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成安》 分卷阅读1 ☆、第一章 自一统天下百年的大和朝破灭之后,乱世持续未几,有能者脱颖而出,各自为政,辽国,姜国,陇国,奇迹般的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和平盛世。 春分时刻。 酒肆一隅,一根桃枝肆意生长,如美人臂一般贴近了窗棱,枝头的花骨朵憋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似的,倚在窗边灼灼绽放。 窗边坐着一十七八岁模样的青衣公子,素襟玉冠,眉目是罕见的端庄疏朗,额际垂下一缕长发平添三分风流仙气,桃花掩映,生生将这小小酒肆的窗户变的如名画中景,人人路过都要多看上两眼。 沈溪正心无旁骛的发着呆,一壁转着无名指上的一只指环,那是一枚不算昂贵的天河石戒指,青蓝色泽如碧波荡漾,倒是与他衣饰相称。 突如其来一阵风吹下了蓬勃的花雨,霎时枝叶招摇,连着沈溪肩头长发也扬起,使他不得不腾出手来拂理鬓发。隔着一条街,两个结伴出行的少女用团扇猛地遮住半张脸,眼睛笑成了个月牙,小声道:“你说桃花是不是特意开给他看的呀?” 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沈溪自然是没收到那隔街而来的秋波,也没听到娇软调戏之语,他好不容把自己从花里风里香气里抽身出来,身边的小厮阿蛮已经支起了上半身,敏锐的推了推他的胳膊肘:“少爷少爷,蔡公来了。” 蔡公是姜国首屈一指的大皇商,满腹经商才能,其女婿司吏部,强强联合,把控姜国主要的经济命脉。换言之谁得了蔡公的赏识,被一手提拔了做官不说,还相当于得了个聚宝盆,前途无量。 这也是沈老先生令沈溪备了厚礼在此久侯的原因。 沈溪仓促的整了整衣襟起身往门边,阿蛮将那实在的大锦盒双手捧了,一前一后,迎来一个大腹便便的老人,那老人两鬓灰白,精神却矍铄,双目炯炯,精明如鹰,身边簇拥着五六个随从。 阿蛮及时贴上前,沈溪行云流水的笑道:“蔡公相——” 二人自觉配合的天衣无缝,默契无间,将一对儿热情又殷勤,殷勤而不狗腿的待客主仆演绎的淋漓尽致,毕竟是沈溪事先排演过好几回的。 谁料那蔡公游鱼似的一侧身错开,其随从一步上前补了空隙,“啪的”用肩臂使劲顶撞了一下,阿蛮险些捧不住礼盒,“哎哟”了一声后退,狼狈不及。沈溪的后半句话尚未出口,那大步流星的蔡公已经走到了楼梯上。 “少爷他们——”阿蛮急道,沈溪一掩他嘴,二人顺势看去,楼梯上疾步走下来一个华服公子,笑容可掬,一手搀扶住了蔡公,另一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他们的目光,那公子哥也抬眸,丢来一个耀武扬威的眼神。 沈溪一阵无语,领着阿蛮追上前道:“蔡公相,晚辈是——” “沈德楷家的小儿子,我知道你是谁。”蔡公终于停下了脚步,几个随从将沈溪与阿蛮隔开,他们就这样就着梯度居高临下道:“我今日有事在身,你且忙你自己的事去,不用来给我送礼,我也不缺那点东西。” 这逐客令下的可谓是非常的不委婉了,阿蛮面红耳赤,沈溪却从容道:“也罢,祝蔡公与赵世子吃好喝好。” 他这态度简直像是松了一口气,赵扬原本笑的得意洋洋,此时却露出了一丝尴尬,但也转瞬即逝,客气道:“蔡公楼上请,小侄备了好酒好菜,就等您来一品,可不要在这里吹风了。” 蔡公的表情如冰雪消融,呵呵一笑,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着,形似亲密无间的进了楼上的包间。 沈溪转身出门,阿蛮尚且处于尴尬之中,加之楼下原本还三三两两坐了些人,不乏看这场热脸贴冷屁股的戏码而窃窃偷笑者,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跺了跺脚追出门。 “少爷!”阿蛮道:“咱们就这么走了吗?” “要不然呢?”沈溪道:“蔡公相的态度摆在那儿。” “那咱们一句话都没说全呢!礼也没送出去!”阿蛮道:“少爷,咱们好歹应该分辩两句,风头全被那个赵扬抢了!” “抢就抢了,又不会少块肉。”沈溪笑道:“还替我爹省了好大一笔钱呢。”他驻足,用手指敲了敲那大锦盒:“这么多雪花银,留着自己花多好,送给那老家伙做什么?他说得对,他又不缺这些。” “少爷!”阿蛮快被他绕进去了,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打心眼里又憋屈:“你说那蔡公相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解啊?说话跟掺了钉子似的,叫人下不来台。” “谁知道呢?”沈溪道:“就有人天生看不对眼吧。” 他一路潇潇洒洒的往回走,偶尔在街边的小摊逗留,浑然没有被奚落的愁容,暖风过面,青袍鼓动,更衬得肤色白皙,矜雅无双。 这曼妙的氛围被阿蛮一句话打破:“可是少爷,你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沈德楷见那该送的礼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始作俑者垂手杵在那儿,一副任君处置的无辜样子。 “回回都这样。”沈德揩手指狂戳,恨不能把小儿子的额头戳出个洞来:“把饭做好了送到你嘴边你都不吃,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有上进心的东西!” 沈溪不言不语,但仿佛应付这场面极是得心应手了,连面部表情都处理的恰到好处,低垂的眼睫是内疚,紧抿的嘴唇是委屈,路过的家仆们纷纷在心里叹气:唉,可怜的小少爷,又挨骂了。 沈德揩来回踱步,气道:“你知不知道蔡公身边的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想要?你知不知道跟着蔡公做事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打听到蔡公的行程?”他气不过,狠狠一拍桌案:“你别总是这副闷葫芦样子,好像我虐待了你似的,我沈德揩怎么会有你这么娘们儿唧唧的儿子!” 沈溪吐出一口气,刚要说话,大娘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补羹,笑盈盈道:“老爷别生气啊,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生气?我生气还不是因为他!”沈德楷道:“他要是有征儿一半的上进,我能气成这样?” “老爷,话不能这么说。”大娘道:“这人嘛虽然分个三六九等,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呀,沈溪他也有自己的好,你看他自己经营些小生意,吃穿不愁,总比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强。” “他那些小生意你提了我就生气!”沈德楷将一碗汤一饮而尽,碗顿在桌子上:“你自己说,卖的都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 “话本书籍而已。”沈溪乖乖答道。 “肤浅!”沈德楷说:“放着官不做,非要去跟那些市井之人混在一起!” “老爷消消气消 - 分卷阅读2 消气。”大娘道:“您想想,征儿正在为国效力,在王上面前露脸,风光着呐!咱们家有征儿这个顶梁柱就够啦。” 说到此,沈德楷气消了些,蹙眉道:“都是我的儿子,差距怎的如此之大。” 沈溪的眸光闪了闪,回首,看见亲生母亲正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没了热气的粥,面色苍白,随后一咬牙低头走了。 沈溪原想去宽慰她两句,那厢阿蛮来说受潮生虫,不得已只能先离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偷摸摸开坑。 第一次写原耽,还有点小紧张。 ☆、第二章 为了收拾整理饮冰居里的那些书,沈溪和一群人折腾了两个晚上没合眼,随后干脆敞开了在躺椅上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过来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沈溪觉得头皮被勒的疼,干脆将那玉冠丢了,换了一根素白的发带将头发束了出门。 当今这个多国并立的盛世,观念开放,文化得以蓬勃发展,最能体现这一点的就是街头巷尾会流传甚至会有人撰写一些评文轶事。 人们最喜欢拿来当茶余饭后谈资的就是八卦,八卦的核心无非是一些人上人,例如十大美女,十大才子,十大富豪之类云云。而人们尤其喜欢看那些人上人怼人上人,比如姑娘们为了争第一美女的头衔勾心斗角,而富豪们为了赚更多的钱相互博弈。 沈溪早年曾经被编入一个叫“宛霜城最能让人产生非分之想的男人榜”,位列前三甲,那段时间他走在路上都觉得毛骨悚然,一怕那另外两甲凭空跳出来跟他决斗,二怕真的有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再后来人们渐渐发现沈家的小公子其实是个空有其表的大绣花枕头,承载不了众人的幻想,他就渐渐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取而代之的就是沈征或赵扬这一类功成名就亦或是家世显赫又高调之人粉墨登场。 他的大哥沈征是姜国最年轻的骠骑将军,作为沈德楷的嫡长子,他的的确确值得天之骄子这个称号,沈德楷早年筚路蓝缕,在各行各业里摸爬滚打,即便后来有了殷实的家底,却也时常被当官从文的瞧不起,有了这个儿子,可谓一雪前耻,长脸的不行,成日挂在嘴上夸,也恨不得再给沈征铺一条通天之路,让其爬的更高一些。 沈溪其实心里明白,这次约见蔡公相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有机会辅佐沈征罢了。 没走几步沈溪就觉得不对劲——好像总有人对自己翻白眼。 这兆头可不大好,沈溪低首而走,避开热闹人群,忽闻得街角一阵吵闹,行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沈溪也心生好奇,驻足瞭望。 人群中央是个卖果蔬的老头,带着个瘦猴似的小儿子,二人抱着竹筐瑟瑟发抖,面前一人背着手走来走去,摇头晃脑好不威风。 这人沈溪认识,名叫商子罗,沈溪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总跟赵扬那群豪门子弟混迹在一起,喜好生事,但碍于家中势力无人敢干预。 “这又是怎么了?”沈溪问道。 他前头一人道:“那商子罗白吃了老头的梨不给钱,还偏说他的梨是苦的,要讹钱呢!”说完他回头瞄见是沈溪,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沈溪:“” “看看看,看什么看!”商子罗将那老头的竹筐踹了个底朝天,黄瓜苹果四下滚落,被踩得稀烂,扭头撒泼道:“没看过本少爷□□贱民吗!敢多一句嘴!我让我爹把你们都扔大牢里去!” 众人一哄而散,沈溪眸色一暗,慢慢的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沈溪一旦陷入思索就会转戒指玩儿,他盯着那呜呜悲鸣的一老一少和无法无天的世家流氓,轻叹一声,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骤然间听得一阵尖锐的马儿嘶鸣,而后是商子罗不似人声的惨叫,众人齐齐回首,见一批黑亮的骏马高扬前蹄,铁蹄之所以没有落下把商子罗的脑袋瓜子踩瘪,是因为马上的年轻将军用强有力的手臂勒住缰绳。 这一切来得太快,商子罗抱头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嚎叫,那年轻将军将马头扭转,提鞭指着地上臭虫似的二世祖道:“再让我看见你欺凌霸弱,没你好果子吃!” 说完,他策马归队,竟是一军之首,往皇城方向去了,街两旁响起了浪潮般的欢呼和鼓掌,人们狂热的呼喊:“远征将军!远征将军!” 沈溪自阴影里走出来,目送器宇轩昂的兄长离去,再看那商子罗抖着两条腿被家丁扶着逃跑了,街上的行人看完了热闹也各自离去,只留下那孤苦伶仃的老农和孩子呆坐原地,茫然失措。 “儿啊,我们命苦啊。”那老农垂泪道:“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他声音低哑细弱,在这喧嚣的街头像是一块小石头扔进了海里,毫无波澜,忽的一人温和道:“二位,不知黄瓜还卖不卖。” 老农一阵诧异道:“我们哪儿还有”随即他便看见小儿子背上还背着一小筐黄瓜,免于遭难,因为个头小不能售卖才让儿子背着饿时啃啃,眼下被人问津,老农难以启齿道:“这恐怕” “我最近上火,就想吃黄瓜。”沈溪笑吟吟道:“二十两,卖不卖?” “二二二——”老农瞠目结舌。 沈溪说到做到,果断掏出荷包将银两摆在老农粗粝的手掌心里,对那小儿道:“还不将货物卸下于我。” “哎!”那孩子忙不迭的点头,将背上的小箩筐取下,双手捧给沈溪,讷讷道:“这黄瓜,有点涩嘴的。” 沈溪拣了一根“喀嚓”咬了,含糊道:“我就爱吃唔——涩嘴的。”他嘴角抽动,那小孩儿的摸出水囊捧给他,满目关切。 他表情是兜不住了,老农感动的跪地不起,磕头道:“恩公啊!”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将老农扶起道:“算了,举手之劳,谁还没个难处呢。只一点,出去别与人说起我。” 那老农是外地人,不知沈征将军自然也不知他是将军胞弟,连连点头:“行好事不留名,恩公真是个活菩萨。” 沈溪失笑,正要走,那老农却又扯住了他的袖子。 “恩公,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那老农将儿子推到身前,拭泪道:“我家中贫苦,孩儿又多,实在养不活这孩子,他还算是个伶俐的,恩公若是不嫌弃,就收了他当个使唤粗活的。” 沈溪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不就是卖身了嘛!” “恩公不用给钱,只给他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就成” 沈溪瞧了一眼那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灵动,无奈道:“卖了身便低人一等,这孩子若有前途岂不是耽搁了。” - 分卷阅读3 “唉,只当这孩子没有那个命啊。”老农叹息一声:“那恩公我们先走了。” 那一老一少相扶着蹒跚而去,半途那老人足下一崴栽倒,竟然一动不动了。 沈溪面色微变,追上前去,拨开那嚎啕大哭的孩子检查,在那老人的足底发现了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穿过了麻草鞋扎进足底,血已经凝成痂,显然插进去很久了。 ——这是战马钉马掌的铁钉。 ☆、第三章 当晚沈溪回到家中,便被老管家请到了祠堂,老管家面带同情之色,欲言又止的退了出去。 祠堂里安静,香炉里青烟袅袅,神龛之上供着一尊方脸矮墩的神像,那神像手执长剑,脚踩神龙,背倚浮云,腰悬长风,铜铃眼络腮胡,塑的是威风凛凛。 那是朝云神君,传说中的天界第一战神。 从前沈家供的一直是掌出入平安的韶光神君,自打沈征当了武官之后就改供了朝云武神,这一改颇灵,沈征在战场上武霸四方,一路升迁,得了个称号叫“远征将军”。 沈溪和那丑丑的神像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便听父亲雷霆喝道:“跪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挪到前方,沈德楷与二房冯氏一并来了,沈溪看了一眼生母的脸色,自知不好,便从善如流的撩了衣摆跪下。 “知错了吗?”沈德楷道。 沈溪低眉顺目道:“孩儿知错了,一定改。” 沈德楷道:“错哪儿了?” 沈溪:“” 他还真不知道错哪儿了。 沈德楷指着他对着冯氏道:“你看看,你看看他的样子!成日就知道敷衍我!” 冯氏一手搁在身前,另一手在袖中成拳,按捺着怒气道:“溪儿!敢做不敢承认又是什么道理!娘从小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沈溪哑然。 他的母亲冯氏是一个上过私塾的女公子,与沈德楷有同乡情谊,但后来家道中落,沈德楷为了凑一笔发家的资金不得已取了大娘王氏为正房,而冯氏只能委身做了二房。冯氏自小受的是男儿文化熏陶,只晓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并不懂得如何谄颜媚色,再加上生了沈溪这个闲人儿子,时日长久,在家中的存在感也就淡了。 母亲动了怒,沈溪不太好继续装死,老实道:“娘,我当真不知。” 冯氏别过脸去,胸口起伏,沈德楷道:“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丢脸丢到蔡公面前不说,现在整个宛霜城都知道他与女子眉来眼去,轻佻风流,作风不检。” 沈溪:“?????” 真是天降一口大锅,从何说起啊? 冯氏被训得无言以对,只能含泪瞪着他,沈德楷道:“蔡公向来喜欢心无旁骛的年轻人,他当着蔡公的面与五六个姑娘调情,你说蔡公能喜欢他吗?” 沈溪:“?????” 沈德楷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指着他的脑门道:“你不要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蔡公与你素未谋面,总不至于在别人面前诋毁你,人家能有什么好处?” 沈溪心想,蔡公是没有好处,可赵扬有好处啊。 沈德楷又连珠炮似的骂了一通,忽然外面奔进来一人高喊道:“老爷,大少爷回来啦!” 一时间整个宅子里都此起彼伏着“大少爷安”,沈德楷面色稍霁,抬眼见一银甲魁梧的青年大步流星而入,宛如一阵风刮进祠堂。 顿时所有人的全神贯注的看向他,他单膝跪地,拱手拜礼,那挺括的架势与蔫头耷脑的沈溪截然不同:“爹,孩儿回来了。” “征儿,我的好征儿。”沈德楷终于露出了笑意,将他扶起:“来。” 管家适时递上三炷香,沈征接过朝朝云神君拜了三拜,这才与沈德楷说起话来。 沈溪见没人注意他了,跪姿歪斜,后来干脆改抱膝坐在地上,仰着头听他大哥聊军功聊做官,聊得沈德楷春风满面乐不可支。 门外又传来女人高亢的呼声,大娘王氏由人搀扶着,挥着绢子走进来道:“征儿啊!听说你今天在街上为了救一个被欺凌的贫家女和那商家二世祖大打出手,可有伤着吗?” 沈溪:“?????” 他出手的话本都不敢这么胡写。 沈征用拳头抵着嘴咳了一声道:“都是人胡说的,娘不要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呀!”王氏泣涕涟涟:“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不能时时看着你,就怕你有个好歹” “你这妇人,就知道哭。”沈德楷板着脸道:“把征儿的志气都哭没了。” 无论他们是哭是笑,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其乐融融的和谐,冯氏早就无知无觉的退下了,沈溪觉得这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但奈何他被沈德楷攥着个小辫子,还不能选择消失,他百般聊赖的东张西望,最后绕过他们紧贴的身形去观赏那座朝云神君像。 沈征在外威名赫赫,再加上人们喜欢添油加醋,就像今天发生的事,使他的形象更加神秘耀眼,常有人神乎其神的拍马屁道沈大公子也许是朝云神君的□□转世。 沈溪歪了歪头,饶有兴趣的想,这么一看大哥跟这虎头虎脑的朝云神君还真挺像的。 与沈溪恰恰相反,沈征的长相随了沈德楷,粗眉虎目,方脸浓须,因此十分得沈德楷的喜欢,约莫是越看越像自己,沈德楷常常夸沈征耐看,有阳刚气魄。这就可怜了沈溪,平白无故总是被骂娘们儿唧唧的。 这也不怪他,有人前来串门聊到一事无成的沈二公子,绞尽脑汁的想到一句夸赞:沈二公子的长相是数一数二的俊俏。女子被夸美貌可以是锦上添花,男子被夸美貌,那就真的是无处可夸了。 那漆黑的神像上折射出白光斑驳,上下游滑至头顶,竟像是有了眸光一般,沈溪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听大哥道:“二弟怎么坐在地上?” “我罚的,成日鬼混不务正业,把蔡公相给得罪了。”沈德楷哼道:“跪也没个跪相,着实烂泥扶不上墙。” 沈溪撇撇嘴不语,被沈征从地上拽起来,听沈征道:“爹莫要动怒,我能有今日功勋也非一朝一夕,二弟自小缺乏管教,自由散漫,如今树苗生根,要成才更得花点时间,急不来。” 王氏道:“是啊,我们征儿天赋聪慧尚且十八岁才被点将,沈溪这孩子唔你等到他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再看,肯定也能有所建树。” 沈溪:“” 大哥的说话风格简直是整合了沈德楷和大娘的精髓,沈溪对大娘擅自给他定的“十年之契”很是无语,好在沈德楷还被哄开心了,挥挥手让他退下。 沈溪慢吞吞走到门外,在角落里倚着墙看天,听里面热热闹闹的叙旧,将今日“英 - 分卷阅读4 雄救美”之事翻来覆去的说,啼笑皆非,过了好一会儿沈德楷和王氏都走了,沈征又拜了拜朝云神君才出来,沈溪喊道:“大哥。” 沈征显然没料到沈溪没走,诧异的驻足,浓眉蹙起:“二弟这么晚不睡,还有何事?” 沈溪从墙角斜斜一片竹影里走出来,挠了挠头笑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大哥升官。” “自家人,客套话不用说。”沈征肃然道:“蔡公相的事我听父亲细说了,的确是你的疏漏,赵扬虽说人招摇刻薄,但待人接物比你强了不止一两点,你若想通过我的关系去通融蔡公,那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人不上进没人帮得了你。” 沈溪一脑门官司,只想扶额。 “不是,你会错意了。”他无奈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今天你在街上教训了商子罗。”沈溪说:“他跟赵扬很是交好,所以——” “你怕我被他们报复?”沈征反问。 “我只是希望大哥注意一些。” “呵。”沈征抱起手臂,冷冷笑了一声:“我堂堂骠骑将军,朝廷命官,会怕他们?他们两个加在一起我都不会放在眼里。”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惦记?惦记又怎么样?邪不压正,我乃正义。”沈征说:“反倒二弟你,我今天在街上看见你了。” 沈溪微微一愣。 “视而不见掉头就走,像个懦夫。”沈征终于流露出了鄙夷:“二弟你成日过的畏畏缩缩庸庸碌碌,不觉得羞愧吗?” 沈溪眨了眨眼,心想没觉得呀?他也不是不打算管,只是打算曲线救国罢了,那商子罗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尖嘴的禽类,买两筐鸡鸭鹅放在他面前保管他厥过去,醒来什么也不记得,既不用他自己出面,也不会惹一身是非。 不过他也不会再继续自讨没趣的说什么了,听沈征转身道:“看你这副怂包样子,难怪爹会生气,我沈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儿。” ☆、第四章 类似的话沈溪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他总想说沈家怎么就不能有这样的人了,他这样的人不也活的好好的么?难道非要像戏文里的主角一样成日上蹿下跳,惊心动魄才算不怂包? 阿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道:“二少爷?” “哎。”沈溪道:“我娘呢?” “回去歇着了,但这会儿肯定没睡,估计要找您谈心。” 沈溪扶额,阿蛮又道:“大少爷也真是的,老爷训您也就算了,他有什么立场训您啊?说句难听的话,又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您怎么样也碍不着他呀!” 沈溪摇摇头:“走吧,去看看我娘。” 冯氏屋子里灯一直亮着,沈溪推门进去,看见冯氏正伏在案上哭泣,听到人进来以后迅速坐直了身体,慌忙背着他用袖子拭泪,沉着嗓音道:“一点规矩也不懂,进门前不知道敲门吗?” 她犹带鼻音,强撑的样子令人十分心疼,沈溪叹了口气道:“娘,别生气了。” “不生气?我怎么能不生气!”冯氏红着眼睛转过脸来,拍案道:“同样是爹生娘教,我比别人少教了你什么?为什么你如此不成器!” 沈溪垂首道:“孩儿的错。” 冯氏道:“我不要你认错,你认错认的比谁都勤快,说动听些叫好脾气,说难听了叫毫无血性!”说着说着她又落下泪来:“我苦了多少年将你抚养大,你爹不管你时都是我在操劳,在这个家里我受的白眼还少吗?你就不能替我争一口气吗?非要看着我被数落嘲讽才甘心?” 沈溪修眉轩起,霍的抬起头来道:“娘,你觉得究竟什么才算成器?” 冯氏道:“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沈溪道:“可这世上成龙成凤者能有多少?难道旁人都不活了吗?” 冯氏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旁人自甘堕落难道你也要自甘堕落?” 沈溪耐住性子道:“娘,你摸着良心说,孩儿现在既没有坐吃山空,还能侍奉双亲在侧,到底有什么不好?若把大哥送给你做儿子你要么?” 冯氏犹豫了一会儿,神情恍惚道:“可,可凭什么他们能平步青云,受人爱戴,咱们却不能?” 沈溪蓦地蹲下,伏在她膝头道:“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得了蔡公的赏识,打败了赵扬,赵扬记恨在心来日报复于我,半途派人将我用麻袋捆了丢到护城河里淹死了,那你要怎么办?” 冯氏惶然瞪大了眼,一把捂住他的嘴尖叫道:“腊月黄天你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快呸掉!” 沈溪失笑,轻呸了两声道:“算了不说这个,您之前不是说替我结了一门亲事吗?” 冯氏迷惑道:“是有这么回事,但是蔺姑娘还小呢,蔺家想多留几年,怎么?你倒先等不及了?” 这话题转的很成功,沈溪便和冯氏聊那子虚乌有的未婚妻聊了足有一个时辰,又陪着冯氏用了一顿夜宵,这才离去。 阿蛮随着他回书舍,路上口不择言道:“二少爷您怎么突然恨嫁了?” “什么玩意儿?”沈溪扭头道。 “啊不是,恨娶恨娶。”阿蛮将腮帮子拍的呱呱响。 “这不是哄她嘛!”沈溪摇头:“为人父母不就想看子女成家立业,立业不行那成个家总还可以吧。” 阿蛮点点头,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了些,照亮夜路,一阵风吹过,那防风的灯笼居然扑闪了一下。 “奇怪了,今天这灯不行啊。”阿蛮道:“不够亮啊!” 沈溪道:“不亮就不亮吧,反正就这么一条路走了几百遍了,总不至于掉沟里去。” 他催促了几句,阿蛮还在原地磨磨蹭蹭的摆弄那灯,沈溪耐心告罄,推搡着他一路小跑。 “二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急!”阿蛮道。 “我尿急。”沈溪胡扯,他边跑边回首,看见苍青色的磷火飘过那片路段,行经处灯火齐灭,陷入无穷尽的黑暗。 饮冰居是一间雅正的书舍,在宛霜城里有着不大不小的名气,人人都爱光顾,只因古本戏文样样都有,老少皆宜。 这世上好像就没有沈溪淘不到的本子,尤其是一些几百年前的孤本,而且他博闻强识,对于上下百年的人文历史信手拈来,常有人来买书,逛着逛着就坐下来听沈溪讲故事了,也有人开玩笑说沈二公子你干脆去茶楼说书得了,肯定座无虚席。 回到饮冰居已经是二更天,伙计们扎了吊床拼了桌子,四仰八叉的睡在堂里,这随心所欲的作息明显就是跟沈溪学的,沈溪也不加以置喙,他甫一进来,那群夜猫子接二连三的醒了。 “二少爷。” - 分卷阅读5 “先前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呢?”沈溪朝里望了望道。 “你说他呀?可勤快着呢!”孙厨子说:“柴也劈了锅碗瓢盆也刷了,现在估计正在磨盘那儿磨豆子呢,拦都拦不住,咱们不给他发工钱真的好吗?” 沈溪想了想,不好。 但问题在于,他这书舍毕竟不是大买卖,就像他爹说的,许多人并不屑于光顾,养了这几个伙计也是刚刚好收支平衡,多一张嘴不好养,你要真多挤出一份工钱来发给他,更难。 “要么我回去问我爹要点零花钱先对付着?”沈溪坐到桌边撑着下巴道。 “哎哟我的二少爷,你可别回去找骂了吧!”刘账房说:“你想再多个‘啃老’的头衔吗?” 沈溪:“” “那要么你们每个人就都少领点钱,凑出一份来。”阿蛮说。 “凭什么?我拒绝!”孙厨子将一张四方的桌子拍的“轰轰”响:“我家那娘们儿已经嫌我的工钱少了,再少我可不干啊!二少爷你辞了我得了。” 一呼百应,人人都觉得是,阿蛮道:“二少爷,要我说你就不应该收留他,你又不是什么大财主,还有那闲钱做善事。” 沈溪道:“留都留了,总不能赶走吧!而且他爹是因为那根钉子才死的,总归与我大哥有些关系,不好袖手旁观。” 众人长吁短叹,最后沈溪拍板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都回去睡觉吧,这里的吊床别收了,给那孩子睡,哎对了。”他一拍脑袋道:“我到现在连那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叫秦戈。” 沈溪寻声看去,那十一二岁的孩童正站在门口,通红的手掌扶着门框,眼眶也是红的。 “秦戈。”沈溪说:“是个清爽的好名字,你就在我这儿做工,我会给按时发工钱,不会赶你走的。” “谢谢哥哥。”秦戈抹了抹眼角。 “叫什么哥哥,叫二少爷!”刘账房在一旁斥道:“有没有点礼貌!” “是,二少爷。”秦戈抽噎道:“二少爷大恩大德,我就算再过几辈子也忘不掉。” 沈溪笑了笑便自顾自的上了阁楼,他听见楼下秦戈小步跑了来似乎想跟着他,被刘账房拦住了打发去睡觉。 他走到楼上撩开竹帘,里面是一个小居室,书案躺椅盆栽一应俱全,闲适优雅,唯独西北角有香炉供台,摆了个简易的神龛,墙上则挂着一幅彩绘的画,供的不是武神不是文神,而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阎罗王。 ☆、第五章 若叫人来看,文人骚客沈二公子的私人居室里供着个阎罗王,怕是要毛骨悚然了,然而沈溪浑然不觉格格不入,就着躺椅坐下,来回摇了摇,闭着眼睛转动着青色的戒指,像是要睡着了。忽的银光一闪,有黑色的影子自那阎王画像里脱出,飘然落地,是个年轻的男人。 那男人样貌清隽,却一身漆黑,领口袖口编了细细的银白色,看起来既是一丝不苟又是死气沉沉,腰间配了一把刀,又挂着一块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冥”字,乍一看像是个捕快。 沈溪慌忙撑着躺椅扶手站起来,看清了来人的长相,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是你啊荆尧。”他语气松快,一伸手邀请道:“坐坐坐。” “不坐了,说完就走。”荆尧摆手拒绝了他:“独孤大人命你——” “我看到了看到了。”沈溪道:“有小鬼溜出来了嘛!就在前面那条街,应该还没走远,你现在去还追的上。” 荆尧:“” 沈溪双手作揖给他深深鞠躬道:“神通广大的荆尧大人,麻烦您替我驱除邪祟!事成之后小人一定给您上香,要多少功德有多少功德。” 荆尧无语了半晌道:“沈溪,你好歹也是个独孤大人钦点的冥司,什么都不做真的好么?” 沈溪道:“我也没有什么都不做,你看,我给你们宣扬事迹,增加了多少信徒啊!” 的确,沈溪的话本里关于三界鬼神的故事甚多,凡人需要这些故事塑造信仰,鬼神则需要凡人们的信奉扩大势力。 荆尧想了想没毛病,但仍旧蹙眉道:“你其实不用怕那些小鬼,他们于你而言不过是足下蝼蚁。” 沈溪哀叹道:“没办法,我上有老下有小虽然下还没有小,但是我不能出事儿,不能冒这个险。” 荆尧对着这个每次有任务都往后缩缩缩把事推卸给自己然后事后再给自己供香火的同行,无语凝噎。 荆尧是个不触犯原则就没什么脾气的人,而阎罗主独孤大人则是忙的顾不上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溪就这么成功的混了若干年的日子。 “你真的是”他努力的想作出评价:“变的太多了。” 沈溪的神色微动,却始终微笑道:“时过境迁嘛。” 荆尧不再和他多说,一按刀柄魅影般闪出窗户,沈溪扒在窗户前眺望了一刻,长舒一口气。 他躺在躺椅上眯了一会儿,睡得昏昏沉沉,忽然感觉到大地一阵颤动。 地震了?! 沈溪猛地惊醒,“蹭蹭蹭”跑下楼,却发现整个饮冰居安静如鸡,不,也不是安静如鸡,孙厨子的鼾声隔了两堵墙还能听见,他小心翼翼的张望着四周,跨出门去,仰面眺望着夜空。 天空中有一团尚未散去的浓云,在深蓝色的苍穹下泛着瑰丽的暗紫色,中间凹陷进去,像个巨大的酥油饼,沈溪看了许久,本以为那团云里会有雷鸣闪电,可谁料那云却兀自散去了。 整个宛霜城都尚沉浸在安眠之中,无人察觉到异样,沈溪扶了扶额,觉得自己恐怕是做梦了,正要回去,忽的,他闻到了一阵冲天的鬼气。 鬼气凡人是闻不见的,可他是独孤野钦点的执事冥司,对此十分敏感,如何能坐视不理?沈溪循着那鬼气狂奔,来到了白日里的那条繁华街道,此时宽阔平坦的街面上空无一人,两边参差的建筑里漆黑一片,幽静无声,街道中央有十几条黑影,带着团团黑气匍匐在地,那是一个个骨瘦如柴的人,四肢着地,像一个个大蜘蛛,枯槁的头发成结,随着他们的动作来回甩动,又像人又不似人,可怕极了。 他们围成一个圈,蠢蠢欲动,喉咙里古怪的呼噜着,黑气缭绕,看不清中间究竟是什么,沈溪犹豫了片刻,心想荆尧此时肯定忙着捉小鬼脱不开身,眼下只有自己出马了。 他在原地发呆的功夫,那群饿鬼似乎嗅到了生人气息,纷纷转过头来,沈溪悚然一惊,那些饿鬼的脑袋草草浮了一张人皮,与骷髅无甚两样,裂开的嘴里白牙参差,口涎悬挂,极是骇人,也只这个间隙,他看见饿鬼群的中间围着一个玄衣少年,那少年看 - 分卷阅读6 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躬着脊背,屈膝而坐,似是被吓傻了,正愣愣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扑面而来,沈溪转着指环的动作一紧,对那少年喊道:“闭上眼睛!”霎时间那十几道影子如猛兽般狂奔而来,他们飞檐走壁,倒吊甩颈,速度快不可挡,全然不像是人该有的动作,沈溪在地上狼狈的滚了几滚,艰难的躲开,一抬眼看见那少年丝毫没有要闭眼的意思,还干脆直起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心里直叫糟糕。 他五指成拳,将那戒指护在掌心里,心中天人交战,身后饿鬼尖啸着撕咬过来,他看见那少年褐色的瞳孔缩成了一个小点,眸中惊骇之色如火如荼。 刹那间,十几只张牙舞爪的饿鬼在半空中碎成了齑粉,沈溪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觉得天光乍泄,鬼气消散之后银白色的月光肆无忌惮的铺洒开来,整条街都明亮了。 沈溪微有愕然,一抬头看见围墙上立着一个黑衣青年,衣袍飞舞,长刀尚未入鞘,便松口气道:“荆尧大人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方才他一直憋着没有动手,硬生生憋到荆尧来救场,可以说是把偷懒发挥到极致了,荆尧脸上闪过迷惑之色,欲言又止,沈溪心虚得很,生怕荆尧发难,抢在前头道:“那孩子——” 二人齐齐看过去,那玄衣少年身形一晃,竟原地晕了过去,沈溪忙奔将过去抱住了他,听荆尧道:“沈溪,是他” 他没来得及说完,腰间冥牌狂震,银光璀璨,那是阎罗王传唤之令,荆尧身形一虚,消失在原地。 沈溪对荆尧这忙的没头没尾的情形早已习以为常,他低头去查看那少年,这才发现那少年模样虽青稚,但却是罕见的俊美,长眉入鬓不说,鸦睫纤长,鼻梁高挺,薄唇如刀削紧抿,自带无情,那一身玄衣衣料不明,但在暗夜中光华流转,纹理细腻,绝不是什么朴质料子,白皙的脖子上束着一条轻绸,长发端正的在头顶束着,以墨玉长簪固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沈溪心头疑云四起,但眼下那少年却是虚弱,沈溪捉摸着先将他带回去,便要起身。 倏地他腰间一紧,那少年竟是伸长了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脸仍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牛皮糖似的挂着了,沈溪一阵懵,却发觉那少年在轻微的颤抖。 沈溪失笑,按了按他的脑袋:“别怕,我在呢。” ☆、第六章 饮冰居的众人一觉睡醒,发现沈二少爷明知故犯的又捡了一个人回来。 沈溪打横抱着那少年道:“你们不要用这种看‘变态’的眼光看着我。”他扭头看了看刘账房:“也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孙厨子暴躁的一脚踩上长凳道:“那你倒是把人放下来啊!” 沈溪道:“实不相瞒,不是我不想放。”他打横抱着那少年,那少年一双手死死的搂着他的颈子,脸贴着他的胸口,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二少爷,你别是遇上碰瓷的了吧?”刘账房道。 “不会吧。”沈溪道:“你见过碰瓷的穿的比被碰瓷的还华丽的么?” 刘账房跟银钱打了许久交道,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没见过。” 孙厨子道:“二少爷你这么抱了一路不累吗?” 沈溪直白道:“说真的,不累,他还挺轻的” 众人狐疑的看着那玄衣少年,十五六岁的纤挑身形,是比沈溪矮上一些,但也不至于到轻的地步,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那厢秦戈洗漱完了,用帕子揩着脸上的水走进厅堂里,看见这一群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沈溪怀里的少年,讷讷道:“要不要请大夫?” 沈溪如梦初醒道:“要要要!” 将那玄衣少年从身上抠下来委实花了不少功夫,那少年墨发披散,双手交叠平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宛如个睡美人,大夫来看了也切了脉,没外伤没内伤,只说受了惊吓,开了点安神的汤药就走了,饮冰居一行人愈发迷惑,刘账房道:“二少爷,你还没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沈溪当然不可能把遇鬼的事情说出来,含糊说这少年从围墙上摔下来了,刘账房忧心道:“别是摔坏脑子了吧!”他搓手道:“我可听说有一种人摔坏了脑子,吃喝拉撒都没问题,就是不醒,他也不算死人不能拉去埋了,可活着就是烧钱啊!” 这么一说众人更是糟心起来,秦戈站在一侧面色微微发白,攥紧了衣袖,沈溪有些听不下去了道:“别自己吓自己了!”他扭头看了一眼秦戈道:“你也别害怕,我说不会赶你走就不会赶你走。” 秦戈用力点了一下头,眼眶里湿湿的,沈溪不免觉得头大,将一行人驱赶了出去,锁上门。 屋子里回归清净,沈溪一脑门官司的坐回床边,伸手探了探那少年的额头。 适时,那少年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有着深刻双眼皮的桃花眼,睁开的一瞬间,似有万般光华落入瞳孔,那少年眼眸一转,落在了沈溪身上。 什么叫目不转睛,这就叫目不转睛。 沈溪没想到摸一摸额头能把人摸醒,只恨自己没早点摸,又觉得这少年有点呆,便关切道:“你还好吧?” 少年不说话,就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沈溪终于被看的有些发毛了,抬手掩上他的眼睑苦恼道:“你还是闭眼休息会儿吧,这么瞪着该眼睛疼了。” 那少年忽的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一双修长的手,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茧,环过沈溪的手腕一周绰绰有余,他抓得力道不重,但却让沈溪觉得他抓的十分固执,怕自己逃了似的,好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将他手掌翻过,慢慢的坐了起来,抬起另一手在上面轻柔写道:“昀阆。” 沈溪意在试探,看来这少年脑子还好使,动作也自如,便放了心道:“你家住哪儿?我差人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昀阆眉峰紧蹙,身形虚颤,毫无预兆的向一旁倒去。 沈溪吓了一跳,生怕他撞床框上有个好歹,只能堪堪用手臂接住了,见他呼吸急促,脸颊微红,怕是身子不爽,便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床上。 “怕还是有些问题的。”他想。 替那少年掩好被角,沈溪便悄悄回了小阁楼,将那块压箱底压到积灰的冥司令牌给取了出来。 拿出来的时候沈溪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他拿着这令牌就往长生庙去了。 冥界鬼差虽说也是正经受令于阎罗王,但成日里跟妖鬼打交道显得不上台面,总被天界众神瞧不起,长生庙供着的是天界医仙,沈溪还十分担心自己请不来人,谁 - 分卷阅读7 知道求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医仙。 老医仙面色不善,拄着拐杖走得飞快,不情不愿的样子,到了饮冰居,老医仙道:“人在哪儿?” “就在客房。”沈溪指道。 “你就在外面待着,老朽诊治时不喜欢有人围观。”语毕,老医仙便推门进去了。 推门而入,老医仙便石化了。 沈溪口中的“病秧子”两手枕在脑后,翘了个二郎腿躺在床上,懒洋洋道:“箫寞办事效率不错呀?我可真有眼光。” 他的声线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有点沙哑又有点纤细,口气却颇为桀骜,老医仙连忙扭头看门关没关好,好在沈溪是个乖巧的,说不围观就不围观,他松了口气擦汗道:“朝云殿下说笑了。” 那玄衣少年歪了歪头,一咕噜盘膝坐直了:“我怎么刚才看你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哦我明白了。”少年轻快道:“箫寞新官上任,你就不是长生殿资格最老的了,还得被她指挥下来办事,这种祈愿你们以前视而不见的吧?” 老医仙的汗更多了:“朝云殿下真会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呢。”少年冲他招招手:“不是看病么,来来来,先搭个脉。” 老医仙不明所以的上去搭脉了,迷惑道:“朝云殿下身强力壮,没病啊。” 少年“啧”道:“谁说我没病,你看清楚点,我有病的。” 老医仙:“” 三千年一出的天界第一刺儿头说自己有病,到底是该赞同他呢还是不赞同他呢? 少年拍了拍床板道:“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缩的可以当箫寞的儿子了,还有这嗓音,太娘了吧!你还觉得我没病吗?” 老医仙讷讷道:“可是那返璞归真丸是殿下您自己抢着要吃的” 少年脸色黑如碳。 老医仙不作死了,规劝道:“这缩也就缩一阵子,殿下您的法力不受影响。” “我是武神,是要拼拳脚的。”少年道:“就这细胳膊细腿,能打的过谁啊?” 老医仙嘀咕道:“殿下您三千多年前这副模样不也把该揍的都揍了么?” 少年道:“算了,你给我解药我就不跟你计较。” 老医仙道:“不瞒您说,解药还没制出来。” 少年:“” 老医仙感受到了天界第一武神的怒气,急中生智道:“殿下,您既然关起门,想必是有话要嘱托老朽吧。” 少年长眉一轩,遂微微笑起来:“还真是。” ☆、第七章 沈溪在门口等的快睡着了,老医仙终于出来了,还没等沈溪问出口,老医仙便主动道:“恕老朽直言,朝找到这位小公子的时间太晚了,他邪气侵体,好在老朽救治及时,已无性命之虞。” 沈溪一拳捶在掌心道:“我就知道,果然是中邪了!” 老医仙脸颊抽动道:“但刚才老朽顺带替他算了一命,他父母双亡,天煞孤星,逮谁克谁,如若沈冥司不收留他,那他应该就要克自己了。” 沈溪道:“难怪难怪。” 老医仙道:“反正很惨就是了,需要人好好看管,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老朽也不知,天下无人可知,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老医仙原地跺跺脚化作一缕白烟升上了天。 沈溪总觉得这老医仙跑的忒快了,不做他想,推门进去,见那少年一手扶着床框,正瞪着一双忧郁多情的桃花眼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沈溪道:“要么你就先别走了,留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好!”那少年眼前一亮,欢欣非常,一个猛子扑了过来,环住沈溪的腰抱了个满怀。 沈溪僵在原地,只觉得那少年小狗似的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尴尬道:“昀阆你先放开我,我怪不适应的。” 这么一唤,昀阆十分干脆的松了手,沈溪无可奈何的看了他许久,引着他到桌边坐下道:“我叫沈溪,溪水的溪,在沈家排行老二,你叫我一声少爷或者二少爷都行。” 昀阆翻了翻眼睛道:“我不要,他们都这么叫你,我不要跟他们一样。” 他口气傲慢,少年人的嗓音却透出一种不知是撒娇还是委屈的意味,沈溪不好生气,反倒觉得有点有趣。 “我看你年纪比我小。”他说:“那不嫌弃就叫我一声溪哥哥吧。” 这一声出,昀阆眸光流转,最后定定的落在沈溪的脸上,隐隐含笑:“这个好。” 沈溪切入正题:“虽然我爹是开商行的,但我自立门户,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只有这么一间小书舍” 昀阆双手交叠搁在身前,乖巧的洗耳恭听着,沈溪小心的斟酌着言辞:“我书舍里也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而且,我前天才招进来一个小工。” 昀阆道:“那让他走,我留下。” 沈溪:“?????” 昀阆道:“我比他厉害,如果只能留一个那自然是留我,不信拉进来比比。” 沈溪道:“这不一样,他是因为天降横祸,身世凄惨我才收留他的。” “我也是啊,我天煞孤星,父母双亡。” “他不要我发工钱的。” “我也不要。” “他”沈溪一阵语塞,昀阆接道:“他还多一张嘴吃饭,溪哥哥如果需要,我饭也不用吃。” 话音未落,门开了,秦戈跌倒在地,沈溪吓了一跳,回眸道:“你怎么” 秦戈手里端着的盘子翻了,热菜热汤撒了一地,他狼狈的爬起来道:“我我只是来送——” 昀阆凉凉道:“溪哥哥,他偷听我们说话,这样的小工有点吓人哦。” 听到这亲昵称呼,秦戈脸色更加难看,摇头道:“二少爷不是的,我不是故意听的!”说完他抬眸,恰好与昀阆对上了眼,那玄衣少年目光似剑,吓得他立刻低下头,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 沈溪叹了口气,转过身道:“昀阆,好好说话。” 昀阆“哦”道:“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他十分乖巧,沈溪也不说什么了,只喊了人来帮秦戈收拾,沈溪想起之前老医仙说的话,如果自己不收留他他就该去克别人了,私以为老医仙不会骗人,于是道:“明日我回趟家,把添了人手的事与爹娘说一说,看看能不能从家里开支。” 昀阆道:“那我陪溪哥哥一起。” 沈溪道:“不用不用。” 昀阆道:“溪哥哥不怕我一个人在这里出事吗?” 沈溪一愣,心说是的,他一个人在这里怕是要被那群老油条欺负,便道:“那行吧 - 分卷阅读8 。”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领着昀阆回了沈家大宅,沈宅门口门庭若市,都是来找沈征跑交情的,沈溪不欲上去生事便在一旁的树荫下逗留,听得那一群人道: “远征将军当真威风。” “那是那是,都是因为拜了朝云神君的缘故啊!” “呵,天真。”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拜朝云神君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只有远征将军出类拔萃呢?” “” “那是因为远征将军就是朝云神君转世,所以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 沈溪哭笑不得,身旁的昀阆一直在抛石子玩儿,忽然开口道:“这里很多人供朝云神君么?” 沈溪道:“不光是我们这里吧,毕竟是传说中的天界第一战神。” 昀阆懒散道:“那远征将军又是个什么东西?” 沈溪:“不能说是东西吧?” 昀阆道:“都不是个东西,又怎么能跟朝云神君比?” 沈溪:“” 昀阆侧目道:“溪哥哥不要嫌我孤陋寡闻,我一个孤儿没爹生没娘教,自然没听过这些。” 沈溪心一软道:“罢了罢了,远征将军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沈征,你待会儿回去便能见到。” 昀阆“唔”了一声将石子抛的更高了些:“原来如此,那我不说了。” 那边讨论仍旧热烈,一人道:“要我说还是因为远征将军自己天赋异禀,要不然沈家都拜朝云神君,怎么没见那小儿子有出息呢?” “就是啊!我都好些天没见到那沈二公子了!” “肯定是因为远征将军在,把他比下去了,不好意思见人了呗!” “他的那些事迹我可都听说了,真是笑死个人了!” 沈溪:“” 昀阆道:“沈二公子说的是溪哥哥么?” 沈溪捂脸道:“恩” 昀阆道:“哦。” 他没继续问,沈溪却觉得还不如问一下说清楚,真是十分尴尬,忽听“嗖嗖”两声,似有东西飞出打在那几个嚼舌根的人胸口,那几个人一下子捂着胸口弯下腰去剧咳不已,咳得面色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远处冯氏带着两个丫鬟上街归来,与那几人擦肩而过,突然折回来道:“几位嚼舌头根也就罢了,还硬要带上朝云神君本人,自然连神官也听不下去了。” 那几人咳的无暇反驳,只能受着这嘲讽,冯氏嫣然一笑,拂袖入内。 就在她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不知谁倏地伸长了腿,在冯氏足下一绊,冯氏惊呼一声便面朝下重重的摔去! 沈溪惊的一步跨出大吼:“娘——” ☆、第八章 那门边放着一只等身高的大琉璃花樽,是沈德楷极为喜欢的,眼看着冯氏就要和那花樽一起摔个稀烂,倏地在门边出现了一道玄色的影子,一手托住冯氏的肩,另一手在那摇摇欲倾的花樽边轻轻一拂,那分量不轻的花樽便稳稳的贴墙而立。 兔起鹘落间,冯氏惊魂未定,用力撑着身边人使劲的抚着胸口,那厢沈溪也赶到了,抓住冯氏的手臂急道:“娘,你有没有怎么样?” 昀阆不声不响的让开,退到了沈溪身边,踮起脚小声道:“溪哥哥,那个穿蓝袍子的混蛋要落跑。” 沈溪猛地看过去,厉声道:“敢绊我娘,滚回来!” 那人充耳不闻,跑的更卖力,很快就只剩一个小点,冯氏喘道:“算了算了,别去追了。” “怎么能算了!”沈溪难得发了火:“你方才要是真跟那花樽一起摔了,爹要发火不说,碎瓷片扎着你可要怎么是好?”他猛地松开冯氏:“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他甫要走,却见那蓝袍子麻利的自己滚回来了,“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道:“我错了,求二夫人原谅,求二少爷原谅。” 他来来回回说着这么几句话,颤颤巍巍恭敬极了,冯氏也不是个喜欢计较的,便挥挥手作罢。沈溪尚有余怒,冯氏拍拍他的手道:“他自己知错回来道歉,也不算毫无良心,算了吧。” “噗嗤”一声,一人爽朗的笑出声,沈溪和冯氏一起回首,却见昀阆用拳头抵住嘴,笑了个前仰后合。 “这位是?”冯氏奇道。 沈溪暗地里捏了一把汗,昀阆却蓦地不笑了,站了个笔直,他腰细腿长,模样俊俏,一身玄衣金边镀,煞是贵气养眼,冯氏恍然道:“这位小哥便是方才扶我的,当真好身手。” “小意思小意思。”昀阆嘻嘻道。 冯氏见他笑自己也笑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都别在外面说话了,进来喝杯茶吧。” 昀阆乖巧道:“二少爷,小的能不能进去喝杯茶?” 冯氏微微一愣,迷惑的望向沈溪:“二少爷?” 沈溪:“” 不消说,沈溪被冯氏拉去谈心了,但内容跟沈溪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冯氏道:“这是哪家官少爷,你开的是哪门子玩笑?人家怎么可能给你当随从?” 沈溪绞尽脑汁说服了冯氏昀阆真不是他从哪里忽悠来的官少爷,冯氏对昀阆颇为喜欢,便说昀阆的月钱从她的私房里出,不能亏待了这样的好孩子云云。 沈溪再出来时昀阆已经换了一身朴素黑衣,十分清爽干练,不失英俊,唯颈子上的绸带和墨玉的发钗还在,沈溪还没发问,昀阆已经三两步奔到他面前道:“这样像不像你的随从了?”他昂首挺胸,活像个开屏的孔雀,满脸写着求表扬,沈溪失笑:“当我的随从有什么好的?” 正说着,沈德楷回来了,喊道:“溪儿,过来。” 沈溪应了一声便带着昀阆过去,沈德楷坐下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沈溪道:“爹,这是我新招的小厮——” “招个小厮这种事就不用跟我汇报了。”沈德楷扇了扇手催促道:“那个,你赶紧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岳海楼明日开张大吉,你不知道?”沈德楷将茶杯往桌上一搁,冲着沈溪使劲的甩手指:“你说你成天浑浑噩噩都在忙些什么,连岳海楼要开张了都不知道!” 沈溪:“额是那个谁名下的酒楼对不对!”他急中生智。 “对。”沈德楷面色稍霁,又灌了一口茶接道:“蔡公相把岳海楼直接转到赵扬的名下了,开门宴席的请柬刚送过来,是送给征儿的,但是征儿明天要进宫面圣,去不了,你带一份贺礼送过去。” 一遇到这种事,沈溪就很想扶额。 回到饮冰居,一群人就看出沈二少爷印堂发黑,心事重重。 秦戈小心翼翼的沏了茶水道:“二少爷你怎么了 - 分卷阅读9 ?” 沈溪低头看了看那滚烫的茶,无甚胃口,瘫靠在椅子背上道:“最讨厌参加这种集会了!” 宛霜城内的世家大族们聚会,都喜欢比排场,谁带的随从多谁的排场就大,谁的面子就更有光。 如果是沈征去,那他能带一串副将相陪,气压全场不在话下,可让沈溪去,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事后传出去沈德楷会隔着时空感觉到丢脸,那到时候父子之间又是一场不愉快有时候沈溪实在是闹不明白沈德楷到底在想什么。 听完刘账房解释,秦戈小声道:“二少爷,如果你缺人那我可以跟着去的。” 沈溪扶额没说话,一旁昀阆却自顾自的将那杯沈溪没喝的茶水取了一饮而尽,戏耍似的颠着瓷杯道:“你去了顶什么用啊?能撑的了场面吗?先照照镜子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震,均尴尬的说不出话来,秦戈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牙道:“你!” 昀阆笑道:“我怎么了?难道你觉得你一个人去就能艳压群芳,救溪哥哥于水火了?” 秦戈口齿没他伶俐,说不过,便求救似的看向沈溪,沈溪却微带倦色的挥了挥手,起身往小阁楼走了:“算了,你们都不用烦神,我带阿蛮去就行。” 一群老油条做鸟兽散,原地只留下昀阆和秦戈两个人,昀阆吹了一声口哨,得意道:“看见没,溪哥哥不要你去。” 秦戈见沈溪拐上楼梯没了影子才愤怒道:“你得意什么?二少爷也没有要你陪着去!” 昀阆笑嘻嘻道:“只要你去不了我就称心如意,懂不懂?”他笑容俊美,扬起的唇角却带了一丝冰冷的寒意,凑近了秦戈的耳边:“我只要你离他越远越好,听见没,小废物。” 秦戈又惊又怒,气的浑身发抖,猛地一推他,昀阆身形稳若泰山,他反倒把自己推的趔趄,吼道:“你有病!二少爷先收留的我!你凭什么针对我!凭什么看不起我!”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不要太过分。”昀阆说:“那我兴许还会多留你两天。” 说完,他不再理会暴怒的秦戈,扬长出门。 沈溪将先前没送出去的雪花银又翻出来,用崭新的礼盒装好,这才想起来阿蛮被母亲留下差遣了,没跟过来。 窗户“吱嘎”一声打开,沈溪抬头,发现一个倒挂金钩在屋檐上。 “危险啊!”沈溪忙伸出手去接他:“有好好的门不走,翻什么窗户?” 昀阆就着他的手跳进来,闲适的整了整衣摆道:“怕秦戈跟进来。” 沈溪微微一愣道:“你干嘛对秦戈那样?他怪可怜的。” 昀阆道:“你可怜他,谁可怜你啊?” 沈溪道:“啊?” 昀阆道:“溪哥哥如果觉得我欺负他了,那母亲今天答应给我的月钱我一分不要通通给他。” 沈溪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昀阆翻目道:“本来我也不会要这笔钱,好像我跟你之间多见外似的。”语毕他看了一眼那大礼 盒:“阿蛮今天不是被母亲留下了么?” 沈溪道:“是啊,我才想起来。” 昀阆道:“这盒子看起来也不重,明天我陪你去。” 沈溪正色道:“不用,明日我自己去。” 他语气笃定非常,倒叫昀阆有些诧异,抿了抿嘴唇,小猴子一样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第九章 把昀阆打发走了沈溪非但没觉得轻松,反倒有些莫名的糟心,他披了件衣服躺在躺椅上阖眸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窗外有些奇怪的动静,不禁起身查看。 窗户没关,夜风灌进来十分凉爽,沈溪下意识的探出身体,一转头看见那玄衣少年,不禁愕然。 这高高的阁楼开了一扇窗,边缘有一小块平处,最多也就能放一个小花盆,很是狭窄,那少年便屈了一条腿坐在边缘处,另一条腿堪堪悬挂在外,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靴子的后跟轻轻地撞击着墙壁。呼啸的风将他的衣摆和长发吹起,他白皙而娟秀的侧脸轮廓在月光下有些模糊,仿佛随时会化作长风,踏月而去。 沈溪对他的闲适懒散没有丝毫的感同身受,只觉得恐高,一阵胆战心惊过后,他猛地抓住昀阆的手臂,怒道:“危险!” 昀阆一愣,便被他连拖带拽的拖进了屋里,他脚踝在窗棱处一卡,便和沈溪双双失去重心扑倒在地。 沈溪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觉得一颗心还在狂跳,忍不住想低头教训这不怕死的小子,忽觉胸前一沉,发现昀阆又像个藤萝似的缠住了他,将脑袋紧贴在他胸前。 “我把你吵醒了么?”他轻声说。 “不”沈溪一阵语塞:“你不要——” “我不要一个人睡。”昀阆打断了他:“我一个人太久了。” 沈溪默了默,道:“你告诉我实话,你真的没有爹娘么?” “我天生地养,何来爹娘?” “那别的亲戚呢?” 昀阆将脸埋在沈溪胸前,手臂收紧:“以前有个很亲的人,但后来他抛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就去找他,差一点就找到了,但是”他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呼吸急促。 沈溪摸了摸他的头道:“世间总是有万般不如意的,过去了就看开些。” “我不要看开。”昀阆执拗的说:“看开了就永远过去了,他不可以成为过去。”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心底产生了一些没有缘由的共鸣,温声道:“起来吧,不赶你走了。” 其实沈溪本想着他一个人去受人白眼就算了,没必要再带一个人去受两份白眼,但昀阆执意要跟着,沈溪生怕他再一气之下去跳楼,只好同意。 二人起了个大早避开了秦戈往岳海楼去了,隔着半条街就看见两队阵势浩大的人马在岳海楼门口纠缠,连舞龙舞狮队都不得不退避三舍,堵得是水泄不通。 沈溪惯常寻个阴凉处待着,扭头对昀阆道:“盒子重不重?换我来拎吧。” 昀阆单手托着那礼盒颠了颠笑道:“轻着呢,不信我抛给你看?” 沈溪啼笑皆非:“我信了信了,你可好好拿着它吧。” 跟着人流末处进了岳海楼,里面红毯铺地,金碧辉煌,赵扬穿了一身光彩夺目的新袍子站在人群中央,与他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沈溪在门口就将礼盒送给仆从登记了姓名,眼下不打算跟赵扬打照面了,便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 待到宾客纷纷入座,有歌舞助兴,众人觥筹交错,酒酣意满,沈溪微微松了口气,觉着今日怕是顺利过关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识得他沈二公子的模样,便打算悄悄地提前开溜 - 分卷阅读10 。 忽听一人高喝道:“哟!沈二公子,来了怎么也不支会一声啊!” 人群中窃窃私语:“远征将军怎么没有来?我还想与远征将军说句话呢!” “远征将军那么忙,自然没空来。” “为什么是这个大绣花枕头来了啊?扫兴。” “扫什么兴,你看这不好戏都要开场了。” 沈溪腿都伸直了,这会儿又被迫坐下,赵扬远远的踱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酒,笑容满面。 他这一吆喝所有人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安静了下去,齐刷刷投来目光,沈溪讪讪道:“我不重要,各位不用太在意我。” “怎么不重要啊!”赵扬走过来一把搂过沈溪的脖子,混杂了脂粉气的酒味儿熏得沈溪直皱眉,赵扬嘿嘿道:“我和蔡公双剑合璧,可有你一份功劳啊!” 有人在底下嗤嗤偷笑,沈溪这会儿连话头都疲于接,取了一杯酒敷衍的和他碰了碰道:“不客气。” “别介啊!”赵扬说:“我特意给沈二公子准备了一份大礼,今天当着众人的面,你可一定得收下,不收下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说完,他压根没给沈溪出声的机会,打了个响指。 一个家仆领着一群穿红戴绿的影子成群结队的飘了过来,所到之处,众人皆是掩口憋笑,走得近了些,沈溪才发现那是一群女人,环肥燕瘦,身材装扮各异,统一用扇子掩着面孔,只露出暧昧不清的一双眼睛来。 赵扬得意道:“素问沈二公子风流成性,光天白日之下也能与路过不识的女子眉目传情,我想了又想,就挑选了这五位美人赠给沈二公子填房,如何如何?”他像是按捺不住兴奋一般,猛地勒了一下沈溪的脖子。 沈溪呛咳了一声,脸色青白:“不,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哦我知道了。”赵扬打了个响指道:“来,都给沈二公子露个脸,验验货。” 那五个女人整齐的挪开了遮面的扇子,在场的人终于都忍不住了,或拍膝或拍案的狂笑起来。 霎时间整个岳海楼里都充斥着排山倒海般的笑声。 沈溪呆若木鸡的望着这几个女人,脸上长痣痣上有毛的,眉毛连成一片的,歪鼻子斗鸡眼的,龅牙豁嘴的,也不知道赵扬哪里来的这能耐,能将如此相貌清奇的人聚集到一起。 赵扬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沈二公子,怎么样啊?” 沈溪道:“那个那个真的不用。” “不用?为什么不用啊?”赵扬穷追不舍的问道:“沈二公子,你难道是嫌她们长得不好看吗?” 沈溪脸颊微微抽搐,他看着那几个女人,在众人的取笑里皆是面无表情,想来是被赵扬戏弄惯了,心中微有不忍:“不是。” “不是?”赵扬看起来像是笑的快厥过去了:“看来沈二公子很喜欢你们的长相啊!沈二公子果然重口味!” 又是一阵哄笑,沈溪皱眉不语,只用力挣扎了一下,赵扬却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将他死死的箍住道:“沈二公子如此怜香惜玉,难怪招人喜欢了啊?那我做东,今天就让他们当中随意哪个跟你圆房!来年说不定能生一堆大胖小子,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兄弟我喝满月酒啊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戛然而止,环在沈溪肩头的胳膊被人甩开,赵扬被甩的连退了好几步,不轻不重的撞在了宴席桌边,他似乎酒醒了些,薄怒道:“谁?” “二少爷不会要她们的。”一纤细而清亮的嗓音道:“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好,而是因为二少爷已经有我了。” ☆、第十章 “你是什么东西?”赵扬的眼睛终于聚焦,指着那玄衣少年怒道。 “我是二少爷的男宠,男宠懂吗?金屋藏娇的那种。”昀阆一手背在身后微笑道:“看你那蠢笨样子,应该是不懂了。” 沈溪原本就被雷的满头焦黑,此时宛若又挨了一道劈,手足无措的将昀阆扯到背后,结巴道:“不不不是的。” 一旁有人嘀咕道:“天哪,这就护上食了,看来关系果真不一般。” 昀阆在他背后“蹭”的又探出半个脑袋嘻嘻笑道:“二少爷可喜欢我了,我也很喜欢二少爷,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沈溪简直顾及不暇,将昀阆的脑袋强行塞回背后,尴尬道:“那个你们听我解释——” 赵扬的脸色极是精彩,像是强忍着某种不服,咬牙切齿道:“沈溪,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种癖好!” “不算癖好吧不是!”沈溪语无伦次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一旁又有人嘀咕道:“你看,他都心虚成这样了。” “不过沈二少爷的品味委实高人一等,能藏这种娇想来家底殷实浑厚,我看他平时是深藏不漏!” “我也觉得,沈二少爷多半就不想跟赵世子争朝夕之长短,只想跟这兔儿相公好好过日子,所以才装的一副怂样。” “是啊,你看那赵世子带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啧啧。” 这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越编排越离谱,沈溪听得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那厢赵扬反倒气得七窍生烟,怒声道:“不就是男宠么?谁没有啊?”说完,他怒气冲冲的拍手,一眨眼,家仆又带了五六个身形婀娜的清秀男子出来。 众人一阵哗然。 沈溪也看呆了,讷讷道:“赵世子,真看不出来你坐享如此齐人之福” 昀阆躲在他背后低笑出声,沈溪扭头嗔道:“笑什么?” “我的二少爷,你已经赢了。”昀阆弯目,弧度姣好的眼梢挂着攻击力十足的笑意:“他们几个加起来也没小爷我十分之一的英俊潇洒。” 沈溪微微一愣,却是无法反驳,那几个兔儿相公的模样顶多也只能算得上是清秀,而昀阆的模样堪称天人之姿。 一番相较之下,已有许多人好奇又着迷的朝沈溪背后看来,甚至有人伸手想摸一摸昀阆的脸,都被昀阆轻巧避开,他洋洋得意的扯了扯沈溪的袖子道:“溪哥哥,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此时蔡公来了,见到那一群脂粉气十足的男宠,勃然大怒,指着赵扬吼道:“荒唐!” 这场宴会高氵朝迭起,眼看着闹剧的主角已经不是自己了,沈溪便带着昀阆迅速撤离,他足下生风,火烧眉毛一般就是一阵小跑。 昀阆眉峰轩起,却不声不响的跟着他的步伐,沈溪跑的急,足下一绊狠狠的朝前摔去,他短促的“啊”了一声,电光石火间,昀阆大力的抽回手臂。 他原本像是逼不得已被沈溪拽着跑一般,此时臂力非凡,硬生生一手将倾倒的沈溪整个人拽了回来,收势不减,沈溪不轻不重的往他怀里撞了一下,这才堪堪站稳。 “ - 分卷阅读11 小心!”昀阆低声喝道,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怒气,改双手扶住他的肩,将沈溪往跟前又扯近了些,翻目道:“又没人追咱们,有什么好跑的?” 沈溪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定了,绯红之色自耳根一直蔓延到脸颊,眼角剧烈的一跳,蓦地挣开了昀阆。 “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他音调微微拔高,竟是动怒了。 昀阆挑眉,却不见分毫戏谑之色,认真道:“男宠?” “没错!”沈溪说:“不要随便说自己是男宠!” 昀阆耸耸肩道:“自古以来不就是喜欢谁就把谁当做男宠,难道我不配被你喜欢么?” “不是——”沈溪一咬牙:“喜欢谁就应该想方设法的去和他在一起,白头偕老,而不是把对方当做一件取乐的物事!昀阆,人贵在自重,不论是富贵还是贫穷,得意之时还是失意之时都不应该自贬,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我的情况并不属于溪哥哥所说的任何一种。”昀阆抱起手臂微笑:“而且我并不介意。” “我介意!”沈溪气结,他望着昀阆诧异的神色,喘气良久才低声道:“我早有婚约在身,传出这样的事情,会让人如何想蔺家姑娘?” 昀阆的瞳孔缩了缩,下颌上抬,目光漠然如冰,他薄薄的嘴唇颤动了许久,才缓缓出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沈溪没有注意到他背到身后的双手缓缓成拳,颔首道:“有很久了。” “是这十年的事吗?” 沈溪迷惑的抬起头看他,却见昀阆仓促的转过脸去,以拳抵唇咳了一声,不自然道:“我的意思是,是旧相识吗?” “算是吧。”沈溪道:“我娘给我定的娃娃亲。” 昀阆沉默,沈溪更是不知道怎么接茬,有些无措的咬紧了嘴唇,昀阆忽道:“我饿了。” “啊!”沈溪忙道:“前面有卖糖糕的,我去给你买,你在这儿等着。”语毕,他逃也似的奔出去。 昀阆在原地目送他,无奈的抄起手臂,忽的从后方罩下来一个麻袋,将他整个人一捆扛起,朝着与沈溪相反的方向跑了。 麻袋被扯开,天光乍泄,昀阆还有些不适应,半眯着眼,模糊的打量着四周,此处是个宽敞的房间,八仙桌雕花床,珐琅屏风紫金宝鼎各居一角,奢靡阔绰一览无遗。 颠簸搬挪的时候他端正的发髻散了,落了一缕长发下来,像是梳了个飞扬不羁的马尾,赵扬看的如痴如醉,脱口道:“你跟我好吧。” 昀阆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扬说:“别跟着沈溪了,那废柴没前途的。” 昀阆修长的眉峰上扬,歪着头道:“想当我的相好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赵扬急不可耐。 昀阆缓缓地松动筋骨,两腕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他抬颌低目,轻蔑的看着坐在桌边不知死活的二世祖,出其不意的微笑道:“谁借给你的狗胆?” 沈溪包着一叠白糖糕小跑着回到远处,却发现昀阆人不见了。 他心底一阵没来由的抽搐,像是青橘被捏出了一抔酸水。 果然那只是个借口,昀阆想要离开罢了,他苦笑着,抱紧了怀里的吃食。 但脑海里还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嚣,在辩解:不会的,昀阆不会主动离开的。 沈溪有点烦躁,摸出一块面食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那白糖糕甚是噎人,他发泄似的囫囵吞下,呛得弯下腰去咳嗽。 忽的他眸光一定,落在了地面上。 地上遗落了一根墨玉的长簪,簪尾镶了一朵粉色的桃花,花瓣成托,晶莹剔透,一玄一粉之色刚柔并济,极是精妙——那是昀阆簪发的东西! 沈溪心里咯噔一声,四下张望。 空无一人。 ☆、第十一章 赵扬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前这个少年一袭黑衣,分明是些朴质无华的布料,却贴身利索的勾勒出身形,纤细却不薄弱,精干却不粗犷,那是一成不变的漂亮,但不知为何在他开口说话的一瞬间,赵扬对他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他不是赵扬金屋里惯藏的娇滴滴的兔儿相公,甚至看起来不像一个十来岁的青涩少年。相反,宛若乌云压城,长刀抵喉,可怕的压迫感自昀阆周身散发出来。 赵扬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昀阆已经袭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 赵扬根本没看清昀阆是怎么过来的,这少年明明不比他高,但始终俯视他,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接下来就重重的挨了一拳。 这一拳将他打的整个颅脑都在晃颤,但避开了太阳穴等关键位置,赵扬一面扑倒在地一面杀猪似的嚎叫。 “闭嘴,这才刚开始呢。”昀阆骑到他身上,抬手又是一拳。 这一拳直接把赵扬的鼻血给打了出来,他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歇斯底里的嚎道:“瞎子!废物!快来拿下这个小畜生啊!” 家丁们早先都傻了眼,这会儿被骂了才回过神来,四面八方的要扑上来拿人,昀阆一面将赵扬脸摁的贴地,一面侧首道:“我声明一下,这是私人恩怨,谁掺和打谁,不开玩笑。” 他说的心平气和,就像在说“我跟赵世子在比掰个手腕”,但莫名的叫人敬畏信服,那几个家丁不约而同的往角落里退了一步,陷入了犹豫。 见这群人识相,昀阆冷眼转回来,瞅着目瞪口呆的赵扬,再不跟他废话,拳头如雨点,又快又狠,把赵扬揍得是鼻青脸肿,但就是没法昏过去,神志十分清醒,犹自口吃不清的破口大骂:“沈溪这死断袖!娘娘腔!伪君子!自己搞不定蔡公相就他妈找你这小畜生来寻我的晦气!啊!我的娘啊——” 他骂一句昀阆的脸色就黑一分,下手更重,终于赵扬扛不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号道:“别打了!我不招你了还不行吗!” “你搞没搞清楚啊?”昀阆手下一停,居然揉了揉眉心,含了一脑门官司的说:“我跟你算的不是这笔账。” 他的口气活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赵扬哭丧着一张猪头脸道:“你什么意思?” 昀阆目光一凝,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低声道:“除了我,谁都不能骂岚沉水。” 赵扬茫然而凄惨的呼道:“谁是岚沉水啊?我他妈不认识什么岚沉水啊!” “哎说了你也不懂。”昀阆翻目道,忽的身后传来动静,他头也不回,拎着赵扬的领子旋身而起,足下挑起一旁长凳,“砰”的巨响,长凳将那几个举着棍棒的家丁撞开数尺。 又有家丁前赴后继的冲上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昀阆拖着死猪一样的赵扬闪避,爽朗的嘲笑道:“他们这是嫌你死得不够快啊!”说话缝隙间,他反手拍上八仙 - 分卷阅读12 桌,结实的梨花木桌面四分五裂,他五指微屈,推掌,无形的气劲催动木板,如令箭射出,将赵扬活靶子似的钉在墙壁上。 赵扬的惨叫声几乎把屋顶给掀了,昀阆空出两手,掏了掏耳朵皱眉道:“叫个鬼,伤着你了吗就叫?”赵扬愣了愣低头瞧,果然钉的都是自己的衣服,立刻瘪嘴不叫了。 那厢昀阆耐心告罄,说打就打,他身形一闪,仿佛是漫步淌入恶仆群中,所过之处倒下一片,皆是四仰八叉,不省人事,赵扬忽然觉得昀阆揍他还是费了些心思的。 斗得正酣,大门出其不意的被人朝里踹开,一扛着扫帚的白发老头中气十足的吼道:“吵吵吵,隔条街就听你们吵,一天到晚就吵,有钱了不起啊!邻舍都不要休息的啊!” 赵扬眼前一亮,有种“拉人下水”的隐秘的欢喜,原本还想叫唤两声此时竟硬生生憋住不叫了,就想看这替人强出头的耿直老头挨揍,果不其然那道黑色的影子袭到老头的面前,如一阵旋风将那老头裹起,重重的摁到墙上。 