和青睐有限得很。 仅仅只是让他成为肃靖司的一个执刀人。 并且给了七天的适应期,没有让他和其他人一样,进来的第二天就被派出去执刀。 而这种仁慈和青睐,十有**是因为“天生灵瞳”对于肃靖司还有些利用价值。 价值不高,但比一般的执刀人强,所以他得到了有限“优待”。 这种另眼相看,绝对不足以令肃靖司帮他抵挡妖女。 只要他敢露出口风,妖女未必会有事,但他与妖魔有染是事实,只这一条,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还得暂时把这个卧底的身份进行下去。 明天,就是他要第一次执刀的时候了。 若是运气不好,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江舟深吸了口气。 用一副赴刑场的表情,从榻上的干草之下,掏出了一棵弯弯曲曲的金色小草。 脑中浮现神秘古卷上记载的信息…… 【龙刍:一株刍草,百日化龙。上古天龙所食之刍草。其性纯阳至烈,植于心窍,诸邪不侵,反哺肉身脏腑,壮骨强血。百日后,刍草化龙形,融于血肉,平添百年功力,脱胎换骨,血气如龙,故又名百日化龙草。】 这就是斩杀魉鬼的奖励。 用法就直接剖开剖开胸口,把它种在心脏上。 百天后,他就能得到百年功力。 他这几天里有意无意地从其他执刀手口中知道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武道十品。 入品藏精,皮肉韧如牛革,筋骨自鸣如虎豹,血气流动有如汞浆。 待精满自溢,融入血肉,身如烘炉,血气透体,是为武道第九品,融元。 此时体内血气运行,自有异力,便是武道所修的血气之力,惯以功力衡量。 江舟估摸着,百年功力,应该不算弱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那个妖女? 强不强且不谈,江舟现在只求活命。 明日便要执刀,他没得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趁着夜半无人,他拿出一直准备着的小刀,点燃蜡烛,架在火苗上烧。 又抓起一把干草捆成条,塞进嘴里咬着。 等刀烧得差不多,就拿起来对着裸露的心口开始比划起来。 “噗!” 一刀插进胸口,血花迸射。 “嗯!” 江舟满脸青筋都爆了出来,嘴里出抑制不住的呜咽。 强忍着令人崩溃的疼痛和心理压力,迅将龙刍从自己亲手剜出的刀口中塞了进去。 浑身颤抖着,在刀口中摸索着心脏的位置…… 好不容易,龙刍触碰到心脏,瞬间缠绕了上去,探出根须,扎进其中。 瞬间的剧痛让江舟差点两眼一闭。 这是一种像是一万条小虫子在他心脏里钻进钻出的剧痛。 下一刻,一股滚烫的流热从心脏处澎湃汹涌而出,瞬间遍及全身。 江舟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酸爽过。 痛得浑身抽抽,同时又舒爽得直嗯嗯。 怎么会这么痛? 精神在这一刻得到缓解,江舟连忙强忍着恐惧,低头看像心口,用双手撕开足以看清里面的口子。 便看到龙刍金色的根须,扎进了跳动的心脏,弯弯曲曲的草茎像是一根细藤一样缠住心脏,还放出金色如太阳般的光辉。 心跳在金光下在一点点变得更强有力。 每一下跳动都释放出庞大的血气,不仅补充了刚才的消耗,还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 很快,他忽然感觉剧痛在消褪,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度愈合。 很快,连胸前的刀口都没了痕迹。 江舟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力气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增长。 整个人热烘烘的,像个火炉。 掺杂着丝丝血红的黏稠黑液,从毛孔流出,然后被身上的炙热蒸成一缕缕黑烟消失。 恶臭的味道和那天的魉鬼如出一辙。 八成是石锋所说的血煞和邪怨。 那天斩杀魉鬼之后,斩妖刀上的血煞和魉鬼的邪怨,侵蚀入他的体内,让他日渐出现萎靡无力、频噩梦的状况。 如今这种不适已经几乎消失,精气神十分旺盛。 诸邪不侵,果然是诸邪不侵! 江舟仔细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外面传来几声锣。 是肃靖司的点卯锣。 天亮了。 到了他去执刀的时辰。 …… 第9章 执刀人 这是一个用大块岩石铺成的广场。 岩石很粗糙,上面还有着一丝丝暗红的颜色,像是长期被鲜血浸染。 刀狱便在这广场之下。 妖女让他打听的人就被关押在那里。 只不过他来过这里好几次,也仍然不知道刀狱入口朝哪开。 当然,他也不想打听。 江舟和数百个同样穿着黑色粗布衣服的执刀人整齐地排成几列。 每一列都一个手中拿着一本册子的巡妖卫,一个一个点着人头。 很快,一个巡妖卫高声道:“都来齐了,下面宣读任务,点到名字的都上前来,领取斩妖刀。” “郭王村有疟鬼肆虐,村中一百三十二户皆染疟疾,甲字十一、十三……共十人执刀,随巡妖卫陈大力,前去郭王村斩杀疟鬼……” “刘家庄有邪祟惑人,聚众建邪祠,掳掠暗贩童子童女供奉,偷纳香火血食,甲字三六、四一……共二十人执刀,巡妖卫十人,追随肃妖校尉苗人风大人,前去刘家庄捣毁邪祠……” “城内通济坊有富商女连嫁六夫,六夫皆死,尸身皆遭剖心剥皮,死状奇惨,疑妖魔所为,查无实据,乙字二零、乙字五六,共二人执刀,前去提刑司衙门报到,协助查探……” 执刀人没有姓名,就算原本有,到了这里也就没了,编号就是他们的姓名。 被点到的执刀人都一一走上前,来到广场中心,一块如同小山似的巨大岩石前。 这块岩石通体红暗色,缠绕着巨大的铁锁,上面插满了一把把血红色的鬼头刀。 斩妖刀,以妖魔精血和邪祟怨煞炼制,专斩妖魔鬼神。 哪怕是一个普通人,斩妖刀在手,也能手刃入品妖魔。 十人执刀,可斩下三品。 百人执刀,能斩中三品。 当然,这是在能斩到的前提下。 至于上三品,便不是只靠斩妖刀就可以对付的。 肃靖司能令天下妖魔鬼神闻风丧胆,斩妖刀是极重要的因素。 只是这斩妖刀血煞充斥,身子骨弱些的普通人,沾染一些,过不了三两天,就得重病暴毙。 这块巨石据说就是用来镇压众多斩妖刀血煞所用,地上的砖石也是受血煞侵蚀,才出现暗红的血色。 由此可见,这血煞有多可怕。 肃靖司有种解煞丹,就是用来给执刀人镇压血煞所用。 这也是执刀人编号经常都是出现很多空缺的原因,因为每天都在大量地死亡。 斩妖刀炼制极其不易,即便吴郡是南州府,吴郡肃靖司统管南州各地肃靖司分衙,也不足千数。 每个人都要在领取任务,登记之后,才能领取斩妖刀。 肃靖司也不怕执刀人拿了斩妖刀就跑。 刀上是有某种禁制的,肃靖司能随时将其收回。 而且大稷王朝律法严酷,城外又处处是妖魔鬼怪,能跑到哪里去? 再者,普通人触碰过斩妖刀,每日都要服用解煞丹,否则绝活不长久。 好死不如赖活,谁都不蠢。 江舟就曾经听之前同屋的一个执刀人说过:拿起刀,就放不下了。 很快,数百个执刀人,大部分都分配到了任务,江舟才听到了自己的编号。 “提刑司来报,城内接连有富户丢失金银财物,家中人口亦有丢失,生死不明,疑妖魔所为,察无实据,丁字五一,一人执刀,前去提刑司衙门报到,协助查探。” 果然点到了他。 江舟听到任务内容,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点失望。 需要的执刀人越多,证明任务越凶险,要对付的妖魔越可怕。 像之前那只魉鬼,不仅吴郡肃靖司巡妖卫几乎倾巢而出,还用上了肃靖司的另一大底牌,百人锁妖大阵。 固然是因为那只魉鬼已经达到七品,而且幻术厉害,很难捕捉。 同时也是因为这只魉鬼太猖狂,惹得吴郡震怒,几乎倾巢而出。 只点到他这么一个第一次执刀的人,还只是从旁协助其他衙门,大概率是不会遇到妖魔的。 这算是执刀人最想要分配到的任务了。 执刀是躲不了的,因此江舟反而期待能遇上妖魔。 杀的妖魔越多,他越强大,越安全。 越有可能摆脱执刀人这个完全失去自由,甚至朝不保夕的身份。 也不怕那个妖女来找他麻烦! 江舟来到暗红巨石前,登记领取了一把斩妖刀。 龙刍入心,他气力大增,入手只觉微微一沉。 而且诸邪辟易,刀上血煞也难侵害他。 根本没有了之前斩杀魉鬼时那种针扎的刺痛,反而似乎有一团温热包裹着他的手掌。 …… 江舟自入吴郡,还是第一次走出肃靖司。 执刀人说好听点是官役,说难听点跟囚奴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他们背负斩妖刀,身上沾染血煞,若是随意乱跑,很容易造成祸乱。 因此尽管他感觉处处新奇,却不敢稍有耽搁。 一路直赴提刑司。 三千年前,大稷鼎立,圣祖帝稷建六司,统慑天下仙凡,鬼神妖魔,威压**八荒。 提刑司和肃靖司同列其中之二。 肃靖司镇慑天下妖魔鬼神。 提刑司提点天下刑狱、缉凶捕盗。 简单点说,两者其实职能相似,但前者管非人,后者管活人。 来到提刑司衙门,江舟正想和门前衙役通禀。 就见几个缁衣捕快从衙内走出,其中一个年轻的圆脸男子看到江舟,确切地说是看到他身后背着的鬼头斩妖刀。 脚步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便迎了上来:“你是肃靖司派来的执刀人?” 语气不是很客气,却也在常理中。 缁衣捕快在提刑司中虽是最低等的职差,却也是个吏。 与肃靖司巡妖卫同级。 至于执刀人,连民都不是,是贱役。 江舟月余流民生涯,在这七天里又见识了肃靖司的残酷,早就认清了现实。 神情不变,中规中矩地抱拳执礼道:“正是。” “我可是申请的巡妖卫协查办案,派一个执刀人来有何用?” 圆脸捕快“低声”嘀咕了一句。 边上的同僚取笑道:“你就知足吧,近来妖祸频,人肃靖司可风光着呢,能派个人来已经是给咱们头儿面子了。” “就是,没准人家是怕你打不过妖魔呢?” “去!” 圆脸捕快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才对江舟道:“罢了,我正要去那嫌犯家中查看,来都来了,你便跟着吧。” 说完便与同僚道了声别,连名姓都懒得跟江舟通一通,就挎着腰刀,晃荡着走了。 江舟默默地跟了上去。 第10章 博戏馆 没多久,圆脸捕快带着他,竟然进了一家茶馆里坐下,点了些瓜果,悠闲地喝起茶来。 从早上,一直坐到下午,都没挪动过。 江舟也沉得住气,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不闻不问。 直到入夜,圆脸捕快才起身,带他来到茶馆对面。 竟然是一家博戏馆,也就是赌馆。 显然这里才是他要来的地方。 圆脸捕快倒也不像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难相处。 虽然说过几句怪话,却没有为难江舟的意思。 在敲响博戏馆门时,还回头对他解释道:“这案子始末,你在肃靖司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这家博戏馆馆主,就是嫌犯,我们怀疑他暗饲妖魔,不过搜了两次,都没有找出端倪。” 江舟点点头。 这案子的起始,就是城中有十几家富户家中接连丢人失物,不仅是金银财宝丢了,连人都丢了不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不仅是十几家富户,还有好几十家,都是曾来过博戏馆的人。 不过真正能惊动提刑司和肃靖司的,还是那少数的十几家富户。 “哼,出事的人家,无一例外,都来过这博戏馆,我就不信,他能脱得了干系。” 圆脸捕快冷哼道。 江舟不由道:“既然查过两次都没查出什么来,大人这次过来又是为何?” 圆脸捕快嘿了一声:“查不出也要查!这姓王的心里有鬼,我就不信他一点破绽都没有,我偏要天天来,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四次,小老小子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 江舟还道他有什么妙计呢。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笨办法。 每个出事的人家都到过这里,不可能同时有这么多巧合,这家博戏馆有问题已经毫无疑问。 但,如果真是这博戏馆老板干的,他这么毫不掩饰,只对来博戏馆的人下手,是他蠢笨,还是有所依仗,根本不怕别人来查? 这时门嘎吱一声打开。 里面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见了圆脸捕快,脸色微变,然后瞬间换上谄笑:“哎哟!燕捕头!您也来玩啊?快快请进!” 对他身后穿着役服的江舟,却只是扫了一眼便没再理会。 官府衙门里除了有正职在身的官、吏,还有许多贱役。 毕竟很多杂事也不可能让那些官差大老爷来干。 官衙里的役人穿着都是有明显的制式的,一眼就能看出。 “去!谁要玩?” 圆脸捕快瞪眼道:“别瞎叫,我还不是捕头!本捕快是来查案的,你们东家呢?” 小厮赶忙小跑着去请,很身穿光鲜绸衣、身材微胖的东家就出来了。 博戏馆里还有不少客人,赌的也都不是江舟想象中那些玩意。 博棋的、博骰子的、斗虫子的、斗鹌鹑的,多不胜数。 不过这些人很快被圆脸捕快赶了出去。 胖东家敢怒不敢言,陪着笑脸:“我说燕捕快啊,不是都查过了吗?怎么又要查啊?” “您这样,我这生意可没法做了。” 话说着,伸出手来,在宽袖的遮掩下,给圆脸捕快递过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圆脸捕快一巴掌拍开,一个金闪闪的锭子滚落:“干什么干什么?当众行贿,我铐你信不信?” 胖东家赔笑道:“哎哟!这怎么说的?这本来就是燕捕快您掉的啊!旺财,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燕捕快的东西捡起来?” 小厮屁颠颠地就捡起金锭子,要送过来。 “怎么地?” 圆脸捕快小眼一瞪,双手叉腰,把肚儿一挺,露出腰上的镣铐和腰刀:“本捕快说话不好使是不是?” “退下!” 胖东家神色一怒,喝退小厮,转脸又变成谄笑:“燕捕快,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照办!” “行了,王员外,我也不跟你玩虚的,你要是老老实实招了呢,本捕快念在你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的份上,给你条活路,兴许罚你点银子就过去了,” “可你要坚持不认,让本捕快查了出来……” 圆脸捕快翻起小眼,露出威胁之意:“依大稷律,私饲妖魔,是什么罪过,你不会不知道吧?” 说着举起腰刀,拔出一小截晃了晃:“到时本捕快认得你,本捕快这刀可不认得!” 王员外哭丧着脸大叫冤枉:“燕捕快,我哪儿敢啊?谁不知我王金一向老实本分,可不敢有丝毫逾矩的啊,何况犯法的事呢?” “嘿?你还真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在两人你来我往的时候,江舟在默默观察着周围。 这博戏馆外面看着只有小小的门脸,可这里面却是很宽敞,也很空旷。 除了一些博具外,别无他物。 唯一能让江舟多看两眼的,就是四面墙上,都是一排排的烛台。 至少有数十个烛台,全都点燃着。 将这宽敞的博戏馆照得十分通透亮堂。 “燕捕快,您要不信,这里里外外,您随便搜!” “搜就搜!带我去内院!” 这时圆脸捕快叫了他一声,便要王员外带他到内院去看。 内院是王员外住的地方,就在博戏馆后头。 地方不算大,就四五间厢房,一个小院。 江舟跟着圆脸捕快身后,没多久就把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连茅房都没放过。 “您看,什么都没有吧?” 重新回到博戏馆,王员外眼一脸无辜:“我这么老实本分的人,听了妖魔两个字都打颤,哪里有那么大胆子去饲养啊?” 他的无辜之中,还带着几分得意,很明显,似乎根本就不掩饰了。 圆脸捕快一脸阴沉,用手肘捅了捅江舟,低声道:“喂,斩妖刀没动静?” 其实早前提刑司已经搜查过两次,还带人来把院里的地也给掘了。 这次他本来就没指望自己一个人能找到什么。 他指望的是肃靖司的专业。 哪怕只是个执刀人,对付起妖魔来也比他们这些单纯的武道高手要有优势。 因为执刀人有斩妖刀。 斩妖刀的血煞不仅能杀伤妖魔,一但遇上煞气邪怨,还会生剧烈的反应。 如水入热油,变得更加暴烈。 杀生害命,必然会沾染煞气邪怨。 而妖魔之流,不害人的少之又少。 甚至大多数邪祟本身就是煞气邪怨所聚。 一般的小妖魔,大都逃不过斩妖刀的感应。 江舟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感受到斩妖刀有异常。 圆脸捕快无奈,只能黑着脸道:“哼,有没有不是你说的算,给你一句忠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金,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便要离开,江舟在后面跟着。 走到门口,江舟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王金笑道:“王员外,你还没用晚膳吧?厨中可是正在准备什么美味佳肴?” 王金眼神微微闪烁:“没、没有啊,刚刚不是在内院搜过了吗?差爷何出此言啊?” 江舟摆手道:“哦,那看来是江某太饿了,江某刚刚闻到了油脂焦香的味道,还以为王员外在炙肉,想讨上一口,也好垫垫肚子。” 王金连连忙笑道:“差爷想吃,好办!左近就是吴郡有名的黄鹤楼,我立刻就让下人去置办一席好菜!” 虽然他没把江舟这个官役放在眼里,但毕竟也是衙门的人,还有圆脸捕快在旁,面子还是得给的。 江舟连忙摇头:“不必不必。” 忽然话锋又一转:“王员外这里的火烛真不少啊,这么些火烛,只是烧上一夜,就得花不少钱吧?” 第11章 烛火 江舟突然这么一问,王金猝不及防,脸色顿时慌乱起来。 嘴上磕磕绊绊地道:“这、这位差爷,王、王某这里是、是那个博戏的,若不通透些,哪、哪里看得清楚啊?这不是没办法嘛,哈、哈哈……” “喂,你做嘛呢?” 圆脸捕快倒没有因为江舟自作主张而不快,反而看出了些端倪,凑过来小声道。 “是吗?”江舟没有回答,而是就这么盯着王金看。 他大概摸清了圆脸捕快的脾气,并不怕自己的行为将对方开罪了。 王金被他盯得有点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江舟才忽然笑道:“王员外这里的火烛烧起来很好看啊,别家的蜡烛烧起来,屋里都是一片昏黄,虽然明亮,却也压抑得紧,” “但王员外这里,不仅通透明亮,还多有姿彩啊,不知道哪里能买到?” 圆脸捕快听到江舟的话,赶紧张望起来,这才注意到,这满屋的烛光,不仅是将屋里照得亮如白昼,而且似乎还有着一层淡淡的七彩光晕,像是雨后的彩虹般。 不过不细看很难觉。 虽然仍不知道江舟想干什么,不过他还是立即反应过来,附和着江舟,朝王员外瞪眼道:“是啊,王金,这火烛哪买的?这么好看,本捕快也想买些回去,孝敬孝敬家中长辈。” 王金这时的脸色已经掩饰不住,露出一丝惊疑不定。 江舟微微一笑。 他多虑了,这胖子,原来是真的单纯脑子不好使啊。 圆脸捕快虽然不知道这烛光是怎么回事,但他也知道这个执刀人怕是误打误打,戳中了王员外的要害了。 不由兴奋道:“王金,你果然有鬼!” 王员外尖叫一声:“燕捕快,你不能冤枉我啊!” “是吗?” 江舟来到墙边,慢慢地看着墙上一排烛台,又凑近了微微嗅了几下。 回头一脸惊讶道:“这火烛烧起来不仅好看,还香得很,嗯?好像就是炙肉的香味,王员外,果真是稀奇。” 这会儿江舟胃里又开始翻涌了起来。 几十户人家丢人失物。 提刑司找不到丢失财物就算了,毕竟这时代可没什么金融监管,钱花出去了想再找回来可不容易。 几十个大活人丢了,全无踪迹就不可思议了。 但现在,江舟或许知道,那些人都哪里去了…… 王金惊恐道:“差爷你肯定是太饿了,就是些普通的松脂腊,香气是有些的,可哪里来的肉香?王某还在里面添了些丹砂,故而有此异光。” “还要嘴硬?” 江舟突然抽出背上的斩妖刀,朝着半空中一道道虚幻无形的七彩光晕斩了下去。 刀刃上猩红的血光爆起,只听吱啾一声怪叫,一道道七彩光晕竟然猛地缩成了一道,像是一条丈余长的彩虹一般。 被江舟斩成了两断,掉落地上,扭曲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七彩的虹光慢慢黯淡消失,显露出一条通体透明,似蛇非蛇,两端都是头,没有尾巴的奇怪生物。 “好哇!王金,你还不承认饲养妖魔害人?” “跟我走一趟吧!” 圆脸捕快直接解下腰间镣铐,将王金锁了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你们陷害我!” 王金惊恐地挣扎。 “胆敢拒捕?走你!” 圆脸捕快圆眼一瞪,闪烁着一丝兴奋,直接一个手刀将王金敲晕,单手将这两百多斤轻飘飘地提溜起来,跟提一只鸡没什么区别。 “到了提刑司,我看你还嘴硬!” 他冷笑一声,转头又对江舟露出两排大白牙:“兄弟,谢了!” “没想到兄弟是真人不露相啊,难怪肃靖司会将你派来,认识下,我叫燕小五,兄弟高姓大名?” 对方的热情让江舟很不适应,干笑一声:“江舟。” “江兄弟!这次全赖你慧眼,兄弟我记着了!” 他拍了拍胸脯,又指了指地上的怪东西道:“我先带这老小子回去审审,妖魔虽然是你们肃靖司管的事儿,但案子未了,这玩意儿我先带回去做个证,完了自会送回肃靖司,” “改日等这案子了了,我请江兄弟喝酒!” 说着,便乐呵呵地提着两百来斤和两截妖尸走了。 江舟看着眼前已经展开的的鬼神图录,将从妖尸飞出的真灵收录心中,暗道侥幸。 他并没有真的看破这东西的藏身处。 只是王金的表现太明显,摆明了一副“我就是有问题,但你就是找不出来,气死你”的模样。 其次就是这些蜡烛了。 这博戏馆太干净了。无论是斩妖刀,还是他的双眼,都没见有察觉到半点秽气邪气,根本不像有妖魔的地方。 唯一的异常,就是蜡烛多得不正常,味道也不对。 这个世界的人照明所用,都是油灯、油腊。 民间大多都是取一些动植物油脂来制成,味道都挺重。 提刑司来查过两次也没能现,大概是因习惯疏忽了。 江舟活了二十来年没怎么有机会用过蜡烛,就算用,也是无色无味的石蜡。 对这种味道很敏感。 想不敏感都不行,那简直就是晚上加班到深夜,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经过烧烤摊的味道。 至于这七彩光晕,江舟虽然理科算不上多好,可也有常识。 七彩的焰色还有可能通过不同物质燃烧得到,可明明是正常焰色,你却给我放出七彩的光,你当是彩虹制造机吗? 砍上这一刀,是纯粹在赌了。 但江舟也没想到,这东西,并不是藏在七彩光晕里,而本身就是那七彩光晕,无形无质。 也亏得有斩妖刀,才能斩杀这样的无形之物。 鬼神图录已经有画面在变幻…… 巍巍峻岳之巅,茫茫云海之上,有无形之气相交,现出一道七彩虹桥。 年深日久,虹桥竟变成了活物,在云海间嬉闹。 画面转动,已不知何时,七彩虹蜺已经来到人间闹市,遇上了一个市井青皮,便是那王金…… 画面变幻了许多,最后变成了一幅《虹蜺博戏图》: 博戏馆中,一抹七彩虹光之下,血肉堆积,人烛淋漓。 【虹蜺:蛟螭伏渊,虹蜺经天。——阴阳二气,不正之交,化虹为蜺,蛟龙之属。生而不染红尘,身无血煞邪怨,性至纯、奇淫。无形无质,死而僵化,双头无尾。生具阴阳二气,擅挪移之术,极致处,可移星换斗,乾坤挪移。】 【真灵之数:二】 【斩鬼诛邪,敕赏周天】 【……】 第12章 仙家法宝 江舟叹了口气。 古卷显露的画面,述说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却也将人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虹蜺遇上王金时,他还是个骨瘦如材,终日于街头厮混的无赖穷汉。 虹蜺本来诞生于山巅云海之上,不沾染红尘,天生洁净,不类一般妖魔。 遇上这王金,被他三言两语就蒙骗,学会了各种肮脏之事。 王金现它会挪移之术,利用它在博戏馆赢了许多银钱。 便将之视为至宝,养在家中。 他把虹蜺当成了一般的妖魔,听闻妖魔都喜血食,就用血肉来喂养。 王金有了虹蜺,将博戏馆当成了自己的钱袋子,在外面花天酒地散光了钱财,便到这博戏馆捞上一把。 三番五次,没完没了,博戏馆老板终于怒了,但抓不住他耍弄手段的证据,便干脆将之拒之门外。 王金恼羞成怒,这些日子又潇洒惯了,老板断了他的财路,他哪里肯依?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寻了个机会,利用虹蜺将博戏馆的老板杀了,自己占了这家博戏馆。 此后,在虹蜺在暗中施展挪移之术,博客们再也休想从这里赢到钱财,只要进入馆中,那都是给他送钱。 他越来越富有,却变得越来越不满足了。 王金现,来博戏馆的多有富户,干脆就暗中将来馆中的博客一一记下,专挑家中资财颇丰之人,让虹蜺登门“造访”。 初始只是挪移些金银财物,后来虹蜺食量越来越大,觉得买肉不仅麻烦,还所费颇多,干脆就连人一起偷。 反正妖魔不是最爱吃人的吗? 偷回来的人,被他杀害,炼出油脂,制成蜡烛,骨肉喂了虹蜺。 因为王金现,虹蜺十分喜爱光亮,还能藏身在光之中,无形无迹。 这更让他肆无忌惮,认为就算有人怀疑他,也找不出证据来。 这就是案子的根由始末。 并不复杂,却让江舟心中寒。 他现在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因妖魔惑人,是王金和虹蜺相近,时日久了,被血煞邪怨侵袭,渐渐变得扭曲。 还是人性本恶,是王金的贪婪在一点一点地释放? 在刚到肃靖司时,江舟曾经问过石锋,魉鬼要杀人,轻而易举,为何要让所有人都喝下它的“粥”? 石锋只回了他一句:妖魔害人,需要理由吗? 是啊,妖魔害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无论它们的手段多么诡异不可思议,多么残酷令人无法直视,都没有任何理由。 若硬要找出一个理由,就只有“妖魔”二字。 虹蜺并非一般妖魔,他的双眼分辨不出,连斩妖刀都没有任何反应。 可毕竟也是妖魔吧? 生而为人,江舟还是不愿意把人性想得太不堪。 哪怕他心里明白。 他这一叹,或许就更多是为了虹蜺而叹。 收起斩妖刀,江舟回到肃靖司,找到负责登记的巡妖卫,销了任务,领到了一颗解煞丹。 “丁字五一?” 那巡妖卫登记时还多看了他两眼,透出几分意外和怀疑。 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江舟第一次执刀,竟然这么快就完成了任务。 他原本以为,这丁字五一虽不至于会死在外面,因为这任务是他得了石锋交代,稍微关照下这小子,才挑了个可能根本不会遇上妖魔的任务给他,也因此才对这个编号有印象。 但大概率是无功而返,没想到他竟然完成了,还这么快。 江舟直接当他面把解煞丹吃下。 虽然他有龙刍在身,基本用不着这东西,但也没必要表现出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到了夜深人静,江舟才将鬼神图录的奖励拿出来。 尽管江舟知道这世界有无数妖魔,但连彩虹也能成妖,仍然是令他感觉不可思议。 生而不染红尘,难怪察觉不到血煞邪怨。 但更不可思议的是斩杀这玩意儿的奖励。 【诛斩虹蜺一,赏太乙五烟罗】 一团五色烟霞一般的东西,在他掌心上像云烟一样轻轻涌动。 【太乙五烟罗:太乙主一炁,天罗分五色。——采五色云霞,炼入五行之精而成之仙家法宝。放诸于外,则化五色烟罗,万法不破;收诸于内,则隐介藏形,浑元一炁,幽幽冥冥。】 放出去能变成五色烟罗防身,收回来能隐藏自身气息,让人无法看穿虚实。 仙家法宝! 传说中的仙器! 江舟听过仙器这东西。 肃靖司里就有。 不过不是吴郡肃靖司,而是玉京神都的肃靖司总司。 镇妖塔,捆妖锁,斩妖刀。 肃靖司三大至宝,也是大稷的镇国重器。 天下各地的肃靖司所用的捆妖锁、斩妖刀,便是仿其中两件而制成。 和这些至宝重器一个等级的东西,他现在手里就拿着一件了? 一个小小的虹蜺,连九品都不到,否则也不可能被他一刀就给砍了,居然奖励一件仙器? 鬼神图录的奖励难道是由着它的心情来的不成? 江舟满是好奇地用心意控制着太乙五烟罗。 时而如烟如霞,笼罩周身,时而如风流云卷,于七窍间吞进吐出。 变幻随心,如臂使指。 江舟神色欣喜。 有了这太乙五烟罗,以后他想死都难。 “丁字五一!” 外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喝。 于周身流转的五色烟霞瞬间一收,无影无踪,不见痕迹。 他因为龙刍而变得越来越旺盛的血气和精神也无声无息地收敛,整个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全然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甚至还显得有些萎靡。 操控这太乙五烟罗本要有法力,但也许是鬼神图录的原因,五烟罗与自己心血相连,消耗他的气血精力,就能催动五烟罗。 只是远比他想象的困难,消耗也极大。 看来在龙刍成形前,太乙五烟罗也只用来在关键时刻保命。 这已经足够。 若非是鬼神图录,他根本不可能驱动一件仙器。 从草铺上站起,神色已经恢复平常。 打开门,便见一个巡妖卫站在他住的石窟外,背着手背对着他。 江舟来到他身后抱拳道:“巡妖卫大人,有何吩咐?” 巡妖卫回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扫了他一下,才道:“丁字五一,校尉大人要见你,跟我来吧。” 说完就径自走了。 江舟心中疑惑,也不敢多问,跟了上去。 一路上却在暗自思忖。 难道是因为白天的案子? 石锋是堂堂的肃妖校尉,按理是不可能注意这么小的事的。 他一个第一次执刀的人都能被单独派出去,可想而知有多不值一提。 思忖之间,已经跟着巡妖卫来到了山上,那些校尉所在的百解堂。 第13章 泾河龙王 吴郡城依山傍水。 肃靖司便是建在一座石峰上。 据说整座石峰都是肃靖司。 跟着巡妖卫,踏上一条沿山而上的石阶,穿过层层关卡岗哨,才来肃靖司真正所在。 山上可不像山脚下的执刀人所居石窟。 这里楼阁林立,明亮威严,毫无阴森之感。 “参见校尉大人!丁字五一已带到。” 巡妖卫在一座楼阁前躬身通禀。 这里便是百解堂。 “让他进来吧,你且退下。” 石锋平淡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是!” 巡妖卫似乎松了口气,回过头:“丁字五一,进去吧,小心些,不要冲撞了校尉大人。” 便匆匆离去。 江舟深吸了口气。 在肃靖司,别的人他不知道,但作为执刀人,觐见上面的大人物,绝不是件好事。 对于一个执刀人来说,肃妖校尉就已经是大得不能再大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绝对不会关注一个地位低下、命不久长,身份约等于死囚的执刀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嘎……” 江舟只是迟疑了一瞬,门已经自动打开。 石锋正坐在屋中一张长案后看着他。 江舟心中一凛,连忙收起心念,躬身拜道:“参见校尉大人。” “嗯,进来吧。” 石锋的神情倒是不见异常,依旧如当初让他进肃靖司时那般和颜悦色。 还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刀狱的管事都跟我说了,你很不错,而且听说你今日执刀,完成得极为出色。” 刀狱就是放置斩妖刀和执刀人居住的地方。 石锋和颜悦色,似乎对他的表现极为满意,真的给他长脸了一般。 江舟却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寻常。 在低头的瞬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窃喜,欠身道:“全赖提刑司燕捕快慧眼如炬,妖魔无所遁形,在下只是紧随冀尾,听从吩咐罢了,不敢居功。” 石锋讶道:“哦?燕捕快?可我怎么听说,是你找出妖魔藏身之地,一刀斩杀了妖魔,才让那王金无法强词狡辩?” 他似笑非笑道:“你不会是怕抢了功劳,会被人记恨吧?这点你大可放心,该是我肃靖司的功劳,谁都抢不走。” “属下不敢,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江舟不知其意,只是。 石锋接下来又跟他说了几句话,不过江舟听着,其话里话外似乎都是在围绕着今日的案子。 这更让他心下警惕,咬定同样的说词。 说他是不敢居功的谦虚也行,说他见了大人物诚惶诚恐,语无伦次也行。 他是执刀人,妖魔必定是他亲手斩杀这一点,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推掉的。 “嗯,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石锋似乎问完了,挥挥手让他退下。 在江舟心中惴惴,执礼告退时,忽然又道:“你是我带进来的,也算是我的人,好好做事,本校尉不会亏待你的,等你再立一功,本校尉便给你去了役籍。” “谢校尉大人!” 江舟表现出惊喜的模样,然后小心地退去。 出了这座楼阁,刚刚那个带他来的巡妖卫已经等在那里。 见他出来,一言不,便示意他跟上。 没有他的通行令牌,江舟根本无法进出这座石峰。 从山上下来,回到石窟中,江舟神色就变得有些沉重。 石锋的召见,太突兀了。 堂堂一个肃妖校尉,走出去即便是一县县令也要行礼的大人物,特意召见区区一个执刀人,就为了不痛不痒地说几句话? 不过,石锋那几句看似问得随意,话里话外却都在围绕着一个问题:虹蜺是谁所杀? 对了。 江舟仔细回忆着当时石锋的每一句话,关键就在这里:谁杀的虹蜺? 不,更确切地说,石锋更像是要勾着他说出“虹蜺是被他一人所杀”这句话来。 这么看来,问题只能出在王金和那只虹蜺之上。 难道王金有什么来头,让肃靖司也为他出头? 这个念头才冒起,就被江舟否定。 王金的来历,他从鬼神图录上已经看到,完全是个无赖混混。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那条虹蜺上。 这虹蜺出身不凡,尤其是区区一个刚入品的妖魔,图录居然奖励了一个仙器。 不对劲,很不对劲。 …… 正在担忧的江舟,并不知道在他离去之后,楼阁里又有几个人走出来。 看服饰,都是和石锋一样的肃妖校尉。 在阁中分别落座,各抒己见。 “看样子,确实是如那个缁衣捕快所言,虹蜺是为其所杀,最多不过是借了这执刀人的斩妖刀罢了。” “我看也是,那虹蜺虽然只是刚刚入品的妖魔,但出身高贵,根脚不凡,生具乾坤挪移之术,虽然修为尚浅,也绝非一个流民出身的执刀人能斩杀的。” “提刑司的缁衣捕快已是武道入品,有斩妖刀之助,斩杀虹蜺不难。” “就算如此,虹蜺是死在斩妖刀下无疑,这执刀人也脱不开干系,他这是闯下了天大的祸事了!” “唉,谁能想到,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市井混混饲养的妖魔,竟然会是上三品妖王,泾河龙王的子嗣!” “不必说这许多,将那执刀人交出去,给泾河龙王一个交代便是,若还不能平息怒火,便让其去找提刑司,与我等何干?” “不错,我听闻,泾河妖王生性风流,他的子嗣天下间也不知有多少,当不会为此与我肃靖司难堪。” 此话一出,有几人纷纷附议。 却有一人怒道:“荒唐!如此一来,我肃靖司岂非脸面丢尽?肃妖靖平,乃我肃靖司职责,纵然是妖王子嗣,也不能犯我大稷铁律,既然犯了,我肃靖司斩了便斩了,他纵是妖王又能如何?” “执刀人按规矩办事,毫无逾越,你等为平息妖魔怒火,将他送出去,天下人还不笑我肃靖司拿自己人的命来向妖魔乞怜?岂不令人心寒!” 最先提出交出江舟之人怒道:“危言耸听!不过区区一个贱役罢了,如何就能算我肃靖司之人?上三品妖王,岂可轻侮?妖王一怒,天惊地动,何况是泾河妖王这等存在?” 第14章 砚山神女 “更甚者,你当虹蜺这等根脚,是随随便便可以生出来的?那是泾河龙王和云梦泽砚山神女所生之子!” “什么!” 此言一出,众校尉俱惊,连一直静听众人争吵,未一言的石锋也是动容。 他们此前并不知此事。 那人见众人惊吓,不由冷笑道:“砚山神女是何等人物?当年於越国国主游猎于云梦泽,见云中有神女,色与神授,回国后日日思念,于国中建神女台,扬言定要寻得神女,将其置入其中,日日与其欢好,” “此言传到砚山神女耳中,顿雷霆之怒,挟三千里云梦泽之水,尽没於越国土,於越国自此而亡!如此人物,你还要为区区一执刀人而与其为敌吗?” “以一贱役,换我大稷天下安宁,换我吴郡百万百姓安宁,难道不是我肃靖司所应为?” 此人句句字字都强硬无比,在众人听来,也句句在理,无可辩驳。 连那反对之人也无法说出反对的话来,但他性子执拗,认定了这么做是不对的,只憋得脸上通红。 事系两位妖王,且都是天下间最顶尖的人物,哪怕是肃靖司,也不敢轻易开罪。 阁中沉默了许久,才有人满是不解地打破沉默:“不是,如此两位……人物的子嗣,怎会独自流落在人间,还与一个市井混混厮混到一起?” “这个不需要理会,如今还是尽快将人交出,先给泾河龙王个交代,上面的诸位大人也才好出面与这二位周旋。” “不行!” “苗人风!你还待怎的?难道真要为一贱役害我肃靖司数百儿郎,乃至于置吴郡百万生灵安危于不顾、令大稷天下动荡不成!” 被称为苗人风的肃妖校尉只是脸色通红地坚持:“我不是……你不要吓我,反正不成就是不成!” “你……” 那人气结,似乎也懒得再跟这个憨货争执,扭头对石锋道:“石校尉,那个执刀人也算是你的人,你来决定吧。” 石锋深吸了一口气,满脸为难道:“苗校尉所言,还是有些道理的,若是就这么将人交出去,有损我肃靖司颜面……” 苗人风面色一喜,却听他又道:“不过,诸位之言,却也不得不虑,为一执刀人,将吴郡百万生灵置于险地也确实不妥……” “石校尉!你这不是废话吗?” 极力要将人交出去的那个校尉顿时气结。 石锋只是淡淡笑道:“尤校尉稍安勿躁,既然大家说的都有理,不如我等明日去禀报都尉大人,由都尉大人定夺?两位上三品妖王的子嗣死在我肃靖司辖下,事关重大,也不是我等能决的。” 苗人风立即道:“对!就该禀报都尉大人,我就不信都尉大人会让你拿自己人的命去向妖魔摇尾乞怜!” “哼!不知所谓,浪费时间!” 尤校尉重重地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直接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石校尉,我去看看。” 一人告了声罪,便追着已经没了影子的尤校尉出去。 石锋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 …… “尤校尉,尤校尉!” 追出来的肃妖校尉在山阶上拦下了尤校尉:“尤校尉,此事就这般算了?” “须知我等可以等,那泾河龙王和砚山神女未必肯等啊,” “尤其是那位神女,我听闻其为人睚眦必报,恐怕很快就会上门兴师问罪,届时即便吴郡无恙,我等当其冲,处事不力,也必要被问责啊。” “呵,你急什么?” 尤校尉全然没有在楼阁中的气急败坏,冷笑一声: “此事本就极易,明日给那个执刀人安排个差事,让他死在外头,既不伤肃靖司颜面,也能有个交代,何须商量?” “啊?” 那人一愣:“那适才为何?” 尤校尉道:“执刀人虽是贱役,毕竟也是我肃靖司的人,那苗人风虽没脑子,有一句话说的却没错,我肃靖司是做什么的?肃妖靖平!” “该是天下的妖魔怕我们,哪里有我们怕妖魔的道理?” “不过事涉两位妖王,确实也不值当为了一个执刀人而大动干戈。” 那人恍然大悟:“哦,所以……” 尤校尉笑道:“所以,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那人又犹豫道:“可这么做的话,那石校尉那里……” 尤校尉冷笑道:“哼!至于石锋此人,心狠手辣,你以为他真会护犊子?” “他不过是稀泥和惯了,不想沾惹事非罢了。” “他是明知我必定会如此作为,只是装着不知,我也乐得顺水推舟,陪他演上一场,即便没有苗人风这蠢物跳出来,也一样会有人出来与我争吵。” “如此一来,那执刀人便是死在执刀之中,也与我等无干,泾河龙王即便要找麻烦,也找不上我肃靖司,便让提刑司自去应付吧。” 那人吸了口气:“嘶~尤校尉真是高!” …… 江舟思索了半夜,也只能猜到必定与虹蜺有关,但也仅此而已。 掌握的信息实在有限,也无法凭空推敲。 索性也不去想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 至少,江舟没有从石锋身上感觉到直接的恶意。 否则,以两者身份实力上的差距,对方根本没有必要跟他废话,直接将他当场拿下办了就是。 既然绕了这么多弯子,就证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不是直接对他动手,江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有太乙五烟罗在,情况再坏,他至少也能保住性命。 一夜过去,金锣响起。 又到了点卯之时。 数百执刀人站在刀狱前,等着分配任务。 比起昨天,人数少了将近一成。 江舟站在执刀人之中,听着巡妖卫宣读任务,莫名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刘家庄有邪祠邪神聚妖魔邪祟、暴民千余,杀害巡妖卫七人,执刀人二十人,罪大恶极,当尽斩不赦,甲字六七、九二、乙字三五……丁字五一,共五十人执刀,巡妖卫二十人,追随苗人风大人等共五位肃妖校尉,前去刘家庄诛杀邪神、乱民……” 江舟心中猛地一跳。 是昨天分配过的任务,一位校尉加上二十个执刀人竟然都没有完成,还几乎全军尽没。 如今还要增派两倍不止的人手,还有五位肃妖校尉! 上次在山阴县那么大的阵势,也不过是石锋一位校尉而已! 这样的任务,为什么会点到他这个只执过一次刀的人?! 江舟正自惊骇,忽然有一位巡妖卫急匆匆地从外面走来,在宣讲执刀任务的人耳边耳语了一阵。 便见其神色微变。 第15章 交情 那巡妖卫抬起头来,江舟感觉到他扫了自己一眼。 巡妖卫已经开口道:“丁字五一,提刑司有要案需你协助,你且去吧,丙字四九,由你补上空缺。” 江舟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往丙字号那堆执刀人看去,只看见一双恐惧又怨恨的眼神。 对此,他只能默默地表示一下哀思,便快步跟着闯进来的巡妖卫离开了刀狱。 来到肃靖司外,一个缁衣捕快已经等在那里。 见了他,一张圆脸露出喜意:“江兄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舟感觉燕小五看到他时似乎有几分如释重负。 “有劳这位兄弟,接下来就让他跟着我便了。” 燕小五朝那巡妖卫抱拳道。 “应该的。” 看着江舟随燕小五离去,那巡妖卫眼中出现思索之意,自语道:“这个丁字五一到底什么来头?区区一个执刀人,听说入司前只不过是一个流民,这怎么又蒙石校尉亲自召见,又有提刑司的紫衣总捕亲自出面调用。” 肃靖司是什么地方?想要干涉甚至更改其内部事务,即便是百官之、当朝太宰也没这个权力。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人与人之间总有人情往来。 能让肃靖司给面子的,吴郡之中,不出五指之数。 其中之一,就是那位紫衣总捕。 …… “江兄弟,你现在一定满肚子疑问。” 燕小五说是去办案,却是将他带到了这个茶馆。 点了壶茶和几盘零嘴,就一边嗑一边嘿嘿地笑着。 江舟有几分了解他的脾性,也不搭他的话茬,直接道:“可是昨晚斩杀虹蜺惹出了祸端?” “啪!” 燕小五轻轻一拍桌子:“江兄弟,我就说你是干捕快的好手!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出来了!” “怎么样?听我的,来提刑司跟兄弟一起干,别的不敢说,以兄弟的本事,当个缁衣捕快肯定是没问题的!” “肃靖司简直不知所谓,竟然让兄弟你这么个人才,做个劳什子的执刀人!” “多谢燕捕快了,不过我血煞在身,恐怕没那么容易离开肃靖司。” 离开肃靖司,谁帮我杀妖魔? 江舟现在也没有心思和他扯闲编。 随口说了个很正当的理由,笑了笑,便略过这事:“还是请燕捕快明示,到底生了什么事?” “唉,也是。” 燕小五也很清楚肃靖司的勾当,叹了一口气,才瞪着圆眼道:“嘶,你绝对想不到,那只不过区区入品的小妖,背后有多大的来头!” “原来这虹蜺是天地间的奇种,乃是山巅峻岳之上,不染俗世红尘的七彩虹霓,得天地阴阳二气之交而诞生的龙种!” 他想了想道:“这么说吧,一般这类奇种,若无意外,成就上三品几乎是必然,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哦?” 江舟早就从鬼神图录中知道虹蜺的根脚,不过面上还是表现出了惊异之色:“如此神物,怎会与那王金厮混?” “这就不得而知了。” 燕小五摇摇头,继续用一种惊悚的表情道:“江兄弟你不知道,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你们肃靖司什么奇种大妖没有斩过?区区一个不入品的龙种,那也是妖魔,敢犯大稷律法,斩了也是白斩。” “只是这虹蜺不是一般出身,大有来头,是泾河龙王和砚山神女所生。” “这两位,可都是上三品的妖王,打个哈欠乾坤都要动荡的主儿,即便是到了玉京神都,那也是当今陛下的殿上之宾。” 燕小五朝北拱了拱手,难得露出正色道:“我们杀了这两位的子嗣,你说是不是祸事?” 江舟脑子不算笨,听完这话顿时全明白了。 难怪石锋突然要见他,还问了那么多奇怪的问题。 他是想要拿一个“凶手”出去做个交代啊。 难怪今天分配给他那样必死的任务。 想要交代,却又不想伤了肃靖司的颜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这个“凶手”正常死亡。 只要他死了,肃靖司就能撇清责任。 燕小五看着江舟神色阴晴不定,吐出几片瓜子皮:“嘿嘿,江兄弟,你不用怕,我燕小五既然叫了你一声兄弟,就绝对不会让人动你,” “何况这虹蜺本来就是我的案子,你就全推我身上,虹蜺就是我燕小五杀的,跟你没丝毫关系。” 燕小五大手一挥,一幅根本不将这事放在眼里的模样。 不用你说,我已经这么干了…… 江舟心中暗自嘀咕。 看他这么磊落,反倒让他有一些心虚惭愧。 “嘿嘿,不瞒你说,兄弟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缁衣捕快,不过……” 燕小五嘿嘿一笑,指了指头顶,附过身来,一脸神秘地道:“兄弟上面有人。” 江舟已经猜到了。 一个缁衣捕快,虽然是入品武者,却也是除了役籍外最底层的存在。 凭什么在闯了“泼天大祸”之后,还能悠哉悠哉地在外面晃荡? 像他自己,按照正常程序,今天他已经被“正常死亡”。 只是出现了意外,他躲过了这一劫。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意外”,跟燕小五脱不了关系。 能干涉肃靖司的内部事务,恐怕燕小五这个“上面”,对自己来说是上得没边了。 “兄弟,这事儿你就不必担心了,这些日子,你就都跟着我一块儿办案,放心……” 燕小五又神秘地指了指头顶:“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件事儿解决之前,我都会负责一些事涉妖魔的案子,让你过来是合规合矩,绝不会落人口舌。” 江舟深吸一口气:“我是个胆小惜命之人,既然燕兄这般说了,我也不矫情。” “大恩不言谢,若燕兄不嫌弃,从今日起,燕兄就是我江舟的兄弟,日后但有所能,必有厚报。” 燕小五不快道:“你什么意思?合着我白叫你这么多声江兄弟,你就一直没把我燕小五当兄弟?” “哈哈哈。” 江舟笑了几声,露出几分本性,端起一杯茶:“是我的错,以茶代酒,算是赔罪,自今而后,你我便如此茶,甘苦与共。” 说罢一饮而尽。 第16章 铩羽 “好!” 燕小五似乎十分喜欢他这作派,激动得脸色微红,朝桌上看了看,似乎嫌倒茶太慢太麻烦,干脆抱起茶壶,咕嘟咕嘟地灌起来。 “啊——” “痛快!” “……” 江舟看他模样,嘴角微微一抽。 搞得像你喝的是什么烈酒似的…… 燕小五抹了一把颔下的茶水,看着江舟啧啧道:“兄弟,我看你根本不像个流民,谈吐倒像是读书人,说话有水平,不过,比那些酸腐书生说得中听!” 他这话说得已经有几分真心实意。 兄弟二字,说出口容易,做出来那是重如山岳。 尤其是他燕小五的兄弟。 之前叫江兄弟,只是他性子使然,加上看江舟顺眼,不介意做个可以一起喝茶嗑瓜子的兄弟。 在虹蜺这件事上,也是顺手帮他一把。 但现在,燕小五觉得这个江舟还真有几分对他的胃口。 这兄弟便是真认了也无妨。 江舟和他是一类人,至少在交朋友上是一类。 之前哪怕对方一口一个江兄弟,他也没当真。 现在对方对他可以说有救命之恩。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江舟将这份情放在心上,听了他的话,不由想到自己遭遇。 露出几分无奈:“呵,人生易尽,世事无常,纵有王权富贵,也有一朝散尽之时,何况我一个落难之人?” 说着,忽然笑着看燕小五:“我看燕兄虽常作粗俗之举,却也不像俗人,倒有几分贵气。” 燕小五喷出半口茶,有点手尽快脚乱地拍着衣襟:“咳咳!喝茶,喝茶喝茶!” “离筵已散,再留恋应无计……烦恼的是龙女,受苦的是小小萧郎……” 边上传来茶馆歌女铃儿般的歌声,燕小五半闭着眼,以指击节,跟着唱了起来: “满斟离杯,长出口儿气……一盏酒里,白泠泠的滴彀半盏儿泪、泪……咳咳!” 唱了半句,就被憋得脸通红,连忙喝了口水顺顺。 “不行不行,这婆婆妈妈的歌儿唱着还真不得劲,见笑见笑。” 江舟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 “这算什么?不是我吹啊,我这人一不好女色,二不好酒肉,就爱坐这茶馆里,唱上一口,这吹拉弹唱,我是样样精通,再听听书,那什么《拗相公》、《点城隍》、《东山一窟鬼》,我是倒背如流啊!” 江舟也不懂他说的这些是什么,大抵是在吴郡流行的话本小说之流。 “你还喜欢这个?那好办,若得空我给写些本子,保你爱不释手。” 他现在也没什么能力回报燕小五,但编故事太在行了,费些心思也算表表心意。 燕小五乐了:“哦?你还会写话本!” 旋即又挥手道:“还是算了,我这人口味可刁,一般样儿的可入不了耳。” “刚才我说那些,那可都是南州的几位老先生写的,这些个虽比不得当世大儒,那才学也是得大儒赞过的。” 江舟笑了笑,也没反驳。 论学问,他不敢吹牛。 论编故事,你就是再大的儒我也不怵啊。 燕小五忽然道:“诶,刚刚我唱那个《龙女别萧郎》,讲的也是有关泾河龙王的故事,你说巧不巧?” “哦?” “其实这也算是那位的一桩丑闻了。” 燕小五小声道:“这天下间,共有两位龙王,都是得到过我大稷人皇册封的正统,除了这位,还有一位洞庭龙君,不过这位龙君可是正经龙,可不像泾河那条淫龙,到处留种。” “洞庭龙君的七龙女,便是嫁给了泾河龙王之子泾阳王,” “本是门当户对,谁料那泾阳王也是个荒唐的,非但和他那龙爹一样,荒淫无度,且脾性暴戾,堂堂七龙女竟被其当成下人奴仆一般,非打即骂,” 燕小五露出一种揶揄的笑意:“也是这小子活该,后来这七龙女遇上了一个人类书生,与其相恋,还相约私奔。” “可惜区区一个人类书生,哪里逃得出两位龙王的手掌心?还是被拿了回去,若非七龙女以性命相逼,他是断然难逃一死,后来便就有了这《龙女别萧郎》的曲儿,还有好多话本流传呢,总之自此之后,那泾阳王算是丢尽脸面了。” 燕小五言语间颇有些幸灾乐祸。 让江舟感觉他似乎和那个泾阳王似乎相识一样。 看来这家伙的身份来头,比他想象的要大啊。 和燕小五喝着茶,品着别人家的八卦,小半天就过去了。 说是去办案子的,结果什么都没干。 时辰一到,江舟就辞别燕小五,回到肃靖司,交还斩妖刀。 他这一次是被突然调去“协助办案”的,也不用叙职。 回到刀狱石窟,便往执刀人吃饭的公役厨走去。 一整天光喝了一肚子茶水,不填点东西都烧得慌。 才来到地方,便有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 等江舟头皮麻地取了些吃食。 执刀人别的条件不怎么样,唯独伙食还是很足的,饭肉齐全。 毕竟气血不充沛,也难以抵挡斩妖刀血煞侵袭。 找了张桌子坐下,邻近几张桌子的执刀人就拥了上来,纷纷问道。 “丁五一,你是怎么做到的?” “竟然可以临时更改执刀任务,你是不是在上头有人啊?” “你昨天就是去提刑司,今天又被临时征调,难道你在提刑司上头有人?” “以往我们有眼无珠,大家相识一场,以后能不能照顾照顾?” “那个换了你的丙四九可惨了,我听说,苗校尉今日又是铩羽而归,不仅执刀人和巡妖卫全军覆没,五个校尉只回来了两个,还都受了重伤!” 一众执刀人七嘴八舌,让江舟颇为无奈。 他今天临时被更改执刀任务,让很多人误会了什么。 本来想应付了事,听到其中一句,不由心中一动,问道:“是刘家庄的邪祠?那里到底有什么?竟然这么厉害?” 一个执刀人道:“可不是吗?听说连靖妖将军都惊动了,雷霆震怒,就在你回来前不久,才驾临司中,将那些都尉、校尉大人都召去痛斥了一顿。” “至于到底有什么厉害妖魔就不知道了,咱们也不敢过问。” 第17章 三千里河泽覆吴郡 靖妖将军李玄策? 做为执刀人,江舟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位南州肃靖司真正的管事人。 靖妖将军,靖守一方,镇压妖氛,整个南州肃靖司都归其统管。 堂堂的武道四品,真正的大高手,听说只差一步便能登临上三品的顶尖之列。 “这么严重?你们亲眼看到将军来了?” “我们什么身份?哪里可能见得将军大人?不过如今司里传得沸沸扬扬,那些校尉大人和巡妖卫都是人心惶惶的。” “可不是?那些大人们都这样,咱们这些苦命人可想而知,一但被派去执刀参与到其中,能死得安稳都算幸运了,” “你是没看见,今天出去的执刀人,全都死了,有十多个是被邪煞入体,被抬了回来,关在刀狱里,活活惨嚎至死,还有几个没死的,现在还在那里嚎呢。” 一说起这些,原本还有些热闹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 江舟在他们脸上倒也没有多看到多少恐惧。 作为执刀人,有今天没明天,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谈不上看淡生死,只盼着能死得痛快些。 气氛低落,让江舟得以清静。 他也受不了这种氛围,匆匆用了饭,就回到自己的石窟中。 这里还是他自己一人住,已经过了几天,仍然没有新人补充进来。 江舟躺在草铺上,回想着今日种种。 虽说燕小五让自己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但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还是让他心中不安。 没有实力,哪怕有太乙五烟罗这样的仙家法宝傍身,也只能随波逐流,任人摆弄,让江舟感到无比憋屈。 带着郁闷的心情,渐渐睡去。 …… “轰隆隆!” “哗啦啦!” 巨大的轰鸣声将江舟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回事?! 江舟从草铺上跳起,惊疑不定地看向外头。 恐怖的巨响,犹如山崩海啸一般,一阵接一阵,滔滔不绝,震人心魄。 江舟仅仅只听着这声音,都感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岘山神女!”