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奇谭》 分卷阅读1 第一章、走马鲜卑儿 麟德元年十二月,宰相上官仪及其子上官庭芝以谋逆罪诛,抄没家产,家中女眷没入掖庭。 一夜之间,曾经门庭若市鲜花着锦的上官府邸便已从枝头跌落,摔得粉身碎骨,化为东都街头的一掬尘土,洛阳百姓茶余饭后的一段谈资。 那时候,还没有任何人能预见到,将上官一族从云端打入地下的女人,究竟能在俗世的权位上走到哪一步。 “寂寞平阳宅,月冷洞房深。”姜黄面色的中年男子看到眼前如废墟般凄凉的府邸,忍不住长叹一声,“游韶公当年为高密长公主作此诗,却可曾料得有朝一日,竟无一人敢为他作挽歌一首?也不知武皇后……” “大人慎言!”跟随身侧的心腹急急出声打断男子的话头,微微将脸偏向一旁:“那边……”男人顺着他眼光瞧去,正瞧见身着深绿官服,腰佩仪刀的少年策马疾驰而过,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一个连出身都说不清的鲜卑胡儿,不过因为由武昭仪捡来教人抚养,便能以弱冠之龄得封六品,显赫甚于世家子弟,荒唐,荒唐!” “大人,此子乃皇后心腹,当日查抄上官府,押送上官家女眷于掖庭,便是由他带人督办,属下听闻此人面冷心硬,连上官庭芝刚出生的幼女都不曾网开一面,如今武皇后权势熏天,大人还当慎言才是啊。” “罢、罢、罢……” 鬼市特有的森寒气息逐渐加重,有人言之凿凿,说千百年来枉死的魂魄最终都汇集于此,那长年回响的空洞风声便是亡魂在诉说他们的冤屈。 冤魂?呼出的热气很快在冰冷的环境中化为白雾,尉迟反手插刀入鞘,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碧蓝色的眼中厉芒闪烁:“诬害皇后者,死!” 毫不在意脚边横七竖八的尸体,他转身便走,鬼市既然被叫做鬼市,在这里的便都不算人,谁死了也不会有别人来操心。他在路过人畏惧的眼神中扬长而去,逐渐没入夜色般深沉的鬼影深处。 洛阳显贵都背地里称呼他“那个来路不明的鲜卑儿”,的确是来路不明,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尉迟真金最早的记忆只能追溯到十岁,似乎是得了一场大病,他的梦被遮天蔽日的火海吞噬,他在火海中奔走呼号,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将他从梦魇中拉出。 救了他的女人,彼时还被唤作武昭仪,见他醒来,女人原本被哀愁浸透的美貌一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容光,那一眼的惊艳他至今难忘。 “女儿死在我怀里时,我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武昭仪眼中泪意莹然,如一丸水银绕着黑艳艳的葡萄,“我想再多看她几眼,于是哀求皇上带我去送她最后一程……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却发现了你!”她用丝帕轻点眼角,露出温婉的笑意:“明明之前已经清过道,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那么倒在路边,要不是我眼尖,竟没人发现你!你这孩子,是哪里来的呢?” “我……”他艰难地回忆了一下,却发现他对自己一无所知。他沮丧地闭上眼睛,嗫嚅道:“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原本以为昭仪会生气,认为他是骗子,将他赶走,可是武昭仪却笑着端过汤药喂他喝,说她一见他便觉亲切,必是上天怜她丧女,给了她一个安慰,为他取了名字,并禀明皇上,从此将他养在身边,直到…… 直到十一岁那年,萧淑妃指着他,训斥武昭仪欲以狡童娈宠迷惑圣上,其心可诛,虽皇上责令萧淑妃慎言思过并温言安抚武昭仪,尉迟真金还是在第二天用炭粉涂遍全身,自请出宫。皇帝怜他年幼,赏赐他流外官的出身,并赐官邸予他居住。武昭仪极为不忍,却也只能由得他去,却教尚仪局下辖工坊赶制上品黑粉按月送来,令他不可胡乱涂抹炭粉泥灰,有碍身体。 如今,他已二十一岁,官居正六品下奉裕之位,一身武艺在洛阳已是难逢敌手,当年的武昭仪,也早已贵为皇后,垂帘听政,与皇上并称“二圣”。十一年来,武皇后的容色不曾因岁月而有半分衰减,待他也是一如既往的亲和,可尉迟真金对她的心情却从仰慕到敬仰,到如今挥之不去的隐隐畏惧与服从。 远处天已微亮,鬼市出口当在不远,尉迟真金却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左侧不远处地上那一团物事。 掀开上面一层脏兮兮的黑布,下面是一个全身连须发尽是雪白的孩子,他伸手摸了摸,还有气,只是浑身冰冷,仿佛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一般。拍了拍孩子的脸,没能叫醒他,只让他细得可怕的脖子摇了摇,一颗脑袋似乎随时能从腔上滚落,倒是有些骇人。小小的白子紧皱眉头,稚嫩的小脸挤作一团,像是在承受什么难以忍受的苦痛。 “咦?”旁边有人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尉迟飞快地抱起孩子站起转身拔刀,把出声之人吓了个半死:“官……官爷饶命!小人只是有点惊讶,之前小人在这里徘徊许久,也没看见有这个孩子,您刚才一过来,他好像就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小人只是、只是有点惊诧……” 明明之前已经清过道,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那么倒在路边,要不是我眼尖,竟没人发现你!你这孩子,是哪里来的呢? 尉迟微一晃神,低头看向怀中幼子,心道:看来我与此子却是有缘,便带他回去养起来罢。 第二章、花落未成阴 “小东来,看你又在发呆,师父还没回来么?”小少年打扮的上官静儿刚踏进尉迟家大门,就看到穿得一身乌漆墨黑的白子正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恹恹地将粉嘟嘟的雪白小脸皱成一个带褶儿的肉馒头。 “哼。”裴东来懒洋洋地瞥了眼静儿拎在手中的荷叶包:“这回又是什么?” “这个啊是宫里仿江南道的做法,用绿豆制成的冷淘,大热天吃起来最消暑了,我可是特地帮师父和你带来的呢!”静儿笑吟吟地将荷叶包塞在东来怀里,为他整了整脑袋上那顶大得有些过分的宽檐黑帽,“真是不省心的孩子,师父不在,你看你连帽子都戴不好。” “别整天孩子孩子的叫,”东来把脸扭到一边,粗声粗气道:“你也不过就比我大三岁罢了,摆什么长辈的架势。” “嘻嘻嘻,”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只手刮自己脸儿羞他:“你知道你这样像谁吗?你这个样儿啊,就像殷王殿下尿床以后的反应哦!” “……”小白子气红了一张脸儿,扭头快步走进屋里,只听得后头一阵子叮咣乱响,片刻后便见他用托盘端了两盏茶水出来,恶狠狠地往几上一剁:“这么啰嗦,渴不死 - 分卷阅读2 你,还不过来喝茶!” 静儿早已见惯了东来的恶行状,知他现下有些害羞着恼,偷偷吐了吐舌,端起茶盏小啜一口,顿时小脸一苦,气急败坏地连声呸道:“这是我旬前托人捎来的寿州黄芽吧?!怎地被你沏得如此难以入口,真是糟蹋!” 东来满脸的不服气:“就你嘴刁,师父喝的时候可从来都没说过味儿不好!”他瞄了眼静儿,觉得她此番不似作伪,心下有些忐忑:“真的很难喝?” “你这手艺,简直连宫中捣衣的粗使宫女都不如!”上官静儿嫌弃地撇撇嘴,将茶盏放下,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慈爱的嘴脸,语重心长道:“东来呀,我看你是被师父宠坏了,以前他差事悠闲,压根就没教你怎么做活吧?瞧瞧你,帽子也戴不好,茶也沏不好……现在师父去大理寺任职,天天忙得什么似的,回来再喝你这茶,东来啊,你亏心不亏心呀?” “你这是跟谁学的腔调?荣国夫人?” “一句话,要不要学?” “……” …… “对,这里手要这样……嗯,不错不错,大有进步……我尝尝” “如何?” “虽然还是不怎么样,比起先前那一盏,倒是好多了。” “……再来。” “哟,学茶道呢?挺有闲情逸致的啊?”尉迟真金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便看见两个徒儿正在摆弄自去大理寺任职后就被束之高阁的那套茶具,原本板得硬梆梆的脸顿时缓和下来。 “师父!”两个小辈异口同声地唤了他一声,东来将手中茶具随手一扔,快步迎上前来,伸手要接过他刚解开披在臂上的披风,却被尉迟真金将他两只小手裹在掌中。 夏天了,东来的手还是如此冰凉,真是愁人,他想,两年前这孩子刚抱回来时,身上彻骨的寒冷怎么都无法驱散,他生着火盆盖上全部大被,运起内功将东来暖在心口足足三日,才让这孩子有了一丝热气儿,可不管之后如何给他喝药抑或食补,东来的体温始终低于常人,要是哪天让他一个人睡,只怕到了第二天早上,被窝里还跟个雪窟窿似的。他顺手将披风挂在屏风上,牵着东来坐到桌边:“静儿回来啦?泰山之行如何?” “泰山倒是一派巍峨,此行果然不虚。”静儿将几上茶具收拾到一旁,转眼又皱起鼻子抱怨道:“山好,人不行。师父您是没跟着去,那些老大人啊,见皇后娘娘主持亚献,一个个脸拉得老长,酸得跟喝了几十年的老醋似的!”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事情,秀丽的眉眼挤作一团,龇牙咧嘴拧出个作呕的表情:“后来我奉命给那些老大人斟酒,哎哟哟,那些老大人的胡子呀,那么长,酒都洒到胡子上了,接着皇上又赐下汤饼,汤汁又淋在上面……油腻腻的,真脏!他们以为拿帕子擦擦就干净了,偏我又站得那么近,看得那么清楚,明明还有油光嘛!真是倒尽胃口……师父,你以后可不能跟他们学着留胡子!” 尉迟嘴角一抽,裴东来已经噗地笑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师父一眼,赶紧忍着笑跑开,去为师父端来热水擦脸。静儿虎着脸瞪东来:“笑什么?真是的!”她抬手向他示意正慢吞吞拭去面上黑粉的尉迟:“你也不看看,咱们师父生得这么好,又风度翩翩,就算将来老了,也应该是大唐最俊的老大人!东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裴东来坚决果断地“嗯”了一声,与静儿一起,两双晶亮亮的大眼睛一起盯着尉迟,满眼崇拜与期待。尉迟真金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个活宝!他边摇头边无奈地笑着想,真是被惯坏了,没大没小的,也不知道以后长大了会是个什么形状! 他有些悠然地遐想着,等到很多年以后,自己变成一个老头子,头发胡子都白了,满脸皱纹的时候,静儿与东来应该都已为人父母了……静儿这脾气,得找个温和包容的男子才能和和美美,东来这孩子呢,就得找个温婉贤淑的闺秀,到时候他们的儿女,还得乖乖叫自己一声阿翁…… 这么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在大理寺所有的劳累与不快、皇后托付他的重任,都不算什么了,含笑喝了一口东来满眼期待地递过来的茶水,夸奖般摸摸他的脑袋,心中一片安谧。 tbc 第三章、昏昏风曳竹(上) “快点审讯让他画押,此案便结了!”大腹便便的紫袍人不耐地挥挥手,令人将瘫在地上连呼冤枉的男子拖走。 “大人且慢!”一人上前拦住了狱丞,“大人,属下以为此案仍有蹊跷。” “尉、迟、真、金。”大理寺卿蔡廖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这个家伙的名字:“此人是人口贩子,失踪孩童失踪前他都有出现在附近,必是他暗中施手段将人诱走,转卖他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启禀大人,”红发男子揖手一礼,不卑不亢道“此人虽惯卖人口,但他平素只向高门贩卖美貌婢女以谋厚利。可此案失踪之人少男少女皆有,且多为相貌奇特之人,这般品貌即使是卖,也只能得个粗使仆役的贱价,此人何必费力做这等亏本买卖?且本案不到两个月先后失踪三十多人,即便是他拐卖,属下听闻这些人卖奴之前都要先训练一段时日,又岂能短短数日卖得如此干净,竟连一根发丝都再也找不到?请大人明查。” “……也罢!”大理寺卿蔡廖咬牙容忍了这位皇后亲信的质疑:“十五日后便是中元,本官便多给你十五日期限,到了中元节,你若不能破此案,别怪本官将你处处与本官作对吗,阻挠办案之事禀告二圣!” “是!”尉迟一拱手,利落地转身走向堂外,唤来跟随他的部下。 “这起案子发生的突然,之前从未有过,千张,你去查一查历年案底,不拘洛阳一地,全国随便哪一处发生过类似案件,立刻记下,回报与我。邝煦,你去那些失踪孩童的家中,一一记录详细情况,并询问周围人有没有见到什么与平日里不同之事!”他满脸凝重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让他们出发,正准备自己也动身前去查案,却见一骑绝尘冲入正门。 “皇后有旨,尉迟真金即刻觐见!”作男子打扮的少女笑嘻嘻地举起手中令牌:“师父,随我一起去见娘娘吧。” “如此说来,他是想将那人贩屈打成招,好将这桩大案糊弄过去?”凤座上的女人有些慵懒地把玩着手中的团扇,“蔡廖还真想让他那尸位素餐之名越发响亮。”她眼波轻转,看向端立于阶下的红发男子,“尉迟卿既应下破案之责,心中可有把握?” 尉迟真金毫不犹豫地跪拜在地:“回禀皇后,臣必尽心竭力,勘破此案!” “很好,上任不到十日,你就有如此胆气,本宫深感欣慰。”武皇后站起身,在大殿中款款而行: - 分卷阅读3 “蔡廖占着大理寺卿的位子,却胆小如鼠,一旦有案件发生就恨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三月前洛阳夜间那起大火,分明是李上金暗中指示,妄图破坏本宫陪皇上封禅的计划,他倒好,竟说是更夫不慎将灯笼在油坊打翻所致,当真是愚不可及!”