扫帚在这过程中飞出去,跌在院子里,稻草毛七零八落,老头双脚悬空的抵在墙上,惊得面如土色,嘴唇颤抖。 昀阆的拳头和他的鼻尖近在咫尺。 赵扬嘴巴肿的叫不出声,在心里狂吼:揍啊,怎么不揍了! 昀阆轩了一下眉宇,五指舒展开来,改拍了拍那老头敦实的脸颊,无可奈何道:“大爷,不关你的事咱别来凑热闹行不行?” 老头像是灵魂归位,浑然不觉自己双脚悬空,蚕眉倒立的吼道:“你这后生怎么说话!懂不懂尊重老人!” 昀阆白眼一翻,竟也不生气,提着那老头信步至门外一丢道:“年纪不大,精神倒好。” 老头:“??????” 昀阆不给他争论的机会,笑眯眯道:“耐心点,等半柱香,就半柱香,保证完事。” “当真?”大爷半信半疑。 “我朝——”昀阆音尾急转道:“我对着朝云神君发誓,他们若再吵就让朝云神君永远长不高。” 老头居然被这“恶毒”的誓言说服了,扛着那秃毛扫帚走人,昀阆拍拍手辙回来道:“来吧,我们继续。” 赵扬面露惊恐之色。 忽的,脚下地面传来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用东西敲打地板,昀阆微微蹙眉,低首,足下地面猝然塌陷,他“咚”的掉了下去。 烟尘四起,地板下面居然是空的,昀阆咳了两声,发现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面朝下,四肢平摊,血迹斑驳,像是新死未久。 他正欲弯腰查看,忽闻身后传来利刃割风之声,遂旋身抬腕,那来势汹汹的长剑“当”一声被弹开。 昀阆无知无觉的垂下手臂,仿佛他才更加坚硬的那一个,腕周有一圈淡淡的灵光护体,他拂袖负手,施施然抬头。 面前那人一划剑刃斜斜指地,充满了戒备道:“听说你是我二弟的男宠?” 看来这地板隔音效果委实不好,昀阆笑的人畜无害:“你就是我那摊上事的大舅子?”语毕,他朝地上努了努嘴,嘲讽之意尽显。 沈征浑身一怔,隐隐有怒气翻涌:“商子罗之死与我无关!我是被人引到此处的!”他似乎怕昀阆不信,转身指道:“那边有通往城郊树林的密道!” “你去城郊树林做什么?”昀阆道。 “自然是有公务在身。”沈征道。 “公务?” 沈征面上隐隐约约闪过尴尬心虚之色,咳了一声道:“陪王上狩猎。” 昀阆轻笑,却不再挖苦他,抬头道:“还得问问上面的那个。”说完,他跳起来两手攀住断檐,一勾一翻就回到了地面上,正巧看见赵扬在吃力的掰那插在墙体内的梨花木碎片,这厮倒有点能耐,还真给他掰下好几块,半边身体都能动弹了。 赵扬一见到昀阆吓得两股战战,喝道:“你别过来!” 昀阆嘲道:“人都敢杀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孙子呢?” 赵扬恼羞成怒道:“我没杀商子罗!”顿了顿他又改口道:“我是自卫!自卫!” 此时,沈征也爬上来了地面,他不顾一身尘土,提剑指着赵扬道:“嫁祸本将军也能算是自卫吗?” 赵扬“撕拉”一声将半边衣服割破了,这才完全挣脱了桎梏,手舞足蹈的回敬道:“你那天在街上到底给商子罗下了什么咒?” 沈征道:“你在胡说什么?” 赵扬道:“他发了失心疯跑到我岳海楼的宴席上胡言乱语,可不是被你吓的吗?” 沈征浓眉绞绕,怒声道:“你放屁!” “你跟商子罗结梁子整个宛霜城都知道!你不心虚为何不露面宴席,偏让你的倒霉弟弟顶包!”赵扬吼得撕心裂肺,显然是对那天岳海楼宴席的某些事产生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又是恐惧又是恼怒:“你就是个只会阴人的王八蛋!” “孬种!你有本事拿出证据来!”沈征怒不可遏。 眼看这两个人要擦枪走火,一直旁观的昀阆似乎来了些兴趣,插嘴道:“二位先别人身攻击了。我挺好奇那天在岳海楼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十二章 赵扬面色一白,眼球里的血丝密如蛛网,惊恐之色毕现,他狠狠的瞪着沈征道:“商子罗送了我三句话。” “一祝赵兄财源广进,金玉满堂。” “二祝赵兄平步青云,仕途宏畅。” “三祝赵兄首身分离,血溅当场!” 那尖锐叫声犹在耳畔一般,赵扬浑身打了个哆嗦,却听昀阆嘻嘻笑道:“就这样?一不小心说了句心里话就被你干掉啦,那这位仁兄死的当真冤枉。” “不是!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就要冲上来掐我脖子,而且而且”赵扬的瞳孔渐渐的缩成一个小点,伸出手指着他们二人身后:“还长着这样的一个头——” 方才爬上来的沈、昀二人都一致背对着那个坑洞,丝毫没有怀疑是否会有东西跟着他们一起爬出来,闻言昀阆与沈征皆是一震,顺着赵扬指的方向回首。 不知何时,那死透了的商子罗已经站在了坑边,他缓缓的舒展肢体,将凌乱的头发朝两边甩开,露出一张凸向前方,鼻梁凹陷的怪脸——像一只长喙的乌鸦。 “商子罗”猛地张开了嘴,“嘎嘎”而鸣,好似一个喉咙沙哑的成年人在怪笑,霎时间狂风吸入,他窄小的眼睛里眼珠上翻,那张似人非人似鸟非鸟的脸扭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要吃人了!”沈征横剑吼道。 赵扬吓得连连后退,抱着长柱哀嚎,“商子罗”的嘴越张越大,像是吞象的蛇,整个屋子里的东西乱飞乱撞,颠倒凌乱,电光石火间,昀阆朝后退了一步,并指划过地面。 - 分卷阅读13 指尖为刃,居然在地上割出一道灵光璀璨的“楚河汉界”,将商子罗和一干晕着的家丁们隔在界外,顿时界外恢复了风平浪静,与动荡的界内宛如两个世界。 赵扬瞠目结舌,他最后看见的画面是沈征提剑刺向“商子罗”,昀阆则旋身探手,像是要抓住沈征,接下来那一小块区域之中人影模糊,如狂风过境,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灰尘弥漫的地窟窿。 沈征睁开眼时,昀阆已经醒了,飞快的收回踩在他胸口的一条腿,假装无事的四处张望。 沈征道:“你想暗算我?” 昀阆道:“没有的事。” 沈征坐起来指着胸口的脚印道:“这是什么?” 昀阆道:“我想跨过去,但是你人太宽我腿太短,就变成这样了。” 他撒谎撒的好不用心,沈征一时愠怒,但又觉得因为这点小事跟这半大的少年生气很是没风度,只能掸掸胸前的灰站起来。 昀阆像是没看到他的脸色,自顾自懒散道:“我结界设的急,没来得及把你踢出去,大舅子你可别怪我。” 沈征皱眉道:“这里没有你的大舅子。” 昀阆似笑非笑的回眸:“那我叫你什么?朝云神君?” 沈征总觉得这一声称呼从他嘴里叫出来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嘲讽,真真还不如叫大舅子,强压住怒气道:“那都是旁人谬赞,你叫我沈将军就行。” 昀阆翻了翻白眼,转身往前走。 沈征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昀阆一阵语塞,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恶心人的事情,脸颊一抽冷冷道:“你猜啊。” 这就是“我偏不告诉你”的最委婉表达了,沈征心领神会,也不自找没趣的问,昀阆两手枕在脑后,足下轻盈,走得飞快,大有要理他远点的意思,沈征不得不大步追上,边追边道:“这是哪里?” “虚无。” “什么?” “虚无之境。”昀阆道:“别问我为什么叫虚无之境,自己体会。” 此处当真是除了他二人再无活物,无声无息,无山无水,无寒无暑,足下虽踩着实地,但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质感。 他隐约觉得心惊肉跳,再看昀阆,却是轻松自在的走在前头,脑后一束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好不俏皮。比之环境这少年更显得古怪,沈征警惕的放慢了脚步,与昀阆拉开了距离。 昀阆浑然不觉,他似乎心情好了些,主动开口道:“你是不是想知道虚无之境是什么?” 他的声音荡开一些回响,沈征模糊的应了一声,昀阆道:“虚无之境是介于三界之外的第四个地方。” “三界?”沈征道:“何为三界?” 昀阆道:“天界,人界,冥界,是为三界。”他顿了顿扭头道:“看样子你不信鬼神?” 沈征抱了抱怀中剑生硬道:“与其将命运交托于鬼神,我更愿意掌控在自己手里。” 昀阆道:“那你还成天拜朝云神君?” “我爹娘意愿,拜一拜又何妨?”沈征扬起下颌,脸上写满了矜傲。 昀阆冷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边走边续道:“这家伙把我们带到虚无之境是有他的用意的,因为此处天帝管不着,冥帝,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阎罗王,也管不着。” “为何管不着?” 昀阆短促的笑了一声,这大将军已经将自己的无神论完全抛之脑后了,他娓娓道:“阳世之人想要去阴间必须得死了才行,道理是一样的。就算是天帝想要去冥界,也必须要得冥帝的一道许可令,才能走过极乐碑。” 沈征似懂非懂,转念一想又十分愤怒:“商子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疯了吗?就因为我教训了他一次?” 昀阆道:“商子罗的身体已经被那东西吃空了,所以你再纠结跟商子罗之间的恩怨情仇没有任何意义。” 沈征无话可说,二人又走了一段,沈征突兀道:“你既是我二弟的人,此番又为何对我示好?” 昀阆道:“什么?” 沈征道:“你难道是想两边都不得罪?左右逢源,这样既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保底,说不准还能叫我替你觅个一官半职?” 昀阆:“” 沈征不知为何那少年突然就诡异的不说话了,这虚无之境显得愈发寂静,他只能抱紧了剑紧跟其后。 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丝异样。 这地方既然无日月亦无灯,那他为何又能看得见路,看得见昀阆呢? 昀阆像是提前预知了他的想法,悠悠道:“你最好别乱看。” 沈征一介武夫,最不齿于被威胁,他自诩也不曾怕过什么,对于这句警告并不予理会,皱眉抬头。 头顶上仿佛是一片漆黑的穹顶,不细看不易察觉,居然有一对一对的小球长在上面,正是那些白色的小球照亮了地面。 似乎是感受到了沈征的目光,那大小不一的球迅速的一动,转了个面向,和沈征对视。 沈征顿觉全身凉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沈征:云郎? 朝云神君:敲里吗!吓死宝宝了。 ☆、第十三章 ——那是一串串大小不一的眼球,眼白瞳孔分明,活的一样。 他大吼一声,一剑刺过去,那些眼球受了惊似的“唧唧”旋转,猛地缩回了黑暗中。 沈征砍了个空,却仍然发泄似的大吼着做着劈砍的动作,昀阆抱臂静静的旁观,仿佛对他的这种应激反应十分理解。 许久,沈征力竭,他四顾发现黑暗中那些眼球此起彼伏,有缩进去的就有浮出来的,滴溜溜的注视着来人。他喘着粗气吼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昀阆平静道:“想在阴阳夹缝之中生存,必须要付出代价,你若是人,自阳世穿过来时躯体必定会向鬼体转圜,再传回去又会发生新的改变,来来去去,自然就变得畸形,唯灵魂不散,就凝的只剩这些眼珠子了。” 沈征一阵头皮发麻,拔剑斩向顶端一对凑近探出的眼球,那眼球躲闪不及被削落,“唧唧”乱叫,笔直的坠向沈征。 昀阆面色一变吼道:“别碰那东西!” 沈征一阵发蒙,周身却蓦地腾出一道淡淡的青光,形成了一道屏障将那眼球弹开,那眼球滴溜溜滚落在地,无声的陷了进去。 昀阆正要伸手去替他接,见此长长地松了口气,沈征道:“碰了会怎么样?” “你试试?”昀阆冷冷道:“长在你身上你怕不怕?” 沈征这回识趣的不反驳了,昀阆眸光一闪道:“那是什么?护身符?” 方才那道保命的青光就是从沈征腰间的护身符上飞出的,沈征也微有恍然,将那符 - 分卷阅读14 托起道:“韶光神君那里求来的,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韶光?”昀阆挑眉道:“韶光才没有这种东西。” 沈征纳闷道:“这是我二弟替我从韶光殿里取来,怎么不是韶光神君的东西?” 听到沈溪的名号,昀阆那阴阳怪气的神色稍褪,淡声道:“你拿来我瞧瞧。” 从方才起沈征就已经颇听昀阆的话了,将护身符递过去,昀阆细细端详了一阵,忽的凑上去嗅了嗅。 自符囊上散发出一阵不易察觉的淡淡的草木清气,似有还无,沁人心脾——他再熟悉不过了。 “岚沉水。”昀阆低声说,猛地将那符囊攥在掌心里。 沈征道:“如何?” 昀阆将护身符抛还给他道:“符是沈溪替你取回的,感谢他吧。” 沈征愣了愣,若有所思。 这一条路途在脚下显得无穷无尽,沈征始终觉得被那些眼球注视着十分的不适,越走越焦躁,他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底的漆黑惴惴不安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昀阆没搭理他,沈征追问道:“我们会一辈子困在这里吗?” “你会,我不一定会。”昀阆不咸不淡道。 沈征没有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焦灼道:“一直不回去我爹娘会担心的。”顿了顿他道:“我二弟说不定也会担心的。” 昀阆不经意皱起眉,像个被踩着尾巴的猫,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不爽利:“沈溪才不会担心你,他要担心也只会担心我。”末了,他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自己反驳自己道:“不对,我这么厉害才不需要他担心,还是担心你吧。” 沈征:“?????你到底在自言自语什么?” 昀阆像是把自己个儿弄得暴躁了,使劲的抓了抓头发,他忽然停住了动作,轻声道:“你说,我们会不会,已经被他吃了?” 沈征浑身一震,难以置信道:“什,什么?” “你晕了吧?我也晕了,鬼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昀阆道。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想?” 昀阆慢慢道:“因为我突然想起来,虚无之境是没有底的。”他跺了跺脚:“那我们踩着的是什么?” 沈征不明所以,但是本能的觉得害怕,他下意识的望向那些眼珠子,那些眼珠子也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竟然有一丝天真无辜的味道,沈征颤声道:“他们不会原来都是” 昀阆冷冷道:“是或不是,一试便知。” 沈征刚想问怎么试,昀阆两步冲到了他面前,二话不说,猛地抽出了他的佩剑。 “喂!”沈征刚想说这剑乃王上钦赐,有几分重量,寻常人提不动,至少以沈溪的体格不大行,却见那少年单膝跪下,双手倒替剑柄,狠狠地将剑柄插进了地面! 那一套动作大开大合,畅如行云流水,盖以气吞山河之势,沈征莫名的被震慑,小退半步,却见剑锋下地面骤然裂开,昀阆道:“接剑!”他下意识的伸手,昀阆便将剑抛回他手中。 接下来他就明白为什么昀阆要将剑还给他,他从破口坠落下去,耳边无风,足下无地,一直一直的坠落。 本能让沈征采取了措施,他持剑深深捅进了侧方漆黑的墙壁里,只留了个剑柄在外,他单手吊在那剑柄上,虚虚的悬在半空中。 “小子!”他额角生汗,放声大吼:“你怎么样!” “管好你自己吧!”下方传来昀阆轻蔑的笑声,渐行渐远,越来越低微,很快淹没在一阵凄厉又凶狠的鸣叫声中,那鸣叫声宛如一个哑了嗓子的成年人在嚎叫,荡开层层回音,只让人觉得牙酸胆寒,沈征仰起脸,愕然看见距离他几丈远的高空,一只巨大的黑色鸦禽正在振翅飞翔。 那巨鸦腹部破了一个大口,正淅淅沥沥的往下漏东西,一串一串的,劈头盖脸朝沈征砸来,沈征呆了呆,看清了,是那些眼珠子。 他腰间的符囊适时发出了淡淡的青光,将他包在其中,那些眼珠子纷纷被弹开,近不得他的身,无穷尽的坠落下去,有些眼珠子几乎是擦着沈征的鬓角而过,他毛骨悚然的听到了窃窃人语,像是在呼号一般。 “救命救命!” “我不要下去我才不要下去!” “抓一下他,抓住他呀!” “让开,我要钻他的耳朵!” “钻头皮,钻头皮吧!” “啊啊我掉下去了!” 叽叽歪歪,肆无忌惮。 沈征脸色发白,手臂青筋爆出,颤抖的厉害,上方那巨鸦却疯了一样上下飞舞,俨然是被昀阆那一剑捅的狠了,东撞一下西撞一下。 那么,昀阆在哪儿呢? 沈征眯起眼,他低头看见了那个轻盈如燕子一样疾步上行的玄衣少年。 昀阆足踏墙壁,一点及起,飞快的窜到另一侧壁上,迅疾无影,毫无阻滞,过程中精准的避开了下雨似的眼珠子,只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超过了沈征,像一根羽箭直逼上方的巨鸦。 这样的腿脚功夫已经不是一个凡人所能拥有的了,沈征低头改抬头,瞠目结舌。他常年带兵,所见过的最强壮利落之人攀爬陡峭悬崖都需要工具支撑,且步履维艰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思虑辗转间,昀阆已经纵深一跃跳上了鸟头,一拳击在巨鸦天灵盖顶,那鸟哀鸣一声朝下飞来,沈征定睛一瞧,又是一阵恶心,这鸟竟是复眼,巨大的瞳孔里有无数细小的眼睛,因为挨揍生出各异的神态,昀阆道:“这丑东西长时间呆在虚无之境,为了提升力量将虚无里的东西都吞了下去,那些东西为了反噬就长在他身上了,双双变成了虚无之境的一部分,大舅子你应该感谢他给你清出一片能落脚的地方!” 沈征一愣,吼道:“说了不要叫我大舅子!” 那巨鸦听到“丑东西”一词时发出一阵激烈的尖叫,像是狂怒了一般,猛地扬起了颈子,昀阆道:“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语毕,他反手摸向发髻,低喝道:“无心!” ——然而他掌心里摸着的却是一束乱舞的头发。 昀阆:“赵扬这个孙子。” 沈征道:“你这时候骂赵扬有什么用?小心!它变身了!” ☆、第十四章 沈溪攥着那根簪子,却不见昀阆本人,他原以为昀阆先行回了饮冰居,可回去却扑了个空,他不得已又辗转外出,在宛霜城里四处打听寻找,马不停蹄的找了两天有余,一无所获。 昀阆可以为了像他的随从更衣换饰,但这跟簪子一直保留着,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轻易丢下来。 ——一定是出事了。 沈溪心急如焚,他开始懊恼,甚至有些后悔。 “我当时为什么要 - 分卷阅读15 用那种口气跟他说话!”他掐着眉心想:“他本意是为我好啊。” 正在此时,大街上远远见一人火急火燎的跑来,边跑边喊:“二少爷!不好了!” 沈溪道:“阿蛮?有话慢慢说。” 阿蛮上气不接下气的以手撑膝道:“家里出事了!” 沈溪心里“咯噔”一声,慌忙道:“出什么事了?” “商郡主带着赵世子到家里来抓人!”阿蛮满头大汗道:“说大少爷杀了商小侯爷,这会儿已经带了佣兵把咱家围起来了!” 沈溪与阿蛮二人赶回沈家大宅时,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在拉扯,沈德楷一大把岁数了竟冲锋陷阵的与人理论,袖子卷到了手肘上方,大有要干架的意思。 沈德楷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悍勇的性子,为了赚钱养家,他上山下海,除了杀人越货几乎什么行业都做过了,年纪大了以后家中妻小健全,这火爆脾气才渐渐往平和发展。 但这不代表他没脾气,看平时骂沈溪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边站在罗伞下乘凉的商郡主便是个活靠山,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的眼色行事,而她至始至终没给过沈家人一个好脸色。口角一起,赵扬干脆伸手对着沈德楷推搡,沈德楷到底岁数摆在那儿,被推的连连后退。 沈溪飞奔将至,见此场景大怒,他冲上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德楷,一边猛推开赵扬厉声道:“你再碰一下我爹试试?” 赵扬猝不及防,定睛瞧见来人是沈溪,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沈二公子啊!” 沈德楷见到小儿子如及时雨一般前来救场,竟有些热泪盈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道:“溪儿,他们非说你大哥杀了人!” 沈溪安抚似的拍了拍沈德楷,按捺住怒气道:“赵世子,凡事讲证据,你这样无凭无据带人前来闹事,说出去不怕遭人耻笑吗?” “谁敢耻笑?”那厢一直冷眼旁观的商郡主发声道:“你大哥仗着位高权重,恃宠而骄,杀我爱子,这都不怕世人诟病,我有什么好怕的?”她双目通红显然是哭过,又用绢子拭了鼻尖命令道:“赵扬,你尽管抓人,出了事我担着!” “慢着!”见卫兵们就要涌上来拿人,沈溪将老父往身后一揽道:“商郡主,我以我的性命担保,我大哥绝不会杀商子罗。” “你的命值几个钱?”商郡主冷笑:“就是十个你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儿一根汗毛!” “是,我命如草芥。”沈溪沉声道:“可郡主你浪费大量的时间在这里与我们纠缠,却放走了真正的凶手,难道就甘心吗?” 商郡主微微一怔,竟一时无法反驳,沈溪皱眉看向赵扬,冷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商子罗死了,尸体呢?” “自然是被你大哥藏起来了!”赵扬道。 沈溪冷笑道:“你单凭一张嘴就说商子罗死了,岂不是在咒他死?而且他前天没有来你岳海楼祝贺吗?你不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吗?” 赵扬眼中闪过异色,辩解道:“他今天在我岳海楼喝醉了酒,乱说话,我差人把他带去我家宅里醒酒,有问题吗?” 沈溪道:“保不准是你杀了他嫁祸给我大哥呢?” 赵扬道:“我有什么理由杀他?人人都知道我和他是好友,反倒是你大哥,刚与他结了仇怨!这件事整个宛霜城的人都知道!” 沈溪道:“还是那句话,证据呢?” 沈溪平时不大与人争辩,在众人心里一直是个挨打不吭气的闷包袱,此时骤然变得口齿伶俐,字字在理,倒让局势变得模棱两可起来,商郡主眉目稍稍舒展,充满迷惑的看向赵扬,适时屋里传出女人悲伤的哭泣,正是王氏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我的征儿到现在都没回来,他会不会出事了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他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啊!” 那女人平时阴阳怪气惯了,总给沈溪一种骄矜难惹的印象,但此时倚在冯氏的臂弯里哭的皱纹四起,苍白的鬓角也散落下来,显得甚是可怜。 冯氏一边用手替她梳理鬓发,轻言安慰了两句,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沈溪一眼,言下之意明了。 沈溪微一点头,意思是我一定会护着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他转头道:“商郡主,都是做娘的人,商子罗下落不明,我大哥又何尝不是下落不明?与其在这里互相伤害,不如出去寻找——” “不用找了。”赵扬忽的打断了他的话,幽幽道:“你刚才不是说要证据么?我找到证据了。”他举起手,晃了晃手中的一片银甲碎片:“这是我家仆刚刚找到的,是你大哥远征将军的盔甲吧?” 沈溪吃了一惊,心开始狂跳——那盔甲御敌以用,不会轻易碎裂,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沈德楷抓着他的力道一份份加重,抓得他生疼,他听到老父嘶哑道:“征儿不会真的真的” “不会的老爷!!!”王氏蓦地瞪大了眼,尖叫:“征儿是我看着长大的!绝不可能杀人!!我不信他会杀人!!!” 沈德楷面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他像是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死死的盯着沈溪,竟有些乞求的味道,沈溪吸了一口气,笃定的回答:“爹,不会的,我肯定大哥没有杀商子罗,他是你亲生的儿子,你养他教他,旁人再怎么泼他脏水,你也应该信他才对!” 他说这话不是没有依据的,如若商子罗真的被沈征杀了,那必定会有鬼差来勾魂,可是并没有。 听到这话,沈德楷像是找回了主心骨,心绪稍宁,他慢慢的松开沈溪被揉成一团的袖子,低声道:“一片银甲也说明不了什么。” “听你们一大家子的意思,是要抵赖咯?”赵扬扯了一下嘴角,转头道:“郡主,你都看到了,不是我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实在是他们毫无人性可言。” “奉我指令。”商郡主一字一句道:“封了沈家大宅,任何人不得出入,直到抓住沈征为止!” ☆、第十五章 商郡主是姜国王上的亲表姐,驸马亦是朝中官员,层层裙带关系,也难怪赵扬对她如此巴结。 她带来的都是厉害的亲兵,三两下便将沈家大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固若金汤,沈家几人被强行推进门里,大门“轰”的关上,由外面贴了封条,当真是连鸟也飞不进去了。 沈德楷犹自隔着门大骂:“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儿是王上亲封的将军,我们要面见王上!我不信王上也不讲道理!” 沈溪皱了皱眉,试图上前去拉一下狂躁的父亲,却被母亲冯氏给扯住了臂弯,冯氏道:“让他骂吧,他那口气不出会憋坏的,反正也没人会在意他骂 - 分卷阅读16 什么。” 沈溪道:“娘,这事蹊跷。” 冯氏道:“我知道,沈征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待人处事虽有不妥当之处,但到底是沈家出来的孩子,根底不会坏,我看始作俑者还是那赵世子。” 沈溪叹道:“娘,你当真慧眼如炬。” 冯氏道:“既来之则安之吧,你也不要太过焦急,冷静下来才好想法子,我先去看看你大娘,她再这么哭下去身子该倒了。”说完她拍了拍沈溪的肩,旋身进了屋。 沈溪默了片刻,往自己的居苑走了,走到院墙边,忽的听到有人隔墙轻呼:“二少爷!” 这声音甚是耳熟,沈溪心里一惊,转而小心的搬了两块石头到墙边,踩着石头踮起脚,由墙上雕刻出的镂空处看过去,发现秦戈正站在外面冲他挥手。 “你怎么来了?!”沈溪惊道:“快走,别让人抓起来了!” 秦戈却不听,贴着墙仰首道:“二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刚才看到好多卫兵在转,不过他们现在如厕去了。” “说来话长,总之你快走。”沈溪催促道:“别再来了听见没?” 秦戈脸上闪过一丝不舍,垫着脚执着道:“二少爷,你不要一看到我就赶我走我能帮你什么吗?” 沈溪有些心焦,他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遂转身跑进了屋里。 秦戈听到他说“等我”时,眼前一亮,脖子伸的老长。 “来,接着!”沈溪隔墙抛给他一个包袱,秦戈接了发现沉甸甸的,迷惑道:“二少爷,这是什么?” “我小时候我娘给我攒的私房。”沈溪道:“你拿去分给饮冰居的大伙,自己也留一份,大概有两三个月的月钱分量,这两天就别做生意了。” 秦戈的眼睛渐渐瞪大,他茫然道:“二少爷,你不要我们了吗?” “没啊。”沈溪苦笑:“情势所逼罢了。” “二少爷!我真的可以帮你做点什么的!”秦戈无措的喊道:“你不要让我处理这种事好不好!” 他竟然带了几分哭腔,沈溪怔了怔,只觉得这孩子骨子里要强的有些可怕,犹豫道:“那你” 冥司令牌还压在饮冰居,要么沈溪很快掐断了这个念想,秦戈是个凡人,与那令牌接触到底没什么益处。 “你真的不必为我做什么。”沈溪改口道:“回去吧,听话。” 秦戈的眼睛里骤然间一片晦暗,那一星半点的火苗也熄灭了,他木讷的退了两步,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适时卫兵回来了,他不得不离开。 沈溪没看到秦戈的变化,他从石头上跳下来,叹了口气往回走。 大娘王氏果不其然把自己哭倒了,又没法从外面请大夫,只能恹恹的躺在床上喝参汤,沈德楷气得眼眶通红,又隔着门骂了好一通,骂到气短。 沈溪在自己的居室里沉思,他来来回回的转动着那枚天河石的戒指,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倏地将戒指往指端挪去。 “溪儿。”门外冯氏在唤他。 沈溪一愣,飞快的将戒指带回原处,起身开门,随后被冯氏匆匆拉着往祠堂走:“你爹让你去拜拜朝云神君。” 沈溪:“?????” 这时候除非立时有神天降,要不然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吧! 但看看沈德楷的气色,沈溪还是将这句话吞了回去,被一按肩膀跪在蒲团上,深深的磕了一个头。 他额头紧贴在地面上,听沈德楷沉沉的叹了口气,将千言万语浓缩成了几个字:“溪儿,爹无能啊。” 沈溪从中嗅到了一丝难得的歉意。 偏爱属伦常,实在算不得什么,逢年过节时还不是会嚷着盼着自己回来,他想,比之外人,爹终归是爹,这么多年所求的,不就是这些么? 朝云神君,如若你有灵,就帮帮我的家人吧。 昀阆霍然一震,那仿佛远古传来的回响声撼动了他的身躯血肉,连指尖都被震的微微发麻,他觉得连灵魂都要燃烧起来了。 巨鸦察觉了他的异样,将他狠狠的甩脱,他猛地撞在了墙壁上,砸出一个深坑。 “小子!你没事吧!!”沈征还在下方声嘶力竭的吼:“你打不过他吗?打不过不要逞强!!” 昀阆艰难的撑起肢体,满脑子都是沈溪的恳求,扯得他心肝脾肺都疼,赵扬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沈家怕是出事了,他想不能再这么无休止的耗下去。 “小子!!你要武器吗!!”沈征还在中气十足的大喊:“我这里有剑!你要的话拿去!只要能杀了这个怪物!我什么都在所不惜!” 他居然身体力行的准备拔剑,整个人在虚空中摇摇欲坠,昀阆眸色一凛吼道:“你他娘的别动!听到没有!” 沈征不服道:“我沈征乃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让我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昀阆暴怒:“你出了事我怎么跟沈溪交代!再说你他娘的拜了我那么多年,我怎么能连这么个丑东西都摆不平!!” 沈征闻言石化,当真不动了,海量的念头冲进脑海,他结巴道:“你,你说什么” 昀阆懒得跟他解释,他足下就壁一蹬,冲向那巨鸦的复眼,谁料那巨鸦竟不再跟他纠缠,振翅避过,笔直的冲向沈征。 昀阆面色一变,不曾想这妖物还有智慧,懂得趋利避害,眼见着巨鸦张开长喙就要将沈征吞进去,昀阆俯冲而下,一脚踹向那巨鸦的右翼。 这威力十足的一脚与那巨鸦错翼而过,沈征看的是目瞪口呆,只听昀阆破口大骂:“这身体!太他妈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告罄,准备现写现发。求收藏求评论。 ☆、第十六章 霎时间巨鸦矛头调转,自他复眼中喷出一道白液,溅上昀阆的前臂,白液里包裹着那些古怪又狂热的眼珠子,他们甫一贴上昀阆的手臂就迅速噬开衣料,钻进了他的皮肤。 昀阆倒吸一口冷气,彻底乱了方寸,他使劲的甩动前臂,但那些眼珠子宛若跗骨之蛆般长在他的血肉上,扭动成团,发出“唧唧”的欢快之音。 “神血,竟然是神血!” “我还要我还要!” “我感觉自己力大如牛啦!” “让开都让开,我要钻到他的骨头里去!” 巨鸦仰天而鸣,沈征只觉耳边“刷”一声,那一直战意澎湃的玄衣少年就跟个石头似的笔直的坠了下去,虚空中依稀有灵光如沫,飘零飞舞,似是自他的伤口里流落出来,随即那巨鸦发出尖锐的鸣叫,复眼中的眼珠子们争先恐后的凸出来,蠕动加 - 分卷阅读17 剧,那巨鸦便受此唆使,头也不回的追着昀阆往黑暗的深渊中扑去。 “喂——”沈征被这幻灭可怖的画面惊得无法言语,他半晌从嗓子里蹦出一声嘶吼,但得不到回应,死寂一片,他脑子里已然一片混乱浆糊,竭力从中拎出一条线来——昀阆是为了引开那妖物,保他周全。 “我沈征堂堂武将”他喃喃道:“怎么能畏缩至此,让一个让一个”他再说不下去,猛地抽出了半悬的剑,任由自己往下坠去。 昀阆一手死死的按住左臂上的伤口,那些眼珠子急不可耐的在往上侵袭,被他一手卡住,挤做一团焦躁不安,他面色沉如水,冷然看着那急速逼近的巨鸦。巨鸦朝他张开嘴。深邃的咽喉底部传来“唧唧”嘈杂的欢快之声,竟像是在迎接他的加入。 “你上当了。”昀阆冷不丁微笑起来。 霎时间,磅礴银光自背后包裹而来,如潮如浪,移山倒海,昀阆知道那是成千上万的雪刃刀,薄如纸,却能削金断铁,斩得万千妖鬼魂飞魄散。 那巨鸦已经刹不住身形,猛地沉入那片银光,它凄厉的鸣叫声夹杂着那些扰人的“唧唧”之声瞬间被搅碎,昀阆足下着地,施施然旋身,竟是露出了难得的恭敬之色,颔首行礼道:“阎罗主,多谢了。” 白光褪去,但四周仍是敞亮,光泽自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发出,那石碑上写了三个大字“极乐碑”。 一个削瘦高挑的男人立在那儿,坦然接受了昀阆的问候,他白发如雪,身着银黑相间的曳地重袍,头戴蟠龙冠,一手横于身前,帝王之威森然持重,比凡间王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奇怪的是这男人虽满头苍然鹤发,眉目却只是三十来岁的清秀样子,眼角低垂,显得温和且忧郁,与人世间流传的凶神恶煞的阎罗像大相径庭。 他抬起手,广袖拂过极乐碑,缓缓开口道:“朝云殿下不必客气,这毕方鸟既然跨过了极乐碑,处置它便是孤职责之内的事。” “毕方鸟?你说它是毕方鸟?”昀阆大惊:“这差的也太多了吧?!时间真是杀鸟的好物。” 听他调侃,独孤野脸上并没有太多喜色,平铺直叙的问道:“朝云殿下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意,意外。”昀阆跺了跺脚,尴尬,适时独孤野抬头道:“还有人?” 昀阆一愣,顾不上羞耻,和他一起抬头,却见一个人影来势汹汹的摔下来,独孤野托掌一扬,那人落势减缓,双脚着地,避免了摔成肉泥的惨剧,正是沈征。 昀阆不忍直视的别过脸:“我这不听话的大舅子。” 沈征尚不明所以,站定以后仓皇道:“小子!你怎么样!”他终于发现此处还有一人,“铮”的挥剑对着独孤野,戒备道:“你是何人!” 昀阆:“” 独孤野直接忽视了他的存在,转眸对昀阆道:“朝云殿下收复此鸟有功,孤记在心里。” “开玩笑,我谢谢你才对。”昀阆轻快道:“我们能完好的站在这儿还不是托了你一道许可令的福。”他忽的奇道:“毕方鸟是中了什么邪,放着好好的神鸟不做,变成这副鬼样子。” “他自下界作乱之时就已经不是神鸟了。”独孤野淡淡道。 “哦!”昀阆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的无上劫。”顿了顿,他“噗嗤”一声笑起来,格外爽朗:“啊,真是太巧了!难怪他听我唤一声‘丑东西’反应那么大。百年前栽在你手上,如今又栽在了你手上,若不死的透透的也该呕死了,独孤大人,佩服佩服。” 二神寒暄,沈征在一旁透明人似的被晾了好久,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道:“什么无上劫?小子你到底在说什么?独孤大人又是谁?” 昀阆横了他一眼嘲道:“瞧把你孤陋寡闻的,连独孤阎罗都不知道,就是你们凡人常说的阎王,我们叫他冥帝或者阎罗主。” 沈征这号称“无神论”的凡人张大了嘴道:“你说他是阎王?那我是死了么?”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仔细的观察自己的全身:“我是怎么死的?我什么时候死的?我为什么就死了呢?!我爹娘怎么办?!” 他焦躁不安的样子委实有点丢沈溪的脸,昀阆拖拖拉拉的安慰道:“没死呢放一百个心吧,有我朝云神君在,没那么容易死,啊!” 沈征居然很吃这套不走心的安慰,定了定神忽而奇道:“你说你是朝云神君?” “是啊。”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朝云神君呢?”沈征道。 昀阆:“你信他是阎罗主,为什么不信我是朝云神君?” 沈征道:“朝云神君怎么可能是个这么矮的小白脸?我拜了他那么多年熟的不能再熟了,他不长你这样。” 昀阆:“” 沈征这虎脾气居然道:“那我问问阎王爷你是不是朝云神君。”他转首对独孤野道:“阎王爷你说他是吗?” 这种无厘头的事普天之下,哦不,是三界之内,估计也只有沈征能做得出来,亏得是独孤野,要是换做天界某些轻挑神官早就笑的满地打滚了。独孤野若有所思的看向昀阆,面无表情道:“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但——他确实不是朝云神君本人。” 昀阆长舒了一口气,暗地里冲这位随机应变的冥帝比了个大拇指,自己默然咽下一口苦水。 如果独孤野说是,那以后凡人都以为朝云神君是个矮子那可怎么是好? 忍字头上一把刀,昀阆在心里默默的记了沈征一笔,调转话题续道:“无上劫这个比较难解释,我觉得以你的脑子我解释了你也不一定懂,你可以简单粗暴的理解为飞升时所经受的天劫,比那个再厉害那么一点点。” 沈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昀阆这话却是过于轻描淡写了,天劫神祇千千万,但能真正成为上仙的却屈指可数,如阎罗主,如天帝,如天界第一武神朝云神君。 只因必须历得“无上劫”,才能飞升成上仙,而这无上劫却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劫难,神祇以凡人之体身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炼魂砺魄,生死离散是必不可少的,有神祇受不得难或是做了错误的选择便会堕入轮回,变成凡人,再不能回天界。因此天界众神大多都会默默祈祷无上劫不要落在自己身上,毕竟比起安逸的接受不多不少的供奉,赌博成为上神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而这位阎罗主独孤大人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通过无上劫的人之一。 ☆、第十七章 相传几年前,各国纷争掠夺大和朝遗留下来的领土,一小国君主修习术法,召唤来一只七彩华羽的巨鸟,妄图借助神兽之力打败所有 - 分卷阅读18 的对手。可君主修习偏颇,巨鸟不受他控制,忽然开始疯狂的吃他自己的臣民。君主胆小怕事,携儿女卷了金银财宝逃走,只留下一个生灵涂炭的国家。 人人都以为这小国会因为君王的一念之差而就此覆灭,不曾想在都城最高的城楼上站出来一个人,那人不是与国主有关的任何一个亲眷,也不是这国家里的任何一个臣民,而是邻国送来的一个质子。 那质子在倾颓的城墙上与巨鸟交涉,他说你为何一定要吃那么多的人? 巨鸟说这群人各个惊恐愤怒,在生死面前又各怀鬼胎,吃起来恶臭十足,我吃十个也吃不高兴。 质子说那是不是你吃到满意的就不会再吃旁人? 巨鸟说那是自然,我是神兽,说话算话。 质子说那好,你吃了我吧,我愿意给你吃,但希望你不要再吃剩下的人了。 巨鸟不相信他,绕着质子飞了几圈讽刺道,你不害怕?你不贪生?这世间哪有如此大义凛然的人。 质子道世人贪生无非因为世间有留恋之物,我没有,自然不怕。 而后巨鸟就将他吃掉了,吃完巨鸟咂咂嘴道,的确好吃,就是有点咸,像是眼泪的味道。 随后它信守诺言的飞走了。 故事中的巨鸟就是神鸟毕方,而那质子就是独孤野。 毕方背着其主韶光下凡,仗着神兽的身份为所欲为,他吞掉独孤野后无上劫破,独孤野飞升,世间便多了一位至高无上的冥界之主。 独孤野飞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制服了神鸟毕方,将它送还给韶光神君处置,并将被毕方所吞噬的孤魂送入轮回。 而后毕方又私自逃走,想来是不堪追捕才出此下策,藏匿于虚无。 昀阆一度百思不得其解,如若不是犯错被贬下凡历劫,那独孤野应当是自请下凡的。既然如此,他的记忆理当不会被清空或者封印,那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断情绝义的呢? 他发自肺腑的钦佩独孤野,毕竟三界之内,无论是人是神还是鬼,都会与这世界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了无牵挂。此人能成为冥帝统领万鬼,必定冷血无情的超凡脱俗,这么一观,的确如此。 独孤野看了一眼沈征道:“朝云殿下对凡人如此知无不言,孤十分钦佩。” 昀阆回过神来,不以为意的笑道:“我是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罢了。”他懒散的挑眉道:“神官比凡人多了神力,自当承担更多的责任,我自认为受了供奉就做该做的事,无愧于心,更没必要遮掩着装神秘,迫人敬畏。” 这话若是唤作旁的神祇说,被同僚听见少不得要被喷“做作”,“假清高”,但这话是由朝云神君说出来的,那众神都会习以为常,一来即便敢怒也不敢言,二来朝云神君的的确确是千年难遇的一个坦率神官。 独孤野不甚明显的笑了笑:“朝云殿下还是一贯的胸襟磊落。” 昀阆哈哈一笑道:“少给我带高帽子啦,我是懒遵条规,我自己最清楚。”说着,他修眉轻蹙,握着左臂的手掌紧了紧。 独孤野的目光落在他臂上道:“这东西得尽快拔除,否则会一直损耗你的精血。” 昀阆道:“我知道。” 独孤野道:“我以雪刃刀为你削肉剔骨,由浅至深,七七四十九天可根除,亦不会对你有太大的影响。” “四十九天?”昀阆立刻推辞道:“不不不还是算了吧,我有急事。”他将那些成团的恶心眼珠子往下摁了摁道:“削肉剔骨多麻烦,我不要这条手臂便是了。” 独孤野略显意外的扬起眉,那厢沈征却跳了起来,他一直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这会儿终于有一句听懂的了,还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内容,不禁大吼道:“小子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昀阆嗤道:“没了还会再长的,又不会死人,大惊小怪。” 独孤野试图劝阻一下:“可朝云殿下” 昀阆是行动的巨人,他右手卡住自己的左肩,二话不说,猛地往下一卸,只听“喀啦”一声—— 壮士断臂。 昀阆的脸因为瞬时的剧痛而扭曲了一下,随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痛快。” 独孤野自袖中释出雪刃刀,将那条手臂和暴起的眼珠子绞了个荡然无存。 二神平静的对视一眼,各自在心里对此事下了个了结,反倒是沈征不知疲倦的呼号,好像断的是他的膀子,居然动手开始扯自己的衣裳。 昀阆大惊:“你干嘛?” “给你包扎啊!”沈征道:“你等我脱个盔甲!马上就好!” 昀阆费解的想同为沈家人,怎么沈溪斯斯文文令人心动,这沈征就虎背熊腰大动作,语不惊人死不休,鉴于这场景实在是太不雅观了,昀阆一挥手将沈征打晕,又在他颅顶一抓,将他的一团白色的记忆给捏碎在掌心里。 独孤野摇头道:“方才同他说了那许多,何必又让他忘了。” 昀阆道:“怕他回去说漏嘴,让让人担心。”他顿了顿道:“独孤大人,我借你处换身衣服,烦请你帮我把人先送回去。” 沈征迟迟不出现,沈德楷又频频门前叫嚣,终于在封宅的第三天爆发了争端。 赵扬领着一群打手踹开门,和沈宅家丁以及沈德楷大打出手。 冯氏和沈溪原在屋里照顾王氏,忽听外面传来吵闹,沈溪让冯氏呆在屋里别出来,自己领着阿蛮寻声跑去。 赵扬有商郡主撑腰,趾高气昂,隔了老远指使着外头的亲兵来帮忙,没两下就将沈德楷和几个家仆按到在地,沈德楷两条胳膊被拧在背后,犹自昂着头吼道:“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小混球!有爹娘生却没教养,狼心狗肺!对着我老人家动手你会遭报应的!” 赵扬冷笑道:“沈老爷子专会倚老卖老,刚才推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像老人家。” “王八蛋!”沈德楷破口大骂:“我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扬无情的嘲讽道:“沈征怎么没继承您老人家半点胆气呢?沈家都这样了他还不现身,看来是不管你们死活了。” 沈德楷被按的脸贴地,血液倒流,满面紫红,嘴上越发不饶人,他早年也是市井混出来的,抛开面子骂人便极度难听,赵扬被骂的脸颊抽搐,冷笑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打!” 他一挥手,便有亲兵提着棍棒围上来,沈德楷豁然变色,他脾气再怎么犟,身子骨却是大不如前的,这几棍子下去怕是会要了他的命。 赵扬看着他的脸色,无比欢欣舒畅,嘿嘿笑道:“沈老爷子,棍棒无眼,给你长长记性。” 远远扑上来一人,双手狠狠抓住一 - 分卷阅读19 亲兵的臂膀吼道:“赵扬你敢打!” 赵扬洋洋得意道:“我打了你奈我何?” 那亲兵膀大腰圆,狠狠一振臂便将沈溪推出去,沈溪如纸片般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幸得有阿蛮拉了一把,赵扬道:“沈老爷子你看看你多惨,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弱的不行,一个蠢得不行,我都替你难过。”说完他扬一扬下颌:“打!” 棍棒交错,齐齐朝着沈德楷的脊背打下去。 ☆、第十八章 霎时间,一道青色的影子从阿蛮的手中挣脱,猛地冲出去。他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撞开了包围圈,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沈德楷的上方。 阿蛮惊呼:“二少爷!” 棍子打下来接触到单薄的人体发出几声错落的闷响,沈德楷只觉得背上一沉,他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儿子就这么软绵绵的趴了下去。 “二少爷啊!!!”阿蛮撕心裂肺的吼,那厢屋里的冯氏也闻声打开了门,看见这一幕惊得面色惨白,提着裙摆便要冲了出来,足下被门槛一绊,重重的摔倒。 沈德楷艰难的翻了个身,把小儿子搂在怀里哑声喊道:“溪儿!!溪儿你怎么样啊!!” 沈溪脸色白如纸,冷汗从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滚落,他艰难的睁开眼,鸦羽似的睫毛轻颤,眼神却亮的骇人:“阿蛮,去照顾我娘” 阿蛮正左右为难,闻言咬牙,重重的点头,便折回去将冯氏推推搡搡的关回门里,沈溪松了口气,抓住沈德楷的手道:“爹,我没事,扶我起来” “溪儿你别逞能了!这怎么能叫没事啊!!”沈德楷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六神无主,他紧紧地抱着小儿子道:“你躺一会儿,爹给你当枕头,你先躺一会儿别说话了,啊!” 沈溪冷不丁笑了,翕动薄薄的嘴唇:“爹,我不骗你,先扶我起来。” 他左手蜷起,将无名指紧紧的攥在掌心里,就着沈德楷的手臂蹒跚而起,脊背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牙齿轻微的打颤,站稳了以后他喘了两声,看着赵扬,一束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左眼,显得阴郁:“赵扬,你委实无法无天,到底是谁给了你胆子?” 这话总有点耳熟,赵扬愣了一愣,不做他想,冷笑道:“嘴倒还硬,我现在打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过——”他在原地来回踱步,笑眯眯道:“这么快就打死你就不好玩儿了。”他拍拍手掌,鸣金收兵,退到门前,他不忘嘲笑道:“沈溪,你争点气,这两天别真死了,咱们日后好想见。” 大门轰然关上,沈德楷只觉得冷汗已经湿透了重衣,臂上青筋突兀的撑着小儿子,虽竭尽全力但手臂却不受控制的一直发抖,他第一次觉得沈溪是那么轻,着实文弱的的像片羽毛,偏偏是这根羽毛,平日里生受着自己的责骂,关键时刻顶起一家的梁柱。 走着走着,他足下一崴摔倒在地,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竟然是衰老的体格经受不住折腾,断了骨头。 阿蛮在屋里忐忑不安的陪着冯氏,最后开门进来的居然是沈溪,他竟然将沈德楷给背了回来。 “你们!”冯氏被这父子二人的情形吓得几欲晕厥,双手捂住嘴先红了眼眶,倒是阿蛮反应过来,迎上去,却不知道到底应该扶沈溪还是从他手里接过沈德楷。 “二少爷”他讷讷的开口,期待着沈溪给他指明道路。 “娘,爹拜托你照顾了。”沈溪说,他的声音轻而平静,夹杂着疲倦,仿佛再腾不出力气多说一个字。 冯氏用力的点头,和阿蛮合力扶了沈德楷坐下,阿蛮道:“我以前学过正骨的,我去找夹板!” 沈溪合了合眼,又用力睁开,眼下一片乌青,他旋身推开门要走,冯氏忧心忡忡的叫住了他:“溪儿!” 沈溪闻声回头,却见母亲的眼泪簌簌而下,这不轻易示弱的女人呜咽道:“你哪里痛,跟娘说啊!不要憋着藏着,你要再出事,娘真的撑不住了” “别哭了,我还好。”沈溪轻挽唇角,安慰的笑意一闪而过,遂出了门。 他但凭着一腔毅力撑着这副疼痛不已的驱壳走到自己的居室前,身形一晃往侧倾倒,他艰难的用手扶住墙壁,慢慢的滑下去,仰头喘息。 这就是代价——无力的凡人的肉体。 歇了半晌,他咬紧了几乎无色的嘴唇,又一次站起来,推开居室的门进去,甩上。 屋里一片晦暗,窗帘低垂,唯有沈溪手指上的戒指青光闪烁,他低眸,慢慢的将那枚戒指从白皙而修长的无名指上退了下来。 想来母亲这几日既要照顾父亲又要照顾大娘,是不会有空隙来看自己的,那就不怕露馅了。 随着天河石离开指尖,他周身隐约有一层淡淡的金色流光,显现又消融,他整个人似乎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戒指的光泽愈发耀眼,沈溪将那枚戒指搁在枕边,眸光变得异常犀利冷锐,仿佛摒弃了所有的病痛,缓缓直起身。 他将广袖换成肩袖,又一脚踩凳绑好了裤脚靴筒,孤身出门。 他没有走大门,往先前与秦戈说话的墙边走,这一次他没有搬石头踮脚,而是小跑两步纵深一跃,如一只雨燕般轻盈的上了墙头。 他驻足而立,青衣飒爽,墨发飘逸,垂目看着下方来来回回巡逻的商家亲兵。 那些兵很快发现了异样,回首抬头,刚要举起兵器,却见沈溪微微笑起来,那笑容再不是春风送暖,反带着丝丝缕缕的邪肆和嘲弄,连着那秀丽端庄的眉峰眼梢都萦绕着冷漠。 “啊啊!” 远远传来几声惨叫,赵扬躺在一张竹溪铺的躺椅上被猝然惊醒,挥开身边两个扇扇子的小婢,东张西望道:“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那些惨叫声又仿佛近了些,此起彼伏,赵扬道:“卫兵!快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几个亲兵自天儿降,在他面前摔了个花开满堂,各个胸前衣襟破裂,脸上血痕交错,赵扬惶惶然间,身后又传来惨呼,他再扭过头去,看见一随从狂奔至跟前,浑身是血,惊恐万状道:“世子!世子!” “说人话!”赵扬大吼。 那人哆嗦道:“不不不不不好了!出人命了!!!” 半天说不到正题上,赵扬气得恨不得把他的脖子拧断,那人忽而指着他身后道:“沈沈沈——” 赵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愕然发现沈溪不知何时竟已无声无息的立在他背后。 ☆、第十九章 沈溪还是沈溪,眉目依旧是娟秀到近乎女气,但不知为何赵扬就觉得他的气质变了,也不知是不是衣冠尽改的缘故,他“啊!”一声跌坐在地上大呼小叫: - 分卷阅读20 ☆、第二十章 韶光笑道:“大家都是传说里的人,还什么传说不传说的。” 沈溪道:“只听说韶光仙君掌出入平安,什么时候掌财运了?” 韶光道:“这不是财神爷退隐,箫寞殿下一时找不到可用之人,看在下有点微末才华,才命在下暂代职务。” 沈溪张了张嘴,想想还是不问箫寞是谁了。 韶光是个健谈之人,在这即 - 分卷阅读21 将冷场的空隙主动开口道:“我还以为是我的毕方鸟现身了呢,没想到不是。” 他伸着脖子朝远处张望,背后的那匹白鹿却原地跺了两下蹄子,跺的“咚咚”响,连着后面团绒似的小尾巴也一颤一颤。 沈溪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只可爱为主的大神兽,只觉得这近乎撒娇的行为其实是在生气。 “韶光神君,它——” “哦,毕方是我从前的坐骑,他就听不得毕方的事。”韶光道:“心眼那么小白生那么大块头,别理他。” 见韶光不理,那鹿果真不跺脚了,但不知为何沈溪觉得他更委屈了 “怎会有如此多的陇国难民?”沈溪与韶光并肩站了,皱眉道。 “陇国犯涝灾大半年了。”韶光道:“庄稼冲光了田地泡烂了,有的靠海沿河处连房屋都没保住。” “那国主什么措施都不采取吗?”沈溪道:“可以向邻国求助,至少扛过这段非常时期”说着说着他自行沉默了。 陇国最近的邻国是辽国,辽国的君主是个女人,叫越长音。 辽国女君之位,不是世系,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几年前,越长音还是个无忧无虑的王族贵女,嫁夫生女,循规蹈矩。 殊不知夫君不日病死,她年纪轻轻成了个寡妇,但好歹是辽国帝姬之尊,其兄为王,家世雍容尊贵又貌美无双,很快改嫁了后来的驸马。 那时乱世未平,几国之间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却突然无缘由的联合起来,沆瀣一气的攻歼辽国。 敌军入金池城,越长音梦中方醒,听得驸马道:阿音,兵临城下,辽国不存,你的父母兄弟都已身死,你若投降,身为我的家眷可得一条生路。 夫君通敌卖国,只为了能不当她越家附庸,要独立掌握权柄,换言之她的婚姻不过是一块垫脚石,这不啻为莫大的背叛和折辱,生路算什么?她恨得眼中迸血,当即取下床头配剑斩下了驸马的头颅。 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冲出寝殿。战火燎天,将深蓝色未亮的夜空映的一片紫红,杀声澎湃,敌军如蝗虫般涌入王宫,烧毁房屋,砍杀侍卫,□□宫女,好一个人间炼狱,她咬一咬牙,口中血腥气浓烈,旋身将女儿放入一个不起眼的青铜箱子,锁上,推至殿宇角落,遂皮甲持剑,率领最后一支禁卫军冲了出去。 这一搏,搏赢了。她接过了兄长的权柄,成为了这片大6上的第一个女君。 然而这个女君并不好当,尤其是在重建故国伊始,她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也许是因为经历过最亲之人的背叛,她不大愿意假借他人之手,大多亲力亲为。小帝姬襁褓之中的那几年,她防着所有人,只能将小帝姬时时背在身上,东奔西走,小帝姬不得安枕,时时啼哭也无暇顾及。后来她亲自出面去邻国陇国寻求帮助,低声下气,最后不惜长跪于门外,以额触地的恳求。 陇国国主将她拒之门外,甚至出言嘲讽:弑夫泣女,貌若村野,一个二嫁的女人还妄图重振辽国,做梦吧! 然风水轮流转,陇国国主怕是死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陇国被涝灾折腾的半死不活,老国主又年迈虚弱,便派了年轻的储君和使者一同前往辽国求援。 长音女君虽有意相帮,但到底不是圣人,一时想起当年自己在陇国所受的屈辱,冷笑一声反唇讥讽,谁知道那年轻储君心高气傲,老虎屁股摸不得,跳起来指着女君的鼻子大骂:“身为女人不贤德,身为君主不仁慈,一个二嫁的女人有什么脸面在这里作威作福!活该被魏驸马背叛!” 当年被陇国老君主骂过,现在又被一个黄口竖子骂,换谁谁能忍?魏章的事情一直是女君的逆鳞,闻言长音女君怒极反笑,一拍金座扶手骂道:“我二嫁又如何?我一没私通二没苟且,魏章那草莽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跪着舔着来求娶我,我当然有作威作福的资本。小子,你父亲怕是没教过你怎么求人吧?你有求于本君,还敢在本君的殿堂里甩脸色?想要粮草?下辈子吧!” 陇国使臣当场吓得尿了裤子,但无论他再怎么哀求,长音女君都执意要让那储君成为整个陇国的罪人,受人唾骂,遗臭万年。 沈溪听完韶光的话,轻声道:“想到当年辽国的惨状,就差易子而食了,比如今陇国之状有过之而无不及,长音女君的心,可以体谅。” 韶光斜觑他一眼道:“沈冥司怎么倒像亲眼见过似的。” 沈溪摇头道:“不瞒您说,我的主要职业是卖话本的,杂七杂八看的多。” 韶光没追问,叹息道:“战乱横行,说不清是非对错,只是这国君愚钝,百姓何辜。” 说完,他也不再多加置喙,拂袖转身朝着白鹿走去。 沈溪道:“韶光仙君,你不管难民了吗?” 韶光道:“难民是陇国国主的事,我不过下来收一收妖邪,你放心,有我的符咒在,饿鬼是进不来的。” 沈溪道:“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是辽国见死不救,那为什么难民会跑来宛霜城?” 韶光用手肘搁在鹿头上,托腮道:“出了国域,天南地北都长一样,兴许他们不认路,把宛霜城当金池城了呢?” “城墙有匾额的好不好!”沈溪无语:“不认路总不会不识字吧!” “那就是病急乱投医了。”韶光道:“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难民,辽国姜国在两个方向,他们千里迢迢找到一处水土丰沛,又怎么舍得再耗费体力折返回去呢?沈冥司,我看你面善投缘才同你说一句,在天界做官和人界做官都是一样的,讲究一个为官之道,分内之事做好,不是分内的事就别管。”韶光笑盈盈的一拍鹿背,正要离去,忽然间看得城中有灵光大闪,随后黑气滚滚冲天。 “漏网之鱼?”韶光昂首,蹙眉道。 沈溪面色大变:“我家!”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奔将出去。 青影卷起一阵风,将韶光的头发也吹乱,他和鹿双双愣在原地,韶光道:“他家?”他拍了拍鹿头道:“我没听错吧,他说他家?这年头冥司也有庙了?阎罗主这么有钱的吗?” 鹿抬了抬头,圆溜溜的眼里尽是茫然,韶光一拍鹿臀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走,看热闹去。” ☆、第二十一章 冯氏一人照顾家中两人心力交瘁,喂了王氏药又将沈德楷服侍睡了,她悄悄掩上门出去。 天际曙光乍现,竟然又是一个不眠夜,冯氏无声的叹了口气,心中记挂起儿子,便举步往沈溪住处走去。 走了两步闻得身后一阵巨响,金光将漆黑的夜也照的透亮,冯氏讶异的转身,却见一个高大 - 分卷阅读22 的人影四仰八叉的躺在门外阶前。 “沈征?!”冯氏喃喃道:“真的是沈征?!” 她一下子倦意全无,惊喜交加,提着裙摆小跑上去,跪在沈征身边急道:“沈征?你醒醒!”她拍了拍沈征的脸颊,得不到回应,沈征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冯氏伸手探他鼻息,又伏在他胸前听了再听,听到心跳有力,这才松了口气。 眼下黎明寂静无声,只有蝉鸣低语,冯氏被不算凉的夜风吹了一个机灵,猛然回神。 她吃力的拖着沈征一条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但沈征人高马大实在沉重,她拖了两下纹丝不动,倒弄了一身汗,不得已她去叫了阿蛮来,两个人将沈征搬回屋里,她又嘱咐了阿蛮务必保密,这才离去。 谁料天刚亮,大门便被人强行撞开,发出“砰”的巨响。 冯氏没睡一会儿便被惊醒,疲惫的下床,便听外面传来震天的叫嚣:“沈征呢!快把沈征交出来!” 她披散着头发出门,只见寥寥几个家丁以阿蛮为首,如一群蚍蜉似的拦在盔甲森严的卫兵跟前。 商郡主厉声道:“沈征呢!我知道他在这里,你们打算藏到几时!” 阿蛮手里拿着把扫帚,腿抖得厉害:“大少爷不不不不在” “少装蒜!”商郡主冷笑一声,忽的抬手一指:“那不是你们的二夫人吗?我问问她便知道了。” 阿蛮大惊,转头道:“二夫人快跑!” 冯氏犹在发蒙,却见一群人扑上来抓她,吓得连连后退,倏地一个影子闪到跟前,持剑劈砍喝道:“不许过来!” 最前头的一个兵被他虎虎生风的砍中了胸口,居然在胸前划出一道血痕来,这阵势倒有些狗急跳墙的味道,那些卫兵一时被唬住,定睛一看,发现持剑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阿蛮叫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那少年道:“我叫秦戈,我是二少爷的随从!我来保护二少爷的家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胡乱的挥剑,笨拙又滑稽,很快就暴露了纸老虎的本质。商郡主冷哼一声,一个卫兵得到了授意,抬脚踹在秦戈手上,将他的剑踹飞,秦戈面色一变,便呜哇乱叫着冲上去,随后被卫兵一掌拍开,撞在墙上动弹不得。 冯氏惊呼道:“孩子!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孩子!”她尚来不及发怒,便见那群卫兵伸出手,捉小鸡似的捉来。 兔起鹘落间,一道黑色的影子闪入,挡在了冯氏的面前,他一把将冯氏往阿蛮的方向推去,随后抬手抓上肩头铁锁似的卫兵的臂膀,旋身一拉一贯! 那卫兵高大威猛,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竟被这大力扯的越肩而倒,头朝下重摔了个七窍流血。 冯氏被阿蛮扶住,二人双双瞠目,只觉得那黑衣少年如一阵旋风杀入训练有素的亲兵队,看不清如何动作,便赤手空拳的将那群大男人搅的人仰马翻。 商郡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远离一地哀嚎□□的兵,死死的盯着那精巧的黑衣少年。 “昀阆!”冯氏且惊且喜,脱口喊道。 “哎。”昀阆单手叉腰,另一手悬然低垂,抬腿轻轻跨过地上蠕动的人,脸上带了一丝嫌恶,随后干脆双脚起跳,像跳格子似的落在了商郡主面前。 “阿蛮啊,你带娘去歇着。”他一步步的走近商郡主,微笑道:“我这儿很快就料理完。” 阿蛮:“好嘞!娘???” 商郡主扶着身边的一个婢女,克制不住的颤抖,色厉内荏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 她话音未落,昀阆已经闪电般伸出了手,商郡主吓得将身边的婢女往跟前一拉,那婢女吓得尖叫,她紧闭着眼直打哆嗦,却没有遭受到预想中的殴打。 昀阆伸出一根手指头,越过了那倒霉婢女,玩笑似的戳了戳商郡主的肩。 商郡主本就直想往后躲,身形摇摇欲坠,被这么一戳,“扑通”跌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昀阆不咸不淡道:“我不打女人。” 商郡主木讷的望着这个黑衣少年,这少年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王公贵族都要漂亮,马尾飞扬俊逸,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内有威压,十分骇人。 “所以你不要逼我。”昀阆蹲下身道,掀了掀眼皮对那婢女道:“把你家夫人领回去,听见没?” “听见了!”那婢女点头如捣蒜。 昀阆这才慢慢的站起身,臂弯被人一拉,转首发现是冯氏,冯氏叹气道:“昀阆你也莫太动气,她怪惨的,丢了儿子什么的” “不是丢了,是死了。”昀阆撇撇嘴忽的奇道:“这么一说,好像是挺惨的,” 冯氏:“!” 昀阆似乎懒得解释关于商子罗的事,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道:“沈溪呢?” “溪儿他” “哦我找到了!”昀阆不等冯氏说完便笑了起来,风一样从她手里溜走,往别院跑去,留下冯氏和阿蛮两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循着那一丝似有还无的草木清气,穿过道道圆拱门,来到小小院落,他似乎很是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台阶,一把推开门。 屋里幽静无光,衬的枕边戒指青光夺目,草木清气愈发浓郁了,昀阆慢慢的走过去,将那枚戒指捡了,握在掌心。 他深深的呼吸,近乎贪婪的享受着那戒指上的熟悉的气息。 宛如饮鸩止渴,越饮越有深入骨髓的渴望,他长眉轩起,瞳孔里风起云涌。 门外没安静一会儿,又传来惊叫。 惊叫不绝,鬼气冲天。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十几具饿鬼攀上围墙,蜘蛛似的爬进院子里,院子中央冯氏和阿蛮几个家丁团团贴在一起,惊恐万状。 “昀阆!”冯氏看见那慢步而来的黑衣少年,简直像是看到了及时雨,但她神色一忧叫道:“孩子!这些不是人!你别管我们了,叫上溪儿快逃吧!” 听到后面半句,昀阆瞳孔一缩,似有暴虐的火光点燃,他一步步走到院子中央,如入无人之境,那些饿鬼纷纷停下前进的脚步,僵硬的扭头看过去,却听昀阆轻轻吐出一个字: “灭。” 霎时间,他周身荡起一片无形的气浪,如海啸席卷,顷刻扫荡整个沈家大宅。 那些饿鬼呼号着被弹了出去,却在半空中被看不见的可怕力量尽数撕了个粉碎。 然而冯氏和阿蛮却只觉得仿佛有一阵劲风拂面而过,吹动鬓发,周遭便干净了,而那些震耳欲聋的呼号声好像隔的很远,转瞬即逝。 ☆、第二十二章 沈溪几乎是倾尽全力的往回赶,沈家大宅近在咫尺,他微微一喜,却觉得一阵奇异的困倦冲击着颅脑,手脚也有些使不上力,向前扑倒 - 分卷阅读23 。 好在前方是沈宅后墙,他撑伏在墙边,喘了几口气。 抬起手,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像一阵薄雾变得透明,风吹下了一片树叶,飘飘悠悠朝他的手掌飞去,他却没接住,那树叶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了地上。 不能让人看到他这样,他有些慌乱的想,得赶紧回到自己屋里去。 可那些妖物呢?妖物还没处理完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崩的紧紧地,隐隐发痛。越是这样多思,身体就越发不受控制,沈溪觉得困得几乎要睁不开眼,他可能随时会昏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变成了什么半人半鬼的样子,只能跌跌撞撞的摸索着往一旁走,突如其来的,一个人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溪浑然一怔,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恐惧,他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转身却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黑衣少年一臂低垂,另一手摊开,白皙的掌心里托着一枚天河石的戒指。 “灵骨。”昀阆抬起头,专注的望着他:“没事了。” 语毕,他单膝跪下,少年人上身笔挺,却意外和顺的颔首,虔诚而温柔的将戒指带上了沈溪的无名指。 完全带上灵骨的一瞬间,沈溪的身体似有流光倾注,变得真实而清晰,但下一刻,来自这副躯体的所有的病弱迅速霸占了他的六感,疼痛、酸慰、沉重、疲惫灭顶而来,沈溪几如挨了当头一棒,再也扛不住的昏了过去。 昀阆“蹭”的站了起来,迎上去以肩接住他,他仅有一臂能动,便将沈溪紧紧的搂在怀里,像是拥住了一件寻觅千年的珍宝。 顿了顿,他侧目看向沈溪的后脑,在其浓密的发间看见一件物事,霎时他眼前一亮,闪过隐秘的欢喜。 “无心。”他启唇而笑。 ——是他的那支墨玉桃花簪。 就在他无限的希望时间静止之时,韶光仙君驾鹿姗姗来迟。 嗷嗷鹿鸣,将昀阆所有臆想出来的岁月静好都嗷了个吹灯拔蜡,叫的他脑仁疼。 “朝云殿下!”韶光像是丝毫没有察觉腾腾杀气一般,热情洋溢的招手:“好巧啊,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几日不见愈发器宇轩昂了。” 昀阆:“你可以夸的走心一点吗?” 韶光“哈哈”了一声,摆手道:“不能了,这个真的不能了,说实在话现在我只想捏你的脸。” 昀阆威胁道:“你试试?” 虽然这张脸好看的过分,令瑶台的那群仙子成日肖想,但韶光不会傻到替她们践行这一行动,这和摸老虎屁股有什么区别? 昀阆并不知道心思九曲玲珑的韶光仙君已经在心里光速把他的脸和老虎的屁股画了等号,用他自以为“和善”的口气恶狠狠道:“你怎么来了?” “箫寞殿下派我前来平乱,公事。”韶光道。 “公事?”昀阆道:“那你不进去捉妖在这儿贼头贼脑看什么?” 韶光仙君满面茫然,全然不知自己几时贼头贼脑了,□□那只鹿受了惊似的颠了颠,又要嗷嗷鹿鸣的替他抗议,韶光仙君的伸臂捂住它的嘴,意味深长的睨了一眼昀阆怀里的人,笑盈盈道:“方才那气场连低空的云都震碎了,我隔了老远就知道是你,一来有你在我放一百个心,二来在你面前动手,我不是班门弄斧吗?” 韶光仙君身体力行的诠释了什么叫巧言令色,鉴于他太会拍马屁了,昀阆自觉发不来火,犹自半信半疑:“箫寞现在怎么样?有人为难她不?” “箫寞殿下如鱼得水,无需担心。”韶光一眼看穿了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我当真不是来喊你回去的,公事公办,不信你问我的鹿。” 昀阆和那鹿对视了片刻,那白鹿朝他又是瞪眼又是跺脚又是甩鹿角的,如果会说人话大概正在嘶吼“来干架啊!”,昀阆立刻想起了方才这没眼力见的东西干的好事,皮笑肉不笑道:“算了,我不跟畜生打交道。” 白鹿气得团尾狂颤,韶光摸了摸它的头道:“别生气,安朝昀的嘴不是一向那么臭么?他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昀阆:“” 他又用目光上下将韶光扫了个遍,似乎极是欣赏不来这样花枝招展的美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 韶光道:“牡丹乃富贵之花,我暂代财神职务,总不能穿得太寒酸,旁人不愿信我自然不愿拜我,那多不好。” 昀阆惊了惊,由衷的叹道:“论结党揽权我只服你韶光。” 要知道财神这油水丰厚的闲职有多少神官眼馋,而天界也极少有身兼两职的神官,要不怎么说还是韶光仙君有本事,居然在那么多虎视眈眈之下夺得财神桂冠,想也知道到底在天界勾结了多少势力支持了。 韶光神君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道:“朝云殿下视权柄如粪土,放着天帝都不做,就喜欢当闲人,有你这样的人自然要有我这样的人,要不然天界不就乱套了。” 昀阆放弃跟他饶舌,觉得头有点疼,韶光却又发现了一些事,奇怪道:“你胳膊怎么了?” “假的,幻象。”昀阆道。 韶光凝眸再看,透过那术法,果不其然看见他左臂处空空如也。 “都是你的前坐骑干的好事。”昀阆补充道。 韶光“唔”了一声,诚恳道:“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昀阆的目光定定的落在那只白鹿身上,眼神里带着□□裸的恶意,白鹿吓得连退几步,圆圆的眼睛里都是警惕。 昀阆道:“你说鹿少一只角应该不会死吧?” 韶光:“不会吧。” 成功卸了神兽一只角化作义肢暂用,昀阆的心情大好,对着那大眼含泪的白鹿连着握了几下拳道:“等两天我恢复了就把角还给你。” 说完他打横将沈溪抱起,纵身跳进沈家大宅。忽听身后“哒哒”两声,他扭曲着脸道:“你又跟进来干吗?!” 韶光无辜道:“公事,公事啊!” 昀阆正欲发作,忽的福至心灵:“那我交给你个要紧事,外面有个郡主,胡搅蛮缠的厉害,我又不好揍他,你帮我把她打发了。” 韶光头一回露出了头疼的表情,扶了扶额际便去了。 打发了叨叨不止的韶光和他苦大仇深的鹿,昀阆心无旁骛的将沈溪送回了居室,沈溪睡得极沉,呼吸浅而缓,两颊潮红,在苍白的肤色之下显得格外触目,昀阆替他盖好被子,探了探他的额头,遂两臂交叠的趴在在床畔,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成神以后对于时间的感觉便大不一样了,然而在天界还是时时会感到寂寞,因为念想牵挂某个人而不得见,会觉得千百年无穷尽的时光通通都是煎熬苦修。 - 分卷阅读24 昀阆的眉宇时而蹙起时而松弛,唇角欲扬不扬,心绪如涨潮,似起还休。 门外又一次传来大动静,大呼小叫络绎不绝。 昀阆的脸黑了个透,他恋恋不舍的站起来,掸了掸衣襟,出门。 ☆、第二十三章 沈德楷跌在地上爬不起来,几个家仆不着门道的想把他扶起来,试了几次多只把沈德楷扯的直嚷嚷,就是站不起来,疼的满头虚汗。 “素问,素问!”他大喊冯氏的闺名。 阿蛮火急火燎的跑出来道:“老爷您怎么跑出来了!二夫人受了惊正歇着呢!您要去哪儿我帮您!” “征儿是不是回来了?”沈德楷道:“我方才在屋里听着,你们是不是把征儿藏起来了?我想去看看征儿!” 阿蛮道:“大少爷大少爷的确回来了,但还没醒呢。老爷您这腿还没好,不如先回去歇着吧!”说完他也上前来搭把手。 沈德楷挣脱,吼道:“你别管我的腿,我要去看看征儿!” 阿蛮进退两难的望着一根筋的老主人,忽见一人走近了,在沈德楷的老腿边蹲下道:“看你不想要这条腿,不如我帮你一把。” 沈德楷大惊失色:“什么?!”话音未落,昀阆侧手成刀,利索劈在他膝头,只听“喀啦”一声,听得在场众人都面色一拧,紧接着沈德楷仰天惨叫。 阿蛮也惊呆了,颤抖着嘴唇发不出声,却见昀阆一手握住沈德楷小腿,一手握住他的膝根,用力合拢,扭头道:“傻站着干嘛?去拿夹板啊!” 事后冯氏面容憔悴的从屋里赶来,对着叫骂不止的沈德楷、苦笑的阿蛮以及抱着胳膊看天的昀阆,无语凝噎。 “是我手法不好,给老爷接骨接歪了”阿蛮小声道:“问题在我,二夫人您罚我吧。” 冯氏摆摆手。 “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有教养的下人!”沈德楷犹自中气十足的吼:“溪儿什么眼光!怎么会买这种赖皮小子回来伺候!” 冯氏走上前去好言相劝,但沈德楷这人就是有脾气一定要撒,甭管是非对错,改口骂“这么矮的小子有什么用?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吗?小白脸很光荣吗?” 昀阆掏了掏耳朵,正眼也不屑于给,扬长推门而出,将沈德楷关于“你走什么?我许你走了吗?有没有教养!有没有礼貌!”的咆哮抛诸脑后。 他一心牵挂沈溪,疾步往别院走,走了两步,他停下,看见缩在角落里的秦戈。 秦戈那一下撞得不轻,事后众人自顾不暇,又无人注意他,眼下昏昏沉沉的躺在那儿,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个重伤难捱的小兽。 昀阆踱了两步上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眼神冷漠。 秦戈紧闭双眼,浑然不觉。 昀阆猝不及防的伸出手,掐向秦戈的脖子。 倏地他动作停滞在半空,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那旁人闻不见的草木的芬芳莫名的活络而浓郁起来,原本还面如寒霜的昀阆乍然欣喜,再没心思管地上的秦戈,拔腿便往别院冲去。 沈溪醒来时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浑身上下疼的死去活来。 他想攥床单,却连攥床单的力气都没有,肢体疲乏的宛如刚被千锤百凿,一张口沉吟喘息,嗓子火辣辣的,床边冯氏泣涕涟涟道:“溪儿,你可算醒了。” 听得母亲的哭声,沈溪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松开,他模模糊糊的想,应当是没事了吧。 昀阆蹲在沈溪房门口,百般聊赖的抛石子玩,竖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对话。 里面隔了许久才传出常规的母子叙旧,冯氏嘘寒问暖,沈溪似乎没什么力气,寡言少语的应着,冯氏便主动将情形与他说了。 听到冯氏在沈溪面前夸自己,什么“仗义出手,自古英雄出少年”,昀阆欢喜的眉飞色舞,身后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大毛绒尾巴颠颠的晃个不停,他将石子抛出去,“咚”的落入假山池塘,荡开圈圈涟漪。