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我郡城!” 一声怒喝如雷霆乍响,震动天地。 江舟顶着恐怖巨响和压力,来到石窟外。 顿时神色震骇,呆立无言。 真的是山崩海啸! 巨浪滔天! 真真正正的巨浪滔天! 不知何时,天穹之下,变得黑压压的一片。 仿佛天和地倒转了过来,头顶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汪洋大海! 整个吴郡都被幽深的巨海倾覆,无边无际。 雷霆电闪,不断在玄水之中炸裂。 铺天盖地的海潮汹涌,百丈巨浪翻滚不休。 “李玄策!谢步渊!你们挡不住我!” “肃靖司、提刑司杀害我儿,你二人责无旁贷!” “不把杀我儿凶手交出,今夜我便要千里吴郡,尽化泽国,百万生灵,皆饲鱼虾!” 无边汪洋轰隆隆洞开,绵延数十里的百丈巨浪滚滚排空而来。 巨浪之上,有无数宫装女子脚踩浪头,簇拥着一辆华丽舆辇。 这舆辇竟是被一条长达百丈的白色大鱼驮在背上,浮出巨浪。 天上,已经有两人凌空而立,挡在吴郡与这无边汪洋之间。 周身热气蒸腾,如同洪炉般炙烤扭曲着四周。 丝丝红色血气吞吐,滚滚翻涌。 江舟呆立之时,从南州各地,又飞出几道遁光,在吴郡上空现出几道人影,有僧有道,与先前两人并排而立。 “砚山神女,有什么话大可坐下来慢慢说,你如此兴师动众,挟云梦大泽之水来此是何意?” “纵然是你今日能将吴郡淹没,我大稷人皇的雷霆之怒,你能担待得起吗?” 一个羽衣老道排众而出,摇了摇手中拂尘,神色严厉。 白色大鱼背上的华丽舆辇中,一道华贵的人影若隐若现。 高高在上、威严无边的女子声音带着薄怒响彻天地。 “大稷人皇?杀害我儿,此仇不共戴天,纵然帝芒在此,也无话可说!” “尔等不过一群小辈,也妄图挡我?” “哼。” 一声冷冷的轻哼,便见风雷呼啸,激起玄水汪洋洪波巨浪翻涌。 周身血气蒸腾的两人中,一个身披玄甲的将军凌虚踏空:“本将只问你一句,退是不退?” “我也只问你一句,人,交是不交!” 那舆辇中的女子也是怒而笑。 一道滔天巨浪骤然涌起,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一瞬,吴郡之外,百里良田已尽化泽国。 无数哀嚎于洪涛之中此起彼伏。 “大胆!” 玄甲将军一声暴喝,人如大弓,拳如利箭,人拳合一。 如一颗燃烧着赤红烈焰的黑色陨星,轰然逆冲而上。 “呵呵,不自量力!” 威严的女声中,玄水生波,卷起滔滔巨浪。 另一个身穿紫色公服的黑脸男子仍在原地,张开双手,血气滚滚如云。 喷吐出磅礴沛然的无形之力护持着吴郡郡城,却护不住那城外的农户。 见玄甲将军已经轰入那化为天穹般的玄水汪洋之中,后至的几人之中,一个老道面现惶急: “谢总捕,我听说,杀了神女之子的,不过是一位缁衣捕快和执刀人,何至于此?” 紫服男子黑面更黑,断然怒喝:“住口!” “什么叫何至于此?不过是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一连三问,怒气勃:“我提刑司按律法办案,坏了大稷铁律,不论何人,都要按罪论处,妖魔之流,更是罪加一等!” “难道你想让我把禀公办案、拿命去拼的手下人交出去,向这老妖婆摇尾乞怜?将大稷的律法尊严,都扔到地上践踏?” 那老道被他连声斥问堵得脸色通红:“这、这……你、你……” 边上一人皱眉道:“谢总捕,话不可如此说,凡事也要权衡轻重,禀公而为当然无错,” “但砚山神女乃云梦大泽之灵,三千里河泽,尽可御使!以我等几人之力,根本无可抵挡!届时水淹郡城,我等都是千古罪人!” “你要为了区区两个吏役,就置吴郡百万生灵于不顾吗?” 其他几人也是动容不已。 谁都不愿低头,但是谁能想到砚山神女那个疯婆娘,真的敢在大稷重演当年於越国旧事! 挟三千里云梦泽水,威压吴郡! 在场之人虽都是南州一等一的强者,但面对这等天地之威,谁都无力阻挡。 这三千里云梦泽水真的倾覆而下,别说一个吴郡,半个南州都要遭殃! 第18章 太乙五烟罗 “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便拿出手段吧,看你们谁能阻我!” “轰!” 震世巨响,天穹塌陷,天河决堤! 亿万万钧洪涛自高天狂涌泄落! “她怎么敢!” 吴郡上空几人面色纷纷剧变! 哪怕三千里河泽汪洋覆压吴郡,他们也只当岘山神女是威慑逼迫,根本想不到她真的敢让这水淹下来! 此时天地之间一副天河决堤的灭世之景,也没有功夫让他们分心。 纷纷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 霎时间各色神光爆起,将被玄水压得一片昏暗的天地照亮。 其中尤以几人最令人瞩目。 紫色公服男子拿出一条黑色铁锁,望空一抛。 铁锁哗啦啦响动,竟瞬间蔓延出千百里长。 绕着吴郡上空盘成了螺旋。 羽衣老道手中拂尘一挥,三千银丝暴涨百千里。 根根交错纵横,竟沿着那铁锁螺旋织出了一张罗天大网。 铁锁尘网交缠,绽放出黑白两色光芒,竟将那灭世般的洪涛大半都挡在了吴郡之外。 却终究不能尽数遮挡。 玄水无孔不入,自其不能顾及之处倾泄而下。 吴郡城中很快便淹没于大水之中。 无数房屋倒塌,万千百姓随波而逐。 惊叫、惨叫、哭叫,声声不绝。 “喝!” 有一个相貌极为俊秀的和尚,暴喝一声,身形暴涨,一身雪白袈裟骤然撑裂。 身后无边金光汇聚,现出一尊高逾百丈的金刚明王像! 金刚明王脚踏洪水,高如山岳,镇压洪水。 俊秀和尚露出精赤臂膀,俊面怒目,伸手一捞。 那金刚明王像竟也随着他的动作,居高临下。探出巨手,从洪波之中捞起一群又一群的受难百性。 不提吴郡上空几人各逞手段抵挡。 刀狱石窟,此时已经尽被洪波淹没。 那白色大鱼背上,舆辇中的女人,似乎恨极肃靖司,刻意照顾。 肃靖司所在的石山短短时间内,就被汹涌澎湃的洪波冲到了山脚。 刀狱石窟当其冲! 近千执刀人已经如同蚂蚁一般被淹入水中,在洪波冲得身不由己,漂来荡去。 江舟也在其中。 他此刻脸上尽是惊骇欲绝之色。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燕小五说过的砚山神女竟然有这种通天手段! 这洪水是自天穹泄落,挟万钧巨力,所过之处,拉朽摧枯,哪里是人力可抗? 江舟自问水性不错,也只能在其中随波逐流,毫无抵抗之力。 好不容易自水中爬上石峰高处,看着满目苍夷,洪涛肆虐。 心中只觉有一股悲怒无处泄。 “轰隆!” “哗啦啦!” 此时,又有一道巨浪如天河当空泄落。 江舟正在其下。 亿万钧洪水当着砸落,他绝对要尸骨无存! 就在此时,致命的危机之下,一道五色烟霞骤然从他身上飘出。 迎着那股洪涛,瞬间变成一片五色云烟,在他头顶、周身流转。 “轰!” 天河坠落,以万钧之势冲撞五色云烟。 太乙五烟罗! 江舟骇然看着,那足以陷地摧城的恐怖洪涛,竟然没有能撼动那轻飘飘似真似幻的五色云烟一丝一毫! 这东西竟然这么厉害? 不怪江舟现在才想起自己有一件仙家法宝。 虽然知道这东西厉害,但他并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 眼前这一幕像是灭世般的景象,也让他无法想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这种天地之威。 “嗯?!” 正在空中全力抵挡三千里云梦大泽之水的南州众修士,忽然感觉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突然出现在这天地之间。 那是一缕玄妙之极的道韵。 前所未有。 这方天地前所未有的道韵! “那是……” “仙器?!” 羽衣老道惊呼出声。 他看到了下方肃靖司的石峰上,有五色云烟在流转。 巨浪滔天,狂涌肆虐。 却偏偏始终无法撼动那似真似幻的云烟。 不仅他,其他人也看到了。 不可思议! 竟有仙器出世! 而且这五色云烟般的仙品,他们闻所未闻。 仙器是什么? 那是足以镇压国之气运、仙门法统,绵延万代,千秋不绝的至宝! 世间仙器,皆有名录,怎会存在不为人知的仙器? 羽衣老道双眼一瞪:“李将军,你肃靖司中,竟还藏着如此底牌?!” 一身玄甲的李玄策已顾不上找那砚山神女麻烦,与众人一起抵挡洪涛,搭救落难百姓。 也同样因仙器出世而惊异。 甚至比其他人更懵。 但此时闻言,他目光微闪,却是不露声色。 众人见他神色,知他平素为人本就冷淡,也不以为意。 只当羽衣老道说中了,那真是肃靖司的底牌。 他们运足目力,想要看清究竟是谁在御使唤仙器。 只是他们现,似真似幻的五色云烟之中,一切都模糊不清,仿佛雾里看花,全然看不真切。 这五色云烟竟能隔绝他们这些人的感知、神识! 白色大鱼背上舆辇中的女子身影,也为之动容。 百宝奇珍制成的帘幕一动,一个华贵婀娜的女子出现在辇前。 望向下方肃靖司,目泛奇光。 “仙器?” “哼,我倒要看看,什么仙器能挡得住三千里云梦之水!” 话音一落,便见天空中的玄水汪洋再次翻涌起来。 若说之前这“天”只是塌了一半。 现在是整个玄水天穹都在倾刻间轰然塌陷。 亿万万钧大水自天陷落。 “不好!” 吴郡上空数人惊呼。 联手抵御洪水护住吴郡的紫衣公服男子和羽衣老道当其冲。 噗噗两声齐齐吐出一口血箭。 “哗啦啦!” “糟糕!” 铁锁尘网剧烈抖动,猛地下沉,令众人面色剧变。 “阿弥陀佛!” 只见那俊秀和尚高吟了一声佛号,突地猛反掌在胸口重重一击。 “噗!” 一大口血喷了出来,却是如同黄金般的浆液。 整个人瞬间变得如同金铸的人像,灿灿生浑。 双手一举,以托天之势。 身后百丈金刚明王也随之而动。 巨掌高举,托起铁锁尘网。 “轰!” 恐怖的压力,连百丈金刚明王也难以承受,轰隆一声巨响,骤然压得半跪下来。 俊秀和尚俊目猛睁,双手结印,变幻如电。 突然噗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金血。 有一颗金色圆丹突地从他头顶一跃而出,滴溜溜旋转。 “咔嚓!” 每转一圈,就出些一丝裂纹。 “金身舍利!” “大梵圣印,舍身印!?” “神秀大师!” “何至于此啊!” 几个人惊呼声中,金色圆丹已经裂纹密布。 那百丈金刚明王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被压得腰背弯曲,却终于将那铁锁尘网暂时扛住。 铁锁尘网却是出密集刺耳的咯吱咯吱响声。 显然也到了极限。 第19章 仙器惊世 肃靖司刀狱之上。 江舟脸色苍白。 上空变得更加恐怖的景象已经尽入眼中。 整个吴郡城就像是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水球当中。 若是那尊明王和铁锁尘网顶不住,悬在头顶的那不知道多少万吨的水体砸下来,整个吴郡郡城都要粉身碎骨! 对了,太乙五烟罗! 既然能护住我,能不能护住吴郡? 可惜,覆盖太小了,变大些就好了…… 江舟心中暗叹,却见头顶太乙五烟罗竟然应“声”而涨! 原先不过是恰好笼罩他周身,他一念之下,瞬间暴涨数倍。 江舟见状大喜,心中连叫。 大! 大! 大!大!大! 再大!再大!…… 天灾一般的景象就在眼前。 江舟此时心中根本没有剩下半点余地去考虑自己的得失,只想着阻止这场灾难。 不是他有多伟大,只是他多年以来在和平的年代所受的教育、所养成的本性,让他本能地就这么去做了。 五色云气如同没有极限一般,迎风便涨! 短短数息间,吴郡上空,方圆数里,都像是被一层五色云烟笼罩。 缥缥缈缈,如烟如霞,如梦似幻! 如天塌地陷般的玄水汪洋,尽数被云烟遮挡在外。 没有一滴水能渗进五色云烟之中。 吴郡城上空,太乙五烟罗绵延如云。 面临天灾绝望哀嚎的百姓们见得天空突现五色烟霞,缥缥缈缈。 不仅那黑色的汪洋无法落下,连几乎淹没半个吴郡的洪水也在退去,被排到了五色烟霞之外。 如见神迹。 脱得大难,绝处逢生,纷纷跪下叩拜仙人。 而在五烟罗笼罩范围之外,无数人哭嚎尖叫,哀求神仙搭救。 “果然是仙器……” 上空几人,满脸惊愕,喃喃不可思议。 一人叹道:“可惜,范围还是小了些,吴郡南北绵延百余里,东西阔八十余里,如此杯水车薪,护不住啊……” 羽衣老道神色萎靡道:“能护一方是一方,还请李将军尽快调集人手,将城中之人,尽量汇至这仙器之下……” 一人突然惊声叫道:“咦?不对!还在涨!” 刀狱之上。 太乙五烟罗一通暴涨,江舟大喜之余,突然只觉猛然一阵头痛欲裂。 旋即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抽,全身的气力精神,都被瞬间抽空。 整个人身子一软,直接趴在地上。 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倒流的声音。 心脏咚咚咚地快跳动,一股股炙热的血气从中喷涌而出。 这是精力被瞬间抽空,开始抽他的血气了! 似乎连扎根心脏上的龙刍也被触动,在疯狂地鼓动心脏,为他输送血气。 江舟在这瞬间忽然想起被那个妖女吸干的那头彖…… 完了,玩大了…… 就在这时,眉心一凉。 似乎是他面临的危机触动了鬼神图录,化作一道流光飞了出来,在空中展开。 江舟在极度的虚弱中,模糊地看见卷中浮现字符。 【真灵之数:二……一……零】 “呼!” 平地刮起一阵狂风。 风起,云动。 太乙五烟罗像是得到了某种力量的灌注,猛然暴涨! 十里,五十里,八十里…… 直至方圆百里! 五色烟霞,笼罩吴郡上空整整百里之地! 才缓下了暴涨的度。 一时间,大半个吴郡地界,包括周边许多地域,尽都飘散着五色烟霞,变得如梦似幻,有如仙境。 “这、这……” “怎、怎么可能……” 吴郡上空,几人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这仙器…… 有点猛啊! 那个盘坐虚空的俊秀和尚虚弱地睁开眼,嘴角有金血溢出,喃喃道:“吴郡之危解矣……” 人人面现喜色。 欣喜之余,看着那五色云烟,却也有一丝掩藏不住的火热。 “我等全力出手,以免横生变故!” 玄甲将军李玄策骤然一声暴喝。 其他人纷纷回过神来。 空中陡然有各色神光暴射。 地上凡人,只见一片璀璨光耀,全然看不清其中。 不多时,却只听一声闷哼,从云烟之上,光耀之中传来。 便听一个冷厉之声:“砚山神女,这是你儿子的尸身,还给你!你若再敢生事端,定斩不饶!” “好,好,好……” 那华贵女声连道三声好,带着无穷愤怒。 “区区几个小辈,敢如此欺我,他日我必要找他帝芒讨个说法!” 愤怒的女声随着轰隆隆的巨浪汹涌之声渐去渐远。 遮蔽了天空的玄水汪洋尽退,吴郡重见天日。 现出百里狼藉疮痍。 刀狱之上。 江舟已经快要坚持不住,昏昏沉沉间,见得洪水退去,朝着前面已经被大水淹没的刀狱,纵向一跃。 同时念头一动,收起五烟罗。 上空几人,见五色云烟突然散去。 相视一眼,骤然化为几道遁光,射落肃靖司。 却只见处处狼藉,数百执刀人漂在水上,如同蚂蚁一样,手脚并用,到处寻找可以托身之处。 什么仙器?根本不见踪影。 那御使仙器之人,更是无从寻找。 “诸位,这里是刀狱重地,即便是肃靖司中人,非持手令,也不得入内,难道你等不知?” 李玄策忽然冷然道:“就这么闯进来,难不成要坏我大稷铁律?” “……” 几人面面相觑,张口欲言,却又现没办法反驳。 毕竟这里是肃靖司,非一般所在,确实规矩森严,即便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不容破坏。 他们纵然不甘,但那御使仙器的高人也无处去寻,对方既然不现身,显然是并不想见他们。 以仙器之威,他们这些人还真没办法。 “哼!” 想通之后,有几人立即恨恨拂袖离去。 “诸位,老道法力消耗太甚,这就告辞了。” 羽衣老道拂尘一摆,腾起遁光经天而逝。 此时面呈淡金色的俊秀和尚也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僧告辞。” 李玄策正色道:“神秀大师,此番吴郡能逃过一劫,大师居功至伟,若有需要,肃靖司全力相助。” 他知道神秀此次损伤极重,大梵寺的大梵圣印为世间一等一的神通**,其中的舍身印玄奥之极,威能通天。 代价却也难以想象。 “我佛慈悲,烛照众生,度拔苦海,小僧愚钝,只是遵照我佛慈悲之意而行,何来言谢?” 神秀和尚说着,便转身一步步走出刀狱。 第20章肃靖 “看来舍身印一出,其根基已损。” 紫衣公服男子叹道:“神秀大师不愧是大梵寺弟子,佛法修为精深,令人敬佩。” 忽然又转头看向李玄策:“好哇李玄策,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还藏着这么一手?连我都瞒得死死的!” “……”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 李玄策神色不动,冷淡依旧:“砚山神女虽退,但吴郡城遭此一劫,损毁颇多,诸事烦扰,你提刑司恐怕没这么清闲吧?” “你……” 紫色公服神色一滞,忽然叹道:“唉,这一次顺水推舟,代价太大了些,就为了师出有名,将砚山神女镇入镇妖塔中。” “若非如今四边不靖,西、北有戎、狄诸邦陈兵掠边,东、南有夷、蛮诸部勾结妖魔,乱我大稷,攘外当先安内,陛下有意对四边用兵,在这之前,却先要肃靖天下妖魔,还有那些仙……又何至于行此险着?” 李玄策淡淡然道:“陛下雄才伟略,自有定夺,我等只需依命行事。” 紫衣公服张了张口,又颓然点点头。 告辞后匆匆离去。 不仅是吴郡,周边受灾地域颇广,擅后之事,离不开提刑司,还有他这个南州总捕。 李玄策转身,目光清冷,扫过刀狱。 “不想我肃靖司竟如此人才济济……” “有意思……” …… 距吴郡万里之遥,八千里秦岭深处,有一口古潭。 名为潭,却如巨湖汪洋,一望无边。 终年笼罩在迷蒙水雾云烟之中,难见真貌。 此潭,便是横贯大稷东西九千里的泾河之源头,名老龙潭。 老龙潭边,有一座万丈雄峰,名曰龙盘山。 此时山巅之上,云雾迷蒙间,白蒙蒙云烟忽然涌动翻涌,似被无形之力排开。 有一雄壮伟岸的人影缓缓自云烟深处走来。 站在绝巅悬崖上,临崖眺望无边龙潭。 一身黑衣,一头凌乱黑披散,在风中烈烈摆动。 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要感谢那人,否则那个无知愚妇与你,都要死。” “魂飞魄散,数千年道行烟消。” 话音才落,便又转身,一步一步走入迷蒙云烟之中,缓缓隐没。 万丈悬崖下,深不见底的龙潭中,忽地亮起两双巨目,一双灿如金阳,一双清如玉月,隐于深渊,若隐若现。 “昂……” 随着一声如同叹息一般的低吼轻轻震动着龙潭。 巨目缓缓沉入潭底,消失不见。 …… 江舟眼中藏着疲惫和虚弱。 催动太乙五烟罗这种等级的法宝,需要消耗的法力更是难以计量。 他虽无法力,却因为鬼神图录的存在,太乙五烟罗与他心血相连。 他才能用气血强行催动。 只是他现在连入品都不是,肉身血气连让它动上一动都十分勉强。 尤其是为阻那神女疯,笼罩吴郡百里之巨,更是远远过他的极限。 若非有龙刍护心,鬼神图录又突然出现,消耗之前收录的两个妖魔真灵,恐怕他会气血干枯而亡。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鬼神图录收录的真灵还能这么用。 敕赏诛鬼,封灵请神。 前四个字他已经知道什么意思,后四个字究竟又是什么,他却仍然不得而知。 但十有**,是和收录的真灵数量有关。 尽管躲过一劫,但江舟现在也依然是身心俱疲。 好在在那样的浩劫下,肃靖司中不说人人俱疲,却也差不多,也无人猜疑。 吴郡经砚山神女一闹,变得千疮百孔。 肃靖司也几乎陷入停滞。 不过令江舟惊讶的是,吴郡各个衙门的效率也是惊人得紧。 短短几天,吴郡竟然已经恢复如常。 虽然有许多损毁的房屋还来不及复建,但城中百姓竟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息。 他今日便是跟随巡妖卫到城中巡视。 此番劫后,诸事烦扰,连肃靖司也被调遣参与到善后事宜中。 他们执刀人也全被派出来,以防妖魔趁虚而入。 这一番巡视下来,出乎江舟意料,吴郡城中的伤亡损失,远远比他想象中的少。 他在许多地方,看到了不少被大水冲出的沟渠、还有兽皮之类所制的皮筏等物。 一看便是为了泄洪、救生所准备的。 而且是很早就准备好了的。 先见之明,不时之备? 还是……预先算计? 江舟带着许多疑问,回到肃靖司,便直奔公役厨。 本来就虚弱,一天巡视,他早已经疲惫到极点,饿到手脚无力。 “太可怕了,没想到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妖魔,简直是天翻地覆,天崩地裂!” “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想我在进肃靖司前,也是村里的一把捕渔好手,人称浪里白条!竟然要死在水里?那我宁愿被妖魔杀了!” “还好有仙人出手,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你怎知就是仙人?这世上哪里来的仙人,大概是监天司的仙师们出手了。” “怎不是仙人?随手一挥,就是几百里五色烟霞,那么大一片天塌下来也挡住了,不是仙哪有这本事?” “哪有那么夸张?几百里?你能看到那么远吗?” “我不管!” “监天司的仙师我也知道,听说还比不上咱们李将军,有这能为?” 江舟才来到公役厨,便听到执刀人们议论纷纷。 听他们将太乙五烟罗当成了仙人出手,神色不动,取了饭食,坐到一旁默默听着。 “丁五一,我听说,这次妖魔大水淹城,是因为你几天前杀的那只虹蜺?” 一个执刀人忽然在他旁边坐下,好奇地问道。 江舟一惊:“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执刀人是与他比较相熟的一个,真名不知,编号乙三六,很靠前,是个老资格了。 乙三六诧异道:“你不知道?是了,你这几日一直昏睡来着。” 他小心看了看四周,凑过来低声道:“昨日听闻你初醒,几位校尉大人就要着人来拿你,不遵肃靖司规矩办案,惹下大祸,要拿你问斩,以慰罹难百姓,平南州各方之怨。” 他不屑道:“哼,我看啊,就是那几位校尉想要找只替罪羊,你倒霉,正好撞上了,一只刚入品的小妖魔,怎么可能招来那么可怕的东西?” 江舟脸色猛地一惊。 第21章 盘问 乙三六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用担心,李将军已经亲自撤回了命令,还将都尉大人和几位校尉大人都召了过去,痛斥一顿!”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石校尉还被调走了,下放到了南州下县的肃靖司,据说是被李将军斥责行事拖延不力,灭肃靖司威风,恐怕是很难回来了。” “这……” 江舟愣了。 直觉告诉他,这事恐怕和自己有关。 吴郡遭了这么大的灾,他确实很担心自己和燕小五会被上面迁怒。 毕竟不管如何,这事的直接导火索是他斩杀了虹蜺。 别说他一个执刀人,燕小五口口声声说上头有人,也未必顶得住这样的压力。 事实也是如此,还真打算拿他问罪。 可现在不但这事似乎轻飘飘地过去了,那石锋也被调走了。 难道是暴露了? 那些人知道太乙五烟罗是出自他手? 不,应该不可能。 五烟罗能隔绝万法,隐匿气息,即便他们神力通天,也应该现不了他。 经过那晚,江舟对五烟罗的信心爆棚。 能让见多识广、久经考验的执刀人和吴郡人民当成仙人,岂是那么容易的? 乙三六忽然用手肘碰了碰他,神秘地道:“诶,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真的头上有人?” 江舟词穷。 他抬头看了下,现周围的执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就已经停下了议论,偷眼看着这边。 这会儿更是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 我头上有毛! 江舟无语道:“你觉得我上头要有人,还会来当执刀人?我活腻味了?” “这……也是啊。”乙三六挠挠头。 执刀人,那都是活不下去的无奈选择。 但凡有点希望,没有人愿意当。 更何况上头有关系? 忽然,一个巡妖卫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扫了几眼,现人群中江舟,顿时两眼一亮叫道:“丁五一!快!李将军要召见你!” “唰唰唰!” 一双双目光纷纷投来。 乙三六更是瞪着眼看他:你还说你头上没人? “……” 江舟回瞪:我真的没有! 乙三六拍了拍他肩膀,用一种“我明白”的眼神道:“没事,你不必多说。” “……” 在巡妖卫催促下,江舟也顾不上什么头上有人还是有毛。 随着巡妖卫再次来到石峰上。 这一次,却是直达峰顶。 巡妖卫带他上山,便说山顶无召令不得踏足,带着颇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 江舟来到山顶,见到的景象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完全没有肃靖司的威严、阴森。 方圆几亩的地,只有一座堪称简陋的茅草屋,一个小院,几棵树,一张石台,三两石凳。 一个男子正坐在石台边上,手持一卷书卷,侧对着他。 脸形轮廓刚硬如斧凿。 一身黑衣,整洁无比,连一丝褶皱都看不到。 一头黑挽起,用黑色铁箍束在头顶,一丝不苟。 石台上有茶壶、茶杯等物,摆放得极其整齐。 江舟看得分明,茶壶茶杯上都刻着一枝墨梅,每一枝墨梅都朝向同一个方向,连角度都完全一样。 强迫症+洁癖 江舟第一时间对这个黑衣男子下了结论。 “属下江舟,拜见靖妖将军。” 他自然知道此人是南州肃靖司第一人,李玄策。 “属下?” 李玄策头也不抬,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带着几分冷厉道:“区区一个执刀人,一介贱役,也配在本将面前自称属下?” 话声一顿,微微抬起眼帘斜视:“还有,你见本将,为何不跪?” 江舟被这道目光一扫,浑身汗毛骤然炸起,就如同被某种荒古凶兽盯上。 额头、背上,瞬间沁出细密冷汗。 如山的压力令他忍不住膝盖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弯曲。 不仅是因为这黑衣男子的气息恐怖,如山如岳。 更是因为这个大稷森严的等级。 无论是实力、身份,江舟和对方天差地别。 “哼。” 就在这时,李玄策轻轻一哼,江舟忽觉身心一松,一股无形的力道向是一面铁墙,朝他身上轻轻一撞,磕得生疼,但已经弯下的背和膝盖也顺势站直。 “既然不想跪就不要勉强,本将还不至于对一个执刀人用强,以势压人。” 李玄策将书册合上,端端正正放到石台上,还用手仔细抚平折痕。 才侧过头来:“江舟,你可知罪?” 江舟急忙低头:“江舟不知将军何意。” 这次李玄策并没有用他的气势压人,如同家长里短一样,但江舟仍然感觉心惊肉跳。 难道他是妖女“卧底”的事曝光了? 李玄策嘴角现出一丝冷笑:“你想要狡辩?” “江舟不敢。” 江舟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将军说我有罪,我便有罪,没有也有。” 李玄策嘴角笑意越冷:“呵呵,你这是在说本将以势压人,故意冤你?你配吗?” 江舟撇头不语,面上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倔强、不忿。 似乎铁骨铮铮,不想再作无谓争辩的模样。 其实他知道自己身上可能存在不少破绽,却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但他知道李玄策的目的绝不是要向他问罪。 若是对方真的找到了他的什么“罪证”,那他怎么狡辩也没有用。 再者,肃靖司想要动他,只要派一个巡妖卫就拿下他就足够,他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偏偏不仅没有,石锋因为想动他,还被下放了。 堂堂靖妖将军还亲自召见他。 为了问罪? 太看得起他了。 所以,李玄策有可能是在诈他。 太乙五烟罗虽然能隔绝万法,但隔绝不了人心。 有许多事情,不需要亲眼看见,在心中过一遍,就能得到结果。 总结起来就一个字,猜。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江舟这般模样,李玄策不仅没有动怒,原本冷硬的面容,线条忽然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冷笑也变成了一处饶有趣味的笑容:“在本将面前,也敢如此作派,江舟,你果然不是一般流民。” 江舟眼神微微一动。 对不起,我是卧底…… 当然,尽管他真没有给妖女当卧底的意思,但这种事就是裤裆里沾上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第22章 我来自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别说流民,那些巡妖卫、肃妖校尉,甚至整个南州,也少有几人能站在本将面前,不是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唯独你……” “你眼中并无本将,甚至也没有这肃靖司的规矩,你的眼中,有视天下如一的狂妄,本将实在不知,你的狂妄从何而来。” 李玄策抬眼皮,目光落到他身上。 “……” 江舟沉默。 他狂妄吗? 或许吧。 他这种来自现代文明世界,自骨子里视一切平等的意识,在这个世界,确实狂妄到没边了。 只是这人的眼睛,也太贼了吧?这都能看出来? 李玄策收回目光,又道:“说吧,你是何门何派?到肃靖司所图为何?” 门派? 江舟听得微微一愣。 李玄策见他神色,却以为自己说中了。 似乎知道江舟不会说似的,自问自答道: “看你谈吐,不是一般人家可养出,还颇有几分书生意气风骨,是稷下学宫?是儒门?不对,那些酸腐之辈,自命风骨,不会自降身份,做这种遮遮掩掩之事。” “你体内气血虽弱,也毫无修炼痕迹,却已有几分纯阳气象,精纯已极,” “我兵家所修,虽也精纯,却霸道锋锐,可不像你这般滑头。” “天下间能炼出如此精纯的纯阳气血的,不外乎三处,” “纯阳宫、龙虎道、大梵寺,不过这三处非道即佛,你身上毫无佛道气息,” “你这不显山不露水的,看着像是毫无修炼气息,但从你的心跳,血流,筋肉,外皮,本将一望即知,” “如此内敛,倒和纯阳宫有几分相似,” “只是纯阳宫道人,乃于真阴中修一点纯阳,天生带着几分冰寒之象,你也没有……” 李玄策打量着他,越看越好奇:“本将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何人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来?” “……” 江舟半张着嘴。 很想说一句佩服佩服。 明明我什么都不是,给你扯了这么大一通出来…… 精纯的纯阳气血? 难道是龙刍的原因? 五烟罗能隔绝他的气息,可没想到龙刍对他身体上潜移默化的改变,在李玄策这等人物眼里,还是无所遁形。 李玄策这时又忽然道:“如果你还要否认,那不妨,先告诉本将,此乃何物?此物铸造之精巧,纵然是在玉京神都,也难能可贵,怎会在一个流民手中?” 江舟看着李玄策放到石台上的东西,瞳孔微微一紧。 他埋在吴郡城外一个树林里的背包和手机! 这也能找到?! “唉……” 江舟深深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又到了挥演技的时候了。 我本良人,不想骗人,奈何人人都要逼我? 江舟一脸无奈地道:“李将军,小子本无意隐瞒,只是没有必要说罢了。” “既然将军看出来了,小子便实话实说了。” 说完,江舟露出一副微微傲然的神色:“我来自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李玄策闻言,并没有任何异色,只是两眼微闭,复念了一遍。 才睁开眼,不置可否地道:“如何证明?” 江舟指着石台上的手机:“还请将军将此物还予我。” 李玄策抬手轻挥,手机就飞了过来,轻飘飘落于他手上。 江舟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紧张:“请将军稍等片刻。” 开机。 还好,他用背包里的东西做了密封防潮处理。 还能打开。 故伎重施,迅点开收藏。 以一种极为恭敬的姿态,双手捧着手机,躬身侍立,似乎在迎接极尊崇的人。 手机顿时传出某个知名配音演员沧桑沉厚,充满缈缈仙气声音。 “大觉金仙没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师。” 关闭! 江舟这才站直身子。 趁着起身之际,飞快地扫过李玄策。 嗯?没反应? 李玄策面上仍不见异色,抬眼道:“此乃何物?” 江舟手捧手机,恭敬道:“此乃我师门信物。” “其中留下了恩师的音容,恩师门下弟子,皆以此为信物。” “嗯。” 李玄策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 又道:“第二个问题,你到肃靖司,所为何来?” 这就过去了? 江舟一愣。 他都准备好了忽悠的话语,不给机会施展啊。 “不瞒将军,小子刚刚得蒙恩师入录门墙,却尚无资格回到师门,在恩师坐下聆道,到肃靖司,实为斩妖除魔,是恩师给小子的历练考验。” “好。” 李玄策又点点头:“既是高门子弟,那就不适合做这执刀人了。不过……” “我肃靖司自有规矩,也不能因你是高门子弟而改,你便先做个巡妖卫罢,他日若立功绩,自可晋升。” 江舟是彻底愣了。 这算怎么回事? 这就算过去了?还升我职? 李玄策道:“怎么?你不愿意?” 江舟连忙道:“求之不得。” 李玄策笑道:“你是不解本将为何如此吧?” 不等他回答就道:“你以为,肃靖司肃妖天下,何来人手?光是朝廷培养那些人手,根本是杯水车薪。” “各家各族,各门各派,都有子弟在肃靖司效命,其实不仅是肃靖司,大稷六司,除了典礼、荡寇、捕风三司直属陛下,肃靖、提刑、监天三司,都是各家历练之地,” 李玄策露出一丝讥笑:“若是个个查根究底,又哪里来那么多人可用?” 他话锋一转:“本将也不管你是何来历,有何目的,只要你守肃靖司的规矩,那就是肃靖司的人,是肃靖司的人,就得服我肃靖司的规矩。” 两句话颠倒过来,听着似乎一个意思。 但江舟从前一句听出了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从后一句听出了慑人心魄的杀意。 守规矩,就是肃靖司的人,不论什么来历,都不怕你翻了天。 成了肃靖司的人,就得守规矩,否则,下场不言而喻。 “过两天,你的任命便会下来了,这两天你就先不必当值了。” 李玄策端起一杯茶,轻飘飘地道。 这是端茶送客? 江舟抱拳道:“多谢将军,江舟告退。” 第23章升职 “去吧。” 李玄策轻声道。 江舟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后边又传来李玄策的话。 “此番岘山神女之事,本将听说下面有些传言,你不必多心,只要你禀公执法,不堕我肃靖司威风,就没有人能为难你。” 江舟转身,又躬身说了一句:“多谢将军。” 走下山顶,江舟才仰头看天,长长吐了一口气。 似乎将满腹压力都释放了出来。 恩威并施。 好浅显的手段。 好霸道的威风! 管用得很。 不怕你心有鬼祟,只要你守规矩。 堂堂皇皇,只向直中取。 不愧是南州肃靖司第一人。 一个南州靖妖将军便是如此,听闻大稷有十三州,南州在其中勉强入得前半数之列。 若个个如此…… 肃靖司……英雄何其多啊。 山顶。 李玄策负手站在崖边,看着拾级而下的江舟。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大觉金仙,菩提**师?” 李玄策笑了笑。 对于江舟的话,他没有信,也没有不信。 有些事情,即便听起来再荒唐,可偏偏就可能是真的。 有些事情,即便铁证如山,也有可能是假的。 不能证实的事情,无所谓信不信。 他只需要知道,那天晚上的五色云烟与江舟确实有关便行。 其身后的高人能御使这般仙器,就不会是个等闲之人,即便江舟所说不实,却也不会相差太多。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李玄策对江舟另眼相看。 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把江舟留在肃靖司,就相当于把仙器留在肃靖司。 这笔买卖稳赚不赔,何乐而不为? 至于李玄策为什么知道江舟有问题? 他不知道。 他只是让人把肃靖司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尤其是近来新入司的,每一个都查了个底掉。 这种事对于别人来说难上加难,对于他这位靖妖将军来说,却很容易。 所有人都很正常,唯独江舟什么都查不出。 只知道他最初出现在山阴。 而自此之后,江舟一举一动,就尽在肃靖司掌握中了。 甚至连他拉的每一泡屎是什么时候、在哪都查得一清二楚。 江舟埋在城外的背包、手机等物,就是在进吴郡前借着拉屎的机会埋的。 这就是肃靖司的手段,没有这些手段,又怎么对付那些手段一个比一个诡异的妖魔邪祟? 这是江舟没有想到的。 不过从山顶上下来,江舟虽然不知道其中详细,却已经明白,自己还是太小瞧肃靖司,小瞧这个世界的人了。 难怪那个妖女这么轻易被他忽悠,放过了他。 也许那个妖女让自己来肃靖司,也不过是闲来一着棋,根本没指望自己能做什么。 成亦可喜,败也不可惜。 正好还可以试试他说的话真假。 如果自己真有那么厉害的来头,自然死不了。 如果没有……嘿。 妖女!真真可恶。 …… 江舟晋升巡妖卫的事情,很快就传开来。 不仅是刀狱石窟里的执刀人在热议,肃靖司的一众巡妖卫甚至校尉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江舟这个巡妖卫是李玄策亲点的。 执刀人晋升巡妖卫的事情不是没有过,尽管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但由靖妖将军亲点的,还真是一个都没有。 因此,这两天里江舟在肃靖司里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招来一双双异样的目光…… 金锣响过,江舟来到刀狱广场。 任命还没有下达,他还是执刀人,虽不用当值,却要点卯。 “丁五一,你要当巡妖卫了,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以后可照顾着点我们啊。” “什么丁五一?现在要叫江大人了!” “对对对!江大人!原来江大人本来就是有名字的,到底是和咱们这些贱籍不一样。” 几个执刀人围着江舟。 这几人平日和江舟比较熟,加上任命还没下来,不像其他执刀人那样开始对江舟有些敬而远之。 “行了行了,差不多行了,快点卯了,都回去了!” 说话的是一个脸色黝黑的粗壮汉子,他便是和江舟颇为熟识的乙三六。 将围着的人群驱散,乙三六才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江舟。 江舟眼角微微一抽,抢先道:“我头上没人!” “行行行,没人没人。” 乙三六敷衍地挥挥手,表示他信了。 然后凑过头来低声正色道:“你小心些,你这次晋升巡妖卫,可没有这么简单。” 江舟心中一动:“什么意思?你听到什么了?” 乙三六小声道:“晋升巡妖卫,自然是好事,不过我听说,有几位校尉大人对此事有些不满,” “你也知道,这次生这么大的事儿,连累得几位校尉都被臭骂了一顿,石校尉都被调走了,” “但你一个执刀人,还和那事有直接关系,不仅什么事都没有,还得了将军亲点,你说那些校尉大人心里能痛快?” 江舟点点头。 换了他,也一样会不痛快。 “肃靖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也清楚,虽然你有李将军罩着,可李将军什么身份?常年都难得到司里来一次,保不齐……” 这时,一个巡妖卫已经拿着册子走进刀狱,乙三六没有继续说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若无齐事地回到队列中。 巡妖卫扫了一眼刀狱上的执刀人,在江舟身上微微停滞,便开始宣读今日任务。 “近日南门集市多有商人易货之时收得钱币银两,皆在数日后化为冥纸,疑有鬼物作祟,乙字五三、丙字二七,二人执刀,随巡妖卫前往南门集市查探。” “……” “慈溪县有农户勾结鬼物,私自为人招魂谋财,扰乱阴阳,为吴郡城隍座下鬼差锁拿,着人送来决斩文书,甲字七二,一人执刀,于今夜子时前去城隍庙决斩犯鬼……” 很快,宣读到名字的执刀人皆领斩妖刀而去。 乙三六也背着把斩妖刀,经过江舟身边,开玩笑道:“诶,我这次出去,可能还真回不来了,你要不要满足我临死前一个心愿,若是我侥幸回来,你告诉我你头上的人是谁怎么样?” “……” 这坎在你这儿还过不去了? 江舟无奈道:“行,只要你活着回来,我连我头上有几根毛都一根根数给你看。” 乙三六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就为了看你数毛,老子也得活着回来。” 看着他笑呵呵离去,江舟摇了摇头。 这时那个刚刚宣读完任务的巡妖卫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张文书:“丁五一,你的任命到了,今日便去百解堂报道吧。” 江舟接了过来,道了声谢,便见这个巡妖卫似笑非笑地道:“丁……不对,现在咱们是同僚了,该叫你江兄弟了,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了,呵。” 有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便走了。 还真是麻烦啊…… 江舟想起乙三六提醒的话语,心中暗叹。 第24章仙人传说 百解堂是肃靖司的公堂,就在前峰。 巡妖卫平日便在那里执勤。 有文书在手,他又是李玄策亲点之人,这种明面上的事,没有人敢为难他。 所以他的手续很快就办妥。 领到了巡妖卫的服饰和一把斩妖刀。 作为巡妖卫,只要不惧血煞侵蚀,就有资格常配斩妖刀。 一般都是入品武者才有资格成为巡妖卫,而且修炼了肃靖司专有的一门血煞功,可以化血煞为己用。 恐怖的血煞反会成为资粮。 江舟却是巡妖卫中的异数,什么都还不懂。 对他来说,最实际的还是巡妖卫的待遇不错。 每月可以领到一两银子的俸禄,这已经足够普通人家三口人不怎么节省地吃上三两个月的。 吴郡城也算富裕,在官衙里的小吏,大多数都只有几钱俸禄。 外面那些打工的普通平民更别说了,一个月两三钱就算高薪。 除此外,还分配到了一处单独的住处。 而且还能在司中的讲武堂领取基本的修炼之法,每月还有专人指点。 果然是高风险,高待遇。 最重要的是,巡妖卫比执刀人可自由多了。 只有偶尔会分派到任务,要带着执刀人去追捕或者斩杀妖魔。 平日没有任务的时候,正如其名,巡妖。 可以到处走,不需要时刻在司里待命。 体会过执刀人非人待遇的江舟,对此已经表示十分满意。 才从百解堂出来,江舟便在山前看到一张圆脸对着他露出大白牙,双手用力挥着:“江兄弟!” 江舟露出意外:“燕兄?你怎会在此?” 燕小五嘿嘿笑道:“你晋升这么大的事,我怎能不知?” “走,今日带你吃顿好的,为你庆贺!” 说完也不容他反驳,拖着他的手臂就走。 说是吃顿好的,还真是没骗他。 燕小五直接带着他到了吴郡最好的酒楼烟波楼暴搓了一顿。 饶是江舟自诩来自现代世界第一吃货大国,见多识广,瞧不起这里的饮食。 也被那烟波楼上的各色佳肴给看花了眼。 他自来到这个世界,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 当流民那段日子里,更是落下了毛病,见不得好吃的。 顿时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就吃了个肚儿圆。 酒足饭饱,坐在烟波楼上,上了壶香茗,凭江眺望,碧波连天,江风徐徐。 这算是江舟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最轻松的时刻了。 “啪!”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好!好!” 一声惊堂木,楼下传来一个中气十足、抑扬顿挫的声音。 引得堂下一阵叫好声。 这烟波楼高有七层,上面几层清静雅致,专为些有身份的人准备。 下面两层连通着,中空一个大露台,十分热闹。 现下便是有人在上面说书。 “今日老汉我便来说一说那云梦神女水淹吴郡!” “说是月黑风高浪拂扬,三千里大泽水凶狂!” “好!” 燕小五听得一拍桌子:“这老谭不愧是烟波楼请来的名家,这口还真正啊。” 江舟也在仔细听着。 这才多久之前的事,竟然就被编成了话本,在那位老谭的口中,说得花团锦簇、惊险万分。 说得堂下听客一个个眉飞色舞,惊心动魄。 连江舟也听得入迷。 不过慢慢的,就感觉有点古怪起来。 “这神女也是胆大,为亲儿遭杀,竟驾三千里云霞,挟三千里云梦大水,威压郡城!” “……南州肃靖司斩妖除魔的大将军和监天司的几位仙师联手,竟也奈何不得那神女!” “谁想咱们这儿还藏着位仙人!一出手,五色烟霞盖压千里!” “正所谓石峰仙隐几千秋,云锁高天水难流!有这位仙人出手,那神女就只能灰溜溜地撤了大水,跑了!” “好!好!” 楼中不断响起喝彩声。 这一劫难不过才过去几天,在场的人都是亲历,此时想来都是心中恐惧。 若非那位放出五色仙云的仙人,吴郡必是百万生灵涂炭! 所以如今吴郡中人人都对那位出手的仙人是感恩戴德。 说那位仙人是吴郡所有人的再生父母,一点不为过。 燕小五叹道:“这位仙人可真是整个吴郡的大恩人了,如今郡中不说家家户户,那也是有五六成,都在家中摆上了仙人的牌位,啧啧,恐怕他现在肯站出来说一句话,比太守大人都管用。” 忽然看着江舟笑道:“江兄弟,听说那位仙人可是从肃靖司里放出五色仙云来的,你当时可曾看到什么?” “……” 江舟还真不知道,太乙五烟罗,会被人当成是仙人出手。 暗抹了把汗,说道:“我只是个小小执刀人,这等仙家人物,我怎知能见得着?” 燕小五盯着他看了一瞬,才摇头叹道: “可惜了,你不知道,那仙器出世,可是比砚山神女挟三千里云梦泽威压吴郡,还要震惊天下。” “不仅是咱们南州,整个大稷现在都是风起云涌啊,甚至各大仙门,都派出弟子查探那仙器来历,连玉京神都都惊动了,” “当今陛下还颁下金旨,说仙人救难,功垂大稷,德被苍生,要召其进神都金阙,亲自封赏!” “若是那位仙人肯走出来,那真真是要一步登天了。” “如今整个天下都在找仙人仙器,你要是能提供一丝半点的线索,那好处也是少不了的。” 江舟喝着茶水,借着动作掩饰自己的心虚。 听着挺有诱惑力,但江舟根本不敢出这个头。 仙人手里有仙器,那是理所当然。 他区区一个执刀人有仙器,那就是灾难。 让人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实在是不敢想。 哦,现在是巡妖卫了,但没差别。 江舟不想继续这话题,便转而问道:“不是说那是仙人吗?当今陛下连仙人都能封赏?” 燕小五北拱手一拜:“当今陛下贵为人皇,敬天法祖,敕封鬼神,天下仙门皆要伏,仰其鼻息,封赏一个仙人算什么?” “我看你应该不知道,六司之一的监天司,便是专门为监察天下仙门仙宗而设,大稷六大仙宗圣地,每年也需派遣杰出弟子传人入其中历练办差,” “那天阻挡砚山神女的几位里,就有监天司的仙师高人。” “江兄弟,你到底从哪里来的?怎么这些人从皆知之事也全然不知?” 江舟尴尬道:“我自小在山中长大,不知这些,还要多谢燕兄相告。” 心中却在暗自惊叹。 这大稷王朝,可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啊。 皇帝不仅能管人,还能管仙人鬼神。 他当执刀人时,就听到过不少与吴郡城隍有关的任务。 天下各地,都有各级城隍阴司,专管死人亡魂。 不过城隍只有管辖之权,没有执行之权。 若有恶鬼做乱,通常会被其捉拿判罪。 若要问斩,就要送到肃靖司来。 若有功德之人死去,城隍也会呈报玉京金阙,讨下封赏。 天下城隍皆是由皇帝敕封,大都生前有大功大德之人,死后才能得到敕封。 仙凡之别,阴阳两界,这皇帝老儿都能管。 都有点三界之主的意思了。 第25章乞丐(感谢盟主“萌常态”) 当然,这个所谓的仙,和他认知里的还是有点差别。 只是世人对修行之人的称呼。 他们自己也不会自称为仙。 对他们来说,仙也是他们一直在追求的一种虚无缥缈的境界。 “这些东西不知道也无妨。” 燕小五不在意地挥挥手,忽然带着几分揶揄道:“诶,我听说,你晋升巡妖卫,是得了李将军亲点,” “你说你没看见那位御使五色云霞的仙人,那李将军为什么要对你另眼相待?据我所知,这位靖妖将军是有名的铁面无私,你便是他亲儿子,也不可能对你徇私的,说说,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该不会,你是和那位仙人有关系吧?” 对于他言语中的试探之意,江舟笑了笑,也用同样的表情道: “燕兄,前几日,我也打听了一番,听说能让咱们李将军给面子,更改司中事务的,似乎南州之中,也只有一人,就是你们提刑司的南州总捕,谢大人。” “上次我逃过一劫,是你暗中出力吧?燕兄,难道你说的上头有人,竟然是这位总捕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 “江兄弟,你喝多了吧?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 燕小五一脸茫然。 江舟翻了个白眼:“我喝的是茶,谢谢。” “那什么,我还有案子要办,就不跟你多说了,回见。” 燕小五抄起桌上的腰刀,起身就走。 走到半道又回头到: “对了,上回你不是说你会写话本吗?我现在很好奇你能写出什么样的话本来,下回见面别忘给我看看,走了!” 这小子,看来靠山大得很啊,那位紫衣总捕显然还没到头。 江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摩挲着下巴。 凭栏独坐,听着下边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境况。 过了一会儿,江舟也起身离开,现在可不是他悠闲享受的时候。 出了楼,江舟往肃靖司的方向,才走了没多远,经过一个巷口,便听到了一个凄凉的哭声。 转头看去,有一群人围成一圈,远远地对着一棵绿槐底下指指点点。 好奇之下,江舟走了过去。 “道长,求求您大人有大谅,救救我家夫君吧,呜……” 江舟穿过人群,看见了一个披麻带孝的年轻妇人,正跪在地上一边哭喊,一边磕头哀求。 她旁边有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汉子,不,是死汉子。 而且死状奇惨。 整个尸体呈血红色,全身的皮都被剥掉了,肌肉纹理都清晰可见,没有损了半分。 却渗着些稠乎乎的黏液,血糊糊的。 胸前被开膛破腹,露出猩红刺目的血肉。 却不见腹腔中有内脏等物,空空如也。 这样一具尸体,难怪那些吃瓜众离得那么远。 见着这东西,还敢留下来吃瓜的,已经都是胆子极大的了。 绿槐底下,有一个脏得令人皱眉的乞丐,靠着树半躺着,身上处处都是乌漆抹黑、黏黏腻腻的东西,脸都被糊得看不清容貌,也不知道是泥还是某些疑似物,反正是迎风能臭几条街。 年轻妇人正是在跪拜哀求他。 但乞丐却是呼噜震天响,全然不理会。 江舟听着周围吃瓜众的零碎议论,才拼凑出一个大概来。 原来那年轻妇人是在为哀求乞丐救她丈夫性命。 这就令江舟感到惊奇了。 因为年轻妇人的丈夫,正是担架上那具令人惨不忍睹的血尸。 都成这样了,还求人搭救。 这要都能救活,那乞丐岂不是神仙? 听周围的人议论,这妇人之所以来求这个乞丐,是因为在她丈夫活着的时候,这个乞丐就曾经指点过其丈夫。 周围的人都称其丈夫为伍书生,是什么白麓学院的学生。 说这伍书生不久前才娶了一房妾室,正是春风得意时。 曾在街上巧遇这乞丐,那乞丐一见他面,便说他邪煞缠身,定是遇上了妖魔。 伍书生作为儒门学子,自然不会轻信江湖术士之语。 何况那乞丐怎么看都够不上江湖术士的级别。 只是不知怎么的,几天后,伍书生又匆匆跑到街上来找这乞丐,哀求他救命。 乞丐便给了他一双破鞋,让他拿回去,挂在卧室门下。 只看这乞丐的模样,就知道他的鞋是什么样。 往卧室门口一挂,那地方还能住人? 伍书生似乎真是急于保命,还真的照做了。 周围的人也不知道伍书生之后生了什么,但看他现在已经躺在这里,模样还如此凄惨,已经可想而知了。 江舟听得好奇,而且他现在是巡妖卫,事涉妖魔,他遇上了肯定要关注一下。 听着妇人断断续续地哭诉,倒是又得到了不少信息。 原来伍书生是得了白麓书院的师长提点,也说他是身有邪煞。 说那乞丐必是有道高人,让他最好听其劝告。 因此伍书生才急急回去寻找乞丐。 后来他确实是将乞丐送的破鞋挂到了自己卧室门口。 不过后来那新纳妾室嫌弃太臭,磨着伍书生将破鞋扔了。 一开始伍书生不愿,却耐不住妾室美色纠缠,色与魂授,就将那鞋子取下了。 当晚,伍书生就遇害了。 第二天被人现赤身躺在榻上,全身的皮都被剥了,内脏也不翼而飞。 年轻妇人悲伤之余,想起丈夫生前说的师长提点,她知道白麓书院有名满天下的大儒,本事不比那些高来高去的仙人差。 便求到白麓书院,请伍书生的师长搭救。 不过那师长也只是书院中一个教习,并非大儒,院中的大儒也不是轻易可以见到。 便指点她来寻那乞丐,说他既看出伍书生有劫难,想必是个有异术的风尘高人。 于是便有了眼前一幕。 在妇人不断哭求中,绿槐下乞丐忽然翻了个身,出一声长长的呻吟,用力伸了个懒腰。 嘴里骂骂咧咧:“谁啊?吵吵吵,吵什么吵?哭丧呢?睡个觉都不得清闲。” 妇人连忙以头抢地,连连求道:“老神仙,还请救救我夫!前番我夫不听良言,以致遭此毒手,万万不该,还忘老神仙垂怜,不计前嫌,施妙法救我夫君!呜呜~” 第26章 你乌云罩顶,劫难临头啊(拜求月票~双倍月票了!)   “是你在吵我睡觉?”   乞丐睁开惺忪眨眼,不耐烦地骂道:“哭哭哭!”   “不就死了个男人吗?天下男人到处都是,死了一个再找一个便是,哭个甚球!”   “求老神仙搭救!”   妇人只知不断磕头哀求。   那乞丐本是不耐烦之极,看了那年轻女人几眼,便忽然笑道:“嘿嘿,你看乞丐我如何?”   “论长相,我可比你这吓人的死鬼丈夫英俊多了,死都死了,不如你跟了我如何?”   乞丐这一番话,顿时遭到周围人的唾弃怒骂,说他太不要脸皮,竟趁人之危,如此调戏一个寡妇。   “吵什么吵?有本事,你们来救他?”   乞丐毫无羞愧,反而指着周围的人破口大骂:“没本事是吧?那就给老子滚一边去!”   他这话顿时激怒一些心有义愤之人,有几个强壮的汉子捋起袖子就想过来教训他。   不过被身旁的同伴拉住。   光天化日,聚众斗殴,可是重罪。   此时年轻妇人满脸通红,不知是羞是怒。   乞丐得意洋洋,不屑地扫了周围人一圈。   然后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突然喉头一阵滚动,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怪声。   下一刻,便呸的一下吐出一团黄绿的浓痰,捧在手中,递到妇人嘴边:“实话告诉你,你这死汉子已经死透了,我可没本事救。”   “不过让他再活过来,与你再续上几天夫妻情分,几日之后,还他一个全尸,体面下葬,倒还可以。”   “不过乞丐我已经帮过他一次,他自己不听我劝,丢了性命去,全然自找,再要我救,却不能白救,”   “你若能将这吃了,证明你不嫌弃乞丐我,肯让我做你的汉子,那我就把你这死汉子救活了,让你二人再续几日旧情。”   这口浓痰,江舟和周围的人光是看上一眼,都喉头翻滚不止,差点吐了出来。   那年轻妇人不仅是被恶心到,更是被恶臭熏得几乎要两眼一闭。   “欺人太甚!”   “那妇人,莫要理会这疯乞丐!”   “对!分明是趁人之危,光天化日,焉能如此羞辱调戏妇人?”   “去告官!让提刑司来拿了这工腌臜东西!”   围观百姓怒骂不已。   年轻妇人啜泣不止。   但一想起丈夫师长的话,又看了看边上丈夫惨不忍睹的尸体。   至少还能活过来几日,而且可以让丈夫复了全尸,终究是体面。   想着干脆两眼一闭,抢过乞丐手上那团腌臜物,仰头一吞而尽。   只觉一团棉絮般的东西顺喉滚落。   “哈哈哈哈,想不到乞丐这辈子还能有美人倾心,足矣,足矣。”   “哈哈哈哈!”   只见绿槐底下,乞丐早已杳无踪迹。   只听得一阵阵大笑渐去渐远。   年轻妇人满脸羞愤难当,只道是乞丐故意戏耍羞辱。   越想越羞,越想越气,几乎当场晕厥。   忽觉胸口一阵奇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喉头滚动,竟咳出了刚刚吞下的那团黄绿之物。   围观众人一阵惊呼哗然。   原来那团腌臜物掉入血尸空空如也的胸腔,竟然变成了心肺脏腑之物。   心肝咚咚跳动。   被剖开的胸膛缓缓愈合。   就连身上也慢慢长出新皮来。   不过短短几息,伍书生就恢复了生前的样貌,只余胸口一个小小的疤痕。   年轻妇人喜极而泣,赶紧脱下麻衣,披在自家丈夫身上。   江舟也看得两眼直。   活死人,肉白骨?   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直在眼前活生生地上演,那种震撼是难以言喻的。   不过这乞丐手段确实是惊人,人品却让江舟不敢苟同。   要帮人就帮,不帮就不帮,用那么恶心人的手段,实在没什么必要。   这种人他在小说电视剧里看得多了,左右也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奇人奇行,众人皆醉我独醒,似乎这样就高人一等般。   热闹看完,人群渐渐散去。   不过这种奇事还是让人热议纷纷。   江舟见那伍书生夫妻两人相互搀扶着离去,也往回走。   忽然耳间传来一声笑:“小子,你乌云罩顶,不出数日,必有劫难临头啊。”   江舟眉头微皱,脚步微微一顿,又恢复如常,并不停留。   这声音他听出来了,是刚才那个乞丐的。   故弄玄虚。   偏不甩你。   “小子,你难道不怕死吗?”   耳间传来的声音透出几分诧异。   江舟只觉眼前一共,前面不远一棵树上,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半躺在一根枝杈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唉……   虽然他不喜欢这乞丐的作派,但对方明显不是自己得罪得起的高人。   只好露出笑容:“前辈何以教我?”   “嘿嘿。”   乞丐双手抱胸,双眼望天:“教你?我为何要教你?你是老僧什么人?”   老僧?   江舟仔细一看,才现这乞丐披头散,赤脚破衣,难以蔽体,颈间胸前,确实挂着一串佛珠。   只是黑漆漆油腻腻,和他的肤色几乎一个样,不仔细点还真看不出来。   “那前辈是看小子骨骼精奇,有绝世秘籍要卖我,让我拯救天下吗?”   江舟无意攀附这些奇奇怪怪的高人,随口扯了个谁也听不懂的梗。   别说,这乞丐还真有几分形象。   “卖你绝世秘籍?”   乞丐果然一愣,全然摸不着头脑。   “嗯……”   江舟看他用漆黑的手爪挠了挠鸟巢一样的头,露出沉思之色,竟然像是在考虑起这句话的可行性来。   然后露出一副喜色,口中连道:“有趣,有趣,有趣!”   “小子!你小子离骨骼精奇差远了,就你这副身板,即便真有绝世秘籍,让你炼了也是糟蹋!还想拯救天下?”   “换了别人,你便是磕破头也不会有人肯传你真法。”   乞丐抬头扫量了他一下,不屑道:“不过老子偏偏就要让人想不到,猜不着!就照你说的,老僧就卖你绝世秘籍!”   江舟:“……”   此丐说话颠三倒四,一时自称老子,一时又自称老僧。   摇头晃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疯疯癫癫的。   江舟不图他的好处,更不想招惹麻烦,慢慢移动脚步,就像换个方向走人。 第27章 再见绿藤 “嗖~” 一股恶臭钻鼻而入,下一瞬便见乞丐倒吊在他眼前。 但他头上明明没有任何东西,这乞丐是倒悬在虚空中。 乞丐几乎把脸贴了上来,露出两排沾满不明残渣的牙齿:“小子,老僧我有大道法门无数,条条可通天!你想学什么?” “说出来,老子我都卖给你!” “呵,呵、呵……” 江舟一边僵硬地笑着,一边往后倒退:“多谢前辈,不过小子囊中羞涩,没钱。” 这个乞丐给他的感觉就是个大麻烦,一点都不想碰。 再说有鬼神图录在,什么法门都他诱惑力并不大。 而且……实在太臭了! “没钱?我不要多,就一文钱!” 乞丐对他的嫌弃浑然不觉,皱起了眉。 “……一文也无。” 江舟可没撒谎。 刚升任巡妖卫,薪俸都没过。 之前作为执刀人,活着都不错了,还想要工钱? 乞丐神色顿时垮了,满脸苦恼。 “这可难办,老子言出不改,说了要卖便一定要卖,没钱可不行……” 江舟赶紧道:“既然这样,那是小子无福了,小子告退。” 这个乞丐疯疯癫癫的,行事毫无章法。 明明是要救人,却非要喂人吃那种东西。 现在自己随口一句话,换了别人只会当玩笑,他却煞有介事当真一样。 偏偏这人又深不可测,万一兴致一起来,不管他要干什么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实在太危险。 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你不能走!” 江舟突然感觉对自己失去了控制力,整个人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张令人难以忍受的脏脸又倒吊在他眼前:“老子说要卖,就一定要卖,老僧要卖东西,也断不许你不买。” “哎,这样吧,就当老子大慈悲,让你赊账!哈哈哈哈!老僧果然智慧无边,胜过那些劳什子泥塑木雕!” 他像是想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办法,从空中落了下来,叉着腰得意大笑。 “小子,说吧,你要学什么?不对不对,你要买什么?” “……” 赊账?我怕你要我拿命还! 江舟是个惜命的人,在小命面前,可以忍受常人不能忍的诱惑。 嘴里说道:“小子也不知道前辈本事,不如让小子先回去斟酌斟酌?毕竟如此难能可贵的机会,无论如何也应当慎重才是。” 乞丐却笑道:“嘿嘿,你这小子太也滑头,你当老子是疯子傻子,两句话就能哄骗?” 没错…… 我还真这么想。 江舟暗道。 不过现在看来,这乞丐看着疯,可一点也不傻。 “不过你小子说得也没错,就凭你,确实是无能知晓老子的本事。” “这样吧,老僧来帮你挑!” “这个……不行,太弱,那个……太弱,太弱,还是弱!” 乞丐双手不断挠头,十分苦恼。 忽然一声大喝:“好!” “就教这个!” “他们不让老子教,老僧偏要教!” 乞丐忽然抬起头,双目赤红,神情狰狞,令江舟心中一惊。 这家伙不会是犯什么病了吧? “小子!” “老子现在就传你一招!” 江舟想摇头,却根本动不了,连眼珠子都转不了。 只能瞪大着眼。 我谢你全家了!我不想学! 只见乞丐忽然一指点来,在江舟的眼里似乎无限放大。 一瞬间,似乎天地都在他的眼中消失。 眼里、意识里,都被这只脏兮兮的手指所充斥。 “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声,将江舟惊醒,猛然一震,突然可以动让他一个前倾,差点摔倒。 抬头却已经不见了那乞丐。 耳中传来震耳的狂笑:“小子,你乌云罩顶,三个月内,必定死劫临头,若能炼成老子教你的本事,或可有一线生机!” “就算你死了也休想赖账,老子自己去找城隍那怂崽子把你魂儿给抢回来给老僧当个使唤的小鬼还债,哈哈哈哈!” “??” 江舟看满脸莫名其妙。 修炼什么修炼,你教什么了你? 死劫? 莫名其妙。 或许这乞丐是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过江舟自恃有太乙五烟罗在身,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如果这死劫连五烟罗都抵挡不住,那他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对于遇上这乞丐,江舟只能自叹倒霉,一脸无语地走回肃靖司。 回到司衙中的住处,打开房门,江舟神色猛然剧变。 几步冲上前,死死盯着桌上的一物,脸色难看。 那里一根翠绿的藤条,上面还绽开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江舟下意识地抬头扫视四周。 结果自然是不可能找到什么。 “诶?江舟你回来了,你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这时身后有个声音传来。 江舟回头,是一个经过的巡妖卫。 他也认识这个巡妖卫,好像是姓金。 今天来赴职,就是他帮着办理的手续。 房门没关,这个巡妖卫看到他,就用一种很暧昧的语调调侃起来。 “金……” 江舟张口欲问,忽然觉自己并不知道他全名。 “我叫金九,叫我老九就行。” 这个金九看出他的窘迫,笑了笑。 是他在肃靖司中难得见到的友好态度。 “好,那我却之不恭了。” 江舟应了一声,便急忙道:“老九,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金九诧异道:“你不知道吗?” “刚才楚云楼的薛小姐派自己的贴身丫鬟来给你捎话了。” “说是薛小姐对你甚是想念,让你千万不要忘了往日一朝欢情。” “哦,你手上拿的那东西,就是薛小姐送来的信物。” 江舟:“……” 江舟的沉默反而让金九误会了,调侃中带着几分羡慕道:“你可以啊江舟,不声不响地就有相好了,还是楚云楼的薛小姐!” “我听说,那位薛小姐是楚云楼的头牌,卖艺不卖身,从不接客,吴郡多少权贵公子,风流名士,想要一亲芳泽而不可得,原来竟然和你有一……” 金九走近了些,小声道:“咳,江舟,司里都在流传你并非真的流民,而是来历不凡,背后有大人物靠山,我还不信。” “现在看来,连薛荔小姐都对你倾心,这传言不会假了。” “能不能跟我透露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否认,今日之前,你还是个执刀人,出入都没有自由,你上哪里去认识薛小姐去?” “我啊?你真想知道?” “嗯嗯。” 第28章 又见血尸 金九正伸长着耳朵,江舟却脸色一变,话锋一转:“你想什么呢?我要有靠山还用得着去当什么执刀人?” 这个理由百试不爽。 “……” “行,你不愿意说,我也不追问,好歹你我同僚一场,以后多多照顾,我还有任务在身,先告辞了。” 金九一副我懂的模样,抱了抱拳,便告辞离去,倒也干脆。 江舟摇摇头。 看来他的名声在肃靖司里已经传开了。 不是什么好名声。 但未必不是好事。 有个莫须有的靠山,至少能让人有些顾忌。 旋即目光重又落在那根绿藤上。 楚云楼,薛荔? 那个妖女竟然还在吴郡有这么个身份? 楚云楼这地方,他在刀狱时听那些执刀人谈论过。 是吴郡最有名的青楼。 莫忘一朝欢情…… 或许在金九看来,这是一句引人遐思的旖旎情话。 但江舟却明白,这是在提醒他,甚至,是警告他。 是让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江舟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现在对于那个妖女其实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 不谈太乙五烟罗,以他现在巡妖卫的身份,若是要设计让那妖女暴露在肃靖司眼中,并不是一件难事。 妖女再厉害,江舟也不信她能和肃靖司硬刚。 但不到万不得已,江舟也不想这样。 因为这会暴露他和妖女的“关系”。 不管最后他能不能洗清嫌疑,总还是一个大麻烦。 不能再这么“悠闲”了,他得主动出击,斩杀更多的妖魔。 江舟看了一眼手里的绿藤,取出火折将取点燃,直到完全烧成了一团灰,又拿了张纸包起来。 专门跑出去一趟,将这些灰撒在了怀水里。 怀水是南州最大的一条江,贯穿吴郡城。 江舟不信都做得这么彻底了,那妖女还能留下什么诡异手段。 再次回到肃靖司,直接来到卷宗库。 论及对妖魔信息的掌握,天底下绝没有任何地方能与大稷肃靖司相提并论。 作为巡妖卫,江舟已经权利查阅肃靖司的一部分卷宗资料。 这些卷宗基本是按照妖魔的品级划分,分别归入甲、乙、丙、丁四等库中。 丁字卷库对应的是刚入品的妖魔,也是巡妖卫的查阅权限。 实际上以江舟现在的能力,想要对付刚入品的妖魔也是力有未怠。 也就是在肃靖司,有各种专门针对妖魔的器具,他又自恃有太乙五烟罗护身,否则根本不可能有能力斩杀妖魔。 “狗妖?铜皮铁骨,能身化黑烟,无孔不入,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诡异的能力,倒是挺适合……” 江舟翻阅了许多卷宗,才终于从中找出一个“软柿子”。 论皮厚力气大,江舟这段时间经过龙刍的洗炼,加上五烟罗,他一点都不怵。 就是这身化黑烟的能力有点麻烦。 还得去申请一根捆妖锁才行。 捆妖锁是肃靖司除斩妖刀外的另一大利器,可以捆缚妖魔、无形邪祟。 执刀人没有资格用,巡妖卫却可以申请使用。 为了保险,江舟打算再去调一个执刀人跟自己一起去。 这也是巡妖卫的职权范围。 刚来到刀狱外,江舟本想找今天当值的巡妖卫,将与他相熟的乙三六明天的执刀任务安排给自己。 却正好看到几副担架被抬进刀狱来。 江舟看清其中一副担架上的人,瞳孔微微一阵。 乙三六? 江舟几步赶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负责处理尸体的巡妖卫原本不想理会,不过抬头看清江舟的脸,犹豫了下还是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其实这几个执刀人今天的任务并不一样,而且也不凶险,以他们的资历,应该都不难斩杀目标,” “只是刚刚提刑司来人,说是在城外现了我们的人的尸体,我们赶过去看到的就是这样。” 他指了指担架上的几具尸体。 这几个执刀人执行的任务都不同,但是死状却是完全一样。 而且江舟还特别熟悉。 和今天他在街上看到的那个陈书生一模一样! 皮完全被剥去,腹腔空空,内脏全都不翼而飞。 巡妖卫清楚江舟今天之前还是执刀人,见他表情难看,知道他可能与这几个执刀人有些交情,干脆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这件案子恐怕要上报校尉,这种死法,应该和咱们司里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的一个妖魔有关,你应该知道。” 那个巡妖卫道:“就是通济坊那桩案子,那个陈家小姐连嫁六夫,六个丈夫都死了,而且死状就和他们一样。” 江舟一愣:“这个案子还没破?”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执刀的时候就听到过这个案子。 巡妖卫摇摇头:“这桩案子有点邪门,已经损了两队人手,到现连妖魔的影子都没有见过。” “真的是妖魔所为?” 江舟不由奇道:“这个陈家小姐是什么人?” 巡妖卫看了看左右才道:“是通济坊的一个富家小姐,听说和太守府有些关系。” “我知道你的意思,早前也怀疑过她,不过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之前死的人,多多少少都沾染了妖魔的邪煞,而那位陈家小姐是人,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江舟闻言,暗道怕是那陈家小姐的家世不凡。 如果这案子在提刑司手里,可能还会守点规矩。 可落在了肃靖司手里,换作是普通人家,管你有没有证据? 先铐回来再说。 连嫁六夫,每一个都克死了,居然都还有人愿意娶、敢娶,若非家世惊人,别人图什么? “行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巡妖卫说着,让人抬起尸体就走。 江舟从沉默中回过神:“他们是要送到哪里?” 巡妖卫回头说了一句:“送进刀狱处理,这些尸体都沾染妖魔邪煞,流传出去,遗祸不浅。” 看着乙三六被抬走的恐怖尸体。 江舟心中叹了一口气。 又送走了一个熟悉的人。 他记得今天临别时,这汉子还开玩笑说自己回不来了,这下一语成谶了。 第29章 练功 (求月票~) 乙三六的死,就像是给了江舟一个警醒。 他最近因为太乙五烟罗,加上外间的传说,似乎有些飘飘然了。 产生了点错觉,将自己和别人口中的“隐仙”重叠了。 但事实上,他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以自己的能力斩杀过妖魔。 妖魔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当执刀人时间不算长,可也算见过些妖魔。 不仅个个诡异难缠,而且全都是没有人性的。 碰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对付妖魔,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江舟没有打消独自去斩杀妖魔的念头。 但他按下了之前因为看见绿藤产生的急躁。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老老实实地遵照着司衙里的安排,跟着其他巡妖卫参与了几次行动。 直面妖魔鬼物,他才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可怕。 能活下来已经是竭尽全力,殊为不易,根本没机会去考虑从中捡漏,亲手斩杀妖魔。 他从司衙里的武库里领取了一套刀法,没有任务的时候,就苦练刀法。 作为巡妖卫,已经算是进入肃靖司的体系中,有资格获得修炼法门。 以他的资格,只能获得最基础的法门。 一套专门提供给巡妖卫修炼的基本功法,还有一套刀法。 血煞功,以血煞炼体的法门。 对于肃靖司这样充满血煞的地方,又几乎天天要面对妖魔,简直是天作之合。 这东西可以把原本侵蚀入体的血煞化为己用。 这也是巡妖卫不像执刀人一样,会被血煞所伤的原因。 不过胡图没有修炼这套功法。 虽然血煞功可以化血煞为己用,反而比一般的功法修炼度更快。 不过却近乎于饮鸩止渴。 用极端的手段来刺激、透支潜能,近乎于魔道。 如果他别无选择,那自然不会在意。 但他本就有龙刍,只要能撑过一百天,就能获得百年功力,根本没有必要急去碰这东西。 所以他只练了配套的刀法。 斩鬼刀。 很简单直白的名字。 比起血煞功,这套刀法效率更高,更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他击杀妖魔的概率。 刀法本身很简单,只有两招刀式,一套步法。 分别是缠头,裹脑,虚步藏刀。 招式虽然简单,却也十分凶残霸道。 江舟估计,自己把这三招练好了,也就有了独立斩杀入品妖魔的可能。 “江舟,你这刀法长进很快啊。” 金九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就住在江舟隔壁,两人经常见面,关系也算融洽。 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由感叹道:“你也真够拼命的。” 不过他也仅仅是感叹江舟的努力罢了。 那股狠劲儿真是让人看了都害怕。 只不过金九对于他的努力,却不看好。 先练刀不练功,本就是舍本逐末,到头一场空。 其次,江舟虽然不过双十年华,还很年轻,但这时候才开始练功,太晚了。 无论是练武还是修道,都讲究童子功。 年纪一大,骨龄已定,心思庞杂,修炼起来事倍功半,难有成就。 尽管这不是一个绝对的条件,那些大门大派,有的是办法能解决这些问题。 肃靖司也能做到。 但江舟一没有出身,司里的那些传闻也仅仅是传闻罢了。 大门大派,无数人打破头想要拜入其中,要培养弟子也是挑选那些年幼天赋高的,为何为要为你耗费珍贵资源? 在司中也是一样,一个巡妖卫还没资格得到这样的资源倾斜。 二他也不是什么天赋惊人的天才,可以打破常规。 经过这段时间,金九也现江舟资质不过平平。 除了脑子灵光些,似乎还读过些书外,甚至还比不上肃靖司里那些普通巡妖卫。 总而言之,他并不认为江舟能练出什么名堂来。 江舟手中一柄鬼头刀,脚步连环,刀随身走,时刻不离自己肩头、脖子、脑袋。 如同一条赤练旋转缭绕。 半个身了和脑袋都裹在这条赤练之中。 虎虎生风,颇有气势,却始终不见出刀。 倒有一种让人生怕他把自己的脖子和脑袋给削了的惊悚感。 突然,他脚步飞旋,错踪连环,院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赤练绕场飞旋。 霎那间,赤练似乎变成了一条恶蛟昂扬而起。 破空厉啸声中,赤红刀光闪过,院子中间竖着的一个草人头颅应声滚落。 刀光一闪即逝,江舟以刀拄地,半蹲着,喘着粗气。 “好!” 金九猛喝了声彩。 瞪大眼睛,走了过来:“江舟,你这虚步藏刀神了!” 他又惊又喜:“区区一套斩鬼刀,竟然被你练到了这种地步,仅论这刀法,恐怕除了那几位校尉大人,司里的兄弟没几个能和比得上了。” 江舟能将斩鬼刀在短时间内练到这种程度,确实令他惊讶。 这种专注力和对自己的狠劲,实在令人惊叹。 足以抹消了一部分资质不足的劣势。 这也让他更加惋惜,若能早几年开始,这家伙的成就恐怕不会比那些校尉差吧? “哪里有这么夸张?” 江舟胸口起伏着,说话还有点喘。 斩鬼刀讲究的是藏而不露,刀出必杀。 阴、险、迅、猛,这四个字就是刀法特点。 藏得越久,越凶险,威力越大,不管是对自己还对敌人。 一出刀就是倾尽全力。 杀不死敌人,死的就可能是自己。 不管是藏,还是斩,消耗都极大。 若非龙刍对他的改变一天比一天大,他也出不了这一刀。 江舟摇头道:“我是自知愚笨,只好苦练这一刀,除此一刀,再无他物了,一刀杀不死妖魔,死的就是我了。” 金九闻言不由点头:“也是,平日我常劝你修习血煞功,现在看来,学得全,未必及得上学得精,你要是分心练血煞功,这斩鬼刀也练不到这地步。” 旋即又摇摇头:“不过你这血气还是太弱了些,斩出一刀便累成这般模样,若是练了血煞功,至少能多斩两刀。” “而且没有血煞之气,离了斩妖刀,你也难以斩杀妖魔。” 江舟对此心知肚明,不过这是他的选择。 只好叹道:“凡事总要有个取舍。” “我也不想每次出去办差,都要躲在你们身后,靠你们庇护,纵然别人不说怪话,我也没脸啊。” 最重要的是抢不到人头! “你说的道理我不懂,不过你是读过书的人,想来应该是不错的。” 金九拍拍他肩膀道:“至于那些混账的东西,含鸟的孙子,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只当放屁!” 他说的是那些经常阴阳怪气,跟江舟不对付的巡妖卫。 毕竟传闻里他是个靠关系上位的,平时执行任务也基本都能躲则躲,没人说才怪了。 再加上前段时间砚山神女之事,一般人虽不知道是因他斩杀虹蜺才引来的祸端,却因为这事司中的几个校尉乃至都尉都被李玄策臭骂了一顿,石锋更是被调离。 反而他这个小小执刀人得了晋升。 那些大人们能有好心情? 上有所恶,下必效之。 大部分巡妖卫都因此敌视江舟。 不过江舟也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埋头苦练,偶尔出任务时厚着脸皮躲在人后划水,蹭蹭经验。 也算是受益不浅。 实质的好处得到了,他也就没必要和那些人计较了。 这时,院外出现一个巡妖卫喊道:“江舟!尤校尉召见!” 第30章 血尸案 金九和江舟对视一眼,问道:“老熊,可知尤校尉召见是为何事?” “老熊”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道:“这我哪儿知道?也许是看江大爷近日表现颇为‘亮眼’,要召去嘉奖一番,没准很快就要加官进爵了呢。” 金九皱眉道:“老熊,你阴阳怪气地说谁呢?” “老熊”冷笑道:“怎么?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你……” “老九,没事,我先去了。” 江舟拦下怒的金九,对“老熊”淡淡说了一句“多谢相告”,便出了院子。 他虽然自知有理亏的地方,没有动怒,却也没有被人唾面自干,还笑脸迎人的胸怀。 很快便来到百解堂,见到了那位尤校尉。 吴郡肃靖司平日里有一位肃妖都尉主事。 其下还会让一名校尉担任副主事,帮着那位都尉管理司衙内事。 之前是石锋,石锋被调走后便由这位尤校尉顶上。 他名叫尤许,武道八品的高手。 目前在司里只有那位都尉能稳胜他一筹。 之前倒是还有一个石锋能压他几分。 此时他正坐在百解堂中,从江舟进来,行礼问安,一直一言不。 只是居高临下地坐在堂上,闭目养神,像是没看到江舟一般。 江舟也不奇怪,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他早知道这位尤校尉对自己不满,从他晋升巡妖卫开始,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不过也许是司中规矩极严,也许是他顾忌自己是李玄策亲点,并没有明显地针对他,给他找什么麻烦。 江舟暗自揣摩着对方这次叫他来的用意,尤许忽然睁开眼,淡淡道:“江舟,你成为巡妖卫有多少日子了?” 江舟心中一凛,聚拢精神:“回大人,一月有余,快两个月了。” “嗯,快两个月了……” 尤许冷淡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听下面的人说,你最近都在苦练刀法,那很好啊,可有成就?” 江舟道:“属下愚钝,只是想着勤能补拙罢了,也不敢奢求什么成就。” “话不是这么说。” 尤许不悦道:“你与他人不同。” “李将军亲自提点你为巡妖卫,这可是司中前所未有的殊荣,你可万万不可堕了将军威,让外人耻笑将军眼光。” 江舟心中微紧,连忙道:“校尉大人,李将军只是因为……” “好了,不必多说。” 尤许打断他的话:“你做巡妖卫的时日也不算短了,该学的该经历的也差不多了。” “再让你这么跟着其他巡妖卫到处跑,别人该说本校尉嫉贤妒能,压着你这位将军亲点的人才,不让你出头了。” “属下不敢!” 江舟暗吸一口气。 这老小子要使坏啊! 这种话要换成皇帝对一个臣子说,那铁定是皇帝手痒,要砍几个脑袋了。 果然。 “也是时候让你独当一面了。” 尤许道:“太简单的案子,也显不出你的手段来,这样吧,司里有桩案子,悬而未决有一段时间了,就由你去负责吧。” “本校尉相信,李将军的眼光,必然不会错。” 他从前面的桌案上拿起一卷文卷,抛了过来。 江舟连忙接在手里。 只听尤许又道:“你务必要破了此案,而且还要办得漂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才能让那些闲言碎语的人闭上嘴,让李将军脸上有光。” “这样,限你七日之内,破了此案,将涉案妖魔擒拿正法,以彰我肃靖司威严,大稷律法威严!” 他语声忽然变得有几分森寒:“你可能做到?” 江舟深吸一口气:“属下遵命。” 肃靖司规矩极严。 完成任务,少不得功劳奖赏。 可要完不成,处罚也是极重。 即便李玄策是他亲爹,也不可能自掴巴掌,在这种事上为他站台。 何况李玄策并不是他爹。 这个李玄策的心思,江舟到现在都摸不大清。 谁知道他这么大张旗鼓地提拔自己是为了什么? 又怎么可能为他出头? 这尤许现在摆明了是要难,而且一切都在规矩内,名正言顺,他能说不行吗? “嗯,那就退下吧,好好干,不要辜负了李将军。” 尤许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表面毫不掩饰他的冷淡和厌恶,但言语却句句不落把柄。 江舟也不想在这里和他两看两相厌,拿着文卷告退。 …… 江舟房中。 金九看着文书,两眼圆瞪,喊了出来:“通济坊陈家小姐的案子!?” “这是要你去送死啊!” 江舟坐在一旁,神色无奈。 他猜得没错,这尤许就是想对他难。 不过他没想到会这么绝。 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肃靖司已经搭上二十多个执刀人,三位巡妖卫。 却依旧连妖魔都没有照面。 那些人全都死得不明不白。 前不久,这案子才呈到了上面。 按照常理,这么多人送了命,至少也要派出一位校尉去负责了。 可现在尤许居然给了他。 摆明了要害他。 可一切都在规矩内,就算是谁都能看出来的用意,去了没有人能说出什么来。 金九放下文卷,正色道:“你打算怎么办?” 江舟摇了摇头。 金九犹豫着道:“要不然,我去求求苗校尉,尤校尉这么干,根本不合情理。” 吴郡肃靖司,一共有十几个肃妖校尉。 过了这么久,江舟也基本都见过了。 苗校尉名为苗人风,算是其中比较得人心的一位。 巡妖卫大多都与他亲近,也喜欢在他下面做事。 江舟摇头道:“算了,尤校尉都下了命令,又怎会收回?” 虽然这桩案子很凶险,他去负责,在别人看来就是十死无生。 但江舟却也有心试试。 不为别的,就为不久前惨死的乙三六。 死在这桩案子中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被剥皮剖心。 和他当初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伍书生一样。 自从看到乙三六的惨状,他就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想着将来或许有机会亲手捉住那个凶手,为他报仇。 也算是全了乙三六在刀狱对自己数次提点的情分。 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早。 既然如今避无可避,那索性就不避了吧。 江舟现在也算是经历过事的人,不是当初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娇弱穿越者。 左右不过是一死而已。 江舟怕死,可事到临头,也有一种狠劲。 正常人谁敢拿刀子活活地剖开自己的心窝,在里面种草? 再说他也不是没有依仗,想让他死,没这么容易。 金九可不知道他想什么,急道:“什么算了!这可是要命的事!” 江舟站了起来,拍拍他肩膀道:“老九,你不用为我操心了,这事我自有计较。” “你……” “我得去破案了,先走了。” 金九还想再劝,江舟笑了笑了,没给他机会,便离开了肃靖司。 他得去查案了。 这案子到现在还没头没尾的,唯数不多的线索就是那些死状惨烈的血尸,和那位和好几个死者都有关联的陈家小姐。 江舟却知道还有一个人也许能告诉他一些线索。 第31章 独自办案 百解堂。 尤许正在和几位校尉议事。 其中一位校尉忽然道:“尤校尉,你刚才是将通济坊那桩案子派给了那个江舟吧?” 尤许笑了笑:“怎么,你是有其他意见?” “那倒不是。” 那校尉摇摇头道:“这个江舟,我也早看他不顺眼。不过是一个低贱流民罢了,能进我肃靖司执刀,本就是走了大运,” “如今我等被那砚山神女之事搞得灰头土脸,他反倒还立功了?” 他不屑地道,旋即又露出几分担忧:“但他毕竟是将军亲点,若是出事,我们是不是不大好交代啊?” 旁另外一人说道:“不仅如此,我听到一些传言,这个江舟,好像来头不小,并非什么流民,而是出自某个仙门,这才是李将军提点他的原由所在。” 有人笑道:“不可能,你也说了是传言,若他真是仙门弟子,想进肃靖司轻而易举,有什么必要藏着见不得人?还去假扮流民,就为了进来当个执刀人?” “那也未必,仙门行事,本就高深莫测……” 尤许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行了,肃妖靖平,本就是我肃靖司职责,巡妖卫巡妖查案,也是本职,本校尉不过是照例行事。” “让你们这么一说都成什么了?难道本校尉还会故意为难下面的人,给人穿小鞋不成?” 几人一听,纷纷笑了起来,也不再讨论这件事。 不是他们想不到一些可能存在的不虞之果,恰恰相反,都是油里打滚多年的老吏,一些道道他们比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更清楚。 那个江舟究竟和上边有没有关系且不说。 退一万步说,他真的有李玄策做靠山,几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后果。 李玄策是南州肃靖司第一人不假,可肃靖司却不是他一人的肃靖司。 执掌南州这等重地的肃靖司,位不高,权却重,而且很要命。 多的是人等着他犯错,好将他一脚踹下来。 真的以为在大稷,有实力就能无所顾忌? 你厉害,多的是比你厉害的人。 …… 吴郡一户人家中。 江舟一身巡妖卫黑色差服,对面是一个一身白孝的年轻妇人。 这就是当初街遇到的那个为救夫忍受疯乞丐羞辱的伍夫人。 她丈夫伍书生和乙三六的死法一模一样。 十有**是同一个凶手。 这就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伍夫人,这么说来,尊夫可能是那个妾室所杀?” “肯定是那个贱人!”伍夫人恨恨地咬牙切齿。 这伍夫人姿色不俗,此时一身白孝,面带泪痕,如梨花带雨,颇有些我见犹怜之态。 不过江舟就像个木头一样,并不能欣赏到这份美。 对她的愤恨不置可否:“你说尊夫出事之后,就没有见过那个妾室?” “不错,若非如此,她怎会在此时突然不见踪影?定然是加害亡夫之后逃之夭夭!” 伍夫人恨恨说道:“亡夫当初见她可怜,便接回家中,百般宠爱,但有所求,无有不应。”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狼心狗肺!” 这个之前江舟已经听她说过。 伍书生是在一次踏青回城的途中,在城郊遇到的那个妾室。 据伍夫人说,当时那个女人披头散,衣冠不整地倒在路中间。 这女人姿色绝佳,伍书生也不知是心生怜悯还是什么,就将她救回了家中。 女人醒来后说她遭遇了强盗,全家都遭了毒手,唯有她自己逃了出来。 这种漏洞百出的狗血套路都能相信,江舟除了认为那个伍书生是色令智昏,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然后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女人为报恩成了伍书生妾室。 不过人已经死了,江舟也没法鄙视。 又开口问道:“伍夫人,据我所知,尊夫曾经得遇高人提点,但他先是不信,后来却又出去寻那高人相助,这是为何?” 伍夫道:“官爷有所不知,亡夫遇害前,曾有恶鬼翻墙而入,亡夫遣下人追去,却不见踪影,” “现在想来,那恶鬼分明就是那个贱人!当初恶鬼便是遁那贱人的院中才忽然失了形迹。” “还有,那位高人交与亡夫的破鞋……法器,悬挂之时,家中安宁,偏偏那小贱人竟然要死要活地取了下来,亡夫当晚就遇了害,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伍夫人哭道:“官爷,您一定要为我们作主啊!” “伍夫人放心,在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尊夫一个公道。” 江舟说完,又问了几个问题,便告辞离去。 站在伍家门前,回头看了一眼。d 路遇遇难美人,以身相许的狗血桥段; 恶鬼翻墙入户,遁入小妾院子不见; 伍书生得了破鞋,小妾就要死要活非要取下; 然后伍书生就惨死了。 这几条,已经足够确定,凶手和那个小妾必定有关。 甚至,小妾就是凶手。 现实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意外和跌宕起伏的波折。 江舟展开手里的一轴画卷。 这是伍夫人给他的,那个小妾的画像。 幸运的是,这个画像不像以前看的电视剧里那么抽象,拿出去找人,十个能对上八个那种。 画得栩栩如生,跟照片似的。 很凑巧,那个伍书生是白麓书院的学生,正好就极擅画技。 大稷流行的画法,和他印象中的国画,追求意境、神似,或介于形神之间的画法不大一样。 反而很崇尚工整,追求形似。 伍书生于此道造诣颇深。 凭着这幅画,只有要人在吴郡中,还是有可能找出来的。 怕就怕这个人并不存在。 江舟有很大的把握,这个凶手和肃靖司一直在查的那桩通济坊案子的妖魔,是同一个“人”。 如果这么容易找到,哪里会拖到现在? 先吴郡上百万人口,虽然大稷有严格的户籍制度,也难以完全管束。 其次那是一个妖魔,谁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诡异的能力。 事到如今,不管能不能找出来,也要先找了再说。 江舟收好画卷,便离开伍府。 才走了几步,便看到前面的街道被拥挤的人群占去了大半,想过去都要用挤的。 转眼一看,原来那里是一家米铺。 这些人都是来买米的。 一个伙计却正在拿着一个牌子,挂到了门前:今日米已售罄 顿时抱怨四起,嘴里叫骂着,却也只能慢慢散去。 江舟见人群散去,便继续前行。 南州在大稷有鱼米之乡之称,吴郡更是南州善之地。 大米是最值钱却也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对外面的流民来说,是能救命的。 对吴郡城里的百姓来说,却不算什么。 平时应该很少能看到这种抢着买米粮的景象。 但江舟最近好像已经看到过好几次了。 或许是因为一个多月前,砚山神女水淹了城外百里良田。 多亏他的太乙五烟罗,再加上吴郡似乎早有筹谋,并没有受到不可承受的冲击。 只是影响依旧是很恶劣。 听说不久前,玉京神都肃靖司总部,一位上三品的肃靖大将军亲自带着肃靖司的三大重宝之一的捆妖锁,前去云梦大泽将那砚山神女锁回了玉京神都,压在镇妖塔下。 当时江舟还惊异了许久。 砚山神女能驭云梦三千里水泽,仅此一个本事,就跟个人形核弹似的,随时能给你来个大洗地。 那天夜里,吴郡上空那种毁天灭地的景象,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这等人物,竟然被人打上家里,轻飘飘地就锁走了。 而那个据说是神女男人,更加厉害的浔阳龙王,却连屁都没见放一个。 这大稷的水真的是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不可测。 不仅是砚山神女,如今大稷各地肃靖司都是四面出击,每日剿杀的妖魔是往常数倍乃至更多。 但江舟却没见妖魔变少,反而更多了似的。 就说这吴郡城,听司中那些巡妖卫说,以往虽也时有妖魔害人,但至少少有敢在郡城之中作怪的。 现在无论是执刀人还是巡妖卫,接到的任务却有小半都在郡城里。 另外大半,是在吴郡辖下的各县城、村庄。 就好像妖魔都被刺激到了,前仆后继地攻击人类地盘。 “哟,这不是江舟,不对,江爷吗?” 江舟来到提刑司衙门,门口站岗的捕快见到他就打趣起来。 第32章 烟波楼 “听说你最近升了巡妖卫,我们还不信,看你这身打扮,还真是啊,以后可得叫江爷了!” 他之前来找过燕小五几次,和这些缁衣捕快不说多熟,也算认识了。 对于一个不久前还是流民的执刀人,竟然没死在执刀之中,还短短时间就晋升巡妖卫,在他们这个系统里,还是算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的。 “既然知道是江爷来了,还不好生伺候着?快把燕小五给爷叫出来。” 江舟也不怵这些糙皮,顺势抖了起来。 “遵命!这就给江爷您叫去!” 一个捕快嘻笑着就跑了进去。 大稷六司彼此间,也是有鄙视链的。 典礼司的文人大儒们眼高于顶,看不起所有不读书没文化的文盲,包括监天司的仙师在内。 监天司的仙师虽然不是文盲,但在他们眼里也是空有一身本事,不学有术,但全是无功无业的无业游民,社会混混、蛀虫。 监天司的又看不起荡寇司肃靖司提刑司这些世俗的糙蛮武夫。 肃靖司又因为自己是与妖魔打交道的,有点看不起提刑司这些遇上妖魔就束手无策的家伙。 也只有荡寇司或许是兵权在手,隐隐间连仙门圣地都在其震慑之下,地位很微妙敏感,算是比较矜持,不大搭理其他人。 其中还有一个最为神秘的捕风司却不算在这条鄙视链内,因为这是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存在,连典礼司那些文人老爷都避之唯恐不及。 因此,虽然缁衣捕快和巡妖论起来是平级,但其实站在巡妖卫面前,总是自觉低人一等。 对于江舟骤登“高位”,没有和他们疏远,还像往日一样打趣亲近,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江兄弟!来找我喝茶吗?” 很快,燕小五就甩着小短腿,嗒嗒地跑了出来,笑得露出两排招牌似的大白牙。 “喝茶随时可以,不过我先想请你帮个忙。” 江舟笑着递过手中的画卷。 “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个人?” 燕小五接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也没问什么,便招呼了后边一个高个子捕快道:“老凌,听到没?帮个忙。” “行咧,江爷的事儿,兄弟哪敢不尽心?” 那高个子嬉笑着接过画卷就跑了进去。 提刑司提点天下刑狱,缉凶捕盗,各地的户籍也由其分管。 想在吴郡找人,没人比他们更合适。 “怎么回事?能说不?” 燕小五知道规矩,没强求。 江舟却知道燕小五这人,消息极为灵通,三教九流,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有点神通广大的味道。 或许他能帮上自己的忙,这也是他找来的原因。 于是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桩案子……” 燕小五听完,摸了摸小巴,忽然道:“那十有**是查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没多久,高个子捕快就回来了。 结果江舟和燕小五却都没有意料到。 画卷上的人找到了,可那女人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燕小五道:“江兄弟,你确定这画像没问题?” 江舟摇头道:“应该不会。” 燕小五摸着下巴:“难道是借尸还魂?” 这种事对普通百姓来说很不可思议,但对他们来说虽不能说常见,却也不是没见过。 他想了想,对那个高个捕快道:“这样,老凌,你帮个忙,去这女人家中看看,问一问,如果可以,最好说服那户人家,开棺验尸。” “行,没问题,那我这就去。” 高个子倒是答应得干脆。 “江兄弟,现在瞎猜也没用,这事让老凌去就行,想要开棺验尸可是件麻烦事。” 燕小五朝江舟嘿嘿一笑:“我们先到烟波楼去喝上两杯。” 也不容江舟拒绝,拖着他就走。 江舟也没办法,左右他也是要等那个老凌调查出结果,只好陪着他胡闹。 想要开棺验尸,还是一个几年前就下葬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个不好,死者家属闹起来,就是个大麻烦。 这也是燕小五直接请托老凌去办的原因。 老凌已经是提刑司里的老差吏了,对于这种事门清。 很快,江舟和燕小五,已经坐在了烟波楼上。 燕小五就着小酒,正美滋滋地听着下边说书人抑扬顿挫地声音。 江舟也在就着精致的菜肴,一杯一杯地喝着。 不知不觉间已经面色酡红,意有微熏。 闻言摇头道:“这烟波楼的花费整个吴郡也是数得着的,你见天往这跑,你们提刑司的俸禄待遇很高啊。” 燕小五翻了个白眼:“老江,你这人哪儿都好,就这一点没意思,什么事都想着究底,你自己想想,这一个月里试探我几回了?” 江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也喝了,书也听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吧?” 燕小五一边吃着肉,喝着酒,一边答非所问道:“我说你是不是在肃靖司得罪什么人了?” 没等江舟回答就继续道:“这案子,最初是我们接手的,后来怀疑是妖魔所为,才转交到你们肃靖司。” “这段时间我们也一直在协助查办这桩案子,但是那个妖魔很狡猾,一点踪迹也不露。” “肃靖司的人怀疑,很可能是八品以上的妖魔,而且是像当初那只屠戮山阴的魉鬼一样,有着某种能改变形貌的手段,否则不可能躲得了这么彻底。” “八品以上的妖魔,就算是你们那几个肃妖校尉,遇上也十有**是个死字,让你来?” 燕小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说是不是要你死?” 江舟只是笑了笑:“你想多了,斩妖除魔,是肃靖司每一个人的职责,又分什么你我?” 他虽然喝得有点多,可还没醉糊涂。 有些话燕小五说得毫无顾忌,他却不能。 否则传出去一个毁谤上官的罪名,就足以给他招来大麻烦。 燕小五也明白,摇了摇头:“要我说,以你的本事,到我提刑司来多好?有兄弟在,谁敢给你找麻烦?” 江舟闻言没有说话。 这话燕小五说过很多次,就想把他弄到提刑司去。 说实话,要是没有鬼神图录,江舟肯定会去。 但事实是,这天底下恐怕没有第二个地方,能比肃靖司更适合他了。 燕小五看他神情,就知道自己这次又白说了。 也不恼,摇摇头说道:“就知道你会这要,实话告诉你吧,这烟波楼背后的东家,姓陈,就是那位陈家小姐的父亲,我就是先带你到这儿认认门,没准会用上。” “哦?”江舟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燕小五已经便举杯入口,直接闭上了眼睛,满脸陶醉: “这烟波楼不愧是吴郡屈一指的酒楼,这酒就是好,比玉京里美酒也不差,更多了些南州独有醇柔,入口一线,如棉如絮……” “啧啧,美啊!” 又有点不满地摇头:“就是这话本听了十好几遍了,也不换一个,不嫌腻味?” 江舟看了一眼下面台上的说书人。 此时说的依然是“砚山神女云梦大水,吴郡隐仙施五色烟霞”的本子。 这段日子,“吴郡隐仙”的名头,是越的响亮了。 不仅是吴郡百姓争相传诵,听说名声已经传遍南州,甚至传到了大稷各州。 连江舟都有点妒嫉“自己”的名头,偏偏他又不能站出来大声说“老子就是吴郡隐仙!”。 脸大不大、皮厚不厚什么的他倒是没考虑,只是为小命着想罢了。 不仅是百姓,吴郡最近这段时间多了许多穿着打扮异于常人的怪人,尤其是什么和尚道士之类。 听司里的传闻,那都是来寻找隐仙的仙门中人。 虽说江舟很怀疑燕小五的动机究竟是如他所说,还是单纯就是想来听书。 但知道这里是那位陈家小姐家中产业,他还是开始仔细打量了起来。 “嗤~” 忽然听到几声嗤笑,夹杂在众多叫好声中。 江舟看到离他们这桌不远,有几张桌子,坐的都是一身雪白儒袍年轻文人学子。 居中一桌,是几个年长的文士。 这几声嗤笑,正是出自年长文士一桌旁的几个年轻学子之口。 “这些愚夫,只知道吹捧什么吴郡隐仙,又岂知如今吴郡承平,大稷能有今日盛世气象,全因圣皇在位,我儒门诸公殚心竭虑?” 第33章 吴中大儒 “只说这次水害,若无太守府与典礼司事前筹谋,事后调度擅后有方,莫说吴郡,整个南州恐怕都要大受震动,也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此般愚民愚夫眼中,却只见得那什么不知所谓的吴郡隐仙?简直是岂有此理!”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年轻学子。 头簪玉骨,一身儒袍,外罩淡青纱衣,玉面生辉,儒雅中微带几分傲然。 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好气度。 他话一出口,其余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那几位年长者桌上,一黑须中年文士正望向主位上一位长髯老者歉意道:“此番先生入京,必定是大鹏展翅,潜龙出渊,本该知会郡中诸老名宿,齐为先生送行才是,” “听闻这烟波楼顶,可以远眺千里怀水,波澜壮阔,甚是壮观,此楼之名正是由此而来,正应先生此去,该在那里送别才是,” “如今却要在此处与市井凡夫一起,着实扰了东阳先生清静。” 长髯老者摆摆手笑道:“老朽一介清贫之躯,在这里宴请诸位,已经是倾尽家财了,哪里还敢到那等销金之地?” “有酒有菜,有诸位高朋共饮,后辈俊彦在座,足矣,足矣。” 黑须文士张嘴欲言,本想说该由他来请,只是知道老者脾气,若他敢这般说,恐怕老者会起身掉头就走。 恰好听闻旁边学生狂言,不由责备:“文卿,你适才之言过于偏激了。” 他不悦道:“此番东阳先生要赴玉京上任,正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之时,我等在为在此先生送行,你怎好大放厥词,徒惹人笑?” “先生教训,学生自当谨记。” 年轻学子赶紧站了起来,施礼道。 他名为徐文卿,乃是白麓学院的学子,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胸中才气、心中傲气都非常人所能及, 自然不是这么容易便能认错。 说这话时,眼中也是轻淡傲然,鞠了一礼,又正色道:“只是学生认为,此等愚夫之论,近日已是甚嚣尘上,越传越烈,” “甚至如今市井之中,百姓遇事,多是只知求仙拜神,长此以往,必定祸延连绵,遗毒甚广。” “学生心忧,胸中不忿,不吐不快。” 在场之人,除了那几位年长的文士,都是白麓书院的师长。 其余人都是他的同窗,大家多是志趣相投。 边上一个与他相熟的同窗友人道:“徐兄所言不错,其实非止是如今,也不仅是在吴郡,” “当今天下,佛道之流盛行,寻仙求道之人不绝,不仅不思学有所成,为国效力,甚至抛家弃口,只为寻那虚无缥缈之事。” 又有人接口道:“不仅是佛道之流,还有法墨阴阳那些不知所谓之人,学而无术,不走正道,不讲仁义,以种种邪说蛊惑世人,其流毒之甚,更甚于佛道。” “这些也倒罢了,虽是走上了邪道,毕竟也都能称一声文人,那些粗鄙武夫竟也能称家道子,堂而皇之的以兵家自称,还与我儒门大贤并立于朝堂之上,何德何能啊?” “对对!要我说,圣皇英明,就应当罢黜百家,独尊我儒门。” “有我儒门众贤,礼定天下,以仁义教化万民,令天下人人皆知礼明义,以仁待人,何愁天下不定,大稷不兴?” 众学子越说越兴奋,话题却早已经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那几个年长文士面上神情各异。 其中多是点头抚须,称赞有加。 却有两人相视一眼,暗自摇头。 一位便是那长髯老者。 一身朴素青袍,长髯垂胸,气度沉凝,正是此次送行宴的主角,白麓书院的前山长,李东阳。 是南州文坛泰斗,天下闻名的大儒。 另一位头稀疏,形貌高古,稍显老态,名为戴幼公,也是与李东阳齐名的名士大儒。 那黑须文士注意到两人神情,便赶忙喝止:“够了!” “尔等不过是区区书院学子,怎敢狂论大道,妄议国之大事?” 众学子顿时闭口不言。 黑须文士才对李、戴两人笑道:“文卿之言,虽是略有偏激,不过也是有几分道理。” “想那些所谓的仙门圣地,虽是自恃出尘,孤芳自赏,但也算是不学有术,也多遣门人弟子入世,在那监天司中为国效力,” “如今大稷内忧外患之象已显,陛下励精图治,正当用人之际,若是那位吴郡隐仙真如百姓所言,有这般大本事,正该挺身而出才是,” “否则,即便法力通天,那也不过是枯木一株,顽石一方,于国何益?于民何益?实是当不得万民朝奉。” 黑须文士名朱元皓,是白麓书院的博士。 徐文卿是他最钟意的弟子,不愿看他在李东阳这等大儒面前失了份,言语中多有回护之意。 当然,这也确实是他的看法。 并非是针对那所谓的吴郡隐仙,而是对所有所谓的隐士高人、世外真仙都不以为然,认为他们是空负了一身本事。 朱元皓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是东阳先生的送行宴,这等扫兴之事不说也罢。” “陛下三请东阳先生,先生皆拒,今日却终于要应诏,自今而后,便要扶摇而上,一展胸中抱负,真真是守得云开见青天啊,可喜可贺。” 李东阳抚须笑道:“什么扶摇而上?不过是风中残烛,稍放余热罢了。” “老夫这把老骨头,本已无心再趟进那浑水之中,只想在白麓岩上育人著书,只是时局动乱,四边不靖,老夫也实在无法安坐。” 朱元皓可惜道:“只是吴郡少了东阳先生坐镇,恐怕今后要风雨难靖了。” “近来异族频频异动,吴郡南临诸越百蛮,内有妖魔为祸,还有那些不安分的暴民聚众作乱,借各路邪神之名,行不轨之事。” “远有山南县令勾结山蛮叛乱,近有妖魔屠戮山阴,听说就在上个月,城外就有个刘家庄聚起了数千暴民,公然与官府对抗。” 他叹了口气,忧心道:“这往后啊,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边上头稀疏的戴幼公笑道:“这治国平天下,自有朝中衮衮诸公,还有东阳先生这等贤人大儒,” “往后,还有文卿这些后起才俊,我等老朽闲人,就不必多虑了。” 他高举手中杯:“来,诸位,共饮此杯,为东阳先生送行。” “哈哈哈,共饮此杯!” 诸人齐齐举杯。 一杯饮罢,朱元皓满脸笑意,回头道:“文卿,你素有吴中诗冠之称,” “东阳先生即将出吴入京,你可有佳作以送?” 第34章 文斗 戴幼公喜道:“吴中诗冠之名,老朽也是如雷贯耳啊,” “素闻吴中徐文卿,为人疏狂,不拘小节,更是文彩风流,吴中才气有十,你独占八斗,又爱醉酒吟诗,三杯入口,便能吐出锦绣篇章,” “看来今日老朽要沾了东阳兄的光,得以一饱眼福了。” “学生才疏学浅,不敢当幼公先生赞誉。” 徐文卿连忙欠身道,不过脸上神情却不见紧张谦虚,带着两分清傲,朝李东阳施礼道: “不过今日东阳先生出吴,学生确是欢欣鼓舞,早已作下一诗,以表离情,同时也祝愿东阳先生……” 就在这时,边上传来一声刺耳之极的笑声: “嘿嘿,我说这酒怎么越喝越酸,还有股恶臭,原来是一群腐儒酸丁在这里大冒酸气,真是倒胃口。” 若是平常,江舟肯定会阻止燕小五招惹麻烦。 不过他刚刚喝了不少酒,有点懒洋洋地不想动。 而且他也听到这些书生刚才说的话,让他有些不满。 便任由燕小五瞎闹,只在一旁带着醉酒人的那种傻笑,乐呵呵地看戏。 一众白麓学子顿时大怒。 “何人胆敢大放厥词!” 几个白麓学子拍桌站起,寻声望来,见到江舟和燕小五两人,不由面露不屑。 一人怒声斥道:“原来是两个皂吏酷役,走犬爪牙,圣人门徒当前,大儒高贤当面,也敢口吐狂言!” “可知我等一纸状书,递上太守府,便能剥了尔等这身狗皮!” 此人的谩骂很是刺耳,本来还觉得不好意思的江舟也皱起了眉。 “好哇!” 燕小五更是一蹦而起,毫不示弱地拍桌子: “爷爷我正好当腻了这差事,你要有这本事帮爷爷解脱,爷爷我给你斟茶倒酒,磕头认错!” “就怕你小子是小母牛拉屎不擦腚!” 这话让对方愣住了:“什么意思?” 燕小五歪嘴斜眼:“臭牛逼!” 那人一张脸瞬间就通红,嘴唇皮子都抖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有辱斯文,有辱斯!” 这些书生何曾听过这等粗鄙之语? 别说那个书生,江舟都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脸通红。 跟燕小五厮混也有些日子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小子有这样的才能。 边上一个衣饰颇为华丽,透着贵气的书生冷冷道:“姚兄,不必如此,此等皂吏小人,本就言语粗鄙,龌龊不堪,与彼等计较,凭白失了我等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 燕小五冷笑一声,干脆拉出凳子,一脚踩了上去,双手叉腰,一副要舌战群儒的架势。 