她双眉高高竖起不过一息,便又恢复了平素温婉的表情,乌黑睫羽重重掩盖下眸色更见幽深:“让你去大理寺任职,是本宫的主意,你只管放手去做,谁也不敢抹了你的功劳。” 她微笑示意侍立一旁的上官静儿去将人扶起:“大理寺,不需要一位怕事的主官,尉迟卿,本宫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 “是。”尉迟真金垂下眼睛,不敢正视皇后眼中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了,本宫也不耽搁你办案了,回去吧。静儿,去送送你师父。” “是。”静儿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皇后娘娘,静儿想去师父家找师弟玩儿,求娘娘恩准。” “你这孩子,”武皇后不禁失笑:“去罢!你师父最近忙,你便去陪陪那孩子,也好让你师父放心办案,本宫准你过了中元节再回来。” “谢娘娘!”静儿顿时喜笑颜开。 “你刚才那是什么样子?我有教过你对皇后可以如此无礼吗?”出了大殿,尉迟便忍不住开始教训徒弟:“这是皇后宠爱你,你可不能恃宠而骄。” “师父真啰嗦。”静儿垂头瘪嘴:“人家也只在皇后娘娘面前这样嘛……哎呀”没注意到尉迟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一头撞在尉迟按刀的胳膊上,“师父?” “他是何人?”尉迟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往皇帝寝宫而去的青袍道士:“我记得皇上曾下旨不许道士入宫。” “哦,那是雍王引荐给皇上的有道高人,从岳州请来的,自号管青子,听说他仙法无边,能行于水中而衣衫不湿,皇上对他很是信重,把青云观赐给他,令他为二圣修炼丹鼎呢。” “得道高人?”尉迟不着声色地放开手中刀柄,刚撞见时那道士看过来的眼神,如蛇般黏腻冰冷地死死盯着他,让他恶心得恨不得拔刀将这妖人斩作两段。这种人,怕是用歪门邪道来形容他更适合吧? 任谁被人用那种眼神看,都不会心情愉快。尉迟冰着张黑脸走了一路,直到翻身上马时才记得交代徒弟:“静儿,这些天我可能没多少时间回去,你好好看着东来,最近洛阳丢了不少孩子,你们若要出门,记得带好兵器,不可落单,万一出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见静儿乖乖应下,他微笑着拍拍徒弟的脑袋:“难得皇后给你放假,跟东来好好玩儿吧,师父这便回大理寺了。” 静儿瞪着大眼睛看他策马走远了,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真是的,刚才路上那么凶,吓死我了。嘻嘻……小东来,师姐来找你玩儿啦!”她扬手一鞭,驭马直奔尉迟宅邸。 “大人,属下已查阅了过往十年各地失踪卷宗,发现申州、泉州、岳州、岐州也发生过类似案情,虽都已告破,但……似乎都是冤案。”“大人,属下查得,失踪的孩童皆因容貌怪异为家中不喜,故而平日也不甚关心,经常放他们独自玩耍,其中有九个孩童,失踪前曾被人见到在西市街头徘徊。” “西市?”尉迟取过一张纸,飞快地绘出洛阳西市大概分布:“邝煦,把具体地点指出来。” “是!”邝煦接过毛笔,将九处地点一一标出:“大人请看。” “这是……”尉迟微微一愣,标出来的几处地方,他都熟悉得很。东来刚被抱回来的时候,胃口小得像猫,为了能让他多吃点儿,自己几乎跑遍了洛阳所有的糕点铺子,其中九家味道最好、最有名的老店,就分布在这九处。 莫非是有人用点心诱拐孩童?尉迟以手支住下颌,凝神细想。可是拐了孩子又是要弄到哪里去? 也不对,尉迟想道,若是用糕点诱拐孩子,直接买了点心去便是,何必专门将他们带到店铺附近再去买?这几个孩子还有住得极远的,他凭什么能让小孩子跟着他走这么远? “走,我们去这些地方看一看,到底有什么蹊跷。”尉迟将方才记下的资料小心收好。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如花点时间,亲自走上一遭。 “是!属下这就去备马!” …… “东来,师父说了,最近外面丢了好多小孩儿,要不咱们还是别出去了,乖乖在家里待着吧。” “你能别一边扒在门口眼巴巴地往外看一边说这种话吗?”裴东来把师父为他特制的暗器一个一个在腰带里塞好,又取出四把薄薄的无柄小匕首,放入靴子外侧不起眼的插袋中:“你的武器收好了?” “早就收好啦!我可是随时都全副武装的!”静儿跑过来帮东来戴好遮阳帽,披上披风,上下仔细打量一番:“不错不错,这下遮得严严实实,绝对不会被晒到。咱们走!我请你吃西市新开的那家荟萃轩,他家的琉璃棋子听说味儿不错!” “好啊。” “哎哟,人可真多。”静儿看了眼荟萃轩前的人山人海,转身拉着东来走到街角阴凉处:“东来你乖乖的,别乱跑啊,我去买了棋子马上就回来,”她想了想,严肃道:“如果有人意图不轨,你就用轻功跳到那边天棚上,把棚子踹下来!” “知道啦,你快去吧。” 裴东来看着静儿三步两步冲进人群,觉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实在令人心烦,干脆转过身面壁。 一转身,差点撞上别人,两个孩子面对面站着,彼此都吓了一大跳。 那个孩子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但是迟了些,裴东来已经看见了他满脸扭曲如蜈蚣般纠结的血痂,哦,连手上也是,估计胳膊和身上也有……那孩子看到裴东来的神色,大概也觉得自己遮也是白遮,于是干脆放下手,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东来,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你,你,你好。” “……你好。”裴东来愣了愣,赶紧不失礼地回了一声好。 “我叫阿火……”那孩子微微地笑了笑,当然这个表情在裴东来看来实在有点不敢恭维:“你也是一个人吗?”他伸出一只手,将一只小巧的晶紫点心送过来:“请,请你吃。” 裴东来一眼就认得,这是西市尽头那一家浣碧楼卖的藕粉糕,紫葡萄味儿的,以前师父常买给他吃,他挺喜欢的。可是师父说了不许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他正想客气一下婉拒阿火的好意,突然听见静儿变了调儿的呼喝:“你是何人?!” 他惊讶地侧过脸,静儿的长鞭已经直直甩了过来,东来大吃一惊,拉着阿火躲开,却摸了个空,回头一看,碧绿色眼眸的孩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得愣在当场。 有马蹄声急促而来,他被抱进熟悉而温暖的怀里,听见熟悉至极的声音“东来,静儿,发生什么事?” 第四章、昏昏风曳竹(中) “为 - 分卷阅读4 什么……” “你傻了?那小子面目身手尽是伤疤,衣衫也褴褛不堪,哪里会买得起上品的点心,还拿给别人吃?” “可他也没有做什么……” “裴东来!除了师父,你对谁好声好气过?今日你竟要为个陌生人说话,自己都不觉得奇怪吗?!” …… 裴东来的牙齿深深嵌入下唇,漆黑的眼睛瞪着昏暗的屋顶,突然听得门上一响,他赶紧翻身朝内,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装作已经熟睡。 他听到师父轻轻合上门板的声音,悉悉索索挂起床帐的声音,东来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片刻后听到师父叹了口气,身边的被褥沉下少许,额头被温暖的手抚过。“东来,我知道你没睡着。” 裴东来拼命忍住猛然从眼底泛出的湿意,一个转身抱住了师父劲瘦的腰杆。 “师父……”他把头埋在尉迟胸前,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却只是闷闷地说出一句:“师父,对不起。” 尉迟了然地拍拍他,想叫他快躺进被子里,不要着凉,却被徒儿更用力地抱住,只得一手扯过被子给东来披上,将他搂在身前温言安慰:“这有什么?你师姐经历的事情比你多,自然心细些,你才十二岁,正是男孩子活泼好动的时候,粗心些不碍的。” “才不是!”东来从师父怀里扬起脸来,狠狠盯上尉迟碧蓝色的双眸,眼角微微泛着湿润的红圈:“我听师姐说过,师父十二岁的时候,就在册封典礼时识破奸人图谋,保护了太子殿下的安危,这才被陛下提拔为奉礼郎的!我……”接下来的话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尉迟完全能从小徒弟的脸上读出来:我也想和师父一样! “……东来,”尉迟真金叹了口气,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在东来眼里似乎有些惘然:“太细心的人,日子不会舒心。” “我不在乎!”东来斩钉截铁道:“师父,教我!” 尉迟浓密的火红睫毛轻轻颤了颤,他低下头,看向东来的眼里是满满的宠溺与无可奈何。 “好。”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师父答应了,现在你乖乖地睡觉,嗯?” 交代好老仆将门栓落下,尉迟跨上马径直去往西市。 白天他在西市瞧见两个徒弟的时候,静儿倒没什么,只是情绪有些恍惚,惊得他一个轻功便冲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过了好半晌,才见东来缓过神来。 “如此看来……对方应是会一些摄魂之术。”他心中暗暗推测,“既如此,失踪孩童被迷住了神智,长途跋涉便不足为奇,只为何要到西市……” 正值深夜,白日里人声鼎沸的西市只能听见自己的马蹄声,尉迟在浣碧楼附近下马,来到邝煦所说的位置,仔细查看。 眼中所见未有异常,而后叩遍墙角每一块砖石,也没听见特殊动静,连同新开的荟萃轩,尉迟查遍了十处地方,仍未有发现,心中未免郁郁,翻身上马正待离开,突然目光一凝,盯住了街心一点红光。 他蹲下身查看片刻,认出这是一块指尖大小的银朱,若不是方才坐骑辔头上的银镜将月光正巧打在此处,根本没法从地上分辨出来,他眯眼仔细看去,发现周围还有几处朱砂痕迹被隐藏在尘土之中。 他突然想起,洛阳的道路多由泥土砂石夯实而成,只有西市的十八处地方,因往来人群川流不息,由附近生意最兴隆的商家一起出资,铺上了石板料。 一念及此,他立刻从此处入手,将这十八段路面检查了个遍,果然都有朱砂印记,在脑中将这点点朱砂印连成一体。他略吃一惊:这图样,像是某种道符? “尉迟小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鬼市一处院落中,披头散发的中年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郭真人,”尉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递上一张纸:“小子近日入职大理寺,查案时发现此物,不知为何,还请真人指点一二。” 郭行真撇撇嘴:“道爷都已经是被皇上赐死的死人了,跑到这儿做个鬼都逃不了为陛下办事的命。”他满脸晦气地将叠起的纸抖开,只瞥了一眼就瞪圆了眼睛:“这……你从哪儿弄的这东西?哦不,”他竖起手掌:“不用告诉我,我再也不爱掺和官家的事儿了。” “真人认得这张道符?还请赐教!” “这不是道符,”郭行真连连摇头:“这是妖符。我曾在书中见过,不过具体有什么用处却不大清楚。”他将其中一处指给尉迟看:“你看这里,这个弯弯绕的东西,画这符的人应是由岭南道而来,只有那边有部分人把这玩意儿画三圈加个斜勾,其他地儿的道士不这么干。”他又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转手把东西扔给尉迟:“我也就只能看出这么点儿了,你走吧走吧,别打扰道爷睡觉。” “多谢真人。” 走出鬼市时,天已透亮,尉迟去大理寺叫上薄千张和邝煦,直奔宗正寺查阅近半年在洛阳一地有改动的道牒档案。 “道号管青子,自泉州出家,曾游历岳州、岐州、申州,三月前由雍王引荐与圣上……”尉迟想起在宫中见到的道士那冰冷黏腻的眼神,登时做了决定:“此人必有问题,白天不方便,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晚上跟我去青云观一探究竟!” “是,大人!” 一夜忙碌不曾合眼,尉迟也有些微倦意,又挂念东来与静儿,当下与两名下属别过,匆匆赶回家中。东来见他归来极为高兴,又担心他劳累,催他用完饭后赶紧休息,自己拉了静儿跑去前厅研习茶道,生怕弄出动静吵了尉迟安眠。 尉迟一向浅眠,不过躺了一个多时辰便自己爬了起来,给徒弟考校了会儿武艺,见天色逐渐暗下来,便向两小交代了自己要出门查案,让他俩好好看家,自己牵马出去与那二人汇合了。 青云观附近的景色甚为清幽,尉迟却顾不上观赏,示意两名属下在附近看守接应,他自己拔身而起,几个起落便已到了观中,无声地巡视了一遍观内,最终伏在丹房屋顶,轻轻揭去一片瓦,向下俯视。 房中道士丝毫没有察觉外人的存在,只一脸麻木地望着屋子正中巨大的丹鼎,估量着火候。片刻有一缕青烟从鼎中渺渺升起,他移开丹炉盖子,拿起旁边几上的一只木盒,微微揭开后露出了个嫌恶的表情,一翻手将盒中物品倒入炉内,盖上盖子。 只一瞬间,尉迟已经看清,木盒中所盛之物,是一颗孩童拳头大小的人心! “贼竖子!”他勃然大怒,一脚跺裂屋顶,抽出腰间佩刀向道士疾刺而去! 管青子大惊失色,狼狈地向旁滚开,躲过这一刀,惶然喝道:“谁!你,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青云观!” “大胆妖道!竟为修炼丹汞戕害无辜幼子,蒙蔽圣上!”尉迟怒眼圆睁:“大理寺正在此,还不俯首认罪!” “小道不敢,不敢……”管青子口中告饶不住,连滚带爬地挪到墙角,突然双手一挥,扔出两只玉球。其中一只在 - 分卷阅读5 半空中裂为两半,从中飞出一只巨蜂,足有麻雀大小,如一道电芒般冲向尉迟,另一只则刚出手便炸成一团白雾,逐渐凝成一层水罩,将道士笼在正中。 尉迟手中刀光乍现,自下而上将巨蜂切作两截,紧接着猱身而上,一刀劈在水罩上,只见水罩一阵剧烈波动,继而碎裂之声不绝于耳,瞬间化为一地水渍。 “这……怎么可能!”