昀阆仰首远眺,忽觉阴影蔽日,一抬头看见沈征不知何时跟一堵墙似的杵在面前。 沈征的记忆被切断,还停留在跟皇上去狩猎那会儿,他目不斜视道:“二弟醒了吗?” “醒了。”昀阆道:“干嘛?” “让开,我要进去看看二弟。” 昀阆岿然不动,放空双眼,顺便用手掏了掏耳朵。 沈征半晌得不到回应,终于肯正眼看他了,却意外的收获了一波神之蔑视,皱眉道:“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昀阆头皮笑肉不笑道:“沈溪挺好的,你还是去看你断腿的老爹吧。” 沈征勃然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要看谁轮得到你管吗?” 昀阆笑嘻嘻道:“你别管我管不管得着,反正沈溪你肯定看不着,所以快滚吧。” 沈征一拳贸然挥出,虎虎生风,用的是十成十的力道,俨然是被十分散漫。 最后沈征还是走了,虽然走的不情不愿,赶走了他昀阆心情似乎不错,吹起呼哨来,身后门开了,冯氏出来,微笑道:“好孩子,还在这儿守着呢?” 冯氏极是喜欢昀阆,对于他讨巧卖乖喊娘的事欣然接受,此时摸了摸他的头顶道:“跟我去吃点东西?” “不了,我进去看看溪哥哥。”昀阆道。 沈溪浑身酸楚,背上挨打处尤其火辣辣的疼,牵动四肢。但他向来隐忍,不喜欢表明了惹人担心,待到冯氏走了才慢慢的掀开被子,扶着床框下地。 他刚跻了鞋子,昀阆便兴冲冲冲了进来,带了一阵生龙活虎的风,活生生把沈溪吹得一屁股跌坐回了褥子上。 全身破破烂烂的筋骨骤挨剧震,沈溪倒吸一口气,将脸埋进臂弯里,五指死死的扒着那梨花木的床框,调动了所有的力气忍着没叫痛。 他被昀阆吓着了,昀阆也成功被他吓着了,居然一步窜上桌子要跳过来,急急道:“你怎么样了?” “别过来!”沈溪倚着手背侧脸,露出的半张面孔发丝散乱,却隐隐有些红,他反复道:“你先别过来!” 昀阆一脚已经悬空迈出 - 分卷阅读25 ,眼下又悻悻然收回来,手足无措的蹲下:“哦。” 沈溪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脑子里满是冯氏同他说“是昀阆把你抱回来的”。 ☆、第二十四章 冯氏还试图形容下当时的情形,关于如何“打横抱回来”,被沈溪强烈制止。 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居然叫人还是个比自己小的少年抱回来,沈溪羞赧到无以复加。况且他零零散散还记得一些晕倒前的片段,包括少年单膝跪下,替他带上了那枚灵骨戒指。 许久,他心绪平复了一些,悄悄的睨了一眼桌上的昀阆,见他小狗一样蹲着,一面还小心翼翼的注视着自己的反应,乖巧到有些可怜。 他也没做错什么啊。 沈溪照旧心软了:“那个,你你过来吧扶我一下。” “好!”昀阆眼前一亮,从桌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来,沈溪越发不好意思了,半身僵硬的被昀阆撑着,纠纠缠缠的躺回了床上。 他手掌平放在锦被上,无名指上的戒指忽闪忽闪,衬的手指白皙,昀阆坐在榻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沈溪道:“你知道灵骨?” “恩,我在书里看到过。”昀阆道:“镇命护身的开光宝物,你身体不好所以不能离身对吧?” “恩”沈溪失笑:“是,没错。” 想来是写逸闻杂事里提到过,却也不曾甚解,沈溪反倒松了口气,忽的又奇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凭感觉。”昀阆认真的回答:“无论你流落何方,我都可以找到你。” 这个头还没自己高的“情圣”一本正经的剖白非但没有让沈溪感动肺腑,反而让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昀阆黑着脸道。 因着他表现的实在太少年老成了,就差贴个羊角胡须捻上一捻,沈溪笑的前仰后合,又笑的太猛导致全身都抽抽着痛,他一边断气似的笑一边说:“这是哪本戏文里的词,动听的很,拿去哄小姑娘甚好。” 昀阆的眉峰一轩,闪过些许不快之色,沈溪还没回过神来,昀阆已经一膝跪上床,逼近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你记住,我只对你说过,也只会对你说。”昀阆将他的手放到胸口,一字一句的说:“我以性命发誓。” 沈溪的笑凝在了脸上。 少年的掌心温暖,覆盖着他的手背,紧紧的压在胸膛那处最为致命的地方,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心脏的搏动。 那张脸分明十分青稚,但不知为何,沈溪察出一丝侵袭的味道,像一匹成熟的狼,志在必得的追逐着猎物。 就在此时,门开了,阿蛮端着盘子站在门口道:“二少爷,二夫人让我送点心来——” 昀阆:“” 沈溪:“!!!!” 阿蛮呆若木鸡,随后惊慌失措道:“我错了,我下次敲门二少爷!我现在就走!我没来过!二少爷回见!!” 沈溪猛地抽回手,急急忙忙道:“阿蛮!” 昀阆翻目道:“我去抓他回来。” 沈家恢复元气着实花了好些时日,这几日冯氏操持大局,劳心劳力,那小厮阿蛮有几日像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走路都左脚绊右脚,冯氏不得已训斥了他好几次。在这人手不足的时机上,一个叫秦戈的少年毛遂自荐,鞍前马后的替冯氏奔波,不遗余力,倒叫冯氏十分诧异。后来无意间发现秦戈还带着伤,便是那日被亲兵给打的,冯氏十分歉疚,特意叫人替他包扎了脑袋,又在吃食和银钱上多厚待他些。 秦戈感激涕零,头上缠着绷带使劲给冯氏磕头,说二少爷的娘和二少爷一样都是活菩萨,后提出要去照顾沈溪的饮食起居,冯氏委实怕他累坏了便道:“有昀阆照顾溪儿,” 此时昀阆恰好来取沈溪的换洗衣裳,闻得这番对话,“哈哈哈”大笑了三声,在秦戈铁青的脸色下扬长而去。 沈溪这两日精神恢复了些,虽还不太能下床,但能在床上看些书。昀阆便替他从饮冰居搬了书回来,垫着脚一本一本的塞上书架。 沈溪翻页的手指顿了顿,却有点心不在焉,脑海里浮现出几天前发生的事。 不知怎么的沈征跑去沈德楷面前告了昀阆一状,说的是义愤填膺。 沈德楷跟他说,你堂堂一个骠骑将军,跟那个小白脸置什么气?他样样不如你,才逞口舌之快,又给你使绊子。 父子俩又联合起来私下将“小白脸之流”□□了一番,旁人没看出来,但冯氏却看出来了,这不是沈德楷平日的尿性,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但沈征还是对昀阆耿耿于怀,在沈溪的门外时时转悠,揪着昀阆去饮冰居的空档,冲进沈溪屋里跟沈溪来了一次促膝长谈。 沈征那说话的德行直接遗传了他娘王氏,说是谈心,内容围绕“你从哪儿招来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王八羔子”为主,听的沈溪一脑门官司,最后沈征说:“我回头去给你抽调小厮,要多少有多少,你赶紧把他给我辞退了听见没?” 结果他一拉开门就看见昀阆抱着书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笑的人不寒而栗。 “那个”沈溪竭力的打圆场:“昀阆你快进来,书就放那边柜子里吧,怪重的。大哥啊,爹不是有事找你,你快去——” 沈征忙跨出门槛,他警惕全开,和抱着书的昀阆擦肩而过,倒没发生什么,昀阆乖巧的往书架走去,沈征觉得古怪,忍不住转身朝里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忽的两扇大门毫无征兆的朝外合上,“砰”一声,狠狠地砸在沈征的方脸上。 远征将军流着两行鼻血同手同脚的跑了。 入了夜,远征将军又跑去了沈德楷那儿,悲愤道:“爹!那个小王八蛋没从二弟那儿出来!” 沈德楷正昏昏欲睡的泡着脚,稀里糊涂的“恩”了一声,沈征急道:“爹!我觉得那个小子对二弟图谋不轨!” “溪儿有什么好图谋的?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两个男的在一个屋子里,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沈德楷睁开眼道:“要我说真有什么图谋,也该图谋图谋你才对。” 沈征:“?????” 沈德楷不以为意道:“把你哄开心了,说不定提拔他做个百夫长,千夫长什么的,沈溪能干嘛?给他一口饭吃不错了。” 沈征楞了又愣,居然无言以对。 一旁王氏挥着绢子来道:“征儿啊,你少替沈溪操心了,你看看你,折腾的都瘦了,还不快去休息,万一王上哪天又来召见你谈朝廷大事,你身体跟不上可怎么是好?” 沈德楷道:“是啊,这几天也不见那个郡主来纠缠,想来是王上替你平了冤屈,想起你平时的好处来了。” 沈征 - 分卷阅读26 :“” 王氏道:“征儿啊,你平时都跟王上谈些什么国家大事呀?跟娘说说。” 沈德楷道:“无知妇人,说了你能懂吗?征儿你别理她,睡觉去吧。” 沈征浑浑噩噩的出来了。 这几天沈德楷和王氏说了许多他听不明白的话,什么商子罗死了嫁祸给他之类的,还询问他先前上哪儿去了,他并不好说谈朝廷大事大多数是在陪王上狩猎取乐 在这样的空洞迷惘里,好像那个平日里不着四六的绣花枕头沈溪才表现出丝丝缕缕的真实。 于是他又不怕死的去找沈溪了。 ☆、第二十五章 昀阆是没打算走,他跳上那八仙桌,翘腿躺下,闭眼。 沈溪顿时看不进去书了,侧首道:“你回饮冰居睡吧,这样要怎么睡?” 昀阆盘膝坐起道:“这么晚了,你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我让阿蛮送你。” “你放心阿蛮一个人回来?” “”沈溪想想,都不放心。 “可桌子那么小,怎么睡啊?”他皱眉道:“我让娘给你开间客房。” “我不要。”昀阆摇头晃脑:“你给我开了客房,回头秦戈也会问你要客房。” “”沈溪彻底没词了,半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提议道:“那你要不嫌我这床窄——” “我不嫌!”昀阆欢天喜地的蹬了靴子就蹦了上来。 毕竟是沈德楷统一差人制作的雕花大床,沈溪的床倒并不是很窄,但若真要塞下两个男子,要宽敞的伸开四肢是肯定不行了,昀阆直接滚到了里侧,贴着沈溪钻进被子,侧身托着下巴道:“你看什么书呢?” “人家写的故事。”沈溪原本还感到羞赧,被昀阆一打岔,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展开书页道:“传说故事。” “给我讲讲,我想听。”昀阆道。 “都是胡编乱造杜撰来的,不是正史。”沈溪道。 昀阆打了个呵欠:“没关系,你讲的我都听,你不讲我睡不着。” 沈溪拗不过他,踯躅道:“那就讲讲讲一个讲一个朝云神君和瑶池七仙子缠绵悱恻的七角恋故事。” 昀阆:“” 沈溪汗颜道:“没兴趣啊那我换一个。”他“刷刷刷”飞快的翻了两页:“这个讲的是朝云神君飞升前大败万妖谷的故事!” 昀阆翻身躺平,两手枕在脑后道:“这个可以听。” 沈溪念道:“相传朝云神君血洗万妖谷,妖后不敌,苦苦求饶,朝云神君为斩草除根,于床上与之大战三百回合呸呸呸!!!!”他将书猛地合上,尴尬道:“也不知道这都是谁写的哈哈哈哈乱写。” 昀阆:“恩,真他娘的敢写。” 见昀阆面色不善,沈溪以为自己膈应到他了,忙道:“其实这很正常啦,人们对于自己爱戴的神官,总会编一些比较,浪漫的故事。” “浪漫吗?”昀阆翻目道:“浪漫个鬼!那妖后有八条腿,条条都有腿毛!” “啊?”这回换沈溪好奇了:“为什么会有八条腿?” “蜘蛛精啊。”昀阆满脸的一言难尽:“那个时候朝云神君还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差点没被吓死。” “不会吧。”沈溪用书抵着下巴:“我看朝云神君长得也挺凶的,跟妖后应该是大巫见小巫。” 昀阆:“谁告诉你朝云神君长得凶的?” “我家有雕像的。 ”沈溪道:“长得像我大哥,你说凶不凶。” 昀阆:“” 沈溪觉得昀阆的脸色越来越差了,正绞尽脑汁的思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忽然传来敲门声,一高大的影子在窗外曈曈晃动:“二弟,你睡了吗?” 昀阆蠢蠢欲动:“让开我要揍他。” 沈溪将他往被子里一塞,道:“没睡呢,进来吧。” 沈征推门进来,先东张西望了一番,狐疑道:“那小王八蛋呢?” “昀阆啊走,走了。”沈溪干笑道。 “可算走了!”沈征长舒了一口气,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沉重道:“二弟啊,为兄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那个小王八羔子怕是个披着羊皮的狼,要对你图谋不轨啊!” 沈溪:“啊” 沈征道:“你被子里怎么一动一动的?” 沈溪腾出一只手将被子往下一按,失手抖出一本书到地上,慌张道:“没,没动啊!” 沈征的捡了那书,翻开,石化。 两个赤条条的人在纸上颠鸾倒凤,爽利神色描绘的纤毫毕现,旁边还有注解:“观音坐莲,老汉推车” 沈溪犹自不觉,一只手在被窝里搂着昀阆的脑袋,却听沈征啧啧道:“二弟啊真看不出来你” 沈溪:“啊?” 沈征痛心疾首,完全不敢相信他那个小白花似的二弟私底下会干这种事,但转念一想又是人之常情,叹道:“看来我得去跟爹和二娘说说,把你的婚事往前提一提。” 沈溪:“??????” ——被子里的昀阆仿佛要暴走了。 沈征只觉得那被子动的更凶猛了,有点没眼看,退到门边道:“那我先走了,二弟你早点睡,别折腾的太晚,对身体不好,还有,明天记得把褥子送出去洗。” 好不容易送走了神神叨叨的大哥,沈溪抬起压着昀阆的手,用手背贴着额头,长长的松了口气。 被子松动了一下,昀阆钻出来一个脑袋,他似乎有点憋屈,扁着嘴,很快又像个藤条似的缠上来,将脸贴在了沈溪的身前。 沈溪以为他被沈征骂的不开心,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别放在心上,我大哥那人刀子嘴豆腐心。” “那你会听他的么?” 沈溪道:“不会。”顿了顿他道:“但婚事如若提前,我会遵守。” “是你的想法?”昀阆追问道:“还是说你怕你爹——” “我的意愿。”沈溪颔首道。 昀阆的身体僵了僵,慢慢的松开了手,翻过身背对着沈溪,闷声道:“晚安。” 沈溪张了张嘴,居然有点想要解释,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抬手放下了帐帘。 一夜无梦,第二天睡醒,沈溪下意识的偏头看向里侧,被角折起,昀阆人却不在。 他心里一沉,慌忙掀了被子下床,起的太突然,沈溪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眼花,冷不丁朝前栽去。 “沈溪!”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溪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 分卷阅读27 ,就着对方的支撑站稳,埋怨道:“你去哪儿了?叫我担心!” “我,我被娘喊去见客人”昀阆受宠若惊,支吾了一下,瞅着沈溪削瘦的腕骨,有点急了:“你先披件衣裳。” 沈溪依言躺回床上,昀阆替他垫了个软枕,他想了想问道:“什么客人这么郑重?需要我去拜会吗?” “不用。”昀阆的嘴角抽了一下:“一个钱串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回趟家没电脑,停三天,下周二恢复更新么么哒。 ☆、第二十六章 “钱串子”韶光仙君先后摆平了商郡主和沈家二老,对自己的社交能力钦佩不已,方走到沈溪门前就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沈溪迅速抬头道:“门外有人。” 昀阆难得的露出一丝惊慌道:“没人!你听错了!” 隔着门,韶光仙君皱了皱眉,随后露出了祖传的腹黑微笑。 “沈冥司。”他高声喊:“方便进来吗?” 昀阆站在沈溪榻边,恶狠狠的盯着桌子那头悠哉饮茶的韶光。如果不是沈溪在场,他应该很想掀了桌子。 韶光仙君临危不乱,维持着似笑非笑的社交仪态,一面对茶叶做出中肯的评价,一面时不时掀起眼皮刮他一两眼。 这俩人各怀鬼胎的眉来眼去,让东道主沈溪觉得不大对劲,他看看韶光又忍不住扭头看昀阆,但每次看到的都是昀阆翻目朝天,实在抓不到什么现行,沈溪就更加迷茫了。 “我托了个梦给商郡主,同她说商子罗是命中带煞,遇上妖物才丧命,这作祟之事凡人做不了主,也只能认命,唉,她听得是痛哭流涕,悲愤交加啊!”韶光摇头道。 沈溪叹道:“可怜可怜。” 昀阆:“呵呵。” 沈溪扭头道:“昀阆,你刚才是不是冷笑了?” 韶光不以为意道:“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本仙君下凡及时,料理得当,这些我方才也跟沈家二老说了,哦,没提你的事。” “多亏了韶光仙君帮衬着。”沈溪感不虞,那就只好把这四脚兽的另外一只鹿角也卸下来了。” 韶光仙君微笑的唇角忍不住一阵抽搐,又听昀阆在那边叨逼叨逼:“你肯定许了那女人至少十年的富贵荣华。我才不信你托个梦就把人感化了,这么轻松我还下凡做什么?你也就糊弄我家二少爷。” 韶光明确从里头听出了三两醋意,心说你下凡还不是你自己心怀鬼胎,别以为我不知道,但他不想跟那个愣头青争朝夕之长短,起身道:“如若没有其他的事,我便回天界禀报箫寞殿下了。” “韶光仙君留步。”沈溪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沈冥司但说无妨。” “据我所知,商子罗打小就惧怕尖嘴禽类,看到鸦类会主动躲得远远的,他又是侯门世家,千拥万簇,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掳走杀死,不太现实。” “哦?”韶光道:“这么说来是有些蹊跷。” “还有那些难民。”沈溪道:“烦请韶光仙君一起禀报给箫寞殿下,查清为好。” “我记住了。”韶光拱手道:“告辞。” 自打从韶光仙君口中知道了昀阆的底细,沈溪对昀阆多了几分信任,得空便将昀阆拉来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大抵意思是多克制、少暴力,欺负凡人是不对的。 昀阆两手撑着太阳穴,将一张好好地俊脸撑出了半边皱纹,痛苦万分的接受了沈溪的训导。 沈溪修生养息的这几日里意外的接到了王上的懿旨,说有意愿给沈溪加封武官之职,直接隶属于沈征麾下,兄友弟恭,相互辅佐。 沈家众人皆是骇然,不知道王上哪只眼睛看出沈溪跟“武”字沾边,沈德楷小心翼翼道:“这位大人,确定不是同名同姓之人吗?” 那位传旨内侍道:“那日难民入城,有姑娘亲眼看见你家沈家二公子飞檐走壁,伸手了得,一个人就打败了上百个作乱的难民。” 沈德楷:“????” 冯氏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 王氏小声道:“你说这是征儿,我还信的多些。” 宛霜城人们的编排能力当真与日俱增。 沈征在一旁叉腰奇怪道:“王上亲令提拔二弟,二弟仕途必定光辉无限,这不是好事吗?” 一语点醒沈德楷,他大手一挥道:“对啊!咱们家一代出二将,这是光耀门楣,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替溪儿做主,接旨了!” 冯氏和王氏齐声道:“老爷三思啊!” 冯氏总觉得这于她亲生的小儿子而言是条送命题,而王氏是不想有人抢了大儿子的风头,殊不知这两位是殊途同归,居然给此事争得了一丝余地,沈德楷令人去问沈溪 - 分卷阅读28 的意见。 接下来,他们便隔着门听到沈二公子病恹恹的胡话。 沈征捂着心窝子道:“爹,我还是第一次听二弟哭呢怪可怜的,要不然,算了吧。” 沈德楷尴尬的看了看那内侍,那内侍满脸写着一言难尽:“多半是,认错人了吧。” 沈德楷讪讪道:“情,情有可原” 喜事变糗事,糗事传千里,很快宛霜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听说沈二公子被一道加封懿旨吓病了,这为沈二公子的怂包事件簿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二十七章【修】 适时王上又下令让远征将军带兵出城,梳理难民,一来予以镇压,防止作乱,二来也着人给难民简易的安营扎寨,分配食粮,稍作安抚。 这样委以重任,与沈溪之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沈家二子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热点谈资,流言蜚语多多少少传到沈家,引得沈德楷长吁短叹。 沈溪对此充耳不闻,偶尔再被冯氏唠叨两句,他就用招牌的可怜相应着,内心却暗喜,落得个轻松自在,待到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他便计划着要出去散散心。 在床上不温不火的躺了许久,沈溪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愈发显得腰若裹素,纤柳扶风般,他挑了件袍子换上,系腰带时甚感头疼。 昀阆在他的褥子上百般聊赖的滚来滚去,待到沈溪换衣服时又冷不丁坐直了身体,一瞬不瞬的盯着沈溪看。 他应是穿什么都好看,昀阆不由自主的想,只是谁能看出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装起病来一套一套的。 那天隔着一扇门,沈溪呼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感,怂的纯正,他人捂在被子里,昀阆险些以为他真哭了,急的团团转。 待忍无可忍的扯开他的被子,却见沈二公子面无表情,抑扬顿挫的叫唤,昀阆当场石化。 “为什么这样?”昀阆问道。 “因为枪打出头鸟。”沈溪将发髻拢起,以玉冠固定道:“如若沈家二人皆是人上人,必定盛极而衰。 昀阆似懂非懂的皱眉,沈溪却展颜一笑,如画的眉目变得生动了几分,他一甩肩头发道:“别愁眉苦脸的了,走,跟我出门。”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花朝节了,难民的阴霾被冲淡,宛霜城重又生机勃勃了起来。 花朝节是每年百花齐放的盛春之日,家家户户都会外出踏青,还会采摘各种兰草鲜花,再带去百草观参拜梨央神君。 梨央神君是一位掌管草木生发枯荣的仙官,平日里众人并不怎么能想得到要拜见他,毕竟又不是花植匠工。 但到底草木为本,每年一度的这个特殊的日子,大家还是结伴去刷一波存在感,寄托一些笼统的祈愿。 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沈溪付钱买了一袋刚出蒸笼的包子,店家将纸袋递给昀阆,昀阆径直托底,被烫的直抽气。 看昀阆将那纸袋颠来颠去,左手抛到右手右手抛回左手,店家忍不住叫道:“小伙子你捏上面!” “愚蠢!”昀阆叼着半只豆沙枣泥馅儿的包子愤愤然出气:“愚蠢的设计!” 这家包子是老字号,皮薄馅多,远近闻名,昀阆骂了几句就没工夫骂了,沉迷甜馅儿不能自拔。 沈溪吃了两个肉馅的包子,便将剩下的都给了昀阆,他看了看前头的人流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拜一拜梨央神君?” 昀阆眼皮也不抬道:“不拜。” 沈溪擦汗道:“不用拒绝的这么快吧。” 昀阆顿了顿,抬眸道:“你要去我陪你。” 看昀阆的表情那是实打实的强人所难,沈溪忽的想起他的身份,奇道:“莫非你和梨央仙君有恩怨?” “有怨无恩。”昀阆举着包子哼道:“那种阴阳怪气的东西有什么好拜的,还不如拜土地。” 沈溪心想居然还有能让昀阆说阴阳怪气的神仙,那应该真的挺阴阳怪气的了。 不去百草观,两人就岔开了拥挤的人潮,往胥江方向去了,胥江自大和朝时代便存在,是一条源远流长的水源,亦是宛霜城的一道风景,江阔云低,春潮涌动,沿岸有垂钓者,亦有龙舟划过,其上时不时传出丝竹歌声,甚是繁华。 沈溪与昀阆并肩而走,昀阆将先前那装包子的纸袋拆了改装,居然折成了一朵中空的莲花的形状。 “沈溪。”他喊:“看。” 沈溪,看。 胥江边,河灯千万,映若流火。 他亲手送出的莲灯,携了红烛,一盏接着一盏的送过去,载着他的思慕之情,无可转圜的涌向那边的人。 那些莲灯轻盈脆弱,中途翻船沉没的不在少数,他一向自负,却难得忐忑,一遍遍猜想着画舫里的人会是什么态度。 高冷如霜的无视,或者干脆看不上眼。 那时他觉得单相思是一件孤寂而无望的事,唯有不停地付出,拼命的追求才能添补内心的不安。 再后来 沈溪打断了他的思绪,清爽笑道:“你这纸船折得可真精致。” “你看出来这是只船了?”昀阆微笑,刚想说“送给你”,又听沈溪道:“原来现在孩子都喜欢这些,哪像我们那时候,只想要零花钱。” “” 昀阆想,等拿到返璞归真丸的解药,他就去拆了长生殿的大梁。 正说着,码头处传来一阵吆喝,游船一端一个撑蒿的船夫热情招手道:“二位公子,要不要游江啊!还有两个空位,载满了就出发啦!” 这些游船都是满一轮走一轮,更迭交替着,沈溪久居宛霜城对这条江熟的不能再熟,但想着一来成人之美,二来带昀阆赏一赏风景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便付了些碎银上船。 龙舟徐徐离岸,朱红色的画舫四角悬了灯笼,白日里虽不亮却也精致好看,昀阆与沈溪并肩坐在后排,被前头的人发了一把五香葵花籽,一边磕一边听那船夫闲唠。 碧波粼粼,船慢慢的划至一座半人高的石碑处,船夫一撑蒿将船靠近了岸些,暂作停泊,便眉飞色舞道:“这块石碑是胥江的一处名胜,唤作贤臣碑。” 那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但久经风霜已模糊了大半,只剩青苔斑驳,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固执的伫立在江边。 那船夫声情并茂道:“相传大和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有一个宠臣,皇帝和宠臣夜夜春宵不早朝,直到外敌侵入,和朝破灭,皇帝死了宠臣就投江殉情,两人化作蝴蝶翩翩飞去,后来人们为了防止他们的身体被鱼吃了,就开始包粽子——” 众人:“” 眼看那船夫还要瞎鸡儿渲染,已有人忍无可忍的插嘴道:“化蝶和投江的桥段 - 分卷阅读29 怎么那么耳熟啊!” “包粽子的也耳熟!是不是你编的!” “还君臣恋,好俗啊!” “大骗子!不听不听!” 昀阆挑眉道:“你们宛霜城的人都这么能编的吗?” 沈溪擦汗道:“他可能是几个故事背串了。” 这时有人认出了他来,欢喜道:“哎?沈二公子在哎!” “沈二公子不是开书舍的嘛!通晓上下五千年呢!快给咱们讲讲!” “我们要听真人真事!” 一瞬间船上的人纷纷转了个面相,嗷嗷待哺的盯着沈溪。 沈溪吓得手里的瓜子都掉了,尴尬道:“这” “快说快说呀!别卖关子啦!” 架不住众人怂恿,沈溪抓了抓头道:“就记载了前朝一个太医把末代皇帝毒死迫使和朝易主然后自己畏罪投江的故事。” ☆、第二十八章 众人:“” 沈溪摊手道:“看,也没什么好讲的。” 静默了片刻,忽然众人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听说前朝末代皇帝□□,残害忠良,这太医牺牲了自己一个人的性命,救了千千万万的人啊!” “此举堪称侠肝义胆,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姜国宛霜城!” “贤臣碑其实暗喻贤臣悲吧,天哪好惨,我要哭了!” “这就是不畏强权,反抗斗争的英雄故事!儿子,好好学着!” “啪啪啪”昀阆面无表情的鼓掌,接下来整个画舫里都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 沈溪:“” 船夫见糊弄过去了,立马撑蒿离岸往下一个景走。 沈溪往竹椅背上一靠,无可奈何的闭上眼,长叹一声:“宛霜城的百姓实在是太有想象力了。” 喧喧闹闹的画舫里,昀阆靠近了他的耳畔,轻声道:“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欣赏那位贤臣。” 沈溪的眉峰不经意的一蹙,言辞冷淡,含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讥讽:“结局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无法粉饰背叛旧主的事实,又怎敢自称贤臣?” 昀阆道:“世间本无两全事,只看值不值得。” “真的值得吗?”沈溪低声道:“他死了,连累着整个家族灭亡了,即便换来后世百年太平,美名巷间流传,他既已身死,能感知到半分吗?依我看再愚蠢不过了。” 昀阆诧然沉默。 胥江下游湍急,朝廷修建了围栏,使得船只在安全的水域行动,船只见栅栏而返,便是行程告一段落。 龙舟颠簸了一下,沈溪睁开眼,将头探出画舫外,豁然变色。 “掉头!”他大吼。 船夫被骇了一跳,长蒿撑底,整条船猝然转弯,船尾不轻不重的撞上了栅栏。 这一撞不要紧,船夫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原本坚固的栅栏竟在这轻轻一碰之下折断,被湍急的水流冲的一去不复返,露出好大一个豁口。 ——如若方才他没掉头,只怕此时顺水而下的便是整条龙舟了。 众人皆是呆住,船夫仓促而小心的往回撑着船,口中碎碎念道:“好险好险。” 沈溪却一直出神的凝望着那栅栏豁口,昀阆道:“怎么?” “有东西潜进来,太大,挤坏的。”沈溪低声道:“你水性如何?” “好的很。”昀阆道。 沈溪将无名指上的戒指退下,塞进昀阆手中道:“替我保管好。” 昀阆:“?!” 他尚来不及询问细节,只听“轰”一声,一道丈把高的水柱冲天而起,赫然挡住了龙舟去路。 画舫顶部“哗啦啦”喧嚣不止,坐在边缘处的人浑身湿透,如同挨了一场暴雨,下一刻船底剧震,这一艘不算轻薄的龙舟竟被一道水柱自下而上贯穿,炸成四分五裂的木板,乱七八糟的坠落。 一时间江上岸边皆乱作一团。 “救人啊!!快救人啊!!” 然而江面不宁,水柱如利剑一道接着一道的射入天空,白浪翻飞,看不清情形,没人敢靠近更别提下水救人。 沈溪在龙舟炸开的一瞬间就已经鬼魅般的掠了出去,不见踪影。昀阆原本想去追,但他怀里踹着那只至关重要的戒指,居然没来由的觉得慌张,倒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来回点水而走,将七零八落的木板推到那些落水之人的手上,再把他们聚到一起往岸边送。 想他千年来被冠以战神尊号,任何危机关头都是身先士卒之人,他从不知畏惧二字如何写,更是从未屈居过后方,只会在大敌临前之际越战越勇,眼下他又是焦急又是憋屈,在内心咆哮不止:“沈溪你他娘的在搞什么?!” 沈溪青衣如燕,迅疾的穿梭在擎天之柱一般的水潮中,他一踩那贤臣碑,借力跃至在半空中,俯瞰整条胥江,果不其然看见一条颀长庞大的暗色影子沉于水底,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胥江,隐隐有碧色的鳞片在脊背上一开一合,水柱便是从开合处喷涌而出。 眼看着这东西往岸边靠去,沈溪化血为鞭,那血鞭在他手中一沥,竟褪去血色,通体成木,却如铁如钢,沈溪俯冲而下,仰手挥鞭,直击那物的脊梁骨。 血鞭没入水中,威力却不减,发出狠辣的一声,激起碧浪滚滚,那东西剧痛之下摆尾昂头,破水而出。 “蛇!好大的蛇!!”岸上人惊呼不已。 沈溪眸色凛凛,那蛇倒不是一般的蛇,颈部膨出对称的两翼,身周有鳍,昂起的身躯堪比一座高塔,通体鳞片寒光森然,它碧莹莹的眼珠子一转,扫过沈溪又转向岸上四散奔逃的人群。 沈溪本意便是吸引他的注意,此时又是一鞭抽上前去,喝道:“往哪儿看!” 那蛇怪鳞甲坚硬,却不理会,直着身体破浪而行,径直冲向岸边,沈溪定睛一看,发现那贤臣碑旁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像是找不着家人,正揉着眼睛哇哇大哭。 “不许去!”沈溪勃然大怒,血鞭探出,缠上那蛇怪脖颈,他借了鞭子的力附身上去,自鳞片下喷出的气浪几乎将他整个人掀翻,沈溪一咬牙,刹那间鞭身上生出青葱的叶片,却坚硬锋锐如倒刺,寸寸收紧,碎鳞切甲。蛇怪发出痛吼,剧烈的扭动身躯,仍是执着的要上岸,沈溪像是一道铁锁死死的锁住了它,无论如何挣脱不得,渐渐的,有血自蛇颈处淅淅沥沥的流出来,染红了江面,那蛇怪半身摇摇欲倾,但意外的是,他仍坚定不移的面朝岸边,想要靠近过去。沈溪已是竭尽全力的想要阻止,却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山般的蛇身轰然砸向贤臣碑。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黑影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着贤臣碑将那女童抱起,跃离岸边。他足下蹬地的瞬间,蛇怪沉重的身体已将那 - 分卷阅读30 贤臣碑砸了个粉碎,连带着在岸边石路上留下了一个深坑,沙石飞溅。 荆尧将那女童紧紧的抱在怀中,一手摁住的她的后脑勺,轻轻落在极远的地方,确认周围无碍才将那女童放开。 他抱得紧却意外的小心,连那女童的双髻都没有弄乱,待那女童站定,他蹲下身,替那女童整了整皱巴巴的裙边,安慰道:“没事了。” 那女童瞪着一双惊魂未定的大眼睛,木讷的转动了一下,看见了荆尧腰间的佩刀和冥牌,吓得“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这哭的天雷勾地火,荆尧一愣,慌忙将那冥牌翻过,他伸手在腰间胡乱摸了一阵,摸到一串金铃,递到那女童面前,轻轻晃了晃。 那铃铛金灿灿,声音清脆,泠泠如水,女童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瞅着那铃铛看了又看,破涕为笑。 荆尧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微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宛霜城,阅读理解第一大城。 为了回报可爱的小天使,我决定贴着麝香正骨贴日更qaq!!! ☆、第二十九章 适时女童的爹娘从乌烟瘴气的人群中冲出,二人皆是衣衫凌乱,甚至连鞋也掉了一只,极是狼狈不堪,但好像没什么阻力能阻止他们奔向女儿。荆尧退了一步遁了身形,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观望着一家团圆的感人画面。 他将那金铃重又悬回了腰带,那铃铛被保存的光滑如新,下方有红穗华结,配在一个鬼差身上很是格格不入。 沈溪艰难的把自己从蛇怪身上解下来,浑身又是水又是血,分毫也看不出本来清俊典雅的样子,他懊丧的拧了拧衣袖,忽听那蛇怪腹部传来动静: “芙儿!” 沈溪一惊,警惕的盯着那蛇怪,蛇怪的身体重创,动弹不得,只幽怨的瞪着一双碧莹莹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的对着远处的女童。 “芙儿,跟娘回家。”那边妇人搂着女儿,擦着眼泪笑道。 “芙儿,别走。”蛇怪又从腹部发出一句哀求,粗壮的身躯抽搐着扭动了一下,伸直,大有要蜿蜒追过去的意思。 沈溪一时心绪复杂,他活动活动麻木的手腕,不忍再看。猛然,那蛇怪尖啸一声,张开巨口,自咽喉深处弹射出一条赤红色的信子! 待到沈溪发现为时已晚,那信子无限伸长,飞快的穿过人潮,套圈一般直逼那名叫“芙儿”的女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少年自路边信步走出,他一手叉腰,闲闲的抬脚,落足,正好踩住了那条如狼似虎的信子。 正是昀阆。 那信子射出的速度快的人几乎看不清,却被昀阆轻松截住,蛇怪腹部发出两声短促的怒吼,随即便转成了期期艾艾的惨呼。 原来昀阆脚跟用力,将那信子狠狠的碾了两下。 昀阆真真如及时雨一般,沈溪长松了口气,追上前,中途身边又落下一人,便是荆尧。 荆尧以刀划界,将蛇怪与他们封于界内,对昀阆道:“你可以不用一直踩着,他出不去的。” 昀阆嘻嘻跺脚道:“无妨,踩着也挺舒服的。” 那蛇怪随着他的动作哼哼唧唧,沈溪失笑,还没笑两声就听昀阆吼道:“沈溪!过来!” 沈溪:“???” 沈溪不明就里的走过去,被昀阆急躁的扯住手臂,拽到身侧。昀阆一边替他将灵骨带上一面气急败坏道:“你他娘的以后打架能不能叫我去!” 索性这次灵骨离身不久,沈溪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奇怪道:“为什么?” 昀阆:“我喜欢打架。” 沈溪更怪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癖好?” 昀阆:“” 那边荆尧已经弯下腰,拔出佩刀对准了蛇怪的肚子。 昀阆,喝止道:“住手!” 蛇怪腹中传来一阵大呼小叫,荆尧的刀离了半寸,险险的悬着,沉声道:“我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昀阆道:“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两栖类妖怪无论龙蛇都是用肚子说话的。” 荆尧诚恳道:“这我当真不知。” 那蛇怪腹中传来恼羞成怒的骂声:“臭神仙!一群臭神仙!” 昀阆道:“看,我踩着他的舌头,一点都不妨碍他骂咱们。” 那蛇怪道:“我追我的芙儿,你们来碍什么眼!” 昀阆呸道:“人家好好的小姑娘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那蛇怪叫道:“你们懂什么!她是我的娘子!要跟我过一辈子的!” 沈溪:“” 荆尧:“” 昀阆扶额道:“人家才六岁,你他娘的还有没有人性!” 荆尧冷笑道:“吃人害人哪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无需多费口舌,斩了便是!” 那蛇怪嗷嗷叫道:“你们这群没人疼没人爱,断子绝孙的孤寡神仙!” 沈溪:“?????” 荆尧:“” 昀阆抬起脚,那软趴趴的信子被踩得干瘪,蛇怪正想收回信子,脑袋上却重重的挨了一脚,几乎把脑袋瓜子踢碎,只听昀阆森然道:“你骂谁?” “没骂你!也没骂那个带刀的!”蛇怪腹中欺软怕硬的呼道。 沈溪:“看来是我了。” 昀阆简直盛怒:“你他娘的有种再骂一遍。” 沈溪抓住了他成拳的手腕,蛇怪也后知后觉的感知到了危险,瑟缩了一下倒不敢真骂了,只能小声哔哔:“你们这群禁欲神仙,娶不到媳妇就嫉妒我与芙儿成双成对,子孙满堂” 沈溪摇头道:“你应是认错了人。” 那蛇怪骤然拔高了音调:“你懂什么!芙儿就是芙儿,我记得她的味道,不管她投胎多少次,我都能找到她!她喜欢玩水,最喜欢看我表演喷水,说我极是英明神武,她前世说要和我做生生世世的夫妻!我也答应了!我在履行我的诺言!” 他说的如此义正言辞,有理有据,倒叫沈溪有些无法反驳,荆尧冷冷道:“前世的事,做不得数。” 蛇怪尖锐道:“你说做不得数就做不得数!你算老几!” 荆尧面无他色:“轮回乃天道,一碗孟婆汤下去,前世之事皆烟消云散,若人人都像你这般,阴阳两界岂不是都乱套了?” 沈溪沉吟,觉得荆尧说的也很有道理,忽的发现昀阆的面色异常苍白,又听荆尧道:“她既然转世,便不再是前世那个人了,她未必会想和你好。” “不可能!”蛇怪挣扎扭动起来,颈子上的伤口涌血不止,他却毫无知觉一般:“我要去问她,我不信!你放我去问她!” 沈溪心想那六岁女 - 分卷阅读31 br/> ☆、第三十章 昀阆如大梦初醒,扯了一下唇角,笑的十分敷衍,荆尧道:“这位小兄弟本事不小,不知是什么来头?” 沈溪道:“一位下凡历劫的神官,暂居我处。” 荆尧点点头,没有多问,撤了结界,看见官兵已经将这片地方围住,沈溪便道换一处地方,他做东请客,犒劳一下二位仙僚。 江边出事,事态控制及时没有造成灾难性的影响,宛霜城别处花朝节的氛围仍是浓厚,荆尧头一回不那么行色匆匆从路边过,他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注视着那些带着新鲜花朵的小女孩跑来跑去,嬉戏打闹,自他跟前而过。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步履笨拙,左脚拌右脚来了个平地摔,荆尧长臂一捞将她扶正,又替她掸了掸裙踞,那女孩冲他甜甜一笑,撒欢似的奔了出去。 荆尧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些许温暖的红色。 沈溪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荆尧没有反驳,望着那些孩子一阵出神,好景不长,冥牌银光乍现,又是独孤野传唤。 同时冥司,荆尧光速消失,连口气都来不及喘,沈溪一面庆幸一面啼笑皆非:“辛苦,实在辛苦。” 他刚想再与昀阆说两句俏皮话,再一转头,发现昀阆也不见了。 昀阆的不告而别不是第一次了,但沈溪总觉得,这一次和从前都不大一样。 他故作平静的回到饮冰居,那帮老伙计对于他的突然归来兴奋的手舞足蹈,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沈溪心里有点烦躁,敷衍的答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好像很久没回来了似的,虽然伙计们每日定时洒扫,不至于蒙尘,但这屋子莫名的显得晦暗,沈溪躺在那张躺椅上昏昏沉沉的想着,这饮冰居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安静了呢? 一日,两日,三日。 直到有人雷鸣似的捶响屋室的门,随后“轰”一声,胖厨子用身体的重量将门撞开,一群老伙计乌烟瘴气的冲进来,大呼小叫:“二少爷!” 沈溪艰难的睁开眼,见一个瘦弱影子扑上来,伏在身侧,忧心忡忡的握着他的手,他低声道:“昀阆?” “什么昀阆啊!二少爷你是不是睡傻了!!”孙厨子扯着嗓子叫:“那是秦戈!” 刘账房道:“我就说二少爷犯相思病,你们还不信!” 沈溪犹自发蒙,秦戈抓着他的手急道:“二少爷,你三天没出门了,大家伙儿都急坏了!” 是了,沈溪扶着额头想,应是离恨枝休养生息的缘故。 “没事,都散了散了。”他笑道。 秦戈道:“二少爷,我去叫大夫来瞧瞧?” 沈溪抽回手道:“无妨。” 他伸了个懒腰,四处张望了下,不见昀阆的影子,随后他自嘲似的想,没回来啊,如果回来了肯定第一个冲进来了。 沈溪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明明昀阆来的无甚缘由,那走又有什么可追究的呢?他本来也不属于这里。 “二少爷。”秦戈还在一旁眼巴巴的:“夫人说让您晚上回去吃饭,说要跟您谈谈与蔺家的婚事。” 沈溪道:“好。” 韶光骑着鹿落在胥江边,月色正浓,万籁俱寂,江水悠悠。 他对白鹿道:“你还记得去沈家的路吗?” 白鹿摇头晃脑,韶光为难道:“这可麻烦了,你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倏地他眼前一亮,指着前方道:“妙啊!” 白鹿屈了一下膝,似有退缩,但还是依着韶光的意思跑了过去。胥江边,破碎的贤臣碑旁坐着一个人,脖颈修长,侧颜如玉。 “朝云殿下。”韶光笑眯眯的靠近,礼貌的喊了一声。 那人没回头,若不是长发舞动,会让人觉得是个雕像,韶光皱了皱眉,翻身下了鹿背,拍了拍白鹿的脑袋示意它退开些,随后执了白羽,凭空绘出咒符,挥袖送出。 那些咒符如扑闪的蝶,缤纷的朝着贤臣碑飞去,却在离了几尺的地方骤然间撞了个粉碎,像是有看不见的屏障围在四周,韶光摇了摇头,千里传音:“安朝昀,我不打搅你静修,你给我向沈冥司带个话就成。” 安朝昀终于回头了,随着他回头的瞬间,结界铮然破裂,仿佛连风能动了,江水涛涛之声不绝于耳,韶光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些,却听安朝昀道:“你自己去,沈宅就在前面,走到头右转。” 韶光:“” 他不明就里的回头看了看白鹿,那独角白鹿更是满目茫然,韶光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怎么了?” 问完这句话,韶光已经做好了被冷嘲热讽的准备,谁料安朝昀道:“钱串子,我大概错了。” 韶光:“????” 他强行按下因为“钱串子”而暴躁的白鹿的脑袋,正色道:“怎么讲?” ——自大狂如安朝昀,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字眼,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不该执着于以前的事,他不喜欢。”安朝昀说。 韶光沉吟片刻道:“沈冥司?” 安朝昀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了。 韶光微有恍然,突然间感慨万千。 安朝昀其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刺儿头,他从前脾气暴躁,应该说是更暴躁的时候,几乎是一言不合就与人动手,说他不讨厌是假的。 然而,韶光对他的钦佩也是真的。 如人界战乱纷争一般,天界也曾经历过一次浩劫。 天帝玄周毫无征兆的陨落,魔神趁机逆反,攻上九重天,将不服策反的神官通通杀死,连残魂也捏碎,届时天界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武神,众仙匍匐跪于白玉阶前 - 分卷阅读32 瑟瑟发抖,都绝望的以为自此要天地易主,三界大乱。 然而谁都不曾想到,在归墟生死不明百年的安朝昀骤然攻上了九重天。 他御苍龙,执长剑,玄袍赫赫,威风凛凛。 与魔神的这一战足足厮杀了七日,几乎将整个天界的殿宇都毁成齑粉,也令众神第一次领教到所谓至尊武神的力量。 魔神大败,落荒而逃。 在众神弹冠相庆这劫后余生之喜时,唯韶光发现安朝昀独自一人提剑前往了荒僻的百草观。 于园中他驻剑跪下,晕到在那棵支撑九重天的大椿之木跟前,胸口有一道贯穿性的剑伤。 后来箫寞和梨央合力将他救活,问他一人在归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安朝昀只嬉皮笑脸,然后没好气的喷他们一干人都是弱鸡,其余的一字不提。 九重天重建历史弥久,完成之日,众神无一例外的力荐朝云神君就任天帝。 韶光分析一来是因为安朝昀立了不世之功,二来诸神应该是畏惧于他的武力和响彻多年的淫威 然后就发生了一件极其无厘头的事情。 安朝昀说:“我不当,谁爱当谁当。” 头一回遇到视帝位王权如粪土的真勇士,众神不知他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假客气,便又齐力怂恿韶光去游说,韶光先是苦口婆心了一番,随后将箫寞用生命保下来的帝令交到安朝昀手里,还没来得及再叮嘱两句,安朝昀道:“诸位!” 众神回头。 安朝昀道:“玩个游戏,我抛帝令,谁接到谁就是天帝。” “???”韶光道:“等等?!”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安朝昀的本事,安朝昀连“一二三”都没说,就将帝令高高的抛了起来。 一干神仙有的还犹豫在“接还是不接”之间,有的仍在琢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安朝昀“啊”了一声道:“掉下去了。” “掉哪儿去了?!”韶光大惊。 安朝昀勾着脖子,手搭了个凉棚装模作样的朝下看:“就,掉下去了呗。” “掉下凡间了?!!?”韶光仙君对着缥缈层云望眼欲穿,第一次不顾形象的声嘶力竭:“那是帝令!!是帝令啊!!!!” 安朝昀道:“什么帝令?玄周死了,那不过是一块破牌子而已。” 韶光惊恐道:“眼下九重天群龙无首,没有帝令岂不乱套了!” 安朝昀道:“我就算拿着这帝令,照样会有一群人口服心不服,掉下凡间被人当柴火烧了正好,省的搁在天上惹的那群人一个个心怀不轨。”他拍了拍手道:“我是肯定不会当这个天帝的,但我觉得有人可以。” 韶光道:“谁?” 安朝昀道:“箫寞啊。” 众神:“???!!!” 安朝昀懒洋洋道:“你看,箫寞平时做事比我踏实比我可靠,帝令也是她拼死保下来的,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众望所归。” 众神齐声道:“她是个女的!” 安朝昀道:“女的怎么了?白玉阶前掉的都是你们这群男人的膝下黄金,那时候怎么没见谁去帮她守帝令?” 众神又道:“她只不过是个长生殿的下等神官!” 安朝昀嗤笑道:“你们还说我是个刺儿头呢!” 众神皆是一副哑口无言兼欲言又止的矛盾神色,安朝昀的耐心告罄,喝道:“你们不是要拥我为帝么?那我现在宣布禅位于箫寞,你们谁不服她就来找我。” 言下之意谁不服我就把他揍到服为止。 众神隐隐觉得这是前脚送狼后脚引虎,却不得不服。 后来居然是箫寞怒气冲冲的来找安朝昀,她拔出佩剑指着安朝昀的鼻尖喝道:“我要得到的东西我自己可以争取!你以为我需要你的帮忙么?你把自己当什么?把我当什么?” 安朝昀不以为杵,笑嘻嘻道:“需不需要是你的事,帮不帮是我的事,你想做这个天帝就做,不想做和我一样撂挑子就是了,哪儿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箫寞被他气得俏脸通红,盛怒之下将朝云神殿的匾额一劈两半,撂下一句话:“安朝昀你就是个不通人理的猪脑子!” “猪脑子”安朝昀毫无羞耻心,也算准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毫无羞耻心,所以箫寞一定会接下这个烂摊子,不禁心旷神怡:“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拿个匾额撒什么气。” 韶光仍是对他扔帝令的事情耿耿于怀,后来屡次追问安朝昀是不是有什么私心,安朝昀都嬉皮笑脸的糊弄过去了。 直至今日,韶光才恍然大悟。 韶光摸了摸鹿头,安朝昀很是守信用,胳膊长好了便将鹿角归还,纵然他脾气坏嘴也臭,却实实在在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向来放浪不羁,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眼下的这个安朝昀叫人觉得十分陌生,又有些可怜。 “你当真不去沈家?”韶光道。 安朝昀摇摇头,不再理会他,韶光只好独自驾鹿而去。 长风而起,吹得朝云神君的发髻凌乱的飞舞,原是簪发之物被卸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无心。”他凝视着那支发簪喃喃道:“岚沉水,你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哇,三十章整,第一卷结束,第二卷开始回忆杀。 ☆、第三十一章 千年前,九重天,南天门外。 “你听说没?安朝昀一言不合把弥鉴神君给打了。” “听说了,嘶,弥鉴那叫一个惨啊!好好一张端正的脸,都不能见人了。” “安朝昀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你小声点!被他听到了回头犯起病来连你也一起打!” 两个仙君交头接耳,自以为声音不大,路过一个身着杏色长袍的少年,怀抱一只青瓷宝瓶,瓶里插了花枝三两,听得十分清楚,不由得嗤笑道:“弥鉴自己朝三暮四,怪不得旁人要教训他。” 那少年生的五官俊秀,眉心一点朱砂显得明艳又骄傲,那两个仙君其一道:“梨央,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回头挨打的是你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梨央一仰首道:“我才不会同时跟四个仙娥不清不楚的。” 那仙君噎了一下,道:“那碍着安朝昀什么事了?别人再怎么乱也是家务事,他这不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另一仙君附和道:“安朝昀打人哪需要什么理由?他是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我还不信他是仗义出手了。” 梨央道:“竟有这样的人?” 那两个仙君大惊小怪道:“梨央啊梨央,你跟着你家上神避世为多,自然遇不上这样的刺儿头。” “是啊,可别叫这人污了你家上神的耳朵。” - 分卷阅读33 提到此,梨央心情大好,他因侍奉于百草观,师从沉水上神,九重天上的平位诸神都或多或少要给他三分颜面,他那清高性子也是这般养起来的。 于是梨央摆出一番漠不关心的姿态,听那两个碎嘴仙官连喷带槽的说那安朝昀,粗鲁狭隘,不懂尊卑,目下无人,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的九重天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梨央在心里默默的想,原本以为那弥鉴神君已经是仙官里的老鼠屎了,居然还有更糟心的,实在是狗咬狗,一嘴毛。 他听八卦听了个饱,那两个仙官似乎也发泄够了,拱手告别,梨央掸一掸衣摆,云淡风轻离去。 百草园与南天门相距甚远,梨央漫步穿过一道道蜿蜒的汉白玉的长廊,自四面八方延伸的长廊汇合于前方的一座大广场,飞瀑流霞,没入缥缈层云,仙官来往,络绎不绝。 这是各位仙官回自己住处的必经之路,即便百草园偏僻,梨央依然要经过此处。 倏地人群里炸出一片惊呼,远处横飞过来一个人,前头的人群像是约好了一般朝两旁分开躲闪,那反应灵敏的像是见惯了这样的突发事件,梨央慢了半拍,立刻被撞了个人仰马翻。 梨央在地上很没形象的滚了三滚,柔顺的黑发险些绕颈给他勒着,然而他甚至没心思把挡脸的头发丝给拂开,惊慌失措道:“我的唐三醉——” 怀中的青瓷瓶飞出去,在白玉栏杆上砸了个粉身碎骨,那几束含苞待放的花枝连着玉露洒了一地。 梨央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花枝在杂乱无章的人群中狠挨了两脚,被踩得没了形状,玉体横陈的躺在地上,好不可怜,一边心痛欲绝,一边怒火中烧。 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袍爬起来,定睛一瞧,地上一人弓成虾,抱着头惨呼不止,只觉得十分眼熟,可不是方才在南天门外语人闲话的仙官之一。 容不得他多想,忽见一玄色人影自天儿降,袍服烈烈,一束马尾飞扬肆意,在这流光溢彩的天界宛如一方浓烈鲜明的泼墨。 众人不约而同的退的更远了:“安朝昀来了!” 梨央脑子一“嗡”,仔细的打量来人,那是个年岁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削瘦苍白,偏一身黑,青涩而略显稚气的五官尚未长开,却已经透着逼人的俊美,他微微抬着下颌,低眸看人,身形笔直,宛如一把寒气凌冽的匕首杵在那儿。 那少年出其不意的朝梨央看过来,两人看了个对眼,梨央只觉得全身上下冰了半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桀骜不驯,冷锐傲慢,像是随时会从那瞳孔里呼啸冲出一匹孤狼。 梨央忽然觉得自己平日里的骄傲与之相比都是色厉内荏。 果不其然,安朝昀看了他一眼就失去了兴趣,他抬起手臂,五指成拳,对准了地上那打滚的神官。 又要打?!他脑子里只有打架吗?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神官的?! 梨央勃然大怒,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扑上前去吼道:“你给我道歉!” 安朝昀没料到这一出,被他推的往后趔趄了好几步,眼瞳里闪过一丝诧异。四周围观的众仙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百草观的小仙官真是胆识过人。 梨央没顾上这些,怒发冲冠的攥着他的领子道:“你赔我的唐三醉!否则别想走人!” 安朝昀挑了挑眉,轻蔑之色回到了眉梢,他轻而易举的拨开了梨央的手道:“闪开。” 梨央还想说话,旁边伸出来几双手将他往人群里按了按,几个仙官规劝道:“梨央小仙君,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仔细吃亏啊!” “他特别记仇,你看那人不就是平日里随意说了他两句不是,就被打成这样了。” 话音未落,安朝昀在众目睽睽之下挥拳对着那仙官狂捶,那仙官鼻涕糊眼泪的挣扎,在地上打了个滚,安朝昀一拳砸偏,重重的捶在了汉白玉的地面上。 众人只觉得大地颤了三颤,各自就近抱作一团。 安朝昀手背上立刻见了血,他恍若未觉,伸手将那仙官揪回来揍的哭爹喊娘。 梨央看的心惊,委实想象不到居然真的会有如此残暴又自我的人,负伤也要报复,一时间忘了声讨。安朝昀将那仙君揍了一通,将他往长廊拐角处一丢,像是丢了个垃圾,便一声不吭、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到他走远,才有人敢伸手去扶那仙官,但那仙官被打的鼻青脸肿,缩成一团犹如惊弓之鸟,谁都碰不得,一碰就杀猪似的嚎叫,在场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散了散了。”远远的一只长尾华羽的巨鸟自天儿降,它背上坐着一位年轻仙官,腰悬白羽,丰神俊逸,他挥了挥袖子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啊。” 下面一仙君指着地上的那一团道:“韶光仙君,那他” 韶光道:“我送他去长生殿,放心吧都。” 韶光仙君将这烫手山芋接了,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从善如流的作鸟兽散,留了梨央一人在原地盯着那玉体横陈的唐三醉,黯然神伤。 韶光将那一团碎嘴仙君扶上毕方的脊背,又折了回来,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只琉璃盏道:“梨央仙君。” 梨央虚弱道:“哎。” 韶光弯腰将地上的花枝捡起,拢了拢插进琉璃盏,递还给梨央道:“亡羊补牢,希望为时未晚。” 梨央受宠若惊:“多,多谢!” 韶光莞尔一笑,御风而去。 ☆、第三十二章 虽说有韶光仙君帮衬一把,梨央仍是惴惴不安,他抱着那琉璃盏往百草观走,越靠近心跳的越快,慌得他连咒骂安朝昀的心思都没了。 琼楼玉宇,置于一片绚烂的绿植中央,那些青叶碧枝或静立或摇曳,或高如蓬或密如茵,未至门前,已有花草馥郁而清新的香气拂面而来,连风也湿漉漉的温和。 匾额上提了三个字,百草观。 梨央定了定心神,提了衣摆走进去。 他顺着楼梯辗转上了小阁,竹帘静垂,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个纤长的人影绰绰,梨央抱紧了那琉璃盏,在外厅站的笔直道:“师尊。” “回来了?”里面那人和蔼道。 明知道隔着帘子看不见,梨央还是用力点了一下头道:“恩。我养的的唐三醉快开花了,想带给师尊瞧一瞧,但是”他咬了一下嘴唇:“在集庆廊弄洒了” “那便扔了吧。”里面那人波澜不惊道。 梨央呆了呆。 师尊有洁癖,洒了再拾起来的东西肯定不能入眼,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但是他培育这株唐三醉呕心沥血三载有余,好不容易长出三支带花苞的枝丫,迫不及待就 - 分卷阅读34 想带师尊看一看,他昨天为此兴奋了半宿,想了千百种师尊的反应,会不会鼓励或者夸赞于他,甚者对他提出更高的要求,传授更高深的学识。 谁晓得—— 梨央瞬间眼泪从心底泉涌上来,蓄满了眼眶,他死命忍着,瞪得两眼通红,但也无济于事,他转身默默的走出去,将那三支凋零的花枝挖了个坑,埋进了土里。 把坑完全填上的时候,梨央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吧唧吧唧往下掉,他一边用袖子拭泪一边吸鼻子:“是爹爹没照顾好你们,爹爹对不起你们呜呜呜——” 屋里人道:“梨央?” 他声音和缓却清晰,梨央从地上弹起来,结结巴巴道:“我在!” “怎么在外面那么久?” “我,我进来了!”梨央慌忙道。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子里,竹帘轻轻晃动发出“簌簌”清凉之声,里头那人道:“在桌上,别晾太久。” 梨央一愣,侧首,却见桌上摆着一只檀香木的小盒。 “这是!”打开的时候他掩饰不住震惊和喜悦:“唐三醉的种子?!谢谢师尊!!” “恩,你不是一直喜欢唐三醉”里面那人沉吟着解释,话还没来得及说全,梨央就扛着花锄风一阵似的卷出了楼阁,紧接着外面响起“吭哧吭哧”刨土的声音。 竹帘子里的师尊愣了半晌,哑然失笑:“这孩子” 唐三醉是一种梨花,开花时一支三色,气味芬芳各异,犹如三种美酒,因此获名唐三醉。 师尊给的种子和梨央自己培育的截然不同,入土即发芽,梨央蹲在一旁痴痴的看了许久,笑的见牙不见眼。 他心情大好,扛着花锄回到屋里,竹帘依旧簌簌震动而歌,桌案上多了一斛清茶。 梨央只觉得自家师尊堪比天上月水中莲,恨不能把他捧在手心里供在神台上,替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傻笑什么?”帘子那头人隐隐笑道:“待会儿别忘了去给大椿之木” 梨央欢喜道:“我知道,除草嘛!喝完师尊的茶就去。” 他捧着茶杯道:“师尊你知道吗?今天在我摔了唐三醉是有原因的。” “哦?”帘子里的人道。 “咱们上天庭有个刺儿头,叫安朝昀。”梨央撇嘴道:“特别记仇,特别蛮横,还粗鲁,无理取闹,他在集庆廊闹事,才把我的唐三醉给打翻的!” 帘子那头的人没说话,似乎在摆弄一些物事,梨央自顾自的抱怨道:“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仙官啊,当个市井莽夫都闲多,师尊你知道吗,他昨天打的手都出血了,还要追着人揍,得多凶啊!” 竹帘里的人淡淡道:“你不喜他避着他就是了。” 梨央面色一僵,随即涨红了脸:“是,弟子明白了。” 他一时如坐针毡,起身道:“师尊,我先去给大椿木除草。” 梨央拖拖拉拉的给大椿木除了草,又多此一举的给周围的紫藤花架浇了水,这才慢吞吞的回去。 桌案上放着一瓶药,看样子是瓶伤药。 梨央迷惑道:“给谁的?” 帘子里的人道:“你想给谁便给谁吧。” 梨央更加迷惑了,便将那伤药往怀里一揣出了百草观。 他捉摸着师尊的话,今日受伤最重的便是那挨打的仙君,此时应该在长生殿,想来师尊是让他去帮衬一番,好做个顺水人情。 他一边走一边想,如果所有的人都像韶光仙君一样,待人热情,如沐春风该多好。 长生殿近在眼前,里头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仙官,藕色的衣裙轻简,长发束成一股堆在肩头,衬的脸小巧如玉。 她跨出门槛撑开一把同色系的伞,伞上绘了红莲朵朵,极是明艳动人,这长生殿里来往医仙皆男子,还以老翁居多,梨央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那女子也察觉到了目光,回望过来道:“仙君找谁?” 她声音不若寻常仙娥的纤细娇媚,吐字清晰明断,掷地有声一般,梨央不得不以平礼相待,拱手道:“冒犯仙娥,我是来送药的。” “我不是仙娥。”那女子道:“我叫箫寞,奉于长生殿。” 这竟然是个医仙,梨央登时又对她生出三分敬佩,对之前自己的先入为主感到有些懊悔,箫寞却不纠缠于此道:“那位仙君在东偏殿,你去了便能见到。”说完,她颔首示意,旋然离去。 梨央按着她的指引往东偏殿走,忽的隔墙听见里面有人在闲唠,一边唠一边倒吸冷气道:“我不就伸腿绊了他一下,我也没干别的啊?他连我这一绊都躲不掉还敢自称武神?自己摔个狗啃泥怪我吗?” 他似乎是痛极,“嘶”了半天道:“多大点事啊,韶光仙君,你说他是不是小肚鸡肠,如此开不起玩笑,难怪人人都不喜欢他。” 那厢一人笑盈盈道:“说的是。” 梨央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觉得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掉头就出了长生殿。 ☆、第三十三章 他足下生风的走,恨不得离那碎嘴仙君越远越好,握着那瓶伤药,他想起先前安朝昀一拳落地,砸出鲜红一片。 万顷瑶池西面有一块不起眼的小水潭,小水潭中央有一块凸起的不起眼的石头。 安朝昀一个人躺在那块石头上,将手臂垂下,探入水中。 这小水潭是活水,开源自瑶池,水没安朝昀的手腕上,将他的伤口尽数吞没。 他就这么像死尸一样狗在这没人的一隅狗了大半天。 梨央跑断腿才在这犄角旮旯找到安死尸,他瞅了瞅那石头的位置,想了想自己的身份,不是武神,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 没等他放声大喊,隔了一段可观的距离,安朝昀已经机敏的睁开了眼,翻了翻眼皮倒视了一下梨央,随后又闭上了眼。 梨央道:“安朝昀,我给你送药来了,你手伤别一直泡水里啊!” 安朝昀没理他,梨央思忖了片刻,将那小药瓶塞塞紧,隔着水潭抛了过去。 药瓶飞到安朝昀脑袋瓜上方,他尚闭着眼,居然精准无比的抬手将那药瓶拍飞,像拍一只蚊蝇飞虫似的,“咕咚”一声药瓶掉进水潭,沉了下去。 梨央目瞪口呆,随后火气“蹭”的蹿了上来。 “你什么意思?”他吼道。 “滚开。”安朝昀的火气丝毫不逊于他。 “你到底有没有礼貌!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送药,你这个人怎么不领情!”梨央气得跺脚。 “虚伪。”安朝昀道。 梨央一愣,像是被戳着痛处,气急败坏道:“要不是我师尊叫我来送药给你,你以为我愿意看你这副臭脸吗!” 安朝昀掏了掏耳朵,不予理会。 梨央犹自发泄着怒火:“你 - 分卷阅读35 就是个骄傲自大的臭石头!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成天甩脸色!你懂不懂接受别人的好意!你这样只会让人家越来越不喜欢你!” 破天荒的,安朝昀居然没动手揍他,只是一直紧蹙着眉头闭着眼,更像个死尸了。梨央自说自话的咆哮了半天,如石沉大海,觉得自己更像个有病的,只能气咻咻的离去。 一年一度的蟠桃盛会即将到来,打架的风波很快就被众人遗忘,瑶池的仙娥们按照天帝玄周的意思摆宴设席。 众神齐聚一堂,窃窃私语。 “听说没,弥鉴的小相好今天要给安朝昀洋相出,待会儿都擦亮眼睛记得看啊。” “哈哈,你说安朝昀是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人家小相好根本不领他的情,心疼自家情郎还来不及呢!” “你说安朝昀是不是自己喜欢那仙娥才自作主张。” “我看有可能,真是笑死个人了。” 瑶台上设了百来张桌子,佳酿贡果应有尽有,仙娥们飘然而过,素手添香的摆好杯盘,又放一只碗口大的新鲜蟠桃于中央。 这蟠桃乃是天界独一无二的罕见仙果,也是这年度盛会的精彩压轴之处。 头一年众仙的注意力不在那鲜润的蟠桃上了,而在那张为安朝昀准备的桌子上。 桌子上没有蟠桃,只有一个光溜溜的桃核。 无人不在肖想安朝昀看到这桃核会是什么表情,今日天帝玄周也在场,他无论闹与不闹,都是一场博人眼球的好戏。 仙官们66续续的抵达,打了招呼便入座,然后各自伸着脖子张望。 “韶光仙君也没来啊?那我们来早了哎。” “天帝来了吗?” “天帝肯定最后一个到啊!” “沉水上神呢?他今天会来吗?” “我早先看到梨央小仙君去收花枝了,应该要来的!” 此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见得外面迎宾的仙娥们突然聚到了一处,齐声呼道:“恭迎沉水上神!” 一个纤瘦而挺拔的青衣人迈入众人的视线,来人瞳凝秋水,眉似远山,肤色与素襟一般雪白,长发垂腰,鬓边细缕,发髻以桃枝为簪,一点夭夭艳色与淡青衣冠交相辉映,可谓风流与矜雅并存,他步履闲态,身后跟着一杏色衣袍的俊俏少年,正是梨央。 人人都道梨央长得俊美,但一比之下梨央的俊俏便显得伶仃而单薄了。 岚沉水冲一旁夹道相迎的仙娥们颔了颔首,道:“有劳了。” 为首的仙娥名唤迎黛,正是那一群红着脸的小仙娥里十分镇定的一个,回礼作邀道:“沉水上神请上座。” 梨央笑容满面的将一只锦盒递给迎黛道:“唐三醉,直接放鼎里就行啦。” 迎黛惊喜道:“唐三醉?不是早就绝迹了吗?” 梨央笑道:“我师尊培育出来的,厉害吧!” 那厢岚沉水回首道:“梨央苦心之作,与我无关。” 锦盒里是蕊色的粉末,被迎黛撒入八角鼎内,顿时飘香四溢,如佳酿醉人,一人打趣儿道:“仙娥,这香一闻,可就没人想喝酒了呢!” 一时间夸赞如潮似海的朝梨央而来,梨央忙着与人客套,岚沉水独自往坐席处去,同时一个紫衣小仙娥从人群里艰难的挤出来,小跑着冲上来道:“沉水上神,我带您入席!哎哟——” 话音未落她就踩着自己的披帛,趔趄着往前栽了,那边热闹着居然没人注意到她,倒是岚沉水一步转圜过来,借了手臂与她,那小仙娥扶着他的臂弯险险站稳,一抬头尴尬的无所适从,“蹬蹬蹬”退了好几步,手忙脚乱的理着衣冠道:“沉水上神,我我我” 岚沉水笑了笑,掸了掸衣袖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麻烦。” 见他掸衣袖,那小仙娥的脸红了个彻底,更不敢碰他了,远远指道:“就,就那个——” 她对着人头攒动处一指,倒也没指出个所以然,岚沉水失笑,依旧温和道:“多谢。” 他信步走过去,路过几张空座,倏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他拂袖,望着那案上桃核道。 一旁一仙官吞吞吐吐的笑道:“这是那个刺——啊不是,安朝昀的位置,不是上神您的,啊上神您坐在那边——” 他的笑容猛地僵在面孔上,眼睁睁看着岚沉水一撩袍摆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哇,收藏涨的比我预想的要多qaq感动的稀里哗啦。 照常给你们打滚比心。 ☆、第三十四章 韶光没赶着那一拨人潮去,他骑着毕方鸟搜寻了一会儿,逮着落单的安朝昀。 “朝云神君。”他微笑道:“去赴宴哪?我捎你一段?” 安朝昀看了他一眼,徒步往前走道:“不用。” 韶光便驱使着毕方低空慢飞,笑盈盈道:“朝云神君,其实咱们也不一定要去的,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兜兜风也不错啊。” 安朝昀驻足,怪怪的瞅着他:“你” 韶光连连摆手道:“你别误会,我对你没兴趣。”顿了顿他道:“只是如今有人要拿你宴会上取乐,保险起见,你还是” 安朝昀道:“谁?” 韶光道:“我不能说。” 安朝昀道:“那你来做什么好人?” 韶光不愠不怒,微微笑道:“朝云神君,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并非除了好人就是坏人,有时候求同存异是不错的选择。” 安朝昀翻目道:“没觉得我们俩有同可求。” 韶光耸耸肩道:“也罢,他们把你的仙桃换成了桃核,你到时候莫要太动怒就是了。” 安朝昀当然不会因为一个桃核就退缩,相反,他抢在韶光前面来到了瑶台。 他原以为进去就会吃一波白眼,没料到氛围竟十分微妙。 一个紫衣小仙娥踉踉跄跄的迎上来道:“朝云神君,这边坐!” 她像是太紧张了,又要来个平地摔,安朝昀伸手托了她一把,面无表情道:“多谢。” 小仙娥一天收到了两句谢语,欢喜的脸红扑扑的。 安朝昀慢慢的走过过道,一路上许多仙官带着敬畏又好奇的眼神偷瞄他。他的座位在尽头,破天荒的居然很靠近玄周,安朝昀微微诧异,因为他看见那案上端着的摆着一只蟠桃,并非桃核。 他不经意的松了一口气,撩起衣摆坐下。 坐他旁边的仙官欲言又止,随后干脆装作没看见的坐直了身体。 不多时,玄周便来了,后面跟着韶光。韶光虽年纪轻轻,但已是玄周的入幕之宾,是九重天上默认的天帝亲信,他冲周围的人挥了挥手便自然而然的入了座。 目 - 分卷阅读36 光一扫,七窍玲珑的韶光便发现了那摆了桃核的座位,先是稍有诧异,随后看见了正襟危坐的岚沉水,便若有所思的笑了。 众神朝玄周行礼,随后玄周对着座下沉水上神举杯。 忽而他发现了那桃核,语调上扬:“这是怎么回事?” 座下鸦雀无声。 始作俑者迎黛仙娥已经白了面孔,冷汗沾湿了鬓角,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沉水上神会扯进这件事里来,难道不是整个九重天都对安朝昀嗤之以鼻么? 一旁的紫衣小仙娥扯了扯她的披帛小声道:“别怕,沉水上神是好人,不会怪罪的。” “你懂什么!”迎黛烦躁的拨开她的手,嘴唇颤了颤,心知肚明。 沉水上神不可能没有任何立场的掺和进来,他的立场很明确了! 与此同时,安朝昀坐在玄周身侧,与韶光面对着面,他根本没注意到韶光似笑非笑的神色,只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只桃核,和那个青衣人。 岚沉水对周围那些鱼龙混杂意味不明的目光恍若未觉,他冲玄周回敬一杯道:“蟠桃鲜美,我一时难以自持,惭愧惭愧。” 空气里的剑拔弩张顷刻间分崩离析,玄周大笑起来道:“岚沉水啊岚沉水,蟠桃而已。” 岚沉水亦自嘲道:“白活了这么多年,像没食过蟠桃一样,唉。” 随着这两位的调侃,周围的仙官都此起彼伏的谈笑起来,殊不知里面强颜欢笑者不占少数,一场宴席就这样看似平静无波的开场,又平铺直叙的结束。 送走了玄周,众仙官才敞开来互相道别,梨央从座位上起来,铁青着脸色追上岚沉水:“师尊,你为什么——” 话音未落,一道玄色的影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挡住了去路。 梨央霍然一震,脱口惊道:“安朝昀你——” 他硬生生刹住了后面的话,忐忑不安的看着安朝昀,生怕他一言不合动手,忽见安朝昀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了一个硕大的完整的蟠桃 梨央:“????” 安朝昀将那蟠桃递到岚沉水面前道:“还给你。” 梨央:“!!!!!!” 恐怕三界之内再没有第二个人敢举着个东西指着沉水上神的鼻子说话。 不知为何,梨央总觉得安朝昀凶巴巴的态度下面有那么一丝丝的微妙。 岚沉水目光轻飘飘扫过那蟠桃,拂袖负手,不咸不淡道:“不用。”说完,他旋身避过了安朝昀,径直离去:“梨央,走。” 安朝昀猛地瞪大了眼,扭过头,难以置信的望着岚沉水的背影。 梨央从他身边过,撇撇嘴嘲笑道:“我师尊有洁癖的,你碰过的东西他才不会要!” 说完,他小跑着追上了岚沉水,扬长而去。 安朝昀在原地石化,他握着那只蟠桃站了很久,手臂轻轻地发颤,隐隐有怒意夹杂着绯红色泛上他的耳根。 沉水上神四两拨千斤的平息了一场闹剧,却不晓得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众仙又敬又畏,一时间倒不敢拿安朝昀怎么样,大家都以为九重天会相安无事一阵,然而百草观却出事了。 梨央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养的绿萝栽被人拔了个精光,光秃秃的茎横七竖八的堆成一团。 梨央立刻红了眼眶,哭唧唧的跑去跟岚沉水诉苦,他那四平八稳的师尊道:“无妨,再种便是。” 梨央复种绿萝,绿萝栽新抽嫩苗,梨央谨慎的蹲守,寸步不敢离,绿萝栽这回没事,隔天却发现自己的花架被人推了。 梨央对着一地落红,呆了两秒彻底绷不住,“哇”的一声很没形象的哭了。 他哭的伤心,一想到自家没心没肺的师尊只会安慰说“没事,再种嘛”,更是悲从中来,忽闻一人隔墙道:“谁在哭?是哪儿不舒服么?” 梨央瞪着一双兔子眼,只觉得这声音耳熟,抬眸见一人惊鸿跃起,轻盈的立在墙头,藕色的衣裙舞动如流霞,手中握着一把收拢的油纸伞,居然是那日在长生殿遇见的女医仙箫寞。 箫寞歪了歪头,见这眉清目秀的小仙官的表情没来由的更扭曲了,刚要再问,忽听梨央大叫:“小心!” 岚沉水来到花苑里,便看见自家徒弟被伽藤捆成个粽子,被倒掉在半空中的滑稽景象。 “师尊!!救我!!”梨央大呼小叫。 岚沉水仰头道:“你怎么上去的?” 梨央哭丧着脸:“救人!” “要救的人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要请假,跑蛋白跑到深更半夜,太绝望了qaq ☆、第三十五章 原来那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伽藤突然发难,伸出藤蔓要抓侵入花苑的不速之客,梨央扑上去意在英雄救美,谁晓得箫寞灵活的不像个学岐黄之术的,足下一点一翻,轻松的避过了粗大的藤蔓,反倒是梨央探手去抓,被伽藤吊起,裹了个严实。 那场面别提多丢脸了。 箫寞皱眉道:“你没事吧?我帮你把树藤砍断。” “别别别!”梨央涨红了脸道:“那个不能砍!百年老藤,很珍贵的!还能入药!”他顿了顿,强行扯淡道:“他跟我闹着玩呢!我没事,你别管我啦!” 