一张小嘴已经口若悬河:“口口声声家国天下,除了在这里吐些酸词,些牢骚,还能干什么?” “你嘴里吃的喝的,可有半点是凭自己得来的?身上穿的戴的,可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屁都不懂,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知满口吐酸尿。” “要是言虞山知道自己的徒子徒孙都是你们这般模样,非得气得从地里爬出来,抽死你们这些不孝子孙!” “这就是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东西的身份?” “你你你你……” “你爷爷在此,孙子别叫了,再叫爷爷也救不了你那用屎和了尿捏巴捏巴就出来的脑子。” 这些书生学子哪里听过这么恶毒的辱骂? 气得全身都在抖,一个字抖了半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让燕小五又占了个便宜,又是一口血堵在嗓子眼里,差点没喷出来。 一直不屑于与这些粗俗辈费口舌的徐文卿不得不站了出来,负手皱眉,语声淡然,却暗藏锋锐之刃: “这位官差兄台,既知言子之名,当是知书之人,怎的说话如此粗鄙?” “需知人之异于猪狗,在于衣冠德礼,嘴下留三分德,也是给你自己留些体面。” 言子,名言师偃,先圣诸子之一,位列儒门七十二贤。 也是吴中自古以来,唯一一位堪破一品至人之境的儒门圣贤。 其曾于吴郡虞山结庐而居,也是在虞山悟道,而登至人之境。 所以世人也以言虞山称之。 那是南州文气根源所系,是所有南州文人心中不可侵犯的神圣。 燕小五口中带上言子,已经是最为严重的羞辱。 便是李东阳和戴幼公两位大贤的修养,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嘿,你这个酸胚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原来才是最坏的那个,拐着弯骂你爷爷畜生呢?” “行啊,你爷爷我就先跟你大战三百回合,看谁能骂!来!” 燕小五叉腰挺胸,一副你放马过来的模样。 徐文卿只是微微一笑:“我等是读书人,岂会效那市井无赖泼皮之态?” “嗤~” 燕小五出怪声:“怕就给爷爷退下,换个能战的来!” 燕小五现在的反应让江舟感觉有点奇怪。 以他的了解,燕小五这人虽然有时候不大靠谱,但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也不会得理不饶人。 现在这副模样,倒有点不善罢干休的势头了。 不过他现在酒意上涌,也懒得动脑筋想太多。 “看你虽是吏役,却也不像是没有读过书的,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就不要再摆出这等市井无赖之态了,” “你若然要斗,便以文人的方式来斗上一斗,我必然奉陪到底,” “如若不敢,我也不为难你,我等在此为师长送行,你就此离去,你莫要再打扰便是。” 燕小五怒了,两只小眼圆瞪:“我不敢?你爷爷我吃的盐比你小子踩过的屎都多,爷爷会不敢?” 说着却凑近江舟,小声道:“喂,你平时老吹你笔杆子厉害,应该读过不少书吧?这种小场面你应该应付得来吧?要不然咱俩今天都得丢人了。” “……”江舟一脸嫌弃。 就想离这憨批远点,合着你吃的盐和别人踩的屎是一个类比? 刚才那么嚣张,就是想拿我顶包?丢人也是丢你自己的人,与我何干? 徐文卿已经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由看向江舟:“哦?难道这位兄台还是位饱读诗书之人?想不到吴郡肃靖司和提刑司中,竟是藏龙卧虎,有两位兄台这般文武双全的人物,” “既然如此,二位一起来也无妨,文卿正要领教一番,还请二位不吝赐教。” 第35章 不自量力 (求月票) “呵、呵呵,” 江舟干笑了两声:“诸位说笑了,诸位都是那天上的文曲星,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巡妖卫,哪有这本事?” “我这兄弟是喝醉了,才胡言乱语,适才冒犯,还请不要见怪。” 他只是醉了,不是傻了,并不想无端地惹麻烦。 徐文卿笑道:“怎么?这位兄台是不屑赐教吗?” 先前那衣着华丽贵气的书生冷笑道:“文卿兄,不过是两个皂吏,也配与我等文斗?恐怕他们连斗大的字都识不得几个,你也太高抬他们了。” 燕小五跳脚骂道:“放屁!你说谁不敢?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兄弟!跟他斗!” 一回头就小声道:“喂,你真的不行啊?完了完了,这下兄弟要丢大人了!” 一旁那朱文皓摇头道:“好了,文卿,莫要得理不饶人,两个差役罢了,如此纠缠,凭白失了身份,让人笑话。” 转头对那李、戴二人道:“东阳先生,幼公先生,文卿这孩子虽有才气,却是心高气傲,也不经世事,受不得气,见笑了。” 戴幼公摆手道:“书生意气,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位差官也确实是说话不中听了些,不必计较,打走便是了。” “遵先生之命。” 徐文卿施了一礼,便朝江舟二人摆手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二位快快离去,莫要在此扰了我等清雅。” “嘿,你这酸豆腐!” 也不知道这些书生戳中了他哪个痛点,燕小五气得七窍生烟。 只是他平时嘴皮子很利索,真跟人吵起来,却又有点拉胯,比不得这些书生牙尖嘴利,骂人不吐脏字儿。 见两人无言以对,那贵气书生冷然道:“哼,所以说武夫掌权,实在是不像话,这肃靖司、提刑司,尽收些不入流之辈,” “这些胥吏酷役,本就是些无知刁民,都是不学无术之辈,骤登高位,便得志而忘形,” “往往行事酷厉,上下欺瞒收刮,为害之烈,比贪官更甚,有朝一日,我等位登金阙,必要肃清此辈,肃歪风,立正气。” 他说得大声,似乎是故意说给二人听一般。 燕小五气得七窍生烟,只是他骂不过,只能求助地看向江舟:“江舟!你听到没有,这你他娘的也能忍?” 转身又指着那些学子骂道:“要不是老子这些胥吏酷役、无知刁民用命去拼,你们这些酸腐之辈能坐在这里高谈阔论?” 诸学子都恼怒不已,只觉这胥吏实在可恶,也太不知好歹。 都不与他计较,放他离去,竟还敢不依不饶? 当下便有人叹道:“韦兄说得不错,说起来,当今天下,都是因当年稷鼎之祸,以至礼崩乐坏,” “虽有当今陛下奋起,力挽天倾,大稷中兴,但山河易定,教化难行,仁义不布四方,方有如今之乱象,此为天下之大难。” 那人语含讥讽:“如某些目不识丁之辈,无知无礼,不知尊卑,不识进退,更不知仁义恩德为何物,却能位居要职,简直不知所谓,” “若想解此难,非得用我儒门之才,儒门之术,重定稷礼,广布仁德,” “使天下庶人百姓,皆能守礼怀仁,四方异域,皆可感恩怀德,则天下可定,大稷可兴矣。” “嘿!” 燕小五气得出怪声,回头道:“江舟,这小子巴巴地说了这一堆酸话,是在拐弯抹角骂咱们吧?是吧?” “爷爷我今天还真不信了,还有人敢在爷爷的地界跟爷爷叫板?” 他捋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他是动嘴不行,打算动手了。 “哎!” 江舟好悬才在燕小五冲进那些书生之中犯倔前直接抱住他。 徐文卿怕暴跳如雷的燕小五冲撞了几位师长,站起来挡在两人面前。 昂道:“怎么?两位可是改变主意,想要斗上一斗?” “若是文斗不行,我等也并不介意武斗。” 他身后几个书生笑道:“呵呵,不自量力。” 儒家子弟,六艺皆通,可不是手无缚鸡之辈。 “江舟,你别拦我!”燕小五被江舟抱得两条小短腿悬空乱蹬。 唉…… 江舟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看来今天是很难善了了。 不过这些书生的言语,也确实让他心中生起不快,有些话不吐不快。 干脆放下燕小五,身一横挡在他面前,直面众书生。 张口吐出一口酒气,说道:“既然你们要斗,那就斗吧。” 燕小五忽然觉得自己这兄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锋芒毕露,有点陌生。 江舟拍拍衣袍,斜眼看着众人,悠然道:“既是文斗,那便出不了诗词文章道理三者之外,写诗词文章?我怕我一出口你们此生再也拿不起笔,不如就只辩一辩道理吧。” “狂妄!” “失心疯了吗!” “不知所谓!” 众学子纷纷大怒。 江舟不理会这些人的暴怒,狂态毕露:“你们这些人,真是枉读圣贤书。” “怎么?可是认为江某一介差吏,不配与尔等论?” 江舟扫了一眼那些面带不屑微笑的书生道:“就拿你们适才所言来说,我兄弟说你们大放厥词还是轻的,若要我说,简直是痴人说梦,荒天下之大谬!若是让你们这些人去治国,这天下恐怕就要完了。” 他这番话并没有触怒对方,反倒引起一众学子大笑:“你们听到什么了?小小胥吏,竟也敢与我等论文章道理,治国大道?” “哈哈哈!” 那几位年长者也不由莞尔一笑。 朱元皓哑然一笑,抬起头来朝江舟道:“这位小差爷,是对是谬,暂且不论,” “不如你先说说,他们适才都说了什么?” 边上李、戴二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江舟。 之前双方的口角,在他二人看来,不过是小辈间的胡闹。 以他二人的身份,也根本不会计较当真,更不会插手。 不过这个小差吏的反应,倒是引起他们的兴趣。 看服饰,他们就知道这是肃靖司的巡妖卫。 他们不是那些年轻学子,知道肃靖司这种重地,自有自己的一套用人方式。 看似随意,三教九流都有收录。 其实内中自有一套严密到极点的规矩。 不过其中多是武人,这点是没错的。 一个巡妖卫,出身基本不可能高到哪里去。 天下间的道理,向来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 这个道理,包括力量和知识。 普通的平民百姓,怕是连识字都困难。 刚才那些后辈学子所说的,虽然谈不上什么高深的东西,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听得懂的。 一个小小巡妖卫,基本可以和文盲划上等号。 李、戴二人虽然根本不认为他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但依旧还是很好奇,也期待江舟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第36章 舌辩 (求月票) 一个年长的书院教习好笑道:“朱博士,您这不是为难人吗?这些小子虽说学问不精,但也还是有几分见识的,哪里是一个差吏能够懂得?” 朱元皓摇头道:“不不,岂不闻以貌取人,贤愚难分?” “我等读书做学问,不能只读死书,要多看、多闻,上察天心,下体民情,即便是市井走卒,村夫农妇,也常能口出质朴真理。” 他话说得中肯,不过言语间却也照样将江舟当成了市井走卒、村夫农妇之流。 朱元皓此言令众学子纷纷欠身,口称受教。 “我说你们一人一句,还让不让人说话?” 燕小五却不耐烦地道:“怎么?怕说不过我这兄弟是不是?” 众学子一个个怒目而视。 朱元皓不恼不怒,笑道:“呵呵,小差爷但说无妨。” 江舟拍了拍燕小五,示意他安分点。 带着几分酒意,声音也比往常高了许多:“刚才你们罗里吧嗦说了许多,其实意思不过是四个字罢了,哪里用得着说那许多废话?” “无礼!” 众学子怒斥,朱元皓摆手喝止,朝江舟皱眉道:“哪四个字?” 江舟略显不屑:“内圣外王。” 几个年长者闻言眼中微微一亮。 朱元皓试探道:“何谓内圣外王?” “自然是圣道仁德,王道礼治。” 江舟带着几分不屑,笑道:“这话倒也不错,只是未免太过一厢情愿,谁若真以为依此四字便能天下太平,那人必定是个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只知空想的无知之辈。” “放肆!” “区区贱吏,大字不识一箩筐,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你又懂什么仁义!” 仁义礼治,乃是儒门奉行之理念。 他这话等于骂了整个儒门。 白麓众学子没有立即拔剑相向,是因为李东阳已经站了起来。 李东阳拦住要作的众学子,朝江舟正色道:“小差爷此言何意?” 江舟用眼斜了这位似乎威望极高的长髯老者,撇嘴一笑:“算你们还有个明白人。” 旋即扫过怒目而视的众学子,晒笑一声,高声道:“我若不懂仁义,这世间还有谁能懂?” “所谓仁者,人也,是为人之心,生之性。” “礼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 “以仁为人之本,礼、义、廉、耻为人之纲,乃国之四维。” “无本无纲,人则不立,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趁着一腔酒意,江舟口若悬河。 倒把众白麓书院学子惊住了。 那徐文卿和贵气公子眼中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李东阳、戴幼公、朱元皓等人,也都愣住了。 连他身后的燕小五也瞪圆了双眼。 任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巡妖卫,竟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语来。 不仅如此,这些话语听在李、戴、朱等人耳中,简直是振聋聩。 仁者,人之心,生之性。 礼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 仁为本,礼为纲,礼义廉耳,国之四维。 短短几句,却是微言大义。 三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朱元皓直接站了起来,双手于胸前交叠,正正经经地施了一礼:“小兄台有以教我?” 他的称呼已经变了。 一个普通的差吏,绝对不可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来。 李东阳和戴幼公两人虽没有动作,却也肃颜正襟而坐。 “不敢。” 江舟本就不是个跋扈的人,先前不过是气这些学子无礼,趁着酒意,回敬了一番。 他人以礼相待,他也便回了一礼。 对于一个业余闲暇时间,几乎都是在各大图书馆中泡过来,在网络上纵横捭阖实战锻炼出来的嘴强王者、绝世键客来说,现在这种场面就是一句话。 打架,我不行。 吵架,你不行! 江舟施施然道:“以仁为本,以礼为纲,本来无错。” “仁者爱人,人恒爱之,朝廷修礼用以节制引导百姓之性、百姓之行,若真能天下人人怀仁守礼,那自然是天下太平。” 李、戴、朱三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一个书生不服道:“这本就是我等所持之论,如此还需你来说?” “呵呵。” 江舟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若真依此而为,将仁义、礼义奉为圭臬,治国治民,那恐怕是……” 他扫过众学子,缓缓吐出几个字:“国之将亡。” “大胆!” “住口!” “荒谬绝伦!” 他这话果然引得众学子破口大骂,连几位老教习先生也坐不住了。 江舟不急也不惧,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骂。 “好了!” 最终在李、戴二人不满的目光下,朱元皓厉声喝止。 众人愤愤住口,却仍对江舟怒目而视。 朱元皓用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才道:“小兄台请继续。” 江舟笑道:“诸位所求,不外乎天下人人为善,若是为善之人不计其数,为恶之人屈指可数,” “如此一来,上位者根本不需劳心劳力,只需一条明令,那少数为恶之人,自然会被天下为善的滔滔大势所淹没、清除,那国家自然太平。” “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说得可对?” 那贵气公子道:“不错,你这差吏,言语虽然粗糙浅白,倒也领会了几分道理。” “仁、礼二字,即我儒门之大道,天下若都能遵我儒门之道,怀仁守礼,岂还会有祸乱?” 江舟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三个字:“可能吗?” 贵气书生站起来,义正辞严道:“如何不可能?只要我等读诗书,通经义,禀持初心,他日到了朝堂之上,自然会令此大道风行天下,届时人人皆沐君王仁德,知圣王之礼,自然可成!” 一直抚须安坐静听的李东阳,忽然抬头道:“听阁下之意,似是对仁义礼制治国,颇不以为然,” “阁下言语之中虽未提及,但老朽不才,出听得几分其意,阁下所推崇的,可是一个‘法’字?” 江舟这时才正视这位一直很安静的长髯老者。 他说了许多,可是半个与“法”相关的字眼都没说过。 有些话,可不是能说出口的。 犹豫了一下,江舟咬了咬牙,左右说了这么多大话,也不怕再多说了。 当下开口道:“内圣外王,圣道仁德,王道遵礼,自是一条大道,可这条大道,不通。” 众学子怒而欲斥,却被那李东阳伸手拦住,神色严肃地看着江舟。 江舟也不怵:“这天下很大,绝非一家之言可以治得了,” “在下也并非推崇‘法’制,但治国一道,却少不得‘一法’。” “若无律法,杀了人可以一笑而过,人人不知是非对错,只比谁的拳头大便是了。” 李东阳手抚长髯,饶有兴趣道:“阁下所言,确有道理,但我大稷也并非无法,恰恰相反,” “当今陛下御极以来,立法之严苛,乃古往今来之最,可为何天下仍旧动乱频频?” “多少人不顾律法之森严,铤而走险,以身触法,由此看来,这法字,也行不通啊,难道这不是坏法之人,不知仁,不懂礼的缘故?” 江舟不紧不慢地笑道:“老先生,小子说的是‘一法’,不是法。” 李东阳双眼一亮:“哦?有何不同?” “哼,故弄玄虚……” 一众学子中有人低声嘀咕,被朱元皓严厉一瞪。 “法莫如一而固,以势立威,以术驭臣,以法制民,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最忌故新相反,前后相悖,朝令而夕改。” 江舟抑扬顿挫,快地说出这番话。 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他也不打算解释,没必要,也不敢。 他在肃靖司时间不算长,但足以让他看到许多东西。 大稷确实律法严苛,却也少不了许多弊病。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毛病,这个世界也一样有,而且更严重。 刑法,是对庶民而定。 礼仪,是对贵人而存。 庶民犯法,其罪当诛,若是有功有善,那是理所应当,你应该做的,不值一提。 反之,贵人有罪不罚,什么都不做,却能歌功颂德,大有人在。 一众学子大多是目透茫然,只有少数几人露出思索之色,其中便有那位徐文卿。 李东阳、戴幼公几人更是听得目中异彩涟涟。 第37章 名声 纵然修养过人,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张口欲追问更多。 朱元皓替他们问了出来:“若是能依此‘一法’,天下便可定否?” “当然不可。” “哦?” 李东阳等人都面露诧异。 原以为江舟说了这么,应该趁胜追击才对。 现在竟然要自己推翻自己所言不成? 江舟笑道:“在下适才说那位仁兄所言,只要天下百姓怀仁守礼,便可天下太平之论乃是谬论,皆在于此路不通,” “岂不知,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若食不裹腹,谁在乎礼?衣不蔽体,谁顾得上什么荣辱?” “不让百姓吃饱穿暖,难道还要百姓饿着肚子,光着身子讲礼仪,讲仁义?” “那位兄台说天下人不知学而报国,又岂知天下有多少百姓为生计奔波,甚至食尚不能裹腹,衣且不能蔽体,你让他们上何处去学?如何去报?” “好!” 一阵喝彩声哗然而起。 原来江舟与众学子在高谈阔论之时,已经将烟波楼中的其他客人都吸引了过来。 有人认出在座的是李东阳、戴幼公这些南州大儒,更是惊喜。 呼朋唤友,吸引来了更多人。 上上下下,围了个严实。 不过慢慢都被江舟的言论所吸引。 这时更是忍不住叫起好来。 只因围观的,大多数都是他口中的平民百姓。 “儒可育民,法可律民,商可富民,兵可强国,农可足食,工可利其器,百家百业,缺一而不可。” “若想仅仅依靠一家之言,仁礼二字,便想治国平天下,恕在下直言,” 江舟斩钉截铁地道:“那是痴人说梦。” “……” 他一番话下来,四周一片静寂。 燕小五在他身后左看看,右望望。 他也读过书,不过自认不是读书的料,要不然也不会来当个缁衣捕快。 江舟的话,他只听得一知半解。 但从周围人的神情来看,这是把人给震住了。 不由乐得眉开眼笑,跃跃欲试地就要嘲讽一番那几个酸腐书生。 他指了指那个徐文卿:“怎么样?你,刚才是不是你,不是说要文斗吗?” “现在我兄弟划下道来了,你又怎样?有什么话说?还是要就此认输啊?哈哈哈!” 一众学子回过神来,顿时有人不屑怒道:“哼,歪理邪说!” “一个礼字,乃我大稷立国之本,当年圣皇聚巍巍山河之势脉,汇皇皇人道之气运,铸稷鼎,定稷礼,鼎定天下!” “乃有我大稷八千年国祚不绝!” “一个仁字,乃我大稷七十二圣贤聚古今智慧之华光,浩然之气,强铭天地,方令天地乾坤,显化浩然长河,光耀万古!镇我人道气运千秋万世!” “始有我大稷八千年文运不衰!” “你区区一介下吏,竟巧舌如簧,一言便想坏我大稷两大根基,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们不像那些看热闹的人,大多数都无法理解这个江舟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只是单纯因为这番话让他们听着贴心才叫好。 他们反对的,也不在于这番话是对是错。 而是如他们所说,这是在动摇大稷的根基。 大稷的根基是什么? 是儒门,是世家,是门阀。 这其中,没有“民”这个字。 在这些学子的认知中,治国之术,便是牧民之术。 一个“牧”字,足以道尽一切。 百姓,只是牲口。 真正需要富的“民”,是世家门阀,才是大稷的根基。 江舟的话对他们来说,与对牛弹琴无异。 其实江舟自己也心知肚明。 他当初做过流民,虽只短短几天,也足以让他看到一鳞半爪。 之所以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也是知道自己说的多半不会被人当回事。 但是用来唬人已经完全足够。 江舟不急不慢地笑道:“在下不过是肃靖司中一个小小的巡妖卫,没读过多少书,胡言乱语,贻笑大方,诸位高士听过笑过便罢,又哪里能坏什么国之根基?” 那人哼了一声:“你知晓便好,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他们说话之际,却没有注意一旁的几位师长却一个个都在沉默着。 李东阳与戴幼公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的惊异之色毫不掩饰。 朱元皓捋着黑须,时不时闪过几丝挣扎迷茫之色。 他们自然知道,江舟那一番话,没这么简单。 这些学生不过是在诡辩,或是根本没能听懂。 只是毕竟亲疏有别,他们欣赏这个巡妖卫,却也不会帮着他打击白麓书院的名声。 听闻那学子的话语,不由微微蹙眉,侧道:“文卿,你以为如何?” 徐文卿对他施了一礼:“学生惭愧,虽不知这位兄台所言是对是错,但听一言而知其人,于道理文章一道,文卿自愧不如。” 他转身朝江舟道:“这位兄台,可否告知高姓大名?” 江舟抱拳道:“在下江舟。” 徐文卿正色道:“江兄,文章道理,我不如你。” “但事关白麓书院名声,徐某不服,仍想与你再比一场。” 燕小五讥讽道:“嗤,你小子是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是吧?行,来比吧,别说一场,再比十场你也是输!” “说吧,你要比什么?” 徐文卿眼中并没有燕小五,只看着江舟道: “诗词小道,本不能与江兄的道理高论同日而语,但徐某生平最擅者唯此小道尔,为白麓书院名声计,徐某也顾不上这张脸面了。” 江舟哪会做什么诗? 虽然他抄上几十上百不是什么难事,脸皮也够厚,人前显圣,也是一件很爽的事。 但今天他出的风头已经够大了,过犹不及。 当下抱拳道:“阁下言重了,在下粗人一个,哪里懂得什么诗词?适才也是怕在下这位友人冲撞了各位,一时心急,才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江兄若不擅诗词,徐某也不敢逼迫,徐某做诗一,若几位先生长者,和在场诸人,均无一句贬斥之意,便算你我各胜一场。” 徐文卿却只当他是自谦,更没有半点罢休的意思。 神情严肃坚定:“还请江兄成全。” 江舟无奈道:“徐兄,我真的不懂啊。” 徐文卿双手交叠,长身一拜:“请江兄赐教。” “……”这人咋这么轴呢? 两人僵持时,朱元皓在旁边打圆场道:“既然这位小兄台不愿张扬,文卿你也不要强人所难了。” 话锋一转又道:“适才你不是要为东阳先生作送行诗吗?便趁此机会吟诵出来,请这位小兄台为你评鉴一二便是了。” 虽然他对江舟没有什么不满,但他身为白麓书院博士,终究还是偏向徐文卿,也想为书院挽回几分面子。 第38章 留墨遗香 “这烟波楼外不远,便有一家博古斋,你等谁去跑一趟,买些笔墨纸砚来。” 朱元皓说完,便对边上的学生吩咐道。 “慢慢慢!” “笔墨纸砚早已备下了!” 一个一身金色绸衣,身形圆胖的男子一路呼喊着小跑过来。 身后还紧随着一个小厮,捧着托盘,上面正是笔墨纸砚之物。 金衣胖子拿着一张手帕,抹了了抹额上的细汗,笑呵呵道:“不用劳烦再跑一趟了,小店就有笔墨。” “来,阿旺,快摆上。” 燕小五撇嘴道:“陈员外,你还真会做生意啊。” “怎么?陈员外那么大的生意,竟然还亲自在这烟波楼中照应客人?” 他已经认出这人便是烟波楼的东家。 虽然他不爽这些酸腐书生,但也不得不承认,白麓书院的名头确实响亮。 尤其是那几个老的。 若能得他们的笔墨留下,那这烟波楼是真的要名气南州,甚至名传大稷了。 赚大了。 所以他才说这陈员外会做生意。 陈员外满脸和气,笑呵呵道:“诸位贤人高士光临小店,小店蓬壁生辉,哪里还能劳烦诸位为此等小事烦忧?” “陈某早就在一旁伺候着呢,就怕打扰了诸位,故而没有上前来。” “笔墨纸砚早已为诸位高士备下,只等诸位高士挥毫落墨了。” “呃,是哪位高士要一展诗才啊?” 他嘴里问,一双小眼却已经在徐文卿身上不住打转。 朱元皓看向李、戴二人,见他二人面带微笑不语,便笑道:“呵呵,既然掌柜的早有准备,那文卿你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陈员外一脸惊喜:“这位可是人称吴中诗仙的徐文卿,徐公子?” “哎呀!陈某这小店今日竟来了真神仙了,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徐文卿见这陈员外一张嘴就把他吴中诗冠的名号给抬成了诗仙,虽然自觉有些过了,但也并无窘迫。 论诗词,他自问不输于人。 “是,先生。” 对自己老师应了一声,淡淡地对陈员外点了点头,便走到一旁,那小厮早已备好了桌案纸墨等物。 那陈员外小睛珠子一转,忽然急急跑过来,拦住待要下笔的徐文卿。 “徐公子且慢!陈某以为,这凡纸凡墨,用来书写诗仙大作,未免太不搭配了。” 徐文卿眉头一皱,他虽然自傲,可不会因为陈员外两句吹捧就飘飘然。 “陈员外是何意?” 陈员外陪着笑道:“诸位都是名士高贤,才高行洁,自然该与常人不同啊。” “徐公子,以您的诗仙之才,不若就在这烟波楼上题字,日后必是流传千古的佳话啊!” 他这话一出口,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咦!是了,我记得烟波楼皆是用青玉白檀木所筑,墨落浓酣圆润,香遗而不散,风雨不蚀,经年不朽,能传世千百年。” “青玉白檀木!” 包括白麓书院一众人等,都是吃了一惊。 纷纷环顾。 果然现这楼上一根根圆柱,一面面墙壁,都是一种暗沉油亮的木质,隐隐泛出一丝丝如玉般的青、白二色丝纹。 极为不凡。 识货的都惊呼起来。 正如那人所说,这青玉白檀木可是珍贵之极。 而且一方难求,价值百金。 这偌大的烟波楼若全都用这等珍木所筑,那简直就是一座黄金所筑的楼阁啊! 难怪时常听闻,文人名士多爱到这烟波楼来,而且极为热衷在这楼上题字落墨。 不过,若非真正的名士贤人,也是没有资格在这烟波楼上落墨的。 徐文卿听在耳中,也是十分动心。 “那徐某便献丑了。” 效仿前贤,留墨遗香。 徐文卿也是心中激荡。 大袖一挥,执笔在手,稍露疏狂。 走到一根几乎与人同粗的圆柱前,挥毫落墨。 铁划银勾,行云流水。 边上围观人群不断有人逐字逐句地念出。 “船女离歌暮江头……” “残阳映水水自流……” “好!” “好诗!好字!好文采!” 这烟波楼依临怀水,三面环江。 一眼望去,碧波千顷,接天连日。 时近黄昏,橙红的大日像是浮在江面上,洒下一片金红,随波荡漾。 就像落日洒出万道金线,带着江水摇曳。 渔船客舟,千帆竞渡。 在徐文卿诗中,短短句便道尽其中意境。 这绝美之景,被他大笔一挥,更便平添了一丝离愁,如丝如絮,缠绕人心。 “欲下麓堂登天阙,青山万里一孤舟。” “好!” 众人沉浸在那种凄美离愁中,突见徐文卿笔锋一转。 却又在离愁中,化出满腔豪情壮志。 麓堂便是白麓书院,正预示着李东阳此去平步青云,登临天阙,一展胸中抱负。 连朱元皓等人也不禁露出欣喜,满脸欣慰之色。 作为诗中主角的李东阳,手抚长髯,皓轻颔。 显然也十分赞赏。 只有燕小五撇着嘴,小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 “哎哟!” “笔落生辉!” 忽然有人高声惊呼。 原来是徐文卿最后一笔落下,那青玉白檀柱上的墨字,竟然浮现出淡淡的光辉。 “笔落生辉,儒门九品,君子立行之兆!” “哎呀!了不得啊!这位徐公子不过双十之年吧?竟然已经是君子立行之境!” “不愧是白麓书院!” 众人惊叹,朱元皓也惊喜地站了起来。 他这个弟子此前不过在入品破卷之中徘徊,怎的突然一步登临九品了? 徐文卿执笔而立,看着柱上熠熠生辉的墨迹,也不禁生起满腔意气。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跨越式的突破,有很大原因受那巡妖卫一番道理所激。 又在这烟波楼上,情、景相合,将他所有的潜力和积累都激了出来,一举踏进了君子立行之境。 他虽然骄傲自负,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回过身来,对江舟长身一礼:“多谢江兄成全之德。” 江舟正看着那柱上光的文字,心中连连吐槽着“不科学”。 闻言摆手道:“这是徐公子才高惊世,与在下何干?” 徐文卿却不管不顾,将礼施完,才站直身来。 满脸严肃道:“还请江兄指教。” 他仍然不忘要与江舟比试。 江舟无奈:“我真的不会啊……” 话没说完,身后燕小五就拉了他一下,凑过来低声道:“喂,你不许认怂!帮我把这小子的气焰打下去,我请你去楚云楼快活!” 江舟:“……” 第39章 挥毫   徐文卿身旁那贵气公子出大笑声:“哈哈哈,他一个小小的巡妖卫,粗鄙之人,纵然说得几句胡言乱语,又岂能体会诗词雅意?”   “徐兄的诗才,可谓冠绝吴中,有几人敢评?你还是不要为难人了。”   燕小五气得直喷粗气:“江舟!这口气无论如何你要帮我出了!你就算想夜夜宿在楚云楼也没问题!”   “要是能让这小子闭嘴,哪怕你想让那位花魁薛荔陪你,我拼着不要这张脸,也为你办到!”   “……”   还说你不好女色?   开口就是老色批了。   连花魁是谁都知道。   我江舟是这样的人吗?   江舟目光斜视着燕小五。   这小子,太不对劲了。   平常虽然也很闹,可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主动惹事,还不依不饶的。   甚至屡次刻意扯他下水。   江舟倒不怀疑这小子对自己有什么坏心思。   当初斩杀虹蜺,自己能这么轻易脱开关系,他不信是靠运气,更不信是肃靖司禀公办事。   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因为燕小五“上头有人”。   这个“上头”绝对不仅止于南州提刑司总捕,否则牵涉了两位上三品妖王,吴郡还差点被淹了。   这么大的事,一个总捕还兜不住。   偏偏他和燕小五两个直接“肇事者”风平浪静,一点都没被牵连。   想想都有点难以置信。   仅此一事,就足以证明这小子来头必然很不简单,若是对自己有什么心思,没有必要这么费手脚。   算起来,说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为过。   罢了,就当还你人情。   我倒要看看,你打的什么主意。   江舟心里念头电转。   不仅是这个原因,“薛荔”两字也让他心中有所动。   燕小五啊燕小五,你拖我下水,别怪我日后也拖你下水。   燕小五被江舟的眼神盯得有点毛。   我这兄弟啥眼神?该不会是看出啥了?   江舟却已经收回目光,露出几分醉熏熏的笑意。   “你们两个还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离去,不要再扰了我等。”   那贵气公子连连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似的。   其他学子眼带笑意,几分得意,几分讥讽。   区区一介差吏,凭着几句歪理邪说就想落白麓书院脸面?   围观人群中有人连连摇头,露出叹息之色。   这个巡妖卫适才说的话也是精彩得很,应是个有些才学的,十分难得。   可若与这位已经笔落生辉的吴中诗冠比才气,那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倒是那位李东阳手抚长髯,看向江舟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之意。   江舟眼珠子微动,拖过燕小五低声道:“你说的,楚云楼。”   燕小五小眼顿时贼亮:“成交!”   江舟当即放开他,朝徐文卿笑道:“诗词一道,在下实在是不擅长,不过你若真要指教,那在下便用门中一位师兄的大作指点指点你吧。”   徐文卿眉头微皱:“师兄?”   其他人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又跑出个师兄来?   江舟只是笑笑不答。   当初他跟李玄策可是把牛给吹出去了。   事到如今,他索性就想借这个机会,把自己当初吹过的牛给坐实几分。   堂堂方寸山三星洞弟子,不说通天晓地,古今无难,通晓诸子百家,三教九流那是起码的。   菩提老祖佛道俱精,仅一个道字门中,就有三百六十旁门。   术字门中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趋吉避凶。   流字门中儒、释、道、墨、医、阴阳等诸子百家,三教九流,经史子籍,看经念佛,朝真降圣等,无一不包。   静字门清静无为,休粮辟谷,入定坐关。   动字门采阴补阳,攀弓踏弩,炼丹烧鼎。   等等等等,三百六十旁门,门门皆可得正果。   他江舟,就是三星洞弟子,怎么地吧?   我不会写诗,可我身后有无数“师兄”!   诗仙诗圣,诗佛诗鬼,应有尽有,不信?砸到你信!   江舟念头转动间,干脆彻底将那层为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披上的唯唯诺诺的伪装完全撕掉。   在别人眼中,很惊讶地现,他似乎有了些变化。   原来这个原先不大起眼的巡妖卫,容貌竟是如此的丰神俊秀。   气度出尘,不与世同。   隐隐间还有一种视天下如无物的桀骜。   李东阳和戴幼公相视一眼,都点头暗道:有意思的小子。   “小五,拿酒来。”   江舟忽地伸手一横,摊开手掌。   敢拉哥哥下水,就先给我好好伺候着吧。   燕小五看着横在身前的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嘴角微微一抽,才拿起一壶酒,一个杯子,斟满放到他手上。   围观众人见他架势,纷纷挤向前来,伸长脑袋。   一众白麓学子愣然,眼中惊疑不定。   江舟来到围栏边上,轻缀杯酒,眺望千里碧波,万道金辉。   一口酒意上涌,面色酡红。   有人看不惯他这作态,大声“嘀咕”道:“不是说你师兄做的诗吗?还想什么,搞得像是你自己要作诗一样。”   江舟哈哈一笑:“没办法,师兄太多,诗词也太多,我得好好挑挑。”   “……”这牛吹得也太大了点。   江舟已经回身朝李东阳道:“敢问长者,此去神都,可是山高水险,艰难困阻?”   李东阳一愣,目眨奇光,旋即露出不置可否的笑意:“此去有南山横阻,黄河塞路,自然是一路崎岖。”   “只是为人臣者,尽忠国事,虽艰难困苦,也当尽心竭力。”   南山为大稷南北之界,横贯东西逾万里。   此世也有一条大河名黄河,比江舟所知的黄河要大上不知多少倍。   江舟见他一闪而过的神情,便有了底,不再追问。   回头对胖胖的陈员外道:“陈员外,不介意吧?”   陈员外笑得眼都没了:“当然当然!江差……江公子适才一番高论,已足见才情高绝,能在我烟波楼留下墨宝,陈某是求之不得!”   江舟微微一笑,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掷杯于地,又伸出手:“笔来!”   燕小五半张脸皮都抽动起来,默默过去拿了支笔蘸好墨,放到他手上。   江舟站在一根圆柱前,执笔在手,沉吟一瞬,便挥毫着墨。   出乎众人意料,这个巡妖卫并非如他们所想,只识一些字,舞文弄墨,必定笨拙。   反而运笔灵动迅捷,挥毫间便已有一行字书就。   笔迹瘦而劲极,纤细不见柔媚,反如刀锋刚劲,却又风姿绰约。   许多人都被这一行字迹吸引了过去。   李东阳和戴幼公等人更是惊咦一声,直直地盯着柱上那一行字。   更多的人看不出这字的奥妙,只觉好看得很,赞叹一声,便将注意力放到诗词上。   他们却不一样。   这字……分明已开一家之先河,有开宗立派之气象。   此时已点评四起。 第40章 半篇道论   有人念出声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此句看似平平无奇,行文间却也颇显大气。”   “这席上菜肴虽算不上珍奇,却也精致,以美酒珍馐,喻白麓众高贤相送别情之珍贵,也勉强算应景。”   “仅此一句,比不得徐公子才气纵横,却也算是佳作了。”   “一句罢了,再看,再看。”   江舟挥毫不停,一气呵成。   转眼间半诗就落在了青玉白檀柱上。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天阙道阻难。”   “嘶~这字句虽是大气磅礴,可怎的透出几分迟暮颓唐之态?”   “这哪里是送行诗?东阳先生出吴在即,将登天阙,不是咒先生出师不利?写这种字句,太不吉利了。”   “这个差爷不会是与白麓书院有仇吧?”   “这可是我南州大儒,东阳先生!小小竖子,怎敢如此轻狂放肆!”   “是何居心?”   众人议论纷起,尤其是一众书院学子,更是满面怒意。   已经有人揪起衣袖,想要与江舟一个教训。   “噤声!”   出人意料,出声喝斥的竟是戴幼公。   他向来不轻意出言,却是与李东阳齐名的大儒,威慑力丝毫不下于李东阳。   众人纷纷静默。   江舟毫无阻滞的笔势一顿,回头朝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学子们露齿一笑。   像极了挑衅。   看到他们更为震怒,江舟哈哈一笑,探手夺过燕小五手上的酒壶,仰咕嘟咕嘟地倾入喉中。   “哈……”   江舟呼出一口酒气,畅声大笑,再次挥毫落墨。   这般恣意张狂之态,看得旁人动容不已。   燕小五更是激动,全然忘了刚才被当成小厮使唤的是自己。   露出两排大白牙,不停地跟围观人群道:“这是我兄弟,我兄弟!”   “闲来垂钓碧波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行船垂钓,闲睡清梦,本是一派高人隐士之风。   可连上后两句,再加上李东阳的身份和当前之境,那味道就变了。   活脱脱一个抱负难展,只能闲来垂钓做梦的不得志之人。   一连两个难字,一个问句,都道尽了怀才难遇,迟暮无奈。   令众人惊愣之极。   人是这般恣意张狂,字是这般风姿绰约,文是这般豪迈之风。   可这意境怎的这般消沉?   江舟毫不理会旁人之声,挥毫如行云,墨迹如刀锋,落下最后一句。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哗!”   最后一句书就,众人哗然而惊。   此句一出,整诗的颓唐之气,骤然而变。   跳荡纵横,起伏跌宕。   恣意汪洋,豪气干云!   “好!”   戴九公拍桌而起,大喝了一声,满脸激动。   他本是此刻众人之中,最为年长,也最为沉稳之人。   此时却最是激动。   概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位知交好友的处境。   这诗,正正是最佳的写照!   戴九公看向自己的好友,只见李东阳正直直盯着那柱上诗文,目光复杂。   前路艰难的忧心?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一往无前的坚定?   得遇知己,吾道不孤的欣慰?   现良才美玉的欣喜?   应是兼而有之。   戴九公不由伸手重重地在他肩上连着拍了几下。   李东阳目光恢复平和淡泊,看向江舟,竟略带期待地道:“小子此诗,可是要赠予老夫?”   江舟提起酒壶,又仰入口中,最后几滴酒已尽,抬手便将酒壶掷出。   醉意迷蒙,都忘了吹牛的事,大喇喇地摆手道:“拿去!”   在众阳震惊的注视中,李东阳竟站起身来,整理衣冠,正襟一礼:“老夫李东阳,谢过小友赠诗。”   大儒一礼,还是对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小巡妖卫。   足以惊世骇俗。   这诗,确实是极好的。   但真有如此惊才绝艳?能值得大儒一礼?   众人心惊,疑惑不已。   他们却不知,李东阳看重的,不是这诗有多惊才绝艳。   而是“知己”二字。   举世滔滔,天下有道,却难寻一同道知己。   能得其一,难能可贵,他却得其二,三生有幸。   年龄?身份?   他李东阳又岂是拘泥这些俗物之人?   至于江舟说这诗是师兄所作……   若世上真有人能作出此诗,又岂会寂寂无名?   而且,何曾见过有人随手拿他人大作来赠人?   这小子八成是不欲扬名。   李东阳自认为看破了一切。   心中欣慰,殊不知,江舟此时也快意无比。   他抄下这诗,不仅是猜出了李东阳的处境,像李东阳这样的人,半辈子背负盛名,逍遥于山野间。   骤然出仕,怀着满腔抱负,到头来落得个凄凉下场的,青史之上还少吗?   所以才有了他之前那句试探,李东阳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   从而有了这行路难的出世。   同时他也在借题挥。   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他就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逾越。   生怕一步落差分毫,就死无葬身之地。   妖女胁迫,流落荒原,山阴恶鬼,肃靖司执刀,神女大水围城……   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得他难以抬头,全然没了自己。   这期间积累的压抑郁闷,几乎都倾注在了这几行文字上,尽数泄出来。   仿若御下了千斤重担,无比轻松,无比快意。   看着这一老一小,一个满脸赞赏,一个恣意轻狂,围观之人大都惊叹不已,只觉庆幸,目睹了一声佳话的诞生。   白麓书院的学子此时也大都心服,唯余几人神色难看。   那徐文卿却是一脸失魂落魄。   朱元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睹学生的神情,安慰道:“文卿,你有你之长,不必灰心丧气。”   一旁那贵气公子也急忙道:“不错,文卿兄,诗词乃小道……”   只是话说一半,他却说不下去了,想来想去,只好道:   “至少文卿兄你笔落生辉,他诗词写得再好,不养浩然气,终究是微末小道……”   江舟虽然目酣神醉,耳目却似乎更聪灵。   将这话听在耳中,便推开扶着他的燕小五,摇摇晃晃,执笔走到不远处一扇白玉屏风前。   “诗词乃小道,我便与尔等说大道!”   江舟大笑一声,举笔欲书,却现手中笔已经无墨。   胖胖的陈员外早捧着墨砚,几步飞奔到他身边。   江舟大笑,横笔蘸墨,贱起墨迹点点,陈员外胖脸上也沾了几滴,他却毫不介意,满脸笑容灿烂。   “大知闲闲,小知閒閒。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江舟酒意酣畅间,书就的文字已经和之前全然不同。   如风中劲草狂舞,却不见半分凌乱,反更显狂放豪迈。   短短几息间,已书就半篇道论。   这半篇道论,大约讲的就是辩士终日沉迷诡辩,盛气凌人,非彼即我,不可救药之态。   本就是一位道家先圣在那诸子百家并起,思想激烈碰撞之时,对于当时相互倾扎打压,无休无止的诡辩风气的讽刺。   也是江舟用来讽刺今天这烟波楼上的争端之始,众学子口中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辩。   虽只草草小半篇,却句句皆是讽刺。   但其中出自那位先圣“与道同体,万物齐一”的几分道意却已跃然每一个文字之上。   这半篇道论,却已非人人能看得懂。   在场之人,哪怕此时聚在此处的,多有饱学之士,但能读通这半篇文字的,也不过寥寥十数人。   能解其中真意之一二的,不足五指之数。   李东阳、戴幼公,便是其中最能解其间意之人。   此时两人已经有些失态地排众而出,来到屏风前,瞪大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面的篇章,盯着江舟落下的每一笔。   随其一笔一划,一字一句,而生喜怒哀乐,忧思惊恐。   回悟往日种种,沉湎外物自陷无穷枷锁、种种灾难而不自知,不由冷汗涔涔。   江舟忽地笔势一停,让两人有种想要吐血的憋闷感。   概因江舟前面所写的,只是讲述种种尘欲魔障,只隐隐透露出某种直通大道的道理,却未详述。   刚刚看到几分有讲述出那种道理的趋势时,却嘎然而止。   对他二人来说,恰如突然现的一条登天之道,又突然断绝。   没有立即损伤心神,已经是他们修为高深,胸中养足浩然之气。   眼巴巴地看向江舟,却见他将笔一扔,迷迷瞪瞪地叫道:“小五!我困了,背我回去睡觉!”   燕小五眨眨眼,看了看李、戴二人的神色,立即露出两排大白牙,“哎”了一声,一溜烟地跑过来,背起江舟,又一溜烟地钻出人群。   跑了。   留下没反应过来的李东阳和戴幼公茫然相视。   还有烟波楼中,呆若木鸡的众人。 第41章 争夺 “哎呀!怎的让他跑了?这还没写完呢!这可是千秋不朽的圣道文章!怎能半途而废啊!” “这个竖子!竖子!” “还有尔等,若是这文章自此而废,尔等皆是罪人!” 等回过神来,李东阳已经失态,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完了还不解气,又指着白麓书院众学子大骂特骂。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 这还是那个儒雅沉稳的东阳先生吗? 其余围观人群也惊了。 千秋不朽的圣道文章? 就这几行莫名其妙的文字? 他们打心眼里不信,但说这话的人是南州大儒李东阳,这就让人不得不信了。 这样一位名闻天下的大儒,总不会信口胡言吧? 因此也不管信是不信,人人都争相去看。 信不信,懂不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将文章记下来。 能让大儒这般失态的文字,岂是凡俗? 说得俗点,那是字字千金不换! 不说能摹下来,只要记得一字半句,拿出去也必定会有无数文人争抢。 这边朱元皓回过神来,连忙道:“两位先生也不必如此,既知江舟小友是肃靖司中人,日后自可寻去。” 李东阳醒悟过来,怅然若失叹道:“想不到,肃靖司中竟是卧虎藏龙啊。” 戴幼公也道:“老夫实在不解,以他的才学,怎会去肃靖司呢?他应该到白麓书院,应该进典礼司才对!” 旁边一个学子小心地提醒道:“两位先生,刚才那巡妖卫说了,这些大作,都是他门中师兄所作……” 两人闻言,互视一眼,露出几分笑意。 李东阳道:“你信不信?” 戴幼公笑道:“你信吗?” “哈哈哈。” 两人同时笑了一声。 “唉……” 李东阳忽地长叹一声,露出几分疲倦道:“老夫乏了,陈员外,就劳烦你派些人,将江舟小友送给老夫的东西,抬回老夫府上吧。” 他指了指柱上的诗句,还有玉屏风道:“嗯,那诗既是写在柱上,便先着人拓下来,先这玉屏风抬走,老夫会照价补偿陈员外的。” 戴幼公刚刚还一脸笑意,此时就像是被人突然从背后捅了一刀,满脸不可思议。 看着李东阳笑呵呵地抚着玉屏风,顿时两眼一瞪:“李东阳!你好不要面皮!” “这诗便算了,江小友确实说过给你了,可这玉屏风何曾便是你的了?” “老夫不管!你已得了一诗,足以让你臭显摆,算是让你得了便宜!但你不能一人把好处全占了!” 说着两手已经抱住一面屏风:“这玉屏风,就归老夫了!” 李东阳一惊,旋即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戴老匹夫!安敢夺人之爱!” “此物亦吾所爱!” 戴九公寸步不让,怒目横眉。 “你!” “老夫怎的!” 两个老头站在玉屏风前,一人抱着一面,怒目相对。 李东阳长髯无风自动。 戴幼公衣袂飘扬。 烟波楼中,顿时平地刮起一阵温和的暖风。 空气却如同凝固了一般,众人只觉头顶压下了一座大山。 个个噤若寒蝉,动弹不得。 李东阳咬牙切齿:“老匹夫,你真要与我争抢?” 戴幼公寸步不让:“老蟢子,这可非你之物,何来争抢?” 老蟢子就是老蜘蛛。 数十年前,李东阳还是个童子之时,与当朝太宰公孙弘一南一北,并称神童。 曾同在稷下学宫进学。 因二人神童之名,得先帝启召请入金阙之宴。 其时帝启于宴中赐见二人,有意考较,指着一盘蟹道:“螃蟹浑身甲胄。” 不过顷刻间,两人皆有应答。 公孙弘答:“凤凰遍体文章。” 李东阳答:“蜘蛛满腹经纶。” 帝启要二人分别以所言作赋,为金阙之宴助兴。 于是便有了名传天下,足以辉耀千古的《大雅赋》与《心茧赋》。 惹得帝启开怀大笑,对宴上群臣道:“我大稷文运若只一石,有此二童当能再添一石。” 自此凤凰子、蜘蛛子之名,盛传天下。 蟢子便是吴人对蜘蛛的别称。 以李东阳今时今日的身份,也只有与李东阳相熟的好友,才会这般调侃他。 两人针锋相对,倒让一旁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两位可都是南州大儒,当世名宿。 竟也有如市井之人,锱铢必较的模样。 “那个……”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是陈员外,正顶着两位大儒的压力,满脸大汗。 却仍咬着牙道:“两位先生,这个……这玉屏风乃是小店之物啊……” “嗯?” 四道目光齐唰唰地向他扫来。 令陈员外大汗扑扑落下。 一旁有学子大喝:“大胆!你不过一介商贾,也敢在两位先生面前放肆?” 陈员外躬着身子,满脸大汗,却仍是低声嘀咕着:“这真的是小店的财物啊……” 李东阳和戴幼公相视一眼,收起那令人窒息的气息。 李东阳手抚长髯:“咳,罢了。” “此物归属,尚未定论,这玉屏风虽是陈员外你的东西,可这上面的文章却不能一概而论。” “江小友走得匆忙,待日后老夫寻他过来,向诸位明言,此物乃是赠与老夫之物,老夫再将此物带走,现下就让陈员外暂时保管吧。” 陈员外连连道:“是是是,陈某一定不会让此物有半分损伤。” 心里却暗自狠,回头就去找那个巡妖卫,老子拿银子,拿金子砸! 就不信砸不晕他! 戴幼公冷笑道:“嘿嘿,老夫倒要看看到时你这老蟢子怎么丢脸。” “哼!” “老夫乏了,明日还要上路,告辞!” 李东阳大袖一拂,便下楼离去。 “嘿,老夫也告辞。” 戴幼公冷笑一声,踏下了另一头的楼梯。 两位大儒离去,没了主角,这戏自然也就散场了。 但是众人的阵阵议论惊叹,才刚刚引爆。 纷纷挤上前来,要看那诗词和那篇文章。 陈员外连忙召来所有伙计,还紧急从他所属的其他产业店铺中,掉了许多人手。 才堪堪维持住局面,没有让人趁乱损毁了两篇墨宝。 直到夜里,人们在陈员外的驱赶下,才渐渐散去。 今日烟波楼上的风波,却是刚刚掀起。 随着这些人的离去,波澜迅地扩散开来,渐渐演变成了惊涛大浪。 …… 第43章 悟道之恩   “要不是这儿是肃靖司,没人敢撒野,你可惨了。”   “你不知道,今天烟波楼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生意都没法做,都一窝蜂地跑去看你留下的墨宝。”   燕小五说着,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他:“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多本事。”   “别的就不说了,就你写的那几个字儿,竟然引得那些酸丁争先恐后地去烟波楼抄录临摹。”   “不过那扇玉屏风是没法看到了,被陈员外藏了起来,谁来了也不给看。”   “兄弟,你这回可真是小母牛转身,牛逼一回啊!”   “你赶紧给我说说,你到底还藏了什么本事?”   “……”   燕小五一通连珠炮似的,江舟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干脆翻了个白眼,从床榻上撑起身子。   什么鬼?   还斗诗斗文,这种事一次就够够了,以后再也不能干了。   “哟,我们的大才子醒了。”   这时金九推开门进来,手里捧着个碗。   一见醒来的江舟就笑了:“给,这是解酒汤,喝点吧。”   江舟道了声谢,接过来咕嘟咕嘟干了一大碗,清凉的汤水让他整个人都舒爽多了。   这一波真是草率了。   装就算了,非得喝这么多酒。   金九笑道:“你这下可是肃靖司的名人了,不对,你本来就是名人,这次可要变成宝贝了。”   “什么宝贝?别瞎说。”   “我可没瞎说,你是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到咱们肃靖司打听你,吴郡有头有脸,叫得上名号的人,几乎都派了人来,明里暗里都是在说你。”   “你知不知道,连太守府还有那些文官大爷们都派了人过来。”   “你这可是让咱们肃靖司露了个大脸啊。”   “这不,都尉大人和那些校尉大人都被大人物邀请了去赴各种酒席。”   江舟脑瓜子都快麻了:“太夸张了吧?”   “一点不夸张。”   金九来到榻旁,正色道:“你还不知道,昨夜里白麓岩上清啸之声遍传八方,浩然华光冲天,辉耀千里之外。”   “浩然长河垂现,充塞天穹。”