管青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呆了半晌,突然扑到尉迟脚下,连刀刃擦伤了脸也不顾,连连叩头:“求大人救我!求大人救我!” 尉迟一愣,突然有人破门而入,竟是静儿带着薄千张与邝煦闯了进来。 “师父!”静儿一见他,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师父,东来不见了!” 第五章、昏昏风曳竹(下) 东来刚将帽子与披风解下挂好,拿出寝衣打算换上,忽然眼前一花,满面伤痕的阿火已在面前,对他眯起绿色双眼:“又见面了。” 裴东来心中一惊,足下运气便要急退,却发现全身仿佛被无形锁链锁住,连手指都灌了铅,动作极为缓慢。他张口欲呼,却只能从喉间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半句话也说不出。忆及尉迟与静儿先前关于摄魂术的推测,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双臂一点点挪动,去够腰后的佩刀。 “没有用的。”阿火碧绿的眼睛泛出幽幽青光,鬼火般跳动:“自看到我那一刻起,你便逃不掉的。”他见裴东来恶狠狠地盯着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一般人早就俯首帖耳了,你脾气倒挺硬。” 裴东来领子一紧,已被阿火拽到身前,他突然觉得足下有变,竟如陷入流沙般逐渐下沉,察觉到桎梏乍然减轻,他飞快地握住袖中暗器,割破手掌后将其射向窗上白纸。 “谁?!”暗器划破窗纸的瞬间他听到静儿的喝声,正要呼救,却见阿火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血,双眼青光大盛,东来只觉胸口如遭重锤,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隐隐有啜泣声绕在身侧,他夜间视物能力极好,很快辨识出大概,这似是一处地牢,不远角落处约有十来个半大孩子瑟缩成一团,哭泣不止。他伸手一摸,佩刀已被拿走,但腰间袖中暗器均在,靴间匕首亦是完好,心下略定,抬步向那群孩童走过去。 那些孩子似是怕得紧了,见有人过来,立刻连哭都不敢哭,只战战兢兢抬起小脸看着他,裴东来看着他们,却也愣住:相貌黒丑有如昆仑的、面上大块胎记有如纹身的、上唇缺失有如兔唇的,指间生蹼有如鸭掌的……还有两个白子,不过没有他自己白得这般彻底,只是全身散布大块白斑而已。 “前些日子失踪的孩子,莫非就是你们?” 指间生蹼的那个孩子颤声答道:“是,还有几个女孩子,被关在旁边那间牢里,我们这儿本有二十余人,可有八个人6续被带走之后就再没回来……” “你们也是被那碧眼儿抓来的?” “是……我,我当日看见他,他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我说是,他便给了我一块香糕,我一看到香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后来就在这里了……呜呜呜……” 其他孩子一听他哭,也纷纷哭了起来:“那八个人被带走后,一开始还能听到外面有惨叫声,后来就慢慢什么也听不到了……”“有几次送来的饭桶上还滴着血,我们都不敢吃……”“好可怕……”“呜呜呜……” 不耐烦再听他们哭,裴东来转身来到地牢门前,踮起脚尖从门上小窗向外张望。他细细打量着,对面的土墙上似是绘了什么图案,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模糊不清。他正努力分辨着,忽觉眼角一亮,却是阿火举着火把笼走了过来。 阿火偏过头来,正对上裴东来怒意满满的双眼,他有些兴味盎然看着这个一点儿也不害怕的孩子,将火把插在一旁,走到门前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你很好。”阿火说着,从腰间取出之前裴东来的佩刀,从窗口递给他,随后转身打开隔壁牢门,拖出一个半边脸覆盖着青色鳞片的女孩子。“那个留给你。”阿火锁上门,对裴东来指指火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拖着手上的孩子扬长而去。 借着火把的光线,裴东来终于看清楚对面墙上的壁画。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蛇的女子,挥舞的青色藤蔓,雨点般洒下的泥水…… “这是……女娲造人图?” “师父,东来不见了!”静儿将之前发现的暗器交给尉迟:“我听见暗器的声音,立刻冲进屋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屋顶和周围我都看过了,半点打斗痕迹都没有!”她接着掏出只荷包,将一捧细小沙土倒在尉迟手中:“只是在他屋里地上发现了这么一小捧灰土,屋里明明屋里已经打扫过了,我们今天也没有出门,不应该有这东西。” “……”尉迟凑近去闻了闻,土中有股极淡的血腥气,他还未张口,被邝煦押在一旁的管青子却叫了起来:“大人!贫道知道!贫道可以带你去找人!” 尉迟一把将他拎起:“带路!若找不到人,本官定将你碎尸万段!” “是,是!他必是被阿火带去了女娲庙! “这是向何处去?”静儿一把拉住管青子的坐骑:”女娲庙明明在东边,你为何向北而去?” “回大人,北边也有一座女娲庙,只是早已废弃……”管青子小心翼翼地答道,见尉迟示意静儿放行,他这才策马前行带路,顺便向尉迟解释。 原来管青子本是泉州清静观的道童,名唤清风。三十年前,有一位自称清秋子的道人来到观中,此人谈吐清雅,道行深厚,观主白崖道长与他相谈甚欢,临行前将清风送与他,以便服侍起居。 清秋子将清风带出泉州后,得知某处有人死后化僵,为祸民间,便匆匆赶去,铲除此獠,清风对他极为尊崇,却没想到数日后,清秋子竟将他胸膛破开,用那僵尸心换了他的心脏。 “原来他早已听人说过,小道四柱皆阴,故而一出生就被家人舍与道观……”管青子含泪道:“自换了此心,小道每半年都需他赐下丹药,才能克制体内尸毒冲脑,小道也曾想一死了之,可小道自己的心却在他手中,死了也不过是个不全的魂魄,还得受他驱使。” 尉迟听着不信,只当清秋子医术过人,又善于使障眼法蒙蔽于人,却也懒得拆穿,顺着他口气问道:“这么说来,你杀害那些幼童,就为了炼丹药以求生?” “不,不,小道怎敢!小道所食丹药不过是由草药炼成,可不知丹方,只能受制于人。小人用的那些……那些孩童脏腑,均是清秋子派妖童阿火送来,再由小人辅以材料制成金丹,供他服食。因有些材料得来不易,他才经常逼迫小道献艺于王侯皇廷,以求贵重药材。” “罪不可恕!”尉迟怒道:“做下此种伤天害理之事,他究竟意欲何为?” “回大人 - 分卷阅读6 ,清秋子说过,他曾与一只天狐相好,那天狐教与他不少厉害手段,可后来却弃他而去,他便一心一意想把自己变成妖物,去寻天狐。他说世间多妖裔,其中尤以相貌异常者为多,故而妄图从这些人五脏六腑中提炼精华,助他成妖……之前他确也成功用妖丹喂出一只幼体钦原,哦,就是大人杀死的那只巨蜂……” “荒谬!”尉迟不欲再听这些疯言疯语:“本官定要杀了这妖道,为大唐除害!”他扫了眼管青子:“那妖道若死了,你待如何?” 管青子以袖拭泪,黯然道:“清秋子一死,小道便能拿回自己的心,放心投胎去了……”他看了看周围,伸手指向一处:“大人,那便是女娲庙。” 尉迟等人闻言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坍塌大半的古庙,上面爬满青藤,几与山壁化为一体。 示意其他几人原地等候,嘱咐静儿看好管青子,尉迟抽刀在手,潜入庙中。 悄然攀在梁上,他向下看去,满脸血痂的少年正将一女童交给对面须发皆白的男子,女童似被迷住了神智,没有半分反抗,覆了一半鳞片的脸上满是麻木。男子接过女童放在祭坛上,挥了挥手,少年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尉迟竟没看清他的身形,不由心中微凛。 见男人转身抽出一把匕首便要割断女童咽喉,尉迟手中疾射出几只暗器打向他持刀之手,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暗器已被那人手臂弹开。行动被打断,男子发出一声愤怒不似人的咆哮,转头看了过来,却是一张脸面如冠玉,半点瑕疵也无。 “好……好相貌……”见到尉迟,清秋子一改怒容,满眼垂涎之色:“这头发,这眼睛……”他舔了舔嘴唇:“你的脏腑应该比下面那些小畜生更有用……” 尉迟一刀破空,向他双眼刺去,清秋子双臂一档,只听刀刃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竟是只划破了衣袖,露出的两只胳膊上半点伤痕也未留下。 清秋子嘶声怪笑:“老夫这全身都被天狐用妖血浸过,刀枪不入,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乖乖纳命来!”说着一拳砸下,尉迟飞身闪过,只听轰隆一声,地上几块石砖被砸得粉碎。清秋子连声呼喝,追打不休,尉迟依仗轻功灵活,在梁柱间腾转挪移,不与他正面应对。 清秋子似是追得有些烦躁,怒喝道:“阿火!你还不给老夫出来帮忙!”绿眼少年瞬间如一缕青烟般出现在尉迟面前,眸光急闪,尉迟身形随之一滞,很快便反应过来,一脚踢飞阿火,清秋子却已冲到面前,双掌劈下。尉迟躲闪不及,立刻以内力灌注手中刀刃硬抗此招,却听砰的一声,佩刀断为两截,尉迟借力向后疾退,避开前方扫来的凶狠掌风,勉力持着断刃站住后,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忍不住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正洒在手中刀刃上。尉迟将身子靠在大柱上,费力地举起断刃,直直指着敌人。 “哈哈哈哈……”清秋子狂笑着正要扑上,突然从后方传来锐响,几枚小巧的暗器射在他背后,随即被弹开。 虽然没有受伤,清秋子仍然大怒转身,却见是阿火今日抓回来的白子,正举刀对着他。他狞笑一声,慢慢朝白子走去,有心要猫戏鼠儿般把这不听话的小家伙细细折磨。 “东来!”尉迟惊呼一声,疯了般催动内力扑了上去,左手紧紧勒住清秋子的脖颈,也不顾刀剑管不管用,右手一刀便刺向他心口。 清秋子完全不将刺向他的断刃放在眼里,却只听哧的一声,那病断刃已经深深插入了他的心口!他双眼圆睁,回手一掌猛地拍在尉迟背上,尉迟真金只觉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掌拍得移了位,身子无力地滑了下去,口中鲜血大口涌出。 “师父!”裴东来惊恐地扑了上去,从怀中取出伤药喂师父服下,他满手沾满了尉迟的血,惊惶得不知所措,只得紧紧抱住师父。 “怎么……可能……”清秋子费力地转过身,胸前刀口中竟透出艳红火光:“你……原来你……”他突然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我……找到……” 就在此刻,原本被尉迟踢开后就不见了的阿火猛地扑了上去,狠狠咬断了清秋子的喉咙!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火焰从清秋子断颈中冲出,随即连阿火一起消失不见。 …… 薄千张和邝煦已经带着那些失踪的孩子回城了,尉迟身上伤重,不能奔波,静儿快马加鞭回去找马车,留下裴东来照顾师父。 “阿火是清秋子虐杀幼狐制成的管狐,和贫道一样,是身不由己的怪物……”管青子从清秋子腰上解下两只泛出暗红色的竹筒,抱在胸前对两人微微一笑:“贫道带着阿火去投胎了。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抱诸位大恩。” 他将火把放在腰间,浸了油脂的衣物熊熊燃烧起来,管青子一声不吭地抱住竹筒慢慢坐在地上,渐渐烧成一堆灰烬。 第六章、婉伸郎膝上(上) 回去的路上,人群渐渐多起来,静儿掀开车帘唤那车夫:“不怕赶得慢,但一定要稳,知道吗?”车夫连连答应,小心翼翼地继续驾驭这马儿,生怕有个颠簸让车中雇主不满。 为了让尉迟好受些,静儿帮他拆了头发,扶他枕在东来膝上。临近朱雀大街时,忽听得人群喧哗起来,裴东来正给尉迟用湿布润唇,车子猛地摇了摇,他拿布的手差点滑到尉迟胸口,虽然师父一声没吭,但看尉迟额头突然流下的冷汗也知道,定是牵扯到伤处了。裴东来心头火起:“怎么回事?!” 静儿钻出车帘,半晌阴着脸回来坐下:“前方有仪仗,”她细细磨了磨牙:“若我没看错,魏国夫人来洛阳了。” 车内陷入沉默,半晌尉迟轻咳一声:“也对,都三年了。” “是刚到三年,前天为止!”静儿冷笑:“真是迫不及待!” 尉迟抬眼看了看她:“静儿,你先回宫吧,我有伤在身不宜面圣,你便帮我回报皇后,此案已结。” 静儿微微迟疑:“可是师父不方便,东来又小……” “放心,师父还没到那个地步。”尉迟微笑:“去吧,皇后应该也需要你。” “那我去了。”静儿踌躇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临行前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塞给东来:“师父,回头若要找我,只管让东来拿令牌去宫门!”见尉迟点头让她放心,这才轻功离开。 “……师父,”静儿一走,只留师父枕在自己腿上,东来有些尴尬地没话找话:“师父的刀也太脆了些,以后师父记得多带几把。” “好。” “师父给我的武器太小巧了些,我劈了好久才把那牢门劈开,回头我要带个大家伙。” “好。” “师父一定要好好养伤,千张叔说他会帮您请假的,您别带着伤逞强。” “好。” “……”白子脸微微一红:“到家还有段时 - 分卷阅读7 间,师父你先睡会儿?” “好,好。”尉迟觉出东来的不自在,立刻闭上眼睛假寐,听到小徒弟偷偷呼了口气,忍不住轻轻翘起嘴角。 接下来静儿似乎很忙,大半个月过去了,一直没在尉迟家出现。 “师父,紫金活络丹快吃完了,”东来摇了摇药瓶:“大概只够吃两天了。” “无妨,我的伤很快就全好了,不必天天吃这个。”尉迟浑不在意。 “那怎么行!”东来火了:“伤哪儿好了啊!我昨天夜里还听见你咳了一声!”连身上都没有以前暖和!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加了一句。 尉迟一时无语,就见东来抄起披风:“我去找静儿拿药,师父你乖乖在家等着!