箫寞道:“当真?” “真的!”梨央简直不想她再多待一刻:“你走吧,我待会儿自己玩腻了就下来。” 箫寞道:“那你方才哭什么?” 梨央:“” 梨央简直又想哭了,他咬着嘴唇道:“我没哭!你听错了!” 箫寞蹙了蹙眉,自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红色的丸子,站在墙头,踮脚探手的递到梨央嘴边。 梨央扭头哼道:“我没病我不吃药!” 箫寞的肢体柔韧的伸展开,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她指尖一弹将那丸子送进了梨央的嘴里。 梨央大惊:“唔唔唔——恩?甜的?” 箫寞站直了道:“山楂丸,我们他们凡间的特产,我托安朝昀带的,从前不高兴的时候含一粒,心情就会好很多。” 梨央傻傻的吧唧着嘴,望着眼前这个女仙官。 好像年纪也差不多,她却总是一幅少年老成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淡漠。 “我走了。”箫寞说,她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墙的另一侧。 盯着墙头足有半晌梨央才回过神来,脑子里炸出一团烟花:“安朝昀?????” 岚沉水抬手扶了扶伽藤的树干,那伽藤便温驯的收回了张牙舞爪的长藤,将梨央放了下来。 “师尊!我觉得是安朝昀在报复我!”梨央脚下一落地便大叫。 “他为什么报复 - 分卷阅读37 你?”岚沉水负手往回走,波澜不惊道。 梨央语塞,他那天逞一时之快的嘲讽了安朝昀,说到底还是有点理亏。 他思忖半晌道:“师尊,安朝昀没心肝是出了名的,你那天好意帮他,他未必会领你的情。” “我并非帮他。”岚沉水道:“只是没有人是应该被戏弄的,你明白吗?” 梨央撇撇嘴不说话,心里却不服。 伽藤这两日活跃起来,谁进来就打谁,梨央的花苑便安稳了许多,他也渐渐将对安朝昀的虚无怒气给抛诸脑后。 安朝昀发现作弄梨央并不能使他稍微好过一些,难受的源头是那天那个青袍人对于他的不屑一顾。 他凭什么嫌弃我?安朝昀在心里一遍遍的想,越想越生气,比一般人作弄他腹诽他还要生气许多。 但他着实也做不到动手打梨央,这让他更加难受。 他独自一人苦思良久,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岚沉水本人身上。 于是他决定去找岚沉水本人的麻烦。 外面花苑上的伽藤凶得很,安朝昀直接绕到百草观的后方,花了吃奶的力气爬上了百草观里最高嘴大的那棵古木。 那棵古木大若小山城,长枝蜿蜒,粗可载人,常年枝繁叶茂,成冠的绿荫笼罩着整个百草园,安朝昀在里面穿梭,像个松鼠一样从树洞里探出半个脑袋。 这树洞位置颇高,垂至往下正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百草观里的情形。 岚沉水正在侍弄花草,与那日出席蟠桃会时的繁复重袍不同,他轻衣缓带,长长的头发用一根桃花枝随意的盘着,卷着袖子,露出半截修长的小臂。 他徒手将湿漉漉的泥土挖开,掏出根茎,小心的摆入一旁的花盆里,黝黑的泥土沾在他的肌肤上,愈发显得手臂洁白如玉。 安朝昀看的呆了呆,随后有点糟心的想,他连这些泥土都不嫌脏,居然嫌我脏? 岚沉水将那几株仙草分装进花盆,又将土坑填好,忽的听到“嗖嗖”两声,随后那几个软陶花盆应声而碎。 岚沉水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稀烂的花盆,后又抬起头,然而那小贼已经逃的无影无踪。 安朝昀逃的极远了才敢停下来,居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心跳如擂鼓。 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玩儿命的跑,就好像他惧怕看到岚沉水的反应一样,想到此他烦躁的抓乱了头发。 往后的十多天,安朝昀都锲而不舍的去大椿之木那儿捣岚沉水的乱,但回回都犹如石沉大海,倒是几次被梨央发现了,气得原地跳脚了好一会儿,隔空对他好一通谩骂。 安朝昀愈发看不透岚沉水这个人,也许岚沉水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软柿子?看他那斯斯文文的样子,就像那种吃了亏只会自己吞苦水的小可怜,他徒弟梨央色厉内荏,不就是这品种的小哭包么? 可这么一想又觉得岚沉水十分配不上自己眼下的愤怒了,或许岚沉水恼起来把他抓去揍一顿也是好的,省得他成天胡思乱想。 安朝昀烦上加烦。 而后他走在路上,便听见几人道:“听说没?沉水上神蟠桃宴替安朝昀解围,那刺儿头一点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成日的去百草观找麻烦,弄死好些奇珍异草,害的沉水上神头风病都犯了,下不了床呢。哎你说沉水上神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平白惹这一身骚。” 那几人说的正欢,猝不及防的挨了一拳翻倒在地,紧接着便听安朝昀怒吼道:“你说谁吃饱了撑的?你有种再说一遍!” 这次安朝昀没讨到好,挨了一群人的围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走在路上没少招人嘲笑。 路过长生殿,被箫寞撞见,强行拖进去上了一波药。 箫寞用手指沾了药霜,揉化在掌心里,把安朝昀脑门前的头发撩起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阵乱拍。 安朝昀被拍的五官扭曲,怒道:“你下手轻点!” 箫寞冷笑道:“这话挨打的时候说还有用。” 安朝昀甩了甩脸,那药膏敷在脸上凉丝丝的,十分清爽,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起身道:“行了走了。” 箫寞道:“这么急?又赶着去找沉水上神的麻烦?” “”提到这个名字安朝昀就觉得邪火中烧,忍得十分辛苦:“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是怕那群老东西说你的不是。” 箫寞道:“沉水上神怎么你了?” 这女人居然跟他杠上了,安朝昀翻目道:“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的是你吧。”箫寞冷笑道:“以前只觉得你脑子一根弦,没想到你还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 这四个字砸的安朝昀一阵发蒙,又听箫寞道:“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沉水上神在打圆场,既要保你又要保迎黛,你还一脸愚蠢的跑去还蟠桃?这不是在打沉水上神的脸吗?安朝昀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随后箫寞无法忍受这不带脑子的东西在自己的屋里待太久,一脚把他给踹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存稿怎么越来越少了!(╯‵□′)╯︵┻━┻ ☆、第三十六章 岚沉水这两日莫名的头疼。 老医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给了些丹药,梨央侍奉岚沉水服了药,一边忿忿不平道:“师尊就是给那安朝昀给气的!” 岚沉水揉着太阳穴不语,梨央觉得自己太过聒噪了些,便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风裹挟着淡淡的草木清气绕梁不去,岚沉水躺在躺椅上阖眸养神,忽觉身上一沉,又听“哎哟喂”一声,那人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直挺挺的扑倒在岚沉水的身上。 岚沉水适时睁开了眼,对上一张强作镇定的面孔,近的像要贴上来。 安朝昀两手撑住躺椅扶手,以一个极其高难度的姿势挺直了上半身,这才避免了压坏沉水上神的惨剧,他一双眼睛瞪得要脱眶,只觉得属于岚沉水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痒的的厉害,一直痒到心里头去了。 “我”他嗓音发颤,一开口整个就绷不住了,热辣辣的温度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根:“我就想给你盖个毯子” 岚沉水眨了一下眼睛道:“唔。” 那浓密的眼睫毛扑闪了一下,安朝昀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像是给他施了什么强大的咒法似的,直接抽干了四肢的力气,“啪叽”一声彻底压在了岚沉水的身上。 安朝昀死尸一样把脸埋在岚沉水的胸前,绝望的想,他娘的,真是把身为武神的脸都丢尽了 岚沉水低低的笑了一声,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随后扬起头用一只手盖住眼睛,大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安朝昀臊的不行,咬牙 - 分卷阅读38 切齿道。 岚沉水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想起来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安朝昀黑着脸道:“你说。” “橘子,橘子你知道吗?”岚沉水道:“凡间的一种水果。” “我知道” “有两个橘子前后走,忽然前面的橘子说我好热啊,就把外袍给脱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 “后面的橘子摔倒了!”岚沉水说:“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沉水上神爽朗的笑声。 安朝昀:“” 我他娘的看起来很像橘子吗?他在心里歇斯底里的诘问。 岚沉水有点笑不动了,皱着眉头扶了扶额,安朝昀猛地意识到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忙从他身上下来,惶惶不安的看着他胸前皱巴巴的衣襟。 岚沉水犹自闭着眼,安朝昀终于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上前一步道:“你怎么了?” “你先出去。”岚沉水道。 安朝昀慌了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猜想,最终汇成一个念头——他不想看到我。 他一瞬间产生了奇怪的自厌情绪,居然有点想落荒而逃,可又有浓烈的不甘心将他捆在原地,进退为难,短短的踯躅间,岚沉水再次睁开眼,定定的望着他。 岚沉水的眸色浅浅的,总是温柔似水,而此时却仿佛可以从中提出一把利剑。 安朝昀浑身一僵,下一刻他奋不顾身的张开双臂朝着岚沉水扑过去。 “哗啦”一声,躺椅翻倒,两个人纠缠滚到一侧,大门骤然间大开,一团漆黑的光破入,撞在那躺椅上,“嘶啦”烧成一团烈火。 安朝昀一手紧紧地护住岚沉水的脑后,直到停下来,他另一手撑地,死死的盯着身下的沉水上神。 良久他张了张嘴,除了喘粗气再发不出一个音节,显然是肢体的反应大大的走在了情绪的前面,此刻心脏后知后觉的狂跳,让他惊魂未定,岚沉水却很平静,侧目望了望那化作灰烬的木具,有些惋惜的笑了:“晚了,你走不了了。” 安朝昀咬牙道:“我不走!” 岚沉水也不生气,笑了笑道:“也罢,先起来。” 安朝昀如梦初醒,一咕噜爬起来,满脸通红。 他懊恼的撑住额头,惊恐万状的想,天哪,刚才对沉水上神做了什么?! 岚沉水却没有怪他的意思,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径直走到了门外。 偌大的花苑里,那些蓬勃而摇曳的花草尽数枯萎,青葱鲜艳之色化作大片可怖的灰暗,空气里弥漫着古怪的焦味,天阴沉沉的,不复百草观一贯的晴空万里,像个大型的坟墓。 明明片刻前还不是这样,安朝昀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的看向岚沉水。 沉水上神却面不改色,信步走出去。安朝昀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足下碾过的土壤干而琐碎,时不时连着枯槁的草叶被翻过来,皆是焦炭一般的色泽。 二人便这么不声不响的穿过了大片荒野般的百草观,来到了那棵大椿之木的跟前,枝繁叶茂的万年古木是眼下仅剩的绿意,但其上方乌云压冠,逼的那绿意也黯淡无光。 越靠近大椿之木,岚沉水的面色就多一分苍白,他终于停下脚步,一手扶额,安朝昀的心猛地悬起,脱口道:“你哪里不好?” 就在此时,一缕空旷沙哑的笑声荡开:“岚沉水,我看着你逞强的样子,到底心疼的很。” 安朝昀被那笑声刺的耳朵疼,一步上前,将古木与岚沉水隔开,警惕的环顾四周:“谁在装神弄鬼?有种出来跟我打!” 那笑声愈发放肆了些,嘲笑道:“装神弄鬼?小子,我成神之时你怕还在娘胎里呢!” 安朝昀勃然大怒,正欲张牙舞爪,却被岚沉水单手拎回身边,一阵趔趔趄趄的后退。 “都是老东西了,何必逞后生的口舌之快。”岚沉水道:“虞烬,安分些吧,大家都好过。” “好过?”虞烬道:“岚沉水,你觉得我好过吗?你觉得自己好过吗?”他顿了顿吼道:“除了他玄周自己,谁觉得好过了?” 安朝昀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白的叫出天帝的名字,其言辞之悲愤仿佛要道出许多苦衷一般,难道三界的歌舞升平皆粉饰而来,他越想越不可思议,忍不住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沉水上神。 然而岚沉水一抬手示意他别说话,微微笑道:“都挺好的,你想多了。” 对方几乎要被岚沉水气厥过去,咆哮道:“你简直就是玄周的一条狗!岚沉水,我他娘的当初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你!” 安朝昀暴怒:“你说什么!” “我说他你这个小东西激动什么?”虞烬愣了愣,嗤笑:“你是岚沉水的什么人?弟子吗?哈!那你真应该看看你师父当初的模样,再对比如今,可怜至极,愚蠢至极!” 安朝昀还要发怒,却被岚沉水按住了肩膀,此番岚沉水眸子里的和婉之色也褪去,他淡淡道:“虞烬,一桩事归一桩事,再跟后辈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他青色的衣袖微微一拂:“我以为草木宜人,你在地下自省了多年,也该想通透了。” “什么?想通透?”虞烬怒极反笑:“我是不是应该原谅玄周?岚沉水你当我和你一样没心肝么?”他的声音骤然颤抖嘶哑:“我日日对着我小儿尸骨,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恨不能将玄周千刀万剐,将这三界搅得天翻地覆!” 岚沉水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愕然:,脱口道:“虞驰怎会埋在”随后他收了话语,压抑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低声喃喃:“难怪我怎么都镇压不住,玄周,你未免逼人太甚了些。” 安朝昀听得云里雾里,隐约觉得有一些惊天大秘密揭开了尘封的一角,那东西的怨毒和憎恨在千百年的岁月里发酵,形成了更加可怕的东西,他不禁靠的岚沉水更近了些,盯着沉水上神的侧颜看了一会儿,又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棵大椿木。 “你也觉得玄周罪无可恕对吧?”虞烬道:“岚沉水,你也明白他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的心太脏了,与你差之山海,你不如与我联手,推翻他的统治!我只想要玄周的狗命,届时我便奉你为王。” 岚沉水的眸色一动,那厢安朝昀的心也随之撼然,他依稀猜出了些什么,只觉得惊惧,猛地抓住了岚沉水的袖子,却听岚沉水悠悠道:“可你几句话之前还说我是玄周的一条狗。” 虞烬:“那是气话!” 岚沉水道:“我记得你还说,你要搅得三界天翻地覆?” 虞烬:“那也是气话。” “看来你还是有些神志不清。”岚沉水轻飘飘道:“待你想明白究竟要做什么,我在 - 分卷阅读39 将你放出来洽谈。” “岚沉水!”虞烬大怒:“你当真以为我是在与你商量?!” “你烧了百草观令我很不愉快,我并不准备与你洽谈。”岚沉水微微而笑:“但如果你觉得这是威胁,那也万分都算不上。” “呵!狂妄!”虞烬冷冷道:“你以命脉维系大椿木之时,可否想过这古木被连根拔起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岚沉水道:“不用想,我岚沉水天地同寿。” ☆、第三十七章 而此时的南天门中已是乱作一团。 原来人间两大国毫无征兆的起了冲突,战的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冤魂飘零,其数目众多竟活活堵死了黄泉出路,余下无□□回者带着无边怨怼冲破了极乐碑,化身厉鬼来到人间作乱。 厉鬼遇人便杀,遇害者又成厉鬼,凡界顿时血光冲天,化作无间地狱。 天上众神也从未见过这般可怖景象,被玄周通通召集了来寻求解决方法。 隔着九重云霄,那腥重鬼气也能丝丝缕缕的渗透上来,可见凡间已成炼狱,众仙官的脸色都不好看,一神官掩鼻小声道:“我们,我们不用太过操心吧,再怎么打也不可能打上九重天。” “最多死光了,回到混沌时期,从头开始,凡人的繁衍能力那么强” 箫寞冷笑道:“凡人?敢情你们不是凡人飞升上来的?” 那不是凡人飞升上来的仙官撇嘴道:“巧了,我不是。” 箫寞瞪眼,那厢一人凉凉道:“我看阁下缩头的模样也不像是个凡人飞升的。” 那仙官脸颊一抽刚要辩驳,却听“叮”一声,韶光路过,弹出一枚铜钱正中他的脑袋,微笑道:“我替那万千凡人许个愿,求弥鉴神君赐个生生不息,香火绵长。” 竟将他当成许愿池里的王八,弥鉴面色紫涨,但奈何来人是韶光,玄周身边的红人,万万碰不得,只能将微词都咽了回去。 韶光目不斜视的走到箫寞身边,低声道:“跟他们拌什么嘴,不如省点力气替天帝出谋划策。” “九重天最没有立场可言的韶光仙君如今也会教训人了?”箫寞却不领他情,冷冷道:“你这样的和事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韶光微微一怔,垂眸微笑:“谁说我没有立场。” “那你的立场是什么?”箫寞步步紧逼。 “天帝就是我的立场。”韶光扬眉一笑,旋身踏入大殿。 玄周坐在殿宇之上,那群倡导自扫门前雪的仙官嗡嗡叫唤,惹得他头痛,而此时韶光大步流星而入,身后跟着箫寞,两人一并拜倒,韶光道:“天帝,凡界生灵涂炭,此时不出征更待何时?” 玄周的眸光一丝丝亮起来。 旁一人道:“出征?出征得武神吧!韶光仙君,你倒是例举一个尚在职位的武神给我听听?” 韶光道:“朝云神君。” “这哪能算!” “凭什么不能算?”箫寞反唇相讥:“就算没有武神,只要天帝令下,我亦可身先士卒。” “你一个女仙在这里放什么厥词——” “够了!”玄周断喝,他慢慢的自金座上站起:“谁说九重天武神凋零?” 大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除却韶光唇角含了一缕不易察觉的笑,众仙官皆是震惊。 “天帝不可啊!”一老仙官带头跪倒:“您是整个九重天的支柱,切不可冒险出征啊!” 瞬间整个大殿内跪倒了一大片,众仙齐声道:“天帝三思!” 玄周凝眸道:“我是九重天武神的先驱,此乃我肩负重则,各位无需再劝。” 那老仙官凄切道:“天帝啊,您若有个闪失,九重天无人管辖,妖魔作乱犯上,那到时就真真是无力回天,三界大乱了啊!” 韶光脆生生插进来道:“天帝乃第一战神,摆平区区厉鬼岂不是信手拈来的事?老人家,你莫操闲心了吧。” “韶光说的是。”玄周走下金座道:“传令朝云,与我一同出征人间,剿百鬼,定乾坤。” 箫寞道:“天帝,我——” “箫寞你一介女流,有这个心是好,待在南天门等候即可。”玄周道:“朝云神君呢?” 众仙官面面相觑,箫寞原有些失望,此时一惊之下答道:“他应该在百草观。” “百草观?”玄周道。 韶光一皱眉,此时一人冲进大殿叫道:“天帝!不好了!!” “梨央小仙君,出了何事?”韶光伸手扶住他道:“冷静点说。” 梨央上气不接下气道:“百草观,百草观被人烧了!” 所有在场的仙官都骇然变色。 “大椿木大椿木在百草观!” “大椿木怎么样了?!” “那是支起九重天的柱啊!”那忧心忡忡的老医仙径直瘫软在地上:“这这这,,,,,灭顶之灾啊” 连玄周也变了脸色,他几步冲下来道:“岚沉水呢?” “我,我不知道!”梨央第一次离天帝这么近,被玄周吼了两句就蒙了,结结巴巴道:“我师尊没出来,我也进不去那边都是黑烟,我看到连伽藤都焦了” 玄周的额角青筋爆出,韶光见梨央发软,便松开了他,振袖唤来毕方。 “来不及让毕方去!”玄周疾步往外走:“大椿木和岚沉水一命相系,岚沉水不死,大椿木不会有事,九重天也不会有事。” “可是——”这下连韶光也接不上茬,玄周道:“但是大椿木底下该死,我应该猜到的。”他一咬牙道:“岚沉水一个人的仙骨承受不来那种程度的损伤,我必须去。” “可是凡间——”韶光第一次没有顺着天帝的心意走,脱口问完他便极为后悔,玄周厉声道:“这是调虎离山看不明白吗?九重天没了,凡间蝼蚁依附什么?孰轻孰重还需要我重复?” “是韶光欠了考量。”韶光默默的退开几步,此时梨央忽然道:“师尊!” 一片翠绿的叶被毕方衔在口中,送到了南天门外,梨央又惊又喜的爬起来道:“是我师尊的!” 玄周的火气稍稍平息,转身道:“他说什么了?” 梨央接过那片叶,抬手轻轻梳理了一下叶脉,几行字显露。 “古椿尚葳蕤,死灰不可燃。” 玄周看完深深地吸气,随后振袖出长剑:“走,出征人间。” & 岚沉水像个没事人一样,取了两根花锄出来,抛了一根给安朝昀。 他信手一抛,没抛准扔的远了,安朝昀却目不转睛的盯着,身体灵活机敏的做出了反应——退了两步,猛地窜出去。 安朝昀将花锄抱了个满怀,躺在地上磨蹭了一 - 分卷阅读40 会儿又来了个鲤鱼打挺,得意的眉毛也要飞起来,似乎对自己接住了岚沉水抛的东西十分满意。 岚沉水意外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倏地驻着花锄弯下腰去,脊背抖动。 “你又笑什么?”安朝昀不爽的耷拉眉毛。 “有没有人说你像小狗?” “有没有人说你笑点特别低?” 岚沉水笑出了眼泪,好久才缓过来,安朝昀的脸仍是黑的,岚沉水哄道:“当我没说,别放在心上,来,翻土。” 安朝昀想发脾气,酝酿了一会儿,那一小簇火苗自己熄了。 他别别扭扭的挪到岚沉水身边,有一茬没一茬的模仿沉水上神的动作。 一缕淡淡的草木清气盖过了浓重的焦味儿萦绕不去,安朝昀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更加大刀阔斧的刨起土来。 岚沉水看他把一杆小巧的花锄舞的虎虎生风,哑然失笑。 百草观经历了烈火燎原十分闷热,安朝昀不着门道的翻了一会儿土就浑身湿透,他抬手将衣袍解开,露出一片紧致的小腹,汗水顺着胸间的纹理落下,他犹觉不够,干脆将外袍脱了扔到了一边。 崇尚不羁的朝云神君行云流水的放飞了自我,正“噼里啪啦”的活动筋骨,忽然间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浑身僵硬的抬头看去,果不其然发现沉水上神也在看他。 安朝昀破天荒的第一次感到了“羞赧”,他两臂交叠护在胸前道:“我我我” 安朝昀一向以自己精干的肉体为傲,且十分看不起九重天某些油腻腻的男神官,比如弥鉴神君。 眼下他却紧张的想,完了,岚沉水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瘦了,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挺拔 他越这么想耳朵根就越烫,感觉脑袋里面盛满了沸腾的开水,“咕咚咕咚”冒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岚沉水歪了歪头,赞许道:“是像个武神。” “恩恩?”安朝昀一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在夸自己身材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恩,你们是我的动力。 ☆、第三十八章 岚沉水莞尔,抖了抖手腕上的泥土:“武神好啊,攘外安内,想做的凭一双手都能做到。” 安朝昀不免有些诧异,虽然玄周是武神出身,但九重天上多推崇文神,觉得武神粗鲁,能施一两个法术解决的事绝不动刀动枪。 岚沉水倒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恩。”安朝昀罕见的应和了一声,温驯的小声道:“我就想让自己不被欺负,让我在乎的人也不被欺负。”顿了顿他咬牙道:“所以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哈!”大地震动,虞烬发出了古怪的笑声:“有趣,太有趣了,连个兵器都没有的小东西还敢自称武神。”虞烬说:“岚沉水,你听见没?他说他想保护你,哈哈哈哈哈哈!笑煞我也!” “不许笑!”安朝昀恼羞成怒。 “保护我怎么了?”岚沉水道:“他想保护我,我很高兴啊。”说完他冲安朝昀微笑道:“若我有一日需要仰仗朝云神君,希望朝云神君记得自己的承诺,对我负责。” 安朝昀的脸“腾”的红了,完全不复方才凶狠的样子,甚至有点慌乱的讷讷道:“我,我会负责。” 虞烬在地底下似乎被打了一闷棍,半晌才继续道:“岚沉水,你的这个弟子有点意思。” “是吗?”岚沉水漫不经心道,他取了些种子来,细细的洒在土里,那些种子入土便发芽,长出娇嫩却青翠的茎来:“那也是我的弟子,和你无关。” “他的眼神里有野心。”虞烬兀自悠悠道:“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岚沉水的动作微微一滞。 虞烬循循善诱:“小子,你可知道,你师父当年离天帝宝座仅一步之遥。” 安朝昀诧异的抬眸望去,虞烬的声音里带着些隐秘的欢喜:“他却学什么人间圣贤,将这宝座拱手让给了玄周,自己躲到这偏远无人的地方当了个花农。” “虞烬!”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虞烬循循善诱:“你师父光风霁月,玄周那老东西给他提鞋都不配,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让他重返帝位至尊,他却不要,小子,你难道不打算替你师父搏上一搏?” “虞烬你给我住口!”岚沉水旋身而起,断喝,霎时间狂风大作,将他的青衣长发吹得烈烈飞舞,那棵巨大的古木四平八稳的底根处竟生生被铲起一角,黑色的旋风从中扶摇而起。 “多谢!多谢你的花锄!”虞烬狂笑不止。 安朝昀扬头急道:“不是我——” 岚沉水劈手将他揽到身后道:“我知道不是你。” 乌云滚滚,黑色的旋风冲入云端,紫电雷鸣,变换无形,一颗巨大的骷髅脑袋缓缓露出,幽暗的俯瞰着百草观,九重天。 岚沉水猛地撑住了额头。 “你怎么样?”安朝昀急的冒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虞烬大笑:“玄周,没想到吧!你的天劫来了!” 无数的烈烈燃烧的火球坠落,如降临一场天罚骤雨,在猩红而滚烫的空气里,虞烬仰天长啸:“驰儿,你看见了吗!天地间是敞亮的,不是只有黑暗!我今日就焚这九重天为你做祭奠!” 岚沉水猛地抬头,刹那间,他脚下有无数青藤破土而出,枝叶迅速生长,拢成华盖。 业火被阻隔在外,仍旧无休无止的坠落,将空气也烧的融动,绿叶上湿润的露水被灼的迅速蒸发,那些新生的草木却是□□蓬发,两股力量碰撞交锋,相持不下。 安朝昀一步不让的站在岚沉水的身边,他死死的盯着岚沉水的侧脸,漏下的火光将那张俊秀的面孔照的明艳而英气。 “别白费力气了,虞烬。”岚沉水说:“有我在一日你就掀不起风浪。” “岚沉水!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虞烬道:“你还在等救兵是吗?我告诉你!凡间厉鬼成群,百草观就算被烧成灰玄周也顾不上!况且连你的小徒弟都在帮我!我此番集天时地利,你能奈我和?” “我才没有帮你!”安朝昀大吼。 草木在业火之下渐渐焦黄,火舌一点一点的在华盖上噬开一个洞,黑色宛如流质一样的残叶淅淅沥沥的坠下来,火光透进,刺的人睁不开眼。 大椿之木在热浪里细微的抖动着树冠,不知为何,那抖动仿佛连着足下大地,整个九重天都在战栗,仿佛一座随时会坍塌的危搂! 安朝昀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恐惧,但那恐惧不是来源于危若累卵的上天庭,而是来自身边的岚沉水。 岚沉水又一次扶额,眸中隐有血色翻涌起伏, - 分卷阅读41 他合上眼,眼角有痛苦的纹路蜿蜒,肩膀乃至全身都在细微的战栗。 ——仿佛有千钧万担压在他的血肉筋骨之上,随时会将他压得粉身碎骨。 虞烬又笑了,笑的天动地摇,令万物变色,他知道不肖自己动手,这位狂妄而愚蠢,以一己仙骨扛鼎苍穹的沉水上神已灯尽油枯。 雷电浓云伴随着天罚业火迫不及待的朝着南天门的方向涌去。 韶光一直站在南天门外,肃穆而一丝不苟的盯着百草观的方向。 他是众多糊涂度日的仙官里,为数不多的知晓当初旧事的人,即便他知道的不是完全的来龙去脉,但足够令他明白岚沉水对于整个九重天的意义。 没有哪一个神官会愿意用呕心沥血积攒而来的修为奉养一棵不会说话的老树。 没有哪一个神官会愿意把最风光无限的时日消耗在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里。 更没有哪一个神官会情愿忍受哪怕无故凋零片叶也会共生脉络的痛苦。 只因为岚沉水做了,毫无怨言,默默而无畏。 如果岚沉水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韶光想,就算是天帝玄周也会感到手足无措。 大地一阵剧颤,韶光一时站不稳,狼狈的扶住凌霄柱。 按理说九重天没有所谓“大地”之论,它由大椿神木撑起,悬于高处,由此与凡间拉开距离,眼下举天撼动,必然是那擎天之木出了事。 又是一阵剧颤,韶光尚来不及思索,团团漆黑浓云映入眼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南天门,雷火动荡,已历历在耳。 韶关骇然变色,他掌心里沁出了汗,心说悲哉悲哉,内忧外患,他疾步退回南天门内,众神官也发现了异样,纷纷眺望着远方。 “骷髅!!好大的骷髅!!”一人指天大呼。 随着那骷髅逼近,天界金光湮灭,足下仙云散去,一低头可见凡间血火,白骨嶙峋,缠若泥淖,竟然也不是那么遥远,已有神官觉得腿软,仿佛随时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坐地呼号。 骷髅一张下颌,吐出万道业火,直降众仙,虞烬大笑道:“玄周!!玄周你快看!!这就是天罚!!你和你的簇拥者们都躲不掉的天罚!!” ☆、第三十九章 毕方尖锐的鸣叫,载着韶光贴云而起,韶光执羽而书,道道以天帝亲启为首,传入下界,却为时已晚。 一道流火击中了毕方,翱翔的神鸟惨叫一声,浑身的羽毛都熊熊燃烧起来,它在半空中挣扎翻滚,猛地将背上的主人甩落。 韶光骇然,尚来不及呼救,身下云气湮灭,像是露出一个豁口,他就自那豁口,直直的往凡间坠去。 “韶光!!!”箫寞大喊。 就在此时,一道冲天的青光乍现,劈开了无边雷云邪火。 那一道光荡涤苍穹之际,连云也斩灭,宛若青锋开刃,势不可挡。 虞烬发出了嘶哑的吼叫,像是做着最后的挣扎,却顷刻间消弭的一干二净,整个九重天在短短一个瞬息间充斥着空白。 过了许久,众仙官才稍稍回过了一些神,他们再看脚下,祥云重聚,稳若平地。 在众人茫然相觑,一遍遍的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箫寞往外跑了两步,看见韶光被一人打横抱着,小心的放在凌霄殿外的台阶上。 那人微微驼背,在放下韶光之后蹲踞了一会儿,飞快的跑开。 箫寞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着急上前道:“韶光你怎么样?” 韶光微有恍惚,心不在焉的沉默着,箫寞又问了一遍,他才若大梦初醒道:“啊,无妨。” 箫寞没有多想,急切道:“你看见刚才那道光了吗?” “看见了。” “那是剑光!” 岚沉水垂手,青色的花枝在一团光晕中缩小,化作巴掌大的一根发簪,被他虚虚的握在掌心。 他悠悠自语,含了几分嘲讽:“虞烬,你当真以为我老的提不动剑了。” 自然没有人再争辩,百草观一片寂静无声,唯有那大椿神木的枝叶在余风中沙沙作响。 安朝昀立在岚沉水身边,尚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可能再没有人有幸目睹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剑——惊神一剑,亘古难寻。 安朝昀惊艳之余,满脑子都是“你可能是个智障吧居然会觉得沉水上神是个小可怜”,随后他小心而忧戚的盯着岚沉水看。 “傻乎乎的看什么?”岚沉水侧目睨了他一眼,顺手在他后脑勺推了一把,懒洋洋道:“走了。” 青袍人旋身,足下碾过那被业火燃烧成灰的草木,淡然悠远。 安朝昀小跑着追上,心中越发肃然起敬——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沉水上神居然毫无波动,还如此慵懒优雅,不愧是上神啊! 后来他才发觉,所谓慵懒优雅只不过是他对沉水上神身形虚晃的错误解读。 安朝昀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猝然栽倒的岚沉水。 “你怎么样?!”他惊道。 “扶我。”岚沉水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静如常:“回去休息。” “好。”安朝昀不敢有二话,只能任由岚沉水将半个身体依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岚沉水轻若无骨,但安朝昀怕抱紧了勒疼他,愣是绷紧了手臂的肌肉,走了一段感觉到酸慰,他不由自主的转移注意力,想着岚沉水自发间拔出那支灼灼桃花,化为掌中剑,斩灭妖魔的样子。 惊为天人。 而那天人此时正在自己的怀里。 ——如果时光可以静止,就再好不过了。 他咬了咬嘴唇,忽然产生了某种希冀,鬼使神差的问:“你那天为什么帮我?” 过了好一会儿,岚沉水扭头道:“你叫我?” 安朝昀微微一愣,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他动了动嘴唇,岚沉水眸光一动,微笑道:“那天的事别太放在心上,我并非刻意帮你。” 安朝昀的瞳孔剧烈的一缩。 他方才动了嘴唇,并没有出声。 岚沉水听不见? 接下来,他惊恐的看向自己的手臂,他搂住岚沉水后腰的手臂上,拂而来去的长发不知何时尽数变白,白如皓雪。 他再也掩饰不住恐慌,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岚沉水!!岚沉水你别闭眼啊!!岚沉水!!!” “我死后,记得将我骨血埋入大椿神木,可保九重天百年不陨。”岚沉水无色的嘴唇翕动,安朝昀忙低头附耳过去,觉得心被一下一下锥的血肉模糊: “多谢你了,朝云神君。” 安朝昀跟沉水上神结了个铁梁子。 箫寞对此表示非常能理解,因为如果沉水上神当真孤零零香消玉殒,那他安朝昀徒手埋了沉水上神当养料,怕 - 分卷阅读42 是要变成整个九重天的罪人。 在安朝昀看来,被整个九重天同仇敌忾不算什么,岚沉水给他留下的那句“遗嘱”才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如果不是他松手,虞烬怎么可能夺走那根花锄,撬开神木之根,令岚沉水遭受那么大的痛苦? 他反观自省,彼时,对虞烬的那番鬼话并非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赞同。 安朝昀尚没有“乱臣贼子”的意识,只觉得自己害了岚沉水,负罪感加身令他十分难受,恨不能代替岚沉水去死。 玄周毕竟是先驱武神,力量不可小觑,一人带兵下凡,浴血厮杀多日,不负众望剿灭百鬼。 ——是真正意义上的剿灭。 厉鬼横行叫嚣,仍有许多新死枉死的鬼魂呜呜飘荡,无意伤人,只想堕入轮回,奈何黄泉路不通,他们遇上了玄周,全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也并不是没有人阻止这场以暴制暴的血腥平定。 玄周依稀记得那个鬼差叫荆尧。 鬼界没有天界那么井然有序,无人管辖的鬼差们大多游手好闲,难得遇到一个尽忠职守的,初来乍到的竟是寻天帝的不痛快。 玄周挑了挑眉,驻剑道:“我并非不想超度他们,我过不去极乐碑,爱莫能助。” 那黑衣鬼差执着道:“我可以。天帝若不嫌弃,将新鬼都交与我便是。” “黄泉与奈何疏通了吗?”玄周悠悠反问。 “尚未,不过,快了。”荆尧坚定道:“天帝若不嫌弃,待我——” 玄周的一双瞳孔如镀白霜,他天生杀戮太重,即便是笑着的时候,眸色也是冷冷的:“无需多此一举。” 他的耐心告罄,整饬欲返,有人小声道:“他妹妹荆铃是瑶池的一名仙娥。” 玄周奇的嗤了一声道:“仙娥?怎会有个当鬼差的兄长?” 那人道:“荆铃是沉水上神带上天的,天帝您不记得了吗?” 玄周沉吟片刻,有些想起来了:“难怪这么‘尽忠职守’,是岚沉水答应他的” ☆、第四十章 岚沉水。 朝如青丝暮成雪。 众仙皆叹惋,一个风光霁月的神祇活生生被榨干了身体。 “我以为沉水上神会爆体而亡呢!”一个神官双手托脸,惊恐使他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 接下来他就被玄衣少年拎着衣领抵在了墙上,两脚悬空,安朝昀五指收紧,勒的那神官眼珠子暴突,两手乱抓。 “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陪葬!”安朝昀红着眼吼。 “我凭什么陪葬!”那神官公鸭子似的嚎叫:“又不是我让他受那么重的伤!” 安朝昀微微一怔,像是被捅了一下心窝子,手臂软了几分。 那神官吸了几口气,恢复了些力气,犹不怕死的分辩道:“再说了!又不是我逼他去跟一棵树同生共死——”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冷冷道:“是我逼他的,如何?” 安朝昀尚来不及发怒,周围的神官们已跪了一地——天帝来了。 玄周踏足焦土遍及的百草观,面色阴沉,他似乎强压着怒气喝道:“都住手。” 墙上的仙官停止了乱抓,安朝昀却没松手,玄周又喊了一句:“朝云神君。” 安朝昀略有不甘的松开了手,那仙官从墙上滑下来,掐着脖子咳嗽不已,安朝昀却没有回头,他垂首望地,随着玄周的靠近而全身紧绷,宛如御敌的狼。 虞烬和岚沉水的对话令他难以忘怀,玄周这个人,深不可测。 好在玄周没有太在意他,旋而望向那神官:“你觉得沉水上神的死活与你无关?” 那神官连连摇头,冷汗涔涔而下:“没,没有” “沉水上神与大椿神木同生共死,与九重天同生共死,与在座所有仙僚同生共死,听明白了吗?”玄周慢慢的说:“你既想置身事外,也好。”他拂袖走进百草观,身后一干医仙鱼贯随入:“下凡去吧。” 除去仙籍,贬下凡间。 那神官呆滞许久才明白发生了何事,哭嚎着被拉走,众仙都知道玄周动怒了,同时也都觉得沉水上神十分可怜可敬,此刻再说不着四六的话大为不妥,便无人求情,氛围一片死寂。 医仙们围着岚沉水的榻,交谈的声音不敢太大,怕吵着玄周,作窃窃私语状,偶有叹息声此起彼伏。 安朝昀被他们叹的心烦意乱,奈何隔着人墙他什么也看不见,倒是那小哭包梨央以岚沉水弟子的身份站在里头,抽抽噎噎的抹眼泪。 安朝昀忽的想起,岚沉水与虞烬说的话。 “那也是我的弟子,和你无关。” 胸口涌上一股暖流,继以酸涩,安朝昀竟然有些羡慕梨央。 医仙们先后摇头。 玄周微不可闻的叹息,挥手道:“你们先出去。” 一干仙官从善如流的退了出去。 梨央哭哭啼啼的转身,忽然发现安朝昀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以为安朝昀又犯倔脾气,伸手去拉扯,被安朝昀甩脱。 “我不走。”安朝昀说:“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玄周微微一怔,转首,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医仙们也都散开了些许,被安朝昀的质问引得震惊不已。安朝昀终于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想见的人,白发如瀑,好在面目如生,像是睡着了,只是那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 安朝昀的心一阵抽痛,随后冷漠的与玄周对视。 “朝云神君。”玄周语调上扬,似笑非笑:“你怕什么?” 安朝昀张了张嘴,生硬道:“怕他死了。” 一旁的梨央闻言哆嗦了一下,也转圜回来,怯怯的和安朝昀并肩而立:“我,我也不走,我担心师尊” 这两个人神态各异,却坚定到一块儿去了,玄周凝视了他们片刻,嗤笑。 “我还不至于对他下毒手。”玄周煞有介事的望着安朝昀:“一来他与我交情匪浅,二来整个九重天还仰仗着他,安朝昀,你多虑了。” 居然被看穿了心思,比之梨央的茫然,安朝昀却分外平静:“天帝英明。” “小子,不知道你和岚沉水在百草观经历了什么。”玄周嘴角扬了扬:“但我与岚沉水交好时,你应该还没出生呢。” 同样的话,安朝昀听到了不止一次。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激怒了,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的动手,只能偷偷的在袖中握紧拳头。 众多医仙们束手无策,但岚沉水的状况却好像十分平稳,他们也只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叮嘱再仔细观察。 玄周出了百草观,自然也没让安朝昀留下。 “朝云神君。”和安朝昀一前一后的走,玄周负手问道:“你对沉水上神,好像 - 分卷阅读43 十分亲厚?” 是“对”不是“与”,安朝昀愈发烦躁,不想回答,玄周却难得不厌其烦,自顾自道:“也对,岚沉水明月入怀,在蟠桃宴上帮了你,此番又救了你,难怪你对他心怀感恩,这样的人九重天不止你一个。” 是感恩吗? 安朝昀倏地驻足,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的确是一个伟大的人。”玄周丢下一句话,走了。 箫寞在长生殿里向来不太合群,她走在人群的最末端,若有所思。 “箫寞仙子。” 箫寞闻言回头,梨央小步小步的走出来,脸上泪痕未干,红着眼像个小兔子似的望着她。 “我师尊他”梨央磕磕巴巴的说:“箫寞仙子,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我师尊他到底”他还是没勇气把话说完,好像后面的字眼很禁忌似的。 箫寞沉吟道:“我以为他承惯重创会当场爆体而亡,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你别哭啊!”她讷讷道:“我说实话而已” 梨央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我就是克制不住自己呜呜呜——” 箫寞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好容易才寻着一条绢子,尴尬的递给他:“我,我说的也不准的,你不要太难过。” 她平日里清冷惯了,着实不太擅长安慰人,只当梨央哭够了自己会停,一抬眸看见了远处的安朝昀。 她忽而记起,和沉水上神一同历险的还有安朝昀一个,只是大家都在忧心岚沉水的安危,竟没有人去检查安朝昀有没有事。 这么一想,她便抛下梨央追了过去。 梨央拿着箫寞的绢子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了些,见她居然丢下自己跑了,急的说不出话,他定睛一看,箫寞跑向的方向居然是安朝昀,险些一口气憋住厥过去。 安朝昀,又是安朝昀! 先害的师尊重伤不起,又把箫寞仙子哄得团团转! 安朝昀和箫寞说了两句,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自行辙回了百草观。 没走两步,一个人冲过来狠狠地推搡他,对着他又捶又打:“你滚!!你这个混蛋!!不许踏进我们百草观!” 安朝昀一个武神,打架又是家常便饭,梨央的这几下基本可以称得上是粉拳,对他毫无威慑力,但他着实不能动手打梨央——因为是岚沉水钟爱的弟子。 “我要去看岚沉水。”他耐着性子说:“我要对他负责。” 梨央比他矮一截,此刻凶的像个炸毛的小老虎,努力的踮起脚,龇牙咧嘴的吼安朝昀:“你算哪根葱!!我师尊的名号也是你能叫的吗!!负责?我师尊又不是你的仙侣!你脑子坏掉啦!都是你把我师尊害成这样!你还敢进我们百草观!你滚不滚!!不滚我就我打死你!!” 他蓄力又准备扑上来厮打一波,安朝昀却转身走了,梨央在原地扑了个空,懵懵的回不过神。 ☆、第四十一章 安朝昀有点魂不守舍的沿着集庆廊走。 他方才问箫寞:“玄周说我对岚沉水是感恩。” 箫寞愣了一下:“玄你说天帝?”她没有多在意,想了想道:“你感恩吗?我觉得你很不识好歹哎?” 安朝昀:“”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半晌他带着点扭捏的问。 “崇敬吧。”箫寞说:“不,崇拜。” 安朝昀抓了抓头,非但没有颅脑清明,反而更加费解了些。 他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两手一撑坐上集庆廊的汉白玉围栏,发起呆来。 岚沉水白发苍然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有一种令人心颤的美,安朝昀想,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他,他黑发的样子自己还没有看够,应是再也见不到了,属于岚沉水的所有的模样他都不想漏掉,好可惜。 岚沉水的苏醒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无声无息的黑暗里,头痛的十分真实,虽没有那时痛的那么翻江倒海,却也持续不觉的令人不能忽略。 可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岚沉水并不意外,他活动着酸软的手腕四下摸索,喊了两声“梨央”。 喊得应该是梨央吧,反正自己也听不见,他有些好笑的想,这感觉委实新奇的很。 他手摸到了床榻的边缘,再往外,撑了个空。 又聋又瞎的沉水上神眼看就要摔个倒栽葱。 倏地一双手从下往上托住了他,岚沉水道:“梨央?” 说完他立刻觉得好笑,就算梨央回答了他也听不见,问不问的有什么意义呢? 那双手却慢慢的收紧,随后抱住了他,将他按到胸口,扶回榻上。 岚沉水任由他摆弄,心想梨央几时变得这么粘人?可能是被吓到了吧,毕竟如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他一人住在百草观,还真让人放心不下 被人抱着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差,没有那么令人厌烦。 那人轻轻翻过他的手掌,写道:“百草观,要什么?” 岚沉水瞬间松懈了紧绷的身体,浓烈的疲惫感接踵而至,他骤然间想起了整个事件的始末,浑身发冷。 安朝昀束手束脚的抱着岚沉水,一会儿怕压着他的头发,一会儿怕他哪儿硌着拧着,简直比自己卧病在床还别扭,好不容易调整到一个两相齐全的姿势,他才敢定下神来,认认真真的看岚沉水。 安朝昀一面在心里埋怨梨央不知道人去哪儿了,一面又有点小小的窃喜和感激。 很快他就发现岚沉水的状态比之那天,并不好。 写完字岚沉水并没有给他回应,只低垂着眼睫,半睁着的眼眸不知是慵懒还是疲惫,但却不太聚焦。 安朝昀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他对于打击的承受能力已经比之前要好,不至于像那天一样抱着岚沉水惊惶而不知所措,但随后他恨恨的想,真应该抢在岚沉水前面杀了虞烬,为什么自己不能够,弱到需要岚沉水保护。 梨央这几天忙于重建百草观的花木,着实疏漏了自家师尊,也着实给了某人可乘之机。 安朝昀定时定点的溜进岚沉水的居室,像个小哈巴狗一样围着岚沉水团团转,端茶倒水,鞍前马后。 起初岚沉水卧床不起,倒也没有太多需要他做的事,他就欺身坐在岚沉水的床边,握着一缕白发细数沉水上神的头发丝,打心眼里觉得这样任人摆布的岚沉水很是可爱。 ——此等行为可以说是非常无聊。 安朝昀只知道他一刻看不到岚沉水就生怕他下一秒死了,因而提心吊胆, - 分卷阅读44 吃不下睡不着,还不如就这么赖在百草观里。 岚沉水的聋和瞎持续了十余天,医仙们送来各种丹药,悉数吃下去便渐渐恢复了七八分。 他终于能模糊的看见和听见一些事,清晨醒来时特意留意了一番,发现梨央端着茶盏走进来,恭恭敬敬的放在不远处的桌案上。 岚沉水望了他一会儿道:“过来扶我。” 梨央受宠若惊,忙不迭的凑过去托住岚沉水的手肘。 接触的一瞬间,沉水上神浑身明显的一僵,尴尬的将手抽了回来:“算了,你忙别的去。” 随着岚沉水的恢复,大椿神木自行扎根入土,枝叶再次生长,亭亭如盖。 安朝昀灵活的钻进树洞,探头。 果不其然,和他所料想的一样,岚沉水今天能听能看,险些就暴露了,安朝昀在心里使劲的嘚瑟,觉得自己聪明绝顶,料事如神。 眼下沉水上神轻袍缓带,踽踽而至,竟没要梨央搀扶。 安朝昀看他单薄削瘦,生怕他跌一跤给摔坏了,扒住树洞的边缘蠢蠢欲动。 但他克制住了,清楚的知道岚沉水已经不能任他为所欲为了,干脆勾着脖子密切的观察。 梨央话痨病犯了,叨叨了一早上,义愤填膺的辱骂着撬开大椿神木根底的魔头,岚沉水听不大真切,就觉得耳畔嗡嗡的,脑仁都疼。 他这几天得以静思,便一直梦见想见从前虞烬还在的时光。 虞烬,玄周,岚沉水,三个人是怎么遇见的,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了,谁都记不清晰,一如许多的神仙都早已忘却自己飞升前究竟是怎样的人。 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在修炼这条路上总能遇见,同一座山,同一个村落,同一条吊桥,同一群敌人。 虞烬说:“天要让我们在一起。” 虞烬说:“但是我还是想好好的娶个媳妇儿。” 虞烬说:“思来想去不如我们结拜吧!” 虞烬蓄了一撮短须,颇有豪侠气质,但所作所为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手舞足蹈的冲过来要抓岚沉水的手:“岚沉水!我有儿子了!我当爹了!!” 岚沉水巧妙地避过,虞烬大为扫兴,一腔热忱必须要找人肢体接触的发泄一下,又转头奔向正在练剑的玄周,把他剑夺了往旁边一丢,完全不顾玄周铁青的脸色,抓着玄周的手腕晃来晃去:“玄周!!听到没有!我当爹了!!阿静给我生了个儿子!” 岚沉水一手掩口笑道:“恭喜恭喜,你这胡子是怎么回事?” 虞烬道:“阿静喜欢我留胡子。” 玄周死命的想挣脱的爪子去捡自己的剑,一直未果,咬牙切齿道:“成天就情情爱爱,这般不求上进,还怎么修炼,怎么飞升?” “飞升有什么好?”虞烬满不在乎道:“你修炼了,飞升了,能有儿子吗?能当爹吗?” 玄周:“” 岚沉水忍着笑道:“的确不能。” “那还是比不上我的。”虞烬得出结论。 玄周怒道:“对牛弹琴,放手!” 虞烬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他可以奋不顾身的为玄周挡无上劫,可以像个傻子一样在自己和玄周争吵时笨拙的打圆场,即便知道会两边都不讨好。他会在飞升以后为了一个人类女子频频下凡。 他永远记得那天玄周应战白骨坛,搏斗数日攻克不下,天劫却不期而至。 晦暗的苍穹业火高悬,盘踞如龙,俯冲而下。 岚沉水声嘶力竭的喊玄周快走,然而玄周血性上头,死也不肯半途而废,千钧一发的时刻,虞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以肉身替玄周挡下了天雷地火。 他凡人的血肉在烈火中熊熊燃烧,逐渐脱了人形,最后连骨头也化成齑粉,玄周呆住了,他不顾灼伤的痛苦,扑过去想要抓住虞烬最后的骨骼,却发现此刻他即便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保不住那熟悉的轮廓,哪怕一时半刻。 “我的驰儿你要好好养。”虞烬说:“还有阿静” 他没来得及说完,火舌就吞没了他的脸,烧的噼啪作响,焦臭弥漫。 玄周崩溃了,他一心斩妖除魔,又是遇强则强的体质,狂热到有些急功近利,如今却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足,冷的只剩细缕寒烟。 岚沉水不止一次的想,或许那天虞烬不飞升才是正确的,死便死了,留下彼此生死至交的记忆,玄周会一丝不苟的照顾虞驰和阿静,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而他们所有人都会不碰不撞的一条路走到黑。 可偏生,虞烬因此飞升,玄周渡劫失败。 虞烬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不明白为什么会飞升。 “我死了,怎么又活了呢?”他抓着岚沉水的手臂一个劲儿的问:“是不是老天不忍我妻儿孤苦伶仃,所以又给了我一个机会?” 岚沉水答不上来。 玄周倒不生气,反而替他高兴,他自大悲大喜中过,表情还不大自然,凶着一张脸道:“飞升了就要有个神官的样子,怎么还把妻儿妻儿的挂在嘴上,有损威严。” 虞烬不以为意,扑过去与他勾肩搭背:“好了好了,这下我们三个都是神官了,真开心,又能干什么事都一起了。” 岚沉水摆了摆手道:“不了,你沐浴就不用叫上我了。” 虞烬道:“你就是臭讲究多,跟我一起我还能给你搓背呢!” 岚沉水如临大敌:“不了不了。” “蠢蛋,别他娘的东拉西扯的。”玄周咬了咬牙:“你以后再这么鲁莽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虞烬愣了愣,咧嘴道:“你管我,我下次肯定还会救你。” “你!” “怎么?你管天管地还管到我头上来了?”虞烬笑嘻嘻道:“有本事你去当天帝啊,那到时候我就对你言听计从。” 玄周气道:“我不会帮你照顾妻儿的!” 虞烬顿时来了脾气:“你为什么不帮我照顾妻儿!我妻儿不可爱吗!不讨人喜欢吗!你这个人不要太不识好歹!一般人我都不托付的!你看我连岚沉水都不托付!” 岚沉水拢着袖子悠悠道:“多谢。” 玄周怒道:“虞烬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还紧赶着找死呢!” 虞烬吼回去:“我不是找死,我就希望咱们仨都能好好的,吃喝玩乐过一辈子!” 他始终守着底线,不想走到这一步,即便玄周当初一次次逼迫,他也宁愿选择用大椿木镇压虞烬,哪怕堵上自己的仙身性命,也不想亲手杀死曾经的挚友。 不想,无论如何也不想。 岚沉水低下头,望着手心,他有些克制不住,手腕在细细的颤抖。 ☆、第四十二章 - 分卷阅读45 安朝昀觉得岚沉水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像是盛夏暴雨死憋着不落下,闷的人从头到脚都不惬意。 他脖子伸的更长,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想看的更清晰一些。 这时,一阵风吹过,那稳稳当当的大椿之木猝不及防的抖动起整个树冠来。 翠绿的叶子如雨般簌簌洒落,安朝昀就头重脚轻的夹在那片叶雨里,“滴溜溜”的从树洞里滚了下来。 岚沉水抬起头,他目光游移的搜索了一下,良久才定格,模糊却完整的目睹了朝云神君球一样滚下来的全过程。 安朝昀毫无准备,注意力还全在岚沉水身上,委实摔得够呛,眼冒金星了大半天。 他头朝下,颈子弯曲,倒着的视野里,伸进来一只白而削瘦的手。 那只手翻过湿润的泥土,拿过破冰的利刃。 安朝昀的喉结松动了一下,抬手去握,岚沉水收回了手。 安朝昀:“” 岚沉水盯着自己的手眯眼看了一会儿,确认没捞到人,又把手伸了出去,安朝昀蓄力去抓,又抓了个空。 确定了沉水上神的眼力四舍五入等于瞎,安朝昀不抱任何幻想,乖乖的自己王八翻身,鲤鱼打挺的跳了起来。 岚沉水犹自伸着手,许久转过头,眯眼看见安朝昀站在一旁掸身上的树叶子,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遂默然垂袖,转身。 “哎。”安朝昀抬头,发现岚沉水自己走远了,不禁急了,大步追上去。 “你来做什么?”岚沉水问。 “怕你死了。”安朝昀翻目说。 说完他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欠抽,说的这是什么烂话,不轻不重的在自己的腮帮子上掴了一下,岚沉水回头道:“你说什么?” 安朝昀头一回这么庆幸沉水上神耳朵不好,酝酿了一会儿,双手笼在嘴边,扯着嗓子吼道:“我说要对你负责的——” 岚沉水微微一怔。 安朝昀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心满意足,简直要眉飞色舞起来,有点小期待的瞅着沉水上神的反应。 岚沉水皱了皱眉。 他甚少皱眉,即便是安朝昀使劲恶作剧那会儿也没有,那远山似的眉蹙起来,显得忧郁而柔软,令人想要去亲吻,抚平。 “我不需要。”岚沉水拂袖转身:“你走吧。” 安朝昀呆了呆,大声道:“为什么?我们说好的。我可以比他更强,我会保护你!” “不作数。”岚沉水头也不回道:“你别再来了。” 安朝昀委屈的不行,在大椿木脚下团团转,偏又舍不得走,正焦头烂额。 他指望岚沉水想起来还能来这儿转一圈,谁晓得没等来岚沉水等来了梨央。 梨央看见安朝昀就跟斗鸡似的炸了,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在这儿!!你还想害我师尊是不是!快给我滚出去百草观!” 安朝昀心情不虞,此番也不想再忍,冷笑道:“我和岚沉水之间的事轮得到你管吗?不想挨打就滚远点!” 梨央愕然了一瞬间,脑子里蹦出一个念想——这个人要跟我抢师尊! 他被宠惯了,初生牛犊不怕虎,“蹬蹬蹬”几步冲上去,狠狠推了一下安朝昀:“不许你叫我师尊的名字!” 安朝昀眼角一抽,怒火中烧,他蓦地揪住了梨央的领子,将他小鸡似的提了起来:“我告诉你,我不光要叫他的名字,我还要守着他,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对他的一切负责!我说到做到!你能奈我何?” 梨央气得小脸通红,挣扎不已:“安朝昀你这个自大狂!你连个自己的兵器都没有!除了打架就知道说大话!我师尊除了天帝,天下无敌!才不要你保护!”说着说着他还是被吓哭了,眼泪“吧唧吧唧”掉,一边掉一边继续连珠炮似的骂:“安朝昀又脏又臭!臭石头!我师尊那么爱干净的人看你一眼都嫌脏!才不会要你负责,呜呜呜呜安朝昀混蛋!就知道欺负我呜呜呜呜”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把安朝昀活生生弄得没脾气了。 岚沉水怎么会有这种弟子啊太丢脸了吧??? 安朝昀将梨央往地上一扔,捂着头走了。 他这一时的心软,导致过了没几天,整个九重天都知道了他安朝昀狗胆包天,对沉水上神图谋不轨,还大放厥词说要保护沉水上神,要对沉水上神负责。 安朝昀只恨当时没把梨央那个□□崽子揍成猪头。 他心情差到极点,走到哪儿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好死不死的有人要撞枪口,又是那弥鉴神君。 弥鉴神君生的油头粉面,又贯会说肉麻话,很是讨仙娥们的喜欢,但安朝昀晓得那厮穿的道貌岸然,其实肚子上的膘有好几层,真正打起架来脆的跟甘蔗似的。 弥鉴神君和一干仙官成群结队,半途遇上印堂发黑的安朝昀,便故意拔高了声调说:“这不是朝云神君吗?大家快看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朝云神君!” 话音甫落,那群神仙不怕死的哄笑起来。 安朝昀脚步一顿,薄薄的嘴唇抿作一线。 弥鉴头一回见安朝昀吃瘪,更加幸灾乐祸,抑扬顿挫道:“看你个头不高,没想到心比天高,还想给沉水上神当保护伞哪?你是不是被人打的脑壳坏掉啦?知不知道沉水上神是什么人?曾经跟天帝并肩出世的三圣之一啊!用得着你一个连兵器都没有的刺儿头保护吗?哈哈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 安朝昀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道:“弥鉴,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弥鉴笑脸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糟糕的回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咬牙切齿道:“安朝昀你嚣张什么!别以为我怕你!那天我是没兵器!今日我未必打不过你!”顿了顿他觉得不对,改口骂道:“我会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你试试看!” 劲风拂面,弥鉴一愣神的功夫,玄色的影子已经冲到了面前,仿佛迎面给了他一个耳光,弥鉴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只听“铮”一声脆响,动静从腰际传来,他下意识的摸腰摸了个空,接下来剑光如白练刺痛了他的瞳孔,他惊慌失措的连连后退,撞倒了一干人,胸前衣襟仍旧被割裂,在身前那层层叠叠的白肉上留下一道血痕。 众仙官惊惧大叫:“安朝昀你疯了!!” 安朝昀双手握剑,悬于鬓边,冷笑道:“有兵器有什么用?不照样被没兵器的吊着打!” 弥鉴的反应还迟钝着,疼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狂乱的挥着手,连衣襟也来不及扯拢,那身膘随着他的颤抖而波动,十分滑稽。 弥鉴歇斯底里道:“安朝昀要杀我!!他疯魔了!!”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我杀你轻而易举!”安朝昀怒不可遏, - 分卷阅读46 又要冲上去,那一群仙官也看着事态不对,也不袖手旁观看笑话了,七手八脚的上去拉架,然后他们就发现,他们一群人根本拉不住狂怒的安朝昀,和所谓武神一比,他们根本就是螳臂当车的那些螳螂。 眼看着弥鉴神君就要因为嘴欠而血溅当场,倏地一道清影闪过,“锵啷”一声,她自伞中拔出佩剑,扬腕一格。 ☆、第四十三章 众仙官皆骇然:“箫寞仙子手劲可以啊” 箫寞接下了安朝昀一剑,只觉得手腕酸麻,她一咬牙厉声道:“安朝昀你发什么疯!” “让开!”安朝昀怒道:“我要让那个混球好看!” 箫寞气结道:“你脑子坏掉了吗!杀仙官那是要遭天谴的!” 安朝昀充耳不闻,两个人势均力敌的过了十几招,怒剑狂花翻飞,令其他一群仙官退让不及,生怕被误伤,一面感慨奇葩遇奇葩,针尖对麦芒,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 就在此时,一个浑厚男声响起:“在干什么?都住手!” 众仙官如见救星,齐刷刷跪了一地,欣喜若狂道:“天帝!” 箫寞见玄周来了,连忙收了攻势,倒是安朝昀那愣头青一剑出,大有千万人吾往矣的风骨,箫寞“嘶”了一声错开身形,弥鉴却躲不开,眼看着就要被剑锋所伤。 玄周眉峰一蹙,挥手,金光荡开,安朝昀手中剑飞出,闹剧终止。 “安朝昀,你好大的胆子。”玄周负手上前,悠悠道:“是不想在九重天待了吗?” 安朝昀怔了怔,飞快的扫了一眼在玄周的力量下近乎软弱的手腕,随后与玄周对视。 韶光跟在玄周身后,轻轻咳了一声道:“朝云神君是不是打架打酣了,怎的见到天帝不下跪?” 安朝昀看了一眼韶光,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相帮提点的意思,瞳色不明,随后他犹豫了片刻,缓缓地跪下。 玄周一语不发的审视着他。 一时间整个集庆廊安静的可怕。 韶光眼神流转,短暂一忖度,忽而笑道:“天帝,不是急着去看望沉水上神吗?要不要提前支会梨央小仙君?” 玄周默了一会儿道:“不用,这个点他应当不会在休息,咱们速去速回。”说完,他自袖中取出一枚乌金令箭,悬于安朝昀头顶道:“朝云神君,天庭斗殴,目无法规,情况恶劣,领罚去吧。” 一道紫电天雷蜿蜒如蛇,垂空直落,正中安朝昀的脊背。 那一声骇人的动静令在场众神皆是面色一变。 空气中隐约有烧焦的气息流动,安朝昀手一软几乎要趴倒在地,他咬紧牙关,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倔强,额头上涔涔而下的冷汗却暴露了一切。 箫寞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扑上去扶他,忐忑的看了一眼玄周,玄周却似乎无意再追究什么,率领众神官往百草观方向去了。 一路上,众神莫敢多言,大气都不敢出,倒是玄周有意无意的问道:“韶光,你刚才可有看真切?” 韶光微微一怔,弯目笑道:“看了,朝云神君凶得很,但在天帝面前不堪一击。” 玄周平视前方:“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他的眼神。” 韶光心里“咯噔”一声,笑容却纹丝不动:“韶光愚钝,只觉得朝云神君的眼神,很凌厉。” 玄周轻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算了,走吧。” 众神官都或多或少的期待见到沉水上神,想知道他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白发苍然的沉水上神笑吟吟的迎接了惴惴不安的众位来客,他就像个安度晚年的耄耋老者,乐呵呵的躺在躺椅上,一面支会梨央倒茶,一面有点跃跃欲试的想起身走两步,每每都以被梨央破音大叫一声吓回去告终。 ——真是丝毫看不出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百草观除了秃了点,吵了点,好像和平时没两样。 至于为什么会吵 韶光站在玄周身边,两手聚拢成筒,冲着岚沉水放声大喊:“沉水上神!!天帝问你可安好??” 岚沉水的鬓发都被吹的晃动,他懵逼的反应了一会儿,眯着眼笑道:“好啊好啊,幸得容颜不老,白发也很风雅!” 众神官:“” 玄周无奈道:“你真是”他倏地欲言又止,凝眸望着岚沉水的面孔,一丝愧意掠过,如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 岚沉水自然是没有看见,他又毫无针对性的安慰了众神几句,便让梨央送客。 玄周虽起身,却有逗留之意,破天荒的,梨央认真的下了逐客令:“师尊累了,天帝您改日再来吧。” 玄周犹豫再三,想了想先前韶光的说话方式,觉得岚沉水现在的情况的确不适合谈心,便只好走了。 安朝昀挨了一道九天玄雷,旁人挨一下不昏过去也得在床上卧个十来天不能起,他倒好,除了痛的龇牙咧嘴,被箫寞搀扶着还能走动。 安朝昀觉得再来两道天雷他都能忍,但是箫寞再叨叨下去他就要暴毙身亡了。 “你这个女人到底会不会聊天啊!”他一边吸冷气一边抱怨。 箫寞道:“谁跟你聊天了!我在骂你你没听出来吗?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安朝昀:“” 他觉得此刻脑子比身子还不爽利,甚至有点委屈:“你为什么不骂弥鉴?明明是他先骂我的!” 箫寞说:“狗咬你你还咬回去?” 安朝昀:“可是他——” 不是因为这个,因为旁的,旁的不能与他人道来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安朝昀毫无预兆的变成了个闷葫芦,他推开了箫寞的搀扶,一个人弓着脊背往瑶池走了。 九天玄雷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一块烧焦的印记,那粘着伤口的衣料被剥离时,安朝昀疼的把地捶的咚咚响。 隔着半片桃林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 安朝昀丝毫没有身为外来人的自觉,掬了一抔水淋在肩背上:“谁啊?” 一个紫衣少女跌跌撞撞的穿过茂盛林木,她弯腰撑膝喘了两声,抬头定睛一瞧,登时涨红了脸。 “啊!”她猛地背过身去,上下挥手:“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安朝昀翻了翻眼睛,想起来了,这个姑娘先前蟠桃宴见过,好像叫,荆铃。 他草草的把伤口冲洗了一下,将外衫套上,撇嘴不耐道:“穿了穿了。” 荆铃摇摇晃晃的转过身,仍然紧紧地闭着眼,结巴道:“你,你不穿也行,我不看就是了,我就是感觉地在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安朝昀:“不早说,穿都穿了,你睁眼吧!” 荆铃抖抖索索的睁开眼,奇道:“咦?是你啊!你不是 - 分卷阅读47 那天沉水上神——”她又像想到了别的,语速飞快的转到另一话题:“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看沉水上神呀?” 安朝昀觉得这姑娘深深领会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髓,他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不去?” 荆铃道:“我想去的呀,可是迎黛让我照看桃林” 安朝昀眸色一动:“为什么偏让你照看?” 荆铃把披帛揪成一团:“因为桃树林在我手上长得比较好。” “借口。”安朝昀哼笑了一声:“就是欺负你傻。” 荆铃扁了扁嘴,小声道:“你不要说出来行不行啊”顿了顿她又道:“可是桃树确实在我手上好养活!” “桃树还认人?”安朝昀嘀咕道:“连桃树都这样,九重天迟早要完。” 荆铃没听到他后面半句,神色认真道:“是啊,就是有人天生草木亲,我这还算一般的啦,沉水上神最厉害,听说什么花草遇上他都会提前开花结果的。” 安朝昀愣了愣,嘴硬道:“骗人的,我才不信。” 岚沉水那种人,那种没心肝的人,自己那么重视的承诺,放在心口捂热了递给他,都会原封不动的退回,说过的话都可以当做垃圾扔掉。 啊负责负责,九重天最不负责任的就是他沉水上神!!! ☆、第四十四章 安朝昀越想越气,感觉自己活像是被吃干抹净抛弃了似的怨妇,荆铃也终于体会到了一丝丝的怨念,奇怪道:“你不喜欢沉水上神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那种人!”安朝昀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恶声恶气道。 “九重天居然会有人不喜欢沉水上神。”荆铃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沉水上神人多好啊!我就是沉水上神带上天的,一开始天帝还不同意,其他人都说我是野丫头,沉水上神说他会教我养我,不会让我叨扰别人,更不会让被人欺负我。”说着说着,她脸红了,声音变得细细的:“他就像” “像你哥?”安朝昀很煞风景的插嘴。 荆铃说:“不吧,像我父亲!” “哈?” “我倒是想认沉水上神当哥哥,但是,他年纪太大啦!”小仙娥纠结的说。 “有多大?”安朝昀的嘴角一抽:“我看也就大个几百岁吧讲话倒是老气横秋的。” “你仙龄多大呀?”荆铃道。 “谁记那种东西!”安朝昀撇嘴道:“一千来岁吧。” “那沉水上神的年纪应该是你的十倍。”小仙娥说:“也有可能是二十倍,三十倍” “打住!”安朝昀的面色扭曲:“他有这么老么??都老成精了要!!” 荆铃奇怪道:“沉水上神跟天帝是一辈的耶,那个时候大椿神木还没有能把整个上天庭撑起来,大椿木都多少岁啦你算算。” 安朝昀:“” 可是看起来,真的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他们之间居然有这么宽的代沟了?! 难怪他总是对自己瞧不上眼,自己在他看来可能就像个黄口竖子,哦不,有可能根本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安朝昀半是失望半是暴躁的想。 “所以啊,沉水上神待人处事很成熟的,不会针对你的啦!”荆铃摇头晃脑:“他人真的很好,除了有点洁癖,不过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你不要不喜欢沉水上神啦!” 安朝昀道:“我也没说他不好” ——可他干嘛对我那样。 “你是不是受伤啦?”小仙娥看了看水面上飘过的血色:“我去找伤药给你。” “不用。”安朝昀站起身说:“我好得很,还能打十个。” “打什么”荆铃迷茫道。 这小仙娥实在有点傻,安朝昀不想多做解释,飞身上岸,见荆铃一个人吃力的拎着木桶打水,他有点于心不忍,劈手夺过木桶,三两下将四五个桶都打满了,串在手腕上往回走。 荆铃跟在他后面小声惊呼:“好厉害,我一桶都拎不动!” “厉害什么啊。”安朝昀撇嘴说:“这点力气是个男人都有。你以后搬不动来叫我。” 荆铃道:“你真是个大好人!难怪沉水上神那么帮你!” 安朝昀默了默道:“他当真有洁癖?” “恩恩。”荆铃道:“连天帝都不能随便碰沉水上神呢。” 安朝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陷入了沉思。 他自觉平时不算邋遢,但绝对谈不上干净,毕竟总跟人动手,又成日的窜来窜去没个安静时候,或许因为这个岚沉水才对自己那么冷淡。 安朝昀想了又想,决定去堵韶光仙君。 “沐浴?”见惯了大场面的韶光仙君用白羽搔了搔下巴,从容道:“幽簧里有个碧落池,池水清澈温暖,那里头还有棵大凤凰木,开花时艳丽多姿。帝宫里浴池没建成的时候天帝还常去的,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谢了谢了。”安朝昀含糊一挥手,风似的跑了。 “喂!”韶光在后面叫:“那个沉——”他的话头戛然而止,有些微妙的笑了,遂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去。 “幽簧里”是九重天上的一处胜景,竹林成海,其最中央长着一棵大凤凰木,树冠下笼着一方温泉池,形成了难得的围城地势,外凉内暖,遍布湿润。 安朝昀去幽簧里的路上好巧不巧还撞上了箫寞,箫寞奇怪道:“你急匆匆的去做什么?” “赏凤凰木啊!”安朝昀火急火燎的敷衍道:“不跟你说了走了走了。” 箫寞愣了愣道:“凤凰木花期早过了啊喂!想看现成的去百草观啊” 安朝昀当然没听进去,他风似的刮进幽簧里,像个野猴子似的,一路上就把衣裳脱得七七八八,漫天赤色的凤凰花开的绚烂无比,竟将中央那一小片天映的有若朝霞,安朝昀纵身一跃,赤条条扎进了碧落池。 水花四溅。 氤氲的白色雾气那头,岚沉水被惊动,慢慢的睁开眼。 安朝昀如鱼得水的在里面来回浮了两圈,只觉得连身上的雷伤都不疼了,他猛地扎进水底,透过朦胧的水纹看那遮天蔽日的凤凰花,如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开的热烈而奔放。 就在他心旷神怡之时,一道青光将整个碧落池的池水劈做两半,那剑意丝毫不为水浪所阻,披荆斩棘而来。 安朝昀大惊失色,足下踩着一块沉石,猛地弹开,堪堪避过,这才避免了被砍成两节的惨剧,他在水里狼狈的翻了个个儿,呛了好几口水,吐出一连串的泡泡,仓促的浮上水面,刚要气急败坏的开骂,却听一人冷喝道:“谁?” 白色的雾气被冷冽的剑意 - 分卷阅读48 廓清的一干二净,安朝昀的的目光蓦地凝滞,落在对面的人身上,死活挪不开了。 他的脑子里仿佛烧沸了一壶水,灼灼蒸汽要从七窍里喷出来,烫的耳根脖子全是红的,眼神光却像生了根,怎么都不听使唤,就这么一瞬不瞬的黏在岚沉水身上。 岚沉水手持一支一臂长的桃花枝,那桃枝原有的花苞在暖意熏蒸下竟绽开了,十分艳丽,白发却因此而披散。他早在出剑之前就已经披上了外袍,然而这袍子也只能堪堪遮住肩背,浮在池水上宛若一朵青莲,他胸前衣襟敞着,依稀可以看见清瘦却不孱弱的胸腹,以及比一般人细上一个尺寸的腰。 岚沉水眯了眯眼,走近了些:“安朝昀?” ☆、第四十五章 随着他的靠近,安朝昀如临大敌的退了一步,他脚下踩着青苔一滑,一屁股坐进了水里。 