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是有大儒突破了四品,晋入上三品立命境,将自己的智慧华光汇入浩然长河,成为真正的大儒,能与古今诸子先圣精神智慧交感,再进一步,就是能与诸子先圣并列的至人圣人!”   江舟一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兄弟,突破大儒境界的人,叫李东阳啊。”   燕小五在一旁嘿嘿笑道:“而且,东阳先生还放出话来,你江舟对他有指点之恩,啧啧,那可是一位真正的三品大儒的恩情,悟道之恩大如天啊!”   “……”   江舟蒙了一下。   他知道通常所说的大儒,有两种含义。   一种是才德兼备,立言立功,得到世人所尊重的文人名士。   另一种,就是真正达到儒门九品,第三品立命境的大儒。   头顶浩然华光,正气汇入长河。   于其中交感古今圣贤智慧,不朽精神。   那是堪比精气成狼烟的武中之圣、元神坐紫府的元神真人、舍利悬庆云的金身尊者的存在。   江舟本来还不大清楚那位李东阳的身份。   但现在三品大儒这几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原来还有点后悔这次做得有点出格。   虽然他在决定要装之前,就不怕自己的“出格”表现落到李玄策眼中。   反正牛早就已经对李玄策吹过了,这样也正好添点佐证。   但闹出的动静若是太大了,就有点脱离他的初衷了。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什么坏事。   若是能因此得到一位三品立命大儒作为靠山,那显然是很划算的。   只是也不知道这份人情究竟有多大份量,靠不靠谱。   金九在一旁羡慕道:“啧啧,这以后啊,你在吴郡真的可以横着走了。”   “现在你知道我说的一点不夸张了吧?”   江舟眉头微扬。   确实,不谈外人怎么猜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帮助一位大儒踏入几乎可以圣贤比肩的立命境。   但仅仅只是一位大儒的人情,就足以令人趋之若鹜。   金九这时又感叹道:“我说那位薛小姐怎么会看得上你,原来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风流才子,难怪难怪,楚云楼的姑娘们最喜欢才子名士了。”   燕小五小眼一瞪,扯着嗓子喊道:“什么?薛小姐?楚云楼!”   “好哇!江舟,我把你当兄弟,你连这个都瞒着我!难怪之前在烟波楼我叫你帮我骂那些酸书生你不肯,一提楚云楼薛姑娘你就答应了!”   说着话已经伸出手来掐着江舟脖子摇晃:“我不管,再去楚云楼,你小子得带着我一起!”   “……说了才子不是我,是老子师兄!是李白!”   江舟被他晃得头晕。   金九忽然一拍脑袋,从怀中掏出一张烫金的帖子:“对了,我都给忘了,刚才有个陈员外送来张帖子。”   江舟有点意外:“陈员外?”   燕小五似乎很了解这位陈员外,乐道:“这个陈胖子,还真会来事儿,不用猜,肯定是跟你昨天留下的诗词文章有关。”   江舟拿着帖子翻开来看了看,是邀请他今晚到陈府,陈员外要设宴款待他。   左右也无事,而且江舟没忘记这个陈员外就是那位连嫁六夫的陈家小姐的父亲。   微微沉吟,江舟便决定去赴宴。   不过,在此之前……   他虚着眼看向燕小五:“燕小五,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   燕小五一愣:“解释什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那什么,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我今天还没回衙门呢。”   燕小五一挥手,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来,将一张纸塞进他手里,说道:“这是老凌的找那户人家盘问的结果,你自己看吧。”   说完便匆匆走了。   哼,算计老子?早晚让你小子也钻一回泥潭!   江舟心下冷笑一声,拿着那张纸,也不避金九,展开一看,目光微闪。   纸上记录得很清楚。   那个老凌不愧是老吏,短短时间就将关于伍书生夫人给他的那画上的女子,家世生平,生前身后,都查问得一清二楚。   画上女子,果然是那家人几年前死去的一个女儿。 第44章 见风使舵   女子家世很普通,父母只是在街上做小买卖的底层百姓。   不过她生得貌美,常会被一此浪荡子骚扰。   上门说媒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   因为女子生得美貌,她的父母有点奇货可居的意思,不论谁上门,都不肯松口。   大抵也是因为看不上那些人,想凭靠女儿搏一场富贵。   认为以自己女儿的美貌,嫁的不说是王孙公子、达官显贵,那也该是大富之家。   不过那些大富之家又不是没见过美人。   没有家世身份,再是貌美,顶多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玩玩就是了。   南州吴地,美人本就极多。   别的地方不说,只是青楼里就多的是天香国色。   又哪里会看得上一个贫家女子,何况明媒正娶?   女子年纪渐长,将近双十年华,都没有许人家,邻居街坊都开始说闲话。   女子父母也开始急了。   正好有人告诉他们,城中的巨贾陈员外家中要为千金挑选几个贴身的丫鬟。   女子父母想着不能嫁进豪门,去给豪门千金当丫鬟也不错。   那也算是踏进了那个层次。   以往女儿嫁不出去,必是因为他们周围都只是些贫贱的泥腿子,一个富贵之人都没有。   若是能常伴那位陈家小姐左右,说不定就会被哪家公子看上。   不敢奢求人家明媒正娶,纳回宅中当个妾也是好的。   再不济,等陈家小姐出嫁了,也能一起跟过去,给富贵公子做个通房丫头。   也是一世富贵不愁,岂不强过嫁给那些低贱的泥腿子?   于是便托了门路,真的就将女子送进了陈府。   原本一切都是按他们所想,女儿进了陈府,他们家确实得到不少好处,日子好过了许多。   陈家小姐也对女儿极亲善,常有稀罕物件赏赐,还常常让她回家探望父母。   但过了一段日子,他们现女儿回家次数越来越少。   好景不长,后来更是忽然患了重病。   陈家小姐倒是好心,自己花钱请了最好的大夫。   但不久之后,药石无救,还是去了。   这便是老凌查探的结果。   而且他还说服了那女子父母,挖出了棺木,开棺验了尸。   棺中确实有一具尸骨。   江舟看完上面的记录,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又是和那位陈家小姐有关。   正好,今夜就去看看,那位陈家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他沉吟时,门外忽然来了个巡妖卫:“江兄弟,尤校尉有请。”   江舟看到那个巡妖卫脸上的热情笑容,不由面色有些古怪。   在这肃靖司中,除了几个执刀人,和金九外,没有人会这么称呼他。   尤其是这些巡妖卫,平时都对他冷眼相待。   现在竟然满面笑容,还叫他江兄弟?   愣然之际,看到金九面带笑意,对他眨了眨眼。   念头一转,江舟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果然,“头上有人”真的是职场不二法宝。   江舟收起纸张,稍微整理了仪容,便往百解堂去。   来到山上时,已见尤许高坐堂上。   见他到来,尤许竟满脸笑容,起身相迎。   “校尉大人……”   江舟刚要行礼,尤许便连忙伸出双手扶住。   “诶,都是自家人,此地无外人,不必多礼。”   昨天你还要坑害我,今天就成了自家人?   这大儒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江舟暗道。   面上不动声色地顺势站直:“不知校尉大人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尤许笑着托着他一臂,来到一旁座位:“不急,你先坐。”   等江舟坐下,他才回到座位,大笑道:“哈哈哈,江巡卫,你在外面做的好大事啊。”   江舟抱拳道:“属下不知校尉大人何意?”   “在我面前你还装?”   尤许故作不满道:“如今吴郡文坛震动,谁人不知,我肃靖司有一位才气绝高,文压白麓,诗冠吴郡的少年郎?”   江舟:“……”   江舟像是被惊吓到了,一下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校尉大人见笑了,属下只是拾人牙慧,何德何能,敢担此盛名?”   这个姓尤的,想把他往死里坑不成?   这诺大的名头他要担上了,以后就别想有一日安生。   尤许故作不悦:“你就不必自谦了,大儒李东阳先生是当着白麓众贤的面,亲口对你赞誉有加,”   “还说等他入京拜授官职后,便要遣人来接你进京,亲自收你为门下弟子!”   “你说说,堂堂大儒之尊,会信口开河吗?”   江舟心中一惊。   不至于吧?   这个李东阳,故意搞事吧?   他心里清醒得很,没有因为之前燕小五和金九的话就飘飘然,认为李东阳突破大儒全是自己的功劳。   他只是抄了诗仙一诗,顺带抄了庄周半篇文章。   或许哪里戳到了那位李东阳的痒处,让他心有所感,一时激动就突破了,确实是有可能的。   毕竟有些事只要积累足够,更上一层楼不过就是一层窗户纸,指不定走在路上看到有人摔个跤、生个娃什么的就顿悟了。   但若说是因为他抄的那些东西,李东阳才能突破,他认为是不可能的。   何至于让李东阳这么看重,甚至当众说出这种话?   一个三品大儒,那是能与各大仙门圣地掌教平起平坐,连大稷皇帝都要敬上三分,处处以礼相待的存在。   他的亲传弟子,或许比不上皇子,但比一个王公贵子是绰绰有余的。   “哈哈哈,江巡卫,你不必怀疑,此事千真万确,这话是从白麓书院传出的,绝不会有假。”   尤许哈哈笑道。   其实心里早就骂开了。   彼其娘之,这小子什么运道?出去遛了一圈,竟然就得到了一位大儒如此赏识青睐,甚至要收为弟子?   江舟在烟波楼上所写的东西,早已经有人递到了他这里。   他不懂什么诗词,看不出那玩意儿有什么好来。   但他是武道高手,不相信只凭着几个破字,就能让人踏入上三品的传说境界。   想他仅仅是踏入武道八品,就花费了数十年苦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搏杀和苦难,才堪堪爬了上来。   若是写几个破字,念几句酸诗就能让人突破,那他们还辛辛苦苦地修炼个狗卵子?   因此,尤许是不信外面的那些鬼话的,他只当江舟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运,被李东阳看中。   但无论如何,现在这小子不是什么无根浮萍,可以凭人揉捏了。   以前那套可不能再用到他身上去了。 第45章 执掌百官 “江巡卫啊,这次找你来,一是为了与你叙叙,你也进入肃靖司有一段时间了,如今成了巡妖卫,大家也是自家人,” “此前太过繁忙,以至于疏忽了你,此番正好得空,当要与江巡卫亲近亲近。” 尤许心里不管怎么想,表面却是笑容满满,那种热情都让江舟有点毛。 “怎么样?江巡卫在肃靖司中过得可还好?可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说出来,本校尉一定尽力为你解决。” 江舟面皮微微抽了抽,干笑道:“属下一切皆好,不敢劳烦校尉大人。” 尤许故作不满:“你看,你还是把本校尉当外人了不是?” “罢了,你我往日接触还是少了些,以后日子久了,你便会知道,本校尉对待自家人,那一向是尽心尽力的。” 尤许叹了一声,话锋一转又道:“这一是与你叙叙家常,这二嘛,就是本校尉忽然现,此前让你去负责那陈家小姐的案子,实在是想差了。” 他满脸后悔道:“哎,也是本校尉事务太过繁忙,没有仔细了解那桩案子,以为区区一个商贾之家罢了,不过是一般小案,便想让你去立上一功,” “不想前日查看案卷,才现此案不同寻常啊!” 他又露出凝重严肃道:“此案怕是涉及八品的妖魔,你才初为巡妖卫,怕是难以对付,所以才叫你来,与你说一声,今后你就不必管这案子了,本校尉会亲自负责此案。” 我信了你的邪! 江舟暗自翻了个白眼。 还没仔细了解?十有**是挖空心思,精挑细选的吧? 看来那个叫李东阳的老头,威慑力真的很大。 名头似乎比李玄策都要管用。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李玄策从来都没有公开表示过为他撑腰的原因。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被人针对着给头上挂着一随时会落下来的剑好。 江舟再次站起来抱拳道:“属下一切听从校尉大人安排。” “好好,那个,你真的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或是有什么需要的?若是有,可千万不要拘泥,说出来,本校尉一定尽力满足!” 尤许还有点不死心地问道。 “……校尉大人,司中一切都好,属下真的没有什么不满。” 尤许闻言露出可惜遗憾的神色:“哦,这样啊?那行,以后若有了,一定要告诉本校尉,千万别客气。” “是。” 江舟应了一声,然后试探道:“校尉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属下便告退了。” “啊?哦,你去吧,去吧。” 尤许一愣,旋即面露不舍地挥挥手。 “……” 江舟加快脚步,逃一样离开百解堂。 以前没现,这个尤许对待下面的人一向不苟言笑,阴坏阴坏的,没想到竟然这么放得下架子…… 尤许看着江舟离去后,神色便是微微一沉,叹了一口气。 几个校尉从后堂走了出来。 “尤校尉,一个巡妖卫罢了,没有必要做到如此程度吧?” “不错,那位东阳先生也不过是一说罢了,日后的事,谁说得准?也许他也不过随口一说,等进京以后,没多久就把这江舟给忘记了。” 尤许听着几个校尉的话语,神色阴沉:“你们知道什么?” 一个校尉奇道:“难道此间还有什么隐情?” “隐情谈不上,不过,你们不知那李东阳此次入京,到底是为什么。” 尤许整了整神色,朝北边拱了拱手,正色道:“此前早有传言,陛下有意对北狄用兵。” “北域八狄,以鬼方赤狄为尊,鬼方王庭尊北域满教大先知摩格喀喇为王师,这位可是半只脚踏出了那传说中的一步,几乎越一品的无上存在……” 尤许看向他们,严肃道: “我大稷能压得住此人的,也是屈指可数,因此,届时太宰公孙弘会亲自驾临阴山之外,威慑那位大先知,” “太宰走后,朝中百官无,你以为,此时还有谁人的名望,能镇得住那些犯起倔来,连陛下都不管不顾的酸腐文人?” 几个校尉一惊:“难不成,这位东阳先生是入京接替弘相,任太宰之职的!?” 尤许沉声道:“接替太宰之职倒不至于,不过暂代其坐镇金阙陛前,应是十有**。” “李东阳此人此前虽只是四品立心,于文坛之中,尤其是儒门内,名望却是极重,与公孙太宰相差无几,一南一北并称于世,” “如今他又踏进立命之境,天下能与之相提并论者,更是寥寥无几。” 尤许看向几人:“如此,你们还认为我对那江舟的态度过了吗?” “……” “尤校尉果然深谋远虑。” 几个校尉脸上显出几分后怕。 幸好还没有把那个江舟阴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若只是一位普通的四品立心名宿,他们虽然忌惮,可也用不着惧怕。 毕竟一个赋闲的文人,也管不到肃靖司里来。 可要是一位三品大儒,还是即将坐镇陛前,执掌百官的大儒,那就怎么重视都不为过了。 也许他是随口而言,但若是他什么时候就心血来潮,想起来这随口一句呢? 甚至根本不用他想起来,自然有人会千方百计地钻营,为上分忧。 这句话已经传了出来,这江舟也入了他人的眼。 那些人恐怕巴不得江舟出什么事,他们就可以跳出来为其出头,李东阳就不得不承他们的情。 哪怕他后悔了说出这句话,也得咬牙吞下去。 尤许见几人有些惴惴的模样,便道: “你们也不必过于忧虑,我等和他,本来也无甚过节,此番说开也就是了,以后该如何便如何,一切公事公办,看在李东阳的面子上,给他些优待便是了。” “对对,不错。” 几个校尉纷纷点头。 实际上之前他们对那个江舟也只是一种不满迁怒,还谈不上过节。 一个没有什么根底的流民罢了,就如路边的杂草,既然不满,拔掉便是。 这种事情不仅是在肃靖司,放到整个天下,那都是司空见惯,理所当然之事。 否则你当在那些文人口中的大稷盛世,外面怎会还有那么多流民? 第46章 搜查陈府 …… 江舟回到住处,回想尤许对他的态度,不由感叹。 他现在也真正算是头上有人了,不仅是有人,还是一尊大佛。 连老尤条对他都有了点谄媚的意思。 这样也好,以后他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不用老是背着压力,担心着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冷箭。 不过靠着他人的名头得来的安稳,终究还是太虚,还不能让江舟有安全感。 不说这样的安稳能维持得了多久,至少眼前就还有一个妖女,恐怕不会买账。 他还不能松懈。 江舟思虑了一会儿,便暂时放下杂念。 拿出斩妖刀,专心在院中习练起来。 直到将入夜时,才停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儿,养足精神,才拿着那张烫金的帖子。 准备去陈府赴宴。 虽然尤许让他不用负责陈家小姐的案子,但江舟既然已经开始了,还了有些许进展,让他就这么放弃是不太可能的。 乙三六的死是他心里一个小小的坎,亲自找出真相,是给乙三六,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而且,所谓富贵险中求。 有太乙五烟罗和龙刍草在,只要不是过下三品的妖魔,江舟还是有信心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要是能成功击杀那玩意,他的收获很可能不会低于魉鬼那次。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丢掉半条命。 很值得拼一把。 通济坊属于吴郡的富人区,名气很大。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陈府。 陈员外也不愧是吴郡城里的富贾,宅邸十分奢华。 两扇朱漆大门就宽逾三四丈,门前立着两尊异兽石雕。 江舟到达时,竟看到陈员外那胖胖的身影已经等在门外台阶上。 不由加快几步走了过去。 “陈员外。” 陈员外听到声音,看了过来,见是江舟,顿时露出满脸笑容。 快步从台阶上迎了下来:“哎呀,江公子大驾光临,陈某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陈员外何必如此客气?” 江舟抱拳道:“怎敢劳您亲自在此等候?” 陈员外大笑:“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江公子如今名满吴郡,能登我这满是铜臭的家门,实在陈某天大的荣耀啊!” 说着,他吩咐身后的管家:“老吴,江公子已至,快快去叫人开宴。” 又对江舟伸手一引:“江公子,宴已备好,还请公子移步。” “好。” 江舟点点头便要随他进门。 “陈三通!且慢!” 忽然一声呼喝从身后传来。 陈三通正是陈员外的名讳。 江舟和陈员外都齐齐一愣,回过身来。 竟然是提刑司的捕快。 不仅有十几个缁衣捕快,还有一位青衣捕头。 燕小五也在其中。 青衣捕头带着一群人,颇有些气势汹汹地快步走了过来。 然后直接将陈府大门给围了。 陈员外惊得面色一白:“官爷,这是为何啊!” “哼,陈三通,你的事犯了。” “啊!” 陈员外肥肉一抖,脸色煞白:“此话从何说起啊?陈某一向安分守己,做买卖也是童叟无欺,从来不敢有半分逾越,怎会犯事?” 江舟低声朝向他走来的燕小五问道:“怎么回事?” 燕小五叹了一声,小声地跟他解释起来。 话才说了一半,忽然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江舟便看到了尤许也带着许多巡妖卫快步朝这里走来。 不由暗自心惊。 刚才从燕小五口中得知,太守府所属的一位属官的公子,惨遭杀害。 尸被人剥皮剖心,只剩下一具空壳,吊在其家门前。 那属官乃是吴郡金曹掾史,名叫韦绶。 执掌吴郡的金银盐铁事。 可谓是位高权重。 其公子被杀,还是以这样恶劣的方式,那是足以震动南州的大案要案! 太守得到消息,当即震怒,严命肃靖司和提刑司一同出面,限期三天内将凶手捉拿归案。 尤许看到在场的江舟,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向他点点头,便也挥手让人将陈府前后围了起来。 提刑司加上肃靖司,两司共三十多人将陈府各处出入之地围了个严严实实。 江舟站在燕小五旁,看着尤许和那位青衣捕头盘问陈员外。 燕小五朝那个身材削瘦的青衣捕头呶呶嘴道:“那是咱们刑头儿,刑长恭,武道八品的实力,你们肃靖司的校尉未必有他的对手。” 江舟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什么公子死了和陈员外有什么关系?” 燕小五道:“韦家的公子,韦圆照,你也见过,在烟波楼也,就是那个在身上挂满金银玉饰的骚包嘴贱的酸书生。” 江舟一听便想起来了。 当初那人就站在徐文卿边上,旁人便是叫他韦公子。 竟然死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你留在烟波楼里的那两幅字,现在可是被许多人争抢的宝贝,哪怕是一个拓本儿,也被那些书商给炒到上百两银子一份!” 燕小五说着,用一种泛光的眼神看着江舟。 “……” 这事江舟还是第一次知道,老实说,这一刻他都有冲动改行卖字卖诗了。 燕小五继续道:“你不知道,昨天夜里,姓韦那小子,竟然自己偷偷地找上陈员外,要买那扇玉屏风。” 他撇撇嘴不屑道:“虽然出价很高,但陈员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做亏本生意?那玩意儿现在是用银子能买得来的?” “姓韦的小子仗着自家老头的权势,一向蛮横惯了,见软的不行,便一通威逼,威胁陈员外说若不卖给他,便要他家的产业在吴郡寸步难行。” “他这话倒也不是吹牛,他家老子掌着吴郡的金银铸造,铁器盐运,连太守都要让其三分,陈员外虽然买卖做得大,但对上韦家,那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只不过这小子是看错了人,你别看这陈员外对谁都一团和气,他要是个善茬,又怎会有今天这般气象?” “自然不会就这么容易被他吓着,姓韦的见威逼利诱都不成,也不能明着对陈员外怎么样,便只能留下狠话,愤愤离去。” 燕小五说着,一双浓眉紧紧皱起:“今日寅卯相交之时,便被韦家下人现,被吊在门口,成了那般凄惨模样。” 第47章 陈家小姐   江舟这才恍然:“所以你们怀疑,是陈员外先下手为强?”   燕小五摇头道:“不是我们怀疑,是我们查过姓韦的昨夜的行踪,陈员外是他唯一接触过的人,嫌疑最大,太守大人就这么认定了。”   “你也知道,咱们提刑、肃靖二司,名义上还是要归太守府管辖,这点事情上,还是要给他面子的。”   江舟点点头。   确实,不说昨夜韦圆照最后接触的人是陈员外,双方还起了冲突。   只说之前陈家小姐接连六嫁,每任丈夫都是一般无二的死法。   仅凭这一点,要定陈府的罪已经足够了。   只不过之前肃靖司有自己的考量,并不认为陈家是凶手。   加上死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而且陈员外家底极厚,早已打点过。   陈家的产业庞大,关系网也是错综复杂。   等闲也有会有人故意来冤陈家。   现在不一样了,死的是金蓸掾史的公子,是赤果果地打了太守府的脸。   江舟一边听着燕小五述说,一边注意着那边尤许和青衣捕头刑长恭一起盘问陈员外。   陈员外被问得满头大汗,不停地弯腰哀求。   两人似乎见问不出什么,面色森冷,直接挥手叫人进入陈府搜查。   两队缁衣捕快和巡妖卫如狼似虎般冲入陈府。   尤许这才转身朝江舟走了过来,那位青衣捕头刑长恭也跟在旁边。   尤许诧异道:“江巡卫,你为何在此处?”   江舟连忙道:“校尉大人,属下是受陈员外之邀,前来赴宴。”   “原来如此。”   尤许点点头,没打算再问。   旁边的刑长恭却冷着脸,眼神如刀子般在他身上刮过。   “受陈三通之邀?这么巧?他又为何要邀请你?啊?”   江舟一愣:“刑捕头难道怀疑在下?”   刑长恭神色一变,喝道:“住嘴!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废什么话?”   “顾左右而言他,故意转移话题,我看你是很可疑啊!”   “快老实交代!你跟陈三通有什么勾结?”   这刑长恭一通喝问,摆明了一副把江舟当成了犯人的模样。   江舟还没有反应,尤许在一旁不悦道:“刑捕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   刑长恭冷笑道:“怎么?尤校尉难道要包庇人犯?”   “人犯?”   尤许脸色难看道:“且不说他是不是人犯,就算是,那也是我肃靖司的人,自有我肃靖司处置,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刑长恭冷然道:“搁在往常,我是管不着,可这回不一样,事关太守府,我提刑司有责任,也有权利过问!”   尤许气乐了:“有我在,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过问!”   “哼!来……”   刑长恭手一挥,就想让拿人,却忽然被一旁的燕小五一把扯了过去。   “刑头儿!搞错了!”   燕小五凑到他耳旁小声道:“这是我兄弟,也是东阳先生未来的弟子,陈员外邀请他的事我是知道的……”   接着便将江舟昨日在烟波楼的事简要地告诉了他。   “什么?东阳先生的未来弟子?”   刑长恭一惊,低声道:“他就是那个外边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文压白麓,诗冠吴郡的那个?大儒李东阳放话要罩着的那个?”   刑长恭两眼一瞪,瞥了一眼江舟,小声地连问三句。   燕小五点点头:“就是他,我兄弟,江舟。”   刑长恭背对着江舟,两眼乱瞟,小声嘀咕:“这么大来头?亲娘咧,这会不会影响仕途啊?”   燕小五小声道:“刑头儿,我可救了你一回,你得念我好。”   “行行行,念念念!”   刑长恭挥了挥手,一转过身来,已经堆起满脸笑。   “哈哈哈,早就听说肃靖司人才济济,今日见到江公子,才知传言不虚啊。”   “……”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是变脸高手?   尤许是,这个刑长恭也是。   江舟笑道:“早闻青衣捕头威名,刑捕头果然是……通达晓事,刚正不阿啊。”   刑长恭一喜:“哦?你真是这么想我的吗?”   江舟干笑:“当然,当然……”   刑长恭双手一拍,得意洋洋地对周围的缁衣捕快道:“好啊!你们一个个听到没有?以后本捕头就是刚正不阿刑捕头,这可是大才子亲口说的!”   江舟:“……”   没文化真可怕。   他算看出来了,这刑捕头也是个不大正常的奇葩。   他心念陈府的事,没在这上面纠缠,转身对尤许道:“校尉大人,属下能不能也进去看看?”   尤许正不屑地看了眼刑长恭,闻言道:“都是自家人,自然是可以,走,你随我一道进去。”   两司一起,不仅把陈府搜了个底朝天,还把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给聚集到了府中宽敞的庭院中。   打算一个个盘问搜查。   江舟也终于见到了那位陈家小姐。   长相颇为不俗,一袭桃红色衣裙,肤如凝脂,透出几分淡淡粉色。   妍姿艳质,灿若桃花。   这样的姿色,难怪可以连嫁六次。   纵然没有陈员外的家产,仅凭姿色也能让天下多数男人趋之若鹜。   这桩接连有人被剥皮剖心的案子,怎么看都像是和这位陈家小姐脱不了干系。   不仅是别人这么怀疑,江舟也同样怀疑。   肃靖司已经将案子定性为妖魔作案。   他有鬼神图录赋予的“天生灵瞳”,本以为见到人之后,或许能看出一些端倪。   但现在他并没有现对方身上有任何异常。   不仅是这位陈家小姐,陈府上上下下的人,他都仔细地观察过。   完全没现任何异常。   如果真是妖魔作乱,那基本能排除陈府是凶手的嫌疑。   当然,也并不排除妖魔就藏在其中,但是他现不了的情况。   这种事不是没有遇到过,妖女和虹蜺,就是让他看不出半分妖气邪气的两个例子。   江舟暂时收回观察陈府中人的目光,来到被两个巡妖卫押着的陈员外身前。   “两位兄弟,能不能让我问他几句话?”   两个巡妖卫相视一眼,便点了点头。   他们知道江舟现在是司里的红人,而且江舟也是巡妖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48章 疑点 “多谢。” 江舟道了声谢,便问道:“陈员外,你能不能再跟我仔细说说,昨夜那韦圆照都和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啊?” 满脸灰暗的陈员外愣了愣,旋即涣出光彩,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哭诉道:“江公子您明鉴啊!陈某虽然有些产业,家资颇丰,可只是一介商贾,怎敢得罪韦家?” “得罪了韦家公子,本已经心惊胆战,一日一夜未曾进食,生怕招来祸事,哪里还敢做这等恶事?” “江公子,您有所有知,昨夜里,韦公子突然造访,想要买那扇玉屏风,那可是江公子您的大作墨宝,陈某怎肯卖他?” “韦公子便恼羞成怒,不仅威胁陈某,而且还对陈某恶语咒骂,甚至还羞辱小女,” “陈某虽敬韦大人,却如何能忍?便与他口角了几句,断然相拒,这韦公子愤而离去。” 江舟心中一动:“哦?他还羞辱了陈小姐?” 陈员外愤恨道:“不错,韦家诗书传家,世代宦门,不想这韦公子竟如此无德。” 江舟小心问道:“若不介意,陈员外可否告知,他是如何羞辱陈小姐?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有些疑问想要问清楚。” 本以为只是和陈府有关,没想到又和那位陈小姐有了直接联系。 陈员外买卖能做得这般大,心思眼力都非常人所及。 一见江舟神色,便知他误会了,连忙道:“江公子误会了。” “韦公子只是辱骂了小女几句,并未做什么。” “说起来也是小女不幸,陈某疼爱小女,不愿她嫁到别家去受苦,可女儿家,终究是要有个人依靠的,便想为小女招个赘婿上门。” “不曾想,也不知道是不是陈某以往做了什么孽,竟报应到小女身上,成亲之夜,招来的赘婿便都……” 陈员外带着几分悲愤:“初时本以为只是,可后来陈某又挑了合适的人选,可是……哎!江公子,这事你想必也早已知道。” “陈某一念之差,竟连累得小女连遭这般厄难,如今更是名声在外,今后可还如何嫁得出去?” “那韦公子便是以此事讥讽羞辱小女,说小女是克夫的妖妇,见不得男人的荡……如此恶毒之语,陈某如何能忍?” 江舟见他满脸悲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头看了眼俏立陈府人群中,如鹤立鸡群般的陈家小姐。 不过她并没有看这边,而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刑长恭在亲自审问她,还是恐吓威逼那一套。 却没有看到了她脸上有害怕的神情。 不急也不躁。 一个深闺大小姐,家里遇上了这样的事,父亲也被人押了,竟然这么淡定? 这陈家小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陈员外哭叫道:“江公子,您可一定要明察秋毫啊,陈某真的是冤枉啊!” “陈员外放心,有尤校尉在,肃靖司不会冤枉好人的。” 江舟说着违心的话,安慰了陈员外两句。 便在陈府中四处走动。 燕小五这时凑了过来:“问出什么了?” 江舟反问道:“你觉不觉得,那位陈小姐有些不同寻常?” “那还用说?” 燕小五撇嘴道:“要不是你们肃靖司一口咬定这案子是妖魔做的,她又是个人,我们早就把她给抓起来了。” “是啊,可怎么看,她都脱不开干系。” 江舟说了一句,又朝陈家小姐看了过去。 这一次,她似乎感觉到了江舟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 与江舟目光接触,嫣然一笑,俨然一朵桃花绽放。 燕小五凑到耳旁,调侃道:“喂,长得美吧?和你那位薛小姐比怎么样?” “……” 江舟朝陈家小姐点点头,移开目光,对燕小五翻了个白眼:“胡说什么?” 燕小五却不信他,咬牙道:“你小子不老实,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太不够兄弟了。” “你知不知道?这吴郡城里有多少权贵名士想要一睹那薛小姐芳容不可得,更别说是入幕之宾了。” “听说连楚王世子都曾经吃过这位薛小姐的闭门羹,你说你小子艳福多大?” 燕小五满脸羡慕嫉妒。 江舟皮笑肉不笑道:“你羡慕啊?要不下次我把人介绍给你,让你也享受享受这种权贵名士都无福消受的‘艳福’?” 燕小五双眼一亮:“你舍得?” “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江舟在难字上重重咬了一下。 只是燕小五也没注意,先是激动,然后又摇摇头:“算了,兄弟的女人是不能碰的,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还说你不爱美色? 看着他满脸遗憾,江舟鄙视地斜了他一眼,懒得跟他继续这种愚蠢的话题。 转身朝那位陈家小姐走去。 几步路间,他已经将这桩案子前后巨细都迅捋了一遍。 先是陈家小姐的连嫁六夫。 吴郡男子入赘的规矩风俗,是在新郎新娘拜堂之后,新郎先被送进洞房。 时辰一到,新娘才会进入洞房,与新郎行合卺之礼。 陈家小姐也是如此。 六个丈夫,都是在与陈家小姐拜堂之后,先送入洞房。 到了时辰,陈家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到洞房。 打开洞房门时,所有人都亲眼目睹新郎已经惨死。 从新郎离开众人视线后,陈家小姐一直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内。 新娘没有作案时间。 这也是明明表面看起来,陈家小姐似乎是关联最大,嫌疑最重的人,肃靖、提刑两司却都没有为难陈家的主要原因。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陈员外的打点。 陈家六任赘婿的死亡过程,如出一辙。 与这六人有着相同死状的,还有一个是伍书生,一个是伍夫人给他的画上的女子,二十多个执刀人,三个巡妖卫,以及不久前现的韦圆照。 这些死者都有两个共同点。 第一,死状一模一样; 第二,都和陈家小姐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其中画上女子曾在是陈家小姐的丫鬟。 韦圆照曾经辱骂过陈家小姐。 巡妖卫和执刀人是在追查这件案子的过程中惨死。 伍书生虽然表面上与陈家小姐无关,但他纳的妾室却与曾经是陈家小姐身边丫鬟的画上女子,有着一样的长相。 虽然暂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人,却也算是和陈家小姐联系上了。 先不谈其他几个是怎么死的,陈家六任赘婿死时,陈家小姐都有不在场证明。 当时的宾客都是吴郡有头有脸的富人,也不乏权贵,人数不少,几乎不可能一同作假。 除非陈家小姐有分身术,否则不可能作案。 连肃靖司都排除了陈家小姐作案的可能,江舟不认为自己比肃靖司那么多久经阵仗,经验老到的人强多少。 所以,或许可以暂时大胆地排除陈家小姐是凶手的可能。 那么,只有可能是陈家小姐身边的人作案。 第49章 问讯 (求月票)   如果死者只是陈家六任赘婿和韦圆照,以及肃靖司的人,江舟或许就认为是陈家小姐的某个极端仰慕者、追求者。   但多出一个画中女子来,就让江舟有点摸不着头脑。   伍书生的小妾,和画中女子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如果伍书生小妾是借画中女子尸体还魂,或是易容变形,也不是不可能。   肃靖司原本就有怀疑,那是一个能改变自身形貌的妖魔。   可凶手若是仰慕者,有什么理由,要杀仰慕的人身边的丫鬟?   脑子有问题?见人就杀?   不然凶手没必要乱杀人,还增加了自己暴露的可能。   从凶手杀了这么多人,在两司追捕中还没有露出一丝蛛丝马迹来看,不可能脑子不清楚。   这是一个疑点。   还有一个疑点,是陈家小姐本身。   一个家财万贯折千金,又有着天下少有的姿容,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嫁人?   招第一个情有可原,在其洞房前惨死之后,没多久又招一个,还是可以说她恨嫁。   可再三再四,而且个个惨死的情况下,居然还连招了六个?   不管怎么样,陈家小姐都是关键。   就算知道凶手可能是她身边的人,暂时来说也没那么容易找出来,否则肃靖司早就破案。   那就只能先弄清楚另一个疑点。   她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嫁人?   江舟迅地捋了下前后。   便来到尤许身前。   “校尉大人,能不能让属下来审问陈小姐?”   尤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下意识地就想喝斥他,不过话没出口,就想起江舟今时不同往日了。   便挤出了个笑容,带着几分将信将疑,朝陈家小姐走了过去。   冷着一张脸,带着明显的不善之色:“陈青月,实话告诉你,如今的证据,已经足够将你定罪。”   “我劝你还是从实招了吧,把你为何残杀你的六位郎君,还有韦公子等人,又如何杀害的,都一五一实地交代清楚,如此便只拿你一人问罪。”   “否则,你陈家上下,恐怕都难以保全了。”   江舟在一旁看着。   不得不说,这尤许官威十足。   这番架势,也未必只是吓唬。   恐怕是真有此意。   “大人,小女子实在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陈家小姐长得妍姿艳姿,只是微微低头,虽然神情平淡依旧,却仍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哼。”   尤许见状,冷哼了一声。   他本来也没指望能吓出什么来,回头朝江舟一招手,便拉着刑长恭站到了一旁。   “你想干什么!”   江舟才刚走过来,还没靠近陈家小姐,就有一个丫鬟模样,脸圆圆的少女挡在陈家小姐面前。   张开手,瞪着眼,像一只护着鸡崽的小母鸡。   气势汹汹的模样令江舟一时哑然。   “小圆,不得无礼。”陈家小姐的声音丝毫不弱于其容貌,温软软,轻宛悠扬。   被唤作小圆的丫鬟双眼仍旧像防贼一样盯着江舟,气鼓鼓道:“小姐,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肯定不怀好意!”   “小圆,快让开,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陈家小姐的声音仍旧温软,但小圆却生怕她生气一样,赶紧跳了开来,回到她身侧。   一时怯生生地看着陈家小姐,一时又对江舟怒目相向。   江舟这才走过去:“二位不必担心,这两位大人都是刚正不阿之人,绝对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在下只是想来问陈小姐几句话。”   那小圆闻言将信将疑,但看了眼自家小姐,只好站在一旁,神色间仍然带着防备,紧盯着江舟。   陈家小姐轻轻一笑:“这位官爷但问无妨,小女子知无不言。”   “那在下就冒犯了。”   江舟先歉意地点了点,才道:“世上女子,虽不能说个个是贞洁烈女,但一女嫁六夫者,不说绝无仅有,却也绝对是世间罕见。”   “陈小姐却连招六位赘婿,这未免太令人不解。”   “难道陈小姐是身有隐疾,不久于人世?”   他这话当即惹怒那小圆,指着他泼辣地大骂:“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才荡妇!你才要死了!”   江舟目光扫过这个丫鬟,只见她柳眉倒竖,满脸通红,目光凶狠之极。   若是眼光能杀人,江舟觉得自己已经被万箭穿心。   这么护主?   “小圆,不得无礼。”   陈家小姐却没有动怒,嗔怪地扫了丫鬟一眼,才轻声道:“这位官爷何出此言?小女子并无隐疾。”   “那在下倒是想不通了……”   江舟上下扫视着陈家小姐,颇有几分肆无忌惮。   又惹得小圆怒目相向:“无耻之徒!”   边上,一直暗中注意这边的刑长恭捅了捅尤许:“喂,这小子不会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两眼一瞪,两手乱摇:“这可不行啊,不行啊!这可是太守大人指名要抓的要犯,要是没了她,咱们都没好日子,要影响仕途的!”   “……”   尤许眼角抽搐,不过看向江舟的目光也有些怀疑。   陈家小姐的容貌确实罕见,血气方刚的小伙真没有几个能顶得住的。   尤不过尤许表面上还是得维护肃靖司的体统:   “胡说八道什么?你当是你提刑司吗?再说了,太守只是要抓凶犯,谁告诉你这陈家小姐就是凶犯的?”   这时,两人又听江舟问了一句:“不知陈小姐可有意中人?”   刑长恭一脸“你还说不是”的表情看向尤许。   尤许:“……”   这小子……   要不是看在你后台硬的份上,老子回去就把你下了刀狱!   “小姐!你听到了吧?他不是好人!就是不怀好意!”   小圆怒瞪着眼,一副就要扑上来咬江舟的势态。   陈家小姐只是微低螓,轻声道:“小女子是个苦命人,不敢再害人。”   江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在下有几句话想要单独与陈小姐说,不知可否移步?”   丫鬟小圆挡在陈家小姐面道,尖声叫道:“你想干什么?你要敢起什么贼心,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去郡府告你一状!”   江舟扫了一眼这丫鬟,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就算是忠心护主,这反应也太大了点吧?   又朝陈家小姐道:“事涉小姐私隐,还请小姐移步。” 第50章 算计 (求月票)   陈家小姐看了他两眼,最终还是点点头:“好。 ”   在众目睽睽之下,江舟将陈家小姐带到一旁,远离人群。   尤许眉头微皱,却没有阻止。   角落里,江舟扫了一眼时不时朝这边张望的众人。   移动脚步,身子微侧。   从陈府众人的角度看来,他离着陈家小姐的距离很近,有点过于亲密。   陈家小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官爷有什么话请说吧。”   江舟只是用目光注视着她,真到她蹙起眉头,露出不悦,才忽然伸手,在她胸前比划道:“陈小姐这块牌子很是特别,非金非玉,看起来倒不像是凡品,不知是何物?”   另一边,关注着这边的众人都是睁大了双眼。   概因从他们的角度看来,江舟动作,就像要伸手捧着陈家小姐的脸颊下颔,十分亲密。   那边刑长恭低声道:“喂,这小子真是你肃靖司的人?厉害啊”   “……”   尤许已经气坏了。   这却正是江舟想要达到的效果。   不过是个借位的小手段罢了。   其实江舟指着的是陈家小姐脖颈锁骨间。   那里挂着一块指头大小的珠子。   白如雪,润如玉,隐隐泛着蒙蒙的光晕。   一看就是非凡之物,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得益于燕小五经常跟他说一些话本传奇、戏剧唱曲,江舟知道大稷女子不会轻易佩戴饰物。   或者说每一样饰物都不是随意佩戴的。   一般都是包含着来自父母长辈、亲朋爱人等人的特殊寓意。   而戴在胸口这等贴身之处,还是最贴近心口之处,便只可能是最亲密的关系。   一般是丈夫,也有未出阁的女子与人私定终身,会将定情之物佩戴在胸前。   既可表示与心上人贴心之意,又藏在衣物之中,隐蔽让人难以现。   陈家小姐虽然连招六次婿,但江舟不认为这种情况下招的婿,会有多少感情,能让她将信物贴身佩戴。   陈家小姐神色略显不自然,两根青葱似的手指将珠子掩进衣领中。   “不过是普通的饰物罢了,不足一提。”   她抬起头来,看向江舟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不悦:“不过官爷未免也太孟浪无礼,若再是这般羞辱小女子,请恕小女子无可奉告了。”   大稷礼教极严,这般指着女子的私密位置,若是在大街上,严重点的可能会被人打死,官府还会嘉奖打死你的人。   江舟这动作,确实是很无礼。   对于陈家小姐的不悦,他再次道歉。   然后便伸手一引,表示问话完了,她可以回去了。   江舟与她并肩回到众人之中,又忽然说道:“情之一物,实是令人牵肠挂肚,辗转悱恻。”   旁人都是一愣,似乎都惊了。   进展这么快的吗?   陈家小姐深吸一口气。   她可不笨,哪里不知道这个巡妖卫在算计着什么。   江舟呵呵笑着,满脸诚恳。   丫鬟小圆这时跳了出来,老母鸡护鸡崽般挡在陈家小姐面前,怒目以对,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连那些巡妖卫、缁衣捕快都忘了盘问,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   这江舟,这么厉害的吗?   燕小五两眼放射出崇拜的光。   旁人的窃窃私语,就像是在说他似的。   骄傲地挺起胸膛。   难怪楚云楼的薛小姐这样的人,也对我兄弟倾心!   小母牛倒立,牛逼冲天!   人多口杂,旁人的议论,也传入了江舟耳里。   连不相干的人也这般认为。   如果真的如他所料,那个“凶手”就在这些人中,恐怕更不会无动于衷了。   但他没有露出什么异常神情来,只是微笑着看着陈家小姐。   “陈小姐,事到如今,在下也不遮掩了。”   江舟开门见山道:“以陈小姐的姿色与家世,实在是没有理由。”   “你连招六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陈家小姐不紧不慢道:“此事我早已说过,陈家虽非大富大贵,但家父也有不少产业,如今家父年事渐长,终须有人代家父打理。”   “只可惜,家父只有小女子一个女儿,我一介女流,抛头露面,终是不便。”   江舟叹道:“唉,事已至此,陈小姐为何还不肯说实话呢?”   陈家小姐垂下眼睑:“这便是实话,小女子不敢对官爷有所隐瞒。”   “罢了。”   江舟摇摇头,便没打算继续下去。   这女人意志极坚,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以肯定,这陈家小姐的六次招赘,并不是如她所说,而是另有原因。   这个原因,究竟和凶案有没有关?又或者,凶手就是陈家小姐心中的那个人?   这些都有待验证。   不过,凶手是陈家小姐身边的人这点,应该是有很大概率的了。   如果真的如他所料,是极端爱慕陈家小姐的“人”。   甚至为此残杀了这么多人。   那他刚才的举动,恐怕已经令其对自己产生杀意。   心中想着,看了陈家小姐一眼,便转身走向尤许。   “怎么样?可问出什么来?”   尤许木着一张脸。   事实上他已经彻底不对江舟抱什么希望。   还让自己把人交给他,一定给自己个交代?   狗屁!   人他倒是真想要,可这就是交代?   要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不去招惹这个怪胎,尤许还真想立即臭骂江舟一顿。   江舟故意大声道:“大人,在下以人头担保,陈家小姐不可能是凶手。”   在场众人听到这话,都暗道一声:果然!   尤其是陈府中人,都暗自躁动起来。   这巡妖卫八成是看上他们家小姐了。   若非如此,怎会宁可顶撞上官,也要为陈府说话?   不过,终究只是一个巡妖卫而已,分量还是太轻了。   虽然如此,毕竟是一线希望,陈府中人都紧张地看着。   “哈!”   尤许却气乐了。   还真的是一片痴心为红颜,想英雄救美了?   以人头担保?   你这颗头有几斤几两?   真当自己有李东阳做靠山,就能一步登天了?   尤许深吸了几口气。   不生气,老子不生气。   我是大人,不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极力控制着不露出怒意,扯得脸皮微微抽搐,牵强地干笑道:“江巡卫啊,你负责此案不久,或许不知道,这案子证据确凿,除了陈家外,没有人有杀人的动机。”   说话间又凑过头来,咬牙低声道:“江舟,不要胡闹,此案牵涉太大,你担待不起。”   “太守大人亲口严令,三日之内必须交出凶手,不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尤许自认自己出口提醒,也算是释放出善意了。   却不想江舟毫不领情,仍然大声道:“大人,看起来确实是只有陈家有嫌疑,不过有嫌疑并不代表有证据。”   “人命关天,既然没有证据,又如何能定人之罪?”   “你……!”   尤许气急。   简直不识好歹!   一番好意,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逼急了老子,管你什么后台,非得让你见识见识肃靖司的刀狱为什么能令天下妖魔色变!   尤许按捺不住,差点就想作。   却忽然看到江舟对他使了个眼色,不由心中一动。 第51章 引蛇出洞 不由按下脾气,冷声道:“有没有证据,是不是凶手,岂是你一个小小巡妖卫说的算?” “来人!加派人手,将陈府里里外外给我围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 “哼!” 说着狠狠刮了江舟一眼,满脸愤怒,拂袖而去。 陈府众人见此情景,心中不由一凉。 果然,一个巡妖卫,哪里可能几句话就能让陈府脱出泥潭。 “喂,兄弟,你搞什么?” 燕小五来到他身边,小声责怪道:“就算你真看上人陈小姐了,也不能当面让人尤校尉下不来台啊?” “这种事情,咱私底下说就是了,一个女子罢了,都是自己人,只要罪名没有定下,就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一旁刑长恭干咳了一声:“咳咳,小五,不许胡说!” 江舟拍了拍燕小五肩膀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着对刑长恭抱拳一礼,便去追寻尤许。 刑长恭看着他的背影道:“喂,小五,你哪儿认识这么个宝贝啊?” 燕小五得意道:“刑头儿,你不懂了吧?这就叫烧酒就辣子,好汉访英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呸!你顶多就是破扫帚配烂簸箕,王八找王八!干活儿去!” “哎!” …… 肃靖司,百解堂。 “说吧,你打的什么主意?” 尤许坐在堂上,脸色阴沉道。 主动释放好意,却被江舟当众顶撞,这让极好面子的他恼怒不已。 没有作已经是在用力忍耐,还能有好脸色? 江舟很清楚对方现在的怒气源头,抱拳道:“校尉大人,还请暂时息怒,适才属下并非有意顶撞,是故意如此。” “哈!有区别吗?”尤许气笑了。 江舟笑道:“大人,属下有一事相求。” 尤许瞪着江舟,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往外迸:“好啊,你还指使上本校尉来了?好,你说,江爷有何吩咐啊?” 江舟抱拳道:“请大人去向陈家提亲。” “什么?” 尤许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气晕头了,人话都听不懂了。 愣了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登时便是一股火上冒,指着他的鼻子就骂:“江舟!” “男人好色乃天经地义,但你也未免太过荒唐了!” “这是什么时候?那陈青月是什么人?你也敢在这时候动色心?” “你当我肃靖司是什么地方?迨冰府还是勾栏瓦舍?本校尉是保媒的还是拉皮条的?” 迨冰府是大稷的官媒,专门为大龄剩女剩男凑对的。 江舟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校尉大人误会了。” “适才属下所为,只是为了引出那凶手。” 尤许神色一劫:“哦?” 江舟将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尤许听完,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江舟的眼神有几分复杂。 一闪而逝,便恢复往日的深沉,不显喜怒。 “这么说来,你之前的作派,就是为了让那凶手以为你对陈青月有爱慕之意?” “以此引蛇出洞,再借提亲一事,火上浇油,将那个凶手引出来?” 江舟点头道:“不错。” 尤许忽然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似笑非笑地道:“本校尉以前倒是不曾注意,你容貌竟是如此俊秀,外间还传你有三绝之才,倒还真是个风流胚子,若是真有心思,怕不知道要令多少女子为你神魂颠倒。” “即便是王孙贵女,你也未必没有可能攀附,那陈家小姐也不例外,那凶手若真在场,又是爱慕陈青月之人,想必也是如此想法,那就必然心生妒恨,焦怒难耐。” 话锋忽地一转:“但你怎么就能确定,事情便如你所料?” “先不说凶手是不是陈青月身边之人,纵然是,你又如何确定那凶手对陈青月有爱慕之心?” 江舟笑道:“属下并不能确定,只不过是在赌罢了。” “从现有的线索所能推测出的可能,只有这个是最为合理,可能性也最高。” “既然大人早已经有所决定,又何必在意多等三两日?” “若不能成功,陈家便是凶手,没有任何损失。若能成,也正好彰显大人双目如炬,断案如神。” 尤许看了他一眼,眯着眼道:“嗯?你舍得那陈家小姐?” 江舟无奈道:“大人明鉴,属下从无私心,对那陈家小姐也并无觊觎之心。” “我姑且信你,成倒罢,本校尉定会记你一功,若不成,你也莫怪本校尉无情,非但陈家难逃一死,连你也要牵连,一顿责罚是少不得的。” 尤许淡淡说了一句。 “自当如此。”江舟。 他要不这么说,尤许哪里会答应? 陈家要想有活路,只能在太守给的三天限期内破了凶案,找到真凶。 否则也只有拿他们顶罪。 他一个小小的巡妖卫,还没那么大本事能让太守收回成命。 这已经是他所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自从在山阴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流民一个个死在刀头下,江舟就已经学会了一个道理。 