我叫老余看着你,不许乱跑!” “这孩子……”尉迟无可奈何地看着一溜烟跑出门的徒弟:“真不像话!有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 “东来!”多日不见的静儿匆匆赶来:“什么事儿?师父怎么样了?” “好些了,家里的好伤药吃得差不多了,找你拿点儿。”东来看她眼中有几缕血丝,忍不住问道:“最近很累吗?” “还好。”静儿明显不欲多说,一把拉过东来,“走,我带你去太医署,你把师父的情况和太医说说,这样拿的药材精准。” “嗯。” 两人来到太医署,静儿拿出武后手令,唤来两名擅治内外伤的太医,与东来慢慢讨论病情,自己则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些学徒整治药材,不时问些问题。 “这是什么?”她从青铜盘中捏起米珠大小的五彩物事,旁边的学徒赶忙答道:“回大人,这是鸩珠,取毒鸩羽毛浸入酒中,待羽毛失色后将酒蒸干,以鸩蛋之清收之,色带五彩,遇酒水则融为无色。此物研末外敷可化腐清创,还可以用于泡洗,改善风湿痹痛,内服亦可疗肠痈,只用药期间不可食银耳,否则须臾毒发而死,神仙难救。” “什么?”静儿手一颤,差点将铜盘打翻:“如此毒物,若不慎沾到,岂不危险?” 学徒赶紧扶住青铜盘:“大人有所不知,此药产量极少,每年也就这么一小盘,不过五两,若有贵人用药,太医署必遣太医前去指导饮食,保证贵人安全。” “哦……”静儿点点头,又捏起旁边一盆中的红色晶状物体:“这个呢?” “回大人,此为密陀僧……” “静儿!”东来举起手中包裹:“药拿好了,我回去了!” “等等!”静儿快步走来帮他整理衣冠:“刚才去药房折腾了?看你一身凌乱,够不着叫药工帮你拿啊!” “不用,我自己拿就好!” “好好好,你也别急着走,现在正午太阳毒得很,你跟我去吃点东西再回去,不然师父看到你饿着肚子晒太阳回去,定是要心疼的!” “可我……” “听师姐话!”静儿把脸一沉,从东来手中抢过药包,“走!” 静儿体贴地拉着东来走在树荫深处:”等一下我先去为皇后娘娘试食,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你在偏殿用些点心,我很快就出来,嗯?” 东来点点头,正想说那你先把师父的药给我拿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一愣,已经被静儿一把拉住。笑声越来越近,两人对视一眼,极默契地同时跃上树梢。 只见一名美貌少妇正扶着当今圣上,笑得花枝乱颤,连簪在一侧的花钿都有些滑落。皇帝有些爱怜地拍拍她裸露的白腻肩头,为她扶了扶花钿,少妇却不依地扯落满头珠翠,将一头如云黑发散落,偎入皇帝怀中,曼声轻语,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东来静儿都听见她念的是“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贱人……”东来听见静儿喃喃地骂了一声,侧脸看去,少女平日里伶俐活泼的眼中满是憎恶鄙夷,不禁哑然。片刻后皇帝拥着那少妇往寝宫去了,东来松了口气,拉着静儿跳下来继续行路。一路上静儿对方才之事绝口不提,只说些宫中趣闻,东来也很给面子地听她絮絮叨叨。 回家后他与尉迟说起此事,尉迟问他:“那少妇是否长着水杏眼,右眼角一粒朱砂痣?”见徒弟点头,他淡漠地笑了笑:“难怪静儿不悦,那是魏国夫人贺兰氏。” …… 半月后,尉迟伤已痊愈,升他为大理寺少卿的圣旨也随他一起到达大理寺。蔡廖虽心下不快,奈何尉迟先前破了奇案,救回多名失踪孩童,圣心大悦之下有此封赏,他没胆子有异议。 只偶尔私下非议:“分明是皇后欲借此案铲除异己,雍王因向圣上引荐邪门歪道之人,已被令于申州养病,无诏不得入京……哼,真是一步好棋!” 当着尉迟的面,他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对尉迟在职权范围内提拔亲信睁只眼闭只眼。 薄千张已被提拔为主簿,邝煦也升了评事,另外新由万年县令推荐入大理寺的生员周迁也很快领了狱丞之职,一心一意跟着红发的少卿办事。 师父又开始忙碌,静儿也无暇出宫,裴东来每日不是在院中练武,便是看师父给他写的历年案例,学着分析。上次他提出要用大家伙,尉迟直接为他买了把小号双刃斧,答应等他练好斧技,就找人为他用上好精钢锻一柄大的。 这日他刚挥完三百下斧头,静儿便笑吟吟地来了,许久不见,东来难得没跟她呛声,只瞪了她一眼,便把斧子扔下,进屋给静儿泡茶。 “唔,不错不错,”静儿喝了口茶,朝东来挤挤眼,打趣道:“师父养伤这段日子,有没有夸你茶艺进步啊?” “哼。”东来把脸扭到一边,但小脸上的得意神情却是掩不住的,静儿心中暗笑,也不戳穿,只是从腰间摸出块玉牌递给他。 “这是?” “重阳节快到啦,宫中要设宴庆贺。反正师父和你两个人过节也没意思,皇后娘娘叫我送这玉牌来,重阳节当日凭它便可入宫同乐啦。”她拍拍胸口:“到时候师姐我一定买通宫人,让他们专门给你那边上你喜欢的点心,怎么样?” 东来小心翼翼地把玉牌收好:“等师父回来了,我问问他。” “你呀,真没出息,”静儿用手指点了点东来的额头:“我看,你真是恨不得什么都交给师父决定。” “那你还不是什么都交给皇后决定?” “……哼!” “哼!” tbc 那个 尉迟的秘密还是要保密的啦-- 谢谢大家耐心看~~ 第七章、婉伸郎膝上(下) 九月初九那天,尉 - 分卷阅读8 迟真金被蔡廖安排轮值,抽不出身,便把东送去宫中过节,托付静儿多加照顾。 静儿知道尉迟与东来皆不喜嘈杂,早就特意将一处亭阁打扫干净,推窗便可看见远处歌舞,合上窗则自成清静世界,不受外界打搅。 来到阁中,东来见案几上已放了几小碟点心,另用琉璃壶盛满杏酪,都是他平素爱吃之物,静儿心细,还用屏风遮住门口,在座边点了只小小炭炉,怕他吃东西时吹风受凉。东来脸微微一红,从腰上拽下一只荷包,有些粗鲁地把到静儿手里:“给,师父和我送你的。” 静儿从荷包里倒出一只小巧的金簪,簪头用红色珊瑚镶嵌出茱萸花式。她极为喜欢,抬手便插在鬓间,笑道:“多谢啦,我这边去帮着打理宫宴了,那些点心你先用两个垫垫肚子,不要多吃,等开宴了我送热的来给你。” 东来一个人在阁中,忍不住从窗口看向大理寺所在,心道逢此佳节,官员们也大多都休假了,偏偏安排师父轮值,也不知道大理寺的厨房杂役今日可在,师父能不能吃上热菜。越想越觉得大理寺卿不怀好意,分明是要为难师父和他不能好好过节。 正想得心烦气躁之时,宫宴已开,只听众臣一一上前献上礼单,侍女们开始往来于贵人席间端茶倒水,大殿前丝竹管乐之声悠然而起,穿着艳丽的舞伎也开始翩翩起舞,东来不耐烦这些,直接关上窗坐回座上,用了两块米糕便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揣摩师父传授的招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静儿悄悄闪了进来,将手中食盒打开,却是仍有余温的四小碟点心:鸡头糕、菱角糕、藕粉糕、板栗糕,并一碟切得细细的水晶山楂膏,一盏新蒸的桂花汤圆。 “快吃呀,”静儿推了东来一把,蹲下身用手帕捏着炭块向炉子里加了几块,却不小心把手帕也掉了进去,“哎呀!真是!”她抢救不及,只能看着手帕烧成一团灰烬:“算了,接下来我可走不开啦,等谢宴了我再来带你去宫门口,让师父接你回去。” “嗯。”裴东来指指静儿额角:“平日里也没见你带过帕子,怎地宫宴这么麻烦?你这儿都是汗,快擦干净,师父说流汗吹冷风会头疼。” 静儿微微愣了愣,赶忙用袖角拭去汗水,:“那我可走了啊。” “快去吧!别耽搁了差事。” 大殿上歌舞暂歇,众人纷纷以酒祝二圣万寿,尚食从食盒中取出一只雕成荷叶状的水晶碗,低头行至武后身边,跪地奉上:“皇后娘娘,清用银耳羹。” 武后温然一笑,正要示意静儿上前接过,坐于下首的魏国夫人突然娇声笑道:“姑母这银耳羹看起来美味得紧,不知侄女儿有没有福气尝尝?” 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静儿双眉一挑:“禀夫人,皇后数日前偶感风寒,皇上特命尚食局每日以银耳雪莲烹制羹汤,为皇后娘娘调养身体。魏国夫人若也喜食银耳,奴婢这便吩咐她们再做了送来如何?” “静儿,不得无礼。”皇后挥手让她退下:“怎么能这样与贺兰说话。” “哟,皇上对姑母真是上心,”魏国夫人一对儿水杏眼中波光粼粼:“既然姑母已用了数日,又何吝分给侄女儿一碗呢?” 武皇后静静盯了魏国夫人一眼,见她刻意抬起下巴直视自己,毫不畏惧,不由慢慢地露出一抹悠然笑意,示意尚食将银耳羹端过去:“你这孩子,这般年纪了,还是如此爱撒娇。也罢,就赏了你,还望你好好消受,嗯?” 汤圆已有些微凉,东来吃了几口便放下,一心一意地吃点心,将最合胃口的菱角糕吃完,满足地喝了口杏酪,正想尝尝水晶山楂膏味道如何,便听见远处一阵惊呼喧哗。 东来飞快打开窗扉,便看到大殿处已是一片混乱,一队金吾卫正匆匆赶了过去,他担心静儿,又顾忌皇宫禁地,便跳下阁亭,不用轻功,只向宫宴处发足狂奔,却在殿外被拦了下来。 “你这小白子哪里来的?!”拦下他的中年侍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里面出了大事,陛下正下令彻查,结果没有出来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出了什么事?”东来紧张地问道。 “魏国夫人方才在宴席上中毒身亡,太医正在查验!” 魏国夫人?东来松了口气,静儿没事就好。 片刻后有金吾卫士拖了两个官服男子出殿,两人大呼冤枉,被押送之人狠狠用刀柄砸在下颌,顿时满口鲜血,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喊。 有宦者大声道:“罪人武元庆、武元爽,因素行不端被皇后训斥,便怀恨在心,知晓皇后今日常用银耳羹,便于重阳节献酒中掺入鸩珠,意图谋害。侥天之幸,皇后福泽深厚,奸计未能得逞,却有魏国夫人贺兰氏误食银耳羹,毒发而亡。二圣有旨,厚葬魏国夫人,太子以下均往祭拜。两名罪人即刻押入天牢,于魏国夫人灵前赐死!”他顿了顿,又道:“今日宫宴到此为止,诸位请回吧!” 东来见侍卫不再拦阻自己,立刻趁诸人乱哄哄向外走的时候跑入大殿,可巧静儿正侍立在门口,见到他赶紧一把把他拽到殿柱后躲着,向上努了努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东来向上看去,却是皇后正伏于皇帝胸前,哀哀泣道:“臣妾竟不知,兄长为何如此狠心,还害了贺兰,姐姐才过世三年,她的女儿就没了……”皇帝面上仍余惊色,连连安慰道:“媚娘,你无事便好!朕一想到他们本要害的是你,便觉心惊胆战。幸好你无事!贺兰……她们母女命中福薄,你也不要太伤心!”他见武皇后哭得云鬓散乱,连声唤侍从去取妆匣来,要亲手服侍她梳洗。 武皇后由宫人卸下钗环,含泪嗔了皇帝一眼:“臣妾容貌已损,远比不上初见陛下之时……若见到臣妾白发,岂不是令陛下不快,还是让婢女们来吧。” 皇帝笑着拿过象牙梳,将武后浓密长发揽于膝上,温声道:“哪里的话!媚娘在朕眼里,永远如当年一般美,朕才是老了,你可不要嫌弃!” “陛下……”武皇后面上掠过一丝红霞,低下头去,皇帝见状,越发笑得开怀…… 静儿见状,赶紧拉了东来朝外走,“皇后娘娘的头发梳起来时间还有段时间,时辰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去宫门。” 将东来送至宫门,交代了侍卫大理寺少卿尉迟真金会来接人,再三嘱咐东来不要乱跑,静儿这才匆匆赶了回去。 东来裹紧披风靠在宫墙上,百无聊赖地听旁边几个侍卫侃大山。 “今天献酒出了问题,也不知道剩下的酒怎么处理了,那可都是美酒。只可惜咱们这里离酒库太远,在皇宫那一头,一来 - 分卷阅读9 一回就算用跑的也得大半个时辰,就算能赏下来,到咱们这儿之前就给瓜分干净了。” “可不是?还不如指望宫娥再送些点心。” “点心也倒罢了,今日那道桂花汤圆味儿真是不错,难得送来的时候还热气腾腾,吃了身上暖呼呼的。” “我和你说……” 下面说了什么,裴东来已经听不见了。他脑子中只剩数个画面反复交替出现:太医署静儿差点打翻的铜盘,特意放在阁亭门口的屏风,远远坐落在阁亭背后的酒库,静儿额角的汗意,微凉的桂花汤圆,落在炉中的丝帕…… “东来?”尉迟担忧地捧起徒弟的脸:“想什么呢?跟师父回家了。” 东来原本有些狂乱的眼神在看到尉迟后慢慢镇定下来,“师父,”他唤了一声,语调中竟带着几分哽咽,他看着师父满是关心的双眼,突然觉得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用力把自己埋进尉迟怀里,紧紧抱住。 尉迟已听闻魏国夫人死讯,暗叹一声贺兰氏轻狂娇纵,迟早惹怒皇后,必无善终。现下见东来如此,只当他因此受惊,赶紧抱起徒弟上马回家,一路上细细安慰。 …… 裴东来静静站在荒原中,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也知道将要梦见什么。 远处传来奇特的声音,仿佛千兽同吼,万鸟齐鸣。他抬脚向前走去,正看到苍穹被巨大的力量撕裂,青色的火焰拖着长尾从天际坠落到地底,火焰坠落处有一口巨鼎缓缓升起,无数奇异鸟兽环绕在在巨鼎周围,它们纷纷在附近如刀的山石上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再回来到鼎边将血洒下。 生有巨大蛇尾,身高数丈的美丽女人从虚空中出现,鸟兽们全都匍匐在地,向她顶礼膜拜。她左手举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泥土,右手捧着一掬银辉闪烁的液体,向天高呼:“吾为女娲,今为洪荒再造一族,以求吾妖族一线生机!”她将手中物品投入鼎中,它们很快与血液融合在一起,变成一种粘土样的东西。 女娲取出一些在手中,捏成两个人形,向他们吹了口气,泥人便活了过来,高声唤道:”母亲!母亲!“ 女娲露出满意的笑容,从腰间解下一条长长的藤蔓,蘸上粘土后向四周挥落,从藤蔓上落下的泥点落在地上,很快变成一个一个人类。女娲不知疲倦地挥动着藤蔓,直到最后一点泥土变成人类,成千上万的人类欢呼起来,向她跪拜,而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们,也开始欣喜若狂地摇曳起怪异的舞姿,发出阵阵诡秘的笑声…… 裴东来猛地睁开眼睛。 