这么一来安朝昀的灵魂好像归位了,忙不迭的转过身,紧紧的闭上眼,眼下他的反应像足了那天的荆铃,但是思绪如麻线,在脑子里胡乱的成形,又像是变成了一条鱼,忍不住的想要钻到水下去,欣赏一些隐秘的风光。 “你怎么在这里?”岚沉水道。 他的声音清冽,让安朝昀高温的脑子冷却了几分,安朝昀使劲的甩了一下头,有点恼羞成怒的回道:“当然是,沐浴啊!难不成钓鱼啊!” 说完他又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刮子,这是什么语气啊?把岚沉水吓到怎么办?他更鄙视我怎么办? “对不住。”岚沉水笑了笑:“我的反应过激了,你自便。”说完,水声袅袅,他又依靠着池子边缘慢慢的滑下去,合上了眼。 安朝昀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带起“哗哗”水声,他身体僵了一下不敢动,随后小心翼翼的望着岚沉水的反应。 岚沉水似乎睡着了,亦或是因为他的听力还没有恢复。 安朝昀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要不要趁机逃走,但是又有点不甘心。 这又不是岚沉水自己的池子,凭什么他能待着我就得走? 他这么跟自己说,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便慢慢的朝着岚沉水游过去。 清澈的水荡开层层纹理,沉水上神也越来越近,像是亲手撩开了一方遮掩宝藏的帘幕,安朝昀屏住呼吸,生怕他再次突然暴起把自己砍成两节。 但岚沉水很安静,安静到毫无戒备,呼吸也绵长,锁骨和小半个肩头裸露在水面,显得格外秀气而单薄,安朝昀凑近了细细的打量他的眉眼,怎么看都不能相信这人居然那么老了。 总也看不腻似的,如果可以,就这么看他安朝昀能看一辈子。 淡淡的草木清气在重又升腾起的温暖雾气里渐渐浓郁,散开,安朝昀往岸边靠,和岚沉水并肩而置。 靠的好近啊他在心里有点得意的想,虽然有水,但这个如高天之月般的沉水上神基本算算是跟自己坦诚相对了,想干嘛都行。 ——先看看他的手吧,那使得惊神一剑的手跟一般人究竟有什么区别。 说干就干,安朝昀的手在水下慢吞吞的舒展开,搅动还算粘稠的水,往岚沉水的方向伸过去。 快到了快到了他目不斜视,却紧张的浑身僵硬,心脏狂跳, 触到了实物,肌肤在水中泡久了,软却皱,下方是坚硬的骨骼,是那些灵活的关节使得手指得以握紧兵刃。 安朝昀先是惊得缩了一下手指,随后不知哪儿来的胆气,将整个手掌覆盖了上去。 这个老人家的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反倒意外的精巧,安朝昀算个半大的少年仙官,比岚沉水矮小半个头,手却生的长而宽,能将岚沉水半蜷的手完全包在掌心里。 “你为什么那么老啊。”他握着岚沉水的手舍不得松开,完全忘了初衷,喃喃自语:“比我老那么多,我要怎么拼命地长才能赶上”他晃了晃脑袋,改口道:“我有什么好赶的,你也没有比人家多个三头六臂,成天就知道倚老卖老的看不起人” “我没有看不起你。” 安朝昀:“” 岚沉水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睁开了眼,与先前疲倦半睁时截然不同,他的瞳孔明净如洗,深邃如海。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不是又聋又瞎吗? 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他脑子里有十来个声音在争相质问,吵成一片,震惊之下猛然记起手还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啊!”他大喊一声,再一次仰面摔进水里。 池水自四面八方“咕咚咕咚”灌下来,将安朝昀深埋,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羞赧,恨不能就此藏匿在水底再也不见岚沉水得好。 “碧落池的水有治愈之效。”岚沉水弯腰,将他从水底拉起来,平和的笑了笑道:“你身上有伤,在此沐浴也好。” 安朝昀脑袋还迷糊,傻傻道:“那你的伤呢?好了么?” 岚沉水道:“好了个七七八八吧。” 安朝昀松了口气,别扭的把手从岚沉水那儿拽回来,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转身,手脚并用的爬上岸。 他沿路将散落的衣裳捡了,猫着腰赤条条往草丛里一钻,蹩手蹩脚的开始倒腾。 “你说你没看不起我,那为什么不让我负责?”从草丛里传来某位赤膊武神不高兴的质问。 “负责?”岚沉水愣了愣:“负什么责?” “负”对啊,负什么责啊?安朝昀被问住了,蒙圈的抓头。 岚沉水将衣袍收敛,徒步上岸,比起安朝昀,他体面多了,唯前襟敞着。他闲适的抱臂,斜倚在凤凰木的树干上奇怪道:“你在那里面做什么?” “穿衣服!” “在外面也可以穿。”岚沉水好意提醒。 “我不!”安朝昀对天发誓:“我死都不会出来!” 一会儿,草丛里炸出一个人,惊慌失措的朝沉水上神奔过来:“有虫!!!好壮的虫!” 岚沉水被他抓住袖子一荡,险些在原地转个圈,他眨了眨眼,听到铁骨铮铮的安朝昀缩在背后拿他当盾牌,还嗷嗷叫不停:“好多脚!!!那么多脚!!” 岚沉水在原地默了片刻,一手扶额,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沉水上神的护法下,安朝昀成功的穿上了裤子,鉴于他的脸色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岚沉水倒不太忍心笑的那么张扬,只能用手指虚虚的掩着,上扬的唇角却怎么都挡不住。 安朝昀咬牙切齿道:“不许说出去!尤其是梨央!” 岚沉水道:“恩。噗——” 沉水上神的笑点安朝昀是见识过的,整个肩膀都在抖动,安朝昀拿他没辙,生怕他憋笑憋的厥过去,不耐 - 分卷阅读49 烦道:“你要笑就笑吧!” “嗯好。”岚沉水点点头:“哈哈哈哈哈哈——” 安朝昀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心情却随之愉悦了起来。 “我可以保护你吗?”许久,他轻声问。 “如果你指的是虞烬那件事。”岚沉水说:“已经过去了。” “不是那件事!”安朝昀抬起头,认真的凝望着白发的青衣神祇:“是现在和以后,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不可以——” ——第一时间想到我。 “不可以。”岚沉水摇了摇头。 “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够强吗?” “是。” 安朝昀怔了怔,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失落:“可我会变强!” 岚沉水淡然一笑,答非所问:“凡人求仙,吾等问道,本质都是一样的,这条路永无止境,即便是玄周,也会不断的重复着迷惘醒悟的过程,渐渐明白自己所求究竟为何。” “武神的道不该是强于一切吗?”安朝昀问:“你也说了,武神因为力量,可以做所有别人做不到的事。” 岚沉水却没有太多执着于这个问题,掸了掸衣襟道:“你可以多想想,没坏处。” 安朝昀以为他要走了,恋恋不舍的望着她的背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忽然听岚沉水道:“起来。” “啊?”安朝昀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见岚沉水抬起手,上方落下一截凤凰木的树枝,正好落在他的掌心。 那树枝上有累累花苞,在岚沉水手中握了不消一会儿,尽数开放。 安朝昀第一次见到这传闻中的场景,忍不住瞪大了眼,满心惊艳。 “接着。”岚沉水将花枝抛给他:“跟我过两招。” ☆、第四十六章 “什么?”安朝昀道:“用这个,打你吗?不了吧!” 岚沉水挑眉道:“怕什么?来!” 安朝昀一张脸上写满了“没眼看”:“我没用过这个这么红彤彤的像什么样子啊!我还是回去找个兵器吧!” 岚沉水道:“在不伤着凤凰花的条件下打败我,做得到吗?最强武神。” 安朝昀:“”被调戏、啊呸,被挑衅了! 但是,还是做不到啊!!! 安朝昀带着脑门上一道红痕走出幽簧里,越想越气,气得把那根光秃秃的凤凰木狠狠地丢了出去。 好巧不巧砸到了梨央的脑袋。 梨央“哎哟”一声,抱着头蹲下去,眼泪汪汪:“谁啊!谁乱扔东西!有没有公德心啊!” 安朝昀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小哭包来的很不是时候,像这样的小哭包揍一顿最好了。 适时有人在他头顶拍了一下,那清冽的草木气息划过,闻得岚沉水轻笑道:“拿树枝撒什么气,回去吧。”说完他便朝梨央走去:“我好多了,走,回百草观。” “好嘞!”梨央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师尊你头发怎么散了,发簪呢?” “这儿呢。”岚沉水自袖中取出桃枝。 “我回去给你重新盘一下!”梨央道,遂跟着岚沉水乐颠颠的走了。 安朝昀愣了愣,抬起手按了按头顶,手指停留在那处被岚沉水拂过的地方,心里有些酸,又有些暖。 他忽然疑惑。 百草观好像没种过桃花。 岚沉水身子骨大好了,便带着梨央出观去拜见玄周,两人路过集庆廊,撞上了守株待兔的安朝昀。 安朝昀张开双臂,拦路虎似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我,我能经常来找你吗?”他半是坚定半是忐忑地问。 梨央警惕的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碍于岚沉水在场不能立刻对安朝昀实施辱骂,只能偷摸摸的对安朝昀比划拳头。 安朝昀连一点余光都懒得分给他,盯着岚沉水的眸光亮若星子,带着无与伦比的希冀。 岚沉水笑了:“问道的话,可以。” 梨央小声嘀咕:“他哪儿懂什么道啊。。。。。。” 岚沉水拂袖走了,梨央也不再多槽,紧跟上。 安朝昀自觉给他让开了路,旋首凝望着那青衣白发的背影。 不是第一次目送岚沉水离去了,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心境截然不同,他唇角上扬,扭头欢喜的往自己的殿宇奔去。 是夜,安朝昀在自己的殿宇里好好的睡了一觉,他睡得很沉,后半夜开始做梦。 安朝昀活了这么多年,基本没有怎么做过梦,他虽然经常与人起纠葛纷争,但大多是一头热的事情,不会一直记挂着,在九重天唯一能称得上有交情的就是箫寞,奈何箫寞是个比他还冷淡的体质,两个人面对面也擦不出什么火花。 这个梦打了安朝昀一个措手不及,像是从梦境的深潭中伸出了十几双手,将他拽进去,沉到底,按着她的脑袋,怎么都逃不脱。 ——他意外的梦到了岚沉水。 他梦到在碧落池里,岚沉水衣衫尽褪,白发如水藻一样浮动着,用一双含着水汽的眼睛望着他。 他怎么都不能拒绝那样的眼神,身体里有一团烈火烧起来,驱使他凶狠的扑过去,按住了沉水上神的肩。 岚沉水肩头的肌肤湿润而柔软,骨骼却坚硬,那矛盾夹杂的质感是他一时贪心捕捉到的,他鬼使神差的将嘴唇贴了上去,想将这触感更加真实而深刻的留在自己的感官上,又似乎是想将这个至高无上的神祇吃到肚子里。 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安朝昀豁然睁开眼,脑子里荡气回肠的飘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他手指关节拧了一下太阳穴,骂道:“想什么呢?” 他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陌生又古怪。 很快,安朝昀就不为这个想法儿纠结了,因为他发现了更纠结的事。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弥鉴神君身上,那根本就不是事儿,但是这种事发生在从没开过窍的朝云神君身上,那就是大事了。 安朝昀夹了夹腿,又试着用手压了压,沮丧的发现压不下去。 但是裤裆那儿撑起来那么大一块,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他又是个武神,衣裳穿的贴身利落,安朝昀火烧屁股似的在原地团团转了一会儿,决定去找箫寞。 箫寞在长生殿里忙成了一个旋转的陀螺,那些老医仙们总喜欢把穷人与贫民的祈愿抛给她,又没有香火供奉又多如牛毛,箫寞一根筋,偏要一件一件一丝不苟的完成。 安朝昀觉得自己想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办法,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了围在腰上,打着赤膊去了长生殿,一路上赚足了眼球。 他出现在箫寞面前的时候,箫寞手一抖,把一堆好不容易整理完的方子洒了 - 分卷阅读50 一地。 安朝昀说:“箫寞帮个忙。” 箫寞说:“什么忙?” 安朝昀把腰上的衣服一解,坦然道:“这个。” “” 几个仙官路过长生殿,看到那一群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医仙们鱼贯而出,纷纷一副避难的样子。 “箫寞那个丫头又拔剑了,别看了快走快走。” “跟她说了多少遍不要拔剑不要拔剑,哪里有半点医仙的样子。” “哎哟不知道这次是谁的老古董要碎,啧啧啧。” 老医仙们痛心疾首的互诉衷肠,长生殿里传来箫寞气急败坏的吼声,生生把他们盖了过去:“安朝昀!你脑子坏掉了吗!!!” 长生殿的屋顶随之颤了颤。 箫寞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通,这是安朝昀啊,什么荒唐事他干不出来?她跟安朝昀生气除了把自己气饱,没有任何好处。 这个糟心玩意儿此刻居然还能四平八稳的坐在那儿,毫无忏悔之意,相反,还十分执着而诚恳的问:“你想到办法没有?” 箫寞:“” 想这世间有多少不举男儿为这根东西伤心断肠,箫寞实在是做不到把血气方刚的朝云神君给药萎了。 箫寞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说:“这个其实你自己可以处理的。” “怎么处理?你教我,我回去弄。”安朝昀分着两条腿起身道:“有纸笔吗?我记一下。” 箫寞:“你给我坐下!” 蠢蠢欲动的安朝昀乖乖地坐回去。 “你回到自己的朝云神殿里,把门关上,然后。”箫寞艰难的说:“怎么舒服怎么来,遵循自己的本心。” “就这么简单?” “恩。”箫寞指着门外:“所以,快滚。” ☆、第四十七章 安朝昀觉得箫寞是个奇人,几句话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回去之后闭关锁国,躺在床上回忆了一下梦境里的画面,一阵心猿意马,又变着花样捣鼓捣鼓,长舒一口气。 问题解决了,衣裳也弄脏了。 安朝昀想箫寞怎么没考虑到这一点呢?真是太年轻了,随后他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拿着这件衣裳去瑶池洗。 他在瑶池边心不在焉的搓着衣服,忽的听见身后蟠桃林里传出些动静,似乎是一男一女在争吵。 他将还没干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带着点八卦的心思潜入桃林,透过层层叠叠的枝丫,看见了那一男一女,男的正用两条猿臂死死的将娇小的少女圈在怀中道:“你别害臊啊让我亲一口先。” 这么油腻又自恋的声音,除了弥鉴还能有谁?! 荆铃紧张的直打哆嗦:“我不喜欢你,你放开我!” “怎么可能有仙娥不喜欢本仙君?本仙君风华绝代,你别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啦!” 荆铃听到“风华绝代”四个字的时候简直要哭了:“我不骗你,我真的对你没意思,你去找迎黛啊你不是迎黛喜欢的人吗?” “迎黛那个女人无趣死了,哪有你可爱。” “唔唔唔——救命啊救命——” “亲一下,亲一下就好,啊,你真香,就像蟠桃一样水灵灵的。” 安朝昀大大的眼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随手折了一截桃枝,闪电般刺了出去。 他虽然打不过玄周,打不过岚沉水,但九重天的其他神仙,随便打一顿还是容易的。 弥鉴的脑袋后面像是长了眼睛,灵活的不像话,他勒着荆铃一转身,便将荆铃当盾牌挡在了跟前。 “啊!”荆铃吓得闭眼尖叫。 安朝昀还是有数的,收了桃枝,隔了不近不远的距离垂手道:“弥鉴你真的是不怕死,她你也敢碰?你不怕岚沉水撕了你?” 弥鉴古怪的笑起来:“安朝昀,什么时候你开始先礼后兵了?” 安朝昀微微一怔。 他的迟疑不是没有理由的,弥鉴不对劲,这不是平常的弥鉴。 先说那敏捷身手不是弥鉴该有的,这说话的语气和浑身散发出来的冲天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弥鉴的眼白处渐渐变红,像是有血沁进去,浸透了一半,他歪了歪头,在荆铃的脸颊上肆无忌惮的亲了一下。 “小姑娘,我喜欢你,就想亲你。”弥鉴悠悠的说:“想让你臣服在我身下,□□你,让你为我着迷,给我生许多的孩子” 荆铃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你走开” “你□□上脑啊!”安朝昀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你再碰她一下试试?” 岚沉水那种风雅又含蓄的手段他实在是学不来,简单粗暴才是他安朝昀的作风,他丢下桃枝,拿出看家的本事,赤手空拳的扑了上去。 弥鉴倏地狂笑起来,足下一蹬地,整个人后仰,脚下弥漫的仙云骤然间散开,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他就带着荆铃这么直挺挺的从九重天庭坠了下去。 “安朝昀救我——” 荆铃的尖叫声顷刻间消弭的无影无踪。 安朝昀正要追过去,那层仙云复又合拢,将九重天和凡界隔开,他趴在地上,狠狠的锤了两下地面,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弥鉴堕仙了。 所有的仙官飞升以后都会有仙云托载,使得他们可以瞬息万里,自如的在九重天行动,仙云的力量来自于大椿神木,仙官如若想下凡必须得从南天门前特定的位置往下跳,也就是说除非堕仙,否则仙云不可能主动撤离。 但看弥鉴的样子仿佛早有准备。 他会把荆铃带到哪里去?! 安朝昀冷静的思考了一下,决定摒弃前嫌,先去禀报玄周。 他终于肯低眉顺目的去拜见天帝,天帝却没空见他,他被拦在凌霄殿外,气急败坏道:“放我进去听见没有!晚了荆铃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那两个守门神官道:“荆铃是谁?” “”安朝昀想了想决定把事情的性质往严重了说:“沉水上神私底下的养女,但是比亲闺女还亲的那种。” 那两个守门神官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哈哈哈哈哈哈——” 安朝昀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气结道:“弥鉴堕仙了!!!弥鉴你们总认识吧!!!” “没用的。”一人道:“弥鉴这种无关紧要的神仙,九重天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即便堕仙祸害的也是凡界,天帝未必会管。” 安朝昀转头怒道:“这也不管,那也不管,韶光你告诉我,玄周他到底在忙什么?” 韶光道:“这就是天帝之所以能成为天帝,你却不能的原因。” 安朝昀道:“你少给我绕弯子,你能见得到玄周吧,帮我告诉他一声!” - 分卷阅读51 韶光道:“我不行。” “为什么?” 为官之道是韶光仙君心里的一本经,不足与他人道也,扶了扶额道:“这样,我给你指一条路,你直接去找沉水上神。” “可是——” “沉水上神是见过世面的,不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你放一百个心。”韶光看穿了他的顾虑:“现在除了沉水上神,九重天没有人会全力以赴的对待这件事,所以你还是不要犹豫了。” 安朝昀咬了咬牙,往百草观跑去。 梨央正在院子里浇花,眼睁睁看着墙头飞起来一个人,落下,正好踩在他新培育的那片小苗上。 那一瞬间梨央感觉到了断子绝孙之痛,扯着胸前的衣襟歇斯底里道:“安朝昀你个王八蛋!!” 安朝昀道:“菜我回头赔你,我找岚沉水!” 梨央气得头顶冒烟,扑上去拦腰抱住安朝昀,虎虎生风的把他往外推:“什么菜!我那是仙草!!你滚!你滚出百草观!我不想看到你!” 安朝昀耐心告罄,在梨央的脑袋瓜上一拂,轻松将他从身上剥离,也不再管在地上“滴溜溜”打滚的梨央,冲进阁楼。 “砰”一声他推开门,岚沉水愕然转身,没有系上的袍服随着他的动作荡起。 安朝昀的脑子不争气的“嗡”了一下,狠狠的甩头,把那些杂念都从脑子里倒出去,然后扑上去麻利的帮沉水上神系腰带。 岚沉水有点回不过神来:“你。” 安朝昀胡乱给他打了几个结,确认属于岚沉水的春光不至于外泄,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飞奔出门:“走啊!荆铃出事了!” 玄周踏出凌霄殿,走下台阶,恰好看见远处青衣烈烈的神祇一步步走过来。 岚沉水的精神状态很好,那么接下来的事应该会很顺利,玄周很欣慰,他微微一笑,负手加快了脚步迎上去。 “沉水。”他瞄了一眼沉水上神前襟和腰带那一串乱七八糟的结,哭笑不得:“我恰好有事跟你说,关于——” “我要下凡寻人。”岚沉水打断了他的话,利落的丢下几个字:“不是商量,是支会你一声,告辞。” 玄周浑身一僵。 在场众仙官皆是一震——从来没有谁敢这么不给天帝面子,这个人竟然还是沉水上神! 语毕,岚沉水旁若无人的与玄周擦肩而过,直奔南天门。 “等等!”玄周爆喝,转身道:“岚沉水你给我站住!” 岚沉水充耳不闻,他步履飞快,身后的安朝昀更是寸步不离,玄周终于有些看明白了,他眸色冰冷,澎湃的怒意像是隐藏在坚冰下的活火山。 火山喷发了,冰与火交织,随着玄周的剑光朝着安朝昀刺去。 在先驱武神的面前,安朝昀只是一只一碾即死的蝼蚁。 安朝昀根本没想到玄周会动手,他震惊之余来不及做出反应,避无可避。兔起鹤落间,岚沉水拉起他的手腕,大幅度的将他往后扯,两人须臾前后调换了位置,同一个瞬间青袍人拔下了发髻上的桃枝,扬臂一斩。 那桃枝在他的掌中顷刻间长至半臂,粉色的花苞尽数绽放,似有光华自蕊心迸发,青光与金光相触。 两个先辈神祇第一次正面交锋,众人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沉水上神也是一个武神。 ☆、第四十八章 玄周的足下往后挪了一寸,在光洁的地上留下一道深痕。 他竭力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姿态,深深地做了一次吐纳,提剑指地,好在无人发现他的异样,那些神官要么神色呆滞,要么捂眼塞耳,都仿佛做好了迎接天塌地陷的准备。 与此同时,岚沉水也垂下了手臂,一片粉色的花瓣凋零在他的身侧,显得有些可怜。 安朝昀紧紧地握着岚沉水的手,他自己的手掌心比岚沉水更冷,腻腻的布了一层冷汗,他又生怕岚沉水此刻因为嫌弃而把自己抛开,便更加用力的握紧岚沉水的手。 “你”他很想问岚沉水是否安好,但嗓音哑的不像样,甚至说不全一个完整的句子。 玄周却开口了:“你知道我本意不是这个。”顿了顿他道:“我希望你不要冲动行事,以大局为重。” 岚沉水毫无触动,一语不发。 玄周不得已继续说:“我要与你谈的事十分重要,黄泉的那些鬼魂需要统一规划,不能放任自流,我需要你的协助,毕竟这是整个九重天和凡间的生死攸关的大事。” “所以荆铃呢?不管了是吗?”岚沉水问,他的声音如古井无波,好似在问一件不相干的事,却令人毛骨悚然:“那都不是事,对吧?” 玄周低了一下眸子,难得服软:“等谈妥,我会安排人去找她。” 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岚沉水笑了一声,目光迅速的冷下去:“我不听你那些废话,我现在要走,你最好别拦我,我会不客气。” 众人骇然,没有人想到向来叫人如沐春风的沉水上神也会有这样刻薄而冷酷的一面。 玄周的脸色果然更加苍白了一些,他咬了咬牙道:“岚沉水,你不要跟我赌气!没有任何意义!” 岚沉水疲于说更多的话,拉着安朝昀转身。 玄周咬牙,锲而不舍的进行着最后的劝阻:“岚沉水,你身体才刚恢复安朝昀!”他话锋一转,对着安朝昀厉声道:“你忍心看他去冒险吗?你不知道他对于整个九重天的意义吗?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负的了责任吗?你你敢担保自己不会后悔吗?!” 安朝昀挑了挑眉,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底气,他晓得岚沉水与他是一条心,那即便站在再多人的对立面也没什么可怕的,遂桀骜道:“天帝多虑了,有我在才不会让他受一点伤,您老日理万机,恕我们不奉陪。” 岚沉水不易察觉的扬了一下唇角。 玄周被安朝昀呛的面色青白不定,他尚未来得及再说两句挽留的话,岚沉水已经携了安朝昀纵身跳下了南天门。 他已经不记得最近一次下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将虞烬押上九重天,将虞驰的尸骨收殓,和玄周吵了天崩地裂的一架,而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上天庭。 脚下踏足人间土地时,岚沉水尚沉浸在浓郁的不真实感里。 安朝昀扯了扯他的手:“喂,发什么呆。”他以为岚沉水记挂荆铃心神不宁,急声道:“你别急,我这就去打听,凡间人来人往,指不定谁就看见了,会有线索的。”说完,他松开岚沉水的手,拔腿要跑。 “回来!”岚沉水霍然探出手,安朝昀被他扯得直往后倒,尴尬的撞到岚沉水肩头。 “你干嘛!” “这么莽撞,走丢了怎么 - 分卷阅读52 办?”岚沉水皱眉道。 安朝昀愣了愣,随即品出了点关心的味道,感到微末的不好意思,神色却柔软了许多:“我常下凡的,不会丢。”他拍了拍岚沉水的手背:“你放心好了。” 岚沉水的眉峰松动了一下,声音仍是硬邦邦的:“下凡做什么?” 安朝昀撇了撇嘴:“给箫寞带点土特产咯,省得她天天板着张脸长皱纹。” “私下凡界,也不怕玄周罚你。”岚沉水摇摇头,牵着安朝昀往前走。 安朝昀道:“哎,这么一说我还觉得奇怪,我在九重天打架斗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那天打到他眼皮下面,其他时候玄周就没管过我,你说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岚沉水抓着他的手莫名的紧了紧,半晌他道:“你离玄周远些。” 安朝昀道:“这个自然,我又不傻。” 岚沉水沉吟许久,突兀的笑了一声:“比你傻的我尚未见过。”顿了顿他自我反驳道:“不,梨央应该与你不相伯仲。” 安朝昀:“有意见可以直接提的上神,请不要指桑骂槐。” “怎么能叫指桑骂槐呢?”岚沉水摇摇头,他倏地驻足,轻轻以足跟触地三下。 不消一会儿,地上冒出一个小土堆,“啪”一声,破土而出一个矮墩的小老头。 安朝昀盯着那小老头毛糙的胡须和光可鉴人的脑袋瓜子道:“这年头番薯也能修炼成精了?” “番薯精”道:“沉水上神,你们那儿的桌子腿儿也能修炼成精了?” 岚沉水道:“没有番薯精也没有桌子腿精,只有土地公和朝云神君,认识一下。” 安朝昀:“呵!” 土地公翻了个白眼直接忽略了他道:“沉水上神有何吩咐?” 岚沉水道:“附近可有异象?” 土地公道:“有,朝北有个昆安镇,镇子里闹古怪。” “如何古怪?”安朝昀问道。 土地公摇头道:“小老儿说不出口,二位直接去看看吧,若还需带路,再叫小老儿即可。” 岚沉水点头应允,那土地便惧光似的麻溜的又缩回了土里。 安朝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没问出来,见岚沉水心无旁骛的往北面走,不免奇怪道:“你怎么好像心里都有数似的?” “弥鉴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荆铃,无从发泄一定会找其他的东西下手。”岚沉水道:“我猜那镇子里必定有女子遭殃。” 安朝昀惊道:“他当真精虫上脑了?” “不管是人是神都有欲望,你若懂得克己自律便罢了,你若放纵,时日长久,欲望会孕育出别的东西,强到可以支配你。”岚沉水道:“堕仙是必然的结局。” 想到弥鉴那时的样子,的确像是中了邪一样,安朝昀打了个寒颤,又问道:“你在荆铃身上放了什么?” “放了一个香囊。”岚沉水说:“咱们脚程倒是快,昆安镇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进展的是慢- -我都有点着急了。 ☆、第四十八章 进了镇子,两人就发觉了气氛有异,家家大门紧闭不说,街上见不到几个姑娘,偶尔见到有老妪过街,竟还用巾子捂着脸。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被一捕快拦住了去路,那捕快拧着一张脸道:“面生的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安朝昀条件反射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被岚沉水抬手捂住了嘴。 “玄门中人。”岚沉水温和道:“听闻镇上有妖孽出没,特来看看。” 那捕快见这青衣人仪表堂堂,说起话来也温文尔雅,不由得半信半疑:“当真?可我看你旁边这个凶神恶煞的,就像个糟蹋女人的流氓!” 安朝昀大怒,抓了岚沉水的手往下一压咆哮道:“你胡说八道!我对女人才没兴趣!” 捕快:“” 岚沉水只觉得四周行人看他俩的目光都不对劲了,忙将安朝昀的嘴再次捂住。 那捕快的耐心有限:“行了行了,快走快走,无关人等少在此处逗留。” 岚沉水道:“关于那个——” “不知道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岚沉水费解的挑了挑眉,倒是安朝昀气得张牙舞爪大有要把那捕快的脸抓花的架势,岚沉水只能先拖着他走了。 “这下好了。”岚沉水摇头道:“难得有个知晓内情的,却不愿意说。” “我看他也未必就晓得,故弄玄虚,三棍都打不出个屁。”安朝昀余怒未消。 “打不出个什么?”岚沉水没听清。 “没,没什么!”安朝昀噎了一下道:“我就不信没了他还不行了。” 正说着,忽听一人道:“安小哥!安小哥喂——” 岚沉水道:“是不是有人叫你?” 安朝昀细听道:“还真是。”他回头,看见一旁冒头一个年轻的走货郎,正神采奕奕的冲他招手:“山楂丸要不要得?新采的山楂!味道可正啦!” 安朝昀道:“暂时不用。” “别啊!”那走货郎毫不气馁,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来:“我还有别的呢,刚出的话本要不要得?还有禹山出土的银矿打造的手镯,脚链,耳环,哦我还卖腰带,裤子,都是时新样式!”他如数家珍的将一麻袋破烂给倒出来:“要什么有什么,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安朝昀眼睁睁看他从一堆陈旧的铜铁器里翻出了一条红艳艳的内衬裤,嘴角抽搐道:“你还真是什么都卖啊” “讨生活嘛!当然要涉猎广!”那走货郎得意洋洋:“怎么样?考虑一下?买点呗!” 安朝昀心想你怎么做生意做的跟收破烂似的,除了那山楂丸味道还算新鲜,别的真是拿不上台面了。 那走货郎精力旺盛,迅速发现了岚沉水,将其自动列入了潜在客人名单,抑扬顿挫道:“这位公子——” “他不用——”安朝昀如临大敌,张开双臂,严丝密合的把那走货郎与沉水上神隔开,那表情活像是撞见癞□□要吃自家养育多年的天鹅。 岚沉水道:“你朋友?” 安朝昀还没开口,那走货郎自来熟道:“对啊对啊,我姓魏,叫魏双,好事成双的双,天下无双的双!是安小哥的朋友,他经常问我买东西,还夸我的东西好呢!” 安朝昀瞪眼:“我什么时候——” 那走货郎连珠炮似的语速连大气都不用喘,丝毫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可见我卖的东西质量又好,信誉极佳,此等双重保障啊千载难逢!公子您要不——” 岚沉水道:“问你打听件事。” 魏双 - 分卷阅读53 :“啊,您尽管问。”他反应极快:“方圆十里的奇人异事就没有我魏双不知道的!” “镇子上发生了什么事?” 魏双道:“问我算问对人了,我啊是旁观者清,就在前几天,镇上王员外家的大小姐被人害死啦!啧啧啧,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那叫一个惨啊!不是奸【】杀你懂我意思吧,是活活被□□【】死的,那姑娘的身体啊没一处好皮了都。” “后来呢?”岚沉水目光微凝。 “后来衙门就查啊,排查了整个镇子上的可疑男人,没结果。”魏双道:“只好让姑娘们都足不出户,但是没用啊!”他两手一摊道:“有个姑娘在自己的闺房里被害了,门关着窗也关着,死的时候床褥子都被血给浸透了。” “大家都慌了啊,怀疑不是人做的,于是大家就一起到附近的神仙殿里祭拜,人手求了一个玄周大帝的护身符,挂在门上,果真十分有用!后来再没发生事儿!”魏双道:“但是门还是得少出,毕竟护身符有限,总不能人人一个随身携带。” 岚沉水沉吟不语,魏双见缝插针道:“玄周大帝的护身符我也有卖!但是数量太少啊我拼了老命才抢到两个,只卖给有缘人!上保平安下延香火,左左右右还能求姻缘呢!只要二两银子!只要二两银子!” 安朝昀冷笑道:“你当月老是死的啊。” 岚沉水不为所动:“后来呢?没有其他的怪事了吗?” 魏双莫名的觉得这个看起来温柔可亲的青衣公子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讷讷道:“算,算有吧”他舔了一下嘴唇道:“虽然人都没事,但是我听说,前面包子铺里养的看门的狗,是条母狗,一天晚上莫名其妙的死了,居然也是那么死的。”他声音越说越低,用一只手笼在嘴边:“那家掌柜的觉得晦气,就把狗直接埋了,连狗都不放过,简直不是人。” 岚沉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递给魏双:“这个给你,作为报酬。” 魏双在他手伸进袖子里时两眼放光,看到香囊的一瞬间,他脸上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顿足道:“我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啊!我要钱!我要真金白银啊公子!” 安朝昀闻言大怒:“你这个人识不识好歹!岚沉——他给你的这个东西有多厉害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魏双道:“好看有什么用?厉害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又不能让我飞黄腾达,说了这么多你们到底有没有钱?!” 安朝昀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一时气结,岚沉水却笑了:“你很想出人头地?” “废话!”魏双说的口干舌燥,火气也上来了:“看不起我们走货郎吗?我告诉你我迟早会平步青云!让我的后代世世代代都荣华富贵。” 岚沉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这个理。” 安朝昀嗤笑道:“也不怕有命拿没命享。” “你们懂什么!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魏双道。 岚沉水扬了扬唇角:“你既然想要的不是这个,那换个别的给你。”他覆手握住那香囊,再摊开,掌心里已经是一锭黄金了。 魏双猛地瞪大了眼,眼珠子也要瞪脱匡。 “告辞。”岚沉水将那金子往魏双的手心里一放,便带着安朝昀转身离去。 安朝昀边走边道:“这人真奇怪,你那个香囊能在生死关头抵他一命的,他不要居然只想要一锭金子。” 岚沉水道:“人各有志,只希望他不要为了求财走上邪路才好。” 安朝昀道:“你那香囊还有么?给我一个。” 岚沉水道:“就两个,一个给了荆铃,一个刚才变成金子了。” 安朝昀感到一阵添堵:“就两个,你居然给的这么随意?” 岚沉水道:“我经过深思熟虑的,荆铃很重要,刚才那个很有志气的收破烂的小哥,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线索,也很重要。” 安朝昀委屈的不行:“我” ——我也想要!! ☆、第五十章 安朝昀愁云惨淡,陷入了“你给他们都不给我,他们都重要我不重要”的自我怀疑里,蔫的像个霜打的茄子。 随后他又觉得自己十分不大气,荆铃还没找到,自己居然这么本末倒置,该打该打。 “你觉得弥鉴会藏在哪里?”岚沉水兀自沉浸在思索中。 “他连狗都不放过,想来是走投无路了吧。”安朝昀两手枕在脑后道:“会不会躲到深山密林里了,喏。” 岚沉水抬起头,昆安镇果真背倚高坡山林,那层层叠叠的林海像是一个个手挽着手的巨怪,相连形成了浓重的阴暗,仿佛连太阳光都射不进去。 二人心有灵犀一般不肖多少言语,并肩往山道的方向去了。 山道崎岖,阴影斑驳的被踩在脚底,没走几步安朝昀吸了吸鼻子道:“有血腥味儿。”他四处搜寻了一下,指地道:“这里有血迹!” 二人顺着那不甚明显的血迹偏离了石阶,往林子深处走,岚沉水道:“你别跑得太快。” 安朝昀闻言往后退了几步,以为岚沉水嫌他走太快跟不上,手腕却忽然被拉住。 岚沉水将他往身侧拉近了道:“万一出了事,我怕我照应不到你。” 安朝昀愣了愣,心底涌上来一股复杂的情绪,像喷泉一样冲撞了一下他的脑袋,“嗡嗡嗡”的震动,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半晌他才嘟囔了一句:“你能不能别总想着保护我。” 风过林海,在枝繁叶茂的“沙沙”声中,递来一缕幽咽的哭声。 安朝昀下意识屏住呼吸,足一点地就要窜出去,未果,因为感觉到岚沉水的手将他牵的更紧了些。 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自树后露头,看到有人吓得惊叫一声,软软的晕倒在地上。 安朝昀隔了一段距离,看她攥着衣襟的手松松的,一碰就会脱落似的,不由得看向岚沉水,眼神里写满了“征求意见”。 岚沉水的瞳色在碧沉沉的阴影里看不大真切,松开了他的手道:“去看看也好。” 安朝昀征得了同意,坚定道:“你放心,我保证非礼勿视。” 岚沉水被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保证弄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安朝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觉得那血腥气的确是重的不能再重,蹲下用手指戳了戳那少女的脸:“喂,醒醒。” 那少女嘤咛一声,就要两手撑地爬起来,安朝昀,将她那摇摇欲坠的胸前的衣裳团成一团给她塞怀里抱好,才虚虚将她扶的靠树歇息。 那少女虚弱的厉害,身体一歪撞在他肩头,借势倚在他怀里又凄切的哭道:“救我, - 分卷阅读54 不要不管我。” 安朝昀道:“你是不是遇到一个看起来油腻腻的,肚子上有好几层膘的男人了?” 那少女瞪大了眼,随后哭道:“是,就是他,对我做了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岚沉水破天荒的没有过去,探手扶住了树干。参天大树在他的触碰下轻轻的震颤,大有生发的意思,岚沉水抬起头,望着葳蕤的树冠,眯起了眼睛。 安朝昀道:“我先送你去看大夫。” 那少女摇头道:“我不去看大夫,这么丢脸的事我才不要去看大夫,你送我回家吧。” 安朝昀道:“你家在何处?” 那少女抬手一指前方密林:“我家就在前面。” 安朝昀心里一沉道:“当真?” 那少女眼神光飘忽,咬紧了嘴唇道:“我爹娘都是乡野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住在那镇子里总是被人嘲笑,所以才搬到这树林里,打猎为生。”说着她又依偎的更紧了些,黏糊糊的求道:“小哥哥,你就行行好送我一程,我会当牛做马的报答你的。” 安朝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终于扛不住了,转头龇牙咧嘴道:“那个岚沉水!!” 岚沉水看见朝云神君哭丧着一张脸,脸上一左一右写了“咋办”两个大字,遂走上前来道:“伤得重吗?” “你你瞧瞧。”安朝昀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看看是不是妖怪! 那少女掀起眼皮看岚沉水,生生将眼瞳里的惊艳给压了下去,随后大气也不敢喘。 岚沉水颔首打量了她一番道:“没问题。” 安朝昀讷讷道:“她她让我直接送她回家。” 岚沉水道:“那就送啊,愣着干嘛?” 安朝昀:“” 岚沉水难得显示出了几分热忱,连连催促,安朝昀有点莫名其妙的将那少女抱了往林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频频看岚沉水,眼神充满了疑惑。 岚沉水浑然不觉,时不时还关切的询问那少女几句,问她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 安朝昀心想明明干体力活的是我,你为什么总问她累不累,他看看那少女又看看沉水上神,忽然惊恐的想,岚沉水不会看上这个凡人丫头了吧? 林子深处果真有一处棚屋,院子里摆了些家常用具,稀松平常,门口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皆翘首以盼,神色焦急。 “珠儿啊!我的珠儿!!”那一老一少相互搀扶着跑出来,悲喜交集,年轻一些的妇人拭泪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姥姥和娘都快急死了。” 那少女小声道:“我遇着坏人,幸亏遇着两位公子这是我娘和我姥姥。” “别在外面说了,进来说,总不能老让恩公抱着,来娘扶你,让娘看看你伤在哪儿了。”那妇人道。 安朝昀眨了眨眼,松了手,那老太太冲他连连作揖,倒叫他十分不好意思,他转首看岚沉水道:“居然还真是有家眷的可以进去吗?” 岚沉水负手不语,一眨不眨的平视前方,他从一开始就怪怪的,令安朝昀看不透,又不敢随便往里走。 不一会儿那妇人又探出头来道:“二位恩公进来吧,站着不累吗?” 岚沉水道:“男女有别,不太好吧,珠儿姑娘已到家,我们也该就此告辞。” 那妇人没料到他会这般说,愣了一会儿劝道:“公子这话说的见外,我们都是些乡野村妇,没那么多讲究,你救了我女儿我却连杯茶也不招待,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岚沉水面露为难之色,拍了拍安朝昀的肩道:“盛情难却,进去喝杯茶也好。” 安朝昀不知道岚沉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稀里糊涂的跟进去了。 两杯茶上桌,岚沉水便和那妇人拉起家常来,那妇人见识不算广,岚沉水引着话题,两个人居然谈笑风生。 安朝昀在一旁握着茶杯翻白眼,觉得岚沉水太奇怪了,平时也没见他有多少话,突然变得这么健谈,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那个猜测要成真了,气得肾疼,仰头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怎么不见男主人?”某位上神浑然不觉异常,还在对人嘘寒问暖。 那妇人道:“我家汉子外出打猎,早出晚归,所以不常见面。” “啊呀,天黑了。”老妪突兀的开口:“要去点盏风灯,要不然起风了,蜡烛一吹就灭。” 说完,她便拉着那妇人走进里屋,外室窗户却没关上,安朝昀握着茶杯的手心有些出汗,他松开手指,凉意拂过掌心——的的确确是起风了。 一阵剧烈的风灌入,将桌上的蜡烛吹熄,一切就如那老妪所关照的一样,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安朝昀下意识的去摸岚沉水的手,与此同时他感到一阵热度自心底涌上来,蒸的发汗,人也变得暴躁不安,在黑暗中胡乱摸索了一阵,一只微凉的手递到了他的手心里,反握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还能再涨一个收!tttattt ☆、第五十一章 随后一个凉飕飕的人钻进他的怀里,像是缠上来一根湿润的藤蔓,稍稍浇灭了他的燥热,那一点点的凉意在他身上游走,四面八方的抚摸,最后停留在他的颈子上,沿着衣裳的边缘往胸口探过去。 安朝昀深深的吸气,猛地推开了身上的东西。 那东西却锲而不舍的又腻了上来,嘻嘻笑道:“小哥哥,别忍了,快活快活吧。” 安朝昀身体一僵,那手精准的摸到了他的两腿之间,抓住了他热度的源头。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命中了他,他难受的弓起身体,那东西顺势抱上来,手上动作不停:“小哥哥,我欢喜你得很,我服侍你啊” 安朝昀细微的颤抖着,身体里像是绷着一根弦,又是痛苦又是兴奋,他受不住的喘了口气,哑声道:“岚沉水” 青光乍起,剑意激荡,乘风破浪而来,安朝昀觉得身体一轻,转瞬间被馥郁的草木清气包裹的严实,那东西发出“嘶嘶”怪声,没命的逃远了,随后一点如豆的火光亮起,照亮了来人的脸。 “安朝昀!” 安朝昀的脑子晕乎乎的,身体里的火噼啪燃烧不止,大有愈走愈烈的架势,一直隐忍着的欲望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彻底炸开了。 岚沉水一手持了佩剑一手端着油灯,堪堪站定,却被安朝昀大力扑倒在地,他手一松,那油灯滚出去老远,撞在墙角忽明忽暗,整个屋子在昏黄的灯火里变得暧昧不清。 岚沉水挣扎了一下,两个手腕被压在两侧,死死的抵在地板上,他第一次发现年 - 分卷阅读55 轻的武神体内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量,压得他手腕生疼。 “安朝昀!”他尚且镇定,思忖道:“茶水有问题,你喝了茶对不对?”顿了顿,他感觉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抵着自己,皱眉道:“怪我,应该早点唔——” 所有自责的话都被封在了喉间,他瞪大了眼,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了一下,安朝昀近乎急迫的撬开了他的唇齿,攻城略地。 宛如在发泄先前因为被忽视所遭受的浓重的不安,安朝昀吻得用力,口腔里散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却叫他更加兴奋,起初岚沉水挣扎了几下,换来了他更加暴虐的吮吻,像是要将这如高天之月般的猎物吞进腹中。 许久,安朝昀的瞳孔亮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颤动,惊愕之色再也掩饰不住的流淌出来。 “岚”他将嘴唇挪开,嘴角还是麻的,那带着余温的柔软触感挥之不去,令他张口结舌:“我” 他一咕噜翻坐起来,手忙脚乱的想拉扯上衣遮盖住那尴尬的部分,也不知道是因为欲望得到了纾解还是被吓得,居然自己消下去了,这么一来他更加羞愧难当,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岚沉水慢慢的坐了起来,他屈起一条腿,抬手用拇指拭了一下唇角,吐出一口气。 安朝昀用余光小心的窥视,看见沉水上神手腕上的红痕和唇角被自己犬牙咬出的血迹,一种夹杂着羞耻的莫名快慰袭上心头。 我疯了。他想,我一定是疯了!! “咚”一声,岚沉水诧然抬头——安朝昀撞墙了。 “喂!”他又好气又好笑,将撞得七荤八素的朝云神君拽起来:“要寻死也轮不到你吧,疼不疼?” 朝云神君头硬的上天入地无人能比,这一撞屋子晃三晃,他除了脑子有点震荡晕以外倒没什么不好,原本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被岚沉水这么关心一问,还被温柔的揉了揉脑门,安朝昀刚平复下来的一颗心又开始小鹿乱撞,不听使唤。 “我,我不是——”他语无伦次,急的眼眶发红:“你不要——”他伸手抓住岚沉水的袖子,有些像恳求。 “我了解。”岚沉水笑了笑:“不会放在心上。” 安朝昀怔了怔,不知为何,这个回答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惹了一身沉疴,再打不起精神。 岚沉水也的确没有放在心上,弯腰将滚到墙角的油灯拾起,四下走动,查看:“这群女妖修采阳补阴之术,最需的就是精壮男子,所以在林中下套,请君入瓮。” 真是的,活了几万年的人就是不一样,任凭风颠浪打、泰山压顶,再打的危机临前都全然不放在心上,我可不就是那过眼的一缕云烟么 “你看出来了?”安朝昀没精打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一个受伤的姑娘遇到生人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迎上来。”岚沉水道:“而且这么几个人居住深山,房屋周围连个防护用的栅栏篱笆都没有,家中不见男丁还邀陌生男子入内,不是太奇怪了吗?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岚沉水眨眨眼道。 安朝昀:“我是被你骗了。” 岚沉水失笑:“怪我,怪我。” 安朝昀:“那你还闯进来!” 岚沉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不然这种地方,凭我们两个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一想到采阳补阴,又想到那女妖方才动作,安朝昀觉得浑身不自在,在岚沉水跟前总感到师出无名的丢脸,也不晓得他看到没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故作镇定的问道:“你说是女妖,到底是什么妖怪啊?” 岚沉水抬起油灯对着窗外照,白茫茫一片,“刷”的荡过一道黑影,踩着令人牙酸的密集之声。 “恐怕是蜘蛛。” “蜘蛛?!”安朝昀的脸色变了:“很多腿的那种?” “是啊。”岚沉水已经提起了手中的武器:“今天带你长长见识。” 安朝昀还没来得及惨叫“我不想长这个见识”,岚沉水已经一剑穿墙,大开门户。 二人探出脑袋,发现这座屋子半悬在空中,黏在一个巨大的白色蛛网上,被洞穿的破口处有垂落断裂的白色蛛丝,一束一束,一缕一缕,长短不已,纠缠绞绕。 相距不远的地方也悬挂着一个棚屋,门窗紧闭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放眼一瞧,半空中悬吊着数十个这样的棚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色的蛛网。 “走。”岚沉水抓住安朝昀的手腕,纵身一跃。 两人穿过蛛网间的缝隙,轻飘飘落地,安朝昀局促的将衣襟上的蛛丝扯掉,回首一瞧,开阔的穹顶上白茫茫一片,哪还有什么深山密林,只有一个个囚屋被黏在大片蛛网上,渺小的像是落入陷阱的小虫。 “弥鉴应该是闯进温柔乡了。”岚沉水道。 安朝昀琢磨了一下,这话说的没错,除了这些女妖精,应该没人能受得了弥鉴。 岚沉水探手将安朝昀拉了往前跑,安朝昀先是迷惑,回首一瞧发现那蛛网上的几个棚屋打开了门,飘然而落几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皆是美艳动人,各自拢了前襟遮住一片好风光,“咯咯”笑着寒暄。 “你的那个元鼎如何?” “不算好,一次勉强能用半个时辰。” “才半个时辰,我的那个两个时辰都不成问题。” “飘絮姐姐,我看你那个元鼎脸色都跟金纸一样啦,还两个时辰,节省着点,死了你就没得用啦!” 飘絮一甩肩头长发哼道:“珠儿你这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你的元鼎呢?” 珠儿道:“我的那个元鼎长得可俊了!比你那个俊一百倍!” “再俊也不是你的,听说衣裳都没解开,还凶得很,丝毫不懂怜香惜玉。”飘絮嘻嘻笑道:“怎么,你拿不下呀?那不如放走了得了,省的碰一身钉子。” 珠儿气恼:“跑不出百足宫的!我一定要把他抓回来!不榨干他不罢休!” 安朝昀被岚沉水拽着跑出了那古怪宫宇,藏在长廊一角,他云里雾里道:“他们都是妖精?很多腿的那种?不像啊?” 岚沉水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道:“非要等被抓回去榨干了才信是不是?元鼎?” 安朝昀:“??????” 他蒙了一会儿,好像想明白了几分,老脸通红道:“那他们刚才在那里头都是在——” “恩,就是你想的那样。” 安朝昀一张俊脸扭曲的不行,反握住岚沉水的手腕,恨不得将自己拴在沉水上神身上:“我我我我我我要跟你待一起!” 这种时候沉水上神的笑点依然低的骇人:“不会丢下你的元鼎,来,发挥一下你的特长。” “不要 - 分卷阅读56 爱你们的啵啵 ☆、第五十二章 荆铃缩在巨大宫殿的一角,死死的闭着眼,用双手捂着耳朵,但那意乱情迷的动静还是像一条小蛇一样钻进她的脑子。 她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用力酸麻难当,但她不敢松懈,只能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望着冰冷深褐色的墙壁纹理,转移注意力。 这做宫殿有着深色瑰丽的装饰,上面绘刻着古怪而妖异的百足虫图案,一圈一圈簇拥着圆形的中心,看久了叫人眼晕。 那边长长的卧榻上,弥鉴光裸的平躺着,身上坐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同样一 丝 不挂,那女人俯下身,两手捧住弥鉴的脑袋,笑容带着威胁:“看什么看,还有精力分神啊?” 弥鉴的眼睛仍然是红的,看起来气色不错,两手箍住那女人的腰,狠狠往下一压:“没有。” “没有?”玉蝉道:“你的眼珠子都要粘到那小丫头身上去了,男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弥鉴扯了一下唇角,也没有生气,翻了个身将玉蝉压到身下,用力的挺胯,玉蝉“嗯嗯啊啊”的不再嘲讽,两个人翻云覆雨,意外的和谐。 玉蝉长发披散在雪白的肩上,媚眼如丝,眼光却亮的骇人,她断断续续的朝荆铃笑道:“小丫头,你那样不累吗?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避的?” 弥鉴冷笑道:“假正经,九重天的人都是这幅德行。” 这句话扎着心底的某处,荆铃豁然起身,目光低垂不敢正视那对男女,声音却响亮,坚定的反驳道:“你才假正经!本来这种事就只能只能跟喜欢的人做!” “哟?”玉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扬声道:“那你想同谁做?” “我”荆铃一愣,脑海里划过一个人影,霎时间面红耳赤。 玉蝉道:“哎呀,还真有这么个人存在,弥鉴,肯定不是你,你死心吧。” 荆铃结巴道:“没有!你,你胡说!” 玉蝉道:“我猜猜,是给你那个香囊的人,对吧?” 荆铃浑身一僵,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玉蝉道:“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弥鉴冷哼一声,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不屑:“岚沉水?” 荆铃退了一步大声道:“不是的!” 玉蝉用小腿踢了一下弥鉴:“那是谁啊?” 弥鉴想了想,低声道:“一个万来岁的上神。” 他竟然没说什么诋毁之辞,玉蝉有些惊讶,好奇愈盛:“你竟然心甘情愿的被一个老头子比下去了?” 弥鉴咬了咬牙,眼瞳里血光一耀,抽身而出,荆铃被吓得捂脸尖叫,弥鉴随意扯了一条袍子裹在腰上,大步走上来。 “不许叫!”他暴虐的握住了少女的下颌,神色扭曲,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拿荆铃如何是好,敬畏的扫了一眼少女腰间的香囊。 “玉蝉。”他哑声道:“你的那个茶,还有吗?” “茶?”玉蝉卷了卷头发丝嘻嘻道:“你终于想到用药啦!早先劝你还不乐意,以为自己魅力有多大呢” “闭嘴!”弥鉴吼道,他望着荆铃苍白的脸色,咬牙切齿道:“我会让你求着我” 玉蝉心想这元鼎天赋异禀,精力过人,就算跟这不更事的小丫头耍上两次也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以这元鼎的狠劲,丫头片子的身体怕是受不住,也没几天好活,根本够不成威胁,遂努了努嘴道:“那边有杯子,自己拿。” 荆铃浑身发抖,望着弥鉴手中的杯子惊惶不已:“你你不要碰我!” 弥鉴疲于多废口舌,一把托起少女的下颌,将茶杯边缘抵了上去。 “啪”茶杯在他手心里粉碎,他握的用力,碎片割进肉里,如虹的剑气却没有伤着少女半分,荆铃趁此间隙挣脱,连连后退与弥鉴拉开距离。 “沉水上神!!!”她转首大呼,喜极而泣。 岚沉水被安朝昀领着疾步而入,再顾不上什么暴露不暴露行踪,一剑挥出,眸色冷如玄冰。 安朝昀草草扫了一眼那不堪入目的长榻,联想到了更加糟糕的经历,眉头深皱。 弥鉴猩红的眼珠子一转,便伸臂抓向荆铃,安朝昀,飞身挡在荆铃跟前,截住了弥鉴的手臂冷笑道:“还想玩这招,你当我傻么?” 弥鉴被他徒手推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恨恨然越过他盯着荆铃看,吓得荆铃往安朝昀身后一缩,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 玉蝉原本懒懒的躺在榻上,此时撑着锦被坐起身,目光逐渐聚焦。 “哪一位是岚沉水?”她好奇道。 安朝昀和荆铃双双一震,异口同声道:“关你什么事!” “这么凶干嘛?好奇问问。”玉蝉指点江山道:“看样子不是你,应该是这位风度翩翩、懂得怜香惜玉的公子。”她眼波流转,勾魂夺魄的望着岚沉水。 岚沉水不为所动,微微笑道:“这位弥鉴神君是上天庭的逃犯,他和他的人质我一并要带走,望谅解。” 玉蝉道:“他也许是你们的逃犯没错,但同时也是我的元鼎啊,你们要带我的元鼎走可以,拿个别的元鼎来换啊。”她抛了个媚眼道:“我看小哥哥你就不错,留下来陪我怎么样?” 安朝昀额角青筋暴跳:“你放——什么厥词!”顿了顿他急道:“岚沉水,抓了弥鉴就走啊!甭跟她废话!” - 分卷阅读57 玉蝉轻笑了一声:“进了我百足宫可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说着她慢慢的从榻上起身,抬手缠了一条半透明的轻纱,婀娜身姿隐隐绰绰,她赤足走向岚沉水魅惑笑道:“你留下来,他们我都放走,怎么样?” “玉蝉!”弥鉴惊怒交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臭婊子!” 同样暴怒的还有朝云神君:“你他妈的说什么鬼话!”他一手拉着荆铃,一手迫切的伸向岚沉水:“快走啊!” “我看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抢人!”玉蝉雷霆吒喝,柳眉倒立,她抬起两条雪白的藕臂,自腋下射出一股雪白的蛛丝,顷刻间缠上安朝昀的手腕。 那蛛丝厚且坚韧,安朝昀使劲扯了两下扯不断,反倒越勒越紧,玉蝉嗤笑道:“别白费力气了,小心切到皮肉里去,你的这条胳膊就废了。”她眸光一转,阴寒的落在弥鉴身上:“你这个元鼎,实在不够省心,一张嘴恶臭难闻,最好给我永远闭嘴!”白光一闪,一道蛛丝缠上了弥鉴的脖子,弥鉴被勒的脸色青紫,两手在颈子上无谓的抓了两下,“喀啦”一声,血花四溅,居然就这么被勒断了脖子。 荆铃吓得失声尖叫,玉蝉却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一般拍了拍手,笑的花枝乱颤,转眸对岚沉水道:“小哥哥,你也不要轻举妄动,我不确定到底是你的兵刃快,还是我的蛛丝快,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你到底要不要当我的元鼎。” 作者有话要说: 现充忙一个月,不能日更啦,周更2-3次这样子吧。爱你们啵啵。 ☆、第五十三章 岚沉水虚了虚眼,沉静的有点不像话:“何必强人所难呢?妖后?” 话音未落,殿外射入一股白色的蛛丝,将玉蝉与安朝昀之间的牵连瞬间绞断,听一人怒道:“玉蝉,不许你碰我的元鼎!” 玉蝉脸上闪过惊怒之色,厉声道:“珠儿你发什么疯!谁要抢你的元鼎!” 那叫珠儿的少女冲入大殿,气恼的指着安朝昀道:“我都看见了!玉蝉你不要得寸进尺!好的元鼎都让你先挑,为什么还要抢别人的!就因为你是妖后吗!” 安朝昀乍得自由,不敢鲁莽行事,揽着荆铃往后缩,瞪着一双眼云里雾里的望着这两个莫名开始内讧的女妖精,听荆铃小声道:“你是她的元鼎吗?” 安朝昀:“?????才不是!” 玉蝉怒极反笑,嘲讽道:“且不说我今天抢的是不是你的元鼎,就凭我是妖后,如若我看上你的元鼎,你也得乖乖拱手相让,珠儿,你听见没有?” “做你的春秋大梦!” 两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骤然间脱了人相,雪白的皮肤变成了诡异的深紫色,窈窕身躯充气似的膨隆起来,两侧破体而出数条毛茸茸的节肢,最后连脑袋也被一对弯形獠牙所占领,霎时间,两只硕大的花斑蜘蛛呈现人前,发出可怖的“嘶嘶”声。 安朝昀腿一软险些摔倒,荆铃撑住他惊道:“你怎么了?” “我我还好”安朝昀哆嗦道,他望着那多足的妖物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四肢发麻。 “别怕!”那厢,岚沉水一把捞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机不可失,快走。” 安朝昀强行定了定神惊道:“是你” “是我。”岚沉水道:“他们且争他们的,无需插手,快走。” 好一个借刀杀人,安朝昀怎么也想不到岚沉水还有这么腹黑的一面,不愧是活了万把岁的老神仙,结巴道:“厉,厉害了。” 荆铃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说什么?” 岚沉水在她肩头推了一把道:“小姑娘家不用知道,跑就是了。” 三人趁乱冲入长廊,玉蝉也发现了不对,不再专注与珠儿缠斗,尖叫道:“别想跑!姐妹们!抓住他——” 话音未落,神殿上方穹顶上传来密集可怕的“簌簌”声,仿佛有成千上万条腿在互相摩擦,紧接着深色的浪潮自大殿梁柱上呼啸攀爬而下,虫头攒动。 安朝昀浑身僵硬如石,步伐也乱了节奏,颤声道:“什么东西?” 岚沉水一手托住他的后脑,阻止他转头:“别看!什么也没有,只管跑!” 长廊如迷宫,总也走不到尽头一般,四壁纹刻着的蜘蛛纹理令人眼花缭乱,岚沉水倏地松开手,从袖中摸出一片巴掌大的绿叶。 “你做什么?!”安朝昀道。 “跟着它走。”岚沉水将那片叶子抛起,那叶子飘飘荡荡往远处飞,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土地认得路,会接你们,安朝昀,我把荆铃交给你,你务必保她周全!” “那你呢?!” “我要把弥鉴的尸体带回去。”岚沉水道。 安朝昀急道:“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 “你连兵刃都没有,难道要徒手搏斗吗?”岚沉水在他肩头一推:“别逞强了,快走!” 虫群蜂拥而至,须臾挤满了整个长廊,安朝昀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开始不听使唤。的确,让他徒手与这群东西搏斗,他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无力。 安朝昀咬牙,他不再坚持,拉着荆铃掉头狂奔。 岚沉水望着他们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后他旋首一剑斩出,乌压压的虫群四分五裂,他青衣荡起,人如疾风迅影,踏过那迅速合拢的空隙折返回去。 玉蝉和珠儿在殿内斗的如火如荼,喷射的蛛丝结成层叠交错的网,缠绕在横梁抵柱上,一道接着一道,穹顶上偶有误入战局的小蜘蛛被黏在蛛网上,在两只硕大的花斑蜘蛛腾挪间被踩得粉身碎骨,场面又血腥又壮观。 紫光一闪,玉蝉化为人形,足尖轻盈的在蛛网上一点跃至高空,俯冲而下,落入白茫茫的蛛网深处,五指成爪,竟将珠儿活生生抓回了人形。 “贱人。”她一手扼住珠儿的脖子,劈了甩了她一个耳光:“不知天高地厚,敢造我的反。” 珠儿被她打的唇角流血,在鏖战中她仿佛也受了不轻的伤,轻轻喘着气冷笑:“是我的东西,绝不会让你染指” “那你去死好了。”玉蝉哼道,五指收拢。 岚沉水在蛛网之间狭小的缝隙里灵敏的穿过,偶有蜘蛛逼近都被他挥剑斩落,他无意恋战,却也不轻易令敌人近身,不消一会儿便看到了弥鉴歪歪扭扭的尸体。 蛛网中央早已团成一个巨大的白茧,看不清楚情形,岚沉水将弥鉴的身体扛起正欲离去,却隐隐的生出几分愧疚感来。 他觉得那几分愧疚很没有来由,毕竟妖仙殊途,那些邪门歪道令玄周 - 分卷阅读58 知道,也不会容忍他们存在太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是,就是挥之不去。 他犹豫了一下,将手中利刃朝着那团白茧抛出去。 利刃割断了蛛丝,飞回到岚沉水的手中,两个女人自破口坠落下来,玉蝉不得不松开手维持平衡,就此松开了珠儿,她朝岚沉水看过来,微微笑了。 刹那间所有的蛛丝呼啸着朝着岚沉水包抄过来,靠近的被岚沉水挥剑斩落,玉蝉的声音远远近近,笑的妖娆:“自投罗网,难不成你还看上这个小贱【】人了?装的什么高洁圣人?” 岚沉水不理会她的恶意诋毁,但蛛丝的围追堵截令他寸步难行,再加上还背着弥鉴的尸体更是吃力,玉蝉似是逼近了,悠悠笑道:“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岚沉水意外的站定,垂首道:“妖后,我不想同你动手,你也不要逼我。” 玉蝉挑衅道:“有本事就拆了我的百足宫啊!光嘴皮子利索有什么用?” 岚沉水的目光寸寸冷下去,他腕骨一压,青锋开刃,恢弘气势之中杀意顿显,玉蝉吃了一惊,不得不带着团团蛛丝退避。 岚沉水动作大开大合,手中刃分光化影,剑意荡开一片阔处,所向披靡,玉蝉忽然觉得先前岚沉水所展示的温文尔雅都是错觉,眼前的暴虐与强大才是真实。 ——她竟然产生了畏惧。 玉蝉试着冲上前去与他过招,却连他身也近不得,青衣四周形成了一个域,域中剑气凝霜,闯入者皆化为齑粉,湮灭无踪。 在无穷尽的蛛丝和虫群里,岚沉水生生清出了一条路,他不再逗留片刻,将弥鉴的尸体又往肩头扛了扛,便要走。 玉蝉这一次没有纠缠,只远远地凉薄的笑了一声。 岚沉水忽觉不对。 他肩头的弥鉴毫无预兆的动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岚沉水豁然转颈,看见弥鉴的头颅怪异的歪斜着,手中不知几时多了一把剑,肩关节脱臼了一般自后向前走过一个硕大的弧,狠狠地斩下。 他对于这具尸体没有一丝防备,背负时方便行动更是贴的严丝密合,眼下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刃落在自己的肩头。 “岚沉水!!!” 玄衣少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出现了,拼尽全力推开了他,剑刃还是落下了,深深的砍进他的肩头,卡在他的锁骨上,辗转摩擦。 朝云神君的骨头硬也不是吹的,那剑磨了两下,砍下不去,只能收招,安朝昀连哼也没哼一声,像是没看见泉涌的鲜血,抬脚踹在弥鉴的腹部。那具摇摇晃晃的尸体被踹远,弥鉴半悬在高空,关节处勃颈处都缠绕着细细的蛛丝,像个木偶。 玉蝉一击没得逞,气急败坏挥动手臂,五指灵活的挑动,弥鉴的身体又一次动作,虎虎生风的提剑刺来。 安朝昀正面迎上去,回旋蹬腿,精准无比的踢向弥鉴的手腕,弥鉴的尸骨通体震动了一下险些散了架,剑也坠落,安朝昀用完好的一只手接住了剑柄,扬腕舞动,剑花盛放,弥鉴身上的蛛丝齐齐断裂开来,那具尸体终于恢复了尸体该有的面貌,软趴趴的落在了地上。 岚沉水没有管弥鉴的尸体,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安朝昀肩头的伤口,眸色晦暗的不像话,安朝昀朝他喊道:“我没事!” 岚沉水恍了一刻神,飞快的将弥鉴的尸体拾起,两人并肩狂奔,背后玉蝉尖啸,破釜沉舟一般,蛛丝如白浪席卷,铺天盖地而来。 岚沉水与安朝昀双双回首,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挥剑,两道剑光皆是不遗余力,交错碰撞,青白相融。 没有相悖抵消,反倒相助相成,威力无穷。 “轰”一声巨响,长廊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纹,半刻后裂纹延展,古老的石基由此断裂开来,上方“簌簌”落下土石,竟有坍塌之象。 坚硬无比的百足宫尚且如此,更不消说那些蛛丝,碎的七零八落,四散黏在角落里,安朝昀将剑一丢,抓了岚沉水的手,狂奔而去。 土地带着荆铃在那一处洞口候着,候的时间久了他脑门上出汗,急的不行。 两人狼狈不堪的爬出洞穴时,荆铃一个猛子扎进岚沉水怀里,伏在他胸口泣不成声。 土地长长的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连拐杖都甩了,取了绢子擦汗。 岚沉水拍了拍荆铃的后脑勺,简短道:“没事了。”他扭头,修眉蹙起:“安朝昀你的肩伤怎么样?土地,你快替他看看!” 土地“哎”了一声,从地上一咕噜坐起来,抬起短短胖胖的手就要去扒安朝昀的衣裳,安朝昀躲开这个记忆里的“番薯精”的触碰,一脸嫌弃道:“不用,我没事。” “怎么没事?”岚沉水隐隐含怒:“非要砍到心口才算有事?” 安朝昀道:“当真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么?你要怎么才肯信?”他望着岚沉水不肯善罢甘休的脸色,无奈道:“那个小丫头,你,转过去。” 荆铃“哦”了一声,乖巧的跑到一边去背过身,土地公有点看不下去了道:“小丫头来,饿不饿,我带你去煮番薯。” 安朝昀一壁解开上衣一壁嗤笑:“当真是番薯精。” 岚沉水没接话茬,对于他磨磨蹭蹭的动作失了耐性,上前去将他肩头衣料掀开,微有愕然。 应是深可见骨的创口愈合的只剩一条红色的疤,蜿蜒缠绕在锁骨上,十分骇人。 ——但的确是没事了。 安朝昀有点得意:“没想到吧?” 岚沉水面无表情。 安朝昀自娱自乐的“嘿嘿”了两声,慢慢的也笑不出来了,尴尬的耸了一下肩,试图将衣服穿好:“看完了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岚沉水呼出一口气,转身到一旁屈膝坐下,沉默不语。 这里不像是地面,像是地下某处挖出的洞穴,光亮来自土地公备好的一盏灯,虽然不甚宽敞却也能待人。 好不容易能帮上岚沉水一把,而且这刀枪不入的天赋令他觉得自己还是蛮强大的,离心中的目标又近了一些,安朝昀望着角落里静坐的岚沉水,忽而忐忑,原本心里产生的欣喜消弭的一干二净。 他将腰带系好,磨磨蹭蹭的靠了过去,在岚沉水身边坐下。 岚沉水生什么气呢?他对着食指想,要怎么哄呢 “那个”他觉得自己除了那点天赋异禀,好像也没什么长处了,酝酿着开口道:“我给你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吧?” 岚沉水抬起眸子,神色有点复杂,看见安朝昀已经又坐不住的站了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开始找石头,没头没尾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啊?”安朝昀一愣,伸手在头顶按了一下:“我没太注 - 分卷阅读59 意。” 哪有人会一直关注自己的身高的? 岚沉水手一撑地也站了起来,走到安朝昀对面,平掌比划了一下,发现两个人竟然已经差不多高了。 安朝昀垫了一下脚,人为造就平视沉水上神的假象,欢喜非常:“真的哎。” 岚沉水下一句话立刻把他打入谷底:“可人怎么还是傻的?” 安朝昀:“” 所幸岚沉水也没有太多责备他的意思,摇着头坐回去,安朝昀有点憋屈,碎大石的兴致缺缺,蹲在他身旁百般聊赖的画圈圈:“岚沉水,你也要讲点道理好不好。” 岚沉水道:“怎么说?” 安朝昀小声道:“倚老卖老。” 岚沉水:“什么?大声点,我耳朵不太好。” 安朝昀:“你在威胁我吗?” 沉水上神当真附耳过来了,安朝昀无语凝噎,他觉得这个岚沉水实在是太奇怪了,像是一个天真和腹黑杂糅的矛盾体。 削瘦的身体里蕴藏着常人想象不到的广博阅历,你猜不到他下一刻会说什么做什么。 也许经此一生也不可能超越他,变成比他更强的人。 “为什么又回去了?”岚沉水问:“你不是害怕么?” 为什么? 安朝昀想,因为更大的恐惧会压倒一切,而那恐惧的源头是什么呢?他害怕岚沉水死,怕岚沉水不回来,怕岚沉水离开他。 但他没有这么说,这么说有点疯狂,也没什么理由说这些。 “我跟玄周担保的事情,当然要做到。”他如是说。 岚沉水一瞬不瞬的望了他一会儿,望到他有点心虚,那边传来土地公的拐杖顿地声,抖抖索索的壮胆插一嘴:“二位聊完了吗?吃点番薯休息会儿,明天咱们再回地面。” ☆、第五十五章 土地公常年遁地,狡兔三窟,看来这个窝是离百足宫最近的一处,位置不深不浅,除了缺乏亮光,却是十分安全。 荆铃和安朝昀都饿得够呛,连吃了好几个番薯,消化时便困得厉害,或蜷缩或四仰八叉的睡了,岚沉水却很清醒,他靠着土墙,手中握着那截已经化作发簪大小的桃枝,就着跳跃的灯光,端详着。 自倾尽半城桃木布阵,拿下了成魔的虞烬之后,他飞升渡劫,桃枝成为了沉水上神标志性的神兵利器,广为流传,充满了浪漫的色彩,也不失后人效仿,而他却再没有种过桃花。 虞驰那个孩子,岚沉水闭了闭眼,还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满月的时候,虞烬生拉硬扯的让岚沉水和玄周去看,岚沉水给虞驰带了一瓶新酿的槐花蜜,玄周空着手,被那孩子搂着脖子蹭了一脸的口水。 虞烬幸灾乐祸道:“让你不给外甥带见面礼!” 玄周气急败坏道:“谁说我没带!”他将一副东西从袖中取出,往桌上一拍生硬道:“拿去。” 虞烬道:“你给我儿送护腕做什么?我儿以后要好好读书,入仕当官的,才不会变成你这样只晓得打打杀杀的武夫。” 玄周咬牙切齿:“你爱要不要。” 虞烬自然是要的。 虞烬没有飞升前,便和那叫阿静的女子一起教虞驰读书写字,虞驰一两岁时认得的字已经很多了,的确是非比寻常的聪慧,阿静并不晓得岚沉水与玄周飞升之事,只当是两位普通的朋友,常来串门,虞驰会开口说话便也亲亲热热的叫“叔叔伯伯”。 玄周说:“待驰儿再长大一些,我会教他剑术,好男儿怎能不会武功,只读书长大了容易变成个书呆子。” 虞烬捋起袖子道:“我当爹的还没说要教,你教个鬼。” 玄周说:“等你飞升了再说话,半瓶子水乱晃,能教出个什么阳面光。” 虞烬拔剑道:“是男人就用实力说话,光动嘴皮子算什么?” 岚沉水坐在一旁自顾自的沏茶来喝,石桌边缘爬上来一个小萝卜头,头上扎了个冲天揪,生的浓眉大眼,已经有几分他爹的轮廓了。 “沉水叔叔。”他十分乖觉,不碰岚沉水的衣袖,用藕节似的小手在岚沉水面前挥了挥:“爹爹为什么要和玄周叔叔打?” 岚沉水道:“不叫打,叫切磋,是交流感情的意思。” 虞驰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此时虞烬败下阵来,气恼的将剑一丢道:“玄周你这个人真是不够朋友,我儿子还在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说罢他大步走到桌边,将虞驰抱起来往膝盖上一搁,低头亲了两口,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接着虞驰拳捶了他两下,小肉手力道可观,虞烬差点没把喝的水喷出来。 “你打爹爹做什么?”他难以置信的把儿子举起来对着太阳照,生怕有人把儿子掉了包:“爹爹做错了什么你就打爹爹?” “切磋。”虞驰奶声奶气说:“交流感情。” 虞烬:“岚沉水你都跟我儿子瞎说八道什么了?” 岚沉水:“天气不错。” 虞烬咆哮:“我儿子是要登堂入室做官的人!!!!别他娘的教这些!!” 那边阿静丢过来一个新搓的棉麻球,正中了他的后脑勺,笑骂:“好好说话,带什么口头禅,仔细你先把驰儿教坏了。” 几人大笑。 春暖风和,岁月静好。 