在自己无能为力之时,又置身浑浊之中,最好不要强出头。 如果你是干净的,周围的浑浊将会吞噬你。 和光同尘,是圣人早就教过的道理。 至于那位陈家小姐,他倒确实没什么想法。 尤许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本校尉便答应你。”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真的舍得?你若有心,本校尉干脆就真的为你提亲,如此一来,既可引诱凶手,你也能抱得美人归,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若是真能找出真凶,本校尉就为你备上一份大大的贺礼,再好好喝你一杯喜酒。” “不过若是不能,那你也别怪本校尉绝情,不给你面子,毕竟捉拿陈三通父女,是太守大人的命令。” “太守虽无权插手我肃靖司事务,但们却不能驳太守大人这个面子,你明白吗?” 江舟忙道:“大人,真的不用,只需去陈府提亲,做做样子便可,若那凶手真在陈府,必然能知晓。” 尤许一摆手,漫不经心地道:“知道了。” 显然,他虽然答应了,但对江舟说的对陈家小姐没意思这种话不以为然。 男人嘛,都是馋嘴的猫,谁不知道谁啊? 江舟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怎么想的,也只能表示无奈。 他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不是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只是他很挑嘴罢了,不是真的能令他动心的,轻易下不了口。 尤许没有耽搁太久,天色微亮,便让人备了些礼,往陈家去了。 现在陈家正被当成罪人,由两司严守,肃靖司又突然上门去提亲,那肯定是扯淡。 不过这事也不难办。 只需暗示一番,若陈三通肯嫁女儿,那陈家便能有条活路。 如此一来,别人只当是有人看上了陈家小姐,想要巧取豪夺。 威逼利诱这一套,本来就是一般人对于官府的固有印象。 做出这种事来,一点也不会让人奇怪,反而理所应当。 若事情真如江舟所料,这样也更能激起那个凶手的愤怒。 第52章 夜袭 “小姐!小姐!不好啦!” 陈府内院。 一个丫鬟叫唤着小跑进了一座小阁楼。 丫鬟小圆叉着腰挡在她面前,竖眉骂道:“你大呼小叫什么啊!惊着小姐你担待得起吗?” “不是,小圆姐……” 这个丫鬟似乎很畏惧小圆。 “小环,什么事?” 陈家小姐声音从时面传出。 “哼。” 小圆狠狠瞪了她一眼,才侧身让她进去。 屋中陈家小姐正倚窗而坐。 转过头来,妍丽的眉宇间似有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什么事不好了?” 小环进来后露出喜色:“小姐,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天大的喜事!” “现在陈府这个样子,又哪里来的什么喜事?” 陈家小姐淡淡地转过头,看着窗外。 小环笑道:“小姐,是那位江公子派人来向老爷提亲了!” “什么!” 陈家小姐还没有反应,边上的小圆已经跳了起来。 怒目道:“老爷答应没有?” 小环捂嘴笑道:“当然答应了,听说那位江公子可不是一般的巡妖卫,外间都在传言他文采风流,能盖过白麓书院那些学子呢。” 小圆生气地叫道:“就他?什么文采风流?区区一个巡妖卫,也敢觊觎小姐?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做梦!” “小圆。” 陈家小姐淡淡地叫了一声。 在别人面前都张牙舞爪,十分凶恶的小圆,对她却顺从得紧,轻轻一声便让她闭上了嘴。 只是脸上却仍是忿忿不平。 陈家小姐才道:“小环,怎么回事?” 小环雀跃道:“江公子托了肃靖司的尤许校尉,来向老爷提亲,说是要迎娶小姐你呢!” 小圆在一旁听得两眼冒火,胸脯起伏不已。 只是被陈家小姐皱着眉扫了一眼,也不敢作。 眉间微蹙,疑惑道:“江公子?” 小环欢喜道:“是啊,就是刚刚为小姐您念情诗的那位江公子!” “小姐,这位江公子虽然只是一位巡妖卫,身份不高,但是才华绝高,听说连白麓书院的大儒都对他赞誉有加呢!” “比小姐以前那几个可强……” “住口!” 小圆怒骂了一声,扬手就是一巴掌打落,啪的一声,小环脸上就多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被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她却不敢吭声,捂着脸,噙着泪水满是害怕地低下头。 “小圆!” 陈家小姐轻宛的语声带上了几分不悦。 小圆怒道:“小姐,这贱婢竟敢胡言乱语,她该死!” 陈家小姐摇摇头,来到小环身前,伸手抚了抚她脸上的掌印:“疼吗?” 小环哭着露出笑容:“小姐,小环不疼。” 陈小姐叹了口气:“小环,你先下去吧,让人给你取点药敷上,再到账房支二两银子。” “是,小姐。” 小环不敢再多言,捂着脸涰泣着退了出去。 小圆一脸委屈:“小姐……” 陈家小姐摇头道:“你呀,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 小圆噘着嘴道:“小姐,我是气不过。” “那个姓江的什么东西?赖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陈家小姐只是望着窗外,眼中隐隐藏着几丝茫然痴痴之色,似乎那夜色之中有什么令人着迷的事物般。 闻言只是淡淡地道:“江公子气宇不凡,他的诗词文章我也是看过的,确实是文采风流,世间罕有人及,能嫁与他,也不算坏事。” 小圆双眼圆瞪,满是不可思议,还待说话,却听她道:“小圆,你先下去吧。” “是,小姐。” 小圆只好乖乖退出阁楼。 回头看了一眼楼上依在窗前的陈家小姐,小圆咬了咬嘴唇,不甘不愿地离去。 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忿忿地嘀咕着:“哼,姓江的臭蛤蟆,敢觊觎小姐,早晚和那六个短命鬼一样,被上天惩罚的。” 阁楼上。 陈家小姐眼中微微露出一丝疑惑:“这江舟并非好色之徒,如此作为,又是何用意?” …… 江舟此时正躺在吴郡城中一座民居里。 若是他的猜测都是对的,尤许一旦提亲,那他就成了诱饵了。 随时会被“鱼儿”咬上。 一不小心,就是吃干抹净的下场。 危险是有,但主意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也不可能半途而废。 这里是尤许给他准备的房子,接下来三天,他都要住在这里。 尤许的经验确实比他老到。 他虽然想出这招引蛇出洞,却没有考虑到一些细节。 住在肃靖司里,凶手根本没见有机会对他下手。 凶手已经连续六次在成亲之时杀了陈家六位赘婿。 这次提刑司和肃靖司这么大的阵仗之后,凶手未必还敢用同样的方法做案,在“成亲”当天,当着两司的面来杀他。 很大的可能会提前来杀他。 出来住,就给了凶手机会。 理由也不难找,便是巡妖卫,也不可能成家后还住在司衙里。 新人住新房,合情合理。 陈员外已经答应尤许的提亲,婚事就定在两天后。 很仓促。 不过尤许给出的说法是太守给的时间有限,若是在此之前,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他们没有立场为陈家开脱。 陈员外也清楚这点,很痛快地答应。 本想大操大办,却被尤许拦下。 说是陈家小姐已经算是六婚,实在不宜再大操大办。 只等到了吉时,将新娘接走就是。 这是江舟的要求,尤许对此也无所谓,干脆应下了。 如果真要按流程来,三媒六娉,还要拜堂什么的,江舟是绝对不会干的。 他可不想真的娶了那陈小姐。 天色已黑,江舟躺在床上。 他已经有点后悔出了这馊主意。 当诱饵的感觉并不好受。 若非仗着有龙刍和太乙五烟罗,他绝对不敢这么干。 “呼……” 屋外似乎起了风,透过门窗的缝隙,出微微的呼啸声。 嗯? 江舟忽然感觉脑后有一股阴冷,像是有人贴着他脖颈吹气一样。 一股寒气自尾椎骨窜起,整个后背都是一阵阵阴冷,寒毛直竖。 跟着闻到一股腥臭之极的味道,脑子瞬间有些昏昏沉沉。 只是昏沉感刚一出现,心口就有一道热流窜出,流经全身,他便重归清明。 真的来了! 好快! 江舟猛地睁开眼睛。 现床榻边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趴着一道黑影,双手扒在床沿,一颗脑袋搭在上面。 灰惨惨的一张脸,离他只有不到两寸的距离。 一双没有眼白,漆黑如墨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第53章 守尸鬼 “哈……” 江舟睁开眼的同时,这张脸正张开黑紫的唇,呼出一口浓郁如墨的黑气。 腥臭无比,熏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胸口的炽热越烈,江舟周身泛起金红的微光,像是他体内有一个火炉被点燃一般。 黑气离身寸余,便被金红的光芒阻挡,不得寸进。 “是你?!” 江舟恢复清明,看清那张脸后,不由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右手已经抓着枕在身旁的鬼头斩妖刀,裹脑一刀,斜斜劈出。 迅猛如雷。 “当!” 一刀斩落黑影,竟然如碰金铁,出一声刺耳的铿鸣声。 江舟感觉就像是砍在一块裹着坚韧牛皮的钢板上,自己的手都被震得麻。 幸亏这段日子他的气力大增,虽然没有自己将黑影的脑袋砍落,巨大的力道却将对方砍得倒飞而出。 黑影砸落地上,整个身躯如同僵尸一下,直直地弹起。 然后也不转身,就这样倒着往后一蹬。 动作僵直,却一点也不慢,“人”就倒飞而起,撞破了窗户。 江舟抄起斩妖刀,飞身追了出去。 不是他勇,是屋外同时响起的几声大喝给他壮胆。 “好胆!” “想逃?等你多时了!” 尤许既然决定听江舟的,要引蛇出洞,怎么会没准备? 这案子直接牵涉到吴郡金曹掾史,还有太守亲自盯着,尤许无比看重。 为以防成万一,亲自带着十名巡妖卫暗中守在这屋子周边。 个个手持捆妖锁,顷刻间就能布下锁妖阵。 除非这妖魔过了八品,否则来了就别想跑。 果然。 江舟追出来时,十位巡妖卫已经各自抛出捆妖锁。 织出一张赤红罗网,笼罩在小院上空。 那个黑影僵直着身体在其中左冲右突,始终无法冲破封锁。 不过只鬼物也不简单,在十个巡妖卫围攻下,竟然不落下风。 而且似乎有一身铜皮铁骨,斩妖刀血光连闪,都一时奈何不了它。 “哼!” 站在一旁的尤许似乎观察得足够了,冷哼一声,不声不响地自腰间解下一根铁鞭。 抖手一甩,三尺余长的铁鞭竟然变成了一条软鞭。 如伏在草丛里的毒蛇,暴射而出。 瞬间便远及数丈,一鞭横抽在黑影身上。 铁上闪烁着血红的光,抽在黑影身上出“嗞嗞”的声响,还冒出黑烟。 黑影直接被这一鞭抽飞,出凄厉的诡啸。 正好朝着江舟的方向飞来。 好机会! 江舟瞳孔微缩,脚下已连环踏出,手中斩妖刀化作赤练,顷刻间裹住自己半截身子。 如同刀轮一般旋转着卷了过去。 虚步藏刀,缠头! 刀如赤炼,卷向那黑影。 “叮!”“当!”“当!” 他在旁观看,知道这东西硬得很,一下就出尽了全力。 刀轮连着转了三圈,瞬间砍出三刀,这是他的极限。 刀刀都砍在黑影脑门上。 “唳——!” 第三刀一落,黑影头颅才应响裂开,一声诡异的厉啸自其中响起。 便见一道黑烟从刀口之中窜出。 黑影僵硬的身躯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就直挺挺向前倒下。 远处尤许看在眼里,闪过一道异色。 走了过来,看了看地上的头颅和身躯,带着几分诧异道:“没想到你竟将这门刀法练到了这步田地。” “这可是一具将近八品的尸鬼,坚逾精钢,寻常巡妖卫即便手持斩妖刀,也难伤其分毫。” 江舟以刀拄地。 一连三刀砍出,他现在虚得要死。 “校尉大人……” “好了,不必多说,以你功力,连出三刀实在是太勉强,先去歇息吧。” 尤许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伸脚在地上的尸骸踢了踢。 喜笑颜开:“你的计策果然管用,这下可以交差了。”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只是一只八品不到的尸鬼,看来下面的人是该整顿一下了,这么久了连一只九品尸鬼都搞不定。” 江舟还想再开口,尤许却已经挥手让一个巡妖卫来扶他进屋。 带着其他人收起尸鬼遗骸,转身离开。 “老江,这下你可立大功了。” 扶他进屋的巡妖卫羡慕地说道。 江舟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鬼神图录已经在他眼前展开。 一具具被掏空内脏,剥去血皮的奇惨尸体之中,窜出一缕缕黑气,被牵引着汇聚一处,腾起一团惨绿的火焰,慢慢从其中渗出一丝丝如墨般的黏稠汁液。 随着尸体越来越多,“墨汁”也越聚越多。 渐渐地如同有了灵性一般,开始蠕动起来。 慢慢扭曲成一个人形,有如婴孩,不过拳头大小。 “婴孩”忽地趴在其中一具尸体的后脑,慢慢啃食,不一会儿功夫,就啃出一个洞来,从其中钻了进去。 那具尸体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缓缓抬起头,双眼已经变得漆黑如墨。 画面嘎然而止,显出一副图录。 【守尸鬼:采阳灵精魄之火,炼阴魂浊尸之气,而成其鬼。形如婴,居人窍,控人尸,尸化铁僵,刀枪难破,能祟人头痛,魇人魂魄。】 图上那具尸体,他认得,便是当初在街上遇见过,早已死去的那个伍书生。 也是刚才袭击他的那个黑影。 照图录上演化出的景象来看,恐怕刚刚杀死的那个守尸鬼,并不是这桩案子真正的凶手。 炼出这守尸鬼的幕后存在,才是真凶。 这种事,江舟没办法说出来。 他无法解释自己怎么知道。 而且,从尤许后来的反应来看,他八成也知道刚刚杀的不是真凶了。 只是心中已经有着某种考量。 究竟是为了能交差,还是和江舟现在的打算一样,想要将错就错,继续等待那个真凶出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今晚这一次袭击,至少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验证了江舟的猜测是对的。 如果他们表现出已经抓住凶手的模样,真凶还真有可能会放松警惕。 在明天的“婚宴”前后再次动手。 等那个巡妖卫离去后,江舟才有机会拿出刚刚得到的奖励。 这个诱饵当得值,抢了一个人头。 虽然是个冒牌货,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妖魔。 【诛斩守尸鬼一,赏……】 第54章 神秀   【诛斩守尸鬼一,赏阴灵膏一】   【阴灵膏:生人有魂魄,亡人有功德。恶尽曰功,善满曰德,皆出于业。——佛门采亡人功德善恶之业,炼就此膏,为炼神壮魂之宝药。阳精如火,阴灵如风。涂抹于身,化为阴灵之风,吹尽三魂七魄,壮魂固魄。魂壮魄固,道行之基。】   江舟看着手里一个瓷盒,里面装着的是如浓墨一般的黏稠汁液。   有点像守尸鬼图录里出现过的那种恶心的东西。   不过和守尸鬼那股腥臭的味道不一样,其中散出阵阵异香,如兰似麝。   有点点失望,不是法宝仙器就算了,给部绝世神功、仙术道法也好啊。   不过这东西能强壮魂魄,入到外面,绝对是让人觊觎的好东西。   虽然不是肉眼可见的好处,却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普通人想要修炼魂魄,练武读书就行,不过要达到极高深的境界才能涉及到魂魄的层次。   仙道却不同。   据说仙道入品藏秘,便是一个磨炼神魂的筑基过程。   那些仙门中的道修佛修之流,想必是有类似的法子,不过必然是十分珍贵的。   江舟趁着夜深人静,脱得精光,直接将这盒中的阴灵膏抹到身上。   这东西用法也简单,抹遍全身便可。   一盒用完,刚刚好将全身抹匀。   像墨一样漆黑的膏,抹到身上,就变得淡了。   慢慢地向透明转化。   在这个过程中,江舟只觉得有一股股阴凉的风,吹遍自己全身,从每一个毛孔之中渗透进去。   里里外外都觉得阴凉无比。   时间一长,甚至觉得自己就像置身于一个阴冷潮湿的地窟中,透骨的阴冷,让人难以忍受。   还真是像图录上说的一样,化成阴风吹人魂魄。   这是自灵魂的冷啊。   好在也并不是真的难以承受,比起龙刍草要自己剖开心口塞进去的痛苦和精神折磨,简直是小儿科。   就这么抖了小半个时辰,身上的膏药全部变成得透明。   江舟知道药效过去了。   人的身体强壮,好处是看得见的。   魂魄强壮,虽然看不见,感受却更加明显。   只这一会儿,他就觉得精神大振,思维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连因为刚才出的三刀带来的疲惫,都减轻了许多。   这是感受得到的变化。   魂魄强壮稳固,阴邪鬼祟之物也更加难以动摇他。   用游戏术语来说,智力+1,意志+1,耐力+1,阴邪属性抗性+1o~!   在这个作为诱饵的当口,也算是一阵及时雨。   江舟清理掉身上的药渣,干脆抱着斩妖刀,和衣坐在榻上假寐。   用过阴灵膏,他的精神比睡上一觉都好,根本不用再睡。   他还真怕那个凶手杀个回马枪。   不过那凶手显然没这么大的胆魄。   一直到了第二天,江舟已经再次来到陈府,也没有再等到那个“回马枪”。   虽说“凶手”已经伏法,但尤许不知道是认为江舟要假戏真做,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似乎遗忘了这门亲事是假的。   亲自带了一队巡妖卫和江舟一起来到陈府。   说是要为他撑场子。   爱女出嫁,虽然陈员外不打算大操大办,却已经备下喜宴,宴请少数亲友。   只等喜宴一过,江舟便可以接走“新娘”。   说是一切从简,陈府却已经处处张灯结彩。   江舟走在其中,看着满是喜庆之气的陈府,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还好不用真的拜堂,要不然就算是假的,他也会不干。   前厅。   陈老爷正满面红光,忽见一个仆侍从外面匆匆进来。   “老爷,门外有一个和尚求见。”   “哦?”   陈员外闻言不在意道:“可是要化缘?今日大喜之日,你便将他请入府中,在偏厅备上一桌素席款待便是。”   仆侍道:“老爷,那和尚是要求见江公子,而且他不愿进来,要江公子出去见他。”   陈员外怫然不悦:“岂有此理。”   江舟这时正好走过来,听在耳中,不由说道:“陈员外,还是让我去看看吧。”   “这……那好吧。”陈员外看见是他,只好点点头。   江舟独自来到陈府门前,便看到一个身穿月白僧袍的和尚,正背对着他。   “可是这位大师要见在下?”   “阿弥陀佛,正是。”   一声清朗佛号,那僧人缓缓转过身来。   江舟才看清对方的容貌   一张脸如若刀削斧凿,丰神如玉。   气度更是出尘,皎洁仿若明月。   不由暗叹:好俊的和尚,都快赶上我了。   和尚双手和什,微微一礼:“小僧法号神秀,有礼了。”   神秀?   砚山神女水淹吴郡那晚,那个搞出了一尊百丈金刚的和尚?   当初那几位高人都是立于高天之上,凡人根本难以看清。   不过江舟事后在肃靖司听人议论过,知道那些人都是何方神圣。   其中便有一个和尚名为神秀,是某个仙门派遣到吴郡监天司坐镇的仙师之一。   江舟心中电闪,朝和尚回了一礼,说道:“在下似乎与大师素昧平生。”   神秀和尚道:“小僧略通观人辨气之术,施主印堂黑,乌云罩顶,当是有灾厄临身,特来相助绵薄之力。”   “哦,是吗?”   江舟眉头微皱。   任谁没头没尾地听到这种话都不会高兴。   又是这一句,能不能换句台词?   之前那个乞丐疯僧,也是一样的说词。   “敢问大师,在下有何灾厄?”   神秀和尚俊脸上却反露几分疑惑:“小僧也看不出,不过施主自有吉祥伴身,想来当能逢凶化吉。”   江舟心中一惊。   吉祥伴身?   该不会说的是太乙五烟罗吧?   江舟道:“神秀大师,你既说我有灾厄临身,又说不知,还有,既然我有吉祥伴身,能逢凶化吉,那又何需大师相助?”   神秀似乎语滞,江舟竟从其眼中看出几分窘迫之色。   又见他垂下眼睑,低声道:“小僧所言,句句属实,施主虽有吉祥伴身,但天机无常,小僧学艺不精,尚不能堪破,还请施主收下此物,或能护得施主周全。”   他从腕上退下一串念珠,递了过来。   江舟满心疑惑,接过念珠,放在手上看了两眼。   刚想说话,却见神秀和尚合什一礼,便转身离去。   看得他满头雾水。   嗯?   江舟忽然又低头去看手上那串白玉念珠,心中一动,闪过某件事物。   这玩意儿眼熟啊。   急忙抬头喊道:“神秀大师!”   神秀和尚回过身来:“施主唤小僧何事?”   江舟走到他面前,打量他几眼,笑道:“神秀大师,你这念珠……恐怕不是要送给在下的吧?”   神秀和尚眼中微光闪烁,垂着眼睑道:“小僧不知施主何意,若是无事,小僧告辞了,还请施主多加小心。”   说完,再次转身离去,脚步比刚才更加匆匆。   这个神秀大师……看起来有点纯洁啊……   江舟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莫名生起这么个念头。   江舟回到陈府,正想去正厅找尤许。   尤许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并没有放弃捉拿真凶的打算。   也该和他通通声气了。   却碰上一个陈家丫鬟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江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哦?”   江舟心下微感诧异。   陈家小姐在这时候找他干嘛?   难道是眼看就要“嫁人”了,坐不住了?   江舟带着几分疑惑,便让丫鬟带路。   先去看看也好,这位陈家小姐太神秘,绝对不是一无所知。   若是她愿意坦白,这场戏可能也不用继续演下去了。   穿过几个院落,来到一座清静雅致的阁楼前。   丫鬟回头道:“这里就是小姐闺房了,江公子请进。”   江舟见她似乎是让自己进去,不由道:“不大方便吧?”   丫鬟只是低着头:“小姐说过,只让江公子一人进去,江公子请吧。”   江舟眉头微皱,抬起头,看到楼上的窗中,映出一道妍丽的身影。   只好点头踏了进去。   踏上阁楼,江舟现里面已经挂满红纱,一根根红烛点亮。   映照得楼中一片红光,满是喜庆之意。   江舟迎面便看到楼中摆着一个个桁架,上面挂着一件件衣物,都是大红的金丝霞帔。   至少有二三十件。   却不见陈家小姐的人影。   楼中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令这一片喜庆的大红之中,透出几分诡异幽冷之感。   江舟深吸一口气,掉头就想离开这里。   “公子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一声幽幽的轻笑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第55章 人皮 江舟转身。 声音从一个桁架后传来。 架上是一件红色的纱衣,上面映出一个令人遐想的身影,曲线玲珑。 那里竟然有一个浴池。 江舟眉头微蹙:“小姐既在沐浴,在下稍候再来。” “江郎,你我今夜便是夫妻了,何必相避?” 只听“哗啦啦”一阵水声。 红纱飞扬,被一个湿漉漉的身影披到身上。 一具若隐若现的胴体出现在他眼前。 背对着他,半躺在浴池边上。 水滴从她一头披散的长滑落,顺着朦胧的曲线,一直滴滴木质的地面。 “你是……陈小姐?” 虽是背对着他,但这若隐若现的身躯,仍依稀可以看出几分陈家小姐的模样。 但江舟心中有些疑惑。 照上次见面的印象,陈家小姐不应该是这么……开放的女子才对。 “江郎,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娇婉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怨。 江舟脚步慢慢向后挪,嘴里说道:“陈小姐,其实这桩婚事,是个误会,你我不过初见,话也没说上几句,如何能成婚?” 陈家小姐幽怨愈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见一面又有什么打紧?如今是公子提亲,家父也答应了,小女子难道还能再嫁他人不成?” “……”为什么不行?你都嫁了六个了。 “江公子,你不会是嫌弃小女子吧?” 她背对着江舟,两只玉手轻轻抚着自己身体的躯线。 幽幽道:“难道我还不够美吗?” “许是我刚才的红妆没画好,江公子稍待片刻,我这就重画一番。” 陈家小姐一双如削葱般的玉手,忽然伸进了浴池中搅了搅。 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浮了上来。 漆黑的……头,慢慢地在水中散开。 一张人脸,渐渐浮出浴池。 柳眉如黛,朱唇涂脂,艳若桃花。 陈家小姐! 不是人,是一张人皮! 一张有着陈家小姐模样的人皮浮出浴池。 那身披红纱的身影俯身趴在池边,轻轻抚着那张明艳的脸皮,动作轻柔之有,就像抚摸情人的脸。 哪怕没有看到她的神情,江舟都能感受得到她的痴迷。 “你竟然杀了她!” “呵呵呵……” 红纱身影慢慢转过脸,出乎江舟的意料,这是一张很清秀的脸。 “你是……陈小姐身边的丫鬟?” 他隐约有点印象。 那天夜里盘问陈家人时,陈家小姐身边出了一个彪悍的丫鬟小圆,还有一个安静的丫鬟。 当晚盘问的陈家人,他基本都看过笔录。 这个丫鬟名叫小环,也是自小就在陈府中,跟随陈家小姐的。 江舟怀疑过另一个脾气暴躁刁蛮的小圆,却没有想过这个人。 她太不起眼了。 小环吃吃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她啊?呵呵呵……” 她伸手一指,江舟顺着看过去,便看到一个桁架上原本挂着的一件喜服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栩栩如生的人皮,脸皮上都还带着惊恐的神情。 分明就是那个小圆。 “小圆啊,她太不知道好歹了,竟然想跟我争宠,独占小姐……太可笑了,呵呵呵……” “她还敢打我,不过也拜她那一耳光所赐,小姐摸了我的脸了,还关心我,呵呵呵……” 江舟听着她痴痴幽幽的笑声,看着她捧着陈家小姐的脸皮,目光痴迷。 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口中先问道:“方小花也是你杀的?” “方小花……” 她茫然了一瞬,忽地露出笑容:“想起来了,是她啊……区区一个想飞上高枝的贫家女,也配在小姐身边侍候?” 方小花就是当初伍夫人给他的画中的女子。 确切地说,画中女子,是眼前这个东西披着方小花的人皮。 这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死去几年的人会成为伍书生的小妾。 江舟手已经摸上的鬼头刀。 “你想杀我吗?” 小环目光从那张脸皮上抬起,神情幽怨:“是因为你喜欢的是小姐,我只是个小丫鬟吗?” “咯咯……” “这很好办啊……” 她娇笑着,脸皮忽然以一种极端的线条扭曲着。 一个个鼓包不断地隆起。 似乎脸皮底下有着什么东西,在极力地想要挣扎钻出一般。 本来一张秀美妍丽的脸上,五官都已经被挤得看不到。 她似乎不耐烦了一样,双手摸上头顶,用力一扯。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 她竟将头皮撕开,裂出一条缝。 裂缝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要从里面钻出来。 这一幕看得江舟头皮麻,后背寒。 “咯咯咯……” 小环那张秀丽的脸已经如同衣物一般被褪下了一半,叠成一团皱巴巴的皮。 还在不停地往下褪。 一双漆黑的手突然从裂缝中探了出来,向两边扒拉着,加快了“脱衣”的度。 很快,便褪下了张完整的人皮。 露出一个有着人形,头脸四肢皆全,却没见有五官,也没有表皮的东西。 只有一具猩红血肉的身躯。 那血肉也是腐烂的,身上处处是一块块化成脓液的烂肉。 不断地流淌着浓稠的黏液,绿的、黄的、黑的…… 腥臭无比。 那张脸上本应该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五个似乎从一堆烂肉中扣出来的孔洞。 一张“嘴”一下一下地张合,流出一道道黑色的黏液,出阵阵娇笑。 声音却还是小环的声音。 这个怪物捧起浴池中的“陈家小姐”人皮。 池边上竟然还有胭脂画笔等物。 它拿起画笔胭脂,一笔一画、仔仔细细地在上面描画起来。 一边痴痴笑道:“你再等等,还差一点就画好了,呵呵呵……” 江舟竟然从那只有五个肉洞的脸上,看出了一种痴迷。 他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脚步倒退,想要离开这里。 却见那正在痴痴描画的“人”微微抬头,一双“肉眼”蠕动,竟能让人感觉到不悦。 “肉嘴”蠕动,出温婉悦耳的声音:“我不是让你等等吗?怎的这般心急?” “罢了,既然你这么猴急,便先让他们陪陪你吧。” 江舟突觉眼前似乎一花,楼中的景象似乎就变了个样。 原本在他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前面。 而那些挂衣物的桁架,全到了他身后。 原本大红喜庆明亮的模样,似乎黯淡了许多。 江舟回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一个个桁架上,哪里还有什么大红的金丝霞帔? 全都是一张张栩栩如生的人皮! 头脸俱全,挂在桁架上。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江舟一眼就认出其中几张皮,都是肃靖司的巡妖卫和执刀人。 乙三六就在其中。 让他心中腾起一股无明之火。 “吉时快到了,你怎的还没有换上喜服?你真是太不用心了。” “还好我这里备有,快穿上吧,可别误了吉时,那可不好。” 温婉娇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时,这些桁架上的有一张人皮轻轻地动了起来。 垂下的头皮摇摇晃晃,慢慢地抬起。 松胯胯的人皮,软趴趴地蠕动着,慢慢地从架子上滑了下来。 江舟已经暗自驱动太乙五烟罗…… 第56章 降三世金刚掌 这般景象,虽然令他自内心的惊悸,却还不至于让他恐惧。 若连五烟罗都护不住自己,那他什么也不用干了,躺平等死就行。 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离开这样地方。 这座阁楼很显然已经被这只鬼物施加了诡异的手段。 那张人皮正在地上慢慢蠕动,不断地靠近他。 看似缓慢,却是一眨眼,人皮就向前移动了一大截。 就像是有一短距离凭空消失了般。 几个闪烁,空荡荡的皮囊突然就凭空出现在江舟身后。 如同一个人般,张开双臂,向他罩落。 江舟背后虽然没长眼睛,却在这一瞬间寒毛倒倒竖,心跳如雷。 毫不思索便就地向前一滚,念动间,五烟罗已经从他七窍中喷吐而出。 就在这时,他怀中突然有一阵金光射出。 同时响起一阵梵音。 “南无南无,大梵无量……” 梵音阵阵,一枚金色卍字符咒突然从他胸口飞出。 在他头顶滴溜溜旋转,绽放出金光,如同一个金色琉璃罩子,笼罩着江舟。 那张人皮撞上琉璃罩子,就像是一块肥肉掉进了滚烫的铁板上,滋滋地响。 竟出一声尖叫,倒飞而出。 “大梵寺!” 那个正在床榻上痴痴地描绘着人皮的鬼物,尖叫一声。 脸上五个恐怖的洞一阵阵蠕动。 楼中的景象再次变幻。 喜庆雅致的楼阁,变得破旧不堪。 墙上、门窗上涂满鲜血血肉,恐怖污秽。 高照的红烛滴落的不再是蜡,而是流淌着的血浆。 幽幽的烛影透着阴森幽寒。 桁架上的一张张人皮同时蠕动起来。 “神秀!” “是你!” “一定是你!又是你!” “为什么你要处处与我作对!” “给我出来!” “出来!” 几十张人皮滑落地上,又像摇摇晃晃地像人一样站起,同时出一声声惨戾的叫声。 “你想救这个小子是吗?我现在就要他死!我看你怎么救!” 几十张人皮同时掉转头,直勾勾、阴惨惨地盯着江舟。 笼罩着他的金色琉璃罩剧烈地抖动着,似乎在下一刻就会破碎。 “南无大梵无量。”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江舟便见眼前一花,身前便出现了一个身穿月白僧袍俊秀和尚。 竟是刚刚才见过的神秀和尚。 “孽障。” “你是何方邪祟?又如何知道小僧?” “你居然不知道我!” 神秀一句问话,似乎刺中了那个鬼物的敏感处。 一张只是只个孔洞,满是粘稠臭液的脸上,竟然透出浓浓的恨意。 浓郁的恨意几如实质,压得这座小楼中都更加黯淡阴森了几分。 “嗬……嗬……嗬……” 鬼物出阴恻恻的笑声。 拿起刚刚描画的人皮,往头上一套,一阵西西索索的声音,像是穿衣服般。 人皮一阵阵起伏鼓动,很快,一个妍姿玉质的陈家小姐重新出现在眼前。 脸上描红涂朱,更显艳丽,光彩照人。 “陈家小姐”轻掩檀口,轻声娇笑,柔情媚态:“这样呢?” “你总该认得我是谁了吧?” “孽障!” 神秀和尚俊目突地圆瞪:“你将她如何了!” “呵呵呵……” “陈家小姐”娇笑不已,眼带秋波:“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啊,白郎,你不认得我了吗?” “南无大梵无量……” 神秀和尚目光波动,脸上神光隐现。 不过是一闪即逝,便恢复平静。 双手合什:“今日小僧便除了你这孽障。” “咯咯咯……” “陈家小姐”目光微厉:“除了我?你有这本事吗?你舍得这身皮囊吗?” 说话间,周围的数十张人皮突然一闪,便都向江舟飘来。 “……” 你们自己的恩怨,干嘛把我拉下水? 本来在一旁看戏的江舟暗骂一声。 手中紧握斩妖刀,太乙五烟罗已在无声无息间贴身笼罩自己。 他如临大敌时,神秀和尚却只是垂目淡声道:“雕虫小技,也敢在小僧面前耍弄?” “南无大梵无量。” “唵嘛呢叭咪吽!” 江舟只见神秀和尚周身金光绽放,显化出一尊虚幻的怒目金刚,与他重叠。 神秀和尚缓缓伸出手掌。 此时他虽然还是那七尺身躯,但在江舟眼里,却如同一尊数丈高的巨人。 伸出一手,居高临下。 似乎整个小楼都在这只手掌的笼罩之下。 “金刚三昧,明王怒目!” 神秀和尚猛地睁开眼,怒目环瞪。 那虚幻金刚像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和尚与金刚怒目中,都有赤焰燃烧若红莲。 周围的人皮瞬间凭空点燃,燃烧的火焰与那目中红莲如出一辙。 “啊——!” “你不能杀我!” 那“陈家小姐”在和尚面前,竟似毫无抵抗之力。 出凄厉的惨。 神秀和尚神色毫无波动。 探出的手掌猛地一按。 一尊十数丈高的金刚虚像猛然自阁楼之中拔起。 居高临下,巨掌朝着小楼重重打落。 “轰隆隆!” 几丈高的小楼,如拉朽摧枯般轰然破碎倒塌。 罡风激荡,尘土飞扬。 身在其中的江舟更能体会到那种无物不摧的暴烈。 他想跑,以免被倒塌的小楼活埋了。 耳边却响起神秀温和的声音:“施主不必惊忧,且安心便是。” 激荡的罡风,倒塌的小楼,果然全都避开了他们所站立之地。 江舟这才安心。 目光不由被神秀和尚吸引。 这和尚,未免也太猛了点吧? 一言不合,一巴掌就拍碎一座楼? 神秀和尚此时已经收回伸出的手掌。 在其收掌之时,江舟看到一枚金色卍字在其掌心一现即逝。 不知怎的,精神忽然随着那金色卍字的转动而渐渐恍惚起来。 眼前出现一个脏兮兮的身影。 一阵沙哑的笑声响起:“嘿嘿,好小子,资质不行,慧根倒是不浅,竟然这么快就能悟出老子传你的金刚九会。” “看清楚了,这便是第九会降三世会!” 脏兮兮的身影猛然拔高。 江舟眼前顿时出现一尊有三面八臂,顶天立地的金刚法相。 其高不知千百丈,他的视线之中都充斥着这一尊恐怖的身影。 别说是神秀刚刚现出的那尊,即便是当日砚山神女水淹吴郡时那尊百丈金刚法相,在这尊身影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如同蝼蚁般。 惊心魂魄! 恍恍惚惚间,江舟似乎看见这尊身影动了。 但他却看不真切。 只看到三面模糊,其中只有一双眼睛跳动着红莲般的烈焰。 八臂挥舞,也是模糊不清,只能见有一金色巨掌从天而降。 掌纹清晰,纵横起伏,如涌动着赤色焰流的沟壑。 如若天降陨石般,轰然砸落大地。 山河崩裂,天惊地动! “降三世金刚掌!” 第57章 虐恋 江舟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却只看到周围一片残垣断壁。 神秀和尚正用一种惊讶好奇的眼神看着他,确切地说,是看着他的右手。 见他醒来,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慧根竟如此深重,竟只看一眼,便能悟出我大梵真法,明王金刚真意。” 江舟这才现,自己右手手掌,正燃烧着赤红色的烈焰。 灼热暴烈,却完全没有灼伤他分毫。 江舟一惊,手上的火焰顿时消敛。 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大梵真法,明王金刚? 他自家人明白自家事。 他哪里有什么慧根,还能看一眼就能学会别人的秘法绝学? 他又不是张无忌,也不是狗杂种,哪来这本事? 这事跟那个乞丐疯僧脱不了关系。 当初说要强卖给他秘籍,戳了他一指头后,就没了下文。 江舟也一直没有空闲去捉摸这事。 没想到会因为神秀和尚而再次出现,还让他莫名其妙学会了一个似乎很牛的本事。 这种手段真是神乎其神,不可思议。 刚才恍惚间看到的那尊金刚法相,简直能吓死人! 不过,那乞丐竟然和神秀和尚,确切地说是和大梵寺有关系。 金刚九会? 乞丐传他的东西,似乎不仅止这一掌。 只是他能力不足,只能看到这一掌。 还是因为目睹了神秀出掌。 江舟有想问一问神秀的冲动,这金刚九会是什么东西。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他听燕小五说过大梵寺,那是天下间最顶尖的六个仙门圣地之一。 谁知道这是不是人家的不传之秘。 要是知道被他学会了,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好在神秀很快将目光收回,落到了另一处。 小楼被他一掌毁了,不过方圆数丈之地,却完好无损。 那几十张人皮已经烧成了灰烬。 那个鬼物正倒在一旁,虽然没有死,却只剩下半口气。 正用怨毒的眼神盯着神秀。 它身后那张床榻也完好无缺。 上面却多出了一个女子,正安静地躺着。 竟然是又一个陈家小姐。 身边散落着一些人皮碎片。 这人皮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 看来刚刚就是被那鬼物用人皮覆盖,以致于他即便有灵瞳也无法看破。 江秀看到神秀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慢慢地走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鬼物满脸怨恨地挣扎着,似乎想要阻止他。 只是受了神秀一掌,它根本就连动一动都没有余力。 神秀伸手在陈家小姐上空抚过,金光一闪即逝。 便听一声轻吟,陈家小姐悠悠醒转。 缓缓睁开眼,看到神秀后,她神色一变:“是你!” “阿弥陀佛。” 神秀竟似不敢与她对视,垂下目光,向后退了几步。 陈家小姐见状,惨然一笑:“你还是一样,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来救我?” 神秀只是低着头,又手合什,不言也不语。 陈家小姐眼中更显凄怨之色。 有八卦啊…… 在一旁吃瓜的江舟脑中瞬间脑补了一部四十集连续剧。 原来陈家小姐真正的心上人,是这个和尚。 好哇,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看着纯洁,其实还是个六根不净的花和尚啊。 这时,陈家小姐忽然神色一变,手指不着痕迹地抹过眼角湿痕,看向地上的鬼物:“你将小圆和小环如何了?” 那鬼物从陈家小姐醒来,就一直痴痴地看着她。 闻言不由惨笑一声:“小环?小姐,我就是小环啊。” 陈家小姐一惊,盯着它看了许久,连连摇头:“不可能……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我?” 鬼物惨笑着:“我为何要这么做?” “小姐,我怎么会害你?”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害你,只有我不会。” 它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 令江舟感到见鬼的是,他竟然从一个恐怖的鬼物身上,感觉到了痴痴的深情。 “我全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小姐是为了气这个负心的秃驴,才会心甘情愿嫁给那些臭男人的。” “小姐是想气他,想看他伤心……” “但是他们不配!” 鬼物突然指着江舟,疯狂地道:“这些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不配,哪怕是将他们的名字和小姐一起说出来,也是对小姐你的亵渎!” “胆敢觊觎小姐,我要杀了他们!我要他们不得好死!” “小姐,这个负心的秃驴不值得你这么做!” “只有我!” “只有我是一心一意对小姐你的,只有我!” “为什么你不看我一眼?为什么!” 鬼物带着癫狂,歇斯底里地说着,说出的话语也是颠三倒四,没头没尾。 不过“见多识广”的江舟已经听明白了,果然跟他猜的一样。 暗暗吞了口口水。 好家伙。 原以为是花和尚和富家千金的狗血恋爱故事。 没想到是三角恋,还是禁忌虐恋! 对不起,打扰了! 一旁的神秀和尚也不是真的傻到不通半点世事。 此时也有点目瞪口呆。 “你……!” 陈家小姐一脸惊愣。 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你、你真是小环?你怎么会……” 她摇摇头,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妖魔在那里!” 几声呼喝忽然从远处传来。 江舟听着声音很熟悉。 是尤许等肃靖司的人。 他们竟然在这时才察觉到这里的动静。 地上的鬼物微微一动,似乎想有所动作。 江舟却比它更快。 趁你病,要你命! 脚下向前一踩,手中斩妖刀化作一道赤练,朝着鬼物头颅斩落。 “嚓”的一声轻响,鬼物头颅应声而落。 或许是已经被神秀和尚打得半死,他这一刀干脆利落,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一点真灵已经被鬼神图录收入。 抢人头成功。 要是等尤许他们来到,这只鬼物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手上。 陈家小姐一惊:“你怎么……” 一旁的神秀本来也是欲言又止,并没有阻止江舟的动作。 江舟理直气壮道:“这妖魔害人无数,在下身为肃靖司巡妖卫,岂能容它?” 陈家小姐檀口微张,最终化成一声长叹:“唉,小环怎会变成这样的……” 江舟摇摇头。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小环”造孽太多,鬼神图录已经几乎将这个“小环”的小半生演化了出来。 第58章 画骨画心难画皮   小环出身一个小村庄,和大稷千千万万个受苛政、兵灾、妖祸等等天灾人害所迫,小环一家活不下去,只能从此背景离乡,流离失所。   逃难过程中,小环父母兄长相继倒下。   小环虽出身贫困,但家中有父母兄长,都待她如心头肉,从小受尽宠爱。   即便是在逃难之中,也是极力护着她。   哪怕只有一口吃的,也是先将她喂饱再谈其他。   只是能喂饱她一人,已经是她的父母兄长倾力而为,父母却相继在逃难中饿死病死。   只余她兄长一人,带着她逃到吴郡山南县。   在那遇上一个戏班子,见她兄长长得俊秀,而且灵活勤快,便收了他进戏班当个学徒,一边帮工一边学唱戏。   倒也勉强活了下来。   但好景不长,十几年前,山南县县令勾结山蛮,起兵作乱。   山南县陷入战乱,小环兄长也在其中丧生。   小环也险些被山蛮人掳去。   幸运的是,遇上了当时无意经过的陈青月,将她从山蛮人手里搭救了出来。   陈青月将她带回吴郡陈家,从此小环便跟在了陈青月身边。   小环因此前遭遇,对陈青月极其依赖。   陈青月也不将她当成下人。   名为丫鬟,实则待其如姐妹。   让小环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一种依恋,慢慢地就变成了一种错觉。   只觉此前种种苦难,都是上天为了这一刻而给她的磨炼,让她此生能伴陈青月左右,再也快活不过了。   她以为从此脱离了苦海,与小姐长长久久相伴。   直到数年前,噩运再次缠上了她。   就在一次出门为陈青月采购胭脂水粉等物时,被一个纨绔公子哥撞上,觊觎其美貌,指使豪奴将其掳去。   在城郊外对其进行不忍睹之事。   小环在挣扎之中,被那公子哥活活掐死。   她死时,遭受着惨无人道的蹂躏,又忆起幼时种种苦难,强烈的恨意和不甘,化作怨气冲天。   令她死而不僵,魂灵与怨气纠缠。   非止肉身不僵,尚有知觉,还魂飞体外,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尸体仍被那公子哥蹂躏。   事后,公子哥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又生生将她的皮肉剥下。   将她的残尸弃于荒郊,将她的皮带走。   她那时候死而不僵,仍有知觉,受尽非人苦痛,才怀极恨而死,怨气冲天。   本已惊动本郡城隍,着了鬼差来拿,免其化为厉鬼,为祸阳间。   但事实却是,小环并没有被鬼差拿去。   等小环再次出现时,已经成为了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到处杀人,杀人之后,喜食人心肺脏腑,剥去人皮,用画笔勾勒,穿在身上,竟能变化为那人生前模样。   她找到自己生前的尸体,剥下肉皮,穿在身上,再次回到陈青月身边。   期间不断地害人剥皮。   伍书生,乙三六,巡妖卫,陈青月的六个赘婿,方小花,韦圆照,还不知其数的无辜百姓……   等等不计其数。   随其杀人越多,画皮的能力也越强。   一张皮非但能化为种种人相,还能如作画一般,以人皮画制出各种虚幻之象。   直到江舟的出现,连一向对外人不假辞色的陈小姐,似乎都对他另眼相看。   竟然还来提亲。   求亲之时,陈小姐更是亲口表示,嫁给他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令小环心中极度妒恨,心生杀念。   一次袭杀不成,她又用人皮在陈府中布下陷阱。   使尤许等人被人皮画所迷,陷入人皮画境中而不自知。   又迷晕陈家小姐,同时顺手杀死了陈家小姐另一位贴身丫鬟小圆。   她对小圆本就有了嫉恨之意,正好顺势杀了,稍泄心头之恨。   然后便是等着江舟自投罗网。   再后来,便是被神秀一掌打得半死,又被江舟抢了人头。   鬼神图录中的画面就此而止。   变成了一幅描红点脂鬼画皮图:   小楼之中,红烛高照,血涂满墙,四周挂着一张张人皮,而它就在浴池边上,痴痴地在一张人皮上描绘着陈青月的模样。   【画皮鬼:描红点脂玲珑妆,画骨画心难画皮。——人死而不僵,受剥皮极苦,含极怨而死,怨煞冲天,凝而不散,聚为鬼物。喜食人心肺,能聚生人之精魄、亡人之怨煞,化为血煞之珠。善剥人皮为画,变幻如生。】   这画皮能变化万端,哪怕是一般的修行之人,也无法看穿,也难怪这画皮鬼能害了这么多人之后,肃靖司和提刑司都无法查到她身上。   若不是陈青月突然招婿,令她因妒恨,自乱阵脚,甚至都不会暴露在肃靖司眼中。   鬼神图录虽然让他看到了许多,却也有许多不曾演化,给他留下了不少迷。   他总觉得这事背后还有许多秘密,只是被重生迷雾遮掩,难以看清。   比如小环怨魂为何没有被鬼差拿走?   那公子哥为什么要剥了她的皮?   亡魂化作厉鬼,通常与其生前遭遇、死法,有着极大的关系。   那是一种因果变化,善恶冤孽,没有道理可讲。   变成的鬼物能力也大多与其身死之因有关,由不得江舟不多想。   再者,即便妖魔鬼物杀人,真的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但观小环杀人,其手段十分缜密。   按道理,是不会胡乱去杀,暴露自己。   巡妖卫、执刀人,是她为了躲避追查而杀。   韦圆照是因为羞辱了陈青月而招来了杀身之祸。   六个赘婿是她不允许陈青月身边出现别的男人。   一些男子,和曾经侮辱过她的那个公子一家满门,是她为了泄愤而杀。   方小花和小圆一样,都是她的“情敌”,所以要死。   除此之外,却还毫无理由地杀了许多人。   是因为杀人能让它实力增长?还是为了宣泄欲望怨恨?   就像伍书生的死,小环要杀他,轻而易举,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披着方小花的皮,先成为他的小妾?   若非伍书生遇上那个疯乞丐,带回一双破鞋,还未必会动手。   江舟实在想不通。   还有陈青月也有让他疑惑的地方。   图录中出现相应妖魔之外的任何人,都会变得模糊不清,像被打了码一样。   江舟只是从前因后果中推测,十几年前救了小环的就是陈青月。   按年纪算,陈青月十几年前也应该是个幼女。   但事实是,十几年前,她就是这般大,而且一介女流能从凶狠野蛮的山蛮人手中救出小环这个幼女。   十几年后,她还是那般大。   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她是修行之人,第二,她不是人…… 第59章 道门正宗   “快快!”   江舟正转动着心念,一阵凌乱的脚步和呼喝传来。   尤许已经带着人赶来。   “岂有此理!胆敢以邪术迷惑本校尉,本校尉定要这妖魔呃……”   尤许咋咋呼呼的声音嘎然而止。   他带着一队巡妖卫来到小楼前,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呆立住了。   “这是……”   尤许扫过狼藉的现场,看到江舟仍好端端地站着,不由闪过几丝意外。   再看到地上身异处的鬼物,又是一丝异色闪过。   等看到如一棵玉树般站在一旁的神秀,顿时浑身一震。   “神秀大师!”   一向在手下面前都是一副威严派头的尤许,竟然像是瞬间矮了一个头。   脸上堆起了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神秀大师法驾在此,难怪这妖魔只能束手伏诛!”   神秀合什一礼,解释道:“阿弥陀佛,此妖魔非小僧所诛,乃是这位小施主出手诛杀。”   “哦?”   尤许看向江舟,满脸意外和不信。   江舟说道:“是神秀大师出手,将其打伤,属下不过是捡了个便宜。”   尤许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管如何,此番虽是神秀大师相助,,江舟你也是诛杀妖魔有功,本校尉一定会为你请功。”   说完,他转脸又露出一脸笑容:“神秀大师,此间之事,多亏大师相助,否则,怕是难了了。”   江舟看着尤许一个人,两副面孔,眼角不由微微抽动。   不过他人头已经抢到,拿到了实质好处,其他的也不必在意了。   究竟这小环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陈青月又是什么人,都和他没关系了。   有时候好奇心太大,并没有什么好处。   接下来的事,就是一些擅后工作。   江舟将经历过程简洁地述说一遍,便没了他的事。   神秀和尚一直在他边上,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   等他空闲下来后,似乎就想过来找他,却被热情的尤许给拦住。   江舟直接找了个借口,溜出了陈府。   他刚刚学了人家的秘传真法,而且怀里还串念珠,不走还等着别人来要回去吗?   画皮鬼一死,金曹掾史公子被杀的大案真正告破,连带着悬了许久的许多案子都可以了结。   可以说对所有人都是件好事。   江舟回到肃靖司住处,便开始研究刚刚得到的奖励。   【诛斩画皮鬼一,赏鬼画符法一】   【鬼画符(五):龙章凤箓之文,灵迹符书之字。——凝三元五德八会之妙炁,云箓大道之章,为一切道经之相。日、月、星三元,金、木、水、火土五德,悉出阴阳,聚而为八会云炁,以成飞天之书,名云篆天书。书分阴阳,阳炁金箓,又名“天书神符”,阴炁冥箓,又名“鬼画符”。】   竟然是一部画符的法门。   这名字看着很诡异邪门,其实却是再正宗不过的道门符法。   不过,更诡异的不是名字,而是画符的方式。   正常的符箓,是以朱砂为墨,箓于黄纸。   这鬼画符却是以人血为墨,人皮为纸。   江舟有点头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诛杀画皮鬼的奖励,邪门得很。   人血倒好说,他用自己的就行。   可他上哪儿找人皮去?   总不能剥自己的皮吧?   上回一棵龙刍,让他自己挖自己的心肝。   这回又来个鬼画符,难道还要他自己放自己的血,剥自己的皮?   杀猪呢?   江舟在心里吐槽了几句,便趁着一桩大案刚结,难得的清闲时间,在房中“浏览”这刚刚得到的符法。   符法的内容不算多,但等江舟捋了一遍后,已经是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夜。   鬼画符正式名称应该叫阴炁冥箓。   是道门正宗“云篆天书”中的阴符。   采天地间三元五德所化之云炁,刻箓为道法神文,将无形的大道化为有形之相,所以名云篆天书。   三元五德,本出于阴阳,这符也分阴阳。   以阳炁画符,则为阳炁金箓,以阴炁画符,则为阴炁冥箓。   也就是他所得的鬼画符。   是再正宗不过的道门符法。   只不过江舟“浏览”完所得到的几道符咒,怎么看怎么邪门,这道门正宗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仙气飘飘。   他所得到的只是“鬼画符”其中很少一部分,总共只有三道符咒。   其一是“尸虫咒”。   人有三魂七魄,各主神魂肉身,还有三尸神,主人之恶欲,贪嗔痴三毒。   尸虫咒就是**人三尸的符咒。   符咒有阴阳之分。   阳符是作用自身,助人克服恶欲三毒,斩去三尸。   阴符是作用他人,咒人三尸,魇人杀人。   若正经论起来,阳符才是通天大道。   可惜他没有得到阳符,只得到了魇人杀人的阴符。   其二是“赶尸符”。   这个就简单了,就是用来驭使亡人阴尸。   其三是“阴雷符”。   聚血煞阴炁为雷,杀伐之咒。   这三道符咒,无论是名字、功效,还是制符的过程,都阴气森森,邪门得很。   不过江舟也只是想吐槽罢了。   这都是货真价实的道门正宗,不像那些邪魔外道有着种种弊端隐患。   除了赶尸符看起来对他似乎没有什么用,其余两道都是不错的符咒。   尤其是阴雷符,这是他目前最急需的杀伐手段。   若能成功,他就能多一门威力强大的斩妖手段。   鬼神图录是让他直接学会了这鬼画符,倒不用另外花费时间参悟学习。   