又是这个梦。从杀死那妖道后,这诡异的梦境便开始时不时地骚扰他的安眠。轻轻在枕上去额头冷汗,他蹭到师父身边紧紧贴住,用手指绕起尉迟一缕艳红发丝攥在手心,察觉到师父的胳膊揽了过来,无意识地轻拍着自己的背,东来安心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待东来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悠长,尉迟睁开了双眼,他静静看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tbc 第八章、滟滟千万里(上) “东来,你也在这儿啊?”邝煦刚低头钻进铁匠铺,便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举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这三年东来的个子蹿了一大截,当年只到尉迟胸口的孩子仿佛一眨眼就变成了高挑的少年,头顶已经与师父的眉梢相平。尉迟真金为此很是担忧了一番,怕他抽条得太快,身体跟不上,有段时间甚至觉得东来练武太过刻苦,逼着他放下武器读了大半个月的书,直到太医反复声明一切无碍,尉迟这才放下心来。 “邝大哥今天放假?”裴东转过脸来对他笑笑,十五岁的他面容成熟不少,只两腮仍残留着些许孩童的稚嫩“我来帮师父取刀。” “是哦,大人事事身先士卒,刀刃费得厉害,最近都开始随身带着三把了。”邝煦感叹一声,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把扯过身后的年轻人:“小子,这是尉迟大人的徒弟,裴东来。东来,这是我堂弟,邝照,今日刚通过武试,入大理寺做个狱史。” “邝二哥好。”裴东来点点头,对面浓眉大眼的青年被堂兄一瞪,赶忙拱手道:“裴、裴公子好。” “瞧你那熊样!”邝煦一张娃娃脸扯得比马还长:“什么公子,记得以后要叫东来!”他一把把被自己凶得支支吾吾的兄弟推出铁匠铺,“别在这儿碍事,去打点好酒,回去告诉阿翁,你如今也是官身啦。我等会拿了东西就回去!” “哎!” “嘿,”邝煦转过脸,跟东来咧咧嘴:“我弟他从小练武练得缺心眼,嘴笨得很,阿翁和我骂了他多少次,这才勉强能混个官身,唉!”他摇摇头,“我也是来取刀,前几日帮他定下的,本来还以为定金白花了,没想到他竟然能通过!哈哈哈!呃,”他有些尴尬地摸摸头:“我不是咒他是,我这,呃,我这是……” “我明白的,邝大哥。”裴东来笑了笑,心想这算什么,跟我和静儿比简直不够看嘛。 各自拿到定制的刀具,交了尾款,两人正要离去,突然有人满脸兴奋地冲进铺中喊那伙计:“阿梁,快,快!周国公府的人抓到了鲛人!听说他们马上就要从咱们这儿路过了!快去看啊!” “鲛人?!这可真稀罕!”伙计们纷纷将手中活计扔下,争先恐后地挤出门去。 裴东来与邝煦面面相觑:“鲛人?” 两人离开铁匠铺时,周国公府的马车刚好路过,车上仅用四根柱子支起车顶,车柱之间以铁链相连,正中放着一只青瓷大缸,足有成年男子那般高。围观人群正议论纷纷,突见一条庞大的鱼尾从缸中猛地甩起,溅出一片水花,顿时引得众人啧啧惊叹。 “结果也就只看到一条鱼尾巴而已,”邝煦撇撇嘴:“至于这么人山人海地吗?!”他跟东来牵着坐骑,费力地挤出人群:“真是比办案还累!”邝煦无奈地叹口气:“要是有一天,大理寺能硬气起来,只要我大喝一声,大理寺办案!闲人退散!然后周围的人就会乖乖让开,那就好啦!” 东来默默看他一眼,没忍心告诉他,这是个人问题,师父办案从来都很硬气,你得多学学。 …… 刚跨入院门,就看到静儿正翘着腿坐在石凳上扔石子玩儿。 “喂!你瞅瞅你那坐相,还宫里的女官呢。”东来鄙夷地俯视了她一眼,进屋将新铸的几把佩刀放在架上。 “呀嗬,小东来,你胆子大了啊?”静儿把石子扔回地上,拍拍手上粉灰跟了进来:“回头师父给你熬安神汤,你可别不敢喝啊?” “……”东来脸皮微微一僵。当年师 - 分卷阅读10 父发觉他时常夜寐不安,怕是他年幼被惊了魂,特意延请太医名手给他开了一大堆安神药方,每夜睡前一大碗。那药味儿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却挺有效,只不过喝了三个月他便再也没做过那些怪梦,也不知道是药起效了还是被药味儿恶心得。停药后数日他又做了个噩梦,梦见他可亲可爱的师父正用大勺搅着一大缸热汤,对他笑眯眯地说:“东来乖,把这一钟安神汤喝下去,你就一辈子也不会做噩梦了。” 当场吓得直直坐起的裴东来,惊恐地看着被他惊醒的尉迟真金,咬咬牙一头扑进师父怀里,声泪俱下地表示师父,我真的不怕做噩梦,别再让我喝安神汤了! 师父太过分了!东来愤愤地想,这种丢人的事情怎么能跟静儿这厮说!他装作没听见静儿的偷笑,故作镇静道:“今日我在街上,看见周国公府的马车,据说是抓到了一只鲛人。” 果不其然,静儿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那个可恶的竟敢对皇后娘娘不恭敬的周国公”身上,开始对周国公其人口诛笔伐,东来安逸地喝了口茶,心中赞一句小爷真是足智多谋。 “……所以,以他那爱炫耀的性子,我打包票他到时候一定会大宴宾客,把鲛人弄出来显摆!”静儿一拍桌子:“我倒要看看这鲛人是什么模样,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 “师父同意我就去。” “没出息的臭小子!” “没矜持的大姑娘!” “你们俩呀,怎么见面就吵架。”尉迟真金前脚刚到家,后脚就看到两个徒弟大眼瞪小眼的熟悉画面:“又争什么呢?” “师父!”东来赶紧上前帮尉迟取下披风,见静儿跑去取热水了,他立刻悄声抱怨道:“师父怎么把我做噩梦的事情都告诉师姐了,害我被她笑话。” 尉迟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拍拍他的脑袋:“这有什么关系?”瞥见裴东来平日老神在在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窘迫,尉迟这才意识到小徒弟害臊了,做师父的很不客气地开怀大笑,顺手把东来服帖的白发揉得乱七八糟。 “师父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静儿体贴地递上热毛巾让尉迟擦脸:“蔡廖今天转性了?” “方才周国公府送来请柬,”尉迟仔细擦去面上黑粉:“说是得了一只鲛人,恰逢明日休沐,便在晚间开宴三百席,邀寺卿、少卿与宴。” “真的?”静儿双眼一亮:“师父去不去?” “不过是个炫耀富贵的宴会罢了,没什么好去的,怎么?”尉迟看到静儿无精打采地垂下头,问道:“静儿想去?” “嗯!”静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顺便拖过师弟:“东来也想去!” 明明只有你想去,东来腹诽一句,正巧见师父那双蓝眼睛询问般看向他,一时间鬼使神差地也点了头。 师父一看我,我就只知道点头了,这个毛病得改,裴东来下定决心,忍不住又对师父点了点头。 “好吧!”见两个徒儿都想去,尉迟豪爽地挥手:“那便一起去!” 第二日,静儿特地从宫里带了两只镂银香薰来,说是周国公府奢靡成性,师父与师弟还是打扮得富贵点儿好,省得有人狗眼看人低。尉迟真金与裴东来倒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声:“谁敢?”不过看在静儿的面子,还是将香薰挂上,只各带一把佩刀便出门赴宴去了。 周国公府灯火通明,宽敞的花园里错落有致地摆下三百桌宴席,席上菜品无一不是山珍海味,每席均置一小巧玉盘,盘中盛一粒饱满明珠,据称是由鲛人之泪凝结而成。 开席后园中往来歌舞不休,尉迟三人都对此道没半点兴趣,看得甚是无聊。酒过三巡,突然一声钟鸣,有十数壮士举着只巨大的琉璃盆踏如园中,盆沿上趴伏着一名耳侧生鳍的女子,从透明的盆壁可以看到她浸在水中的下身,乃是一条金红色的鱼尾。 一行人在众人惊叹声中将那琉璃盆放在主人席前台阶之下,盆中的鲛人突然坐直了身体,定定看向园中某处。一名管事打扮的男子取出一只竹尺,对着那鲛人肩胛处打了下去。 那鲛人痛得一哆嗦,轻启朱唇唱了起来,不知她唱的是什么,只是听起来极为华丽优美,令人陶醉,即使是不通声乐的粗人,也不禁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生怕打扰了这天籁之音。 静儿正听得如痴如醉,突然被尉迟一指点中灵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悄声道:“师父?” 尉迟递给她一粒清心丹:“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安,觉得这鲛人有问题,还是清醒一些的好。东来?” “师父,我没事的。”裴东来如临大敌地紧绷身子,盯着缓缓露出艳丽微笑的鲛人,面色愈加寒冷。虽不知是何原因,但他偏偏把鲛人的歌听了个大概—— 月昏昏,夜沉沉,只许无常索魂。风冷冷,雪纷纷,却向九幽投身。金兰友契,骨肉情亲,怎敌富贵迷人?人生苦短,世事多舛,何妨妖魔渡我? tbc eg小剧场: 这一日,尉迟被封为大理寺少卿,静儿偷偷地告诉东来:“小东来,陛下本来想给师父赐婚的,多亏我拦了下来,你还不谢谢我?” “我为什么要谢你?”东来惊讶道:“你为什么阻拦师父娶老婆?” “你这个笨蛋!”静儿怒道:“你可是咱们师父的拖油瓶哎!你没听过吗?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以后师父娶了老婆,再生了小子,你可就没有人要啦!到时候新小子吃肉,你喝粥,家里又归老婆子管,你告状都没地方!” qaq听起来好可怕!是哦!皇上娶了武皇后立刻就变成后爹了!前面几个儿子都好惨的,静儿说得没错! “那要是师父想娶老婆怎么办啊?”东来紧张地问。 静儿掏出一只锦囊给他:“哪天师父问你愿不愿意他娶老婆,你就打开这个锦囊,仔细看师姐给你的妙计!不要让师父发现知道吗?” “嗯!” 不久的一天,尉迟问徒弟:“东来啊,他们都说我应该给你娶个师母,才能更好地照顾你,你觉得呢?” 东来:“师父,我要自己想一想。” 偷偷打开锦囊,这什么破字啊写这么小!东来凑近去看,突然觉得一股剧烈的辛辣之气直冲脑门! “东来……”尉迟寻过来,正巧看到小徒弟泪眼汪汪地红了眼圈,大惊!“东来,你要是不喜欢,师父就不娶了啊!” “好啊!”东来高兴地想,可是为什么师父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呢?- 第九章、滟滟千万里(中) 鲛人一曲歌毕,双手已悄悄滑到地面,撑起身体慢慢向 - 分卷阅读11 外挪动,刚将鱼尾攀上盆沿,她似有所觉,猛地转脸看向后方,见有三人扔保持清醒,正各自按刀望着自己。鲛人冷冷与三人对视片刻,将鱼尾坠回盆里,抱臂缓缓没入水中。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众人如梦方醒,纷纷夸赞此曲只应天上有。周国公得意以极,大笑着连连劝酒,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尉迟与东来都不喜这般嘈杂,静儿既已见过鲛人真容,也无心再留,三人遂早早离了宴席返家而去。 此时已近宵禁,路上几乎不见行人,三人行至某处,一声极细微的异响传来,循声望去,原来是个偷儿正在爬那大宅屋顶。尉迟不欲伤人,只摘下腰间银薰持链甩过去,镂空香球带连着银链在那偷儿脚上绕了一圈,他一个重心不稳掉了下来,摔在路间。 那偷儿十分乖觉,知道遇见高人,立时爬起跪倒,连连叩头求饶。尉迟见他不过十六七岁,与东来静儿年纪相仿,心下微悯,也不提他去见巡官,只命那少年速速离去。 “师父就是心软。”静儿小声嘟囔道,尉迟也不在意,只把香薰取回捏在手中,心想这东西用起来倒是挺顺手,不妨好好研究一番。 第二日早上,尉迟刚到大理寺门口,便听得门内一阵哗然。他快步走进去,见是个大户家丁打扮的中年人,正拖着昨夜见到的那偷儿,嚎啕大哭道:“各位老爷,小的昨日出城办事,今天早上一会去,就见主家上上下下四十七口横尸家中!小的找遍全府,在花房墙下发现了这小子!大人,求大人为小人主家做主啊!” 大理寺卿蔡廖问道:“你主家姓谁名谁?” 那家丁哭道:“小人主家姓罗名宇,居乘黄署令之位。我家老太爷姓罗名威,最是乐善好施,人称‘罗大善人’的便是。” 蔡廖闻言,又看了看被他抓在手中的少年,见其人已经神志混乱,只不断喃喃说着什么妖怪。蔡廖心中计较一番,当下拿定主意,指着那少年道:“来人!把这凶犯拿下!” “慢!”众吏正要动作,尉迟真金一声落下,竟无人敢上前半步,全部乖乖站在原地待命。红发少卿缓步踏上台阶,一双海蓝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堂前寺卿:“怎么,大人只问了一句,便要草草结案?圣上数月前下旨,令大人日省自身,尽心办差,大人转眼就忘在脑后了?” 蔡廖顿时脸色黑如锅底,正要开口,尉迟如刀眼风射来,吓得他赶紧闭嘴,恨恨地看着尉迟发号施令。 “薄千张!你带仵作二人,狱吏八人去罗府,查验尸身并带回大理寺!” “周迁!你带手下狱丞,细细审问这两人!” “邝煦!你带评事四人,去查查罗府周围有何异状!” 众人纷纷领命而去,尉迟真金这才侧过脸,对蔡廖微微一笑:“大人怎地不进去歇着?若是在这风口站得太久着了凉,属下如何担待得起?” “你……!”蔡廖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尉迟冷睇他背影一眼,直接转身去找周迁。 “大人,”周迁见尉迟进屋,忙搬了个方凳请他坐下。“这报案的家丁名唤罗安,是罗家老太爷的长随,昨日是伽蓝菩萨诞日,他奉命去龙门石窟为主人送祭,尽早返家后便见罗府全家俱亡。那少年神智混沌,除了妖怪、大鱼,再也不能说出别的。”他顿了顿,抱拳道:“大人,罗威此人乐善好施,号称‘罗大善人’,但属下问讯得知,此人在白马寺捐巨资立了供奉,每逢佛诞必献一卷赎罪经。属下觉得此事可疑,请大人准属下前往白马寺查访。” “你很细心。”尉迟拍拍周迁的肩膀:“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是,大人!” 