虞烬飞升后,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肩负的责任,收敛了从前吊儿郎当的性子,专注于为民除害,伸张正义。家乡人感他功绩,为他建了庙宇,方便众人拜会,家中妻儿也备受邻里尊敬,衣食不愁。 只是虞烬归家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少得可怜。 三过家门而不入,足有三年。 虞烬偶尔苦笑,说这个典故可以从大禹身上直接挪用到自己的身上了。 待到他终于求得一日安歇,日赶夜赶的回到家中,迎接他的不是从前和睦体贴的妻儿,而是一个疯了的孩童和一个接近半疯的女人。 窗明几净的家没有了,到处都是长久不打理的摊子,鼠蚁乱爬,虞驰坐在窗边晃着两条腿,口水从嘴角淌下来,头发一缕一缕成虬,锁骨凹陷的地方全是污垢,这孩子却吮吸着手指,冲着门前痴痴的笑。 阿静的眼神灰败,扑上来捶打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你多久没回来了,你还记得你成了家,家中有两个活人吗?” 虞烬愕然失语。 他不晓得驰儿半年前得了疯病,不晓得妻子带着病儿跑遍了千山万水寻医无果,不晓得儿子犯起疯病来六亲不认,将妻子抓的伤痕累累,将邻里吓得大门紧闭不再来往。 这些他通通都不知道。 阿静说,我去你的庙里拜你求你,真不知道几时开始我找我的丈夫帮忙需要三跪九叩,请香 - 分卷阅读60 祷告,偏还求不来。 那么多的祈求,虞烬处理起来分身乏术,时常感到精疲力尽,唯有责任感支撑着,他想多做好事便是多积德,会有好报。 可谁想到殚精竭虑的为他人消灾解难,居然连自己妻子的诉求都没有看到。 虞驰的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明明应该有七八岁了,可模样却停留在五六岁,头倒显得有些大,看起来既古怪又滑稽。虞烬上前去抱住了儿子,他像是闻不到酸腐的气味,只晓得紧紧地抱着,舍不得松开。 虞驰张嘴咬住了他的耳朵,撕咬着,咬出了血。 阿静冲进来尖叫,狠狠的拍打虞驰,将他扯开,动作粗鲁,她不无憎恨的骂道:“这是你爹,你疯了吗!!” 虞驰仍在笑,听不懂人话一样,含着满嘴的血,笑的不谙世事,眼睛里都是空白。 阿静含泪去给虞烬上药,最后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虞烬望着儿子,只觉得不对,霍然起身,上前掰住了虞驰的脑袋,覆掌在天灵盖上。 随后他惊恐的发现,儿子少了两魂三魄。 他连夜去追寻这勾了虞驰两魂三魄的小鬼,那小鬼消化了半片生魂,正洋洋得意的要继续修炼,被虞烬一剑斩得魂飞魄散。 然而虞驰的魂魄却再也回不来了。 虞烬痛不欲生,同时他也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儿子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回到家中,虞驰正在发疯,逮着什么咬什么,全然不像个孩童,像个未驯化的野兽,阿静一手拿着砖头,一手拿着麻绳,却始终不忍靠近,双眼哭的红肿。 虞烬推开门,望着这番可怖的景象,浑身发冷。 虞驰抓着桌子腿,忽然昂起头,裂开嘴笑:“爹。” 虞烬仿佛挨了当头一棒。 他克制不住的扑上去抱住儿子,儿子却一口咬在他肩头,喉咙里“呼噜呼噜”发响,虞烬任由他咬,推开了阿静递来的绳子,徒手抱着病儿,潸然泪下。 等我,他沙哑着一把嗓子恳求妻子,我一定会找到救治驰儿的办法,求你等等我,不要放弃驰儿。 很快,岚沉水和玄周都得知了这件事,皆是惋惜痛心,虞烬几天白了双鬓,下巴上也都是青色的胡茬,疲惫的说近日不准备再处理凡人诉求,打算去云游,寻找救治虞驰的方法。 玄周意外的强硬,出言阻止。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魂魄丢了便是丢了,不可能再找回来,除非你取了别人的来补。”他吼道:“但那是伤天害理的事,你身为一个神官绝对不可以做!” 虞烬看了他一眼,一拳打了上去。 ☆、第五十六章 两个人扭打成一团,谁也不让谁,直到岚沉水出面拉架,才勉强拉开。 虞烬咆哮道:“玄周那他妈的不是你的儿子所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再说话我撕烂你的嘴!” 玄周胸口起伏,随后无端沉寂下去,平息后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符囊。 “去给驰儿。”他抽搐着青紫的嘴角冷冷说:“剩下来的几魂几魄,不能丢了,你他妈要找死就去吧,我不会管了。” 虞烬呆了呆,眼眶猩红,他张了张嘴却哽咽,而后默默无言的接过了那个符囊,转身走了。 他复又回到家中,却发现岁月流逝的比他想的要快,人事变迁如此之大,大到令人恐惧。 阿静显然是不再信他不再等他,狠心掐死了虞驰,人不知所踪。 虞烬推门而入,面孔僵硬的呆住了,他木木的看着地上破布娃娃一样的儿子的尸体,手一松,玄周给他的符囊滚落。 他跪倒在地上,膝行过去,慢慢的将儿子的尸体抱起来,嵌在怀里,走出门。 他行尸走肉似的走着,面容憔悴,没有一丁点神官的样子,竟然也没有被人认出来,偶尔听见路人叹息,说那乔家阿静也是可怜,被一个疯儿子拖累这么久,现在那疯儿病死了,她也终于解脱了,年纪还轻,还能改嫁个好人家。 虞烬抬起头,漠然望着天,他发现自己不恨妻子,不恨儿子,不恨玄周,恨透了自己。 飞什么升,做什么神仙。到头来,什么也没有了。 风起云涌,可怖的雷火将天边的云燃烧殆尽,赤红如血,整个九重天都被这惊世骇俗的力量所惊动。 ——虞烬,入魔了。 虞烬入魔后再没有回过上天庭,便带着虞驰的尸体四处寻找起死回生之法,不论荒唐或是残忍,他皆会放手一试,变得冷酷,不计代价。 玄周与岚沉水跋山涉水的四处寻找,虞烬却神出鬼没,只在所过之处留下活人尸体,他们总是慢上一步。 玄周道:“沉水,你不必跟着我,我一人去找他即可。” “为什么?”岚沉水不解。 玄周道:“你听我的就是了,否则没有人能收复得了虞烬。” 岚沉水默然,的确,他没有把握能将虞烬说服,更没有把握能在毫无伤亡的情况下将虞烬带走,兴许玄周真的有办法,玄周应当是不会害虞烬的。 他虽默许,可还是放心不下玄周,悄然尾随了去。 玄周不眠不休的奔波,终于在一座小村落里找到了虞烬的踪迹,他马不停蹄的追踪下去,恰好撞见虞烬屠戮了整个村子,对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徒手挖心,不远旁处的阴影里摆着一张小竹椅,上头端坐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那孩子歪着头,一动不动,像是个认真看戏的观众,皮肤是毫无生气的白色,即便是睁着眼,也不能改变是个尸体的事实。 地上的那少年还残留了些气息,像一条脱了水的鱼,一下一下的抽搐着。 玄周不多言语,拔剑刺过去,被虞烬隔开。 交手的过程中,虞烬挥袖将虞驰的尸骨收殓进一副小小棺木,背在背上,游刃有余的微笑道:“玄周,你还敢来。” 玄周蹙眉,似乎强压着怒气:“虞烬,不要再执迷不悟。” 虞烬道:“你还敢来?” 他始终只重复着这句话:玄周,你还敢来? 玄周没有要退让的意思,他还未来得及说话,虞烬已经冲了上来,他一身黑红相间的衣袍鼓舞,宛若夜间行走的无常,带着他的剑,毫不留情的杀向玄周。 虞烬动了杀意,玄周不得不全力以赴,霎时间飞沙走石,小小的村落毁于一旦。 “玄周,我不来找你,你还敢来!”虞烬狂笑不已:“驰儿,你看看啊,就是这个人,害的我们家破人亡!” 玄周似乎是被压制的说不出话来,虞烬咄咄逼人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我家,为什么要去找阿静和驰儿?” “是你让我照顾他们——” “你他妈放屁!”虞烬道:“你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候!!你告诉我, - 分卷阅读61 你堂堂一个武神,杀不了那一群勾魂鬼,非要留下一两个,让他们循着你的踪迹摸到我家!!害我的驰儿!!” 玄周一剑挥出,铮然回响,他脸色发白道:“我没有!” “你以为时间久了我就什么都忘了!”虞烬说:“那些事刻在我的骨血里,就算我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忘!” “我害虞驰,我图什么!”玄周喘了一口气大吼。 “图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虞烬笑骂道:“玄周,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烈火燃烧,如毒蛇盘曲而上,将玄周的剑烧的通红发烫,玄周一时烫的握不住剑,他掌心松开的一瞬间,兵器被虞烬击飞,腹部被一阵灼热所贯穿,玄周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摔得口吐鲜血。 腹部的巨大创口在烈火的烧灼下变得焦黑,虞烬冷笑着走上来,一脚踩在玄周身上,他倒替剑柄,对准了玄周的脸。 有的神仙即便被刺穿了心脏也不会死,像玄周这样的武神尤其耐打,但是头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玄周被踩得痛哼了一声,死死的盯着虞烬看,充满了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不到恐惧,只有悲愤和不甘。 虞烬原本狰狞的神色忽而有了细微的裂纹,随着他的呼吸,隐约有情绪的碎屑簌簌掉落,剑也悬在玄周的眉心迟迟不落下。 天上毫无征兆的下起了暴雨,雨水打湿了棺木,一点一点的渗进去。 虞烬脖子一僵,猛地将剑丢开,他疾步走到一旁脱下漆黑的披风将那棺木裹上,小心翼翼的封好每个角落,防止雨水漏进去,紧紧的抱在怀中,任由自己被雨水淋得湿透。 “你滚吧。”他的声音发涩冷硬:“别他妈再让我看到你。” 瓢泼大雨将泥土也砸出坑凹,玄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直到岚沉水赶到。 “你看到没有。”玄周动了一下眼皮,仿佛无力睁开一般,声音里透露出倦意:“回不去了,他已经彻底和我撕破脸了。”许久他猛然睁开眼,眼神雪亮:“但你没有,沉水,你还有一次机会!” 岚沉水漠然听着他说完了他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们可以降服虞烬。”玄周喘了一口气咬牙说:“还一个太平人间。” “玄周。”岚沉水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虞烬说的是真的吗?” 玄周呆了一瞬,神色由愕然变成了愤怒,咆哮道:“你他妈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只问你一句,是真的还是假的?” 玄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推开了岚沉水,他用力过猛,反倒将虚弱的自己弄得天旋地转,狼狈的跌进泥水里,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告诉我,我针对虞驰图什么?我害他一个黄口小儿,图什么???” 岚沉水答不上来,他想虞烬也答不上来,正因为他们都答不上来,所以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也因此,玄周没有死。 “岚沉水,你不要妇人之仁了!”玄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冷笑:“你看看这座村子吧!!那些人该死吗?他们活的好好的,凭什么遭受这些,你要见死不救放任自流吗!你也要和虞烬一样成魔吗!” 岚沉水摇头,他觉得喘不上气,他觉得不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可是他必须做出选择。 ☆、第五十七章 岚沉水猛地将脸埋进了手心,脊背颤抖。 他骗了虞烬,跟虞烬说他找到了起死回生的方法。 和玄周说的一样,虞烬对他还保留着最大程度的信任,对他交付了虞驰的尸骨。 他用那副孩童尸骨,引虞烬入瓮,以半城镇邪桃木布阵,将虞烬捉拿归案。 就在虞烬伏诛的那一日,玄周成功渡过了他的无上劫,岚沉水亦是,九重天一下子多了两位光风霁月的上神。 他却永远也忘不了虞烬的眼神,感受不到分毫成为上神的喜悦,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那眼神搅得稀烂。 虞烬在笑。 “好兄弟,岚沉水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一生无上的荣耀。”他转而说:“玄周啊,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你图什么吗?” 玄周闭上眼不看他。 而后,玄周要求斩草除根。 岚沉水早已忍无可忍,他揪住玄周的领子吼道:“踩着他们的尸骨和血泪飞升,你高兴吗?你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满意?玄周你有没有心!” 玄周漠然道:“岚沉水,你脑子清楚一点,好好想想我们为什么会渡成无上劫?” ——因为我们做了正确的选择。 岚沉水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世界安得两全法。”玄周说:“在牺牲与牺牲之间,只能选择有利于大局的那一个。”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岚沉水问。 “随便你怎么想。”玄周不甚在意的说:“你我二人协力才能降服一个虞烬,你不杀他,待放虎归山,生灵涂炭时,又该如何?” 岚沉水垂眸,他满脑子都是虞烬的那个眼神,愧疚感几乎要击垮他的心智。 就在此时传来噩耗,虞烬被押解路过撑天庭的大椿神木时,怒火难捱,竟生出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引天雷以**,将那大椿神木也点着了。 顷刻间,整个九重天摇摇欲坠。 “沉水上神,玄周上神!怎么办!” “完了完了,九重天要塌了!” 岚沉水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握紧成拳,扭头朝着大椿神木的方向跑去。 热浪扑面,火光熊熊,岚沉水一头扎了进去,他看见了那根茎焦黑,叶脉枯黄的大椿神木,以及在烈火中烧成形容俱灭只剩一团白骨的虞烬。 他无法遏制的回想起从前虞烬替玄周挡下天劫时的情形。 “一起死吧。”白骨骷髅挥舞着他的手臂狂呼:“死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能死。”岚沉水喃喃自语:“死的不该是你,虞烬。” 他抬手覆上自己的天灵盖,下一刻,五指合拢,竟是从颅顶一寸寸的抽出了仙骨。 那明光闪烁的一束艰难的脱出他的身体,仙骨经多年修炼早已融入骨血,是最灵秀精华之髓,强行提出如抽筋剥皮,岚沉水的面色苍白,咬碎银牙,冷汗涔涔落下。 玄周赶到,惊怒交加,他扑上前去吼道:“岚沉水!你不要命了吗!!!” 仙骨提至一半,岚沉水已然不支,他手中的一束明光跳跃不定,似是会随时消散,玄周冲上来把住他的肩,强行要将他的仙骨回纳。 “玄周!”岚沉水吼道:“今日你不帮我,来日我会杀了你祭奠虞烬一家!” 玄周浑身一颤,他望了望那参天神木,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子里暗潮汹涌,随后他 - 分卷阅读62 定了定神,反握住了岚沉水的手腕。 沉水上神的仙骨半入神木根,另一半留在他的体内,冥冥中浑然相连,神木因他而活,他的血脉运转不息,神木也因此蓬勃生发,竟然保住了上天庭。 于岚沉水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在九重天流传成了一段佳话。 但并没有什么人提到关于虞烬的遗骨和灵魂一起被埋在神木脚下一事。 岚沉水觉得自己是生生死了一次,醒来时尚觉得有千万把刀在身上剐,条条经络痛不可挡,他喘了一口气险些没再晕过去,咬着牙想,太乱来了。 可这也是他自愿的。 玄周因为这一役被拥护成了上天庭的首领,是亿万年来第一位名副其实的天帝,登基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探望他,人人都道天帝重情重义,却被意外的拒之门外。 玄周隔着门诚恳说:“沉水,这件事,你的贡献远大于我,如若你要称帝,我会让贤,绝无怨言。” 岚沉水在榻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苦笑。 他不会再追究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不管答案是什么,他们也回不到从前,只能如履薄冰的往前走。 想称帝的就称帝,想要的霸业自去搏取,与他无关,他残躯尔尔,只求三界平安,再不要有动乱,他也会永远的守着这棵树,守着虞烬,用余生忏悔。 “岚沉水!岚沉水!” 安朝昀晃了晃他的肩,以为他魇住了,连连呼唤。 岚沉水将脸露出来,他的眼神光有些涣散,脸色苍白。 “玄周为什么要把虞驰的尸骨埋在那儿呢?”他喃喃的说:“,还是岚沉水早年伤了根本,掀不起风浪构不成威胁。 眼下韶光用白羽触了触下颌——想来是构成威胁了。 “先不去吧。”果然,玄周说。 韶光细细的品着这短短几个字背后的深意,岚沉水身系大椿神木,除非玄周能找到人代替他,否则岚沉水在九重天的地位不会动摇。 玄周心不在焉的翻了翻案上的书页,忽道:“你让长生殿派个人去百草观看看,别说是我下的命令。” 韶光愣了愣道:“遵命。” ☆、第五十八章 安朝昀在自己的窝里待不了一会儿,根本坐不住,那些个讲究养生的老医仙检查不出个毛病,非要他们各回各家的休养生息,养几天就得几天见不着面,安朝昀浑身的力气不知道去哪儿撒,在自己的殿里上蹿下跳猫抓心,一边在小本本上狠狠地记了那群老头子一笔。 熬了几天实在熬不住了,他秉承着干吗为难自己的想法,屁颠颠出门往百草观跑。 途经瑶池,他想顺路去看一下小荆铃,不晓得谁会不会再欺负她。 丛丛蟠桃林深处,花云团簇,隐隐绰绰,有人在哭。 安朝昀弯腰摸进去道:“谁在哭?” 他压根没想过,人家躲在此处哭便是不想让人发现。 迎黛团了一把泥土砸过来哭道:“滚啊!” 安朝昀想,这个女人居然也会有哭的梨花带雨的时候,完全想象不出她在蟠桃宴上趾高气昂使绊子的模样。 “你哭什么?”他问:“为了弥鉴吗?那种人渣,完全不值得。” “值不值得轮不到你多嘴!”迎黛道:“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 安朝昀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岚沉水,弥鉴的尸体在百足宫就被挫骨扬灰了,哪儿还有机会回到九重天安安稳稳的得个灵柩。 尸体带回来的时候,迎黛当场就昏了过去,事后寻死觅活。 “他给我那么多承诺,一个都没有实现,居然就这么死了。”迎黛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安朝昀说:“喜欢而已,至于吗?换个人喜欢不就好了。” 迎黛说:“我爱他,爱你懂吗?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在我心里,九重天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抵不上他一个。” “傻不傻。”安朝昀还想反驳两句,豁然愣住了。 九重天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抵不上他一个。 他走了,我会难过。 他永远的走了,我会生不如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一个固定的人影,契合了,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我爱他。”他脱口低语,欣喜若狂:“原来如此。” 所以我想一直待在他身边,保护他,守着他,自此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 安朝昀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一切告诉岚沉水,遂奔向百草观。 韶光仙君骑着毕方低空飞过,精准的抓住了安朝昀的踪迹。 “朝云神君。”他用惯常悠扬闲适的语调喊:“跑得那么急做什么?去百草观吗?” 安朝昀心情颇好,也不介意停下脚步和韶光唠几句,微微笑道:“是啊。” “看样子你和沉水上神感情不错嘛。”韶光道:“患难见真情,是了。” 安朝昀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 韶光道:“沉水上神人缘 - 分卷阅读63 极好,你这样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安朝昀笑容一滞,听韶光续道:“沉水上神是武神,他最欣赏的便是与他实力相当之人,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会和天帝结拜为义兄弟。” “哦,我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韶光道:“沉水上神年纪也大了,合该颐养天年,却成日的殚精竭虑,的确需要有人替他分担,我猜他应该是属意于你的,只是” “我还不够强。”安朝昀说。 “恩。”韶光不置可否:“你甚至没有一把称手的武器。” 话点到为止,韶光转身欲走,忽然听安朝昀道:“我该去哪里找我能用的兵刃?” “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韶光摇头道:“就像飞升渡劫一样,看机缘。” “机缘也是落在有准备的人身上。”安朝昀说:“请韶光仙君赐教。” 韶光沉吟许久,慢声道:“南海七星礁那儿有一块女娲补天留下的石头,经风雨消磨,日月洗礼成剑,却无人能拔出,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安朝昀道:“我这就去。” 韶光眸色一动,竟隐隐划过不忍,他低声道:“你不是急着去找沉水上神么?有话不如先和他说清楚。” 安朝昀道:“我怕有人抢在前头!” 韶光道:“千万年若有人能拔出早就拔出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安朝昀想了想觉得是,拱手道:“多谢韶光仙君。” 他风风火火的又往百草观去了,韶光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眉轩起。 玄周交代他的事,他做完了。 实在是奇怪,玄周的目标竟然不是岚沉水,而是这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武神。 韶光想,他还是不够了解玄周,也许这个人比他想的要念旧。 他摸了摸毕方的头,内心感慨,乘风而起。 “助纣为虐。” 韶光怔了怔,回首眺望,却没见到人影,可那声音又有些熟悉:“我听错了吧。”他失笑,觉得是自己太过情绪化了。 岚沉水正坐在小亭台里喝茶,不一会儿就听见梨央气急败坏的叫声:“安朝昀你怎么又又又又来了!!” 安朝昀没想到这个小哭包记仇能记成这样,象征性的躲了两下砍过来的花锄,抬头看见了岚沉水。 岚沉水居然在笑,笑的连茶杯也握不住了似的。 安朝昀歪了歪头,飞身而起,在梨央肩头踩了一脚借力,直接跳上了那二层高的亭台,抱着柱子道:“有什么好笑的?” 岚沉水一手掩口一边断断续续笑道:“我,我也不知道。” “” 梨央还在下面歇斯底里的辱骂安朝昀。 那一刻,仿佛什么声音都离得很远,广袤的天地间只剩下这个人,和他的笑靥。 安朝昀望着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情愫,驱使着他扑到桌前,隔着半张桌子探出身体,右手扣住了沉水上神的手腕,抬起。 宽广的青色衣袖垂落,若帘幕般挡住了他们的动作。 梨央退了两步,抬头恰好看到这般景象,吓得摔了个屁股蹲,指天惨叫:“安朝昀你你你你!!!!我的师尊呜哇——”他“汪”的一声哭出来。 眉眼,呼吸,都近在咫尺。 岚沉水微微一怔。 安朝昀一字一句说:“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什么话?” “我我现在还说不出口,我还不配说。”安朝昀忸怩的咬了咬牙:“但我一定会说的!你要等着我,很快的,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让自己出事。” 岚沉水失笑:“说什么傻话呢?” “我是认真的。”安朝昀用另一只手搂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推近了些,几乎触额,四目相对,仿佛这样才会更安心:“答应我,好不好?” 岚沉水宠溺的笑了一声:“好。” 此一去,沧海桑田,人事变迁,翻天覆地。 按照玄周所既定的结局,安朝昀回不来的,即便回来,也不会是以武神的身份,这样,他有一万种理由可以将其清缴。 可是安朝昀回来了,带着一把玄色的剑和一身的伤,昂首凯旋。 他站在玄周面前时,玄周脸颊抽动,趔趄了一下摔进了帝座。 日月积累,时光白驹过隙,众仙这才发现他不再是那个成日只知闹事纠纷的顽劣少年,已然是一个清古隽瘦的男人,个头又高了一些,面容尚且年轻,眼神里的野性和坚韧却叫人再不能蔑视。 “好啊。”天帝哑声说,笑的神色复杂:“朝云神君居然已经这么高了,成人成材,叫人欣慰。” 立在一旁的韶光微不可闻的叹息。 安朝昀没有与他们客套的心思,他急不可耐的想见到岚沉水,有满心满腹的话要说。 他想,以后可以正大光明的粘着沉水上神,朝起看花开花谢,月升赏腐草化萤,闲来可以试剑喂招,天长地久,何等幸福安好。 怀揣着这样的希冀,闯入百草观,却被伽藤的巨大藤蔓挡在门外。 心藏岚沉水,安朝昀便不会再对百草观的一草一木动粗,他退了两步改叩门,门开,梨央立在那儿,冷冷的看着他。 安朝昀诧然,印象中的这个小哭包居然也长大了,五官长开了,不那么像小姑娘了,眉心一点朱砂艳丽非常,可眼神光却冷得骇人。 梨央甩手就要将门关上。 安朝昀上前抵着门道:“别关,我找岚沉水!” 梨央秀气的一张脸扭曲了一瞬,吼道:“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安朝昀皱眉反问:“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梨央怒极反笑,一脚踹在门上将门大敞开,冷笑道:“你进来找啊,现在我是百草观的镇观人,我允许你进来找,找不到的话请你立刻滚,不要再来了!” 安朝昀诧异,他觉得梨央变了,不是耍性子,不是胡搅蛮缠,认真的可怕。 他竟生了怯,慢慢的走进这座朝思暮想的庭院,草木葳蕤,花香扑鼻依旧,但却莫名的失了生动,变得凄凉而孤苦。 梨央杵在门口,抱臂沉默。 “他去哪儿了?”安朝昀问:“谁惹他生气了吗?” 梨央嗤笑。 “你说话啊!”安朝昀暴怒:“你为什么会变成百草观的主人?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以为我想接手这个百草观吗?”梨央恨意凛然的冷笑道:“岚沉水被贬下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我一个人在百草观该怎么办!我一个人在九重天要怎么办?现在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去?” 贬下凡?! “为什么会被贬下凡?!”安朝昀冲上前抓住梨央的衣襟吼道:“为什么?!” “ - 分卷阅读64 你问他!你去问他!”梨央的眼眶红了:“他做了什么他自己最清楚!” 推推搡搡,百草观的大门轰然紧闭,花叶被震落,凋零遍地,遗留了安朝昀一人,失魂落魄。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梨央这样的信徒对岚沉水失了敬与爱,变得那么痛恨。 不是说好等我的吗?不是答应的那么干脆,说要保全自身等我的吗? 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行事这么不计后果的人!! 他又气又苦,在九重天四处奔走,打听,众人不是不知便是缄口不言,一个备受爱戴的上神无端消失了,却像是一个被尘封的秘密,永远的雪藏着。安朝昀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想,许是丑闻,与天帝有关的丑闻。 他凭生出一股胆气,提剑朝着帝宫而去。 玄周似乎早料到了他会来,对于他的擅闯并没有生出太多怒气,只是有些疲惫的撑着额头。 “岚沉水呢?”安朝昀低吼。 “朝云神君。”玄周平静道:“持剑入帝宫,你不怕别人说你造反吗?” “我问你岚沉水呢?”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有什么好问的。”玄周哼笑。 “为什么?” “这是丑闻。”玄周说:“有损于沉水上□□誉,我不会告诉你,也希望你不要出去胡言乱语,看在交情一场的份上,算是对他最后的保护吧。” 安朝昀握紧了手中的剑:“你当真是无可救药。” “怎么?不服吗?要对我动手吗?”玄周冷笑起来:“你以为你有了这把剑,就能天下无敌,就能打得过我?” 他的挑衅没有得到言语上的回应,玄色的剑光化做一点刺向他的胸口,没有丝毫的犹豫,像是隐忍多年,一朝终于得到了宣泄。 于玄周大帝统治不知何许年也,武神朝云于帝宫发起决斗,二人鏖战数日,朝云败阵,跌下九重云霄,堕入轮回道。 玄周收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冷笑:“螳臂当车。” 他转身回帝宫,行了两步,驻剑跪倒,忽而垂泪。 先驱武神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无人之处用长满了茧的手捂着眉目,肩膀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他含糊的说:“沉水,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结束。没存稿了,彻底没了,开始裸奔。 ☆、第五十九章 沈家饭桌上的谈论话题头一回十成十的聚焦在沈溪身上。 沈德楷对于明天沈溪与蔺家小姐见面一事郑重非常,问的事无巨细,一遍遍强调让沈溪拿出最好的状态,不要跟人家姑娘胡吹海侃一些有的没的,要展现出体贴入微,积极向上,做个有志青年。 沈溪听得脑子有点疼,一旁冯氏给他夹了菜低声道:“你不要听你爹的,他自己也没做到那样,你做你自己就行,我的儿子怎样都很讨人喜欢。” 王氏在一旁黏黏糊糊的嘟囔道:“长幼有序,哪有长子不娶亲先给庶子定亲的理儿?老爷是一点也不疼征儿了。” 沈德楷将碗一顿道:“无知妇人,征儿是王上跟前的红人,娶妻非富即贵,那都是王上说了算的,难不成现在给他取个正妻回来,回头让王孙公主当侧室吗?” 冯氏:“” 沈溪:“” 沈征皱眉道:“爹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还不想娶妻呢!好男儿志在四方,娶个老婆回来,大半人生都局限在四方屋子里算什么事?” 王氏扯着他的手臂道:“你懂什么呀!齐家治国,当然是先齐家才能治国了,齐家的第一步就是娶妻生子,这是再重要不过的事了!” “是啊。”冯氏道:“俗话说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喜事。” “喜事?”沈征哼了一声道:“二娘,你看二弟有半分高兴的样子吗?” 几束目光“刷刷刷”落在沈溪一个人脸上。 当事人全程沉默,好像要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是别人一样,饭倒是吃的比谁都多,不知道还以为被饿了很久呢。 沈德楷敲了敲碗缘道:“溪儿,你不开心吗?” 沈溪抬头茫然道:“开心啊,可开心了。” “”餐桌上莫名的刮过一阵冷风。 除了沈德楷,没人觉得沈溪很开心,但沈德楷不问,也没人会再纠缠这个问题。 这顿饭草草吃完,沈溪收整收整预备回饮冰居。 冯氏拉住了他道:“溪儿,明天要去见蔺家小姐,头一回正式见面不能迟到,今天就别回去了,饮冰居那么远,你又一个人,不方便打理。” 除了原则性的问题,其他大事小事沈溪向来不会忤逆冯氏,点头应允。 冯氏悄悄松了口气,笑着拉着沈溪回走,边走边问:“昀阆呢?许久不见他了。” 沈溪道:“他有事回家了。”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你有问过他吗?”冯氏说。 “我” “那孩子对你挺好,你有空也多关心关心他。”冯氏殷切的叮嘱了两句,感慨道:“这一会儿不见,还挺想他的。” 无心之语在沈溪的心口处钻了一下,酸得很,他扯了一下嘴角应了,忽而奇怪道:“怎么不见阿蛮?” “我打发他先回家了。”冯氏说:“溪儿,娘偷偷跟你说一句,先前商郡主来的实在蹊跷。” “怎么说?” “征儿回来的事除了我和阿蛮没人知晓,那商郡主是怎么知晓的呢?”冯氏道:“还来的那么快,说没有人通风报信,我是不信的。” “娘怀疑是阿蛮?” 冯氏犹豫了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 沈溪在心里嗟叹了一声,阿蛮幼年时就在家中侍奉,干了不少年,忽然就这么被打发走了,也不晓得何年何月能回来,冤枉得很,可惜的很。 他私心还是信任阿蛮的,一来觉得阿蛮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二来那些饿鬼突然聚集到沈家,其缘由也十分耐人寻味。 这些话不能与冯氏挑明,就让她这么定定心也好,沈溪又安慰了她两句,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沈溪跟蔺家小姐见了面,蔺家小姐名叫蔺紫,因为生下来的时候左眼瞳孔是紫色的,宛霜城民风开放,众人称奇却不以为异,小姑娘就众心捧月的被宠大了。 沈溪对蔺紫并无印象,只从旁人言辞中得知似乎是个青梅竹马的姑娘,见面吃了顿饭,蔺紫带了两个家仆,沈溪还带着秦戈,氛围可以说是非常的尴尬了,比起蔺紫,沈溪还算从容些,他见多识广,什么都能聊 - 分卷阅读65 。 以后可能会按性向分流哦。爱你们。 ☆、第六十章 轮不到沈溪形成完整的抵触,蔺家小姐主动发难,成亲的当天逃婚了。 沈、蔺两家以及数不胜数的来宾亲眼见证了穿着红袍的俊秀新郎撩开轿帘,从空空如也的软垫上取出了一封书信,当着所有人的面念了出来。 大致内容是我不喜欢这桩婚事,我有喜欢的人,我跟他去过神仙眷侣的生活去了。 “胡闹!”蔺家老爷气得两眼翻白。 在场众人都用同情的眼神望着沈二公子,看他头顶不存在的一顶葱翠的帽子。 沈征嗟叹:“幸亏我没成亲。” 宛霜城里向来瞒不住消息,沈溪成亲当天被蔺家小姐放鸽子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众说纷纭。 冯氏气急败坏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这叫什么事,说我儿对蔺姑娘不好才致使她逃婚?明明毁约的是他们蔺家!” 沈溪心平气和道:“娘,气大伤身。” “不行,我要去跟蔺家讨个说法!”冯氏起身。 “娘,我很好。”沈溪说:“可我在意阿紫究竟跟谁走了,她说的这个姚郎君,不知道蔺伯父他们有没有听说过。” “这都不关你的事!”冯氏说:“难道你还要去确认他们是不是双宿双飞?” 冯氏明显在气头上,沈溪也不好和她较真,便回了屋。 安朝昀正在翻他的书看,沈溪刚走到门口,他就窜起来去开门。 - 分卷阅读66 “你回来啦?”他说:“娘很生气吗?” “气坏了。”沈溪说。 “凶你了吗?”安朝昀急问,随后他温声道:“别不高兴,还有我在呢,你不开心打我两下也成。” “我没有不高兴。”沈溪哭笑不得:“哪有人主动讨打的。” “你对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安朝昀微微一笑:“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阿紫。”沈溪的神色猝然凝重:“她真的了解那个人吗?抛下爹娘远走高飞,也许是风餐露宿,也许是流落街头,那个人真的会对她好吗?万一是个骗子,万一是个三心二意的负心汉” “可以了,差不多可以了沈溪,停止胡思乱想好吗。”安朝昀说:“先不要自己吓自己,到底是不是,找到她问一问不就得了。” 沈溪挑起昳丽的眉峰,专注回望,安朝昀极是喜欢他这么看着自己,那种专属于岚沉水的柔而不懦的目光,搅得他心里的小野兽蠢蠢欲动。 他强行按捺住心猿意马:“你我二人,一查冥界一查天人两界,区区一个小姑娘还能查不到踪迹?” “是了。”沈溪按桌而起:“走,我们回饮冰居。” 饮冰居的一群老伙计这两天没少吃二少爷的瓜,这会儿看见二少爷仓促回来,一个个绞尽脑汁的想字眼安慰他。 结果没轮到他们说话,二少爷便拉着个人冲进了风风火火冲进了里屋,“轰”的甩上门。 刘账房讷讷道:“那是昀阆吧,我没看错吧?” “二少爷果然是被蔺小姐伤的狠了!都开始吃窝边草了啊!”孙厨子抱头惨叫:“光天化日的也太不注意了!” “你吵什么!小声点!”几双手不约而同的去捂他的嘴。 “二少爷屋里没有床只有一张躺椅他们要怎么搞——”孙厨子嗷嗷叫唤。 沈溪和安朝昀对活计们天马行空的污秽幻想一无所知,锁上门,沈溪翻箱倒柜,费解道:“我的冥司令去哪儿了?” 安朝昀往那张躺椅上一躺,将上面垫着的一条薄毯抱在怀里,感受着草木芬芳之气笼聚于怀中,就像是紧紧的搂着毯子的主人一样,他犹觉不够,将脸埋进去深呼吸。 毯子被沈溪猛地抽出去,凭空抖了抖,他自己的看有没有东西从毯子里掉出来:“咦,我的冥司令呢?怎么没了。” 安朝昀直勾勾的盯着那被抢走的毯子,转而改盯着沈溪的脸,眼神里的渴求和怨念呼之欲出:“一个冥司令而已,回头让独孤野再给你一块,他不给你我去跟他说。” 沈溪叹息,放弃了,走到神龛面前燃了三炷香,规规矩矩的行礼,插上。 “也不知道荆尧忙不忙,说不定根本没工夫见我。”他说。 “别皱着眉。”安朝昀将躺椅晃得“嘎吱”响,忽而拉住了沈溪的手,用力一带。 沈溪毫无防备,被拉的向前跌倒,他“哎哟”一声,跌进安朝昀怀里,脸贴在他胸前,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 安朝昀顺势抱住了他,心想本人果真比毯子要好抱。 “有没有被撞到?”沈溪抬头,正对着安朝昀轮廓分明的下颌。 安朝昀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方才就是这个部分撞着他的胸膛,他心里痒痒的,低声道:“我骨头硬,你有没有撞疼?” “你拉我之前怎么也不支会一声。”沈溪权当他在玩闹,啼笑皆非,撑着躺椅扶手要起来。 “别动。”安朝昀的手臂用力,沈溪被他圈的动弹不得。 “我好像真的被撞到了,心口疼。”安朝昀眼珠一转,哼哼唧唧的说。 “我看看是不是撞伤了,刚才那么突然。”沈溪浑然不觉有异,艰难的腾出一只手去解他衣领,后觉一只手不便,挣脱了安朝昀的束缚,骑在他身上改用两手拉扯。 安朝昀是没想到沈溪这么好骗的,干脆敞开了两只手任由沈溪折腾,他两只手后又慢慢的收拢,虚虚的环住了沈溪的腰。 “是不是撞红了?”他继续嘴上没毛的编。 沈溪道:“还好,好像没什么。” “明明就很疼。”安朝昀说:“你看的不是地方吧,衣裳再往下拉一点?” 他半个肩膀和胸口都袒露了出来,沈溪有点不好意思再往下拉,隐约也觉得这样骑在人身上不像样子,慢慢的往下退。 “别动!”安朝昀忽然拔高了音调,他手臂发力箍住了沈溪的腰,往下一按,脸上红红白白。 “怎么了?”沈溪迷惑道。 “没,没什么。”安朝昀咬牙:“你别往下了,你” 这种时候起反应,也太没有自控力了,朝云神君在心里大呼后悔,如果让沈溪知道自己在调戏他,那么 他脑海里浮现出被沈二公子用戒尺打手心的画面。 而且以后要碰他就难了! 正在这骑虎难下之际,神龛上白光一闪,一个黑色的人影落地,起身,诧异道:“你们在干什么?” 沈溪慌忙起身道:“没什么,荆尧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 安朝昀被吓软了,全身而退,但是他对荆尧无法产生任何感,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将衣裳穿好。 荆尧目不斜视,也不作他想,认真的问:“你冥司令丢了?” “恩。”沈溪羞赧。 “我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荆尧说:“刚上报了独孤大人,重新颁发一块于你,可千万别再弄丢了。” “多谢!”沈溪更不好意思了:“荆尧,我还有一件别的事想请你帮忙,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一个姑娘的行踪。” 荆尧皱眉,他冷峻的眉目间缠绕着淡淡的疲惫:“沈溪,我事务缠身,中途来送这块冥司令已是不易,若是不相干的人和事,你还是亲力亲为吧。” “好。”沈溪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瞬间慌神:“我以后不会那么麻烦你了,对于之前的事,对不起——” 话音未落,荆尧已经消失了。 “他已经忙到连话都来不及听了吗?”安朝昀虚了虚眼:“以前好像不是这样。” “是我的错,我玩忽职守太久,一直是他帮我担着。”沈溪说:“没想过他也有受不了的一天。” 安朝昀把躺椅当秋千摇来摇去道:“不在冥界找小丫头也没事,如果在冥界找到她那才糟糕呢,对不对?” “恩。”沈溪轻轻应了一声,低着头出神,细缕长发掩住侧脸。 安朝昀的心有点疼。 韶光从九重天借来了星华罗盘,抬手挡住了跃跃欲试的安朝昀。 “朝云殿下。”韶光面色肃然:“我记得我跟你交代过,返璞归真丸的解药效用还不明确。” “我知道。” “所以就不要在这种无关 - 分卷阅读67 紧要的东西上浪费法力。”韶光说:“留点法力以备不时之需吧。”他挥退安朝昀,抽出了腰间白羽,施法催动罗盘运转,古旧的罗盘内外两圈按照相反的方向徐徐转动,光阵成图,放大,绘出星罗棋布的山川和水流,虚悬在半空中。 安朝昀站在一旁,抱臂调侃道:“韶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怎么突然这么仗义?” 韶光的身体微微一僵,很快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朝云殿下真有想象力。” “也是。”安朝昀说:“你不是那么有良心的人,你这么帮我是因为我跟箫寞关系好,对吧?” “恩。”韶光伸手:“姑娘的生辰八字拿来。” 罗盘完完全全的张开,横亘万里,小小的屋室完全装不下星华罗盘的光芒,绚烂的光自窗棱流泻出去,韶光执白羽指点江山。 安朝昀叹道:“真是壮观。” “在尧国西边一边陲小镇。”韶光沿着罗盘所指,用白羽轻轻一戳。 “奇了。”安朝昀说:“她是御风而行的吗?两天就到了尧国?汗血宝马没日没夜跑都跑不了这么远。” “那我就不清楚了。”韶光说:“被会法术的人带着也说不定,朝云殿下,你要去淌这趟浑水吗?返璞归真丸的解药——” “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安朝昀不以为意:“我不可能让沈溪一个人去,懂吗?就算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我能呼吸,至少还能以身体成为他的盾。” 韶光哑然。 “我知道你不懂。”安朝昀挑眉,露出了专属于朝云神君的、经典的瞧不起人的神色:“就这么说定了,谢谢你的罗盘。” 说完,这家伙就欢天喜地的窜出了门,俨然是去沈二公子面前邀功了,韶光神色复杂的看了一会儿,抬手,白鹿将脑袋递到他手下。 “他说我不懂。”韶光说,隐隐暴躁:“这种傻子的坚持谁要懂啊?” 白鹿用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他的掌心。 “我做的够多了吧。”韶光自问自答:“够多了。” ☆、第六十一章 沈溪以“散心”为由,辞别了父母,带着安朝昀踏上了去尧国的路。 二人临行前,秦戈急巴巴的追了来,再三恳求沈溪带上他,沈溪表示并不是一去不复返,委婉的拒绝了他。 没了牵绊,两人脚程飞快,三日便来到了尧国边陲芦花镇。 一路打听蔺紫的踪迹,无果,沈溪不免情绪低落,趁二人在客栈歇脚的功夫,安朝昀捉了跑堂的问道:“伙计,问你打听个人,姚郎君,听过没?” 沈溪有些诧异的抬眸。 他不打听这姚郎君是因为世上姓姚的何其多也,这么打听无异于海底捞针,更何况他们也没见过这位郎君的模样。 跑堂的却道:“人?公子你别开玩笑啦。”他嘿嘿笑着指着一角神龛,神龛上供着一尊白瓷神像:“喏,那就是姚郎君。” 安朝昀和沈溪双双一愣。 “女仙?”安朝昀问。 “不不不,姚仙君是男儿郎。”跑堂的道:“传说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 “美男子?”安朝昀哈哈哈大笑了三声,凑到沈溪耳边小声哔哔:“他们对美男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沈溪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失笑,随后肃然道:“这当真是姚郎君?” “千真万确。”跑堂的说:“姚郎君神通广大,保佑我们芦花镇风调雨顺哪,人人家中都供着一尊姚郎君像呢!” 沈溪隐约觉得那唇红齿白的俊俏神像瞳中有光,表情异常生动,安朝昀嘲讽时嘴角下垮露出不悦之色,分明是个活的,微笑道:“这尊神像我甚是喜欢,卖给我如何?” 那跑堂的“咦”了一声,觉得稀奇,但到底是买卖,回禀了掌柜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没有多加追问。 沈溪与安朝昀两人定了一间客房,将那高价买来的神像往房中桌案上一摆,面对面坐着,沈溪道:“昀阆,小镇就是小镇,眼界狭隘,竟说这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他连你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安朝昀微微一愣,即便知道这是个激将法,耳根也有点发红,他捏了捏耳垂道:“同样是貌若好女,这娘里娘气的姚郎君半点阳刚之气也没有,沈溪,你可比他强一百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着神像挖苦嘲讽,顺带互相吹捧,刚开始还浮夸肉麻的紧,可越往后说出来的话便越是真挚,竟十分像是剖白心迹。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时,虽有年岁之差,可我仍然觉得投缘非常。”沈溪温声说:“即使你顽劣又淘气,还总给我惹麻烦,但我知道你是个值得信赖托付之人,此生也难再遇到第二个,所以你不在的那段日子里,我其实过得并不踏实。” “你那样在乎我吗?”安朝昀微微流露出惊喜:“所谓值得信赖托付,是指可以托付终身的意思吗?”他轻声说:“沈溪,你想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想。” “高天孤月,可望而不可及。”安朝昀说,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放缓的语调仿佛隔着千万年的时空,在与一个遥远的人对话:“你是温柔之最,昳丽之最,高洁之最,哪怕你对我只是匆匆一瞥,我也为之驻足不前,为之心动,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他猝然握住沈溪的手:“可有时候你却不愿意同我产生一丝纠葛。” 沈溪浑身一怔。“昀阆。”他觉得嗓音有点发涩:“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岚沉水,我时常想问你,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安朝昀眉头紧锁,握住他的手却收的极紧,仿佛怕他逃走:“还是说你只是装傻,不想我缠着你呢?” 岚沉水,这个名字,昀阆叫过不止一次。 沈溪心底有点不是滋味,他斜睨了一眼那白瓷神像,宝相庄严,纹丝未动,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 他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淡声道:“我再去开一间客房,咱们分开住。” “哎???”安朝昀大惊。 沈溪的态度异常坚决,满目和善的把安朝昀赶出了门,沈二公子这明显是不高兴了,至于原因是什么,安朝昀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灰溜溜的滚去隔壁睡觉。 待安朝昀离去,沈溪熄了灯,侧卧在床榻上,悄无声息的摘下了灵骨。 这样假寐了一个多时辰,桌上的白瓷神像豁然变了神色,他眼角上扬,嘴角下垮,俨然是一副冷冽轻蔑的恶毒神色。 窗户紧闭,可屋室内却扬起了一阵风,一片漆黑中,姚郎君的像散发着微弱的光,许久,那片光脱出塑像,像是融化的铁水被捣进模具,化作一个苍白的人形——一个白袍细眸的男人。 “呵。”他对着床榻冷笑一声,不屑一顾道:“蔺紫 - 分卷阅读68 的未婚夫啊。”他似乎隐忍着愤懑,走到踏前,凑近了沈溪的耳畔,冷冷道:“你来晚了,知道吗?” 沈溪一动不动。 姚郎君盯着沈溪的背影看了许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推门而出。 他前脚刚出,沈溪后脚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瞄一眼那仙君像,五官消失,面上空白一片,显然是寄宿在上头的东西离开了。 沈溪将灵骨往枕头下一塞,跳下床,轻手轻脚的跟了出去。 姚郎君对于尾随的沈冥司毫无察觉,他打了个响指,走廊尽头凭空开出一个深紫色的洞穴,如一条隧道,里头充斥着无数的涡旋,他抬腿跨了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沈溪颦眉跟上,他知道这就是姚郎君的本来面目,这个家伙许是畏惧于昀阆的身份,所以即便被嘲的怒火滔天也迟迟不敢现身,眼下察觉到了危机,应该是按捺不住了。 姚郎君漫步在洞穴中,手里牵着一个少女,那少女正是蔺紫。 他白靴白袍,乌发迤逦,时不时回眸嫣然一笑,眸中水光粼粼,更显得唇红齿白,好一个红尘俏郎君,蔺紫看起来心摇神旌,步步紧跟,洞穴尽头竟然是个居室,有桌有床有长椅。沈溪一侧身闪进石壁凹陷,见姚郎君捧住蔺紫的面庞轻轻一吻,唤道:“紫儿,可想我吗?” “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蔺紫说,她面对心爱之人全然没了矜傲活泼,竭力收敛着性子,只流露出娇羞来:“郎君最近总是不见人影,是外面太危险了吗?难道我爹找到我们了吗?”她忽而惊慌失措。 “没有,紫儿想多了,这地方安全得不得了。”姚郎君鬼话连篇的安慰,他一手托住蔺紫的下颌,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女的一只异色瞳:“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第一眼看到你的这只眼睛,就觉得被你吸引了。”他另一手摸向腰后,一夹一转,一枚雪亮的刀片便夹在两指间:“那时我就对自己说,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谁也夺不走。” 蔺紫依偎在他跟前,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一瞬不瞬的瞪着眼,姚郎君似乎很是愉快,轻轻哼起小曲,提起刀尖对准了少女紫色的瞳孔。 ☆、第六十二章 自石壁后方闪出一道清影,血鞭铿锵击落了姚郎君手中的利器,姚郎君骇然起身,手腕悬垂,俨然是被折断了骨头。 “是谁!”他高喝。 “放开阿紫!”沈溪怒道:“装神弄鬼,竟敢欺骗世人塑像朝拜。”他愈发觉得不能容忍,蜿蜒的离恨枝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意,徐徐塑之,变成了如剑一般的银色。 “不可能。”姚郎君道:“有人跟在我后面,我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喃喃自语,忽然脸上浮现出一阵近乎癫狂的狂热:“哦我明白了,你也不是人,哈哈,你这种鬼东西怎么有脸来嘲笑我?” 沈溪对于他的嘲讽充耳不闻,下一个瞬息扑至跟前,离恨枝刺出,姚郎君将蔺紫往身后一推,长袖化作数道白绫,灵蛇一样缠绕过来。 白绫在离恨枝的攻势下碎成雪片,但离恨枝也占不到上风,因为白绫源源不绝,如离离原上草。 “他绝不是喜欢蔺紫。”沈溪想:“那他为什么要保护蔺紫,一定有原因。” 白绫翻飞,趁他分神的功夫缠上了他的脖子,瞬息收紧,沈溪压腕斩断,忽听姚郎君道:“你喜欢她吗?如果你真心喜欢她,那无论她是丑是残都不会抛弃她对不对?” 这话从他嘴里问出来十分滑稽荒唐,沈溪道:“你简直令人作呕!” 姚郎君大笑着:“你要她这个人,我只要她的眼睛,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 “我不喜欢她,但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沈溪喝道:“你受死吧。” 他的攻势在顷刻间变得猛烈,姚郎君微有骇然,他原本也是料到这两个不速之客都不是好惹的,所以才将预定的计划提前实施。 可他弄错了一点,不光那个黑衣少年不好惹,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公子哥也不好惹。 “哈哈。”他左躲右闪着那生了倒刺的离恨枝,咧嘴笑道:“这是我的地盘,你杀了我,是指望在此处困一辈子吗?” “你死了,此处会自行消失。” “错,大错特错。”姚郎君道:“想知道这是哪儿吗?看看你的脚下。” 脚下地面裂开一道锯齿形的缝,沈溪不得已小退半步,紧接着黄浊的水自地下涌出来,浸湿了他的足尖。 这水他再熟悉不过了,隔着靴子也能感受到极致的阴冷,是黄泉的水。 这座洞穴竟不是在人间,居然已经在冥界了吗?! 这怎么可能呢?!他是怎么做到随意进出冥界的?! 裂痕拉开,黄泉水翻涌如沸,那是无法沾染的黄泉水,即便是鬼差也要走奈何桥度过黄泉千丈,姚郎君在对岸将蔺紫抱起,得意的微笑着,翻转刀尖刺入蔺紫的左眼。 刀尖挑破了少女的眼角,鲜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姚郎君的表情却突然僵硬了。 “怎么会出血?”像是把玩一件物事,他将蔺紫的脑袋翻来覆去的查看,急声道:“不是女娲石吗?不是活死物肉白骨的女娲石吗??怎么会这样!”他骤然间狂怒:“你的眼珠子去哪儿了!!!谁取了你的眼珠子!!!” “松开你的脏手!”沈溪怒喝,他一跃而起就要跨过翻滚的黄泉怒浪,忽而一人揽他入怀,玄色的剑光自掌心推出,姚郎君猛然抬头,剑光擦着蔺紫鬓发而过,插入他的咽喉,余威不减,活生生将他推离了蔺紫身边。 安朝昀携了沈溪落地,低声道:“沈溪你什么时候才能万事先想到我?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屋里只剩一个灵骨的时候,命都快要吓没了。” 沈溪张了张嘴,不知怎的有些无颜面对他,只能沉默,安朝昀冷漠的望向那边垂死挣扎的姚郎君道:“这种渣滓不配你出手。”他五指虚空合拢做拿捏状:“无心!” 玄色的剑猝然转动,将姚仙君的血肉绞得粉碎,那颗头颅摇摇欲坠之余,竟然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容。 “喀啦”蔺紫身下的地面骤然塌陷,少女瞬间没入滚滚黄泉水,不见踪影,与此同时无心割断了姚郎君的脑袋,无头尸身灰飞烟灭了。 沈溪哗然变色,他一把挣脱了安朝昀,两步冲到泉水边缘,他足下一顿,扭头道:“昀阆,我的灵骨交托于你!我去救阿紫!” “沈溪!”安朝昀大吼,他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难为沈溪竟然还记得告知他一声,也不知算不算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想阻止,忽然间一道雪亮的光自身边飞过,正中沈溪的背部,“扑通”一声,沈溪就在那把刀的推动下坠入了滚滚黄泉。 “沈溪!!!”安朝昀发出一声嘶吼,一颗心坠 - 分卷阅读69 到了谷底,他回头,看见自阴影中走出一个人,黑衣削瘦,腰间配着空空如也的刀鞘和一块冥司令。 “荆尧?!” 黄泉水腥臭,阴寒,无论是活物还是已经死去的鬼物,在水里都只会不停地沉下去,沉到底部化成奉养曼珠沙华的淤泥。 沈溪紧紧的抱着蔺紫,背上的刀伤痛极,但被黄泉水浸没以后,除了刺骨之寒,旁的都已经变成了麻木。 他尝试着上浮,却仿佛深陷泥沼,无限制的堕落下去。 憋着的一口气很快耗尽,他吐出一连串破碎的气泡,低头望着怀里少女,少女的眉心有若隐若现的金色光印,凸显出来又在水中迅速的消散,沈溪微微愕然,殊不知这样的变化他也有。 水流变得湍急,冲的人一阵阵眩晕,沈溪屈身护住蔺紫,须臾间,颅脑内像是被巨斧劈开了一道裂纹,痛不可挡,潮水般的画面喷涌出来,占据了他的视野。 他看到的不再是昏黄无光的水底,而是仙云飘渺,长廊九曲,白玉凌霄,大椿古木。 “沉水上神。” “沉水上神。” “沉水上神。” “师尊!” 高低起伏,无数不同的声线中,有一个跳脱的少年近乎无礼的直呼他的名讳,每一个音节里都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恋慕之情。 “岚沉水你听我说啊!” “岚沉水你这个人怎么——” “岚沉水!!!!” 安朝昀几乎要扑上去将荆尧撕碎,但另一种情绪占了上风,他生生压下了狂怒,转而扑向黄泉缺口。 荆尧身影一闪,冲到他身前将他狠狠的推倒一侧,恶狠狠道:“我不会让你去救他!” “就凭你?拦得住我?”安朝昀怒极反笑:“你等着,我回头再来找你算账!”他一拳将荆尧掀翻,这一拳没留余地,荆尧被打的口吐鲜血,他捂着断裂的肋骨森寒道:“今天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去救岚沉水!” 这句话已然触了安朝昀的逆鳞,他倒提无心,冷冽上前:“我早在那一年就该杀了你。” “是啊。”荆尧断断续续的冷笑:“岚沉水的附庸都是你这样的狼心狗肺之徒,偏生都是你们这样的人,在九重天居高位,握重权。” “那你这样的伪君子又算什么呢?”安朝昀说:“假装与他交好?再趁火打劫,置他于死地?” “我先前不知晓他身份!”荆尧吼道:“如果我知道他沈溪就是岚沉水!就是那个假意收养我妹妹,只为取她眼中女娲石为己用的混蛋!我根本不会帮他那么久!” “什么?”安朝昀眉峰一凛,揪住他的领子将他重重的掼在地上:“你他妈的在说什么鬼话?” “你不知道吗?”荆尧说:“看来他也知道这是不齿之事,所以瞒的密不透风啊!那我来告诉你,那一年,岚沉水许我诺言,只要我踏实守着冥界,就会将我妹妹荆铃带上九重天,教她养她,给她一个风光前程,我当初安能知晓,他的真实目的是我妹妹的左眼,我妹妹的左眼是女娲补天留下的神石,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他为了一己之私,生生挖出了我妹妹的眼睛,又残忍的把她丢下九重天!” “你放屁!”安朝昀一拳捶过去吼道:“岚沉水对荆铃简直是掏心挖肺,你亲眼见过吗?没见过就不要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你不信去问天帝,还有别的与他岚沉水亲近交好的人,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荆尧怒吼:“我那么尊敬他,我妹妹那么信赖他!他做出那么脏的事!!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安朝昀不想听下去,他拳拳入肉,将荆尧打的鼻青脸肿,心里像是有一座活火山喷发了,他想起那时玄周对他说的模棱两可的话,还有梨央毫无缘由的愤怒 这群人被蒙蔽了啊,岚沉水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冤屈,没有人同他讲,他一无所知啊! “哈哈哈哈报应不爽。”荆尧扯着嘴角冷笑:“我找了铃儿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几乎绝望,今日却无意间报了仇,也算是一种回馈” 一人道:“你养不了荆铃,有人替你养,你救不了荆铃冥冥中又是那人替你救,你却忘恩负义,实在一场好戏。” ☆、第六十三章 荆尧浑身一僵,转过眼球,看着缓缓到来的白鹿神官:“你说什么?” “蔺紫是荆铃的转世,你不知道吧?”韶光说:“找了这么多年,就近在咫尺。” 不等荆尧说话,韶光拍着鹿头徐徐道:“当初荆铃的眼睛用在了枯萎的大椿神木之上,至于大椿神木为何会枯萎,荆尧冥司,你知道吗?” “我我为什么要知道?”荆尧的声音有些发抖。 “朝云殿下,你知道吗?”韶光说:“与你也有关系。” “我?”安朝昀诧异。 他着力回忆,思绪回到了当年,他在南海七星礁,拔出了无心剑。 荆尧竭力阻止他,二人鏖战数日,荆尧敌不过,他依旧将无心拔出,占为己有。 “是因为那件事?”他隐约有印象。 “没错,荆尧冥司,敢问你报复之时可曾想过你的妹妹也在九重天?” “我我当时气昏了头。”荆尧的声音在颤抖:“你们不顾人鬼两界的安宁,一定要拔出极乐碑我与你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极乐碑?”安朝昀道:“你说无心是极乐碑?他长得一点也不像碑啊!” 韶光轻轻叹了口气道:“不仅是极乐碑,还是独一无二的一处,三界交汇于那一点,离的极近,往上几十里便是九重天,往下几十里便是幽冥渡,你拔出了无心,在天和冥两处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安朝昀喃喃道:“你也没有告诉过我。”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韶光说:“玄周只知道那处是极乐碑,并没有想过会伤及九重天,荆尧冥司朝九重天引渡了一泓黄泉水,恰好浇在大椿神木的根部。” 荆尧和安朝昀二人双双震撼。 “沉水上神为此事殚精竭虑。”韶光说。 “所以他为了保全大局,就选择牺牲我妹妹?”荆尧森然反问,脸颊一阵阵抽搐。 “不是的!” “哗啦”水声,有人艰难的扑上岸,喘息道:“是我自愿的,哥哥。” 三人回望,地缝边缘扒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她半个身体都浸在黄泉水中,冻得嘴唇发紫:“安朝昀,你不要打我哥哥” 安朝昀松开了荆尧,原本动弹不得的荆尧却在手脚自由的一瞬间蹦跳起来,飞奔过去将蔺紫抱出水面。 “铃儿!”他急切 - 分卷阅读70 道:“冷不冷,是不是很冷!”他脱下外袍,将少女裹住,紧紧地搂在怀里:“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本事,照顾不好你” “哥哥,不关沉水上神的事”蔺紫说:“大椿神木不好的时候,他想办法想了几天几夜,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想已身饲树但是,他又怕他走了以后我没有人照顾了,就提前来跟我说”眼泪一串一串淌下来,蔺紫泣不成声:“他说他早就想这样了,只不过晚于践行了几百年,让我不要难过,我怎么可能不难过我舍不得他我就跟他说了我的秘密他不同意,还告诫我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无论我怎么求他都不同意,后来,后来我自作主张把眼睛挖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你当时一定很疼!”荆尧心疼道。 “然后呢?!”安朝昀猛地爬起来,大声道。 “后来”蔺紫说:“他觉得愧对于我,没有守好神木亦是难辞其咎,自请贬谪,跳下了南天门。”她撕扯着荆尧胸前的衣襟放声大哭:“我还是害了他” 安朝昀怔怔然,他骤然间觉得心口疼痛难忍。 所有人都有错,唯独他岚沉水没有错,却偏偏承受了最大的惩罚。 如果荆铃不说,真相尘封着,所有人都像荆尧那么想,岚沉水就太冤枉了。 “荆尧冥司,容我再多问一句。”韶光道:“是谁告诉你沈溪是岚沉水的转世,又是谁告诉你岚沉水取荆铃眼睛一事?这些当初在九重天都是秘密。” 是了,玄周当初应是将这一切都瞒的密不透风的。 荆尧张了张嘴,目光放远道:“是他!” 几人回眸,不知何时,一个杏色长衫的青年立在那儿,眉心一点朱砂艳丽非常,眼神却动荡如江海。 “梨央仙君?”韶光诧异:“你怎么来了?” “安朝昀这莽夫把入口砍的那么大,我想不进来都难。”梨央道:“你不也进来了?”他冷冰冰的走上前,手里拎着一个少年,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他的表情不甚自然,似乎是一下子难以接受那么多的真相:“现在轮到我说了。” 安朝昀迅速认出了那在地上发抖的少年:“秦戈?” “我看到他在埋冥司令,埋一片花草枯一片。”梨央说:“还看到他与荆尧冥司说话,谈论我师尊是非,好了你可以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二公子的随从”秦戈嗫嚅道。 “哈。”梨央发出一声响亮的嘲笑:“就凭你,也配?” 秦戈缩成一团不言不语,安朝昀失了耐性,转身冲到地缝边张望:“岚沉水呢?小姑娘上来了岚沉水怎么没上来?” “再等等。”韶光按住他的肩道:“想来应该没事,九重天的神仙轮回时都会有一道封印封住记忆,我推测刚才封印被黄泉水冲破,化作神力抵御了黄泉水的堕落之力,才不致下沉。” “刚才沉水上神托了我一把”蔺紫说,她头一歪,似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安朝昀蹲在水边,眉头紧锁,韶光道:“哦,你刚才问了一个蠢问题,极乐碑千变万化,当然不一定是碑的模样,就如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洞穴便是另一个极乐碑。” 安朝昀没心思听他这些,他反握住无心,低声道:“所以当初你和玄周都知道这剑非同一般,才故意让我去拔的,对吗?” “玄周忌惮你,这不奇怪。”韶光说:“我是玄周的左右手,这么做也不奇怪。” “哈。”安朝昀笑了一声:“韶光,那你现在又来做这个包青天是什么意思?不要告诉我你对我和岚沉水都有愧。” 韶光哑然。 安朝昀望着无心,忽而悲从中来,高举欲扔,咆哮道:“都是这把剑惹的祸,如果我当初没有这份心思,何至于此!” “哗啦”破水而出一只手,牢牢的抵住了他的手腕,那人浑身滴水的伏在岸边,哑声道:“千百年了,你的臭脾气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安朝昀呆了呆,下意识的反握住那只手,将水里的人抱出来,替他带上灵骨,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岚沉水,岚沉水!!”他神色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那一瞬他几乎完全丢失了身为神祇的尊严,想要跪地拜谢天地。 沈溪的表情却是木然,他听着安朝昀一遍遍的呼喊“岚沉水”,眉峰一点一点的聚拢。 眸光一动,与远处的梨央相触,那杏色长衣的青年却神色复杂,不发一语,旋身而走了。 “嘶”沈溪怔了怔,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袭上心头,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肉体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不得已软倒在安朝昀怀里。 “你们各自先回去休整吧。”韶光道:“至于这个孩子,我带走,一定会把底细查的清清楚楚。” 说完,他将秦戈拎上鹿背,飘然消失。 荆尧抱着蔺紫,对着沈溪欲言又止,他的确是不太善于表达,安朝昀不耐道:“行了你赶紧走吧你,待着招人嫌。” 荆尧从善如流的走了。 沈溪蜷缩在安朝昀怀里,有气无力的嗤笑了一声:“昀阆,哼,安朝昀,你好样的。” 安朝昀脑袋一“嗡”,满脸通红的尴尬道:“你想起了多少?” 沈溪没回答,只是神情痛苦的用脑袋轻轻的在安朝昀的胸膛上撞了一下。 “我不问了。”安朝昀慌道:“我们先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咸蛋求预收,骚断腿猎人攻x血族小王子受:不可思议调查处 ☆、第六十四章 沈溪这一折腾又不得已卧床休息了半个月,安朝昀算是怕了,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但一想到沈溪恢复了不少属于岚沉水的记忆,只觉得毛骨悚然,又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沈溪却不怎么说话,成日恹恹的,安朝昀出去转了一圈,买了几包尧国特产的山楂丸回来。 “姚郎君的神像一夜之间全都变成白板了。”他说:“这个姚郎君以前是个长相出众的男子,性情又好,时常助人,口碑颇佳,可后来家中失火毁了容,自此以后他做什么好事也不会被人记住,反倒是出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人人都先怀疑到他,他觉着样貌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就去学了些邪术,易容改貌,回来后象征性的做了些好事,便被这小小镇子奉为了神仙。” “可邪术伤身,他近年发现自己情况江河日下,才想到这么一出。”安朝昀说: - 分卷阅读71 “还挺可怜的。” “恩。” “山楂丸你吃不吃,尧国传统特色。”安朝昀将纸袋递到沈溪面前:“我喂你啊。” “不吃。”沈溪将脸别到一侧。 安朝昀榆木脑袋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纳闷道:“你生我的气啊?” “” “我错了。”安朝昀老老实实的说:“我不该口头上占你的便宜,不该骗你,我不也是逼不得已么?你当时答应我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我回来,你人都没了,我也急呀。” 沈溪垂下浓密的眼睫,许久,他说:“你是因为‘岚沉水’,才来找我的,对吗?” “对。”安朝昀点头。 “哦。”沈溪说:“我明白了。” 安朝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明白什么了?” 沈溪避而不谈,换了话题:“你不觉得秦戈的出现很突然么?他知道的都是九重天的陈年秘史,而且荆尧是鬼差,他是怎么做到和荆尧沟通的呢?” “这些事韶光会查的。”安朝昀说:“他现在帮箫寞做事,不会怠慢。” 沈溪恢复了岚沉水的记忆,安朝昀想来想去都很满足,若干年前没说出口的话,他觉得差不多时机可以说了,恩,等到自己恢复了真身以后。 他拖着凳子坐到沈溪床畔,略带期盼道:“沈溪,等到我们去完金池城,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回九重天?” 沈溪说:“我一个鬼差,如何能上九重天。” “也是。”安朝昀抓了抓头:“那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不回九重天了,怎么样?” “你是天庭神官,说不回去便不回去,岂非不负责任?况且我不会离开沈家的。”沈溪淡淡的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名有姓有家人,他们是我的根。” 安朝昀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失语,眨巴着一双小狗眼盯着沈溪。 “还有,我不是岚沉水。”沈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掷地有声的说。 安朝昀有些不知所措的对上他的目光。 这样的不知所措令沈溪不忍,他觉得更加烦躁不安,一掀被子躺下道:“我累了,睡了。” “哦。”安朝昀乖乖的点头,将凳子又搬了回去,悄然退出门。 沈溪原以为安朝昀碰了钉子以后不会再跟着他了,翌日清晨,他觉得精神尚可,便下床自行收拾行李。 他收拾的动作由快渐慢,好像自己十分不甘不舍似的,随后他收拾不下去了,烦躁的一拳捶在包袱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沈溪。” 那家伙完全把这地方当自己家,出去进来都不用打招呼,眉飞色舞的说:“你看!” 沈溪望着他掌心里的一直桃花,心口像遭受了重击。 “送给你。”安朝昀说。 他在外面遇到了冷面小郎君梨央,梨央就用那种经典的苦大仇深的表情将这一支桃花递给了他。 “不要告诉岚沉水我来了。”梨央扭着脸说:“他不是我师尊,从他丢下我的时候开始,他就不是我师尊了。”顿了顿他说:“我当时恨他,恨他为什么没有办法解决大椿神木的事情,懦弱无能到要拿一个姑娘来抵罪,后来,坐上了这个位置我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旁人做不到的事,至少我做不到,才发现原来我这般刻薄。” “哦。”安朝昀无所谓道:“那我也不用当你师爹了对吧,谢天谢地。” “我才不要你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师爹!”梨央气急败坏的吼:“连株桃花都养不活,安朝昀你是白痴对吧。” 安朝昀:“” 岚沉水走后,他曾急切的想要寻找一个寄托,于是去百草观找梨央要了桃花的种子。 他被梨央赶出去很多回,锲而不舍的光顾,最后梨央被他磨的不行,翻箱底找出了一包桃花的种子。 安朝昀小心翼翼的捧回去,没过两天辙回来告诉梨央,养死了。 梨央心疼种子心疼的不行,对着安朝昀各种辱骂,破天荒安朝昀都忍了,还舔着脸询问种植的技巧,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这个四体不勤的朝云武神,竟然真的将一株桃花养活了。 沈溪望着那支桃花,粉色的蕊,青碧的叶,再好看不过,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却又堪堪止住了。 “我碰了会死。”他低声说:“自从成了鬼差,碰了都会死。” “这是我种的,不会死的。”安朝昀牵了他的手,握上来,微笑道:“看,活的好好的,我安朝昀种的桃花怎么会那么不坚强。” 沈溪怔怔然,他从前是无比亲和花木的体质,在初成鬼差之时,一度无法认可这样死气沉沉的身体,除了离恨枝,没有花木能在他的触碰下活下来。 而离恨枝却是他愈发怨恨就愈发蓬勃的东西。 看着这支新生的花朵,和笑靥灿烂而俊朗的少年,沈溪倏地红了眼眶。 “你为什么”他很想问,你那么喜欢岚沉水吗?喜欢到可以去讨好一个完全陌生的沈溪。 他没有动,任凭安朝昀将这支桃花插在了发髻上。 “走吧。”安朝昀从他手里接下包袱:“去金池城。” “恩。”沈溪扬了一下唇角,他想,就算是那样,他也没有办法了,他许是被这个武神下了蛊,中了毒,已经完全溺进去,拔不出来了。 ☆、第六十五章 尧国是这片大6上颇为特殊的一个国家,它经由女君统治,在若干个国度相争不下的时代里持稳而立,繁荣昌盛。 女君越长音也成为了坊间巷尾流传不息的传奇,有的是关于她的功勋,有的则是关于她令人旖旎多思却又惊世骇俗的姻缘。 沈溪与安朝昀徒步走到尧国王城脚下,被严苛的卫兵拦下,沈溪看起来并无惊讶,他从袖中摸出一枚令牌,递给卫兵。 卫兵显然识得令牌出处,容不得诧异,持重道:“二位稍等,容我通报陛下。” “不急,按规矩来。”沈溪微微一笑。 尧国王城纪律严明,这通传显然是逐级上报的,花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来迎的是一个年资颇老的内侍,袖手道:“沈公子,陛下有请。”态度礼遇非常。 由这位内侍带路,王城内莫敢阻拦,畅通无阻,安朝昀跟在沈溪身后,低声道:“你竟然与尧国女君还有交情?我还以为你生于姜国长于姜国。” “刚当鬼差那会儿,有过一面之缘。”沈溪模棱两可的回答。 安朝昀挑眉,沈溪这一世既为鬼差又兼当沈家二公子,既要管人间不平事又要念家中杂经,经历绝不是区区二十年那么简单,可沈溪似乎并不想提,总瞒着他。 