问题是就算他全会了,想要画出符咒,也不是那么简单。   先还得准备不少东西。   画符的过程,可归为七步二十八个字:   叩齿集神,存想幽冥,外取罡炁,内唤阴神,口诵咒诀,手结法印,行印叩令。   其余的都是一些法门秘要,江舟已经从图录中获得。   但其中的“行印叩令”,却有点麻烦。   所谓行印叩令,就是画符完成后,还要盖上敕令印玺,才能让符咒真正生效。   这个令印需要他自己去炼制,鬼神图录只给了他炼制之法。   江舟没有耽搁,直接来到山下刀狱石窟。   令印的材质没有多少要求,金玉铁石木料皆可。   唯一的要求,就是常年受血煞阴气浸染之物。   这点对常人来说并不容易办到。   但身在肃靖司,这就再简单不过了。   随便在刀狱广场上捡块石头就能用。   他现在颇有些今非昔比的势头。   一路走来,遇上的人都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甚至不少巡妖卫的热情几近谄媚。   来到石窟,见到往日与他亲近的执刀人,却反而没有了热情,只有敬畏疏远。   巡妖卫的热情没有让他晕了头。   反倒是执刀人的疏远敬畏让江舟心中暗叹。   但也仅此而已。   江舟很清醒。   无论是谄媚还是敬畏,都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李东阳。   他在那座插满斩妖刀的暗红色镇煞石底下,挑了几块拳头大小的暗红色石头,便离开了这里。   这个地方,若非必要,肃靖司中没有人愿意来。   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阻拦他。   血煞对普通人来说是致命的东西。   对修行之人却只是一种材料。   这些受血煞浸染的石头,多了带不走,少了也造不成多大影响。   司里就有巡妖卫常常会偷偷挟带一些出去,卖给那些修行之人,作炼丹炼器之用,以谋私利。   上面的人都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江舟也不怕让人看见。   有人问起,大不了说一句要修炼师门术法。   他可是有着“昊天镜”这种师门宝贝,能随时与师门沟通。   以后肯定是要不断地从鬼神图录中得到奖励,这就是他最好的掩饰。   只要自己吹的牛皮不破,李玄策不管,江舟现在根本不必那么小心翼翼的。   更不会有人因为这种小事为难他。   取了血煞石,江舟便离开肃靖司…… 第60章 敕令   炼制令印,需要布置法坛。   要用到香案、香烛、金铃等许多器物。   这些东西哪怕都是凡物,也都是价值不菲,他可没有钱。   上次听燕小五说过,陈员外一直想找他想要买下当初写下的那扇玉屏风。   江舟本来没放在心上,因为他并不认为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过现在囊中羞涩,他也只能厚着脸皮找上陈府来要钱了。   画皮鬼一案,陈青月身上疑点不少,作为陈青月父亲的陈员外,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也是存疑。   不江舟暂时没有兴趣也没有理由去究根掘底。   画皮鬼一死,真凶伏诛,陈员外也得以脱罪,今早就被释放了。   见江舟来访,陈员外热情得让他受不了。   毕竟江舟也算他的救命恩人,再加上那天在烟波楼上的事,他的烟波楼如今不仅是每日客流大增,名声都几乎传遍了南州。   随着那两篇诗文的流传,甚至会名传天下。   陈员外不说对江舟感恩戴德,也是奉为上宾。   最让他可惜的是,江舟没有真的成为他女婿。   提亲之事,陈员外也知晓了前后因由。   对此倒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向对江舟表示了深深的惋惜。   得知江舟来意,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悦,反而大喜。   立时让人拿来百金相赠。   这数目一点也不算少了。   他写在玉屏风上的字,说值钱也值钱,说不值钱也不值钱。   外面传得虽然邪乎,说什么无价之宝的都有。   但无论什么宝,再怎么无价,只要拿出来交易,那都有个价。   而且这上面的内容早就已经在外面流传许久,内,他再想拿回来捂着也不可能。   玉屏风唯一的存在意义,只是他的亲笔手书。   百金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辈子安安乐乐,衣食无忧,是一笔巨资,买他几个字,不亏。   购买他所需的东西也应该足够。   江舟已经很满足。   与陈员外唠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前段时间他天天在吴郡城中巡察,对于城中不说了如指掌,却能做到心里有数。   需要购置的东西虽然繁杂,也不过是多跑几个地方罢了。   很快便将所需一应事物购齐,回到肃靖司。   摆设法坛,炼制印信,动静必然很大。   照鬼神图录传授的信息,届时还会出现天地异象。   他自己肯定是兜不住的。   与其在外面偷偷摸摸地搞,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未知风险,不如就在肃靖司中,光明正大地搞。   不仅是为了得到李玄策的庇护,保证自己的安全。   也是要告诉李玄策,我没吹牛!   所以他做好了准备,便直接来到山上百解堂,找到尤许,说要求见李玄策。   “将军让你自己上去。”   尤许满脸复杂地看着江舟。   本来江舟突然提出要求见李玄策,他是觉得很荒唐的。   堂堂靖妖将军,你当是什么人?是你想见就见的?连我都见不着呢!   不过想到这小子如今已是今非昔比,恐怕跟李玄策还真有些外人不知道的关系。   加上江舟刚刚立了一功,帮了他一个大忙。   尤许也没有理由为难他,更想借机修复一下双方的关系。   便拼着被责罚通禀了上去。   李玄策行踪不定,只有他上面的那位肃妖都尉才能说得上话。   令他没想到的事,只身在外的李玄策,不仅要见江舟,竟然还是为了他特地赶了回来。   尤许不由暗自庆幸,此前没有真的把他给坑死。   这以后是不是得再多想些法子,赶紧修补一下关系?   尤许在心中转着念头,江舟见他眼珠乱转,大概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对于这个差点坑死自己的家伙,说是没见有一点恼怒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现在即便有心,也没有办法对尤许做什么。   尤许对他的另眼想看,只是因为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后台靠山”,可不是真的牛比了。   还是先苟一点的好。   来到山顶上,一身黑衣黑的李玄策一如上次般,已经坐在石桌旁等着他。   石桌上的茶具等物仍旧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江舟连忙见礼:“参见将军。”   “江大才子来了?”   李玄策指了前面的石鼓,淡淡道:“坐吧。”   江舟干笑道:“将军面前,哪有属下的位子?”   李玄策瞥了他一眼道:   “最近你的名声可是响亮得很啊,连太守都向我打听了几次,我肃靖司可算是沾了你的光,露了一回脸了。”   “待他日东阳先生接你入京,那时可就是我在你面前没位子了。”   “呵、呵、呵……”   “将军说笑了,属下早已有师门,哪里敢背师另投?”   江舟干笑着,却索性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李玄策面前。   事实上对他来说,李玄策才是他真正的“保护伞”。   李东阳虽然是三品大儒,却只是说过几句话罢了,实在太虚了,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   李玄策却不一样,关系到他能不能在肃靖司安稳地待下去。   所以三星洞传人这个牛皮可万万不能破了。   李玄策嘴角微微一扯,也没有和他继续掰扯:“说吧,你要见本将做什么?”   江舟好整以暇地将自己准备好的牛皮吹出来:   “将军,是这样的,这次若非神秀大师及时赶到,我恐怕已经凶多及少,很是后怕。”   “便回禀了师门,恩师念我孤身在外,修行不易,便赐下一道敕令,护我周全。”   “敕令?即便是仙门圣地,要颁下敕令,也至少需要上三品的真人、尊者斋戒沐浴,祭祀天地,耗费道行法力,方可书下。”   李玄策言语似是惊叹,但是神色并不见异样,淡然道:“看来你在门中颇受宠爱啊,这不是好事吗?与你见我何干?”   他说的敕令,乃是一种以自身道行,沟通天地,获得天地乾坤显化道炁玄机加持的一种金敕文书。   将言语、文字这等无形之物,化成有形,有着不可思议的法力。   像是民间中有传说,龙虎道有一种天雷敕令,手执敕令,即便普通人也能一言召请煌煌天雷降世,降妖伏魔。   江舟虽然不大了解,却都听说过不少。   大稷人皇的圣旨金敕也是此类。   不过听说加持的并非天地大道,而是皇皇人道。   如同规则一般,令出即有种种神妙随行。   等闲违抗不得。   有点言出法随的意思。   江舟就是知道这玩意儿,才故意往这上面扯。   他要炼制的令印,也确实和传说中的敕令有些相似。   不过仍有些心虚地干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恩师所赐的敕令有些不一样,还需我开设法坛,祭祀恭请。”   “属下怕开坛之时,动静太大,惊动司衙,所以先来禀告将军,顺便……嘿嘿,借个清静的宝地一用……” 第61章 北阴酆都太玄制魔黑律灵书   李玄策对他所言不置可否,抬起眼皮道:“就为此事?”   江舟点头:“就为此事。”   李玄策点点头,便朝周围一指:“此地可用否?”   江舟一愣:“呃,当然,不过此番开坛颇费时日,恐怕太打扰……”   李玄策挥手道:“能用你便用吧,要不要本将回避?”   “不必不必,将军若肯在旁护佑,属下感激不尽。”   开玩笑,你走了谁来保护我?   不过这个深度强迫症,怎么这么好说话?   江舟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谢过。   他根本不担心对方会做什么。   反正他对李玄策的态度就一个,打是打不过的,反抗也反抗不了。   溜?不说行不行,也舍不得离开肃靖司。   我就躺平了吹牛皮,光明正大,你爱咋滴咋滴。   李玄策还特意派了几个巡妖卫帮他将一应所需都搬上山来。   有香案、香烛、香炉、朱砂、金铃、水盂、玉圭、拂尘、法旗、黄幡、八卦镜等物,十分繁多。   他自己一个人还真不容易搬上来。   这些东西不过是普通的器物,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用来开设法坛。   还得全部经过开光。   所谓开光,就是在器物上加持玄法,令普通的器物也能具备某种神力。   不同的传承法统,开光之法必然是不一样的   鬼神图录奖励的法门里便有专门的开光之法。   并不算难,却很费事。   在每一件器物上写下一篇灵文。   据说是酆都大帝御制,用以统御酆都六洞鬼兵、神灵魔王的阴律灵文。   名为《酆都太玄制魔黑律灵书》。   江舟没有法力,全靠这篇灵文的神力加持每一件器物,使其成为法器,才能开启法坛,制炼令印。   在书写之前要集中精神,一遍又一遍地诚心诵念。   直到写下的《黑律》绽放神光,焕灵性,才算是开光成功。   期间只要有一丝分神,就前功尽弃,甚至物毁神伤。   所以江舟每一件器物都准备了好几份。   也不理会一旁的李玄策,江舟拿着准备好的笔墨朱砂,趴在地上就开始在一件件器物上书写。   《黑律灵书》是以神文书写,江舟得鬼神图箓传授才能认得并写下,其他人就算看了也学不会,哪怕强行记下也无用。   所以江舟并不避忌。   这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饶是江舟早有准备,也耗费了足足七日夜。   才在最后一件器物,也就是要炼制的令印上成功书写下黑律灵书。   所谓的令印,其实就是刻箓了黑律灵书的一方印章。   从不可知的冥冥之中,接引神力加持其中。   成了,便是一方能拥有敕令神威的印玺。   又在山顶过了一夜,江舟养足精神,才在这山顶之上,将所有开光成功的器物按不同方位摆放,方才布置好法坛。   期间李玄策也不曾离开一步,江舟还要吃喝,他连一滴水都没有沾过。   捧着一本书,就坐了七天七夜,仍然精神奕奕,看得江舟羡慕得很。   江舟换上一身书满黑律灵文的法袍,站在法坛香案之前,摇动金铃,正心诚念,默诵神咒:   “奉紫微垣中,万象宗师,众星所拱,上朝金阙,下領酆都,北极紫微玉虚帝君敕命,告于天灵地衹……”   “今演大魔黑律,行酆都九泉号令符,纠察三界鬼神印,降伏魔群,驱荡妖氛,救护黎庶,察人世罪福,孝逆善恶。   行酆都**,于人世身佩黑律,手握宪章,即九泉号令符。”   “吾当心存北帝,目想諸神,酆都將吏。   夫律皆不可犯,行此正法,当谨畏守持,先正己而后可以责伏鬼神。”   “六洞鬼兵,神灵魔王,游行人世,悉奉黑律,急急如北帝明威口敕律令!”   一遍过后,毫无回响动静。   江舟没有心急。   又摇动金铃,重复诵念。   一遍过后又是一遍,循环往复。   出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最后“律令”二字一落,这本来平静无风的山顶之上,忽然凭空刮起一阵大风。   令旗、法幡烈烈飘摇。   上面的黑律灵文开始绽放幽光。   江舟目光一凛,正肃心神,诵念不停,手中金铃摇动越急切。   一件件法器逐渐亮起。   山顶上已是狂风呼啸。   风起云动。   天上不知何时,聚起了厚厚的云层,滚滚翻涌。   一直未曾动过半分的李玄策终于放下手中书册。   与此同时。   南州、玄州、阳州……包括玉京神都所在的中州,大稷十三州,西戎北狄,东夷南蛮,海外诸岛……   都是天下间有数的所在,一些人或非人,或于静中,或于动间,几乎都心有所感,与李玄策一般抬头望天,出惊疑之声。   “天纲运关,地纪推机,日月缩运,天地气反!?”   吴郡城隍庙。   正进香的信徒百姓,忽然现殿上城隍神像绽放出神光。   以为是城隍显灵,纷纷叩拜。   却不知阴司之中,已经因为一股冥冥之中降临的伟力,而乱成一团。   城中某个角落,一个满身脏污的乞丐,缩成一团,似在熟睡。   风起云动时,微微翻了翻身,眼皮半睁,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   内中浑浊慢慢散去,映照出天上的景象。   他眼中映照的,更多了许多异象纷呈。   万象森罗,内中似有星辰运转。   喃喃语道:“不无不有,非色非空,好大的气派……”   忽然出低沉又癫狂的笑声:“呵呵呵呵……”   “天关九千九百,地纪九千三百之数已满,九气改度,日月缩运,天地改易,数尽运穷,天地反覆……”   “尔等要顺天之命,也得看这天地乾坤,顺不顺尔等的命,哈……哈哈……哈哈哈哈!”   ……   江舟看不到天地间的异动,但他也不需要看到,也早就有预料,若按照鬼神图录传授的信息描述,他这次开坛,必然动静极大。   这也是他找上李玄策的原因。   对于天地异动,恍若未觉,全神贯注,心中谨记着鬼神图录传授的每一个步骤。   连忙放下金铃,拿起一把法剑。   飞步七星,剑横天门。   朝天连拜九下。   叩天门!   “轰隆隆!”   天上云间,天雷骤然炸响,电光隐隐。   江舟一喜,连忙加诵念黑律灵文。   除了这个,他也根本做不了其他。   完全是按照程序在走。   所有法器上的黑律灵文大放光芒。   宝剑,木尺,水盂,香火,忽然腾空而起。   脚下所立之地也隆隆震动起来。   天上云层旋转着洞开一个窟窿,里面竟现出日月星辰。   江舟神色一喜。   边上的李玄策却是神色微变。   突然伸手一探,一道黑影从那间茅屋中飞了出来,落入他手中,竟是一杆黑色长枪。   李玄策抖手将其射出,长枪竟如一条黑龙般,竟呼啸着射向后山石窟下,刀狱的方向…… 第62章 九泉号令符   “轰!”   一杆黑色长枪直挺挺插入刀狱之上广场正中那块巨大的暗石巨石上。   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从地底出一声闷响,地面开始轻轻震动。   肃靖司中的人都惊愣地现,肃靖司所在之地,整座石峰都被被一层血红的光笼罩。   江舟也看到了李玄策的动作,不过他此时也无法分神顾及。   天门洞开时,放置在香案上的那枚暗红色石印也震动着飞了起来。   被四件法器围在中间。   天上那个云层洞窟之中,日月星辰运转,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一道道日光月光星光,如流云一般丝丝缕缕倾泄而下。   汇聚于石峰峰顶,江舟头顶之上。   江舟神色惊喜。   三元五德八炁齐会。   要成了!   这时,暗红色石印突然爆出血色雾气,汹涌如潮。   血煞!   虽然只是一小块石头,却是在刀狱中浸染无穷血煞,不知道积存了多少年,如今全然爆了出来。   早有准备的江舟举起一枚八卦镜,绽放金光,顿时将如潮涌来的血雾挡了回去。   经这一挡,血雾竟又滚滚回涌,像是时光倒流一样,尽数缩回了那方暗红色石印中。   暗红的石印,变得赤红如血,光滑如玉。   且赤中带紫。   “砰!”“砰!”   一连数声轻响,四件法器接连崩碎。   紧接着其作法器也步上了同样的后尘,尽数化成齑粉。   雷霆消隐,风平云散。   江舟见状,连忙咬破舌尖,朝那方红印“噗”的喷出一口血。   红色石印受他的血一激,顿时滋出缕缕灰烟,红光收敛,从空中掉了下来,被他用手接住。   看着很炽热的模样,入手却阴寒无比。   李玄策看了一眼,便转头看了下刀狱的方向,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刚才刀狱异动,他还以为是天变引起了狱中关押的一些大魔暴动。   但事实却非如此。   往日里需要耗费极无数血煞才能镇压住的几个大魔,竟然老实得很。   疑惑一闪而过,便收回心神,看向满脸喜色的江舟,和他手中那方令印,。   这小子……   难道不知道自己刚刚惹出了多大的麻烦?   若非他刚才及时动肃靖司的锁妖阵,禁绝了这一方天地,恐怕这时已经被那些仙门中的老怪物找上来了。   不过,即便他应对还算及时,却还是太晚了。   而且这么大的动静,已经不是他能傲然镇压得了的。   他也只能暂时拖延一下这个过程罢了。   除了呈报玉京神都,恐怕谁都担不起。   李玄策念头电转,已经走了过来。   “这便是你要炼制的敕令印信?”   看了两眼令印道:“倒是与龙虎道的天师金印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如此随意便能降下一道敕令,成就一枚足以开宗立脉的印信,尊师道行真是通天彻地。”   又朝江舟意味深长道:“不过以你的本事,恐怕还使不动它,日后还是少些动用此物为妙,也莫要拿出来示人。”   江舟说道:“这枚敕令印信,只是恩师赐予我箓印符咒所用,恩师所赐,自不能轻易示人。”   李不知道李玄策所指,不过也知道这令印的重要。   恐怕鬼神图录这次的奖励,最有价值的还是这方附赠的令印,而不是鬼画符。   只不过以他的能力,远远不足以掘出这令印的威能,只能用来箓印符咒。   李玄策若有所思道:“本将现在倒是对你那师门十分好奇了,如此宝物,竟也可随意赏赐。”   若说江舟从来没有担心过李玄策会觊觎,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并不了解李玄策为人。   只是就他听到的传言,和自己对李玄策的观感,他大概率不是那样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瞒过李玄策,甚至瞒不过任何人。   还不如大方点,当着他的面弄出这东西。   借他的手,保障自己的安全。   也能让他对自己身后的“师门”更加确信,或许还能起到些震慑作用。   “原来如此。”   李玄策点头道,旋即就道:“既然你的敕令已成,也该下山了,莫忘了你还是巡妖卫,耽误了这许多日,落下了多少差事?”   “……”   变脸还真快,像极了他以前那个黑心肝的老板。   江舟暗暗吐了句槽,看了下周围的凌乱,便听李玄策道:“此地不需你理会,自有人打理,去吧。”   “是,此番多谢将军相助,属下告退。”   他也乐得省事,便拿着令印告辞离去。   回到住处,江舟捧着令印,有些激动。   这东西有个名字,叫九泉号令符。   按照鬼神图录传递的信息,其最终原形,是酆都大帝用以号令幽冥阴司,六洞鬼兵,十殿阴神的宝贝。   当然,江舟还没有这本事能弄出这么牛的东西来。   酆都大帝是什么人?照图录中记载,就是传说中的紫微大帝。   漫天仙佛中也是顶尖存在。   就现在这方印,其威能也只是来自于鬼神图录所附赠的那部《黑律灵书》。   酆都大帝制御敕令幽冥的法典。   言出法随,有莫大威能。   幽冥万鬼,阴神魔王,皆悉奉行。   不过雏形已现,江舟未来若能达到某种高度,也未必不能重现九泉号令符的威能。   所以他才认为这个附赠品才是最大的奖励。   令印已成,接下来就是制符了。   最令他头疼的,是“符纸”的材料。   书制鬼画符,其实有三种法门。   一是“实书”,只能用人血书于人皮之上。   二是“虚书”,不必外假于物,一根手指,隔空对着人、物,甚至是水、火、虚空,便能书画符箓。   三是“目运”,目之所至,神之所存,炁之所行,符法自成,为画符最高境界。   要是能达到这种境界,俗话里说的,什么用眼神杀死你,甚至是瞪谁谁怀孕,那都不是虚言。   虚书与目运就不必局限于人血、人皮。   万物皆可成符。   虚空、水火、纸帛、石壁、木简、铁札等等。   这就是道门正宗。   正宗之所以为正宗,不是因为它的威力有多么厉害,多么惊天动地。   而在于稳固、长远。   没有后患,且有着长远的展前景。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按步就班,滴水也可以穿石,可以汇聚成流,甚至是汪洋大海。   他得到的几道鬼画符,看似威力平平,其实也有着难以估量的潜力。   不过江舟目前半点法力也无,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地用实书之法,画出的符也不能抱太大期望,够用就行。   人血好办,自己放点血无伤大雅,还有益健康。   人皮符纸,江舟现在也有了些计较。 第63章 牛皮袋子 这事,还得找人帮忙。 江舟认识的人不多,几乎都是肃靖司和提刑司的人。 正好,这两个地方或许什么都会缺,但是死囚绝对不缺。 活人他下不了手,无辜的死人他也不想去打扰。 他只能去对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囚下手了。 肃靖司的死囚大多是妖魔,且关系重大,不必考虑。 所以江舟再次找上了燕小五。 …… 烟波楼里。 燕小五正看着台上那个说书人,有点腻烦道:“这老谭最近说的话本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说来说去都是老一套。” 等江舟在一旁说了想请他帮的忙后,燕小五一嘴瓜子喷了出来。 瞪着一双小眼儿:“你、你要我干嘛?人皮?!” “你小点声!” 江舟没好气地打了他一巴掌,然后心虚地看了看四周。 燕小五愣了愣:“不是,这高字儿边上加一手,你想搞哈?” “……” 江舟面皮抽搐:“你能不能不整那么多骚话?” 燕小五斜眼:“许你风流才子,不许我出口成章?” 江舟骂了一声:“呸!吊死鬼卖俏,死不要脸!” 燕小五乐了:“哈,你连这个也会?” 江舟屑一笑:“你都会的东西我能不会?” “行行,你是三绝才子,你厉害行了吧?” 江舟道:“别废话,你就一句话,能不能搞到?” 燕小五犹豫了一下:“搞是能搞到……你到底想干嘛?” 江舟也没瞒他:“画符。” “你会画符?人皮画符?”燕小五一脸怀疑:“你从哪里学来的邪门玩意儿?” 江舟纠正道:“邪门玩意儿?我这是道门正宗!” 燕小五一脸怀疑,不过还是挠挠头道:“行吧,我回去问问,秋决快到了,死牢里倒是有不少……” “不过这么晦气的事儿,你不是想这么一顿饭就打我了吧?” “你想要什么?等到时候给你两张,你就知道厉害。” 燕小五嫌弃道:“算了,吟诗拽文你行,画符?别弄出来什么鬼画符,而且这种玩意儿瘆得慌,你自己留着吧。” 你还真猜对了,就是鬼画符。 江舟撇了撇嘴,别到时候真香就行。 燕小五有点无趣地摆摆手道:“对了,你不说你会写话本吗?到时候写个话本给我就行。” “行,那就多谢了,衙里还有事,先走了。” 江舟好几天没到肃靖司里当值了,也就是看在李玄策面上才有这待遇。 燕小五叫道:“等等,要死的还是活的?” 这话透着点阴森森的残酷,让江舟有点造孽的感觉。 “大车拉王八,在(载)你了。” 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便匆匆离去。 “这句新鲜,学到了。” 燕小五在原处愣了好一会儿,回味新学到的骚话,忽然反应过来:“不对!这小子骂我!” …… “江兄弟,你可回来了。” 江舟刚刚回到肃靖司,金九就找了过来。 一见他就递过来一册文卷道:“你跑哪去了?尤校尉一直在找你。” 江舟一愣:“又怎么了?” 金九说道:“你一消失就是几天,耽误多少事了?” “尤校尉要你明天就开始到解冤房当差,这文卷上的案子都归你了,要你在七天内都处理掉。” 他一直在山顶上,和李玄策一起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七天内? 江舟翻开文卷看了看,这个数字让他猜测八成是李玄策那个强迫症安排的。 尤许这老小子现在对他客气得很,不大可能会故意给他找事。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坐堂。” 金九有点羡慕。 普通的巡妖卫只需要听命行事。 但天下妖魔何其多,肃靖司人手就这么多,不可能就靠着几个校尉主事。 所以会从巡妖卫中选出些出挑能干的人,坐堂审理一些繁杂的普通案件。 能坐堂的巡妖卫,必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果不出意外,日后很有很大可能升任校尉。 而金九已经在肃靖司当了近十年巡妖卫,也没有过这待遇,不怪他会羡慕。 金九又劝道:“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虽说你今非昔比,但尤校尉毕竟是上官,别让他抓住把柄。” 江舟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也不好解释,只能点头。 事实上以尤许的性格,现在除非他的牛皮破了,李玄策亲口下令要拿他,李东阳当众表示和他没有关系,或者这两人都突然蹬腿玩完了,否则他怕是不敢再坑自己。 金九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别太担心,这些案子我都看过了,都是小案子,你读过书,脑子活,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审起来不是难事,就算要对付妖魔,以你现在的能力,多带几个执刀人,应该不难应付,再不行,还有兄弟们,有事尽管招呼。” 江舟点点头:“放心,我省得,多谢了。” 金九走后,他仔细翻阅了手中的案卷。 十几个案子,确实都不是什么大案要案。 其中不少都是一些普通百姓遇上了些怪事,认为遭遇了妖魔鬼怪,心中害怕,才来肃靖司报官。 连是不是事涉妖魔都未必。 凶险度不高,却很繁琐,想要一一厘清,肯定是耗时耗力。 …… 第二天,江舟早早来到百解堂。 百解堂侧厢,有十数间耳房,就是巡妖卫坐堂的解冤房。 专行解冤释结之事,解的是人鬼牵连的阴讼,释的是妖魔祸乱的冤结。 江舟坐在案后,底下已经有四个执刀人背刀侍立。 照着自己整理出来的顺序,让他们分别去将那些案子涉及的当事人都带来。 很快,十几个苦主就都被带来,在外等候传召。 江舟先让人传了第一个案子的苦主上堂。 “你是余得水?” 堂下站着一个身穿绸衣的中年,闻言连声道:“是我是我!官爷,您可一定要抓住那妖魔啊!” 江舟不置可否,一边翻阅手中案卷。 这个余得水是一个行商。 数日前运了船货,顺怀水进了吴郡。 在郡城外不远的一个渡口靠岸,在卸货时,一个伙计从水里现了一个半人高,鼓囊囊的牛皮袋子。 余得水让人将牛皮袋打捞出来,打开一看,顿时吓坏了。 只因那袋里装的是满满的牙齿、手指、脚趾等物,一看就是从人身上下来的,血淋淋的。 受了惊吓的余得水当即就让伙计进城去报官。 那袋子人的手指脚趾等物,他怕丢失了,自己有口说不清,惹来麻烦。 就只分出一小部分,让伙计带去,其余的留下,放在船上好生保管。 可没过多久,去报官的伙计就回来了,还带回一身伤。 据伙计说,他在半道上就被一个老妇人给拦住了,二话不说就要抢那袋子手指脚趾。 第64章 守株待妖 余得水是个行商,四处行商,身边怎么可能没几个能打的人? 那个伙计便是一个藏精的入品武者。 哪里肯让一个老妇抢了? 三两句便打了起来。 结果却是伙计受伤,那老妇抢了袋子便远遁。 余得水害怕老妇再来,连夜便让人护送着自己和那只牛皮袋子进了城,告了官。 “你放心,若真是妖魔滋事,肃靖司定然不会放任。” 江舟安慰了一句,问道:“那袋子你可带来了?” 余得水连忙说道:“带来了带来了!就在外面!” 江舟朝一个执刀人使了个眼色。 很快他便出去带着个背着牛皮袋子的汉子进来。 江舟从桌后站起,让那汉子打开牛皮袋。 顿时一股恶臭扑面。 公房中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脸都青了。 江舟忍着恶臭伸头看了一眼。 袋中密密麻麻的人体组织。 手指、脚趾、耳朵、舌头、牙齿、头等等,血糊糊的。 拿块布包着手,忍着恶心翻了翻。 脸色却顿时阴沉了下来。 连鼻子都不捂了,慢慢地站了起来。 让人扎上袋子。 江舟转身在公房中来回踱着步。 他是在平息自己心中的怒气。 这些零件除了牙齿头,其余的都是断口平整,应该是被利器割下。 怕不是有数十人才能弄出这么多东西来。 令江舟愤怒的,是这些器官很小。 明显都是出自孩童。 简直是丧心病狂! 只是江舟实在想不到,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深吸一口气,让人将这袋子东西带下去。 江舟转过身来,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朝余得水问道:“你是在何处现此物?” “就在城外西津渡!” 余得水惊惧道:“官爷!您可千万明鉴,我是刚刚运了船货到这吴郡,岸都没上呢,就从水里捞上了这晦气的东西,这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了,没说跟你有关。” 江舟挥手道:“你说那老妇是个妖魔,你如何得知?” 余得水连连点头:“不错!” 他指着那汉子道:“官爷有所不知,我这伙计很是得力,一手铁爪功能捏石成粉,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 江舟摆手打断,指着那汉子道:“行了,让他来说吧。” 余得水连忙道:“是是,李四,你好好给官爷讲讲。” 那汉子有些木讷,闻言老实道:“我和那老妇搏斗之时,曾数次抓到其要害处。” “就像抓到一团棉絮,根本不像血肉之躯,而且一抓就破,跟纸壳子似的。” “但是每次被我抓伤,都会很快恢复如初,根本就打不死,要不然我肯定不会打不过她。” “她还说,她还会回来的,要是想活命的话,就把那袋子里的东西放回原来的地方还给她。” 汉子说得不是很清楚,江舟询问了几个关键处才说清。 看起来十有**是妖魔了。 江舟又问了余得水几句,便有了计较。 打走余得水,又相继召来其余苦主,将案情一一捋清。 其中大半都是可以确定作案的是妖魔,行踪也有迹可寻。 坐堂办案,其实做到这一步已经差不多了。 擒杀妖魔的事,派到下面执刀人便可以。 若是执刀人无法解决,才会被打回,由巡妖卫出手。 不过江舟难得遇上这么多低级的妖魔,哪里舍得让出去? 全都自己揽了下来。 派给执刀人的任务,只是去确定妖魔的踪迹。 剩下有几件案子比较麻烦,涉案的妖魔比较神秘,没有踪迹可寻,甚至连是不是妖魔都不知道。 江舟暂时放在一边。 打算先处理掉那些案情明确的。 尤其是那只牛皮袋子里的东西。 他非得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 …… 半夜。 吴郡城外,西津渡。 江舟正坐在渡口边上的一艘船上。 余得水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伙计躲在船舱里,正透过缝隙紧张地看着。 那个装着各种人体零件的牛皮袋子,就扔在岸边。 像是被人随手丢弃在那里。 他在守株待妖。 余得水的伙计说那老妇人临走时留下话,还会找回来。 这老妇会费那么大力气在半道上劫那伙计,就为了被带走的那一小部分,照理不会放弃另外的大部分。 十有**不是虚张声势。 但他已经连续在这里守了三个晚上,仍然没有等到老妇的出现。 他正想着今晚若是再不出现,恐怕就要另想法子了,这么一直拖下去不是个办法。 忽然目光一滞。 他看到岸边那只牛皮袋蠕动了起来。 不断地鼓出一个个突起,密密麻麻的。 看那形状,就好像里面的手指脚趾等物都活过来一个,一个个地想往外钻。 原先绑紧的袋口被慢慢撑得松开。 有东西窸窸窣窣地中爬了出来。 “吸~!” 在船舱中偷瞄的余得水等人倒吸了口凉气,压抑地惊呼一声。 原来从袋子中爬出来的,是一条怪模怪样的“虫子”。 这“虫子”由一根根手指脚趾黏合而成,像一条“百足”的蜈蚣般。 身上长满一颗颗牙齿、一只只耳朵,密密麻麻,还有一根根头拖在地上。 一袋子零件,竟是全变成了这么一条三四尺长的巨大“蜈蚣”。 一眼望去,就让人寒毛倒竖,浑身疙瘩。 一根根手指脚趾像是虫足一般,快地在地上移动着。 朝着江面爬去。 终于来了! 江舟暗道一声,从船头站起,提着斩妖刀,跃上了岸。 这是他唯一能引出那个老妇的诱饵,江舟哪里能让这些东西丢了? 五烟罗! 心念一动,一缕五色烟霞从他鼻窍中喷出,化成一张轻纱似的模样,直接将那拼接的“蜈蚣”给裹了起来。 五烟罗隔绝万法,这一包裹,那“蜈蚣”似乎就失去了某种动力,顿时散落地上,重新变回一个个零件。 成了! 这五烟罗果然不仅可以用来保命。 江舟心中暗喜。 “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惊恐的叫声。 是余得水! 紧接着“噗通”一声落水声。 江舟回头一看,余得水已经在江水中挣扎,几个伙计手忙脚乱地想要将他救上来。 江舟连忙跑了过去。 几个伙计正一边拉着他一只手,将他往船上扯,半个身子都已经拉上了船。 一只脚却还陷在水里,不停地挣扎乱蹬也拔不出来。 似乎水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拉住他的脚。 江舟运足目力,才看到黑漆漆的水下,隐隐有一只干枯如柴的手爪,抓着余得水的脚跟。 他仗着有五烟罗护身,直接跃进了水里。 抄起斩妖刀就砍了下去。 “噗!” 江舟感觉鬼头刀斩破水面,砍到了一样东西,如中败革。 几乎没有怎么着力,水面上就飘起了一只干枯的手爪。 水中泛起一阵涟漪,江舟从中看到了一张人脸随之晃荡。 脸皮干皱如老鸠,睁着一双漆黑的眼,透出痛苦和怨恨。 江舟没有犹豫,鬼头刀再次挥起。 “噗哧!” 同样的触感,鬼头刀应声斩中一物,刀上血光暴射。 只听一声惨叫,水下咕嘟咕嘟几下就浮起了一具躯体。 是一个干瘦的老妇模样。 容貌奇丑,皮如老鸠。 真灵飞出,没入展开的鬼神图录。 【诛斩炼形鬼一,赏小周天一阳丹一】 第65章 录事房 “官爷威武!” 刚刚被拉上船的余得水惊魂未定,见江舟如此干脆利落地一刀了结了那鬼物,大喜赞颂。 江舟自己也有点懵。 虽然是仗着斩妖刀之利,但这鬼物也太弱了吧? 江舟暂时没有理会得到的奖励,朝那曾与老妇交手的伙计道:“这可是你所见的那老妇?” 伙计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她!” 江舟便道:“还要劳烦几位,帮我将此物抬回肃靖司。” 轻而易举搞定一只鬼物,又得了个不错的奖励,这种事就应该多来几次。 回到岸上,收起太乙五烟罗,将那结人体组织都装进袋中。 这只叫炼形鬼的东西虽死,但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却还没有查清楚。 回到肃靖司,将鬼物尸体和那袋子人体组织送到专门的地方存放,登记造册后,这桩案子就算暂时了了。 江舟回到住处,唤出鬼神图录。 上面新增了一个老妇背着一个牛皮袋子的图录。 【炼形鬼:炼形之鬼,取精不足,形体不固,取人之精魄血骨,合炼服耳,以固其质。】 看完他才知道,这是一只未成气候的鬼物。 原本是一个普通的老农妇,死后一口怨气未消,成了孤魂野鬼。 取那些人体组织,完全是为了收集血肉精魄来修炼,巩固形体。 不过这老鬼胆小,不敢杀人,从始至终都是守在渡口,时不时地迷晕那么一两个过路的异乡人,截取其身上的一点东西,收集起来炼化精魄服用。 在最后,江舟还看到了它从一群昏睡的孩童身上割取组织的画面。 只是关键地方都被鬼神图录隐去,那些孩童一个也看不清,究竟是在哪里也不得而知。 江舟拿出这次的奖励,是一枚金色的丹药,拿在手里,还散着温热。 【小周天一阳丹:微阳初生,呼吸玄火,神凝气穴,气行周天,行火鼎内,退降炼烹,周天一巡,百日功灵。——服食此丹,体如鼎炉,玄火一转,可抵百日周天功果,增一年道行,一年功力。】 “唉,我最讨厌不劳而获了。” 江舟惆怅地叹了口气,便将丹药扔进嘴里,嘟噜一下就吞了。 丹丸入口,顺喉而下。 胸腹之中,顿时如同燃起了一团温热的火焰。 呼吸之间都是一炽热如火的气息。 每一次都会产生一道温热,在体内流窜,行遍四肢百骸。 舒爽之极,令他飘飘欲仙,恍恍惚惚,几乎要呻吟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就感觉体内气血奔涌如潮,似乎举手投足都有莫大威力。 更有一股似有若无,冥冥杳杳,难以捉摸的力量,但似乎只要他心念一动,就御使。 那是武道的血气之力,和仙道的道行法力。 仅仅是一瞬间,江舟就同时踏入了武道九品融元境,和仙道九品培元境。 武道、仙道俱分十品。 武道入品藏精,只炼筋骨血肉。 仙道入品藏秘,是以种种法门筑炼根基,这些法门各有传承法脉,门门不同,所炼根基也不同,俱为各派之秘,所以才有此名。 这两者,其实都不列入真正的武道、仙道中。 待炼精化气,精气相融,诞生血气之力,或是以肉身神魂为鼎炉,根基铸成,玄气自生,有了道行法力,便入九品之流。 才会被人视作真正的武道、仙道中人。 前者是武道融元,后者为仙道培元。 异曲而同工,殊途而同归。 普通人踏入九品,至少要十年苦功。 肃靖司中的巡妖卫,有血煞刀狱相辅,修炼血煞功,也至少需要三两年才能踏入九品。 江舟一粒丹丸入腹,不知道跨过了多少难关,省去了他人多少年的苦功。 而且还是武道仙道双双入九品。 江舟算算日子,距离龙刍化龙,似乎也只剩下月余时间。 到时平增百年功力…… 想想都惆怅啊…… 趁着功力修为暴涨,江舟拿起斩妖刀来到院子,舞了一通斩鬼刀法。 人影闪动,赤炼绕身。 江舟一连斩出了十几刀,才微微喘息着停下来。 他敢肯定,就算遇上一个九品妖魔,自己也能轻而易举地斩杀。 真成高手了啊…… 江舟有点不真实的空虚感。 不管怎么样,变强是好事。 就是肉身神魂较之同为九品的仙武两道修者弱了些。 毕竟他不像别人,一步步夯实根基走上来的。 第二天,江舟将炼形鬼的案子很可能还关联着其他案情报了上去。 尤许听说是关系到几十个孩童的案子,也不敢疏忽,要亲自负责调查此案。 这样案子已经是大案要案,若是一个不好,尤许这个主管校尉也是要吃瓜落的。 让江舟得了个清闲,把前几日理出的那些案子也都给办了。 这些案子大多只是刚入品的小妖小鬼,最多也只是九品。 江舟同登仙武九品,又有宝物在仙,对付起来再轻松不过。 七天时间,连杀十二个妖魔。 又得了五粒小周天一阳丹,功力、道行再增五年。 还有几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盒阴灵膏,三盒阳灵膏,一瓶化骨水,两门叫做奇门异术,分别为《铁牛水》与《见妖斩血》。 阴灵膏之前杀死守尸鬼得到过一瓶,采亡人阴灵,即功德善恶之业所炼,能洗炼神魂,壮魂固魄。 阳灵膏是以诸类奇药珍物所制,涂抹在身,可强精壮血,皮韧如革,是佛门打熬肉身体魄的宝药。 正好弥补一些他肉身神魂的孱弱。 化骨水,一种能将骨头化为无形的药水。 民间孩童吃鱼时常会被鱼刺卡喉,一个不好恐怕还有丧命之虞。 江湖术士便用这种药水与清水相和,喂服孩童,那鱼刺便会化去,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人难以捉摸,俗称鬼化鱼骨。 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九龙化骨水。 真正的作用也不是只给孩童化鱼刺用的。 稍微增加一些用量,这东西便是一种无解的剧毒。 能在倾刻之间化去全身骨头。 只要量足,无论人妖魔怪,都难逃此厄,无药可解,杀人于无形。 毒得很! 还有两门奇术。 其中之一的《见妖斩血》,是一种寻迹追踪的旁门咒法。 专门针对妖魔鬼怪,邪祟之物。 第66章 旁门奇术 将与沾染了妖邪之气的物事烧成灰,和以精纯之极的纯阳之血,再喷洒在黄纸之上,以此下咒,上面的血会隐去,并会朝着妖邪所在的方向飘去。 直到妖邪存身之地,便会重新显化出血渍,并化为戮邪兵罡,将薄薄的一片黄纸,变成能斩妖除魔的神兵。 实为旁门正宗的咒法。 却有江湖骗子得见其法,不知其中奥妙,到百姓家中胡言乱语,装神弄鬼一番, 用沾了碱水的剑,刺穿用姜黄汁染画出恶鬼图的黄纸,纸上便会显现红色的恶鬼,如血一般,就说是斩杀了邪祟鬼物,以此行骗敛财。 还有一门《铁牛水法》,也是旁门奇术。 类似于铁布衫之流的护身之法。 分丹法和咒法两种。 丹法是炼制出一种铁牛水,喝下之后,在丹法挥功效期间,皮如铁牛,不惧刀枪。 咒法便只需念动咒语,便能刀枪不入,不觉疼痛。 鬼神图录的奖励,简直是道门佛门,旁门奇门,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江舟对于这些奖励还是很满意的。 除了那个“鬼化鱼骨”暂时用不上外,其他的都对他有大用。 尤其是两门旁门奇术,绝对是好东西。 他能在短短几天内斩杀十二个妖魔,有一半都是靠着“见妖斩血”奇咒才找到的。 只可惜见妖斩血咒虽然好用,却有着局限性。 还有几桩案子,却是无论如何都查不出头绪来。 七天已过,江舟也只能如实复命。 那尤许似乎在忙着那桩人体组织的案子,几天都不见人影。 江舟来到录事房里,交上结案文卷,那录事文吏看完后两眼圆瞪,满脸惊讶。 原本让他负责的那些案子,其实根本没指望着他能破了,更别说破了。 只是上面交代说这小子太清闲,要多给他派些活,却不能太凶险。 这些案子还是这个文吏花费了许多心思挑出来的。 没想到江舟短短七天内就破了十三桩案子,还斩了十三只妖魔。 江舟莫名其妙:“老钱,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录事文吏名为钱泰韶,不是武人,是个文官。 虽然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但地位可比他们这些巡妖卫清贵多了。 就算是尤许那些校尉,见了他也得敬着几分。 这几日江舟到这里跑得很勤,跟他也算相熟了。 “哦哦,没什么。” 老钱回过神来,暗暗擦了把汗。 这些案子不仅和文卷在,斩杀的妖魔,涉案的种种相关证据都俱全,根本假不了。 这小子,扮猪吃老虎吗? 难怪李玄策会亲自关照他。 老钱收敛心神,神色恢复如常。 拿出一本薄子,用朱笔在上面勾了几笔,又从后面的柜台下取出几锭银子。 “给,这是你的赏钱。” 巡妖卫斩杀妖魔,也是有业绩奖励的。 他七天斩了十三个妖魔,恐怕在短时间内都是业绩冠军了,这赏钱自然不少。 不过对于曾经身怀百金的他来说,还真看不上这么几锭银子。 尽管上次炼制令印,陈三通给的百金几乎挥霍一空,他现在依然还是个穷光蛋。 “谢了,这是烟波楼的金波酒,孝敬您老的。” 江舟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酒壶。 老钱两眼一亮,两只手化作残影,便将酒壶抱在怀里。 “嘶~哈!好酒!” 老钱急不可耐地仰面就灌了一口,长长呼出一口酒气。 满脸陶醉:“风入金波凝不住,霜艳雪光来竞素。美人为我当樽舞,醉到春来能几度?” “也不知你小子哪里好?那陈三通竟对你如此厚待,这烟波楼的金波酒即便是那些贵人们也是一酒难求,也就你小子可以随意取来,我倒是沾了你的光了。” 他说着,眼一斜道:“不过你小子天天给我送酒,别是憋着什么坏吧?” “我可告诉你,酒我虽然喝了,但你要想收买我干什么坏事,可别怪我不认账。” “看你说的,我是这样的人吗?” 江舟笑着俯下身子,撑在桌案上:“老钱,只要以后你这儿有什么好的差事,都给我留着,你今后的酒,我都管了怎么样?嗯,就三天一壶,如何?” 这录事房的官儿不大,但却关键。 司里的任务分配、记录都归老钱管。 可以说,只要他笔头歪一歪,分配给你一个必死的任务不是什么难事。 卷宗库那里一般都是存留的案件,不是疑案就是要案。 很难从中找出适合他斩杀的妖魔。 若是这老钱肯帮忙,他就省事多了。 老钱耳朵一竖:“今后都管?三天一壶?” “三天一壶!” “都是金波酒?” “必须是!” 老钱一脸意动,不过还是犹豫道:“我可不能尽给你挑,若是安生的差事全让你挑了去,剩下的都是凶险棘手的,岂非对他人不公?” 江舟摇头道:“不必,只要是八品以下的妖魔,我都不挑,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案情明了,目标明确,最好是可以直接找上门去斩杀那种。” “怎么样?这不难吧?我想司里能对付九品妖魔的巡妖卫也不多吧。” “这个容易,若真是如此,其他人倒是占了便宜了,你没傻吧?” 老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江舟笑道:“你就当我助人为乐吧。” 老钱撇撇嘴:“这是你自找苦吃,我也没理由不答应,不过,酒不能少!” “那是自然。” 得到老钱的答复,江舟满意地离开录事房。 “年轻人啊……” 老钱看了看他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便抱着酒壶啜了起来,没几口就变得醉眼迷离。 江舟此时已经离开肃靖司。 燕小五约他在烟波楼相见,说是人皮到了。 烟波楼。 江舟低声道:“我要的东西呢?” 燕小五冷笑:“我要的东西你还未必带来呢。” “什么意思?你上来晒太……呸!” 搁这儿演无间道呢? 差点被这小子带歪,舌头都秃噜了。 江舟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呐,你要的东西,我要的呢?” 燕小五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包袱,从桌底下塞了过来:“你赶紧!这玩意儿见不得光!” 第67章 你听我吹 江舟撇撇嘴,接过来塞进怀里。 这东西确实有点见不得光,他自己拿着都有点瘆得慌。 隔着衣服摸了摸,还挺厚实。 “我说你不会是搞的活的吧?” 江舟有点心虚地道。 他本来只是让燕小五想办法给他从死囚尸体身上剥一点点。 燕小五问他要死要活的时候他只当是玩笑,还真没当真。 不过这包东西摸着可不是一点点而已。 至少得把一个人剥精光才可能。 燕小五阴恻恻一笑,让他更加不安。 却见他两眼一翻:“想什么呢?那些死囚再该死,五爷我也不是刑房里那些老怪物,能这么折磨人吗?” “都是我托刑房的兄弟从死人堆里扒下来的,都不用等秋决,最近死牢里死的人有些多,你还要不要?还要我就再让人给你扒点。” “……” 怎么听得这么别扭…… 扒衣服呢你? 江舟犹豫了下说道:“那就再要点吧。” 这种事虽然对他的三观有点冲击,不过反正也是死人,顾不得了。 “这么干,那些死囚的亲朋会不会……” 燕小五嗤笑道:“亲朋?都进了死牢了,还有什么亲朋?就算原本有,这以后也就没了。再说了,我找的都是那种死十次也足惜的玩意儿,你就算不忍心,这些尸体最终也是扔到城外幽门谷去,无人理会,借他们点东西,你日后多杀几个妖魔,都算是给他们赎罪了。” 江舟假惺惺地松了口气。 燕小五眼一翻,嘀咕道:“我现在相信你是个读书人了,跟那些酸腐一样矫情虚伪。” 江舟只装作听不见,问道:“这玩意儿放久了不会臭吧?” “放心,刑房的兄弟都是处理这玩意儿的好手,都给你硝好了,你就是用来写字都行,比市面上那些皮纸都好用,千年不敢说,几百年不腐没问题。” 燕小五一边说,一边翻着江舟给他的册子,心思已经渐渐沉浸在里面,都不大想搭理江舟了,更没有追问江舟要人皮这东西做什么。 “……” 人皮书? 听着还挺有感觉,以后有机会试试? 江舟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奇奇怪怪的想法。 看了眼燕小五,知道他的心思恐怕已经没空闲了。 这小子要是搁他以前那地儿,绝对是一个重度网瘾少年。 江舟给他的那本册子,是将自己看过的一些印象深刻的经典情节揉巴揉巴,魔改一下搞出来的缝合怪,自己搞的时候都兴致勃勃。 他听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都会入迷,这本缝合怪能让他着迷一点都不意外。 “你看着吧,我先走了。” “你等会儿!” 刚才还不想搭理他的燕小五却拉住了他。 “怎么?” “你写的这个什么……七侠镇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虚构的,没这地儿。”江舟随口道。 不仅是虚构的,还是他加工过的,属于假上加假。 可没想到燕小五断然道:“不可能!” 他这么肯定反而让江舟一愣:“为什么?” 燕小五也是一愣,两人大眼瞪小眼:“你都写到七绝宫了,难道不知道这是天下第七大仙门圣地?” “……” 没这么巧吧? 江舟知道大稷有不少仙门,可不知道其中具体。 市井中的仙人传说也不少,但少有人真正了解那些仙门。 江湖上倒是有不少自诩正宗、自诩大教的门派。 江舟道:“这六大仙门圣地到底是什么?” 他知道这个说法,可却连这六大仙门都知道得不全。 燕小五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六大仙门圣地,稷下学宫、纯阳宫、龙虎道、大梵寺、摘星楼、九天玄母教,七绝宫虽不在其列,近百年来却是名头极响,大有比肩六大圣地之势,所以被称为第七圣地。”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江舟果断道:“巧合,纯粹巧合。” 仙门圣地,可不敢随便编排的。 “真的?” 燕小五满脸怀疑:“你这里面的故事编得也太像真的了吧?要不是真的见闻,才过去几天,你就能编出这么多像模像样的东西来?” 江舟只好道:“天赋异禀,没办法。” “真不知道你口中的三星洞到底是个什么所在,竟然连仙门圣地都不知道?” 燕小五还是不信,摩挲着下巴,眼光闪动:“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很多师兄,他们都在天下各地历练,你知道的东西,有很多都是他们告诉你的,这里面,该不会就掺着你那些师兄的见闻吧?” 江舟:“……” 好像是跟燕小五吹过这么个牛。 不过你是怎么做到把这两样不相干的东西联系到一起的? 燕小五见他沉默,自以为猜对了,一拍大腿:“我就说!五爷我目光如炬,你别想蒙我!” 想到刚刚只是匆匆看了几页,里面的精彩就让他欲罢不能。 原来竟然都是江舟师兄的见闻, 他更兴奋了起来:“来来来,你给我好好说说!这里面有哪些是真的?” 江舟没好气地道:“我说了都是编的,不信你就自己看,爱哪个真就哪个真。” 燕小五摆手道:“你不知道,我生平最讨厌读书,一看到满页的字儿我就头疼,你写这么多字儿,几个月我都看不完啊,干脆你来给我说说。” “那你还让我写什么话本?” 燕小五理所当然、一脸诧异地道:“说说罢了,谁知道你真写了?” 江舟眯着眼:“我很想揍你。” 燕小五随意地摆摆手道:“就你那来来去去缠头裹脑的两刀,打不过我。” “呵呵。” 江舟冷笑。 就只有两刀,也能砍翻你。 燕小五自称是武道九品。 江舟没见过他出手,不过他近来功力暴涨,信心足得很。 前提是这小子没撒谎。 燕小五急急道:“别废话,你这七侠镇到底在什么地方?还有,这七侠到底是哪七侠?怎么找不到呢?” 江舟见状,干脆又坐了回来。 反正也正好没有什么要事。 刚刚连着好几天高强度运转,到处追杀妖魔,身体算不上累,精神却有点紧绷。 就跟他吹吹牛也好,陶冶下情操,养养精神,也好开始书制符箓。 “行,那就听我给你吹……说说。” 江舟倒了杯茶润润口道:“这七侠镇嘛,最初就是七位高人为镇压一个名为元始天魔的绝世大魔,在龙门之外,人烟荒芜的大漠,布下绝世大阵……” “七位高人将那元始天魔引诱入龙门之中,与之大战整整百年……” “等等!百年?!” 江舟不满他的打断:“哎呀,那龙门非是一般所在,龙门内外两重天,龙门外是人间,跨过了龙门便是另一重天,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间百年,龙门之中不过是短短百日罢了。” 燕小五听得一愣一愣的,小眼瞪圆,里面都是懵比。 这么厉害的么? 第68章 吴友章 “最后将那无始天魔封印在大漠之下,以大阵封禁龙门,时日一久,因这大阵庇护,无有妖魔鬼怪敢近,便有越来越多的人聚居龙门外的大漠,慢慢地便成了一个小镇,唤作七侠镇。” “对对!”燕小五兴奋地、翻着手中的手稿: “第一回‘龙门藏宝’,说的就是群雄齐聚龙门关外大漠风沙中的七侠镇,要谋夺秘宝。” “不过这秘宝是什么?竟能引得这么多武圣、真人、尊者一流的人物都趋之若鹜?” “这七侠又是谁人?” 江舟不满道:“你说还是我说?要不你自己看?” 燕小五陪着笑:“你说你说!” “咳!” 江舟又润了润口道:“先说这七侠,其实便是那七位降伏天魔的高人所代表的封魔七脉,最初的七侠,因年代年远,是谁已经不可考,” “不过他们的后人,当代的七侠就隐居在七侠镇中,开了一家客栈,” “老板娘金镶玉,乃点苍仙境七绝宫宫主,有倾国之貌,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能抵得过她轻轻一笑,也许当你看到她笑时,你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心甘情愿,死得快活无比。” 燕小五怔然:“真的假的?” 江舟道:“总之没有人敢在她的店里闹事,她尤其痛恨别人吃饭不给钱,赖账的人会被店里的厨子做成人肉叉烧包。” “这就不得不说到客栈的厨子李大嘴了,他刀法如神,有解牛之术,当你见到刀光的时候,他已经将一头牛骨肉分离,绝不留半点残余,技近于道,而且一张大嘴,专爱吃人肉……” 燕小五本来听到解牛之术已经悠然神往,听到这一句就变得一脸凌乱:“不不不是!人肉叉烧包?!爱吃人肉?!不是七侠吗?” 吹过头了…… 江舟回过神来:“哦,我记错了,是妖魔肉叉烧包,爱吃妖魔肉。” 