目送周迁离开,示意手下将罗安带去休息,尉迟来到那少年身边,细细打量,突然他目光微凝,伸指从少年衣襟缝隙中取出一物。 “这是……鱼鳞?”他将这块手掌大小鲜红欲滴的薄片捏在指尖,微愕道:“这般大小色泽,究竟是什么鱼?” 派出的诸人6续回来,向尉迟报告结果。 “大人,罗府周围七户人家,皆言昨夜睡得极沉,没有听见什么异常。属下以为可能贼人点了迷香。” “大人,罗府上下四十七口,除罗威是被人用利器割碎外,其余之人均为断喉而死,蹊跷的是,除了罗威表情狰狞,其余尸体面容皆面带笑容,似乎并无痛苦。” “罗府后院有一池塘,据邻人说原本水质极清,现在却污浊不堪,池底淤泥翻起所致,府中房内也多见泥水痕迹,凶犯可能是从水路潜入。” 午后周迁从白马寺赶了回来,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素绢:“大人,属下在罗威寄养在白马寺的佛像中发现了这个。” 尉迟接过细看,绢上所书却是一道往生咒,祝祷谢敦、谢余氏等三十余人往生极乐,署名信男罗威、朱昆、谢敏、6宗南。 “看来这罗威来历不简单……另外三个署名者与谢敦等人又有何线索?” “大人,罗威原籍扬州,十五年前携大笔钱财迁居洛阳,罗安是罗家来洛阳后所雇。据罗安所言,朱昆、谢敏为罗威至交,朱昆居宋州,谢敏居江宁,数年前三家交往甚密,后来便慢慢断了来往。6宗南是何人他却不知。” “派人去扬州查案!” …… “师父?”见尉迟什么都不吃,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中汤饼,裴东来忍不住放下碗筷问道:“师父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哦,没事,没事。吃饭,吃饭。”尉迟回过神来,暗暗责怪自己害徒弟担心,赶紧给东来夹了一大块鱼脍并各色菜蔬,自己也埋头扒饭。 东来乖乖把尉迟夹给自己的菜色吃完,见师父已经用完晚饭,便顺手将碗筷收拾好交给门外仆人,回身对尉迟道:“师父最近公务繁忙,今日早些歇息吧。” “师父哪里有那么忙,”尉迟笑着拍拍东来的胳膊:“你不是想跟师父学查案吗?走,咱们去说说案子。” “好啊!”裴东来大喜过望,飞快坐到尉迟身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师父,生怕漏听了只言片语。 尉迟瞥见小徒弟雪白的耳朵都竖了起来,闷笑一声,清清嗓子便开始与他说起这罗府灭门案的始末。 …… “师父既派人去查那些人,如今可有回报?” “前往宋州、江宁的人昨日已经赶回,朱昆、谢敏均为扬州人士,十五年前分别携巨款迁居。三年前朱昆全家被人所害,朱家豪富,当时宋州有一股剧盗作乱,此案便被当做强盗谋财害命所为;谢敏不曾娶 - 分卷阅读12 妻生子,与扶余、苏禄均有生意往来,七年前出海时遇大风浪,全船人无一生还。” “扬州并不比江宁远多少,却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周大哥最为心细,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回来的那一天,必定是此案真相大白之时。”裴东来斩钉截铁道:“师父定能破了此案!”他见尉迟面上并无欢喜之色,不由问道:“师父是在担心什么吗?” 尉迟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东来将师父取出的那片鱼鳞举起反复细看,踌躇片刻,低声道:“师父,周国公府那只鲛人不是善类,虽没有证据,可我总觉得此案与她有关。” 尉迟蓝色的眼睛严肃地看着他,东来紧张地低下头,生怕师父批评自己胡思乱想,突地肩膀一沉,尉迟将手按在他肩上,缓缓道:“为师也是这么觉得。” tbc 第十章、滟滟千万里(下) 周迁回到大理寺已是三日后,从马上爬下时候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薄千张扶住他,见周迁满面疲色,忍不住道:“周老弟,不是老哥我说你,你这脑子再好使,身手跟不上也不行啊!还是得多练练!” 周迁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从背后取下包裹交到尉迟手中。尉迟见他累得厉害,立刻命邝照带周迁去厢房休息。此时已近放衙时分,尉迟真金略一思忖,决定将周迁带来的东西带回家中查看,令大理寺众人今晚好生休整,明日听候安排。 见尉迟拎着个灰扑扑的包裹便回来了,东来脑中灵光乍现一闪,顿时惊喜道:“师父,这是周大哥从扬州带来的?” 尉迟见东来满脸跃跃欲试,笑着将包裹递给他,接过徒弟地给自己的热巾:“拿去放好,用完晚饭咱们一起看看。” “是!大人!”东来响亮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抱在怀里,一叠声儿唤仆人们赶紧上菜。尉迟擦好脸,见小徒弟满眼热切地盯着怀中物件,恨不得现在就解开来看个究竟的样子,立刻用力咳嗽几声,沉下脸道:“毛毛躁躁地,像什么样子?东来你要记住,办案,最重要的是要冷静!”见东来乖乖应是,努力按捺住心头极好。谢家罹难前夕,6诚曾偷告母亲,离家去寻谢芸娘,之后被发现遍体伤痕昏厥在山间,醒来已然神智全失,疯狂难制,只得将其用铁链拴在院中。” “前往探视6诚,其人大多时候状似痴傻,口中喃喃,细听数刻,分辨出‘火’‘死’‘芸娘’‘跑’等字,偶尔疯病发作,狂呼挣扎不止,不住嘶叫‘芸娘不要’。孟氏哭泣不止,云其子自二十年前至今一直如此,延医问药皆无用处。” “于6宅求得谢氏芸娘小像一张,为昔日定亲所留,附于后。” 东来取来画卷轻轻展开,绘于纸上的美貌女子便缓缓呈现在师徒二人面前。 “啪嗒”一声,画卷掉在地上。尉迟与东来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小像—— 若忽略画中人温婉羞涩的神态,这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周国公府那只鲛人! 沉默片刻,尉迟真金转身去取兵器,待他收拾利落时,却发现裴东来也已全副武装站在他跟前,不等他发话便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先一步闪出门去。 还差一条街,便见前方乱哄哄,一队队豪奴正打着灯笼四下呼喝。东来细听一番,怒道:“周国公养的这帮废物!那鲛人不见了在街上找什么?难道她还能用鱼尾巴跑这么远吗?” 师徒俩不再理会这些人,直接来到周国公府邸。府中已是灯火通明,原本盛满水安置鲛人的琉璃盆已化为碎片,水洒了一地,那总管打扮的男人正声嘶力竭地喊着:“究竟是谁偷走了鲛人!你们还不快找!找不到鲛人,国公爷的怒气咱们谁也担不起!” “水色略浊,”尉迟目光落在庭院一侧的池塘中,“周国公府这池塘是活水,她定是沿水路进出。” “洛阳水路皆通运河,莫非她要逃走?” “追!“ 行至半路河边,尉迟突然停下步伐,将东来拦住:”东来,你听到什么?” 东来侧耳倾听,“师父,是她!”从右方隐隐传来的歌声,悠扬魅惑,正是鲛人之曲! 两人加快步伐赶了过去,正撞见那鲛人从运河中缓缓爬出,攀上一户人家的门槛,将门推开。尉迟摘下腰间银薰射去,鲛人一把将银球挥开,转脸冷冷盯着他们。 “难怪罗府众人死时面带笑容,周围邻居也没有什么发现。是你先用妖曲迷惑了众人心智?”尉迟拔刀在手,不着痕迹地将东来挡在身后,肃然问道 - 分卷阅读13 。 鲛人咯咯轻笑:“我不过是有些好奇,想进这户人家看看。我又不认识那什么罗府的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你真不认识?”尉迟冷笑一声:“这户人家,与罗家也有些关系,罗威外室齐氏住在这里,家中还有她与罗威的私生子。罗府死绝后,她曾来大理寺要求分得遗产……若本官料得不错,你这是要斩草除根。是也不是?谢、芸、娘?” 鲛人勃然变色:“你是何人?” “本官大理寺少卿,尉迟真金。” “你倒是个精明的,”谢芸娘冷冷打量他:“可二十年前的扬州,却只有个糊涂官。” “二十年前谢家三十五口罹难,你在何处?” “我在何处?”谢芸娘冷冷看着他:“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用?” “本官再问你,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一夜疯癫的6诚?” “诚哥……”谢芸娘一双妙目看着天边银月,竟是痴了:“二十年前,阿翁我们去别院赏雪,诚哥偷偷来找我,我便跟他悄悄溜了出去。诚哥说他近日总觉有些心惊肉跳,见到我才觉宽心不少。我们正聊得开心,突然别院就烧了起来……诚哥赶紧带着我往回跑,却在门口遇见祖父的两位义子、敏叔父和大舅父,他们浑身是血,正哈哈大笑……他们瞧见了我们,满脸凶相地走过来,说要将我一起杀了。诚哥吓坏了,拖着我就往山里跑,可是我们不认得路,逃到了悬崖边上……诚哥跪在地上求他爹发发慈悲,饶我一命,却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一狠心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泪珠不断从她脸颊滑下,落地化为明珠。 东来忍不住问道:“你既是人,怎么又变成了鲛人?” 谢芸娘恍惚道:“那日我坠下悬崖,崖底本有一汪浅潭,那年冬日甚冷,潭水结了厚厚的冰,我便摔在那冰层之上。我伤得很重,趴在冰上动弹不得,七窍都在流血。我知道我是要死了……就在那时,我看见自己映在冰上的影子,她自己动了起来,她开始张口说话,问我甘不甘心就此死去……”她突然激动起来:“我不甘心!我当然不甘心!我对她说,就算变成妖魔,就算生不如死,我也一定要报这血海深仇!呵呵呵呵……”她放声大笑,“从那一刻起,我的身体开始变化,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可是随着变化越来越大,我的力量便越来越强,连钱塘潮水,都不得不听我号令!”鲛人的双眼睛慢慢充血,鱼尾急躁地在地面拖曳:“可这些人狡猾得很,他们离开了扬州,我找了好久好久,从这一条河到那一条河,几千几万里地找,终于找到了他们!他们害死我全家,就得用全家来陪葬!” 尉迟警醒,见谢芸娘目光逐渐变得浑浊,原本金红色的鱼尾如浸血般转为红色,立刻将刀挥出,劈开几片疾射向自己的鳞片。鲛人一击不中,双臂发力便向前扑去,意欲回到水中。尉迟见状,飞身上前与她缠斗在一处。 一近身尉迟便发现,鲛人并不像清秋子那般刀枪不入,只要害部位有极坚硬的鳞片覆盖,其余肌肤与人无异,便改了招式,刀刀往薄弱处招呼。但鲛人动作却极为灵敏,难以捕捉,几十招下来只划出七八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尉迟微觉吃力,谢芸娘面上已满是震惊,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会如此狼狈,即使不在水中,她的迅捷凡人也远不能比,之前若非想找到仇人,她也不会故意被人抓住。 运河已近在咫尺,却不能寸进,鲛人怒啸一声,双手成爪抓住尉迟双刀,不顾掌中鲜血淋漓,抵着尉迟向前冲去,却在即将入水时肩头剧痛,竟是被她忽略的那个半大少年扑了上来,一刀从左肩贯入,右腹刺出! 谢芸娘发出凄厉惨嚎,鲛人心脏位于胸腔正中,这一刀正是贯穿了她的心脏。心脏既破,鲛人便不能再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甩尾将来不及将刀拔出的白子拍入河中。 “东来!”尉迟真金原本镇静的面容瞬间扭曲,他眼睁睁看着裴东来落水却来不及伸出双手拉住他,一时间恐惧几乎没顶。他想也不想就松开双刀扑进水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东来,你绝不能出事! 越来越暗了,东来在水下定定看向上方的天空。鲛人的濒死一击极其凶悍,仿佛要将他整个身体拍碎。他艰难地摆动身体想浮上去,却力不从心。 可是我还没见到师父最后一面,将肺部压榨一空的瞬间他想,这么不甘心地死去的话,我会不会变成又一只鲛人? 这荒诞的念头刚从脑海闪过,他便感到一只条有力的胳膊牢牢搂住了自己的腰。水中的视线已经模糊,他只能分辨出有熟悉的手抬起了他的脸,然后唇上一暖,有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顶开他的牙关,渡入活命的气息。 师父找到我了,裴东来心中一松,整个人都懈怠下来,闭上双眼陷入黑暗。 tbc 第十一章、始觉海非深 夜半,太医署。 虽近日宫中贵人均无甚不适,当值太医甄泉仍早早将各种应急方药备好,以防万一。见时至三更仍无内宦传诊,甄泉料想今夜应无大事,便教学徒们将太医署大门虚掩,让他们各自寻个角落休息,却千万不能睡得太沉,自己也歪在榻上打起盹来。 正在朦胧之间,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众人纷纷惊醒爬起,便看到一名黑衣红发的男子抱着人冲进大屋,连声唤太医。 甄泉已有些年纪,行动难免迟缓些,刚坐起来答了句老夫在此,那男子便冲了过来。老太医一抬眼,见来人全身湿透,面上黑白交错,又生得红发蓝眼,顿时吓了一大跳,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只见他将怀中人平放在榻上,原来是个十五六岁年纪的白子,浑身透湿昏迷不醒,面色泛着微青,连胸前起伏都显得孱弱。甄泉医者慈心,赶忙上前为他诊治。 尉迟正满脸紧张地看着老太医为东来细细切脉,脚步声传来,他转身看见静儿匆匆赶了过来。尉迟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静儿点点头,担心地看了东来一眼,便跟着尉迟来到医署们外细谈。 “师父,”静儿将金牌交还尉迟:“方才殿中来不及细说,皇后娘娘让我来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尉迟将鲛人之事细细说与她听,“……之后附近有更夫经过,我便拦下他二人,令一人看守鲛人尸身,一人去大理寺报案,应无差错。