尧国王城锦绣辉煌,雕梁画栋,大气磅礴,随处 - 分卷阅读72 可见巡视的卫兵,训练有素的走过,目不斜视,冷兵冷甲反射着不近人情的光泽。 穿过前部宫闱,设于后方的花园与池湖便柔美了许多,沈溪四下赏着草木,忽而从角落里窜出一个鹅黄色的小影子,径直朝沈溪扑过来。 “哥哥哥哥哎哟——” 内侍大惊失色,吓得在原地娘里娘气的跺了一阵脚:“我的小殿下!!!” 他没来得及出手,包括四周包围过来的宫女们都没来得及出手,沈溪已经一步上前将左脚拌右脚的小帝姬给捞了起来,哭笑不得:“疼不疼啊?” “不疼!”小帝姬欢天喜地的揪着他的前襟,来了个贴面,撒娇似的蹭啊蹭:“我老远就认出你啦!你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重了不少,最近没少吃吧。”沈溪把她往上托了托,点着她摔得灰扑扑的小鼻子:“说过多少遍了,我跟你母后是一个辈分的,不能叫哥哥要叫叔叔。” 小帝姬摇头晃脑,充耳不闻:“哥哥哥哥!咦?”她伸长了脖子看安朝昀:“你是谁?” “你猜。”安朝昀歪着头说。 “不许说让我猜!”小帝姬伸手抵住沈溪的嘴唇:“是——” “玲珑!” 款款而来一绝艳丽人,龙冠霞帔,华服曳地,青丝如瀑,唇丹若朱,眉心花钿色泽鲜润,顾盼生姿,身后跟着一列内侍宫娥,俯首帖耳,更衬的她霸气凌人。 周遭乌压压跪了一地:“参见陛下。” 沈溪试着屈了一下膝,发现抱着这个“包袱”委实跪不下来,放弃了:“陛下,我实在不方便。” 小帝姬抱着沈溪不撒手,敷衍似的喊了一句:“母上!” 越长音道:“玲珑,松手,像什么样子。” 小帝姬“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把头扭到一边,牛皮糖似的粘的更紧,越长音柳眉绞绕:“你是不是又想去刷马了?” 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女君就是女君,罚都罚的这么别具一格。 沈溪哭笑不得,弯腰将小帝姬放下来,小帝姬死死的攥着他的衣领子不肯放,两脚一着6,抬头瞬息哭成了个煎蛋眼,她哇哇叫道:“哥哥!母上又虐待我了!哇!哥哥救我呜哇!” 不光是沈溪和安朝昀,连女君自己个儿也蒙了,众人面面相觑的听小帝姬嘹亮的号了一会儿,天动地摇,沈溪不得已,抄着小帝姬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刚要说话,小帝姬顺势一展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眼泪说收就收,鼻涕清儿还挂着,却掩饰不住她满脸的美滋滋。 “小骗子,就是来骗抱抱的。”女君冷笑一声:“沈溪你也是,挖个坑就往里跳。” 沈溪失笑,心想你做娘的都没辙,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帝姬气呼呼探出脑袋,冲她母妃狠狠扮了个鬼脸,舌头吐老长:“略——” “不许扮鬼脸,人来疯。”越长音皱眉,好在周围没什么生人,她摇摇头也不再深究,屏退了众宫人,对沈溪道:“许久未见,你我姐弟二人正好叙叙旧,玲珑,你莫要总缠着沈叔叔。” “不缠就不缠。”小帝姬噘嘴,却意外的好说话,她卷了卷小辫子伸头说:“黑哥哥,他们大人说话,那我们去玩呀!”, 安朝昀:“???” “他有名有姓,叫安朝昀,按辈分你也当叫他一声叔叔。”沈溪失笑。 “怎么都是我叔叔呀?我看他年纪也不大!”小帝姬不满道:“我不管,我就要叫哥哥,安哥哥!” “安哥哥就安哥哥吧。”安朝昀一手叉腰,也不生气,懒洋洋道:“总比什么黑哥哥好。” “安公子仪表堂堂,一看便非凡夫俗子。”越长音赞许道:“沈溪,我指望再见面你能带个貌美如花的弟媳,你却带了个朋友来。” “弟媳?”沈溪大笑:“不瞒您说,这个朋友我千金不换,终生不娶也无妨。” 越长音微微一诧,遂若有所悟道:“高山流水,知音难得,你能遇上知己,我也十分欣慰。” 沈溪扭头道:“昀郎,你带玲珑四处转转,我与陛下说会儿话,待会儿来寻你。” 他唤的十分自然,“千金不换”四字叫安朝昀欢喜良久,此番更是觉得心中一汪暖泉要溢出来,点头道:“那我等你。” “什么呀!”小帝姬不满的插嘴道:“这里是我家哎,我是主安哥哥是客,应该由我带路才对呀!” “是是是你是主。”越长音白了她一眼:“没大没小的,你等我空闲下来非给你点颜色看看,那安公子就交给你了,可别带迷路了!” “知道了!”小帝姬下地,扯着安朝昀的手:“我们走吧!” 安朝昀亦步亦趋的被小帝姬扯着,他频频回首望着沈溪远去的背影,恋恋不舍,忽然听小帝姬阴测测道:“怎么啦?你舍不得沈哥哥呀?我都没有粘我母上,你那么粘沈哥哥干嘛呀?” 安朝昀:“” 这小丫头长得像极了女君,才这般大俨然已经是个美人坯子,粉雕玉琢,眉清目秀,耳朵上一对儿米粒似的小珍珠耳坠一晃一晃,贵不可言,却实在古灵精怪,是个小人精。安朝昀蹲下身与她平齐,挑眉道:“我喜欢他呀,我恨不得时时刻刻粘着他,睡觉都跟他睡在一起。” “哎?”小帝姬歪着头道:“那他不会嫌你烦吗?我母上后来就不许我跟她一块儿睡了!嫌我闹腾!”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恩”安朝昀几千年积攒下来的厚脸皮破天荒的红了,他心虚的摸了摸耳垂:“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懂不懂啊?”小帝姬打破砂锅问到底:“难道你们睡觉还做别的事吗?做了就会很开心?就不会觉得烦了?” “”安朝昀说:“我们换个话题吧,今天天气不错。” 两个人心不在焉的逛了半圈御花园,小帝姬忽然扯了扯他的手指:“安哥哥,我想出去买关东糖吃,之前陪我的侍卫告假省亲去了,母上就不让我出去,要不然你陪我出去呀?” “我刚进宫,又出宫?闲的。”安朝昀撇嘴:“你省点心行不行?万一出了事,你母上收拾你,沈溪收拾我。” “你陪我出宫,我就告诉你以前沈哥哥的故事!”小帝姬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黑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安朝昀与她对视良久,一拍即合:“就这么说定了,走!” ☆、第六十六章(修) “不是说买了关东糖就跟我说故事的吗?”安朝昀死气沉沉的问,他垂着眼,指望通过眼神使这个小丫头片子产生一点愧疚感。 小帝姬左手抱着纸袋,右手 - 分卷阅读73 努力的把两个糖葫芦球一起塞进嘴里,然后把竹签往安朝昀手里一塞,腾出手伸进纸袋去摸关东糖。 “你也不怕噎着?”安朝昀简直怀疑她是个松鼠精转世,圆圆的小腮帮子里能塞下半个零食摊子。 “沈哥哥跟我母上认识的时候,我还小哪!不记事。”小帝姬含含糊糊的说:“你真的要听吗?我听的都是母上跟我说的,我讲故事很烂哦。” “不管多烂,与他有关的我都想知道。”安朝昀十分认真:“你说不说,不说我要抢你的关东糖了。” “恩,我说我说。”小帝姬艰难的吞咽:“我母上说,如果没有沈哥哥,我们尧国就没啦。”她边走边用裙子揩手:“没了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你说说看。”安朝昀不忍心打扰她的兴致,只嫌弃的把她的手捉了,拎小鸡一样:“你真的是小公主吗?找个地方洗手去。” “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会有别人来住,我们会被赶出去,会挨打会挨骂,说不定还会死。”小帝姬忙着动嘴皮子:“我母上说她最害怕的是有人强行占据我爹的位置,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人像我爹一样对我们好。” 以女君的品貌,若尧国当真覆灭,定会沦落到极为不堪破败的地步。 安朝昀走路的步伐放慢了些,听小帝姬奶声奶气的说着那些残酷的过往,神色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平静,安朝昀有些被震动,他原以为女君至少不会在现阶段告诉女儿这些事。 小丫头懂的比他想的要多,难怪早熟。 越长音殊死一搏,在那时的她看来,这样的举动更像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但她不甘为砧板鱼肉。人可以死,但不可以成为他人的俘虏和玩物,这是气节,是风骨,是与生俱来的倔强,宁摧不折。 她在血战中力竭倒下,倒在尸堆血海里,满脸血污,耳目中均是混沌模糊,只有来去的敌军会不注意的踩在她断裂的肋骨上,痛的不能呼吸。 死了吧,她想,死了便是解脱,可还是不甘心,好不甘心啊!为什么豺狼虎豹当道,能逍遥万世,善良而温柔的人,死于疾病,死于刀剑,短促的结束一生,留下苦痛与遗憾,诸天神佛都瞎了双目吗?凭什么? 突然,自城外来了一支援军。 越长音并不知道那支援军是哪儿来的,有多少人,用着怎样的武器,是无敌或是薄弱,她只知道有个削瘦的年轻人拼尽全力将她从尸体堆里刨出来。 好奇怪啊,她想,那么多人,那么多尸体,都面目全非,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她被扶起来时,隐约看见那年轻人胸口插着三支羽箭,却没有血流出,他面无苦痛之色,仿佛感知不到疼痛,那具身体依旧能在重创下大开大合的动作,简直不像是活人的躯壳。 那就是沈溪。 沈溪面色苍白,瞳孔收缩,清俊的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汗水,“别死,别死!”他一字一字道,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不可思议的温柔慰藉,用力将她背起。 她被放到摇摇欲坠的宫宇下,依靠着柱子,有零星的敌军嘶吼着冲过来,挥舞着铁刃,带着斩草除根的狠毒,沈溪缓缓起身,目光凝成一线,他的温柔像是转瞬即逝的萤火,此刻被收敛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毕露的锋芒与冷酷。 “都没有活着的价值。”他低声说,语气阴冷刻薄,手腕一振,血色凝结,利刃如灵蛇出洞,他身形如鬼魅,血鞭从周边尸体上抽出武器,凌厉的划过敌人的喉咙和胸膛,宛若阿修罗在世。 越长音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模糊的想,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天地间再次归于寂静,朔风低低的呼啸,沈溪走了回来,他微驼着背,闷哼一声拔出了胸口的箭矢,胡乱往旁侧一扔,又一次扑回她身边。 “女儿。”越长音喃喃道,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沈溪的手腕,意外的摸了一手的血:“我的女儿。” 她带了一丝哭腔,竟流露出了软弱,她从未再敌人面前示弱,因为一旦示弱,他们就会产生更多狂妄的恶欲,可是她没有办法,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甚至产生了一丝奇怪的念头,只要沈溪愿意把玲珑救出来,让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也许也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沈溪是个可靠的人,不会有过分的要求。 ——即便这是得寸进尺, “不怕,我带你去找玲珑。”沈溪坚定不移道:“玲珑一定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 越长音用力地摇头,她不是不信沈溪,但是她实在不敢产生一丁点希望的念头,更怕自己承受不了破灭的打击。在断壁残垣之中,在血腥杀伐之后,她的心根本承受不了任何一点温暖的触动,一想到女儿,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你别哭。”沈溪有些慌张,这样的慌张令他看起来像个人了:“我扶你一起去找,你别哭了。” 她感激的点头,将一条胳膊架在他肩头,她已经忘了这个年轻人自己也受了致命的伤,但他好像格外的顽强,硬扛着她寻找到了那座宫殿。 然而只剩一地破碎的砖瓦灰烬。 她绝望到无以复加,浑身疼痛的像是要裂开,忍不住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沈溪松开了她,疾步冲进了废墟。 越长音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沈溪用自己的手,一片一片的翻开砖瓦,将那个坚固的青铜箱子从深处掘出。他的身形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像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轻烟,却又有使不完的力气,耗不完的生命,他捡了砖瓦砸开了锁。 玲珑在里面安详地睡着,藕节似的小手里握着一枚天河石的戒指,青碧的光泽圆润而澄澈,融成光晕,将玲珑的脸映的生机勃勃。 外面滔天战火,喊打厮杀,竟没有影响到小小婴儿,实在是太奇怪了。 沈溪吃力的将玲珑抱出来,交付到越长音手中:“你有力气抱吗?” “有,有!”越长音紧紧的搂着女儿,抛却了伤痛,又哭又笑。 沈溪轻叹一声,从玲珑的手里取下了那枚戒指。 戒指离身,仿佛失去了屏障的庇护,婴儿小脸一拧,受了惊似的大哭起来,越长音忙连连拍她的背,这样充满了生命力的哭声此时此刻将她的魂魄带回人间,令她心安。 沈溪将戒指带回无名指,默然转身,行了两步,猝然栽倒。 沈溪的身体垮了,多病孱弱,任何人看见他如今的模样,都不会相信他曾悍勇善战,以一敌百。 越长音亦猜不到沈溪当初给她的那个保证有多么的可靠,多么的珍贵,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后来,越长音重新振作,一壁抚养女儿,一壁重建尧国,在沈溪的协助下,筚路蓝缕,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今天。 对于沈溪,她存在太多的疑惑了,这个年轻人杀 - 分卷阅读74 人的身手非凡,眼里却流露出浓烈的不忍和悲怆,既有足以剿灭几国联军的兵力,却又为何会单独一人进入王城?沈溪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玲珑的名字,又为什么要帮她们呢? 她曾尝试着询问,沈溪只说同病相怜,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越长音知道那都不是真的,却不再问。 人生既有相逢时,何必穷极问知己呢? 女君递给沈溪一盏茶,微笑道:“你是我与玲珑的恩人,也许是上天派来渡我母女二人的苦难,我从前只恨上苍夺走了我的夫君,遇见你,兴许是一种补偿,我也不那么怨天尤人了。” “是玲珑的爹冥冥之中保佑了你们吧。”沈溪玩笑道:“别再总说谢谢了,太生分了。” “你怎么会突然来呢?”越长音问:“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定竭力相帮。” “我能有什么困难。”沈溪笑道,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敛了笑意:“只是有一件事想问问女君,希望女君如实告知。” “对于你,我知无不言。”越长音道。 “你可曾对陇国难民做过什么?”沈溪将茶杯放下,双眸雪亮。 “你指的是什么?”越长音也不恼,坦荡荡道:“拒绝救济吗?没错,是我下的懿旨,一来陇国的那位国主心比天高,与我有过节不假,二来这几年尧国也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农产税收破窟窿眼儿多不胜数,补都来不及补,并没有余力救助他们,拆东墙补西墙不是聪明所为,沈溪你懂我的对吗?” 越长音说话不拖泥带水,条分缕析,沈溪不置可否,皱了皱眉,选择单刀直入:“这些我都懂,但我想问,你有没有聘请一些能人异士,刻意将陇国难民引往宛霜城?” “恩?”越长音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将杯盏一搁,柳眉上扬,眸中皆是好奇:“这我倒没听说过,如果有这种术法我可真想学学,当初直接将陇国小王八犊子挡在城门外,也省的见面受那窝囊气。” “你也是堂堂女君了,怎么还说市井话,这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便罢了,到朝堂上可得收住了。”沈溪啼笑皆非:“没事,我只是问问。” 他心中微微有些释然,他原还担心这些有伤阴鸷的事是女君一念之差所为,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玲珑他们出去有些时候了。”他整袖起身:“我去找他们。” “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我都没说什么,你倒先耐不住了?”越长音手托香腮,似笑非笑:“我看你并非是属意玲珑,而是挂念安公子吧?” 沈溪张了张嘴,讶异的神色柔软非常,委屈的很:“我” “有一说一,少跟我玩口是心非那一套。”越长音道:“若是两情相悦,你们以后可有打算?” “哪有什么两情相悦。”沈溪苦笑:“怕只怕是我一厢情愿。” “怎会?”越长音道:“我看他是将你放在心尖上的,恨不得时时照顾着你才好。” “我只是一个替代品,终究不是他想要的人,即便我有意,等到一日他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于谁而言都是痛苦。”沈溪轻声叹息,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还是莫要操心我与他的事了。” “你这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可要瞧不起了。”越长音听不清他低语了什么,皱眉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可这世间并非只有情爱。”沈溪正色道:“我不能再让我的双亲受苦。” 越长音哑然,双亲二字一出,如泰山压顶,如铁镣加身,她的确是无法置喙了。 此时,安朝昀和小帝姬两个人并排蹲在河边,足下踩着茵茵碧草,活像郊游。小帝姬咽下了最后一块关东糖说:“说完了,你能再给我买一袋小麻花吗?我想吃很久了!” “一次吃那么多,回头仔细肚子疼。”安朝昀一口回绝:“别吃了。” “飞鸟尽,良弓藏。”小帝姬痛心疾首的说:“算了,谁让沈哥哥喜欢你呢,我就不为难你了。” “你也觉得他喜欢我对吧?”安朝昀抓了个奇怪的重点,冷不丁笑起来,满目温柔。 “你这样很像大总管养的小狗哎!”小帝姬没有糖吃了,只能意犹未尽的舔手指:“沈哥哥不是说了吗?你特别好,千金不换,真看不出你好在哪儿了,连小麻花都不买给我吃。” “以后让你夫君买给你吃,要多少买多少。”安朝昀不无嫌弃的说:“记得找个疼你的,可以不是人中龙凤,但能一辈子厮守下去。” “两个人一直待在一起?好腻的吧!”小帝姬撇撇嘴,不以为意。 “不会啊,只会觉得时间不够长,觉得世事太纷扰。”安朝昀两手托腮,轻声说:“其实我跟他,差一点就在一起了。” “你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小帝姬不解。 “不一样。”安朝昀说:“我们的结发之约,还没有来得及履行”他默了默,眼角划过一丝隐约的失落,展颜而笑:“听故事吗?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什么?”小帝姬顿时来了兴趣:“才子佳人吗?我最喜欢听人家私奔的故事啦!” “没有才子佳人。”安朝昀轻声说:“只有文臣和武将,他们起初,是一对冤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养肥啦qaq,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 小修一下。 ☆、第六十七章 大和朝 和顺帝六年,元帅安肃率兵收复西部边陲疆域,军功赫赫,封侯拜相,和朝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统天下,至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同一年,安王府的嫡子降生,据传生辰时漫□□霞,彩云追光,因此取名朝昀。 安王妃是和顺帝最小的妹妹,安王府与皇室沾亲带故,再有军功加持,显赫无比,安朝昀打出生时就被浸在蜜罐子里,成长过程更是众星捧月,说一不二,终于在十七岁的时候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各种意义上的纨绔子弟。 长安城内最不缺的就是风流倜傥的五陵少年,而安朝昀就是这群五陵少年的头儿,年纪轻轻的,什么风流韵事里都有他的身影。 “少爷,柳姑娘在外头哭了大半宿了,就这么晾着吗?”小厮忧心忡忡的问。 厢房里的玄衣男人四仰八叉的躺在锦榻上,好看的眉眼半睁不睁:“那我能怎么办?我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赎身而已,又不是买了她,我们家丫鬟还少啊?” “人家又不是要给你当丫鬟。” “安公子,奴家已经是你的人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洗脚擦地,哪怕当个粗使丫鬟也成,求求你让我跟着你吧。”外面的姑娘哭哭啼啼。 “喏你听。”安朝 - 分卷阅读75 昀心安理得的说。 小厮觉得自家主子有点傻,这楚楚可怜又貌美如花的姑娘摆明了想以身相许,哪是为了当什么丫鬟。 “少爷,这她要是在歪头跪出个好歹来,明天您可就又变成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小厮说:“这个月都四个了。” “四个什么啊就四个?” “说您始乱终弃,糟蹋良家少女,四个” “”安朝昀翻了个身:“那也比我娘耳提面命要好。” 小厮一愣。 “她的身份当个奴婢凑活,想嫁进安王府就差远了。”安朝昀说:“我娘不会许她进门的,到时候两个女人闹起来,受罪的还是我。” 小厮目瞪口呆:“少爷您脑袋瓜还挺清明的。” “怎么跟本少爷说话呢?”安朝昀把床头的书砸过去:“是你飘了还是本少爷提不动刀了?” 小厮吐了吐舌头。 照这么看,他家少爷是半分怜香惜玉的心也没有的,可能是个魔头转世。 屋外的柳姑娘又哭了几个时辰,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随后没声了。 安朝昀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朝小厮使眼色:“去看看怎么回事?走了告诉我一声。” 小厮将窗户纸戳了个窟窿眼往外看,入目是一个青衣白袍的挺拔侧影。 “哇。”他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声。 那是个极俊秀的男子,五官像是工笔勾勒般细腻,却带着冰雪的冷意,一身雅致的袍服将他文质彬彬的风度挥洒透彻,眼看他微微弯腰,似乎在劝说那个梨花带雨的柳家姑娘。 “哇什么?到底怎么样了?”安朝昀说。 “咦?”小厮说:“好像是沈太师家的公子哎!” “那是个谁啊?”安朝昀说:“怎么?他把人带走了?” “劝走了劝走了。”小厮说:“哇,果然是有学问的人,三两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哎!” “怎么说话呢你!什么叫有学问的人!我也识字儿的好吗。”安朝昀不满道,他打了个巨大的呵欠说:“走了就行了,困死我了,没几个时辰要天亮了吧?明天还有事儿呢” 说完他蹬掉靴子,把被子一拖就躺平了。 第二天,安朝昀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他夜不归宿惯了,家里也没人管,他慢吞吞的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十几年来都没穿过的红色锦袍,用一根墨玉的发簪将发髻固定,就领着小厮去参加岳海楼的开门宴。 鞭炮炮仗带着欢快的呼啸冲上天,炸开,安朝昀顺着那道痕迹抬头望,将落在眉间的品位底下的彩纸拂落。 隔了还有小半条街就能感受到那热闹阵仗,起哄声和鞭炮声比赛似的一阵高过一阵,震耳欲聋。透过淡蓝色的炮仗烟灰,可见一条繁华开阔的大街堵的水泄不通,商贩们也心有灵犀的放弃了做生意——眼下这光景也做不到生意了,纷纷踮着脚尖的挤进来看岳海楼开张的热闹。 长安城那个号称千金一曲的唱角平三娘正千娇百媚的靠在门边挥绢子,眼神勾的一波一波人差点越过界限就扑进来。高价雇来的护院们身强力壮,也很敬业爱岗,将无关人等挡在几尺开外,成功隔开两片疆土,一片叫乱作一团,一片叫井然有序。 安朝昀抵达时,护院们自动替他开了一条道,众人迎上来,争先恐后的殷切道: “小侯爷!您终于来啦!” “安小侯爷!您这一身当真是玉树临风,就像那书里描写的红衣展侍卫在世啊!” “小侯爷赏脸啊,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安朝昀挥挥手:“客气客气,你们忙你们的。” 这群狐朋狗友假模假样的客套完了,就都开始放飞自我,有的开酒封开始豪饮,有的跟着舞龙舞狮的手舞足蹈,安朝昀抱臂倚在朱红色的柱子上,时不时低头掸一掸衣袍上的灰,安静的有些格格不入。 那一头果然就有人不乐意了,拧着脖子大叫:“小侯爷,你没睡醒吗?” 旁一人道:“贺二你还有脸说?小侯爷明显是被你恶俗的品味给恶心到了!” 贺斌不服而辩:“大吉大利的日子,穿红穿紫有错吗?就穿这么一天,要你们的老命了吗?再叨叨待会儿都别进大门!在外头喝西北风!” 长安城里名号响当当的几个纨绔纷纷哄笑,安朝昀也笑的摇头,贺斌兔子一样窜过来,长臂揽过他的脖子,将他歪斜斜拐到耳边,贼笑:“是不是觉得差点什么好没意思?嘿嘿,我就知道!”语毕他打了个响指,安朝昀眼神未起那边呼声已至,纨绔们疯狂的抚掌吹哨,全是暧昧,一阵香风袭来,七八个妙龄少女自人群中出,燕环肥瘦,环佩叮咚,肤白凝脂,眼波粼粼,各个简直像是画里出来的一样,那些个少女倒也不羞涩,显然是见惯了这场面的,娇笑着分散开来,柔弱无骨似的各自寻了个富家少爷依靠,贺斌立刻抛弃了安朝昀,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笑的依稀能看见哈喇子。 安朝昀眯了眯眼:“贺二你不厚道啊。” 贺斌看也没看四周:“怎么啦?都没人搭理一下我们安小侯爷?安小侯爷可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们都擦亮眼看看啊!” 他怀里的少女用团扇掩面轻笑道:“小侯爷看起来好正经,人家怕。” 这显然是个事先制定好的包袱,抛出来以后自然而然引出了大段对安朝昀的嘲笑,安朝昀耸耸肩,不以为忤:“得,今儿是你们几位东家的主场,我一个蹭局儿的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贺斌一皱眉,他打小便喜欢粘着安朝昀,一群人爬树打鸟逛窑子窜赌场,闯了祸有安小侯爷扛,有安小侯爷的地方就有乐子,安朝昀是他们这群纨绔里的主心骨,这会儿没来由的不大配合,顿觉扫兴。 “跟你比我们算个屁的东家!”他气恼起来,一甩脖子属意那红绸将落的烫金匾额:“这楼分明是你出的最——” 安朝昀眉峰一跳,勾了勾食指,贺斌立刻拗了个高难度的姿势凑过去,也不管怀里俩姑娘是不是被搂的舒坦,安朝昀低声道:“我家老头子不知道我砸钱,你别害我。” “小侯爷,你太让我失望了!”贺斌控诉道。 “失望什么啊?”安朝昀说:“你不就想看我给你现场找个伴儿来么?多大点事。” 贺斌眼前一亮,心说安朝昀就是安朝昀,怎会庸庸碌碌没惊喜呢,立马人模狗样儿的站直了,笑着见牙不见眼。 他安朝昀形容风流俊美,不论往哪儿一戳都是一道风景线,足以吸引人的眼球,想找个女伴还不容易,贺二眼珠子一转,从一旁的舞狮头上摘下巨大的红色绣球,在掌心里颠了颠:“小侯爷,咱们来玩个游戏吧,我抛绣球,谁接着谁就是 - 分卷阅读76 您今天的伴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安朝昀骂道:“你当我抛绣球招亲呢?给我招个有夫之妇来怎么办?” “别怕呀!”贺斌说:“年龄在十四到二十五之间,未曾婚配,身无残疾,如果不符合这些条件就不作数,咱们就重新抛,如何?” 安朝昀挑眉,这群王八羔子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本月招惹的桃花劫已经够多了,显然狐朋狗友们并不觉得这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艳遇是劫,还十分引以为豪。 随后安朝昀又想了想,他救那些孤女都是出于怜悯之心,那是做好事啊?怂什么? 老天应该也不会拿他耍着玩儿吧,抛个绣球而已。 “抛就抛。”安朝昀恶狠狠的说:“贺二你等着,我今天非把你的窖底喝穿。”说完,他将手中的绣球高高的抛向空中—— 安小侯爷自小习武,手劲非凡,这一抛绣球飞至高空,众人免不了跳起来争夺拍打,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潮涌动起伏,护院们渐渐力不从心,猝不及防的有人跌倒,场面瞬间混乱起来,纷拥而上的人像是决堤的河水,贺斌等一干人在护院们的掩护下连连后退。安朝昀那厢是一方净土,前头有一截小台阶,尖锐笔直的方角成功叫人们默契的绕开,贺斌这下明白为什么安朝昀本尊雷打不动了,这家伙简直心计。 安朝昀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在人海里挣扎。 “绣球!绣球啊!”有人大喊。 所有人都停住了,朝同一个方向抬起头,街对面的有间茶肆,二楼的窗户朝外开着,此时从窗户里探出一个人,手里正握着那大红色的绣球,修眉紧蹙。 在场所有的纨绔除了安朝昀都认出来了那是谁,几乎可以听见下巴掉了一地的声音。 “沈溪,年龄在十四到二十五之间,未曾婚配,身无残疾。”贺斌生无可恋的说:“小侯爷我对不起你。” 安朝昀暴跳如雷:“他娘的怎么是个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上天抛弃的安朝昀【】 安朝昀:请问我的形象什么时候才能巍峨高大起来。 沈溪:不存在的,这辈子也不存在的。 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 ☆、第六十八章【修】 这已经不仅仅是男人的问题了,贺斌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安朝昀,显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只有他安小侯爷还浑然不觉。 茶肆里的人眉头皱的更深了,一抬腕,那赤红色的绣球就笔直的砸了回来。 众人心有灵犀似的散开,那绣球好巧不巧砸在安朝昀的脑门上,把小侯爷砸的天旋地转,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安朝昀满脑子就一句话“他娘的这人手劲还真大,跟那张脸一点都不相配” 小厮的上去扶他,维持住了安朝昀摇摇欲坠的高贵形象,在一抬头,茶肆的窗户已经掩上了。 贺斌正不知道如何下台,讪讪赔笑,忽听安朝昀问:“沈太师官大还是我爹官大?”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安王爷啊。”贺斌不解其意。 “那我就不算高攀了他。”安朝昀正了正衣冠:“走,交朋友去。” 贺斌大吃一惊,但是安朝昀长腿一迈,人就大步流星的往茶肆去了,根本没人敢拦,他哆嗦道:“小侯爷当真是英雄人物。”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沈公子脸上那呼之欲出的鄙薄之色,如果思绪能成文,那沈公子刚才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纨绔批判论了。” 素来文臣武将不对盘,武将嫌文臣墨迹事儿逼,文臣嫌武将粗鲁狂妄,和朝重武,却也不委屈了众多文官,广开言路,那群文官一旦愤懑,立马挥笔开写,能把人由子到孙喷个上下五千年,就说安王以军功封侯时何等风光,策马过街入新府,板凳还没坐热,第二天就有文官写了篇“论”,抨击安王不顾百姓行人安危,快马招摇过市,傲慢无礼,不配为王,那篇论走巷游街,传得飞快,条分缕析,将安王爷从言行举止到性情表里剖了个透彻,街边卖包子的小贩手里没事也捧着一册来读,安王爷就经历了一段可称为是“人人喊打”的痛苦时期,还不知该去找谁发泄,毕竟也没有谁真的去找他的麻烦。 文臣之软刀子猛于虎也。 安朝昀并不知道这些,他走上茶肆二楼,两片镂空的墙间,他看到了那个青衣公子,低着首,一丝不苟的看书。 细缕垂发在他的鬓边飘荡,衬的他容色白皙,昳丽清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安朝昀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墨水忽然冒了几个泡。 “你在外面待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沈溪,敷衍似的打发了随从,后调整出一个自觉英俊不凡的笑容,走了进去。 “沈兄。”他端正的在沈溪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久闻大名,心向往之,冒昧的问一下,沈兄愿不愿意随我一起去参加岳海楼的宴会呢?” 他文绉绉说话说不了几句就原形毕露,沈溪将书一合,抬起眸子,眸光如冰如雪:“不敢高攀。”说完他用手指点了点少语,心无旁骛,小侯爷若无他事请回。” 安朝昀头一回吃这么热乎的闭门羹,他锲而不舍的劝说道:“书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回去看也成啊,岳海楼开门大吉,贺斌他们砸了千两黄金建造的长安第一楼,专门请了匠人在穹顶四壁上雕了敦煌飞仙图,晚上还有东珠琉璃灯展,一般人想看都进不去门槛,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沈溪垂眸,简练的吐出八个字。 这八个字安朝昀总算听懂了,他觉得十几年积攒的耐性用的一干二净,皱眉道:“沈兄,我方才跟他们有约,谁接了绣球就邀请谁赴宴,你这么不给面子,叫我好生下不来台。” “并非我要接。”沈溪头也不抬道:“你们制定无聊游戏的规则时,难道没有考虑过会下不来台?” 安朝昀蓦地被一刺,第一次尝到了流言蜚语的坏处,像他这般被宠大的男孩子大大咧咧,压根不知道心细如发怎么写,被人“哐啷”扣个屎盆子,委屈的不行,但第一反应不是去为自己申诉,而是气哼哼质问道:“沈溪,我又不是拎着你上断头台,赴宴吃酒,还有琴瑟美人相待,你赏个脸是会死还是怎样?” 他若是好言好语辩解陈诉,吃软不吃硬的沈公子说不定还不致动气,但安朝昀这么一吼,倒把他霸王的名头坐实了。 “听小侯爷的口气,我若再说不,你是要用强了?”沈溪终于给他正眼了,似笑非笑,那笑容夹带了一丝丝嘲讽:“小侯爷强抢民女腻了,改强抢民男了? - 分卷阅读77 ” 安朝昀被他夹枪带棒一通损,顿时气结。分明是怀揣着好意上来的,这人却像个刺猬,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瞧不起,他自找了一腔怒火不知怎么撒,胸口起伏了几下,一把抓住沈溪的手腕,强行拽起来道:“本侯请你赴宴是抬举,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沈溪被他扯得蹙眉,一挣手臂冷冷道:“松手。” “我不。”安朝昀轻而易举的攥着他,仗着自己练过武,下定决心要欺负这文质彬彬的公子哥了,嘴里无赖道:“沈公子,沈兄,走嘛,当小侯爷我的入幕之宾,不知多少人期盼艳羡,我保证会让你度过快活的一天。” 这话安朝昀自己说完了都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淫【】荡,果不其然沈溪的脸色更黑了,下一瞬安朝昀觉得手臂一麻,整个手指头都不听使唤,他不得已松开了手,握住前臂,惊骇的看着虎口处插着的一根银针。 “合谷穴。”沈溪对着书确认了一下,挑唇冷笑:“滋味如何?” “你还学针灸?”安朝昀惊道:“你不是太师之子吗?” “谁规定太师之子不能学岐黄之术?”沈溪道:“小侯爷,拿祸害人的时间多读点书去吧。” 说完,他将书整理好,旋身要走,忽听安朝昀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住的□□起来。 沈溪起先觉得是这纨绔又想出了什么恶作剧,狠心走人,走到楼梯拐角处也没见安朝昀出来,心里头悬疑不定,又折了回去。 这一回去,叫沈溪大跌眼镜,他一根针扎紫了安朝昀半条胳膊,虎口处还在“呲溜呲溜”冒血。 “怎么会这样?!”沈溪愕然脱口道。 沈溪架着安小侯爷去了邻近的医馆,看病的大夫是个人瑞,捏着羊角胡子问:“你们二位是情敌吗?” 安朝昀:“?????” 沈溪:“此话怎讲?” “那什么仇什么怨要把人胳膊扎成这样。”老大夫呵呵说:“晚来个一时半会儿,小伙子就变成独臂大侠啦!” “老头儿。”安朝昀:“你做什么笑的这么开心啊?” 老大夫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年度大戏,一边笑一边替安朝昀拔了针,又给开了几贴通经活血的药。 沈溪简单的问老大夫讨教了一番关于穴位扎针的知识,便抓了药去煎。 “沈兄。”安朝昀躺在榻上生无可恋,用一条完好的胳膊勾着沈溪的衣服角,可怜兮兮的说:“我又不是真的强抢民男,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吧!吃不着鲍参翅肚还让我吃苦药?我不吃我不吃!” 沈溪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无情的将袍子扯回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兄,你可别一去不复返!别丢下我啊!”安朝昀活这么大还没在外面医馆里看过病,心里头难免有点发憷,一个劲儿的嚎:“我家就我一个独苗!” 沈溪倒是没耽搁时间,快去快回,回来还给安朝昀带了包蜜饯,很嫌弃的往他枕头下一塞,指使安朝昀喝药。 安朝昀说:“沈兄你喂我吧,我左手不是常用手,拿不来碗。” 沈溪没动,安朝昀又哼唧道:“你看你右手给我扎成这样” 沈溪这有良心的就败给了没良心的,心里还是内疚,只能去端了药碗。 安朝昀继续哼唧:“好苦啊沈兄,你要不唱首歌给我听听” 沈溪:“嫌苦是吧?” “嗯嗯嗯。”安朝昀:“唔唔唔——” 沈溪松开了他被捏的通红的挺翘鼻子,冷眼看他大喘气:“还嫌苦吗?” “不了不了。”安朝昀伸出左手,主动而诚恳:“自己来自己来。” 也不知道沈太师怎么育的儿,安朝昀在心里充满怨念的想,这沈溪看起来温温柔柔,手段怎么那么狠呢?灌药的架势跟灌辣椒水似的,还油盐不进,要知道从前在家里,他安小侯爷撒个娇,亲娘姨娘,丫鬟老妈子通通拿他没办法。 可能真的是书读少了,安朝昀并不晓得世上有一句话叫一物降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 裸奔憋字数,困得睁不开眼。 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 ☆、第六十九章 安小侯爷半途失踪搞的人心惶惶,贺斌一边要招呼客人,一边派人去找,虽然是玩伴,但安朝昀毕竟是安王府的独子,出了事怪罪下来,自己几个头都不够摘的。 “你家小侯爷呢!”他对着安王府的小厮气急败坏的吼。 “小侯爷不让我跟着!”那小厮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他被沈公子搂着,就赶我走。” 贺斌感到一丝恍然,心里有些奇怪,他说:“赶了你走?那太师府的随从呢?” “沈公子没带随从。” “堂堂太师公子,出门不带随从?”贺斌奇道:“还是说他早就故意把随从给打发了?就像小侯爷打发你一样。” 猜归猜,人不见了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贺斌内心惴惴不安了一个日夜,一早自岳海楼的客房里醒来,他就唤来了随从询问安朝昀下落。 “再多加些人手去找。”贺斌披着衣服憔悴的走到阳台上,忽见另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喧嚣过市。 贺斌一下子睡意全无,睁了一下眼,伸着脖子看:“奇怪了,三皇子怎么跑出来了,这声势浩大的要做什么?” 小厮替他披上外袍,小心的问:“少爷,还要找吗?人太多怕惊动了安王府,不好交代啊。” “先不找。”贺斌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冲撞了三皇子就糟了,哎。”他推了推小厮:“找两个机灵的去探探风声。” 伺候安朝昀那个大麻烦吃了药,沈溪去浣手,恰好看见一大把岁数的老大夫宋蒿正坐在磨盘旁边剥玉米棒子。 “宋大夫一把岁数还吃这个?”沈溪眨了眨眼,略带好奇的走上前问。 “我牙口好着呢。”宋蒿毫不客气的递了一根玉米棒子给沈溪:“帮我一起剥。” 沈溪茫然失措的捧着那根玉米棒子发了一会儿楞,遂有样学样,笨拙的开始剥玉米粒。 安朝昀辗转反侧的睡在靠窗的卧榻上,这医馆里的硬榻比家里差远了,睡得他腰酸背疼,胳膊的问题其实不大,若是换做以前,他肯定归心似箭。 今时不同往日。 他撑起上半身,慢慢的推开半扇窗,从缝隙里偷看,那个文质彬彬的沈溪正背对着他坐在磨盘边,陪着须发皆白的老头剥玉米棒子,浑身的刺都收敛了,时不时侧过脸询问的天真模样看起来真是软的不行。 安小侯爷一手托腮,拗了一个舒坦姿势将脑袋架在窗台上,略略出神。 “纸上得来终觉浅,尤其是这人命关天的事,更不是自己随 - 分卷阅读78 便看看书就行的。”宋蒿喋喋不休的说:“就比如你这个合谷穴,扎浅一点跟扎深一点,天壤之别啊。” “恩。”沈溪点头:“您说的没错,可是我除了读书,也没有别的渠道。” 宋蒿捻着乱糟糟的羊角胡子笑了:“在这儿等着我呢?” 沈溪脸颊微红,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一粒一粒的将坚硬的玉米粒捋下来,宋蒿说:“你衣着不凡,将来仕途无量,学这些做什么?想去当御医啊?御医啊,看起来好像是个官儿,那都是宫里的下等人,被人使唤,苦着呢。” 说完,趁着沈溪发呆的功夫,宋蒿捧着竹筛子慢悠悠起身,往门口走了。 就在此时,大门被人轰然踹开。 宋蒿被吓得左脚拌右脚,竹筛子里的玉米粒洒了一地,来人熟视无睹,一左一右夹住他往外走。 “宋蒿,可算找着你了。”披甲的禁军将小小一个门户围的水泄不通,自门外走进来一个贵重男子,负手道:“我是三令五申你不来,好请歹请你也不来,非要我当那三顾茅庐的刘备你才肯是不是?” 宋蒿半个身体往后赖,吹胡子瞪眼,毫无形象的嚷嚷道:“谁说你亲自来了我就会去,我不去!放开我!” “你老糊涂啊?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武之虹说:“你可知道若你医好了我皇弟,能得到多少真金白银的酬劳,这等好事,宫里的御医求都求不来呢!” “呸,你以为我不知道!”老头子“啐”了一口:“你们一家子斗来斗去,绵里藏针,今天医好了明天又弄死了,御医那是没法子,可我凭什么陪着你们折腾,治得好疾病治得了你们的人心吗?” 他一席话说的直白的不能再直白,丝毫不因为对方是皇子而有所遮掩,一下子周围寂静如死,武之虹冷笑一声不予与他多言,挥手说:“带走。” 这孤苦伶仃的老头儿要是被武之虹带回去,那可真是生死由天了,沈溪一拍磨盘道:“放手。” 武之虹慢悠悠转身,觑了他一眼,鼻孔朝天:“又是你啊?沈溪,不是冤家不相逢哦?” “是啊。”沈溪说:“三殿下每次做伤天害理的事都能被我撞见,还义无反顾照做不误,当真是脸皮厚胜城墙。” 武之虹蹙眉,又想起了先前的一些琐事,启唇冷笑:“沈溪,你说话给我注意点,这次我是奉旨前来,带了宋神医回去替我弟弟医病,正大光明,你要阻拦不成?” “奉旨,旨呢?拿来我瞧瞧。”沈溪说:“你上下嘴唇一碰就说是奉旨,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圣旨,当今圣上英明如斯,会下旨让你来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里抢人?抱歉我是不信的。” 沈溪这张利嘴武之虹是见识过的,先前他在宫里调戏宫女被沈溪撞见,也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他威逼利诱,沈溪回家后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奏表通过他父亲递到了和顺帝面前,结果—— 武之虹越想越气,一个女人而已,何至于小题大做,父皇自己不是还有大把的女人,竟然还教训自己,太好笑了。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武之虹背着手,晃晃悠悠走到沈溪面前:“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今天敢带人走,我就敢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皇上。”沈溪说:“皇上前几日问过我父亲,愿不愿意让我进宫当太子师,我还在考虑,你可以掂量掂量我说的话几斤几两。” 武之虹大惊:“太子师?!父皇怎么可能那么信任你们沈家!”他顿了顿,两腮绷紧:“我信你就有鬼了,人带走。” “不准带!” 武之虹忍无可忍,反手一巴掌朝沈溪扇过去:“你还敢多嘴!” 沈溪笔直的站着,目光冷定,不躲不闪,任由那一巴掌朝脸上打过来。武之虹这一巴掌铆足了劲,半途被人截住,他压了压,力气抵不过,正要发怒,忽而听人笑道:“三殿下,消消气。” 这次换沈溪震惊了,他刚要张嘴说话,安朝昀已经一步插进了他跟武之虹之间,利用身高的差距将沈溪牢牢的挡住了。 武之虹认出了他,收敛了怒气硬声道:“安小侯爷?你怎么在这儿?” 安王府跟和顺帝沾亲带故,又有军功加身,向来受人尊敬,这位安小侯爷更是安王府的天之骄子,武之虹不敢小觑。 “受了点伤,劳饭羊角胡子的老大爷照看。”安朝昀懒洋洋的举了举自己的伤臂:“怎么?三殿下要把老大爷带走啊?好赖也支会我一声。” “”武之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溪,目光复杂:“安小侯爷说笑了。” 奇了,他在心里想,如果沈溪跟安朝昀是朋友,那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把安朝昀搬出来?如果不认识,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未免也太巧了。 “三殿下,卖我个面子。”安朝昀的口气熟稔:“你不就是想带这位老大爷回去瞧病么?也不是坏事,好好说嘛。你就是拔毛也要给人把毛捋顺了对不对?老大爷不情不愿,回去不医病下毒怎么办?出了事三殿下也担待不起啊。” “你以为我没说过么?这老家伙怪癖的很,油盐不进。”武之虹冷冷道。 “你不是遇上我了么?我给你劝劝。”安朝昀说:“何必跟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较真,传出去多难听啊,今天就先算了。” 宋蒿:“?????你这个小子怎么说话——” “闭嘴。”安朝昀横了他一眼,立刻有禁军上去捂上了宋蒿的嘴。 武之虹盯着安朝昀看了一会儿,目光忖度,安朝昀笑眯眯的回望他,目光懒散中凝了一股威压,武之虹知道这是给他台阶下,他没法跟安王府作对。 “好。”他讪讪的说:“今天我看在小侯爷的面子上,暂且先不计较,老东西,还有你沈溪,你给我记住了,这事儿没完。” “三殿下好走。”安朝昀用一条完好的手臂冲着武之虹的背影挥舞:“改天有空我去找你喝酒啊!” 禁军训练有素的撤了个干净,宋蒿被松开以后立马蹦跳着往回跑,一溜烟回了屋里,锁上大门,腿脚别提多利索了,安朝昀笑着的唇角渐渐落回了原处,他散漫的转身对沈溪道:“你傻啊?站着不动任他打?” “他今天打我,明天就会付出代价。”沈溪冷冷道。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安朝昀说:“你们读书人还真有牺牲精神。” “你们是一丘之貉,不懂也罢。”沈溪嗤笑一声,转身而走。 “哎?”安朝昀一愣:“怎么就一丘之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朝昀: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明天又是该死的工作日。 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 好 - 分卷阅读79 不容易涨个收还掉,心里苦。 ☆、第七十章 沈溪显然气的不轻,任凭安朝昀怎么叨叨都不回话,安朝昀就跟个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叨逼叨逼个不停:“我刚才那叫缓兵之计,缓兵之计你懂吗?” “你那叫刚极易折,强极则辱,你爹当言官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吗?” “你要当太子师,这种话也跟武之虹讲,你不怕他针对你啊?” “沈溪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一般人我都不跟他说的!” 最后屋里的宋蒿听不下去了,开门叫道:“小沈你回他一句话吧!再吵我两条腿都进棺材了!” 沈溪冷冷一翻目,那目光叫安朝昀瞬间噤声,他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跟武之虹那种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恕我不相为谋。” “那叫客套。”安朝昀不以为意:“沈溪,武之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皇上膝下九子,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他武之虹和一个五六岁的九殿下,九殿□□弱多病,能在武之虹手下活这么些年实属不易,今天武之虹大费周章也不是真的为了九殿下安慰,无非是想博个兄友弟恭的名声,可九殿下又有什么错呢?” 他说这番话时眉目低敛,丝毫不见轻佻浮躁之色,有种深沉的俊美,沈溪怔了怔,沉默下去。 安朝昀道:“为官之道重在自保,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没少听我爹絮叨,你啊,还是少替人出头,我又不能时时在你身边,拿我的身家替你出面。” “谁要你替我出面?”沈溪掀了他一眼:“你的身家是你打下来的么?挂在嘴上真是一点也不脸红。” 安朝昀:“你是不是属刺猬的啊?动不动就说教,这么一本正经的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儿。” 沈溪张了张嘴,安朝昀抢先道:“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奸佞不除绝不娶亲啊!我会疯的。” 沈溪果然闭上了嘴。 许久,他轻声说:“那你答应了武之虹要劝宋老大夫,怎么劝?” “用嘴劝啊。”安朝昀说:“宋——” “我不去!”宋蒿将门窗紧缩,隔门大呼:“我什么也听不见!” “这老头儿挺无赖的啊?”安朝昀抓了抓头败下阵来:“我没辙了,沈溪,你帮帮我吧。” 沈溪没理他,安朝昀又碰了个冷钉子,自觉失落,分别后又过数日,他才晓得何为“刀子嘴,豆腐心”。 回到家中未几,贺斌那厮就来负荆请罪,流水似的把礼送进了安王府,安朝昀对手伤事一笔揭过,自然没把沈溪供出来,眼下贺斌弄这么大阵仗,安王和王妃双双被惊动,安朝昀恨铁不成钢的把贺斌这猪头队友拖进房里狠捶。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安小侯爷气急败坏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贺斌哭丧着脸:“我错了,小侯爷你看在我赤胆忠心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不在的那几天我吃不下睡不着啊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是吗?”安朝昀说:“我倒还挺顺心的。” 贺斌:“?????” 安小侯爷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贺斌猜到了几分,凑上前道:“沈太师家的公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好玩儿吗?” “好玩儿你个大爷!”安朝昀一脚踹出去:“我们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想什么呢?” “酒肉朋友”贺斌“嘿嘿”赔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安朝昀自己说这话其实欠了份理直气壮,他不知道沈溪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朋友。 “哎?”安朝昀说:“你知不知道九殿下的病怎么样了?” 安王爷自从封侯加爵以后就深谙“避嫌”之道,撂挑子在家当妻管严不说,除了皇上召见进去喝茶,平时也不跟旁人走动,对于宫里那些皇子妃子间的事更是躲得远远的,安小侯爷有样学样,专心致志的纨绔,但比其他爹的捂着耳朵不听,他还留了几个心眼,这心眼就是他的狐朋狗友贺斌。 “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贺斌说:“奇了,先前九殿下病重,宫里御医束手无策,三殿下派人去民间请大夫,谁晓得那大夫架子大的很,三顾茅庐都没请来,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你猜猜看啊!” “少卖关子。”安朝昀抬脚欲踹。 “那么凶干嘛呀?”贺斌说:“是你心仪的那位,自请去医治九殿下,居然妙手回春!”贺斌说的兴起,一拍桌案道:“这也太玄妙了,他怎么还懂岐黄之术呢?” 安朝昀没否认“心仪”二字,沉吟道:“后来呢?” “后来他借此良机向皇上毛遂自荐,说想去太医院当学徒。”贺斌说:“皇上整个人都不好啦,你知道皇上原来属意他,想给他个什么职位吗?” “太子师,学名叫太傅。” “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安朝昀说:“这傻瓜,那九殿下恢复得如何?” “小命是救回来了。”贺斌说:“但是好像脑子烧坏了,讲话总是颠三倒四的,皇上也愁的很,正让太医院想办法呢。” 安朝昀“啧”了一声,不无感慨——这正中了武之虹的下怀,一个神志不清的小皇子,拿什么跟他比呢? 送走了贺斌,安朝昀一转脸就被他爹抓了个正着。 “贺斌做什么突然献殷勤?”安王鹰眼一瞪说:“你是不是又偷家里钱资助他搞事情了?” “”安朝昀说:“爹,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能不能不要把我想的那么苟且。” “你真当我老眼昏花了?”安王嗤笑:“你安小侯爷的风流韵事写在纸上能绕都城一圈,真是比你爹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朝昀说:“没办法,谁让我像我娘呢。”他眸光一转说:“娘,爹要说他的风流韵唔——” 恐怕整个长安城也只有安王会对亲生儿子用锁喉了。 “小兔崽子。”安王把安朝昀往角落里一塞,咬牙切齿:“还学会埋汰你爹了。” “我爹。”安朝昀指了指脖子上的红印:“亲爹。” “掐你两下还来劲了。”安王说:“你跟姑娘眉来眼去也就算了,大不了给你娶几房妾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怎么还跟男人扯上关系了?” “?”安朝昀说:“什么玩意儿?” “还跟我装蒜,你当老百姓都瞎啊?”安王说:“你跟沈太师家的公子的事半个长安城都传遍了,今儿早上还有人给我塞话本子呢,你要不要看?” “要。” “要你个大头鬼。”安王气急败坏的抽了一下儿子的脑袋瓜:“真当我要给你看啊,把你给能耐的。” “我警告你,不 - 分卷阅读80 管你怎么胡来,安家香火不能绝在你手上。”安王说:“还有,那是太师公子。” “我会被口诛笔伐到坟头草三丈高。”安朝昀抱头道:“爹我知道了啊啊啊!” 安王丘八出身,发起火来连安朝昀也招架不住,他乖乖的在墙角发了会儿站,突然好奇,趁着安王去哄夫人,蹑手蹑脚的来到他爹的书房。 “话本子。”他碎碎念着,在为数不多的几本诗词里翻找:“居然还有话本子。” 还真给他找到了。 他将话本子往衣服里一揣,假装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然后一路小跑回自己的屋里,把门窗一关滚到床上,这才一脸兴奋的将那皱巴巴的话本子翻出来看。 “安朝昀把沈溪按在茶肆的窗棱边,用力的扯开他的衣裤,听他低声啜泣,越发兴奋难安,内心如野兽咆哮,只恨不能将他咬碎了立刻吞入腹中,小侯爷咬着怀中人儿白嫩的耳垂说: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与此同时,另一位主角在宫里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沈卿。”六岁的武襄抱膝坐在床头,用少年老成的口吻小心翼翼的问:“你也生病了吗?” “没有。”沈溪鼻尖有点红,他皱了皱眉起身,对武襄道:“九殿下,待会儿可能会有点疼。” 武襄乖觉道:“没事,沈卿是为我好。” 沈溪怔了怔,心中叹息。 这个九皇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生在帝王家,生母虽是皇上宠妃,却早逝,又有虎狼兄长在上,实在是前途多舛。 御医来看病,武襄又哭又闹,别说扎针号脉,连药也洒了一地,皇上拿他毫无办法,却又怜他是爱妃的病弱遗腹子,不忍责骂,直到沈溪到来。 武襄三四岁的时候,沈溪曾教他识过字,武襄是记得沈溪的,却也意外的信任沈溪。 沈溪知道宋蒿不愿进宫,安朝昀又夸下了海口,他思来想去便哄骗兼施的从宋蒿那儿骗来了医治之法,简略的抄录下来。 无论是用药还是针灸,都是纸上谈兵,沈溪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全无把握能把武襄治好,可武襄在他面前意外的温驯,他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看来是九皇子命不该绝。 而事实上沈溪对武襄这个皇子无甚印象,只记得几年前沈太师对他说,溪儿,皇上觉得你文采斐然,甚是欣赏,令你择日进宫。 学以传道,他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无非觉得武襄这个孩子比旁人聪明一些,记性好一些,识字快一些,现在想来 两根银针扎进头部的穴位,武襄咬了一下嘴唇,细微的发抖,沈溪说:“九殿下忍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恩”武襄哆哆嗦嗦的说:“沈卿,我想看山海经可是父皇让我多看兵法论著,你你待会儿给我讲讲好不好?” “恩。”沈溪应了一声,他脑子里浮现出皇上听说他要去太医院当学徒时的表情,心里除了释然以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太子师,若是太子说一,莫敢不从,那这师的存在有何意义? 真是莫大的讽刺。 而且他怎么也不想日日对着武之虹那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安朝昀:本子!我跟沈溪的本子! 怕不是有毒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十一章 武襄被嬷嬷哄睡了,沈溪收拾了东西打道回府。 回到家,沈太师疾言厉色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太子师不当,跑去当太医院学徒?你知不知道言官在皇上面前的分量?那是一百个太医也比不来的!” 沈溪低头听训,父亲当年是凭借科举中洋洋洒洒一篇治国策脱颖而出,又在殿试中受皇上青睐,在和朝建朝以来的几项重大决策中均是站对了立场,因此在朝中颇有威信,也受皇上的赞赏。他在皇上面前尚敢争论,更何况是现在了。 沈夫人看沈溪被训得可怜,忍不住道:“老爷,溪儿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长在和平的时代,读着天马行空的书,满脑子的幼稚。”沈太师负手道:“现在还学会了任性妄为,你当朝堂是什么?过家家吗?” “可是——” “慈母多败儿!”沈太师说:“都是你惯的他!有朝一日踏入官场,你看谁还会纵着他!” “爹!你说我就说我,说娘做什么?”沈溪抬头道:“我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用不着你担心。” “你翅膀硬了是吧?”沈太师怒极反笑:“觉得为父管不了你了是吧?” “武之虹如果当上了太子,那所谓太子师不过就是替他歌功颂德的傀儡人。”沈溪说:“爹,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是为了紧赶着去助纣为虐的吗?” “满口胡言!”沈太师勃然大怒:“太子之事也轮得到你置喙?你是嫌我们全家人都活的太长了是吗?”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沈溪说:“爹,你睁眼看看,皇上现在身边还有几个皇子?除了那个武之虹,皇上还有别的选择吗?”顿了顿他冷笑:“如果武之虹当太子,那这大和朝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你们俩都别吵了。”沈夫人急道:“真是没有大难临头也要被你们父子两个吵到大难临头了。” “逆子!”沈太师被气的浑身发抖:“家法呢!” 沈溪上一次挨手板子还是十岁,长这么大又挨了一顿手板,憋屈的不行。 于是沈太师前脚打完,沈溪后脚就离家出走了。 像沈溪这样的人,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从来不知道夜游是何物,他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溜达,没头苍蝇似的撞进了书中常言的“花街柳巷”。 也只有这片地方才会在夜晚还灯火通明,笙歌阵阵。 “公子,进来玩儿呀!” 沈溪侧身避过那些香气扑鼻的帕子,旋首看见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簇拥着过来,前前后后的说笑打闹。 “哎呀公子好久不来了呀!” “想死你们了!进来喝两杯呀!” 穿着暴露的花娘们争先恐后的贴上去,用突兀柔软的部位蹭来蹭去,那几个男子起初尚在犹豫,被蹭了几个回合就兴致勃勃的被拉进了门。 沈溪挑了一下眉,队伍末端有一张熟脸,抱着手臂抬着下颌,手里执了一把竹扇在上臂处轻巧轻打,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傲慢二字。 ——安朝昀。 有几个眼光颇高的花娘正铆着一股劲儿,看见了安小侯爷眼前一亮,纷纷拿出了看家本事,笑容满面的凑上去献殷勤,安朝昀眼角一弯,扇子不着痕迹的把几 - 分卷阅读81 个花娘都赶开,那厢小厮忙挡了过来,抛出几个银锭将蜂蝶都打发走。 “别愁眉苦脸的了。”贺斌说:“你爹那叫雷声大雨点小,不会真的立马给你娶一房媳妇回来的。” “我愁的又不是这个。”安朝昀说:“他就是要给我娶,我不同意他还能赶鸭子上架啊?” 周围一群男男女女纷纷笑出声。 沦为笑柄的安小侯爷心情更糟了,深深觉得之前就不该看那个来历不明的话本子,不看还好,看完了之后心猿意马个没完。 他骤然就很想再见一眼沈溪,哪怕是挨骂也行。 “不是吧。”他目光发直:“随口一说而已,这么灵?” 青衣公子的身影若隐若现,安朝昀“啪”的拍了一下脑袋在心里大呼:不了吧,我开玩笑的,并不是真的想挨骂啊!在这种地方被撞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努力的低首弓背,想把一整个颀长的身体缩小,东张西望寻找可藏身之处,然而他的猪队友不给他这个机会,贺斌已经上了楼,在包厢外等的不耐烦,扯着个大嗓门喊:“安小侯爷!你别临阵脱逃啊!还是不是男人!” 安朝昀:“”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沈溪,果不其然二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几乎可以听见隐隐雷火之声,安朝昀心虚的想挖个洞钻进去。 贺斌在二楼正纳闷,放眼往人堆里一瞧,看见那气质超拔一人,恍然大悟。 “奇怪了,沈溪那种人怎么会来这里?”他心想:“总不至于是追着小侯爷来的吧?” 随后他思绪飞转,恐被抓着把柄明天遭受一顿口诛笔伐,贺斌灵机一动,抬手用银锭子招呼老鸨。 安朝昀跟沈溪隔了没多远,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他犹豫了一下艰难的下定决心——主动解释,大不了认个错。 虽然他压根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认错。 男子汉说做就做,安朝昀深吸一口气上前,还没来得及靠近沈溪,就见几个花蝴蝶似的姑娘凑了上去,将沈溪团团围住。 安小侯爷瞬间在原地僵成一座石像,眼看着沈溪身不由己的被一群花娘推上了二楼的厢房。 “漂亮。”贺斌得意洋洋的说:“这样大家都是来玩儿的,谁也洗不清了,大哥莫说二哥,他明天也没脸批评咱们。”他对着徒步走上来的安小侯爷邀功:“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你个大头鬼!” 贺斌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喷,见安朝昀一脸丧气,也不好多问,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进门。 一顿花酒喝的索然无味,安朝昀一手托腮,痴痴地望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水盈盈颤动。 他满脑子都是“低泣的面孔”、“白嫩的耳垂”、“淡色柔软的嘴唇”,等等等等华丽香艳的辞藻,和那个人群外鹤立鸡群的昳丽公子重合,落在酒水中成画。 “我真是色迷心窍了!”他懊恼的抓头,一撑桌案起身:“我出去透透气,你们玩儿。” 他沉闷的走出门,径直转向沈溪的那件屋子。 房门紧锁,显然是在里面办好事,安朝昀心里更烦了,他附耳上去听,果不其然听见里面有女子低泣,呼喊,十分激烈。 “不是吧。”他惊恐的低呼:“人不可貌相,居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你说谁是披着羊皮的狼?” 安朝昀掀起眼皮,朝思暮想的青衣公子就站在眼前,用惯常的冷冽眼神回望着他,让他一瞬间从头顶凉到脚下。 “风流也便罢了,还有听墙角的癖好。”沈溪说:“你可以啊。” “我没有!”安朝昀莫名的红了耳根,直起腰掷地有声的说:“我以为——” “里面是我?”沈溪哼笑:“我说呢,突然来了一群人,果然是你支的损招。” “我没有啊!”安朝昀委屈的不行,急的去捉沈溪的手:“沈兄,我真没有,你听我解释。” 两个人在门外拉拉扯扯,没个消停,忽然自屋里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呼,安朝昀动作一停,古怪道:“你不在里面,那里面的是谁?” ☆、第七十二章 “我怎么知道?”沈溪说,他的目光渐渐凝重,探寻的意味再明了不过,安朝昀二话不说,一脚踹在门上,将门踹的朝里大开。 床下翻滚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一手捂着耳朵,满手的血,床上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女,死死的攥着胸前的被角,浑身发抖。 “贱人!咬我!”地上的男人看了一眼手里的血,破口大骂,作势要扑上去掐那少女的脖子:“我今天非办了你!” “在原地待着别动。”安朝昀眸色一暗低声说,随后松开了沈溪的手,健步跨入,一把将那个男人拉开。 “救我,公子救我!!”床榻上的少女歇斯底里的哭喊:“我是被逼的,我是被拐来的!” 安朝昀将外袍脱下,反手抛上床,盖在那少女头肩部,随后一脚踩在那男人肩头,将那男人踩得惨叫不已。 “霸王硬上弓?”他发狠道:“厉害啊。” 那男人抱住安朝昀修长的小腿,拼命的上抬,却纹丝不动,他扭曲着一张脸咒骂道:“你他妈的是哪根葱?你爷爷我玩哪个小妞还要跟你报备?我玩你【】妈了吗?” 安朝昀眉梢剧烈的跳动,他一掌拍碎了桌案上的瓷杯,执了锋利碎片压腕对准了男人两腿之间。 “啊啊啊!”那男人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叫,。 安小侯爷冷笑,眉目俊美的邪肆:“够胆再说一句,本侯断了你的子孙后代。” “谁敢放肆!” 屋外传入一阵女子娇喝,安朝昀回首,沈溪亦回首,见一个美貌娇艳的贵族少女旁若无人的走入,她的仆从推了一下沈溪,强行开道,这倨傲的行径让安朝昀微微皱眉。 “见到四公主还不跪下!”仆从大声呵斥:“都活的不耐烦了吗!” 这目中无人的少女正是当今皇上的四女儿,武之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武之甯。 安朝昀虚了一下眼,未曾动作,而门口的沈溪却已经跪下行了人臣之礼,见此,安朝昀的眸色瞬间暗下去。 “深夜出现在勾栏院,你算哪门子的四公主啊?”他将带血的碎片把玩在指间,冷笑。 武之甯果然被激怒,她指着安朝昀道:“贱奴,出言不逊,跪下!” 她带的随从立刻要上去架安朝昀,却被安朝昀一个眼神吓得纷纷止步。 “我安朝昀一跪皇上二跪高堂父母,给你跪下算个什么事?”安朝昀喝道:“我看谁敢动手?” 他气势如虹,俨然是王府出身的天之骄子,震慑全场,武之甯呆了呆,神色微妙的缓和了几分:“你是安朝昀?安王府的那个小侯爷?” - 分卷阅读82 安朝昀冷然不语。 “甯儿见过安小侯爷。”武之甯轻轻咳了一声,换了副神色,居然朝他福了一福,突然软化的态度让安朝昀愣了愣,一阵措手不及。 “既然都认识,那不打不相识就算了。”安朝昀自觉也不能对姑娘太凶,闻声说:“这个混球我暂且放过,姑娘由我带走。” 话音未落,武之甯面色骤变,她厉声道:“不行,这个贱人不许走!” “为何?”安朝昀掀了一下眼皮,口气森寒。 “她是我真金白银卖到这里的。”武之甯说:“卖身契已经压在此处,岂容你说带就带。” “卖?”安朝昀尾音上扬。 “我皇兄宫中奴隶,自然是我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武之甯说:“安小侯爷,这道理你明白的吧。” “恩。”安朝昀昂起头,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我明白的,那我今天替她赎身,你多少钱卖的她,我一分钱都不会少勾栏院,从现在起她是我的人,四公主,没话说了吧?” “你!”武之甯面色紫涨,随后恨恨咬牙:“这贱人果然有几分姿色啊?先是勾引我兄长,现在又勾引了我未来夫君!” “”安小侯爷像是挨了当头一棒,直接吓破了音:“什么玩意儿?” 在场瞬时变得安静,安朝昀飞快的扫了一眼人群末处的沈溪,人头攒动,没看出个所以然,遂急声道:“你生气就生气,乱给人扣帽子算什么事?” 武之甯道:“你什么意思?做我的夫婿很可怕吗?” “太可怕了。”安朝昀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你!”武之甯再次被气到:“我亲耳听父皇与安王说的!给你我指婚,就是还没来得及下旨。” “嚯。”安朝昀摸了摸脖子上没消的红痕:“我怕是安王府的假世子,我猜我爹在外还有个私生子,四公主,跟你有婚约的肯定不是我。” “噗嗤”人群里的沈溪忍不住笑出了声,武之甯气急败坏的转头道:“你笑什么!给我掌嘴!” “我看谁敢?”安朝昀爆喝:“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活的不耐烦了吗?” “你看我敢不敢!”武之甯尖叫:“掌他的嘴!” 她带的随从们唯唯诺诺,显然是迫于安朝昀施压,武之甯咬牙,“蹬蹬蹬”穿过人群至沈溪跟前,抬手欲打。 安朝昀闪电般的扣住了武之甯的手,厉声道:“四公主,虽然我爹教导我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但是不代表我真的会无限制的包容你无理取闹。” “你!”武之甯骄纵成性,还是第一次遇到人敢与她硬碰硬,一时间气得眼眶发红:“你是我未来夫婿,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作对!你帮那个贱人就算了,为什么男人你也帮!” “你懂‘矜持’二字怎么写吗?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一直挂在嘴上,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安朝昀白翻上天灵盖了:“这位是沈太师家的公子,我的朋友,你敢打他就是跟我过不去,听明白了吗?” “你说谁不要脸!你说谁不要脸!”武之甯歇斯底里的叫骂,那厢那跪在地上平静沉默的青衣公子不知何时竟然站了起来,挑唇微笑。 “四公主和三殿下真是作风相当,不是强人所难就是逼良为娼,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说什么?!”武之甯尖叫:“你说谁逼良为娼!活的不耐烦了吗!”她跺脚骂道:“这两个臭男人合伙欺负本公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没用的东西!都傻站着做什么!给我教训他们!” “四公主这两个人动不得啊。”随从斗胆提醒:“真伤了,不好交代” “那就看着本公主无端受辱吗!”武之甯大叫:“让你们打就打!打坏了算在我头上!” “那你可能要出不少银子替手下看病了。”安朝昀活动活动筋骨,嗤笑出声。 一时间剑拔弩张,众人皆是下不来台,门外,贺斌冒了个头,满面的忧心忡忡,他朝安朝昀挤眉弄眼了一会儿便大呼小叫着进门。 “怎么啦怎么啦各位?”他故作惊讶:“这找乐子的地方,怎么打起来啦?噢哟,这不是四公主吗?参见四公主。” 贺斌是个圆滑的,一眼就看出来局面僵持,如果真动起手来,这男人欺负女人,侯府欺负王族,就算安朝昀原本占理儿,也会变得不占理儿。 贺斌这和事老演的像极了,他装模作样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沉吟片刻道:“为了四公主的颜面,这姑娘肯定不能让小侯爷带走,但是逼良为娼的事传出去对四公主的名声更是有损,即便咱们都知道四公主并没与逼良为娼的意思。哈哈哈,不如各退一步,让沈公子为这位姑娘赎身,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小侯爷和四公主也能重修旧好,如何?” “重修旧好?”安朝昀越听越不对味儿,只觉得这是个隔夜的馊主意,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沈溪和武之甯异口同声道:“甚好。” 这点子到底好在哪里啊?安朝昀只觉得这是个大事不好的兆头,随后武之甯主动上前,腻歪歪挽了他的胳膊道:“安小侯爷,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那个贱人一马,你也不要在跟我生气了好不好?