燕小五满脸怀疑:“你刚刚还说赖账的人呐?” 江舟恼羞成怒:“我的书,爱怎么写怎么写!你还听不听了?” “听!” “咳,除此之外,还有客栈里的跑堂,名白玉汤,号称盗中之圣,尤擅葵花定身法,一指点出,禁锢乾坤,仙凡难逃,而且有遁术神通,纵地金光遁术一遁千里……” 燕小五瞪着眼,一副我读书少,你别唬我的表情。 江舟没理他,继续大吹法螺:“杂役郭芙蓉,人称芙蓉女侠,擅使一招大海无量,摧山覆海,这还不是她最厉害的,她最厉害的是有一位侠中之侠、邪中之邪的父亲,人称东邪郭巨侠,擅使降龙神掌和桃花神剑……” 燕小五又赶紧打断:“不是!到底是侠还是邪?” 江舟:“……” 有点圆不过来了怎么办…… 索性装作没听到,继续吹道: “账房先生神笔书生吕落第!一身浩然正气,满腔磊落豪情,神笔一落,正气冲霄,上则为星月,下则为河岳,充塞苍冥!正所谓:神笔一落惊风雨,绣口一吐泣鬼神。为人磊落疏狂,傲视王侯,所谓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酹月轻王侯!说的就是他了!” 燕小五听得目瞪口呆,连旁边的几桌客人也慢慢被他吸引,竖起耳朵。 江舟却没有理会,只吹得口沫横飞:“还有这一位就厉害了,赤炼狂魔,乃五岳剑宗盟主,魔中之魔,一手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剑势一起,万剑横空,风云涌动,变幻莫测,一手赤炼神掌所过之处,五岳倾颓,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还有位女神捕苏无双,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无一不精,能活死人肉白骨,掐指一算,便能知过去未来,天机变幻,尽在指掌之间……” “呜哇!” 燕小五两只小眼瞪成了斗鸡眼,满脸崇拜。 过了一会儿,又忽然道:“不对,如此厉害的人物,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而且有这本事,怎会去开什么客栈,迎来送往的伺候人?” “我怎么觉着你是在哄骗本捕快?” 江舟斜了他一眼:“听出来了?都说了是编的,就听一乐得了,你还当真?” “真是假的?” 江秀没好气道:“假的!” 燕小五有点不甘心。 “行了,不跟你扯了,你自己看吧。” 江舟一通胡吹之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便起身离开。 燕小五还沉浸在刚才他吹的牛比里,愣愣地坐着。 “这位公子请留步!” 江舟刚走出烟波楼,忽然被人从后面叫住。 回过头,见一个有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小跑着追了出来。 江舟纳闷道:“你是?” 中年一脸客气的笑容,拱手道:“敝人是博古斋的掌柜,姓吴名友章。” “博古斋?” 吴友章连忙指着不远处一个铺子道:“哦,就在那巷口,公子若有闲暇,不如到敝店稍坐,敝人有事相商。” 江舟看了一眼,原来是个书铺子。 口中拒绝道:“不必了,吴掌柜,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吴友章有些遗憾道:“那好吧,是这样的,敝人是经营书铺的,平日里也多有读书人写些文章诗集、话本戏词,放到敝店中刊印寄卖,” “适才在里头无意听到公子讲述的话本,十分引人入胜,若是能刊印成集,必定会风行于市,故而冒昧唤住公子,想请问公子可有意将此话本交与敝店刊印?” 江舟微微一愣道:“这个……不好意思,吴掌柜,那是在下赠与友人之物,不便售卖。” “公子,这个价钱好商量,敝人可以给公子……三成利!” 吴友章犹豫了下,才咬咬牙伸出三个手指。 “抱歉。” 江舟摇摇头转身要走。 吴友章说的价钱是多是少他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没这想法。 不过这吴友章倒是提醒了人,以前没想过还有这门挣钱的路子,以后要是缺钱了,倒可以考虑从手机里的收藏中搬一些出来…… “四成!五成!” 吴友章追着他一连涨了几次价,见江舟还是头也不回,知道他确实没有想法,不由悻悻停下。 回到自家博古斋中,依然有些闷闷不乐。 “掌柜的,您这是……?” 书斋中的伙计见他这哀声叹气的模样,不由问道。 吴友章有点无力地摆摆手道:“适才听到了一个极好的话本,只可惜,那人太过迂腐,竟不肯出卖,唉……” 伙计张了张嘴,又闭上,暗暗摇头,老实地干活去了。 他对自己这个东家的怪毛病已经见怪不怪。 见到心仪的东西,若是得不到,那必然是要几天几夜吃不好睡不香了。 第69章 画符,白骨 江舟回到肃靖司,便打开了燕小五给的包袱。 一股隐隐的腥腐气味散出来…… 几张皮子整整齐齐地叠着。 颜色灰褐,隐隐秀着几分惨白。 比纸还要轻薄,还能透光。 江舟有点不适地吞了口口水,伸手摸了摸。 又软又有弹性。 也不知道那些刑房老手怎么处理的,竟然将这么轻薄易碎的人皮做得极有韧性。 江舟感觉自己的画风在慢慢走偏。 堂堂方寸山三星洞老祖弟子,明明他的画风应该是玉树临风,仙风道骨,举手投足间有霞光瑞霭,仙气飘飘才对。 江舟一边吐槽一边将几张人皮子展开。 一共五张尺余长宽的皮子,也不知道是从几个人身上弄下来的。 制符所需的一应物事他早早就已对准备好。 拿出工具将人皮都按规制裁成约三指宽、手掌长的大小。 又拿出以血煞石粉、金粉、桃木屑、香灰、汞浆等蕴含五行之性的材料调制出的鬼仙朱砂。 咬咬牙,用一把匕划过手腕。 鲜血汩汩流入盛放朱砂的碗中。 阳刚气血融入其中,暗红的鬼仙朱砂顿时变得鲜红亮。 血煞石粉自有阴性,活人之血阳气浓郁,他的气血更是阳刚。 阴阳兼备,加之能调和诸性的汞浆,便可将五行之物相融,成为鬼画符所需的鬼仙朱砂墨。 至此,书画符箓所需的符笔、符纸、符墨、令印,终于都齐全了。 所谓以道之精黑,布之简墨,会物之精黑,可以却邪伪、辅正真,召会群灵,制御生死,保持劫运,安镇五方。 江舟将一张人皮符纸铺在桌上,手执符笔,沉心静念,一遍又一遍默诵《黑律灵书》。 书制符箓,极为耗神。 云篆天书,引三元五德八会之炁,书箓**。 要便是以神念勾连天地间的八会云炁。 江舟如今虽已有法力道行,却太过低微,想要从茫茫天地、广阔乾坤之间捕捉到八会之炁,还力有未殆。 必须要用蕴含五行之性的符墨,依靠《黑律灵书》的威能,勾连日月星三元之力,方有可能成功。 反复默诵黑律,江舟果然慢慢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隐隐约约有三光之水自高天垂落,化为云炁。 被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在他手中符笔汇聚。 江舟精神一振,已经一笔落于人皮纸上。 笔走龙蛇,凤舞华章,片刻不停。 书符之道,讲究笔力、形势、精神、意炁相随,一笔而成,绝不可停留。 意与笔俱转,炁与笔俱运,并无间断。 恍惚之间,心与神会,如将逐令行,无有迟疑断绝。 符分符座、符脚、符窍。 片刻之间,一符便已几乎出落。 江舟仍聚精会神,不敢丝毫分心。 符法中有明言,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这符窍才是一道符的点睛之处。 说来玄妙,其只要知晓窍门所在,便很简单。 最关键便在收笔之处。 书符时落笔收笔的方位都有讲究。 落笔乃引炁关键。 收笔不同,符箓效用便也不同。 鬼画符多为咒杀之符,此类为杀伤而出的符箓,收笔须朝向艮位。 江舟笔锋轻转,如刀锋斜劈,一笔即成,收笔而立。 人皮纸上血光一闪即逝。 江舟拿出那方九泉号令符,蘸了鬼仙墨,郑重地盖了上去。 印下的黑律灵书隐隐泛着红光,又渐渐消隐。 到最后连字迹都全然消失,像是隐没在符下般。 江舟心中一喜,一直高度紧绷的心神终于松了下来。 竟然一次就成功! “我果然是天姿卓绝啊……” 江舟拿起符箓,满脸笑意。 这是一张阴雷符。 阴雷专打人魂魄。 能令活人魂不附体,轻则魄动神摇,重则魂飞缈缈,死得无声无息。 亡人若沾,动则魂飞魄散。 十分阴毒。 “趁着欧气附体,多画一些。” 江舟喜滋滋地又提笔蘸墨。 不仅阴雷符,尸虫咒和赶尸符也要备些。 不过他想得挺美,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书画符箓,哪怕有着鬼神图录赋予的法门,以他的微薄道行和经验,也不可能是百分百成功。 江舟不甘心,一连几日,除了点卯办差,都一头扎进房中,跟这画符杠上了。 …… 这一日,在江舟忙得有些焦头烂额时。 博古斋后院厢房中。 吴友章正坐在桌边哀声叹气。 在他旁边,有一个身形婀娜的红衣女子,正对着铜镜卸妆。 “郎君,这几日你都闷闷不乐,长吁短叹,所为何来?” “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令郎君心烦?” 女子声音娇脆如铃,转过头来,竟是个千娇百媚,世间少有的美人。 吴友章叹道:“夫人呐,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前几日我听得一个好话本,只是那人无论如何不肯卖与我,这几日更是寻不见人影,连下文也不得见了,” “你也知道,为夫最好此道,若听得文章佳话,传奇异志,便难以自已,食不下味,寝不安枕。” “前番听说那烟波楼中出了一诗一论两篇文,为夫日日流连烟波楼,虽已有抄本流出,但为夫仍恨不能将那楼中的柱子搬回来呀。” “只可惜,那陈三通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写诗作文之人,也不知是何人,唉……” “哦?就为此事?” 绝色女子听完,轻捻着一朵小小的红色花朵,往云鬓上一插,对镜看了看,才回过头来。 轻掩檀口,娇声笑了笑,微微颤动,颤出风情万种。 让吴友章眼睛都看直了。 女子横了他一眼,媚波横流:“郎君可知那人来历?” 吴友章寻思片刻,摇头道:“不知,不过那日看他穿着,像是肃靖司的差人,可不好招惹,为夫全日想使手段也无处可使啊。” “郎君也真是糊涂,不过是一个差人罢了,肃靖司又如何?” 吴友章一愣,旋即正色道:“夫人,那可是肃靖司,我等平民百姓,怎好招惹?” “郎君想要,妾自然想尽办法也要为郎君得来。” 女子微微一笑:“此事就不需郎君忧心了,都交给妾身便是,郎君只管宽心。” “这……好吧,只是夫人千万不要乱来啊。” 吴友章有些犹豫,不想招上肃靖司那种麻烦,但终究是抵不过心头好的诱惑。 “郎君,夜深了,就寝吧。” “好……” 吴友章在女子的娇嗔声中,俯身抱了过去。 黑夜之中,昏暗的烛光在烛台上跳跃。 旁边的铜镜中隐约映照出床榻上的两个影子。 一个是吴友章的轮廓,另一个,红衣半褪,露出森森的白骨,一朵妖艳的红花落在枕边,更显刺目森然…… 第70章 磨刀小儿 这一日。 江舟刚刚审理完一桩案子,从公房之中出来。 便见金九迎面而来。 “江兄弟,你来得正好,几位校尉大人正在百解堂中审案,说是与你上次那桩采生的案子有关,” “你是最先现此案之人,尤校尉让你去旁听。” “哦?找到线索了?” 江舟一惊,连忙跟着金九来到百解堂。 堂上已经坐了尤许等几位校尉。 堂下站着一个白衣书生。 白衣是没有功名的白衣,事实上他身上正穿着一身喜庆的绸衣。 约摸三十左右,但脸色苍白,透着青灰之色,两眼无神。 看着倒像是个痨病之人。 正满脸惊惧,却有气无力地述说着什么,见江舟进来,微微一顿。 尤许也不等他行礼,便摆手道:“江巡卫,你且在一旁静听。” “是。” 江舟欠了欠身,便站在一旁,转脸看向那书生。 尤许又道:“刘书生,你继续说来。” 那书生连忙道:“是……” 听着刘书生有气无力的声音,金九时不时在一旁低声为他补充,江舟渐渐明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刘书生是城外孔刘庄的一家富户,是一名落第的秀才。 他家境殷实,数次落第,索性便弃文从商。 不想反而时来运转,挣下了好大家业。 他读书多年,也结下不少文人朋友。 平日里,也以读书人自居,附庸风雅,常喜呼朋唤友,把酒吟诗。 因家中富裕,那些读书人不管真心假意与他相交,却也乐得白吃白喝一顿。 时日一久,他这小圈子倒是小有名气,便连白麓书院的学子也有与其相交者。 前几日,他又唤了一群读书人,城中相聚饮乐。 宴散尽心而归,路经北渡石桥,遇上一队车马。 车马华贵,仆从极多,长长几列,将北渡石桥都占了。 他心知必是贵人,不敢得罪,退到一旁。 不想那行到中途,那辆处于队列中央,如众星拱月般,最是华贵的马车侧窗,却忽然升起帘子。 露出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身影来。 那美妇竟邀他上车同行。 这美妇年不过二十许,姿容秀丽,世间少见,且贵气逼人。 刘书生一眼看见,便已是心魂神摇,哪里能拒绝? 便上了车,与美妇同坐。 一路上,美妇很热情地与其攀谈。 她姿容绝世,刘书生虽说家中殷实,也有娇妻美妾,但也不过是俗人一个,哪里受得了这个? 当时就受宠若惊,神魂颠倒。 过了北渡石桥,行了不知多久,刘书生迷迷糊糊地便现自己到了一座华贵幽静的大庄子前。 便是那美妇的宅邸。 美妇邀他进庄,来到一个华丽厅堂,以美酒佳肴款待。 这酒一喝下肚,刘书生更是飘飘然不知所以。 再往后,便与那美妇在一暖池**浴交欢后,同床而眠。 这对许多男人来说,都是一桩美事。 但刘书生说其不知怎的,半夜忽然醒来。 便见所处之地乃是一阴暗冰冷的石窟,哪里还有什么广厦华厅? 石窟中有月光照入,正好落在他周身,让他得以看清周遭。 他身下躺着的,是一副冰冷的巨大石棺。 石棺置于一片浑浊腥臭的水池中。 而那美妇也躺在棺中。 不过此时哪里还有什么美妇? 根本就是一具污秽不堪的腐尸,那张令她一眼就神魂颠倒绝美脸庞,满是腐烂的肉,上面还有一只只蠕动着的生物,从眼中、口鼻等处进进出出。 那具令他着迷不已的肉体,也烂得像个破麻袋一样 散着阵阵刺骨的阴冷和钻心的恶臭。 刘书生惊恐之极,爬出石棺,慌不择路地逃跑。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有什么原因,竟然真让他逃了出来。 一路狂奔回到家中,他还是惊魂难定。 当时就生了场大病。 幸好有他的友人来探望,听说了他遭遇的事。 便说他是遇上邪祟,邪怨缠身。 这友人恰好识得一位白麓书院的学子,便往白麓书院求了一幅蕴含浩然正气的字帖来。 让那刘书生随身携带,不出两日,果然病体渐愈。 正巧,他的女儿前些日子定了亲事,过两日就要过门。 刘书生大病初愈,又有字帖傍身,加上喜事临门,也就暂时忘了这事。 却不想,在送女儿出门上了轿,在自家庄子前的路上,遇上了一个小儿。 那小儿看起来不过是个两三岁的奶娃子,身上没有穿衣服。 就坐在路旁,一株柳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尖刀,在一块石头上呲呲的磨着。 刘书生初时并没有将小儿看在眼里,只觉得晦气。 便着仆人去驱赶。 没想到那磨刀小儿一下蹦起,握着尖刀,就冲向送亲队中的刘书生。 竟然度极快,眨眼即至。 一柄闪尖寒光的尖刀就到了眼前,刘书生亡魂大冒。 这一瞬间,他怀中忽然亮起璀璨华光。 只听那小儿一声尖叫,便化作一缕黑烟遁走。 原来是那幅求自白麓书院的字帖救了他一命。 刀口下逃得一命,刘书生哪里还敢嫁女儿? 急急忙忙就来告官。 刘书生昨日就来,尤许亲自审问过后,又带着人去查探了一番,今日又再次提审。 为免错漏,又让他重述一遍。 等刘书生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说完,尤许看向江舟:“江舟,你如何看?” 江舟正在感叹这个刘书生会玩,腐尸耶…… 闻言收回心神,微微沉吟道:“校尉大人,方才我听说,此案与那桩采生案有关?” 尤许点头道:“不错,昨日本校尉去查探之时,现刘书生所说的那磨刀小儿,早有人见过,还不只一家。” “据那几家人所说,都是在傍晚之时,在家门前见过那小儿坐在墙根下磨刀,起初都不以为意,” “小儿磨刀,看起来颇为诡异,终究不吉,那几家人大都是上前驱赶,也有好心的人家,怕他是哪家走失的小儿,问了几句,” “但不论是驱赶还是询问,那小儿都不言不语,只顾磨刀,多说几句,便自己离去。” “那几家人本也不放在心上,但在第二日,却现自家的孩子都已不翼而飞,告到提刑司,也不甚了了,直到本校尉昨日查问城中失踪幼童之案,才知晓此案……” 第71章 见妖斩血 “不过除此之外,别无线索,若想寻出那磨刀小儿,殊为不易。” “本校尉观你这几日坐堂审案,井然有序,颇通问讯之道,故寻你来,一通审办此案,你可有何见教?” “不敢。” 江舟连忙道:“敢问校尉大人,那磨刀小儿出现次数这般多,难道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阴邪鬼物,无形无质,若非它们自显人前,寻常人连见都无法得见,” “对我肃靖司来说,鬼物过处,大多皆有迹可寻,但能躲过我肃靖司追捕的,却也不少,” “这磨刀小儿,必定是有遮掩行踪之法,数次现身,皆不留痕迹。” 尤许摇摇头道。 “那个……” 一旁的刘书生忽然嚅嚅嗫嗫地道:“大人,若是那小儿遗留之物,或许是有的……” 尤许脸色一变:“嗯?此前为何不说?” “不是……” 刘书生连连躬身道:“那个……大人您没问,学生也就没说,只因那物……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啊……” 说着他脸上现出几分尴尬。 尤许怒道:“混账!到底遗留何物?你可带来!” 刘书生一惊:“没、没,不过学生家仆就在外面,可以叫他马上取来!” 尤许也不啰嗦,点了一个巡妖卫亲自和那家仆一块去取。 不过多时,便取回来一个盒子,呈到了尤许面前。 尤许和几个校尉打开盒子一开,江舟便察觉他们动时抽了抽脸皮。 “咳!” “大胆刘书生!你竟敢戏弄本校尉!” 尤许啪一下合上盒子,指着刘书生喝斥道。 “大人明鉴啊!” 刘书生叫冤道:“这确实是那小儿遗留之物,您也看到了,不是学生有意欺瞒,确实是此物难以启齿。” “当日那小儿执刀向学生杀来,幸好学生有友人所赠手书,惊退那小儿,不过那小儿遁逃之时,手中的尖刀却遗落了,学生命人将之收起,本打算作为证供之物,谁成想,这东西过了没多久,竟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哦?” 尤许皱了皱眉头,忽然看到江舟在伸着脖子张望,便道:“你看看吧。” 江舟走了过来,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脸皮也同样抽了抽。 某个部位下意识地一凉。 “……” 盒子里的东西,是个男人都认得。 就是两腿间那根既能造化也能造孽之物…… 已经腐烂了,又黑又臭。 “如何?你有何见地?” 尤许问道。 “咳……” 江舟干咳了一声:“校尉大人,属下并无见地,不过……” “若是能将此物暂时让属下带回去,或许有办法能找到那小儿藏身之处,只是把握也不是很大。” 尤许一喜:“哦?你还有这般本领?” 堂上其余几个校尉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早听说这江舟身后似乎有一个颇为神秘的师门,连李将军都因此对他另眼相看。 只是,即便是寻踪异术,肃靖司中也不是没有。 但他们早已经尝试过数次,都是无功而返。 他即便也有奇术,又岂能例外? 尤许却不管这些,他现在对江舟的态度转变有点两极反转的意思。 因为忌惮他的“后台”,自己之前又坑过他,所以带着几分讨好。 而且经过陈府画皮鬼一案,尤许对他也多了几分信心,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并不像其他人一般,对江舟说的奇术有些不以为意。 其实肃靖司并不是真的就束手无策了,但尤许有心卖江舟一个好,便高兴地道:“不管行不行,都不怪你。” “事不宜迟,你且先这腌臜物带走吧,要如何做法?可需本校尉相助?” “不必劳动校尉大人,只是……” 江舟又问道:“只是还需要一位识途老手相助。” “这好办!” 尤许站起来到:“金九,你便暂归江巡卫调遣。” “是!” 金九应命。 尤许又朝江舟笑道:“江巡卫,你还不知吧?金九便是我肃靖司中的活舆图,这郡城方圆数百里,恐怕无人比金九更清楚。” “一个人便够了吗?那磨刀小儿应该只是寻常邪祟,但其背后肯定还有其他鬼物,你要不多带几人?不如本校尉亲自与你一道?” 江舟连忙道:“不敢劳烦大人,只是查探一番,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 他可不想让尤许跟着。 虽然他现在身有异术的事情并不需要隐瞒,却也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更何况去追踪妖魔,不一定会生什么意外。 他有五烟罗护身并不怕意外,反倒是尤许若在身边,他还不好施展。 如果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连金九都不想带。 他跟金九关系这么好,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对吴郡地形很了解? 尤许也不知怎么的,莫名地有点遗憾:“那好吧,既然如此,你这便去吧。” “校尉大人,那属下先行告退。” 离了百银堂,江舟没有立即行动。 等到天黑,才拿着那个装着脏东西的盒子,和金九一块来到郡城外。 寻了个僻静处,江舟取出一把匕,忍着恶心,从那根东西上挑出了一些烂肉,放在地上用火折子点了。 又掏出一张黄纸,将燃烧过后的灰收集到黄纸上。 反手一刀划过手掌,挤出一缕鲜血,流到黄纸上。 他要用的,自然就是不久前得到的见妖斩血咒。 之所以等到入夜才行动,是因为通常在夜里,妖魔的气息更容易感应。 这法子前段时间疯狂追杀妖魔时,就用过几次,早已经轻车熟路。 一应所需,也常备在身。 也幸好他心脏种着龙刍,些许外伤,几乎都是倾刻痊愈。 否则他即便气血无损,这两只手却应该都被自己划得没眼看了。 江舟眼看鲜血与残灰渐渐相合,口中便开始喃喃念咒: “出景藏幽,五灵化分,合明扇虚,时乘六云,和摄我身……” 金九好奇地在一旁伸长脖子看着。 只见那黄纸上的一片血渍渐渐消隐,不多时,便隐没其中,黄纸上变得一片洁净。 “玄光太阴,散照八方,敕!” 一股阴风平地刮起,带起黄纸,悬在半空晃荡了几下,便朝着一个方向飘了出去。 第72章 幽门谷 那黄纸飘飘摇摇,看似运势缓慢,实则却十分迅疾。 眨眼间便飞了出去。 “成了!” 江舟叫了一声,当先追了出去,同时叫道:“跟着它!” 金九微微一愣,也赶紧追了出去。 …… “那是北渡桥方向!” 江舟现在已经是仙武两道九品的小高手一个,金九更是早几年前就踏入九品的老巡妖卫。 黄纸虽快,却也能轻而易举地追上。 一路追出郡城,往北疾行了十数里。 “那是幽门谷。” 金九看着黄纸飘去的方向,不由说道:“那魔窟果真在此地?我昨日曾跟随尤校尉寻来此处,一无所获,连万象堂的扶乩之术,也未曾凑效,只是在山中来回兜圈子。” “你这法子该不会也是一样吧?” 江舟在肃靖司算是有一段时间了,也知道了不少事。 肃靖司平天下妖魔之祸,吴郡肃靖司也管着整个南州。 不可能只有肃妖校尉、巡妖卫、执刀人这些存在。 他听闻司中有三堂一狱,这是大稷十三州各州肃靖司的标配。 一狱自然就是刀狱。 这地方最为神秘,江舟至今没有机会靠近过,除了一个名字外,甚至没有在司中听到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百解堂就是三堂之一,专司肃妖之事,堂下有诸多对外、对内的公房,如巡妖房、录事房等。 还有千机堂,专司铸兵炼器,兵器武库也归属其下。 以及万象堂。 这万象堂中汇聚了许多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听闻其中有种种匪夷所思的异术。 江舟在肃靖司的短短两月,所见过的不过是这个庞然大物的九牛一毛。 不过肃靖司虽大,对于整个大稷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说起来,大稷的行政体制和江舟所在的世界古今都大相径庭。 大稷疆土辽阔之极,即便以朝廷之力,也有许多鞭长莫及的地方。 在天下施行的是州郡国野制。 天下十三州,均设刺史,行监察郡县之职。 各州有郡,设郡守,亦即通常所称的太守,治郡下诸县。 诸侯封地为国,郡国并行,筑城聚邑。 都邑城池包括近郊,才叫郡、国。 郡国之外的乡镇、村庄、荒原等地,那叫做鄙野,不属于正式的大稷行政区域。 大稷的许多政策,大都是只能下到郡国,而鄙野之地基本只能自生自灭。 肃靖司所能管的,也一样只是郡县之地,郡县之外,都无力顾及。 诸侯国他们管不上,鄙野他们管不及。 话归正题。 说起万象堂,江舟自己的“天生灵瞳”在别的地方算是有点稀罕,但在万象堂就不过尔尔了,否则当初石锋也不会对他只有那么一点点“另眼相看”。 他就听说过这门扶乩之术。 是一种奇门异术,便出自万象堂中的一位奇人。 能在一个盛满香灰的木盆中占卜吉凶,寻踪觅迹。 只不过天下异术,都不可能万应万灵,有局限之处,也有失误之时。 见妖斩血也是一样。 但有用没用,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行不行,跟过去就知道。” 两人追着黄纸过了北渡桥,黄纸转了个向,往东边飘去。 那边是一个乱石坡,少有人烟。 又行数里地,金九奇怪道:“它怎么停下了?” 黄纸忽然在前面停了下来,在半空中飘荡盘旋。 江舟看了一下周围,到处是巨大的石头,视线都被遮挡。 不过乱石之间,隐隐可见一堆堆白骨森森。 在他的灵瞳之中,这地方更是被一层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黑色雾气笼罩。 那是邪怨阴煞,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阴气。 他很难想象,在离吴郡郡城不远,居然会有一个阴气这么重的所在。 说是卧榻之侧容他人安睡都是轻了。 简直就像是……在自己睡觉的地方旁边挖了个粪池,还在里面养了一池的蛆。 让他不由眉头微皱:“这里是什么地方?” 金说对满地的白骨似乎并不在意,说道:“此处便是幽门谷。” “很久以前,只是一处无名乱石坡,因为位置偏远,而且这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几乎寸草不生,很少有人会到这个地方来,连个名字都没有。” “所以经常有人弃尸此地,时间久了,尸体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大,就成了这般模样了。” 他摇头笑了笑:“即便是杀了人,往这里一扔,也多半不会有人理会。” 江舟皱眉道:“这种地方,岂不是很邪性?” “邪性?” 金九点头道:“若是一般无人理会的乱葬岗,确实是邪性,你当‘幽门’二字是从何而来?” “照理说,郡城之侧,不该有这样的地方,但偏偏就有了,你是不是很奇怪?” 对于金九的故弄玄虚,江舟笑道:“凡事总有两面,有好就有坏,水至清也无鱼。” “有阳光的地方,就总会有影子。” “肃靖司虽然以肃妖靖平为职责,但天下何其大?一个肃靖司,又哪里能全管得了?” “所以,堵不如疏,既然无法尽数杀绝,那还不如留出一个口子。” 金九怔然道:“你该不会是早就从别的地方听说过吧?” “这还用听?想想都知道。” 江舟看着那弥天的黑雾,摇头道。 金九叹道:“唉,果然不愧是大儒都看中的人,果然不是我们这些粗人能比的,你这脑子,应该去读书考状元的。” “我要有那本事倒是想去,可惜你高估我了。” 江舟撇撇嘴,转口道:“你们来查过,什么都没查到?” “没有。” 金九笑道:“这地方只是看着是邪性,不过除了一些不知死活的小妖小鬼,那些大妖大魔是断然不敢在此盘踞的。” “你初入司中并不知晓,此处不仅是我肃靖司会定时清理,太守府也会从荡寇、监天二司调集人手,大举搜山排查,以免有疏漏之处。” 江舟闻言就大概明白了。 既然是一个特地留出来的垃圾堆,自然会定期处理垃圾,否则还能留着垃圾不断地堆积? 哪个妖魔敢留在这里?等着被处理吗? 不过…… 只是看着邪性吗? 恐怕未必。 至少万象堂的扶乩之术在这里失了效,见妖斩血似乎也不灵了。 金九说道:“那个磨刀小儿,既然能被一份学子手书所伤,便不会是什么厉害妖魔,其行事猖獗,若是不知厉害,藏身此处倒也有可能,” 他摇摇头道:“只是昨日已经数次搜查过此处,皆无踪迹,若是你这奇术没有差错,恐怕它是躲进了幽门深处,幽门谷地域广阔,错非是太守府纠集三司,否则是很难查探了。” 江舟问道:“那刘书生不是自己逃回来的吗?难道他也找不到去往那石窟的路了?” 金九摇头道:“他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照他自己所说,他是被鬼物魇了神魂。” “但他不仅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看到了那鬼物真容,而且还自己逃出来了,简直不可思议。” “熊!”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那在空中盘旋的黄纸,突然间腾的一下自燃起来,瞬间化为灰烬飘散。 金九一愣:“这……” 江舟摇头道:“咒法失效了。” “那现在如何?” 见妖斩血咒无功而散,江舟也不意外。 这种情况他之前也不是没见有遇见过。 见妖斩血咒的感应范围,大约只有三四十里地。 若妖魔有遮掩气息的法子,这咒法也难以凑效。 江舟有点不甘心,再次拿出那脏东西,又施展了一次斩血咒。 施了咒的黄纸依然是在幽门谷中转了个圈。 折腾大半夜,仍无结果。 “江兄弟,不如先回去吧?” 金九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周围越来越浓郁的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地方虽然常常“清理”,但毕竟是个阴气汇聚之地,如人体幽门一般,最是污秽阴邪,才了这名。 保不准会有什么意外。 江舟闻言点点头。 他已经有种感觉,不是见妖斩血失灵了,那鬼物躲藏的地方,八成是就在附近。 只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让他们只能在这里转圈。 他比金九看到的列多,越来越浓稠的阴气,也让他心中不安。 只好暂时放弃,和金九两人就要回转返回肃靖司。 返回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一声幽幽的笑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第73章 鬼叫魂 江舟瞳孔微微一紧。 这声音来得诡异,似乎就在他身后。 就像是有人趴在他背后,在他耳边低语。 江舟甚至可以感到脖子后、耳根,一阵阵的阴凉,似乎有人在吹气,寒毛一根根立起,额头却反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金九也僵在了原地。 “江舟……” 他一动不动,僵着身子,脖子不动,慢慢移动着眼珠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惊悸,同样冷密布。 “江舟,不要回头,这是叫魂之法,鬼物最常用的手段,你若回头,便要惊了阳灵魂火,着了它的道儿。” 他怕江舟不晓得其中厉害,低声提醒。 江舟眨了眨眼皮。 心中也开始沉。 他怎会不知这鬼叫魂? 以前他就听说过这种说法,只是那时唯物之心坚定,对此嗤之以鼻。 但到了这个世界,之前跟随其他巡妖卫见识了不少妖魔鬼物,这几日更是亲手斩了十几个,哪里敢不信? 何况他平日里也喜欢在肃靖司藏经阁里翻阅一些书籍,就有看到过此类。 所谓: 人有三盏灯,不灭得长生。天灯悬头顶,双手提人灯。地灯足下起,厚土负苍生。 人顶三把火,天灯衍魂火。一把在颅间,两把左右肩。三火齐明亮,鬼神皆避让。 这三盏灯就是人的三魂,三把火是三魂与七魄交汇外显的阳灵火精。 气血阳刚,体魄雄健,便会三火明亮。 这三把火若出了问题,人的肉身精魄便出了问题。 萎靡不振,魂不守舍,体虚无力。 不用鬼物动手,他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任其宰割。 不过这鬼叫魂不是一般鬼物能使得动的。 尤其是对他们这些武道入品,气血阳刚之人。 别说叫魂,被他们身上的阳灵火精一照,都要退避三舍。 他和金九浑身冷汗,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被鬼叫魂给惊了魂火。 现在不过是炎夏刚过,尚未立秋。 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两武道九品魂火阳灵动摇,全身冒冷汗,至少也是八品的鬼物。 四周阴气涌动,嶙峋的乱石在漆黑之中在黑夜中影影绰绰,好似一尊尊魔怪。 时而还有一两朵惨绿色的磷火飘荡起来。 隐隐照出一堆堆森然的白骨。 一颗颗散落的头骨,空洞漆黑的眼窝,似乎都在注视着他们。 却唯独不见那声音的主人。 “咯咯咯,小哥哥,你的心,怎的跳得如此快?” 就在这时,那声音再次从他们身后响起,很是娇腻。 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中,尤其能拨动人心弦。 酥酥软软,黏黏腻腻。 直钻入耳,像是会挠人一样,让人耳根、心间,都麻麻痒痒。 一般人绝难抵挡这个声音的诱惑。 更多的可能,是当时就要转过头去,恨不得立马找出那声音的主人,将好紧紧抱入怀中,万般怜爱。 无论是江舟还是金九,此时都有些蠢蠢欲动。 越美的事物越毒。 越美的女人越会伤人。 何况是一个鬼物? “江舟……千、千万守住心神,不要被动摇……” 金九此时的状态并不好,却仍咬着牙警醒江舟。 却不知道江舟的修为早已经比他高出许多。 而且还有着仙道道行法力。 美妙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起:“你们怎么不回头看看奴家?难道奴家不美吗?” 江舟眼角蓦然掠过一道如烟如雾、似有似无的红影。 “江舟,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你到我身前,我断后,你先走。” 金九这时忽然说道。 他似乎并没有看到那红影。 但江舟已经看到,一个满头黑如瀑,一袭红衣如血的女子,正趴在金九背上。 艳若涂血的红唇正凑在他耳边轻轻地低语呢喃。 金九原本满脸紧张的神情,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却渐渐露出了恍惚痴迷之色。 顿时背后冷气直冒。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江舟的注视,轻轻转动头颅。 遮住头脸的如瀑黑滑落,出乎意料地露出一双美目。 顾盼间欲语还休,含羞带媚,一眼就能勾人心魂。 “奴家可美?” 江舟只觉耳间微凉。 眼角已经看到几缕黑从他头上垂落。 金九背上已经不见了红衣“女子”。 却有一张惨白中带着艳红的脸庞正从自己右侧俯下。 笑声幽幽。 红唇如血,对着他的耳根吹着气。 吐气如兰,似有似无、如兰似麝的气息吐在他脸上。 “夜凉风大,奴家好冷啊。” 声音似娇似嗔,惨白红艳的脸庞慢慢贴了上来。 江舟两眼直,像是着迷一样,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容。 “女子”惨白的肌肤映着月色,像是能光一样。 眉黛轻轻颤动,眼中似有春水,檀口微张。 江舟也如同被美色所迷,眼神迷离,气息急促,口鼻间热气喷薄。 眼看就要贴上。 一个是红衣如血,人比花娇。 一个是眉目如画,人中玉树。 画面绮丽,香艳撩人。 “女子”轻轻娇笑一声,红唇轻抿,在江舟嘴边轻轻啜起,作吮吸之状。 “噗!” 江舟却在这时骤然张口一喷。 一口纯阳热血溅洒,喷了女子满脸。 “啊!” 一声尖锐的惨叫,同时血色刀光闪过,女子猛地倒飞出去。 “金九!” 江舟不敢停留。 手中斩妖刀反手朝金九斩落。 在他眉心划过一道血线。 血煞冲神,一脸痴迷的金九猛地浑身一颤,清醒过来。 闪过一瞬茫然,旋即变成了惊惧之色。 “快走!” 江舟喊了一声,同时一张阴雷符已经滑落手中。 口中疾诵咒诀:“六洞鬼兵,神灵魔王,游行人世,悉奉黑律,急急如北帝明威金敕律令!” 抖手将阴雷符打了出去。 “轰!” 一声阴沉的雷声,只见一道诡异的幽暗血色雷光电闪,落在那“女子”身上。 从他刚才咬破舌尖,兜脸喷了这东西一口纯阳血。 又砍了一刀,再打出一道阴雷符,不过是在电光石火的霎那间完成。 那“女子”完全没有想到,就被兜头打蒙了。 即便如此,江舟也没有半点放松。 拉着金九就跑。 这可是个至少八品的鬼物。 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第74章 咒杀 阴雷符都打不死,这玩意在八品中也绝对是顶尖的那种 这里不是在吴郡城中。 太乙五烟罗是能让他立于不败,可杀不了对方,时间一长,一但血气耗尽,蓝条清空,那真要任鬼宰割了。 江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逃回郡城,所以五烟罗只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用。 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能使用。 两人果断逃跑。 似乎被江舟兜头一脸打蒙的“女子”这时已经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露出了她那张脸,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艳丽和媚惑? 本是惨白却透着艳红的脸,此刻就像是黑色的蜡泥被热油喷溅,烧出了满脸的坑坑洼洼,密密麻麻。 还在以肉眼可见的度融化,黑色黏稠的液体不断地流淌滴落,甚至连一张完整的脸型都没了。 一道刀痕,起自右肩,贯穿了整个前胸,直达左腹。 刀痕中流出的也不是血,而是黏稠腥臭的黑液。 眼神涣散茫然,过了几息,女鬼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眼中已经变得怨毒无比,看着正在逃跑的江舟背影。 陡然化为一道如烟的血红影子。 听到尖叫声,正在逃跑中的江舟二人就知道不好。 下一刻,两人就觉心中猛的一阵剧烈绞痛。 不过江舟只是痛了一瞬,身上似乎有金光一闪,痛楚便渐弱,但仍然是一阵阵地揪疼。 金九却没这么好运,直接痛得滚到地上。 江舟一惊:“你怎么样!” 金九痛得脸色煞白,五官都揪到了一起,躯体颤抖着。 “是冤死咒……这东西肯定生前肯定是被人挖了心肝……” “这东西是只厉鬼,恐怕快要进入七品了,江舟,咱俩今天只怕要交代在这儿了……” 冤死咒? 江舟一惊。 这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诅咒之法。 效果如何,全看鬼物生前是怎么死的。 被咒之人,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淹死鬼能让人死于溺水,吊死鬼能让人吊颈窒息而死。 这东西若是死时被人剖心,他们两人恐怕也要经受剖心之痛而死。 就像是一种因果,鬼物蒙极怨而死,这种极怨是束缚它们的因果,却也是它们最强大的力量来源。 除非比鬼物更强大,能抵挡这种怨孽,否则只有将源头消灭掉,才能化解这种怨孽冤咒。 反过来,若是这冤咒咒不死人,那么就要换成施咒的鬼物魂飞魄散了。 江舟之所以没有金九那么严重,恐怕是他心口龙刍的作用。 但即便是龙刍能令诸邪退辟,也辟不了这咒杀,只能缓解他肉体的疼痛。 因为这咒杀本来就不是邪,是冤孽,是因果。 金九说着,强撑着剧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几滴露水,用手指接住,往眼睛一抹。 “这是杨枝清明露,是在春祭之日,仲春与暮春交替之时,采露水与杨柳调成,能破阴阳界限,看到那些阴邪之物。” 金九匆匆说道:“你刚才那几下虽然让它伤了元气,但恐怕还对付不了它,反而将它激怒。” “我先挡它一挡,你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否则今晚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他见了江舟刚才甩出的那张符,就知道这个平日里平平无奇的同僚不简单。 话音刚落,便见红影一闪。 金九猛地扬起斩妖刀。 “砰!” 血光爆闪,他整个人骤然倒飞而出。 人在半空,还没落地,忽然一个鹞子翻身,脚在地上猛地一踏,便反向另一个方向射去。 手中的斩妖刀爆射出血红的煞气,往虚空一斩。 一道红影自虚空浮现,显出那女鬼怨毒的脸庞。 金九没有停顿,举刀就劈。 江舟还是第一次见他动手。 平日里看着温和,平易近人,这打起来刀势大开大合,横平竖直。 看着有几分笨拙,威势却凶猛无比。 每一刀起落,都要带起如同兽吼般的呼啸。 刀风过处,地面都片片龟裂。 猛得一塌糊涂。 不过金九虽然很猛,那女鬼却更不好惹。 血红的影子如烟如幻飘忽不定,金九的刀势虽猛,斩在它身上却像斩过虚幻的烟雾,丝毫不起作用。 时不时看向江舟的怨毒眼神,令他心里毛。 若不是对方似乎还有几分忌惮斩妖刀,恐怕已经无视金九,向他扑来了。 自己莫名其妙缠上来要害老子,现在还把老子恨上了? 不就是个八品鬼物吗? 打不过我砸也砸死你! 江舟心里一狠,从怀里抓出两把符箓,一手一把。 口诵咒诀,扬手全打了出去。 顿时间血雷密布,纵横如网。 还有一道道诡异的红色、灰色、粉色气流纠缠,扭曲盘旋,隐隐露出一只只像是某种虫子的恐怖头颅。 鬼画符中的尸虫咒。 分有三种,俱是阴毒的魇人咒杀之咒符。 伏虫咒,能噬人上尸,吸人精血、真元,令人气虚软弱,五脏俱痛,七日大病而死。 蚘虫咒,噬人中尸,一雌一雄,食人正气,令人脾性大变,暴躁易怒,七日疼痛难忍暴毙卒死; 鬲虫咒,噬人下尸,令人深陷情欲,纵情声色,透泄元精,七日滑精而亡。 三尸为人之贪嗔痴种种恶欲心毒。 鬼物之流,多是此类所化。 若是亡魂中咒,那便是直接作。 江舟是豁出去了,顾不得心疼,将自己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存下的符咒一股脑甩出了大半。 十数张符咒飘洒,三色尸虫密布。 其中还间杂着一张阴雷符。 噼里啪啦,劈头盖脸的朝着那女鬼全部倾泄而下。 这几乎是他所有的存货了。 三种符咒,以赶尸符最容易画,尸虫咒次之,阴雷符最难。 画了这么久,只存下这十几张。 赶尸符没什么用,他只画成了一张便不再画, 其余大部分都是尸虫咒,阴雷符只成功了三张。 如今手里只剩下一张用来压箱底了。 这些存货全部兜头打下,虚幻如烟的女鬼顿时显化如实体,周身如触电般一阵颤抖,一片片红的、灰的、粉的。 金九见了鬼似地吓得连忙收刀倒退。 “啊——!” 一声尖锐凄厉的鬼啸声,两道红影一闪,江舟和金九同时如遭雷殛,轰然倒飞。 红影聚合一处,化作一道淡淡的红烟飞遁而逝。 “噗!”“噗” 江舟和金九同时喷出一口血。 金九却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 “没、没想到你还有这手段……这种道门符咒可价值不菲,若是找万象堂那些家伙,倾家荡产也买不出来几张,你刚刚可是至少撒出了数千金,这辈子都没想到,我金九这条命竟然这么值钱……” “是我的命值钱。” 江舟也笑了起来:“看你还能想着钱,应该是死不了了,你自己先回去,这是铁牛水,要是遇敌就喝下它,或许能保你性命。” 但他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看着红影消失的方向说了一句,怕再遇意外,给他塞了一瓶铁牛水。 就跳了起来,提刀就追了出去…… 第75章 恶斗 将金九一个人留下,去追杀那女鬼,也是万不得已。 他们中了冤死咒,今晚不是那个鬼物魂飞魄散,就是他和金九被咒死。 金九现在的状态,不可能和他一起追。 江舟提着鬼头刀,气势汹汹,一路飞奔。 那鬼物却早已不见踪迹。 还好江舟早有预料。 他刚才追来时抓了一把土,上面滴落了鬼物被他所伤时流出的浓稠黑液。 拿出黄纸,又使出见妖斩血咒。 这次找的是一个八品厉鬼,可没有此前那么轻松。 接连下了几次咒都失败,直到江舟狠狠心,再次咬破已经愈合的舌尖,喷出一口纯阳精血才成功 舌尖精血,乃人身除心血外的至阳之血,最能破邪祟。 跟随黄纸,江舟竟一直追回了吴郡城。 那鬼物受了重创,竟然非但没有远遁,还逃入了吴郡城? 这吴郡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什么妖魔鬼怪都藏身其中,把这里当成了老巢了吗? 想起自己连番所遇,江舟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吴郡城,究竟是南州善之地,还是南州妖魔巢穴? 守城的兵丁都瞎了吗? 肃靖司那么大一坨又是干什么的? 带着一闪而过的疑惑,江舟追入城中。 在别的地方他还会有顾忌,在郡城里他还真不怕。 他是肃靖司巡妖卫,宵禁之中依然能在城中通行无阻。 一路追着黄纸,竟追到了一处很熟悉的地方。 是烟波楼所在的那个杨柳巷。 确切的说是在巷口一座宅院外。 “博古斋?” 江舟抬头看到匾额,黄纸已经越墙飞了进去。 也顾不得想太多,单手攀上一旁的墙头,翻身而入,落进后院。 江舟提着刀,跟随着前面飘飞的黄纸。 死咒加身,让他眼中散着凶光,活像一个择人欲噬的杀人狂徒。 忽然黄纸在一间厢房外停了下来,剧烈地颤动。 纸上原本隐去的血渍显露了出来。 血光隐隐,黄纸无火自燃。 江舟双眼骤然爆射出凛然的寒光。 找到你了! 此时黄纸竟化成一道如刀锋般的血色焰光,朝着厢房的方向劈了进去。 血焰刀光直接斩破房门,没入其中。 噼哩啪啦一阵乱响,血色焰光消弭,房中一片宁静。 江舟倒提斩妖刀,踏入其中。 黑漆漆的房中,只见满地凌乱,一个人影靠着床榻,坐在地上。 满头黑洒在榻上,一袭红裙铺满地。 “居然还是让你找来了,真是好手段啊……” 是那个红衣鬼物的声音。 她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勾人的声音。 却是虚弱无比,仿如大病,却更显娇柔惑人。 “这般手段,你不是普通的巡妖卫,你到底是什么人?” 连阴雷符都没劈死它,见妖斩血咒没能斩杀对方,江舟一点也不意外。 江舟没有理会它的言语,一步步缓缓朝对方靠近,刀尖斜指,刀刃上血光隐隐。 紧张又谨慎。 “看你所施符咒,虽然阴诡毒辣,气息却是道门正宗无疑,如此咒法,也只有可能出自仙门,堂堂道门正宗,仙门传人,竟如此见不得人不成?” 江舟还是没有出声。 此时距离对方已经不足五尺。 默念铁牛水法加持,右手轻抬,缓缓举起手中鬼头刀,右手扣着一张阴雷符。 心念紧绷,准备随时驱动体内五色烟霞。 “啊——!” 突一声尖锐的鬼嘶厉啸,红影闪动。 “当!”“当!” 十道森白骨影当空划过,那是两只骨爪。 一爪罩向江舟天灵,一爪抓向他心口。 血肉之躯,却出金铁交鸣之声。 而后便是几声轻微撕裂声。 江舟加持了铁牛水法的躯体,坚逾金铁,竟被鬼物一下抓破。 在他头顶和心口分别抓出五道焦黑的指痕,火辣辣的剧痛,还有一道道阴冷钻入体内,冲突不止。 却被一缕缕五色烟霞轻而易举地阻挡,难以深入脏腑。 与此同时,江舟忍着阴冷和剧痛,打出一道阴雷符。 斩妖刀也同时兜头盖脸地斩出。 “轰!” “滋!” 血雷击落,血刀斜斜斩过。 鬼物如黑色蜂窝一样恐怖的脸庞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斜斜刀痕。 从右上至左下,整只左臂连肩被削断。 一身令人心悸的阴煞邪气陡降。 但脸上却愈疯狂狰狞。 再次出一声唳啸,满脸怨毒,扑了过来,剩下一只手爪直直向江舟抓来。 同时,江舟只觉脑后风声响起,那只被斩落的左臂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到了他身后,抓向他后脑。 他心头一狠,默念铁牛水法咒,竟不管不顾,扔掉斩妖刀,张开双臂,整个朝红衣鬼物抱了过来。 红衣鬼物怨毒的眼神中闪过一道惊异茫然,便被江舟一把抱住。 同时,即便江舟铁牛水法加身,浑身坚如金铁,脑后却也仍被那只鬼爪抓破,五道血痕顺流而下。 “你想干什么!?” 鬼物一惊,升起不好的预感,猛地挣扎,将现江舟双臂坚如铁箍一般,难以撼动。 贴身相靠,纯阳的气血熏得它炽热难当。 江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全身筋肉暴起,脸上通红一片,青筋毕露,还有一道道血痕从脑后流下,狰狞无比。 “死吧!” 他双眼之中和一只手掌同时腾起红莲般的烈焰。 “啊——!”红衣女鬼出惨厉的叫声。 降三世金刚掌! 佛门大梵绝学,贴身击落,简直如同在一堆干草之中埋入一把火,令其身躯顿时如雪般消融。 “贼子!休伤吾妻!” “不要!” 江舟对身后突然响起的暴喝和红衣女鬼的叫声充耳不闻。 只是紧紧地箍着红衣女鬼。 “砰!” “哎哟!” 江舟只觉头顶被硬物重重击打,却听一声惨叫,一个人影倒飞,反被他震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轰!” 强大的阴煞之气猛然自他怀中爆。 竟一下将他双臂震开。 红影闪动,那女鬼已经倒在地上的一中年男子身上。 此时那女鬼已经几乎不成人影,半边身子像是融化的蜡像,露出森白的骨头。 是人? 江舟被震得踉跄几步才站稳,口里喘着粗气,皱起眉头。 他这才看清刚刚偷袭他的,竟是个普通人。 红衣女尖声叫道:“不要杀他!” 江舟充耳不闻,对那中年道:“是你要害我?” 他认出来了,这是当日在烟波楼外追上他,说要买话本的吴友章。 所以,红衣女鬼袭击他,这一个无妄之灾,就是因为他不卖话本而引起的? 江舟忽然感觉荒谬之极。 又是一个被妖魔迷了心窍的人? 第76章 白骨梳妆 红衣女鬼叫道:“不关他的事!是我夜中腹饿,出去寻找血食,只是遇上你,算我倒霉!” “咳咳!夫人,你不必诓他,你我夫妻一体,你死,我岂能独活?” 吴友章被江舟踢得极重,站都站不起来,朝着红衣女慢慢爬了过。 红衣女鬼却惊叫了一声:“吴郎,不要过来!” “傻瓜,你我夫妻多年,我怎能不知你?” 吴友章没有停留,慢慢爬到她身边,轻轻掀开她罩在头上的被子,露出那张血肉已经融化,露出了森然白骨的脸。 眼中没有一丝惧怕,却反露出一丝柔情:“你可知,书肆为何叫博古斋?博古博古,便是白骨啊。” 吴郡口音,白骨便是博古。 红衣女那张满是坑洼,还在不断融化的骨脸一滞。 吴友章笑道:“我早知道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可惜,我恐怕再也不能看你梳妆了……咳咳!” 红衣女鬼眼中露出一丝情意和后悔:“吴郎……都怪我,是我不该……人妖殊途,是我害了你……” 江舟手中刀一动,反射的刀光惊醒红衣女鬼。 张开双手挡在吴友章面前:“今夜之事,全是我自做主张,吴郎从来没有害过人,求你放过他吧!” 江舟目中闪过一丝微光,却只是看着吴友章:“我问你,你可曾对我起过杀心?” 吴友章惨笑一声:“呵呵,你不用问了,” “我既早知我夫人是妖魔,怎会不知她所为?这些年,我仗她之力,不知除了多少碍手碍脚之人。” “你也是其中之一,怪只怪你不该拒绝我,我好心好意要助你刊印书籍,你为何不知好歹?” 江舟点点头:“好。” 刀光一闪。 手起,刀落。 一篷血柱从吴友章脖颈平滑的断口中喷薄而出。 人头在地上咕辘辘滚动。 “我跟你拼……” 红衣女才尖叫出声,便见江舟周身骤然爆起一股炽热气息,猛地踏前一步,身躯如箭矢般射出,身后竟留下几个残影。 五尺之距,瞬息即至。 出现红衣女身前。 挟雷霆余势,刀光乍起,寒霜一般的冷芒中带着炙热的血焰,当头斩落。 红衣女鬼顿时一分两半! 在高度的紧张和刺激下,江舟心身如雷,浑身热血如火烧,斩出了此前从未臻至的最强一刀。 将女鬼一刀分尸。 一刀斩落一颗活人头,一刀分妖魔尸。 这不是他第一次斩杀妖魔,却是他第一次独自与妖魔陷入如此凶险的苦斗。 更是第一次杀人! 江舟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害怕,更没有什么恶心。 只有胸腔里一颗心脏在剧烈跳动,血气在翻涌,像是烧起来一般 江舟用手按着心口,深深地吸一口气。 也不知是想要以此来平复,还是感受越来越沸腾的心跳和血气。 红衣之下,只余一具被一刀两半的白骨。 此时飘起一团蒙蒙光团,没入从眉心飘出,慢慢斩开的鬼神图录。 一副画面缓缓展开。 一支铁甲骑军,如同洪流一般冲破一个小村庄的宁静。 一个个村民在铁甲骑军的刀兵之下哀嚎、逃跑。 老人、孩子、妇女,一个接一个倒在泊中。 村中的粮食、财物,被劫掠一空。 年轻健壮的男子被掳走充作壮丁,年轻貌美的女子被掠夺去宣泄兽欲。 一个少女在逃无可逃之下,不愿受辱,从村后的山崖纵身跃下。 画面转变。 山间虫鸣,溪水在石上淙淙流淌。 落日余辉在溪间投下金色的波光。 一幅空灵澄净的山间晚景图。 但在这幽静、恬淡的晚景中,却有一角恐怖的情景。 溪边,一具被水泡得胀腐烂的尸体被水流冲到一块巨石下。 看衣饰,是那个跳崖的少女。 一只被黑雾包裹,看不清模样,却依旧能感受到它的狰狞恐怖的鬼物,正在用黑雾包裹的手爪,剖开尸体的胸膛。 掏出一团团脏肉,出滋滋咀嚼声。 没过多久,尸体成了一具只余一缕缕血丝的白骨,卡在巨石之下。 水流尸不转。 画面一转。 一支行商的队伍路经这座山林,一个年轻男子来到溪边喝水,看见了卡在石下,被溪水冲刷,早已经变得腐朽的白骨。 被吓得脸色惨白的男子,依然忍着强烈的畏惧,将那具白骨取了出来,在林边就地埋葬,还立下了木碑。 画面再变。 风雨之中,年岁长了许多的男子再次行商经过,想起当年埋葬的白骨,怜其客死荒山,无人知晓,便想去当年埋骨之地,祭奠一番。 顶着风雨,来到溪边,却没有见到当年亲手立的孤坟。 孤坟的位置,多了一间茅庐,木扉半掩。 男子不及多想,急急闯进了茅庐中。 “对不住对不住!这雨太大……” 男子一身狼狈,还来不及看里面有没有人,嘴里就不住道歉。 当他抬起头时,却顿时像是被雷电劈了一道,呆住了。 说也奇怪,他踏进庐中的一刻,外面的风雨就停歇了。 他两眼呆呆傻傻,盯着庐中,窗边。 渐愈痴迷。 有一个女子,正在窗下,对镜梳妆。 眉黛青颦,点珠绛唇。 雨后阳光透林而过,在她身上投落一层淡淡的余辉,映照得肌肤晶莹如玉,意态慵懒。 男子第一眼看到女子,便着了迷,眼睛再也离不开。 他生起了平生未有的冲动,来到女子身后。 言语轻佻却满是关切:“谁家的美人,怎在这里梳妆?山野凶险,你不怕吗?你的家人呢?” 女子巧笑嫣然:“山野之地,谁都能来,为何我不行?我没有父母高堂,也没有许人婚嫁,哪里来的家人?” 男子心中涌起无限喜悦,脱口而出:“我也未娶,不如你嫁我吧?” 女子嗔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画面又一次转变。 一男一女,在山间草庐结伴而居,朝夕相处,耳鬓厮磨。 终于,在一个明月高照的夜晚,草庐之中,红烛飘摇。 身穿大红喜服的一男一女,结连理。 红烛跳跃中,窗边的绫花铜镜,照出榻上两人的影子。 一男子,一……白骨。 画面继续转换了数次,最终停在了一幅画面上。 风雨初晴,山间茅庐,一袭红衣之下,白骨森森,倚窗对镜,懒画蛾眉。 图录旁,一行行文字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