只有一事,鲛人出自周国公府,此时洛阳人尽皆知,蔡廖等人向来爱与皇后作对,想必会借此生事。你还是速速回去,将此事禀告皇后为好。” “嗯。”静儿点点头,肃然道:“那我先回去了, - 分卷阅读14 师父也快去看看东来吧。” 尉迟微一颔首,转身回到太医署中,甄泉已查验完东来伤势,正支使着学徒们拾掇药材。 “太医,他怎么样?”尉迟接过甄泉唤人取来的衣物,为东来换上,又为他细细盖上被子。 “皮肉伤得不轻,背后淤血尤其厉害,内腑也被震伤,”老太医皱眉道:“不过这孩子身体底子不错,不曾伤了骨头,内伤也不算很重,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便能无碍。”他抚抚胡须,将包好的药材一一指明:“我方才已为他施过针,今天先不用药,明天再开始熬药服用。这几包,头三天服用,让他将体内淤血吐出。这几包,三日之后内服,调养内伤。这几包,熬成膏药贴在背上,一日换一贴,七日便可。还有这几包,内伤无碍后喝上半月便可,补养气血。唔,若有上年份的好药材,也可以炖给他吃。” “多谢太医,”尉迟拱手谢过,小心翼翼地将东来连被抱起。甄泉见他不便,忙拿了医牌给那学徒,让他拿着药送二人出去。尉迟感况才慢慢好起来。 “府内有光亮,明明主人尚未安歇,却让门房打发我,必然有什么蹊跷。”邝煦思量一番,下了决心:“进去看看,姓蔡的究竟在干什么!” 悄爬上墙头,见左右无人,邝煦打个骨碌滚入院中,一路躲开仆婢,渐渐靠近亮着灯的书房。 刚弯腰走到书房窗下,便听到有人大笑道:“好,好!蔡兄此计甚妙,如今武氏跋扈,她外甥周国公就敢令豪奴扰乱宵禁,今日如此,日后岂非要带兵逼宫?” 又有人道:“不如现在就共拟一道奏折,声讨武氏身为皇后却不知约束亲族,败坏风纪,不配为国母,明日朝会上当众宣读!” “王爷英明!就算武氏能干预朝政,却不能在朝会上堵住悠悠众口!” “哈哈哈哈,如能重创武氏,那蔡兄便不必再受那鲜卑儿的嫌气,又可重新将大理寺置于掌中!” 邝煦闻言大惊,咔嚓一声踩断了脚边枯枝,立刻听到屋内喝问“谁在外面?!”他情知不能再留,也不顾躲开院中侍婢,发力狂奔至院墙边翻出去,策马便走。一阵马蹄声传来,他回头一看,心立刻沉了下去。几个蒙面人正全副武装骑马追了上来…… 夜间巡视的小队兵士听见金戈声赶来时,只看到地上血泊中躺着个年轻人,扶起细看,已是不行了。那年轻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襟内取出一块染血手帕,想要交给军士,却只递到半路便胳膊一沉,坠落地上。 次日东来转醒,尉迟心中欢喜,亲手喂他喝了汤药,再三叮嘱家仆尽心服侍,这才收拾出门。 才进大理寺,便听到嚎啕之声,他快步走进去,便见地上放着一张薄毯,邝煦静静躺在上面,面容已僵,邝照正扑在堂兄身上失声痛哭,周迁等人也围在周围,垂泪呜咽不已。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尉迟大怒:“谁干的?!” “回大人,”周迁哽咽道:“昨夜收到大人传令,我便去运河边取那鲛人尸首,邝煦去蔡府告知寺卿。谁知他竟被巡夜军士抬回,说是在路上发现的,当时就已经不行了……” 尉迟狠狠一拳捶在廊柱上,闭目深深呼吸片刻方才冷静下来:“千张,你陪着邝照,把尸身送回去。你,回去好好办理丧事,待他入土后再回来办差。孙思观,你家与邝家离得近,去帮一把手。其他人各归其位!” 众人纷纷应声散去,尉迟从袋中倒出几枚金钱硬塞给邝照:“你们家现在只剩你和阿翁,以后你公事忙,阿翁怎么办?去买几个仆婢去伺候老人吧。” 邝照也不多言,向尉迟深深一躬后,与薄千张抬起兄长尸身,慢慢远去。 尉迟正欲交代周迁鲛人案始末,让他记录在册,却见周迁从怀中掏出一物:“大人,这是邝煦手中所抓之物,小人当时便将其取下了。” 尉迟接到手中,却是一条布满血痕的手帕,他仔细看了半晌,终于认出:“这是盲写的‘蔡’字!” 正在此时,有内侍飞马来到大理寺,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尉迟大人,还请快与小人进宫,二圣宣您上朝!” “上朝?”尉迟奇道:“敢问公公,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嗨!蔡廖与其他几位大臣在早朝上大放厥词,说皇后娘娘纵容周国公视朝廷法度为无物,皇上大怒,说皇后昨夜便已就周国公之事请罪,并已下旨褫夺贺兰敏之周国公封号,流放雷州。这几日当场便被剥了官袍扔出宫去,永不录用啦!” “原来如此……公公还请先行,待在下整理一番立刻入宫面圣。”尉迟微笑送走内侍,转眼便沉下脸:“必是昨夜邝煦在蔡府发现了什么,才被灭口。周迁,立刻派人搜查蔡府,彻查血案!” “是!” …… “东来,你还疼吗?”静儿将蜜瓜切成小块,拿竹签戳了,递给斜靠在床头的师弟。 “早就不疼了。”东来闷闷道:“内伤也全好了,只是师父还不让下床。” “应该的,师父说你身上冷,是气血不足,要多补补。” 裴东来更加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 “东来,你怎么啦?”静儿担心道:“这么没精打采的,一点都不像你。” “没什么……”东来含糊答道:“最近经常梦见一些不好的事情……” “做梦有什么好想的?”静儿笑道:“我继母怀孕时还总说梦见仙人授她一杆大称,让她称量天下呢!把她给高兴得,天天说自 - 分卷阅读15 己要生个宰相。结果呢?生下来是个女娃,刚满月就进了掖庭!梦呀,都是假的,你就放心好了!” “知道啦,”东来勉强打起精神:“你这些日子忙,赶紧去练练武功吧,不然过不了师父的考校,可是很丢人的!” “哼!我才不会落下武艺呢!”静儿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乖乖起身去前院练习鞭法了:“有事儿就叫我啊!” “知道啦——” 等到屋里只剩自己,东来侧身躺下,面对着师父平日睡的那半张床铺,不由得又想起师父睡着的样子,他抿了一下嘴唇,像是还有余温没有褪尽似的,最后连自己都不由得叹了口气。 tbc 第十二章、瑞脑销金兽(上) 水波和缓地抚过身体,裴东来睁开双眼,满目所见尽是碧蓝的海水,前方有红色的长长发丝在水中飘荡,他被蛊惑般伸出手去拥抱那抹艳红,便觉怀中乍然一暖,忍不住想与这温热源头靠得更紧些,他笨拙而焦急地贴了上去,却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在这渴切而急躁的情绪中,耳边传来一声微哑的呼唤。 “东来?” 裴东来猛地惊醒,有些茫然的目光逐渐聚焦,看清楚情况后脸刷地红了起来,赶紧松开搂在师父腰间的胳膊,帮他系好被自己胡乱蹭开的寝衣,将袒露出来的雪白胸膛掩住。 尉迟并不在意,闭着眼睛摸索着把东来圈入怀中:“已经七月了,身上还是这么冷,今年夏天还是不要准备凉席了,明天让他们拿那只雪参炖了药膳来,伤了气血就得好好调养……” 东来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只觉心里满满地发胀,只能抱住师父,将脸深深埋到尉迟颈间。 次日便是中元,洛阳各寺庙道观纷纷举行盂兰盆会,民间百姓也在自己家中祭拜祖先,处处香烟袅袅。 尉迟真金与裴东来却是无祖可祭,正巧静儿要去广化寺为她父祖上一柱香,师徒俩干脆一起陪同。 到了广化寺,静儿径去上香,尉迟带着东来去庙前为香客搭的茶棚中暂坐,等她出来。 茶铺伙计见二人衣饰不凡,热情招呼道:“二位客官,小店有仿清心茶坊的雀舌茶,贵人们都爱喝,给您上一壶?” “不必,”尉迟微一皱眉:“可有蒙顶?” “这……” “随便沏一壶便可,不要雀舌。”裴东扔来给伙计一粒银珠,“到时候端过来就好,这儿不用你伺候。” 见伙计匆匆赶去沏茶,东来对尉迟笑道:“这里不比家中,哪里会有什么好茶。难得有仿制的雀舌,师父又不喜欢?我记得师父可是连尝都没尝过。” 尉迟支住下巴回想片刻,道:“也不知怎地,听这名字就觉心中不喜。反正也不是非得喝这一样。” 正说着,附近一阵哗然,抬眼看去,却是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辕上车夫连声大喊道:“马惊了!快让开!”众人纷纷避退,却有几名妇人吓得腿软,摔倒在地,尉迟真金与裴东来立刻站了起来,正在此时,突然有人冲上前去,拦在街中。众人只见那人身高体壮,头上戴着一顶大斗笠,斗笠下缘还垂着帷布,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见马车冲到面前,他飞快伸出生满黑毛的胳膊,用力抓住了马儿两条前腿。那匹马长嘶一声,奋力挣扎着却不能进半步,僵持片刻后颓然倒下,马首前倾恰恰打落了身前人的斗笠。 周围众人顿时惊呼“妖怪!”原来那汉子生得可怕,一双巨眼,翻鼻厚唇,两耳尖尖,更可怖的是满脸厚厚铺着一层黑色绒毛。那汉子连忙低头蹲下身,捡起斗笠飞快地扣在面上,转身便要离去,却因他是往庙门走,围观之人将他团团围住,指手画脚,不许他去寺里惊扰佛事。那人也不硬闯,只低着头,双手合十于胸,不断求道:“请施主放行。”那些人却不依不饶,见他毫不反抗,竟还有人上前将他用力推搡。 东来看得心头火起,尉迟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落在那人身侧:“干什么呢?让开!”他怒目环视左右,众人为他气势所摄,面露惶恐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道路来。东来也快步赶过去,与师父一起送那人进入寺中。 那人一路上不停道谢:“多谢二位施主相救。”东来忍不住道:“你这么大的力气,性子也忒好,他们那般欺辱你,你怎地半点脾气也无?” “阿弥陀佛,”那人合十道:“菩萨教我,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之人?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便罢。” “你竟是个和尚不成?” “哪里,哪里,明心六根不净,当不得和尚的。” “你叫明心?” “是,明心是师父给在下起的名字。” 说话间已至寺中,一位老僧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唤了声“明心”,明心欢喜地应了声“师父”,上前扶住老人:“师父,我方才不小心掉了斗笠,多亏这两位侠士,才能进来。” 老僧含笑向二人合掌颔首:“贫僧善引,多谢二位。” “竟是善引大师。”尉迟拱手一礼:“在下大理寺卿,尉迟真金,这是小徒裴东来。不知大师何时来的洛阳?” “多年前见善导师弟在长安广度民众,绘极乐净土图三百卷,贫僧心有所感,遂发愿苦修,走遍大唐各地。前几日刚到洛阳,现借宿在城外福先寺。听闻今日广化寺供奉历代高僧舍利,特来观礼。” “大师,明心既然叫你师父,为什么不让他做和尚?”裴东来浩气问道。 “阿弥陀佛,”善引慈爱地拍了拍明心的胳膊:“明心他身世复杂……但他一心向佛,是个好孩子,贫僧心以为傲。” 东来听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瞥了师父一眼,没想到正撞上尉迟含笑看过来的目光,脸上一辣,赶紧低头盯住地面。 几人谈话间,静儿已上完香出来了,见到善引大师,连忙上前见礼。善引大师笑道:“上次见面,女施主才五岁,如今也长成大人了。” “大师竟然还记得我,”静儿腼腆道:“静儿小时候不懂事,还拽过大师的胡子呢。” 善引大师呵呵笑了起来:“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贫僧当年便觉女施主聪慧过人,今日观女施主额间宝晕,乃是有福之人,只是眉眼略显凌厉,还望女施主胸中常怀慈悲心,才可长长久久啊。” “多谢大师指点,”静儿恭敬谢过,“不知大师可否给的师父和师弟也看看?” 善引静观片刻,摇头失笑道:“二位施主面相清奇,却不是贫僧这等俗人可看了。善哉,善哉!”他合掌一礼:“贫僧这便告 - 分卷阅读16 辞了。” 众人忙拱手相送,善引由明心扶着缓缓步行而去,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贫僧年纪大了,记性有些不好。尉迟大人如今执掌大理寺,贫僧却有一事相告。” “大师请说。” “贫僧方才与广化寺住持谈经时,听住持说起,前几日夜间有闯入库房行窃,因并未丢失什么要紧器物,便不曾报官。贫僧之前曾周游各地,在汴州也听闻有人盗窃数家佛寺,还杀害了十数位僧人,却找不到凶手,贫僧担心凶徒是否已来到了洛阳……” “大师放心,在下定会派人细查此案。” “阿弥陀佛,多谢尉迟大人。”善引这才放心离去。 “师父准备怎么查?” “先让人调来汴州那边的案子,看看是什么情况。” “师父我也想看!” “我也要!” “行,一起去看。” 三人出了广化寺直接上马往大理寺去,一路上只听静儿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师父,我觉得你穿紫色比原来的红色好看多了!是不是啊东来?” “嗯。” “师父之前的黑粉不好,遇水就化了,那天夜里你把太医吓坏啦。皇后娘娘已经吩咐工坊改方重制了,听说这次加了不少琼脂,即使泡水也不会化的,最多掉点颜色!” “……” tbc 静儿:师父,用了皇后娘娘赐的新黑粉,要给好评哦! 第十三章、瑞脑销金兽(中) “闯了六座大寺,杀了十五位僧人,就只偷了一只铜鼎?”裴东来翻阅完案卷,诧异道:“这鼎什么来历?” “按寺中账册记载,应是一只香鼎,北齐年间当地名绅偶然所得,赠给寺中的。”静儿道:“这只鼎在建国寺也快百年了,一直存放在仓库中不曾动用,只因当年佛诞盛会前不慎损了法器香炉,这才取了它来奉香,盛会后就收了起来,后来便丢了。莫非是当日有香客见这铜鼎来历不凡,偷盗了去?” “不对,若是当日在场者,怎地会认错庙宇,先去了另外五家?即使是听人口口相传,也不该踩错了点子吧。可若不是听人说起,这凶犯又怎会知道它?” “这鼎并非青铜材质,册中记载此物遍体赤红,嵌有金银纹饰,四周各一兽头饰件,口衔黑色玉环,四枚玉环间以玉链相连,口沿及鼎足镶嵌多枚琥珀。”尉迟略有所思:“昔日二圣泰山封禅,有渔人从海中打捞出一只宝鼎,当地官员以为祥瑞,献入朝中,似乎与此鼎形容相似。” “师父说得是,我见过那只鼎,确实挺像,不过那只鼎上兽口衔的是白玉,而且那只是方口,建国寺这只是圆口。” “那只鼎如何处置了?” “二圣把它赐给白马寺了。