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女人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还一副恨不得生啖我血肉的样子,还有什么叫日子还长?安朝昀就觉得要折寿,表面上还稳若泰山,目光紧张的不停的瞟向沈溪。 沈溪凉凉的挑了一下嘴角,似乎早就无法忍耐,更加不想和他们这群人多纠缠,转身由贺斌带着去找老鸨。 安朝昀使劲儿从武之甯怀里抽出自己的胳膊,不顾挽留的追了出去,却连沈溪的影子也没见着。 ☆、第七十三章 还有乌压压一群人毫无眼力见,争先恐后的跟出来试图乱献殷情,安朝昀烦不胜烦:“都滚啊!”他吼道。 这场闹剧也不知是怎么散场的,那骄纵的四公主多半也是折腾累了,由随从们护送着回去,凉爽的夜风将安朝昀过热的脑子吹醒了几分,他懊恼的在花柳巷子里蹲下去,用力的抓了抓头,像个丧家之犬。 “喂。”贺斌走过来,眉间眼角都是疲倦,显然是刚遣散了玩伴们,跟安朝昀并排蹲在路边,闷声道:“总算都走了。” “谢谢。”安朝昀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第一次没被怼,贺斌还有点意外,他斜眼看了一眼这位“酒肉朋友”说:“讲真的,这不像你,你跟一个被宠坏了的疯丫头吵什么吵,她回头去皇上面前告状,有你好果子吃的,就算你平常习惯了这种英雄救美的行径,也该看看值不值得吧。” “”安朝昀犹豫了一下,低声 - 分卷阅读83 道:“我被那个什么狗屁指婚给气昏头了。” “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这不是还没下旨么?”贺斌说:“就算是真的,你这么想啊,三皇子以后就是你的大舅子了,那说不定以后你就是国舅——” “住嘴吧你。”安朝昀说:“贺斌你嫌自己活太长了啊。” 贺斌拍了拍嘴巴:“开心点。” “沈溪回家了么?” “”贺斌古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他?” “我受不了他对我有误解。”安朝昀说:“而且你说武之甯会不会记他的仇啊?” “”贺斌说:“小侯爷,你这样我可有点害怕了,你别告诉我你今天冲冠一怒,不是为红颜,而是为了在沈公子面前臭显摆。” 安朝昀:“滚滚滚。” “被我猜中了?”贺斌说:“你当真喜欢他?” “我就喜欢他了怎么着吧。”安朝昀不耐烦道:“我受不了被他误会,你就说能怎么着吧!” “也不会怎么着,有钱人家谁没个兔儿相公哎你别打我啊我说的是实话!”贺斌抱头鼠窜:“大家都心知肚明,没什么好见怪的。” “什么兔儿相公!你说谁兔儿相公!”安朝昀怒道:“沈太师的公子光风霁月,怎么能给我当兔儿相公!” “难道你要去沈太师府上给他当兔儿相公啊呸呸呸当我没说!” 贺斌这东西就没个正型,安朝昀也不能真把他揍翻,他烦躁的将端正的发髻抓的毛糙,又蹲了回去。 “别的不说,你爹会疯的。”贺斌说。 几座大山压在身上,安朝昀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他甩手说:“走吧,回去。” 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慢走,安朝昀眼前一亮,指着前方道:“沈溪。” “哪儿呢?”贺斌东张西望。 远处街巷尽头,沈溪立在那儿,身旁还有一个人,两人似乎正在交谈。 “那个人是谁?”安朝昀皱眉道:“过来过来。”他招呼贺斌往一旁近处跑,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藏在角落里偷看。 “哎?那不是徐姑娘的卖身契吗?”贺斌的关注重点和安朝昀截然不同:“沈溪果然不会把徐姑娘带回去,也是哦,书香门第眼里容不下沙子,哎哟你掐我干嘛!这不是正在看嘛!” 两个人使劲观望了一阵子,谁也不认识沈溪身边的那个衣着不俗的中年男人,贺斌忽然灵光乍新道:“我想起来了,之前听说一直远在封地的宿王殿下进京了,这该不会是宿王吧。” “宿王为什么会认识沈溪?”安朝昀说:“差了一个辈分呢!” “宿王认识沈太师啊!”贺斌说:“宿王对沈太师有知遇之恩的,沈太师当时的文章是宿王递给皇上看的,要不然沈太师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后来宿王被大皇子诬陷,是沈太师站出来替宿王殿下说话,皇上才没有把宿王殿下怎么着,只是发配去偏远封地,哎呀,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他们交情匪浅就对了。” 两个人窃窃私语,那厢,沈溪拱手道:“多谢宿王殿下收留徐姑娘。” “小事,本王来京身边正好也缺个伺候的人,你放心,本王会善待她。”宿王温和道:“只是你小小年纪还是要多听你爹的话,别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成何体统。” 沈溪脸颊微红,他摇头赌气道:“可我眼下也不想回去。” “本王遣人去你府上支会一声。”宿王拍了拍沈溪的头,也不勉强:“刚有人给本王送来好茶,你且陪本王去品一品。” 沈溪一阵赧然,垂眸道:“多谢殿□□谅。” “大晚上喝茶?”安朝昀竖起耳朵听:“这是什么怪癖?” “小侯爷,许你大晚上喝花酒不许人家大晚上喝茶啊?过分了吧。”贺斌说:“胥江画舫龙舟是专门供人夜饮的,不知道多少文人雅士喜欢边赏江月边饮茗茶。” “那走啊。” “??”贺斌大惊:“你该不会准备跟过去吧?变态了啊!” “变你个大头鬼,你爱去不去。” “我不去,宿王殿下虽然平易近人,但好歹是个亲王,冒犯了他我还过不过日子了。”贺斌说:“不去。” “不去也行。”安朝昀难得十分谅解:“那你帮我去办个事。” 胥江夜景乃是一处名胜,沈溪不是没想过来此,但是脚程略远,一个人跑这么远去江边坐画舫,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可有宿王领着,伴茶叙旧,就大大不一样了。 宿王是父亲故交,比之父亲在朝堂中尚有翻云覆雨之力,宿王却是争斗的牺牲品,但宿王却有着随遇而安的性子,在偏远苦寒封地慢慢等到皇上的愤怒平息,方才短暂的奉诏归京。 沈溪幼时宿王曾来家中做客,教他念诗作画,比起父亲的严厉,宿王为人显得更加谦和,沈溪对宿王怀有敬爱之情,十年如一日。 胥江上建了一条朱红色的九曲廊桥,每隔一段桥就会有一间装饰精美的茶居,四角挂着暖黄色的灯笼,低悬于悠悠江水之上,探手过窗可触及江面,居室内有竹帘,可挂起可落下,清净舒适之极。 茶居里铺了软席,二人跪坐,宿王屏退了随从,只留了一个煎茶的侍女,待茶斟入杯盏,那侍女便也乖觉的退出,留了两人独处。 宿王这才开口:“发生了何事?” 沈溪垂目思忖,将近日发生之事简略一说,他省去了安朝昀的部分,着重说了关于武氏子孙之间的纠葛,宿王闻之叹息。 “襄儿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感同身受的说:“希望他莫要自此一蹶不振,尽快恢复才好。” 沈溪捧着茶盏默然思索,良久他道:“如若武之虹真的当上了太子,会怎么样?” “往大了说我未必知晓,但以武之虹的性子,必定不会放过与他有过节的人。”宿王平静道。 沈溪心里一沉。 “怎么?现在觉得去太医院是个错误的决定了?如果是言官,还能对皇上进言一二,太医,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宿王捧着渐渐冷掉的茶水且笑且叹:“眼不见心不烦的另一个名字叫逃避,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沈溪静默,眼中却写满了不服,缘由只有他自己清楚,难以与他人道明。 江水飘荡,轻而缓的水声传入耳中,依稀有人在低低的惊呼,此起彼伏,沈溪皱眉,旋身撩开竹帘,忽而愕然。 胥江江面开阔,明净,如一方硕大的墨玉,圆月倒映在江天交界之处,皎皎出尘,可再皎洁的月光也比不过江面上无数飘摇的金色微光——那是大片大片的莲花载灯,灯火凝耀,一盏一盏,一簇一簇,顺江流而下,如星辰坠落。 这景色 - 分卷阅读84 妙不可言,如诗如画,却是难以用言语描述,胥江边漫步的人纷纷驻足观望,甚者有小跑到江边去捕捉靠岸的莲灯,孩子们姑娘们捧着粉色小巧的莲花欢呼着:竟然是真莲花呀! 沈溪呆了呆,一时忘了忧愁,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入水,冰凉沁骨,他微微张开五指,就有莲灯撞入掌心,像是有生命,冲着他追随着他而来一般。 他小心的将那朵娇嫩的花儿捧起,发现这莲灯做的的确巧夺天工,蕊心处用白蜡封了一截红烛,稳稳的燃烧,却不会灼伤了花瓣,粉色的花瓣如美人面,在烛泪的映衬下,竟有几分凄美之意。 沈溪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 他忽觉白蜡封底处有些古怪,轻轻一掰,他小小的惊诧了一瞬,白蜡翻开,露出一个凹槽,里面方方正正的叠着一张宣纸。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求营养液呜嗷嗷 ☆、第七十四章 沈溪心里一动,扭头看见宿王正唤了煎茶侍女来吩咐事宜,他飞快的将那宣纸取出,将花灯又放回江中,然后用袖子掩着展开了那张纸。 方寸大小的白纸上,小楷秀丽而不失劲道,一撇一纳皆是傲骨,没个几年练不出来,很难想象这是个玩世不恭的人写出来的字。 “我住胥江头,君住胥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人字虽然写的不错,肚子里的墨水可能真的没几两,这点人模狗样的心思还要通过改了前人的诗句才能抒发,沈溪看了一会儿,耳根渐渐红透。 “荒诞。”他低声说。 放眼看一江水域,遍是花灯,究竟是每盏里都有这样一纸诗文,还是只有这一盏里有,凭借“缘分”二字,落入他手中呢? 沈溪想不出,却无端的被这几行墨撩拨的心悸,耳根的热度往脸颊蔓延,他听到宿王唤他名字,慌忙将纸条塞入袖中。 “听说有人在放河灯。”宿王道:“不是逢年过节还能有如斯美景,溪儿,一起出去看看。” “不,不了。”沈溪局促道:“也没什么可看。”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宿王奇怪道:“喝酒了?”他举起杯盏嗅了嗅:“没有啊。” 沈溪越发慌乱,宿王以为他熬的晚了身体不适,也不再强留,吩咐了人送他回去。 安朝昀守在胥江上游,将最后一盏莲灯放入水中,注视着它缓缓飘远,随后将插在背后的扇子取出来,倒提在手上晃来晃去。 “都散了吧。”他对岸边那东倒西歪一群雇来的帮手说:“明天去岳海楼领赏。” 那群人千恩万谢的走了,留了安朝昀一人在原地,背倚着树干发呆。 他用扇子敲了一下额头心想,这法子真够笨的,安朝昀你真该多读点中自有黄金屋啊,指不定就有更好的方法。 ——前人两相欢好都用的什么求偶的法子来着? 他叹了口气,兴奋和期待过后,阵阵落寞袭上心头,连着风也变得寒冷,他从前不知道相思原是这般蚀骨的□□。 是日,沈溪入职太医院。 不少人都怀着看好戏的心态,太师公子清高矜傲,进太医院被那群倚老卖老的太医使唤,苦头不会少吃,应是要掀起一派风波的。 谁料沈溪意外的谦卑温驯,对年长前辈的要求来者不拒,脏活累活一马当先,任劳任怨,一连几天被人发现彻夜未离,在药材库里熬到深夜,天明方眠。 人们不禁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原本对他介怀的太医院也不得不敞开胸怀接纳。 半月后,太医院里的几个年轻御医便为沈溪设了接风宴,虽说这宴席设的有些晚了,但沈溪仍旧欣然往之。 接风宴设在城东乌龙谭,那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巨大水潭,有商贾承包另建亭台,置小舟,供人游玩。 太医院一行人承包了一个八角亭,万里碧空无云,日暖风和,大家都是读书人,摆了瓜果清酒吟诗作画,穿插闲聊,言笑晏晏,一人道:“沈溪,听说你出生就亲草木花卉,靠近了你便能生发绽放,是真是假呀?” 沈溪往后一靠笑道:“传言,传言罢了。” 话音未落,伸入亭中的一枝花苞“噗”的开放在他的鬓边,耀武扬威的给沈公子打了脸。 众人一阵哄笑,沈溪不由得红了脸,端起酒杯道:“我也不知是怎么的,自罚一杯好了。” “古人说女子冰肌玉骨,我看这次也可以拿来形容沈溪,干最脏最臭的活儿,人还是干净剔透的。” “沈溪,想必有不少姑娘倾慕于你,你可有定亲啊?” “我看不一定,沈溪外冷内热,又是个不轻易玩笑的严肃性子,怕是会把姑娘都吓跑吧!” 沈溪一杯酒下肚,脑袋微微发热,敲桌而笑:“你们少编排我了,我哪有这份心,连本草纲目都还没背下来。” “背那劳什子,记得常见病症的药方就行了,你还真打算当在世华佗啊?沈溪你这人太无趣啦!” “孙敬做了首打油诗。”沈溪眯去拜读一二,别缠着我了。” 与此同时,在乌龙潭的另一角,安小侯爷没骨头似的斜倚在长椅上,心不在焉的听人献殷勤。 安王府向来不缺巴结的人,安王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只能逮这位安小侯爷。 什么东西该收什么东西不该收,既不能全收落人话柄,也不能一点儿不收拂了人的面子,这尺度进退,安小侯爷面子上一副吊儿郎当,其实心里明镜似的。 “不要不要,名画再好又不能吃。” “补品是能吃,可我又不是女人,补什么血啊,传出去怪难听的,不要不要。” “东珠啊”安朝昀眸光一闪,坐了起来,那捧着盒子的人自觉有望,侃侃道:“这是上好的东珠,价值连城,可以打首饰,送人或者自己戴,也能置办个传家宝啊。” “你说的是有理。”安朝昀用扇子敲着手臂说:“可惜啊,不太值钱。” 那人的笑僵在脸上。 “唉,也不怪我啊。”安朝昀说:“喏,你瞅瞅这个。”他反手从发髻上拔下了发簪,不轻不重的往案上一拍。 所有人都凑上去看安小侯爷随身佩戴之物,那是一支墨玉长簪,向来玉珍贵,墨玉他们更是见所未见,打造这样一支发簪自然是贵不可言了。 那献东珠的人讪讪,东珠虽贵,可也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东西,和这玉一比差远了。 “我出生的时候,身上就带着这个。”安小侯爷用一副奸商的口吻说:“你说我是不是富贵命?” “是是是。”一群人头如捣蒜。 - 分卷阅读85 安朝昀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送客。 耳根还得一片清净,安朝昀长舒一口气,翘腿仰卧,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贺斌便进来了,奇怪道:“你果然是纨绔里的纨绔,够挑的啊。” “切。”安朝昀不以为意。 “哎,他们出门左转可劲这么说你了。”贺斌坐下倒了杯茶道。 “给他们省银子倒还成了我的不是了?”安朝昀眼皮也不抬一下的嗤笑。 “恩。”贺斌一边喝茶一边说:“等路过对面儿,给沈家的小刻板听见了,明天——” “你说什么?”安朝昀一个轱辘从椅子上翻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沈溪也在乌龙谭?” “是啊,太医院的为他接风喂你去哪儿啊?” “求偶!”安朝昀将外衫一披大步出门。 “求偶?”贺斌望着安小侯爷风风火火的背影,愕然道:“狗皮膏药吧这是,还缠上了?” 安朝昀“蹬蹬蹬”疾步走下台阶,水边停泊着几只船,安朝昀抛了银子给船夫,接过竹蒿,一撑河底驶离岸边。 沈溪一行人正鉴赏孙敬写的打油诗。 “相思彻夜难入眠,爱慕之深心眷恋,我愿为君多读书,为君穿梭在流年,孙敬,你是用脚写的诗吗?” “肉麻死了呕。” 那叫孙敬的男子面红耳赤:“你们干嘛?又不是写给你们看的!” “那你写给哪家小姐看啊?我看看哪家小姐这么倒霉。” 沈溪掩口笑道:“好在十分直白,一眼能懂。” 孙敬急道:“沈溪,连你也取笑我!” 众人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忽然一清朗男声亮起,明明白白的传进亭中:“数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日想也想,沈溪,你可否愿意移驾我处,赏脸小酌一杯。” ☆、第七十五章 “”太医院众人面面相觑,人群里的沈溪率先红了脸。 安朝昀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撑蒿逼近了那八角亭,抬起头冲亭子里呆若木鸡的众人打招呼:“各位好。” “好” “好什么好啊!参见小侯爷!” 一群人拉拉扯扯要行礼,场面好不混乱,安朝昀笑道:“各位不必多礼,都自在些,我就是来看一眼。” “看沈溪?喏喏喏,沈溪。” 沈溪不情不愿的被几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手给推了出来,嘴角一个劲儿的抽搐,那神色又羞又恼,却又束手无策。 安朝昀心想,难怪古来恶霸都喜欢强抢民女,这强抢的滋味是有点爽啊,他单手撑蒿,笑眯眯的继续欺负道:“怎么不说话?傻啦?” 沈溪似乎是握了一下拳,宽大的袖子震动了一下,他拂袖转身道:“诸位,我们换地方,我做东,随便去哪儿。” “别啊,有我安朝昀在的地方,哪能轮得到别人付钱。”安朝昀喊道:“去哪儿?捎上我。” 沈溪的耳垂几乎红的要滴血,他气咻咻的扭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孙敬道:“安小侯爷,你这么死缠烂打,别是看上我们沈溪了吧?” 安朝昀抿唇:“唔。” “唔是什么意思?” “是默认了吗?” “孙敬你别问了!”沈溪跺脚。 “沈溪你不若从了他呗。”一群人起哄:“咱们哥几个还能有口福哈哈哈哈哈哈!” 安朝昀笑吟吟的回望着亭中那人,嘴里越发没谱的调戏:“沈溪你不如顺从民意——” “咚” 自亭中飞出一个沉甸甸的镇纸,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坠入安朝昀脚下的小船,船板赫然被砸出了一个洞。 安朝昀的笑容渐渐凝固。 “啊啊啊啊沉船啦!!” 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中,肇事者洋洋洒洒一拂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乌龙谭。 这桩事闹成了个大笑话,长安城人尽皆知,安朝昀傻出名就算了,沈溪一连许多天都冷着一张脸,叫人退避三舍,太医院里那群人也知道玩过火了,在沈溪面前连个“安”字也不敢提。 过了没几天,皇上一纸赐婚书下到了安王府,安朝昀才彻彻底底的炸了。 他怒不可遏的当着内侍的面用一只大毛笔在那圣旨面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叉,然后拎着这份婚书进宫去找了武之甯。 公主殿里的人还当他是未来驸马,没做阻拦就放了进去,安朝昀将那份圣旨往案上重重一拍,对着武之甯沉声喝道:“去退婚。” 武之甯气得咬碎银牙:“我不退!我死也不退!” “你不退?行啊。”安朝昀说:“反正这婚我不结,就算赶鸭子上架的结了,我日后夜不归宿,流连花街柳巷,你也别怪我无情。” “你敢威胁我!”武之甯尖叫:“安朝昀!你狗胆包天!我要你好看!” 安朝昀冷笑,对她的叫骂嗤之以鼻,转身回了府,他前脚刚回府上,后脚武之甯就哭哭啼啼的告状去了,碰巧武之虹也在老皇帝跟前。 按照武之甯添油加醋的说法,沈太师家的公子妖里妖气勾引安王府的小侯爷,二人偷情苟且,同为男子,有违伦常,沈溪撺掇了安小侯爷退婚,导致安小侯爷对自己态度粗暴,始乱终弃。 老皇帝不闻宫外事,可武之虹是个耳聪目明的,近日关于安小侯爷痴心求偶的精彩事迹传的是沸沸扬扬,照这么一比较,通通都变得板上钉钉,他掐指一算,旧账还有一笔,这位沈太师的公子也牵涉其中。 一口天降大锅就这么砸在了沈溪的脑袋上。 宫中有个小太监腿脚有风湿的毛病,被沈溪给看好了,一直念着沈溪的情,听到这点子风声立马通传到了太医院,沈溪心里“咯噔”一声,听那小太监安慰道:“沈太医您也莫要慌张,我看您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是个绝佳的有为男儿郎,又不是什么祸国妖姬。这种子虚乌有的荒唐事皇上也未必会信,顶多也就是小侯爷和四公主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不一定会牵扯到您的。” 沈溪慢慢的捏紧了纸张一角,随后他扔下笔,道一声谢便出了门。 安朝昀得到贺斌的消息比沈溪晚了一步,索性他爹安王携了王妃出门遛鸟去了,动静闹得不算大,趁着皇上没发怒降罪,他换了身衣裳匆匆入宫。 他以为自己够快了,御前长阶下却早已跪了一个人,日头明晃晃的,照的人发晕,那人却跪的腰杆挺直,模样不像是请罪倒像是抗议。 安朝昀觉得脑仁一阵痛,但心窝子痛的更猛烈。 “沈溪!”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抓了那人的手臂上提:“你给我起来。” “安小侯爷。”沈溪狠狠的甩脱了他:“放尊重点,这是御前!” 安朝昀被他那副刻板神色气笑了:“关你什么事啊?你来 - 分卷阅读86 这儿凑什么热闹?” 沈溪不说话,他微微低着头,留给安朝昀一个不近人情的侧颜。 “你。”安朝昀暴躁的在原地走动,好一会儿才按捺住性子说:“沈溪,你听我给你分析,这事从头到尾跟你没有屁大点关系,你不用害怕他们怪罪,我待会儿便去与皇上说明事情原委,你只说你概不知情,皇上他老人家英明而神武,断不会因为道听途说就下定论。” 他每说一个字沈溪的脸色就糟糕一分。 安朝昀还以为沈溪在担心被牵连,俯身道:“再不济,我跟那个死丫头道歉,硬一硬头皮娶她就是了,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胡闹,你不要——” “你凭什么说是胡闹?”沈溪猛地抬头,厉声道:“这根本就不是一厢情愿!” 安朝昀被他吼傻了,在原地蒙了一会儿,小心道:“你说什么?” 沈溪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耐不住的发作,剧烈的喘息,良久他才艰难的平息着自己的情绪:“没什么,此事与我并非无关。” “你这个人,怎么还说不动了!”安朝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领赏赶着去也就算了,领罚还赶着去,你傻吗?” 沈溪气得将脸别过去,懒得理他,安朝昀说不动,自己也闹了一肚子的火气,他皱眉眺望了一下勤政殿,不再与沈溪多言,往勤政殿疾步走去。 安朝昀与那侍奉御前的老太监交谈片刻,才知道皇上在午睡,早先听了兄妹俩的控诉虽生气,但政事在前家事在后,皇上也说要先调查清楚再追究错责,于是就耽搁了下来。 安朝昀微微松了口气,也就是说沈溪还没来得及见到皇帝。 沈溪那种小刻板,几句话一说就如泼出去的水,这事情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太阳毒辣,重衣贴身,连鬓角也湿漉漉的,沈溪抬起头,隐约可以看见那玄衣锦缎的小侯爷正背着手和老太监说话,说了几句,他望向自己,似乎在笑。 安朝昀又大摇大摆的折了回来。 “高公公说了,御前跪那么些人不像样子,只能跪一个。”他说:“你闪开。” 沈溪冷漠的睨了一眼,热度令他眼眶微红,其他地方却白的像是冰雪,看起来真是又别扭又可怜,叫人想欺负他。安朝昀心里一软,觉得这人真的是太傻了,如果没有人保护他,可能会如飞花湮灭吧。 他抬手,强行将沈溪拉了起来。 沈溪照旧挣扎,但不知道是不是跪久了脱力,这番挣扎显得很单薄,安朝昀微微一皱眉,屈膝,改圈住沈溪的腿,将他一把抗在了肩头。 “安朝昀!!”沈溪惊呼:“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 背上挨了不轻不重几下拍打,安朝昀恶意的挑了一下眉:“说了让你闪你不闪,不是逼本侯爷动手么?被本侯抱一下是会爽还是怎么的?作不作?” 远远的有禁军巡视过来,安朝昀走过去,颔首示意:“贺统领。” 贺捷低首道:“见过小侯爷,小侯爷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安朝昀说:“沈太医玩忽职守在宫里瞎转被我撞见,劳烦您送他回他该去的地方。” 贺捷面无表情:“好说。” 沈溪被放下来,满面羞红,他气急败坏道:“安朝昀你!你简直是个混账坯子!” 安朝昀嘻嘻哈哈的说:“捉你个现行还说我混账坯子,你恼羞成怒了吧沈太医!贺统领,沈太医就交给你了,他现在应该在太医院抄药方子,别让他中途又跑了。” 说完,他潇潇洒洒的转身回到原处,一撩衣摆,轰然跪倒。 “反正都要跪,我一个人跪两个人的份,一次性跪完两条罪过,岂不是皆大欢喜。” ☆、第七十六章 安朝昀被三皇子武之虹打了,就在勤政殿外。 意气风发的安小侯爷如今头破血流,筋断骨折,即便是这样还要以绝食抗议赐婚,如今气息奄奄,危在旦夕,安王连夜进宫,于皇上座下痛哭流涕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看在我年轻时也为皇上打下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皇上给我安家留一脉香火吧。” 安王年轻时戎马奔走,留给皇上的印象是刚毅强势的,当初有多么依仗他的势力,如今就觉得他有多么凄惨,皇帝望着这位亲王斑白的两鬓,第一次产生了“天哪我没事给人家赐什么婚啊,这不是造孽吗?”的愧疚感,亲自走下来将安王扶起,并亲口收回了赐婚的旨意。 同时安王府的小厮去太医院请病,小厮草草形容了一下自家小主子的情形,便有位年轻太医提了药箱扯着他风也似的卷出了门。 沈溪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安王府,安王肿着一双鱼眼,一旁王妃正拿了冷帕子替他敷着,安王看不清来人,飞快的说:“太医是吧,真是麻烦您了,小儿就在屋里,您也甭跟他客气,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嘶嘶嘶~~~” 王妃冲沈溪歉疚一笑,叫沈溪心里更加不好过,他取出两帖消肿沥水的药给下人,令他们煎了给安王服用,这才跑进了安朝昀的居室。 不用说,沈溪心里慌得很,他不知道武之虹到底把安朝昀伤成什么样了,让原本理亏的安朝昀都不理亏了。 跨进门,转进内室,就看见床上趴着一个人,脑袋上、胸口、腰上都裹着一圈一圈的白布,胳膊上还有竹棍夹板,形状骇人。 那人听到动静,艰难的转头,随后眼前一亮。 那双眼睛总能在关键的时候熠熠发光,沈溪望着他,心中宽慰的想,好像什么也难不倒他似的。 “沈溪?”安朝昀说:“你来啦?来替我瞧病吗” “恩。” “我太开心啦!”安朝昀说:“快给我看看吧,我浑身疼,我爹用他那套行军的手法给我包的,差点没把我头拧下来。” 沈溪坐到他床畔,麻利的替他拆包扎,不拆不知道,拆开来才发现安小侯爷“头破血流,筋断骨折”的形容不是吹的,他当真是被揍的没一块好皮了。 沈溪一开始动作还利落迅速,后面却不得不放慢了,有血块干涸了黏住了绢子,扯下来的时候连着皮肉,沈溪哑着嗓子问:“武之虹用什么打你的?” “一开始是棍子。”安朝昀说:“被我嘲了几句就拔了禁军的刀剑,我要不是身形矫健,早就成筛子了。还皇子呢,我呸,像个地痞流氓。” “你为什么不还手?” “还手?还手了我还怎么跟我爹演戏啊,不打脸就行。”安朝昀说:“没事,我没事,你别红眼睛啊喂。” 沈溪深深地吸气,眼眶发涩的骂道:“挨了顿打你还这么开心,你是傻子吗?” “那我可能是被武之虹打坏了脑子吧。”安朝昀四肢并用的往前挪了挪,像个大甲鱼,然 - 分卷阅读87 后将下巴搁在沈溪的腿上,半是撒娇的说:“沈太医,你给我瞧瞧,我是不是要死啦” “再胡说,我把你药哑了!”沈溪怒道:“抬手,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抬就抬,那么凶干嘛。”安朝昀撇撇嘴,“嘶嘶嘶”的把胳膊递过去。 沈溪就这么一处一处的给他上药,上完药再包扎,将行动不便的安小侯爷搬来搬去,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安朝昀乐在其中的被他照顾,忽然他说:“为什么你来?太医院没别人了吗?” 沈溪正替他重新固定手骨,面不改色道:“你替我受罚,我心有内疚。” “内疚?没别的了吗?”安朝昀褪去了戏谑神色,格外认真的问:“那你那天说,并非是我一厢情愿,是什么意思?” 沈溪讶然,他没想到那天随口一句话安朝昀居然记到了现在,他愣怔怔的瞅着安朝昀,安朝昀懒洋洋的躺回去道:“如果你觉得我很讨厌,你大可以现在就告诉我,你不愿意见到我,不愿意和我有交集,更不愿意和我来往,那我以后不会再骚扰你,如果你不说,我默认你我尚有可能,那我会一直追着你的,直到我死。” “你为什么总喜欢把死字挂在嘴边?”沈溪说。 “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说了。” “”沈溪将药箱一合,起身道:“你先休息,记得按时喝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逃也似的出了门,忘了否认,留下安朝昀在床上艰难的翻了个身,仰天大笑。 沈溪回到家中,被面色阴沉的沈太师堵在了门口,一旁,夫人正冲他频频使眼色,意思是忍一忍风平浪静。 “你去哪儿了?”沈太师问。 “安王府,替小侯爷瞧伤。” “太医院没别人了非得你去?” “” “你求我去皇上面前说情,就是为了这个?” “爹不是也没说么?现在还问这些做什么。”沈溪的口气也不大好,冷冷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父还不能问你两句话了?”沈太师隐隐含怒:“溪儿,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传你二人事传的有鼻子有眼,你是不知道‘避嫌’二字如何写是吗?” “避嫌?我们光明磊落,有什么可避的?”沈溪反唇相讥道:“爹你为了避嫌,就让那武之虹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打人吗?” 父子二人又一次剑拔弩张,沈夫人在一旁看的焦急:“老爷,溪儿是你亲生的,你不信他怎么反倒信外人呢?” 沈太师缓和了口气,低声道:“人言可畏,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他今日不懂‘避嫌’,明天怕是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以为他与那安朝昀是断袖龙阳之好,那以后还有哪家姑娘敢嫁进我们沈家?我是为他好!” “爹,如果你担心的人是这个,那你大可不用烦忧。”沈溪大声说:“国家一日不宁,我一日不成家。” “笑话,你若是接了我的衣钵说这话也便罢了,你现在在太医院里当个小小医馆,拿什么定家国、平天下!”沈太师道:“还有那个安朝昀,虽说是个侯府世子,但成天不学无术,你少跟那些纨绔往来,听见没有!” 几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小皇子武襄吃了不干净的吃食,又病了。 沈溪闻言只觉不对,再次毛遂自荐,太医院里的人巴不得离这个多病多灾的小皇子远些,便一众赞同了沈溪的要求。 沈溪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武襄正在老嬷嬷的帮助下呕吐不止,起先吐出来的还是没消化的食物,后来再吐出来的就是血了。 说是吃了不干净的吃食,谁会信呢? 沈溪替他扎了两针,又开了药方,督促着贴身的老嬷嬷务必亲自煎亲自送来,然后关上门,坐回床边。 “沈卿。”武襄用一双小手攥住他的衣袍,哆嗦道:“我没有乱吃,我没有。” “我知道。”沈溪摸了摸他的头。 “父皇也不来看我了,三哥又好凶,我为什么老生病,我不是故意的。” 武襄反反复复只会说这几句话,沈溪心里不太好过,那边嬷嬷将药端了来,正要喂却被沈溪先手夺过。 “沈太医”嬷嬷瞠目。 沈溪将那药抿下一口,皱眉道:“太烫了,搁在这儿凉一凉,你先出去吧,我和九殿下有话聊。” “你先出去。”武襄小声吩咐。 那嬷嬷茫然的应了一声,便关上了门,武襄扯了扯沈溪的衣袖道:“沈卿,药苦,你不必替我尝。” 沈溪等了一会儿,确认药没有问题,才递给了武襄喝。 “沈卿,你能不能跟我住一起?”武襄扒着他不让他走:“我不想你走。” 他是害怕的,但那种害怕无法言说,他本能的明白谁是敌谁是友,只能这般笨拙的挽留。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啊。 沈溪叹了口气,他当然不能留下来,只能答应武襄时常来陪他用膳。 这小皇子究竟能在武之虹的手下活多久呢? ☆、第七十七章 安朝昀心情好,自觉病情恢复神速,没两天就把绷带挣脱了,挽着一副夹板四处溜达,腿脚活动开了就吩咐了小厮去叫沈溪出来游玩。 上次把话说开了,沈溪明面上没拒绝,大概率就是接受了,这次出来的也十分顺利。 安朝昀约了他去城郊护国寺烧香。 “听说武之甯在宫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沈溪说。 “她吊她的,能死成我跟你姓。”安朝昀说:“她那种小姑娘,舍不得富贵荣华,才不会轻易去死。” 沈溪抿唇一笑,安朝昀道:“你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太狠心了,对我很失望?” “我对你本来也没什么期待。”沈溪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前面。 安朝昀在后面大呼:“你等等我啊,我还是个伤兵呢!喂,怎么就没期待了?” 两个大男人心照不宣的在寺庙门口站住了脚步,安朝昀道:“烧香多无聊,爬山去吧?山上能撞钟呢。” “恩。”沈溪说:“你能爬山么?” “能啊,只要你不丢下我一个人跑。”安朝昀笑嘻嘻伸手道:“沈太医,我怕得很,你不若表示一下?” 沈溪淡淡的瞅了他一眼,眼神说不出是嘲笑还是不屑,随后他将自己的手塞进了安朝昀的手中。 指缝严密结合,五指相扣。 “拿你没办法。” 两人漫步在崎岖蜿蜒的山道上,威风阵阵,倒也心旷神怡,安朝昀道:“你看起来像是有心事?怎么?” 沈溪犹豫了一下,将武襄之事一提,后沉吟道:“朝昀,如果皇子皆无用,那有没有可能让宿王殿下继任王位呢?” 后山人烟稀少,两人可肆无忌惮的谈朝中敏感之事,安 - 分卷阅读88 朝昀道:“你爹和宿王是故交,难道不知宿王母亲乃蛮夷人?” 沈溪道:“未曾听我爹提起过。” “恩,这也是当初皇上放了宿王一马的原因,因为宿王血统不纯,即便有觊觎王位的心思,也绝对不会有人拥护他,谁会甘心把国家分一半给蛮夷人呢?” “你又是从何得知的?”沈溪略有好奇。 “东禁军贺统领你见过的。”安朝昀道:“他是贺斌同父异母的长兄,外传他们不和已久,其实只是个幌子。” “你就这么告诉了我,不怕我说出去么?” “说出去我就完啦,你舍得我完吗?”安朝昀上前用手指搔了搔沈溪的下巴。 沈溪没躲开,凝眸道:“我简直怀疑你的玩世不恭也是幌子。” 安朝昀哈哈一笑,并未作答,只是引着沈溪上了钟楼。 “说好的,撞钟呢?” 那一口青乌色的巨大铜钟此刻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上头悬挂处断了也无人来管,沈溪觉得扫兴又可惜:“待会儿下山去告诉主持一声,好好的钟,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他正欲走,忽然被安朝昀扯回,却见安朝昀脚尖抵着铜钟下缘,往上一踢,竟将那一口百来斤的钟给掀起一角,沈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一矮身钻了进去。 钟再次落地时“嗡嗡”震响,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安朝昀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笑吟吟的看着沈溪。 “你——”沈溪这才隐约感觉到这都是安小侯爷事先策划好的。 钟内说窄不窄,说宽不宽,却封闭的足够给人以私密感,安朝昀忽然逼近了,火光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忽明忽暗,给他的脸孔渡上了一层神秘。 沈溪被他逼的后退,却退无可退,背抵着坚硬厚实的铜铁,心如擂鼓,安朝昀蜻蜓点水般在他的唇上蹭了一下,随后在他耳畔低声笑:“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你是认真的吗?”沈溪一手扶着身后的铁物低声问:“我想确认一下。” “你是我抛绣球抛回来的人,缘分天定,不认真岂不是要被老天爷降罪,被九天玄雷劈?” “轻浮。” “那我给你发个不轻浮的誓你是不是就放心了?”安朝昀说:“你听好了,我若负你,就让我唔——” 安朝昀被扑的往后一仰,险些摔倒,他是没想到沈溪会如此主动,唇齿交缠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沈溪似乎真的很惧怕他离开。 钟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有同样怀着撞钟愿望的人上山来了,围着这巨大的钟含糊不清的交谈着,沈溪浑身一僵,慌乱的放开了安朝昀,但安朝昀却不准备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年轻的小侯爷食髓知味,反扑上去,将沈溪按在了钟壁上,用完好的一条胳膊将他困在怀里,狠狠地,充满了独占意味的吻了下去。 铜钟沉重,两个人的碰撞被严严实实的阻隔在内,沈溪轻微的挣扎,时而别过脸喘息:“有人” “听不到的。”安朝昀低笑,含住那尚有余力说话的嘴唇温柔的吮吸。 外面窸窸窣窣的,那群人仍在徘徊,许久才离去,他们并不知道仅在咫尺处,巨大的铜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京城格局,风云变幻,老皇帝突如其来的中风,令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安。 众人都以为三皇子武之虹会即刻被立为太子,老皇帝在短暂清醒的间隙中写下了传位懿旨,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传位于九皇子武襄,念武襄年幼而性稚,遂命宿王为摄政王,直至武襄成年。 武之虹闻得旨意,震怒不已,竟带私兵连夜闯入皇帝寝宫。 然而皇帝寝宫早有埋伏,贺捷带禁军与武之虹交战,自深夜至黎明,方将武之虹拿下,武之虹自知事情无可转圜,在一番对老皇帝恶毒的诅咒之后,咬舌自尽。 而后,宿王尚来不及震惊,更容不得他拒绝,紧急入宫,召集群臣,商量新帝继位一事,未有几日,不知是否是武之虹的诅咒灵验,老皇帝薨逝,原本还悬念重重的皇位之争在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情形下,骤然间尘埃落定。 沈溪听闻此消息,不知该喜该悲。 幼帝对沈溪亲厚有加,登基后几次三番的要让沈溪进宫,这不符合规矩,辅政王忙着交接头尾,正焦头烂额,自然没有允许,幼帝不依不饶的磨,后来勉强同意下旨给沈家封赏。 这也让人们都看明白了沈家的地位,不得不感慨沈家仿佛有福星保佑,总能在政治冲突中站对立场。 沈太师终于暂时停止了对儿子的指手画脚,勉强称儿子为慈善之心上天有感,沈溪也就笑着接纳了,闲暇时安朝昀便时常约他见面,美其名曰与皇上跟前的红人维持好关系。 好景不长,幼帝兴许真的是八字不吉,登基方半年,蛮夷人大动干戈。 安王年逾半百,披甲佩剑,重返沙场。 三月后,京中传来消息,安王于帐中遇蛮夷人行刺,当场身亡。 霎时举京震动,昔日风光无限的安王府骤然间分崩离析。 沈溪赶到安王府时,整个王府已经被白绢和纸灯笼装点,四下洋溢着悲痛哭声,王妃在一群命妇的安慰下泣不成声,频频晕厥。 沈溪揪心不已,他四处寻找着安朝昀的身影,却听见王妃哭道:“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夫君,为什么我的儿子还要去打仗,非要我们安家男丁凋零,无后无果才甘心吗!” 沈溪呆了呆,悄然退出了王府大门。 他蹲在门边,魂不守舍的抱着头,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那个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嗓音响起:“怎么蹲在这儿?” 沈溪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 他终于不再是一身玄色,那孝服白的刺目,人依旧清俊却消瘦了。 沈溪自己先哆嗦了一下,难受的不能自拔,起身,伸出手臂,搂住了安朝昀的脖子。 安朝昀愣了愣,感觉沈溪抱的很紧,哑着嗓音笑:“怎么好像大难临头的是你一样,抖得这么厉害。” “去哪儿了?”沈溪抱着他低声问。 “去毛遂自荐。”安朝昀说:“我爹的旧部已经彻底乱了套了,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想报仇,蛮夷人最擅长见缝插针,若此时没个人镇着,怕是要一击即破。” 沈溪没搭腔,呼吸急促,像个受惊的动物。 安朝昀环住他的腰,柔声道:“你不是最看不起纨绔么?我终于也精忠报国了,高兴点。” 沈溪下意识的想要说“去他的精忠报国”,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身为安家后人的责任。 “安朝昀。”沈溪说:“你去娶武之甯吧,或者随便谁都行。” “什么?”安朝昀微微一怔,推开沈溪 - 分卷阅读89 ,扬眉:“你说什么?” “你们安家香火不能断在我手上。”沈溪说:“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安朝昀的脸色变了,他瞳孔里掀起惊涛骇浪,但许久,他又强行将那风浪给按了下去。 “沈溪,你在咒我死么?”他凉凉的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安朝昀一步上前,将沈溪逼到墙角:“你听好了,我会做我爹没做完的事,把蛮夷人一个不漏的赶出疆土,然后大言不惭的让皇上扩建安王府,再接你住进来,让京城里的你还有我母亲高枕无忧的活着。” 沈溪呆了呆,这番话滚烫的注入他的胸腔,烫的他几乎想要落泪。 好像,这才是安朝昀真实的模样。 可即便是这样,为什么还会觉得难过,觉得不舍,觉得心如刀绞呢? “我好后悔。”他哆嗦着抬起头,看着安朝昀,向来尖牙利齿不示弱的沈溪终于撑不住,红着眼眶说:“我之前对你那么” 安朝昀不想听他道歉,这样的道歉好像再也没有未来了似的,所以选择封住他的嘴。 十日后,安朝昀承继王爵,由安小侯爷变成了真正的安王,又临危受命,封骠骑将军。 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个虚名,是用来安抚这个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的黄口竖子,没有浩浩荡荡的送行宴,没有殷殷期待,他孤零零的,带着一支亲兵队,策马奔向了千疮百孔的北疆前线。 ☆、第七十八章 “啊?这就结束啦?”小帝姬攥着安朝昀的衣袖使劲晃:“刚好上就分别,太惨了吧!” 安朝昀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自我安慰。” “你说话就说话,掐我干嘛?” 小帝姬往他身边凑,几乎贴上了,大大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恐慌:“安哥哥,有人盯着我。” “恩?”安朝昀微微侧首,余光飞快的扫过一个冒头的人:“你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小帝姬脑袋摇成了个拨浪鼓:“但是他一直就跟着,鬼鬼祟祟的” “不怕。”安朝昀拍了拍她的脑袋:“跟紧我,他不敢怎么样。” 小帝姬用力点头,咬着牙拧着脸,跟着安朝昀一路绕出长街。 跟随之人一变二,二变四,待到人烟稀少便急不可耐的露出了真面目。 刀剑晃眼,小帝姬尖叫一声,被安朝昀单手捞起,她坐在安朝昀的臂膀上,抱紧了安朝昀的脖子。安朝昀如惊鸿跃起,足尖点在刺来的利刃上,飞起一脚踢过去,将包围圈生生踢出一个缺口。 “他们的目标是你啊小姑娘。”安朝昀道:“这么训练有素,怕是有备而来。” 正说着,一人追上来探手像抓小鸡似的抓向小帝姬,安朝昀一侧身,反手拔下了发上长簪,喝道:“无心!” 光芒一闪,长簪成剑,墨色湛湛,朝云武神反手一剑斩出,大地裂开,他飞身向后疾掠,地上的楚河汉界将他们与追兵隔开,小帝姬松了口气,愤愤的挥舞拳头:“我要去告诉母上!把他们都关起来!” 安朝昀:“小姑娘家还挺记仇。” “咦,又变小啦!”小帝姬好奇的望着被攒回发上的无心:“你是神仙吧安哥哥!” 安朝昀挑唇,抱着小帝姬往回走,忽然地面微震,他旋首,发现裂开的地面不知何时竟然愈合了。 面对后知后觉的追兵们,安朝昀的心猛的一沉,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那不对劲潜移默化,已经产生了如此大的蝴蝶效应。 他一边抱着小帝姬后退,一面抬掌,蜷曲的掌心里明光跳跃了一瞬,猝然消弭,安朝昀的腕骨轻颤,随后所有的犹豫都被他狠狠的攥进掌指间。 “啊你为什么突然跑!”小帝姬被颠的上气不接下气:“打他们呀!” 法力尽失的少年形态武神并没有什么战斗力,安朝昀没有多做解释,怕引起小帝姬的恐慌,利刃探近,他将小帝姬护进怀里,凭借机敏躲闪。 追兵们发现了他的异样,穷追猛攻,纠缠良久安朝昀只觉下腹一痛,身形随之一滞,兵刃擦着他的颈子而过。 他颈上绸带凛凛飘动,竟分外坚韧,一剑不穿,却把小帝姬吓得魂飞魄散。 “你怎么啦!!”小帝姬大呼。 “岔气!”安朝昀咬牙道:“凡人还会岔气!” 说话间他又堪堪避过两招,衣衫破裂,小帝姬急道:“他们要抓的是我,你不要管我了!我不想连累你!” “你不怕吗?” “我怕!”小帝姬眼泪“刷”的下来:“母上呜呜呜呜——” 安朝昀被她强装大义的模样逗笑了,一解颈上系带,掷入空中。 系带落下,没了遮掩,他修长的颈子上露出一圈褐色的印记,与肤色为衬。 众人为他此举所惑,皆举首而观,霎时间天色暗下,滚滚浓云推近,那玄色系带飞入云端不见踪影,转瞬电闪雷鸣,似风雨欲来。 “这又是什么戏法”小帝姬喃喃道,忽然她双手交叠掩住嘴巴,惊叫道:“龙!我看到龙了!” 不止她一人看到了,追兵们被云团中盘曲隐现的鳞甲首尾所震慑,巨大不可方物,暗金色的流光与电光更替,竟像是多了一系日月星辰,令人炫目。 “她都说了是戏法了!”不知是谁壮着胆子说:“障眼法,不值一提!” 狰狞巍峨的龙首探出云端,上古神兽被激怒了,龙吟声响彻天地,振聋发聩,在朝云武神的轻蔑一哼声中,应龙扑向地面,将一众凡人撞得人仰马翻。 “我们不能杀凡人。”安朝昀负手转身,自言自语,应龙的眼珠转动,冷血动物的竖瞳里划过嘲弄的意思。 小帝姬被那森寒的眼神看的哆嗦了一下,抱紧了安朝昀:“好可怕。” “别怕。”安朝昀拍了拍她的背,对着那条庞大的古龙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契约是我签的,自然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规定我不能让你救小姑娘吧?” 龙扑闪了一下眼皮,安朝昀又领略了他的意思,微笑道:“知道知道,咱们现在两清了。” 小帝姬悄声道:“他是你的宠物吗?” “不是。” “那是你的仆从吗?” “也不是。”安朝昀想了想:“是我的手下败将。” 龙转开了目光,遥望天际,低低的龙吟撼动脚下的大地,渐渐晦暗下去的天际突然划过一道明光。 多年不曾点燃的烽火台骤然点亮,繁华的金池城被一道战报击穿。 “陛下!!!敌军来犯!!!是姜国人!!!!距金池城只有百里!!!” 越 - 分卷阅读90 长音正与沈溪交谈,闻言浑身一怔,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沈溪的震惊程度不遑多让,他先退出了屋外,与面色凝重的尧国将领擦肩而过。 尧国迅速结兵列阵,训练有素,又聚集城民去庇护地,待越长音旨意下达后,几位将领匆匆离去,依旧愁眉不展,沈溪知道无论是否能抵御来犯,死伤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战事为什么会来的如此突然?他想不明白。 “长音。”他唤女君的名字,入内,正色道:“拿我当人质。” “你说什么?!”。 “若是姜国来兵,带兵的应该是我的兄长远征将军。”沈溪说:“你以我为人质,他投鼠忌器应该能拖延几日,让我查明姜国究竟发生了何事!” 越长音点点头。 姜**队来势汹汹,不日便兵临城下,沈溪爬上城楼,与兄长会面。 沈征竟是奉旨而来,兄弟二人隔城而亡,相对无言。 “二弟,城我要入,最多推迟三日,你若要恨我,就恨吧。”沈征昂首道。 沈溪垂首,淡淡道:“多谢大哥。” 三日后,金池城破,姜**队如有神助,势不可挡,尧**队且战且退,胶着四月方占领金池城,适时流民四散。 姜**队乘胜追击,将四邻小国纷纷吞并,铁骑过处,不服者杀,血流千里,硝烟弥漫,眼看便是一统天下之势。 沈溪护着越长音一路避难,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但她已比从前要镇定许多,只时而苦笑:“昔日之境重现啊,在我身边的总是你,也不知玲珑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沈溪笃定道:“玲珑与昀阆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天各一方,不知相聚是何时。”越长音叹息,红了眼眶。 又过两月余,安朝昀携玲珑风尘仆仆的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离别后再聚,小帝姬欢呼着扑进越长音的怀里,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玲珑不哭。”越长音没有沉沦太久,用袖子替小帝姬拭泪,认真道:“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沈溪抬眸,看着不远处那人,慢慢的睁大了眼。 安朝昀随意的掸了掸衣袍,抬起头,露出颈子上一道褐色的环形印记,他已不复少年模样,身材高大,笑起来丰神俊朗。 “怎么,不认得我啦?” 脑海中,许多残影飞舞,裂边擦过带着隐隐的疼痛,沈溪蓦地撑住了额头,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第七十九章 几人藏匿于郊外一破庙中,安朝昀守在庙外,沈溪守在庙内,小帝姬被越长音哄睡了,沈溪拨弄了一下火堆,蹑手蹑脚的走到庙外。 “我们换换吧。”他低声道:“你进去休息一会儿。” 安朝昀侧目看他,隐隐含笑,沈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欲回,安朝昀猝然伸手拉住他。 “陪我。”安朝昀说:“沈溪,陪我一会儿吧。” 安朝昀惯会撒娇,少年模样时撒娇已是十分可爱,如今这模样撒起娇来威力不减反增,沈溪耳根有些发热:“好。”他坐着隔了些距离,拘谨的抱膝,安朝昀长臂一揽,将他扣入怀中。 “别动。”安朝昀说:“这样暖和。” 沈溪失笑:“你这个武神,实在是不省心。” 安朝昀道:“姜国的战斗力强的不寻常,箫寞前几日给我通了讯息,告诉我姜国方向紫微星芒大盛,不大对劲,让我去查查,好哥哥,你要不要随行?” “我不能抛下长音。”沈溪道。 “也罢。”安朝昀说:“我速去速回就是。” 沈溪轻轻的叹了口气,攥紧了他胸前衣襟,安朝昀的笑声隔着胸腔传递过来,近在咫尺。 “不要舍不得我。”安朝昀说:“你要实在舍不得我,亲我一下,我就不去了,让箫寞派别人去。” 沈溪猛地推开他,起身:“我去看看长音。” “喂!”安朝昀急了,扯着他衣袍一角使劲晃:“好哥哥,沈溪,别着恼!我错了!我给你赔礼!” 沈溪被他臊的厉害,伸手去扯回衣袍,被安朝昀捉了手,放在唇边啄了一下,促狭:“我亲你,这下不吃亏了吧!” 沈溪耳根红透,抬手不轻不重的在安朝昀头顶敲了一下,目光倏地落在他发上的墨玉长簪上。 “这个。”沈溪略略好奇道:“它叫‘无心’?” 安朝昀顺势取下,递到他跟前:“是啊,这把剑一度把他的好主人钉在树上,你说是不是很没良心?” 沈溪抚摸着上面的那朵桃花,“噗嗤”笑道:“无心,配上桃花,岂不是叫花心?” 安朝昀拨浪鼓似得摇头:“好哥哥你可别冤枉我,没这回事,桃花是你赠我的,你是不是又给忘了?无心反噬我时,是这朵花挡在跟前,否则我便要一命呜呼。” 沈溪的声音有些不虞:“是岚沉水。” “你就是岚沉水,岚沉水就是你。”安朝昀认真道。 “不。”沈溪摇头:“不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他是众神之神,而我只是个在尘世中翻滚的人罢了,我会做错事,会有劣迹斑斑。” “可无论你是转世还是轮回,我都是非你不可。”安朝昀说:“你是变了很多,而我只会越发的喜欢你。” “这只是你以为罢了。”沈溪自嘲:“我有他的记忆,你将我和他混为一谈。” 安朝昀欲言又止,俄而他起身,一把将沈溪拉到身后,无心剑芒怒涨,他厉声道:“谁!” 黑夜月光下,一白发黑袍人徐徐现身,他拂袖走近,面容显露,沈溪蓦地挣脱了安朝昀的手,跪倒:“参见阎罗王。” 越长音抱着玲珑,半身盖着稻草,眠的昏沉,隐约有一双冰凉的手扶上她的脸颊,温柔的抚摸,像摸着一件珍宝。 这感觉熟悉却陌生,她不由自主的靠过去,贪婪的渴求的,像是一个即将冻死的人面对着烛火的温暖,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 “独孤。”她喃喃梦呓:“我想你念你,你却连尸骨也不留给我你可知我与玲珑在这世间孤苦艰难” 独孤野的手指细微的战栗,被温热的眼泪打湿,他颤抖的愈发厉害。 便在此时,越长音睁开了眼。 “独孤?!”她的眼神失了光泽,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将现身眼前的黑袍人吸进去:“我在做梦吗?我为什么会看到你?”霎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女君的眼眶猩红,哽咽:“我求求你,不要让这个梦醒,独孤,我不要你走,我太想你了,一个人好苦,真的好苦” “我不走。”独孤野轻声说,他张开双臂,将女君和怀中女儿一并搂入怀 - 分卷阅读91 中:“我守着你和玲珑,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火堆渐熄,万籁俱寂,前尘旧梦百转千回,最终殊途同归,不管是不是水月镜花,至少在这一刻是真实而美好的,安朝昀与沈溪掩去了惊异,双双退出了庙门。 “这下你可以安心跟我去宛霜城了吧!”安朝昀牵着沈溪的手,洋洋得意。 沈溪似有恍惚,他耳畔不断的回响着女君的那句话。 “你却连尸骨也不曾留给我。”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为什么会有感同身受的悲伤呢? “怎么了?”安朝昀问:“沈溪?” 沈溪猛地抬头望着安朝昀的脸,眉宇间的茫然化不开抹不去,目光又缓缓落到他颈上,那道环形的褐色伤疤触目惊心,令肝肠都痛彻。 “我们到底”沈溪的神色痛苦。 “别想了。”安朝昀握住他的手,坚定却温柔的说:“从前我什么都不怕,最怕你忘了我,但同你在一起时,我发现记得或不记得都不重要,沈溪,别想了,都过去了。” 朝云武神现身宛霜城王宫金殿,持剑斩落殿上帝王头颅,帝王全身人形具消,幻化成一块残破帝令,正是当初自南天门落下的那块帝令。 帝令成精,自是天下无双的皇帝运道,凡人莫可阻拦。 此时此刻的九重天上,箫寞缓缓的从金座上起身,她从袖中摸出一枚山楂丸,轻轻送入口中。 山楂的酸甜融化在口中,她走出凌霄殿,走出南天门,低下头,透过缥缈云巅看向人间。 独孤野应该已经到了,她默默的想,不管他自下面来到人间跨越极乐碑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这位曾经为了普度众生而抛弃妻女的阎罗王,如今是该履行他的职责。 越箫寞,飞升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她的本名了啊 女人生来不易,希望她的后人长音以后路会好走一些,毕竟都是越姓宗室的女子,曾经背负着一样的使命。 “箫寞殿下。”韶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插手的事太多,迟早会被发现的。” 箫寞转身,面色平静:“此话怎讲?” “宛霜城的难民是你引过去的吧。”韶光微微笑道:“金池城附近的迷阵是你设下的,对不对?” 箫寞不语。 “你已飞升,前尘合该斩断。”韶光说:“你如此干预,恐怕会遭天谴。” “韶光仙君突然来找我说这些,意欲何为?”箫寞撑开纸伞,于南天门下婷婷玉立。 韶光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他浅浅笑道:“箫寞,我们都是有竭力要保护的人,何不互相体谅呢?” 箫寞冷漠的看着他。 韶光颔首,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只是开个玩笑,秦戈是虞驰的转世,怨念深重,无论如何不能留,这一点我明白。” “秦戈为何会找上岚沉水?”箫寞问:“他是经何人挑唆?” “帝令。”韶光叹惋道:“谁也不会想到小小一块帝令,竟然会成精。” 他解释的自然而然又无懈可击,箫寞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倾斜纸伞,自伞中拔出佩剑。 “韶光仙君,还有一个问题。”她说:“你的坐骑白鹿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解谜。 ☆、第八十章【正文完结】 安朝昀弯腰将那块帝令拾起,放在手里颠了颠。 “难怪所向披靡,这是真真正正的帝王将星命啊!”他不屑的讥笑。 王宫内的侍从早就被武神下凡的场景吓得逃走殆尽。沈溪转身走出金殿,踱下城墙,自高处俯瞰整座宛霜城。 忽然间极为想念父亲母亲,他颦眉叹息,也不知大哥造的那些杀孽,最终会算在谁的头上。 安朝昀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忽然歪过身子轻轻撞了一下他的头。 “沈溪。”他轻声说:“夸夸我。” 沈溪心底一软,转过头,还未开口,安朝昀已经俯身吻住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这一次沈溪没有躲闪,只是慢慢合上眼,安朝昀蓦地伸手抱住了他,将他顶在坚硬的城墙上,深深地吻下去,仿佛在宣告主权。 风起,长发与衣袂烈烈飞舞,二人都不曾注意天边浓云层叠,一道苍白的光落在城墙尽头。 安朝昀放开了沈溪,微微偏头,看见城墙尽头有一头雪白发光的鹿。 那鹿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分明是个漂亮的祥瑞之兽,在阴郁的天幕下却莫名的阴森诡异。 安朝昀竖起了浑身的戒备,无心的剑芒闪烁不定。 “朝云武神,千年不见,别来无恙。”鹿猝然开口。 安朝昀猛地变了神色。 玄周死于第二次天界大乱,因为谁也想不到能够搅弄风云,导致天帝陨灭的魔头,原本只是一个司种田的神仙。 他的名字叫竹一。 玄周的帝命是与生俱来的,但却没有人说帝命是独一无二的,竹一亦是帝命格,这是千万年来难得一见的双帝命。 同样的命格,一个成为了至尊的天帝,一个却只能默默无闻的种田。 而在意交好的人会因为天帝的身份去竭力的巴结,这是怎样的巨大落差。 竹一成魔,杀死了玄周,险些摧毁了整个九重天,幸得安朝昀及时归来,大败竹一,保九重天安宁至今。 所有人都以为竹一死了! 白鹿举蹄走近,他似是浑然不怕无心剑,漆黑的眼睛里居然闪烁着人类的笑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别傻了。”安朝昀道:“我杀你易如反掌。” “我已经是一匹鹿了,还能做什么呢?”白鹿晃了晃团绒似的尾巴:“只是阎罗王如今在人间,想来顾不得群魔人间乱舞,届时可真是一番壮观景象呢!” 他话音甫落,沈溪已经动作了,他将灵骨摘下,塞进安朝昀怀中,冥司令光华一闪,他人已经消失不见。 “沈溪!”安朝昀大吼,他感到心口一阵疼痛,宛若撕裂,又气又急,一剑削向白鹿的脖子。 少倾有无数咒符蝶翼般纷呈而至,包住了无心的剑刃,一人自天儿降,喝道:“竹一!” 韶光仙君衣袍鼓舞,横袖挡在朝云武神与白鹿之间,他面对着安朝昀,话头却是冲着身后的坐骑。 “我呕心沥血保你多年,不是为了让你再次祸乱三界!”他厉声道:“你还没有想明白吗?” “我想不明白!”白鹿嘶吼,一张小小的面孔想要做出更多的表情而扭曲:“我从前被玄周打压也便罢了!如今只能当一只鹿!四脚着地的活着,我是帝命啊!谁能想到我是帝命啊!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滑稽的人吗?” 韶光皱眉不语。 - 分卷阅读92 “韶光,我不要你可怜我。”白鹿努力的昂起头:“从前我们那样好,我知道后来你去亲近玄周是因为他的身份,我原本可以和玄周一样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会不会亲近我一些?” 韶光笑了笑,他眼中浮光不定,却第一次流露出了悲哀。 “竹一。”他说:“我这次保不住你了。” 白鹿的眼瞳中渐渐涌现出惊惧和扭曲。 “你果然还是这样的。”他苦笑着说:“你还是那个己大过天的韶光” 无心剑芒出,白鹿合上双眼待死,下一刻,雪白的影子还是豁出去了,挡在他跟前,剑芒被仙官的身体吞没。 白鹿蓦地屈前腿跪倒,对着迅速消散的仙官元神发出无边的嘶吼。 韶光解脱似的看向天际,喃喃笑道:“竹一,希望我轮回不会再碰上你。” 随着韶光的消失,悲凉之色在朝云武神的瞳孔中一闪而过,下一刻,他提剑斩断白鹿的颈,冷冷道:“没有第二个韶光来保你了。” 灵骨在他的掌心里,硌的他掌骨生疼,依沈溪的性子,他想通了贯穿前后的原委,必定会奋不顾身的去力挽狂澜。 这样的奋不顾身曾叫朝云武神心痛了千年,不能再来一次了。 焦虑和担忧占据了一切,安朝昀头也不回的冲出去,寻找最近的极乐碑,他在心底狂吼——沈溪,结束了!你在哪里!你不要让我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你啊! 然而,不曾等到他寻到冥界的入口,那灵骨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啪”的碎裂了。 沈溪在跳下血蛊池时,便做好了永生不得轮回的准备。 他在奈何桥上与鬼差大打出手,一碗孟婆汤泼了大半,他咽下去了些许却再不肯喝。 孟婆汤会教人遗忘,从最深刻的人和事开始。 不喝便不能入轮回,可喝了,国仇家恨都忘记了,他不甘心。 阎罗王来了,把他带走了,带去了血蛊池。 鲜红滚烫的池子里“咕咚咕咚”冒着泡,粘稠的瀑布冲入,溅起腥臭的水花,上头隐约三两浮着白骨。 独孤野说六道轮回都不能带着记忆,你若想带着记忆返回阳世,这是唯一的办法,血蛊池能将你的灵与体分开,将体凝为灵骨,你会成为所谓弥生魂,只要携带着你的灵骨,便可以行动自如。 可是,从没有人能走出血蛊池,你若不是有极大的执念,何必生受此苦,不如抛下前尘去轮回。 沈溪问,阎罗王,你试过吗? 独孤野淡淡道,试过。 他们一起望着那沉浮的白骨,默然无声。 沈溪选择踏入血蛊池,但他却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不肯去轮回。 那一点点孟婆汤好像起了作用。 他努力的回想着,只记得他不听父母亲的劝告毒杀了傀儡幼帝,摄政王抄了他的全家,他逃到胥江之上,一跃而下。 是因为未报父母养育之恩,还牵连他们丢了性命,才愧疚万分的吧。 血蛊池蚀魂化骨之痛难以描述,他扛下来了,成了一个不入轮回的怪物,跪倒在独孤野的面前,祈求他给自己一个身份,让他于来世再报双亲之恩。 是这样的吧,他一直以为是的。 天劫居然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渡完了。 梨央不情不愿的跪在了沈溪面前,磕头:“师尊。” 沈溪哭笑不得:“梨央仙君,这礼太大了,受不来受不来。”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梨央拉着脸说:“不让我叫师尊,难道要让我叫你爹吗?” 沈溪:“还是叫师尊吧。” 一路上沈溪就不停地在跟人打招呼,沉水上神消弭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被人这么牢牢记住,沈溪有点欣慰。 然后梨央告诉他这都是源于朝云武神的武力镇压。 二人推开百草观的观门,那熟悉的小小楼阁被翠绿的藤蔓包裹,周围依旧是花木丰茂,梨央道:“师尊,自你走后,我一直守着他们,寸步不离。” “那现在麻烦你离一下。”屋里有人毫不客气的说。 梨央的脸色瞬间变了。 “安朝昀!”他勃然大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朝昀大摇大摆的坐在那张躺椅上,两腿交叠,摇篮似的晃悠,眼神就黏在沈溪身上:“我等你们上神等的花儿都谢了。” 沈溪挑眉。 梨央还要开骂,安朝昀抢在前头道:“你不去帮箫寞殿下,在这里瞎溜达什么?小心我代替箫寞殿下收拾你!” 提及箫寞,梨央纠结了一下,他几步上前,居高临下的指着安朝昀:“你力保箫寞殿下坐天帝之位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喜欢他!” 安朝昀:“” 沈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安朝昀扭曲着一张脸,拍开梨央的爪子:“小东西,你再造谣小心你师尊扒了你的皮!” 沈溪:“?” 梨央蒙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安朝昀抬脚一踹,径直飞出了大门,安朝昀一抬手,门窗齐齐关上,葱翠的藤蔓遮蔽天光,让整个屋子都静谧晦暗下来,他起身一把拉住了沈溪的手。 “沉水上神。”安朝昀挑唇而笑:“我真是越看越喜欢你。”他用力一拉,沈溪便旋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屋外隐约传来梨央挠墙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呐喊:“我的师尊啊!!!!” 安朝昀深吸一口气,有鼓动的风推出,形成了一方结界,瞬间,万籁俱寂。 沈溪摇头道:“你当真是霸道。” 安朝昀道:“我想玷污九重天上的白月光,很久很久了。”他笑的露出两颗犬牙,小声威逼:“你怕不怕?” 沈溪侧目瞅着他,良久,挑衅似的吐出两个字,瞬间激起了安朝昀浑身的兽血:“来啊。” “哗啦”一声,两个人上下颠倒,安朝昀将削瘦的沈溪压在这张躺椅上,场景无限的与回忆重合了,他心跳的快要破胸而出,埋头吻上去。 他竭力克制,仍是忍不住啃咬沈溪的脖子,仿佛只有留下印记才能宣告他的主权,沈溪低低的喘息,隐忍的扬起下颌,任由安朝昀探手伸进衣襟。 指尖滚烫,衣衫剥落,肌肤裸露却又有些寒凉,安朝昀抚摸着这具曾经至高无上的身体,呼吸急促。 “沈溪,我”他忽然犹豫,用力的在沈溪的唇角亲吻,带着渴求和希冀的回望,像是在征求同意。 这样的眼神无论是沈溪还是岚沉水,都没有办法拒绝。 “没事。”沈溪抱住他的头,坚定道:“来吧。” 被贯穿的瞬间,沈溪痛苦的扬起头,雪白修长的脖颈绷直,安朝昀朝着他毫无防备的喉咙咬过去,留下粉色 - 分卷阅读93 的印记。 “沉水上神。”安朝昀声音沙哑,欲望使他眼眶微微发红,一下一下的顶进去,又凶又狠,他像是一个被解开了束缚的小兽,彻底释放了骨子里的凶悍。 安朝昀每喊一次沉水上神,骨子里的矜傲都会化作一股羞耻,如泉眼般喷出来,沈溪不由自主的攥紧了铺陈在躺椅上的衣衫,大口喘息,熬过那阵痛苦,欢愉如蚁噬般沿着脊椎骨往上爬,他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艰难的闭上眼,奈何安朝昀猛地扣住他的手腕,举到头顶,朝着那一处脆弱狠狠地撞过去,咬牙切齿道:“沉水上神,睁眼看着我!” 沈溪哆嗦着,连呼吸也破碎,他徐徐的睁开水汽熏蒸的眼眸,喃喃求饶道:“昀郎,你” “求饶。”安朝昀说:“求饶我就放过你。” “不”沈溪宛若一只在河上颠簸的小船:“昀郎我啊——不行” 白光自眼前绚烂的炸开,沈溪忽然间被逼仄出了眼泪。 他想起了那天,安朝昀凯旋。 尘沙将他浑身的风流倜傥都磨砺的干净,只剩下磐石般的坚硬,然而在见面的时候,他冷硬的眼神却像是饥渴的沙遇上了潺潺的溪水,骤然间染上了颜色。 觐见完后,安朝昀与他又一次来到了护国寺后山上的古钟内。 沈溪恪守立法,拥抱亲吻至情浓时也没有允许他动手。 “待天下平定,你我成亲之后再——”沈溪轻声说。 “好。”安朝昀没有强迫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往后,摄政王意图独揽大权,一步步将幼帝的王权架空,幼帝本就智力缺陷,对摄政王唯命是从,渐渐成为傀儡。 所有不归顺摄政王的臣子都被收押入狱,沈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屡次对父亲进言,父亲不予理睬,只模棱两可道:“摄政王不会害沈家。” 他偶尔进宫,幼帝仍会一脸天真的喊他沈卿,拉着他吃着茶点,聊天,亲密无间的样子,沈溪茫然,他开始怀疑,是否从一开始就被摄政王利用了,或许,他从最开始就不该保幼帝活下来。 直到安朝昀下狱,沈溪才彻彻底底的乱了章法。 彼时边关渐有不宁之势,摄政王仍然偏执的收拢着自己的权柄,沈溪想,安朝昀暂时还有用,和朝还靠他抵御外敌,摄政王不会动他的,不会的。 七日后,宫中传出风声,安王朝昀,依仗兵权在手,目无王法,悖逆君上,其心可诛,斩立决。 一个在紧要关头有肱骨之用的重臣都会被斩,旁人岂不是如鸿毛般无足轻重,整个朝廷都沸腾了,人心惶惶,对摄政王莫敢不从,这才是真正的杀鸡儆猴。 沈溪疯了一样冲进了皇宫,他跌跌撞撞的去觐见幼帝,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动摄政王,但只要幼帝不拟旨,不按下玉玺,摄政王就不能顺理成章的采取行动。 他在殿前磕破了头,幼帝打开门,懵懂而不解的望着他。 “沈卿。”幼帝童声童气道:“你不要磕头了,看着好疼,进来吃些点心吧。” “皇上!”沈溪声音嘶哑:“求求你,沈溪就求你这一次,不要拟旨,不要拟旨!!” “沈卿。”幼帝也红了眼眶,他手足无措的攥着衣袖:“朕朕” “皇上,看在沈溪从前同你的交情上,求求你了!”沈溪声嘶力竭:“仅此一次,沈溪以后一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幼帝眨巴了一下眼睛,于原地抽噎了许久,慢慢道:“对不起。” 沈溪浑身凉透。 幼帝用袖子揩着眼睛,无助委屈道:“可朕,可朕不能不听摄政王的啊!沈卿,你不要难过了,你进来吧朕请你喝茶” 沈溪骤然间瘫倒在地上。 他望着昏暗的天,忽的笑出了声。 自作自受,他说,自作自受啊!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父亲甩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道:“你是不是活腻味了!竟然去求皇上饶恕罪臣!” “安朝昀不是罪臣。”他止不住的冷笑:“摄政王谋权篡位,大逆不道,当天诛地灭!” 父亲怒吼道:“那你就忍心看着生你养你的父亲母亲被治罪下狱吗!沈溪,你醒醒吧!良禽择木而栖,摄政王文韬武略,若当政会比这痴傻幼帝好千倍万倍!” 沈溪面露讥诮,他隐约回忆起摄政王从前的种种,像是披着羊皮的狼,令人作呕不堪,他避开父亲,默然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圣旨下,安王朝昀三日后菜市处斩。 沈溪自闭屋中不饮不食三日,昏昏沉沉,却在拂晓时猝然惊醒,他五脏六腑都开始绞着疼痛,夺门而出。 他一路疯了一样推搡着人群,人潮都往一处涌动,大家都是奔着处斩去的,所谓繁华湮灭成灰,一个贵胄中人落得如此下场,是最博人眼球的。 什么忠肝义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溪挤开人群,冲到最前沿,赫然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自安朝昀还朝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想维护着这个岌岌可危的大和朝,仍旧是聚少离多。 距离上次见面,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牢狱之灾使这个曾经英姿勃发的男人憔悴消瘦,可眼神仍旧发亮。 亮到一眼就看见了他。 沈溪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深深的恐惧开始在体内疯狂的滋长,吞噬着他的血肉。 眼眶睁的发疼,却流不出眼泪。 上一次为什么要拒绝他呢?沈溪脑子里混乱的想,为什么? 安朝昀望着他,他穿着囚服,背上插着签令牌,脊梁骨却笔直,他的眼神里有千言万语,饱含深情和不舍。 他翕动嘴唇,看唇形,他在说:“走吧。” 沈溪用力的摇头。 安朝昀皱眉,他似是要暴起,却被猝然按住了肩膀,随着“行刑”一声起,签令牌被摘除,他的脑袋被压在了木砧板上,眼睛却死死的吊着,目光传向一处——他始终望着沈溪。 手起,刀落。 沈溪一瞬不瞬的看完了全部,他的额角克制不住的抽搐了两下,随后归于平静。 菜市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了,沈溪杵在那儿,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小伙子,走了,没啥可看的了。”一菜农拍了拍他的肩劝道。 沈溪面如死灰,他僵硬的抬腿,木偶似的走了两步,猛地栽倒在地。 “小伙子!”菜农看他不对,以为他被斩首吓着了,忙上前去扶,他递上水瓢道:“来,喝点水缓缓,承受不了就不要来看,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被沈溪猛地推开。 “乱葬岗。”他喃喃的说,茫然四顾,眼神却不聚焦:“我要去乱葬岗。” - 分卷阅读94 乱葬岗在城郊,所有死囚的尸体都会被车运去乱葬岗。 沈溪徒步爬上乱葬岗,在堆积成山的尸体里翻找,他想,安朝昀不能被丢在这里,绝对不可以。 “我来带你回家了。”他颤声喊,不顾腥臭,蚊蝇乱飞,他不知疲倦的找,拼了命的找。 他找了两天,没有找到,最终晕倒在乱葬岗的尸体堆里。 沈家上下找他找疯了,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不料沈溪自己回来了,面色如常,他主动换洗了衣裳,整理冠面,朝父亲母亲行跪拜大礼,说:“儿子不孝。”随后入宫。 幼帝听闻他来,欢喜非常,他小跑着出来抱住沈溪道:“沈卿,朕还以为你生朕的气了,你不要难过,朕请你吃好吃的,朕给你金银财宝。” 他一直是幼帝的保护伞,曾经挡住了所有试图戕害这个孩子的人,幼帝对他的信任不肖多言。 沈溪摸了摸他的头,笑的冷冽:“好。” 在他的心底,仇恨与悔过如岩浆喷发,将天和地都焚毁,他想要的不过是玉石俱焚罢了。 幼帝身亡,摄政王失去了掌控和朝的权杖,塞外蛮夷侵略又虎视眈眈,一时内忧外患,他又惊又怒,将一腔愤慨全部宣泄在了沈家头上。 沈家被抄,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官兵里里外外的寻找沈家的独子沈溪。 沈溪站在胥江边,他深深的呼吸这属于和朝的最后的空气,他背负的罪孽太多,痛的麻木,他却戚戚然笑了,纵身跃下。 沈溪似是痛极,他大口的呼吸,竭力抱住安朝昀的脖子。 “你连尸骨都没有留给我。”眼泪从眼角坠落,他哆嗦着,浑身颤抖。 “我那时,渡了天劫,飞升了。”安朝昀搂着他,抚弄着,像是在安慰一个受惊的猫:“我不知道你后来受了那么多的苦” “我害了虞驰,害了幼帝,秦戈怨我也是应该的。”沈溪轻声说。 “你不是圣人。”安朝昀说:“我爱上的也从来不是个圣人。” 唯你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解谜,然后完结。 撒花撒花。 其实韶光和竹一的渊源挺深,但是正文塞不下了。 有空再来补番外吧。 甩新坑地址,哪个收藏多就主填哪个。 ps:开了个专门写耽美的马甲,不要认错人那都是我哟啵啵啵 古言在填:殿下,不怼人会死吗?毒舌皇子x戏精女大夫 现耽在填:不可思议调查处 骚断腿猎人攻x血族小王子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