哎呀,师父,半月前荣国夫人病重,二圣命洛阳各大寺庙道观举办法事,不会那只鼎又被逃窜到这儿的强盗发现了吧?” “应该不是,否则怎地去了广化寺?也罢!”尉迟长身而起:“咱们先去白马寺看看!” 白马寺主持听尉迟将来意说明,合掌念了声佛:“正如尉迟施主所说,二圣赐下宝鼎后,小寺一直安排专人看护,不敢轻用。只前些日子荣国夫人病重,做法事时想起此物祥瑞,这才取出来上了一鼎宝香。不想竟有此异闻,既是善引大师所托,贫僧必当全力襄助。”他引着三人来到库房,命人取出宝鼎。 “多谢方丈。” “阿弥陀佛,施主明查此案,还我佛门清净,贫僧才是应该代白马寺诸僧多谢尉迟施主。”尉迟从方丈手中接过铜鼎,托在手中,此物不过蹴鞠大小,看似厚重,入手却极轻。尉迟双手轻抚鼎上金银交错的纹路,却猛然听得一声怒吼从鼎中传来,手下竟有活物蠕蠕之感。 他用眼角余光打量周围,竟除了东来警惕地看了过来之外,并无一人有异样。尉迟见状,不动声色地用一块绸布将香鼎包起,与方丈告辞后,直接带着静儿与东来往鬼市而去。 “这个是你捡来的那孩子?都这么大啦。这个……是上官家的小静儿!”郭行真拿着把破蒲扇敲敲自家门框,嫌弃地撇撇嘴:“你们仨一起来,啊,还都两手空空,也不看看道爷现在穷得要命,一壶好酒都买不起……说吧,又什么坏事儿?” “哎哟郭真人,您别这么小气嘛,”静儿笑眯眯道:“娘娘可是每月都派人给您送钱用的,您可不能装穷啊。” “你这小丫头!”郭行真恨恨地拍门:“女孩子家家,这么聪明干什么!”他不再搭理两个小的,转脸对尉迟嚷嚷:“什么事儿?快说!” 尉迟取出铜鼎正要交给他,却见郭行真一改玩世不恭的表情,极为严肃地绕着他细细将铜鼎打量一番:“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尉迟将所查之案说与他听,郭行真听在耳中,顿足道:“这等神物,居然都给那帮秃驴糟蹋!” “真人为何如此说?” “你以为这是什么?”郭行真指着那铜鼎:“这玩意儿被造出来的时候,释迦牟尼的祖宗都还没生出来呢!”他招呼几人进屋里坐下,开始细细分说。 “上古有四凶,混沌、梼杌、穷奇、饕餮。大禹铸九鼎之时,有仙人自青丘而来,以奇术取四凶精血,令禹取铜精铸小鼎四尊,分别注入凶血,再以金银镂刻法阵以固其灵,镶虎魄以镇其威,锁玉链以缚其恶。四鼎既成,每于祭天时在鼎中燃起仙人所授之香,便可闻鼎中兽吼,苦不堪言,借以威服世间诸恶。夏亡后,此四鼎便不知所终。没想到啊没想到,道爷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东西!” “既然如此,为何佛寺以其燃香,便招致盗匪?” “盗匪?绝不是盗匪。”郭行真连连摇头:“我方才说了,这鼎中点的,必得是仙人所授的奇香,那些秃驴拿些俗香在里面烧,谁知道会出什么纰漏?指不定就把什么妖魔鬼怪给招来了也未可知。” “在下拿着这香鼎时,曾听得其中似有怪吼,”尉迟看了眼东来,见他也点了点头,继续道“东来也听见了,可其他人却未曾听见异声,此物在我手中,竟似活物,蠕蠕不休,不知是何缘故?” 郭行真闻言,连忙将手放在鼎上,半晌收回手,上下打量尉迟,点头道:“奇哉,怪哉!当年我就看不透你命数,现在竟是越发稀奇古怪,小子,”他指指裴东来:“你也来摸摸,有没有感觉。” 东来指尖刚触及铜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坚持片刻后收回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嫌恶道:“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到处乱游。” 郭行真目光呆滞片刻,起身便去角落里翻箱倒柜,掀起一地尘埃。 - 分卷阅读17 “咳咳,咳咳!找到了!”他灰头土脸地拿出两张道符,一人一个硬塞给尉迟真金和裴东来:“我看你们俩这命怕是太轻,容易遇见不干净的东西。这个是早年从袁天师那儿得来的天火符,你们拿着,说不定哪天就有用了啊!” “多谢真人,”尉迟二人默默将道符收好:“那这香鼎……?” “这我可没辙了”郭行真挠挠头:“对了,你说善引那老和尚来洛阳了?” “是。” “你带着这东西,去找他吧!” “真人刚才不是还说,和尚不管用吗?”静儿瞪大眼睛质疑道。 “和尚本来就不管用!”郭行真捶桌道:“我是叫你们去找善引老头儿身边那个黑货!那东西懂得比谁都多!” tbc 第十四章、瑞脑销金兽(下) “大人带来的东西很危险。”尉迟等人刚与善引大师见过礼,一旁的明心便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尉迟挑起眉头问他。 明心讷讷低头,善引大师拍拍他,向尉迟道:“不瞒尉迟大人,明心这孩子,实为半妖,其父乃是山魈,其母为我大唐子民。贫僧二十年前于山中遇到他一家,他母亲那时已经病重,没几日就亡故了。他父亲丧妻后哀毁之至,无力再照顾幼子,因他妻子生前笃信佛祖,便求贫僧带走这孩子。贫僧便为这孩子取名明心,带他一起修佛。” 见众人并无害怕厌恶之色,善引笑道:“看来诸位也是见多识广之人,明心这孩子因血缘之故,对一些气味极为敏感。明心,你闻到什么?” 明心伸出毛茸茸的手,指了指尉迟手中拎着的绸包:“明心闻到穷奇精血的气息。” 尉迟见状取出香鼎置于案上,将之前所查一一道出。明心摇摇头道:“此鼎只可燃青丘之族赐下的百瑞香,制香时混入百种瑞兽之息,以其宁静祥和淡化鼎中暴戾之气。寺中长老不知,点了凡香,却会将凶兽气息传遍方圆百里,引得恶怪前来夺取精血。” “他们夺这精血有何用处?” “回大人,四凶为上古异兽,身具威能,半妖之属若能得到高等妖兽之血,便能很快蜕化成全妖。” “那你是不是也需要这东西?” “不不不,”明心连连摆手,“明心虽是半妖,却本就不是人类。眼下虽然半人半妖,但待人身阳寿尽后,自然就会成为全妖的。况且四凶之血过于暴戾,很容易令妖物迷失神智,明心决不会用。这精血……只有本性凶狠之人变成的妖物才会渴求。” “你的意思是,妖怪是人变的?”静儿好奇问道。 “……”明心沉默片刻,合掌道:“父亲曾告诉我,上古为妖世,现在所说的妖怪、神兽、魔怪,那时都通称为妖。后来天地发生异变,有圣人推算出妖族将灭。此后果然天崩地裂,原本强盛的妖族几乎衰亡殆尽,弱小的人族却存活下来。女娲娘娘恩典,当初在造人时溶入了万妖之血,因此,只要人族不灭,妖族的血统就能继续传承下去……世上之人若而化妖者,多半都能维持自身神智,只肉身逐渐转化,最终成为全妖,若是神兽之类有大神通者,更可能只是转化魂魄,待肉身阳寿尽后便自行羽化;而因六欲而化妖者,多半神智渐丧,沦为行尸走肉般的存在,只能成为半妖或恶怪,如方才那傲因,多半是因过于饥饿,吞食同伴所化;而如我这般妖与人之子,亦妖亦人,等人身寿命终了后,便完全蜕变成妖。” “等你完全变成妖怪了,还会是现在这个模样吗?” “回女施主的话,那时候应该会长得更加怪异,怕是不能在留在人间,得去往妖世了。” “妖世?”裴东来突然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回施主,妖世顾名思义,是只有妖族生存的地方……妖世与人世相通,妖族可来往于两世之间,人族却不可前往妖世。我的父亲,就是从妖世来的,凑巧在山中救了因丧夫被逼殉的家母,这才开始在人世生活……据说在妖世中诞生之妖,又与由人变成的妖格外不同,究竟有何不同,明心也不甚了了……” “不说这些,现在这东西该怎么处置?”尉迟拿起铜鼎,将鼎中香灰倒出:“会不会还有怪物会来抢它?” “方圆百里之内,应当只有这一只恶怪,但不能保证以后没有……”明心愁眉道:“却是有一个办法,可以将鼎中精血取出。只是不知穷奇之血几千年来有没有什么变化,万一又生出了其他妖物……” 尉迟取出郭行真塞给他的天火符:“这东西有用吗?” 明心见符吓了一跳:“阿弥陀佛,此符厉害得紧,定是高人所画,明心觉得应该 - 分卷阅读18 没问题!” 他战战兢兢地接过铜鼎,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弹出极为锋利的指甲,他口中念念有词,只见这指甲慢慢变为金铁颜色,明心将指甲在鼎底用力一戳,只听“噗”的一声,将鼎底扎出一个小洞。 只听鼎中传出一声厉啸,明心飞快地把铜鼎扔在地上,就见那小孔中慢慢爬出一条寸许长玉簪粗细的小蛇,通身银白,隐隐泛着金光,口中生着白森森一排利牙。 那小蛇灵活之极,爬出小孔后便如弹簧般将身子弹了出去,直奔尉迟面门。尉迟挥刀便挡,白蛇却锵地一声钻透了刀身,一口咬在尉迟胳膊上! “师父!”裴东来见尉迟衣袖上顿时透出一抹深色,心下大急,伸手就去拽那白蛇,尉迟原本忍痛要用天火符,见状略一迟疑,那蛇便被东来一把扯了下来,摔在地上,似乎极为痛苦地挺了几挺,便不动了。 东来连忙撕开师父衣袖,见尉迟雪白胳膊上几个深深的血洞,好在流出的血颜色并无异常,应该是没毒。他这才松了口气,帮师父包扎伤口。 静儿拿鞭子戳了戳地上的小蛇,见它一动不动,颜色逐渐变得灰青,不一会儿便烂成一团,没入地下。 “这到底什么鬼东西,”她喃喃道:“这就是穷奇精血?”这也死得太快了点儿吧?! “或许是在鼎中被镇压数千年,法力耗尽的缘故……”明心也满脸茫然:“阿弥陀佛,也是好事,至少以后不会再招来恶怪了……” tbc 第十五章、乱雪覆寒川(上) 天上云层越发地厚了起来,裴东来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早起还是晴空万里,一阵风刮过就要翻脸落雪。他放下手中书册,取了自己那把大黑伞便往大理寺去。 若不给师父伞,他定会冒着风雪回来,虽然习武之人体质好,也不能不顾惜身体,裴东来暗自腹诽。 自送别善引大师与明心离开洛阳后,他便坚持要去大理寺,与师父一起办案。师父拗不过他,便取了武德、贞观、永徽三律及大理寺近二十年案牍与他,让他用心研读,明言只有将三部律法烂熟于心,将这二十年来的案子一一重新判过,才许他进大理寺领差。现在他已将三律倒背如流,正在细看历年陈案,料想不过数月便可达到师父要求,入职大理寺。 如此一想,裴东来心情颇佳,一向冷冰冰的脸色也和缓许多。街上人并不很多,却恰恰被人撞到肩膀,他有些诧异地侧过脸,便看到披着头巾的女子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 鹅毛般的大雪似乎就在顷刻间席卷而至,裴东来抬头看了看怪异的天色,撑起伞继续走向大理寺,脑中却不断闪过方才那女子的脸,与自己一般白肤白发,连眉毛眼睫都是纯白的奇异容貌…… “东来?”尉迟刚骑着马出了正门,便看到徒弟举着伞静候在门外,没来由地觉得心虚,赶紧跳下马快步来到他身边:“东来,怎么不进去,外面冷。” “没事,我刚到。”东来轻轻拍去尉迟肩上雪粒:“师父,我们回家吧。” “手都冻得冰凉了,怎么不多穿点。”尉迟抚过东来持伞的右手,眉头一皱,便要拿过伞柄:“我来吧。” “不,”东来倔强道:“师父,我一点也不冷,而且,”他有些得意洋洋地笑道:“现在我可比师父高,高个儿打伞,天经地义。” “你这孩子。”尉迟失笑,也不再坚持,一手牵着马落后半步,空着的手牵过东来左手握在掌中捂着,东来却将手一翻,把尉迟的手握在掌心:“我的手也比师父的大了!” 尉迟有些感叹地笑道:“当初为师把你抱回来时,那么小小一团,如今也长得这么大啦。”他抬眼看看头顶:“这把伞当初你可举不动。” 尉迟真金少时喜用清油伞,二十四支竹骨亭亭撑开天青缎面,伞下少年身姿挺拔如孤松,即便看他不惯的朝中大臣,也不能不赞一句:好个翩翩郎君。自打从鬼市捡回个惧怕阳光的小白子,尉迟便寻工匠重新做了这把黑伞,带东来出门时就撑着它,巨大的伞面将两人罩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也射不进来,常常被路人以为奇观。直到东来长大了些,身体慢慢健康起来,这才换成现在的遮阳帽。 东来回想起往事,也觉当年师徒二人形状确实古怪,口中却不让道:“长大了自然就举得动。” 有胡商赶着马车匆匆路过,裴东来随意瞥了一眼,便见车帘被一只雪白手掌掀开,之前见到的女子露出脸来,无声地看着他。裴东来心中一紧,这女人什么来路?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紧盯着她,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裴东来脑中有些混乱,耳边突然听得尉迟唤了声:“东来,怎么不走了?”他猛地回过神来,道了声没事,牢牢攥住师父的手继续前行,手心里热乎乎的,他心里也逐渐安定下来。 “你到底是谁?”裴东来压低嗓子,怒视着出现在自己书房里的女人。 “嘘……”那女人将右手食指竖在唇前:“你不想让他们听见吧?”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外。见裴东来愤愤闭上嘴,她轻笑起来:“我是谁,你难道真不知道?”她用芊芊指尖点了点裴东来胸口:“你的心早已经明白了,不是么?不完全的小族友……” 被女人触碰到的瞬间,裴东来只觉自己的心脏冷得如坠冰窖,连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却有隐秘的兴奋从心尖缓慢地弥散到全身。他用尽全力咬破舌尖,血腥味很快唤回了他对身体的控制,他飞快地抽出腰间佩刀,对着女人拦腰劈下! 女人的身体在刀锋到来之前融化成水,而后又再次凝固,她有些诧异地看了裴东来一眼:“不完全的孩子竟能有如此意志,实在是难得。我也不勉强你,封印已开,迟早有一天,你会来找我……”她的身形逐渐淡化,最终消失不见。 “……该死!”裴东来身上脱力,咬牙捶了地面一拳,却惊觉落拳之处瞬间凝出一层冰霜。他微微颤抖着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房中桌椅,发现再无异样,这才站起身来,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下心中躁动,坐回桌边继续研读案例。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状况发生了数次:给静儿沏茶却差点端出一杯冰渣,研好墨准备写字时却发现砚台已经冻成一坨冰块……裴东来夜不能寐,生恐一不小心就把身边温热的人体化成了雪雕,甚至不敢如以往那般抱住师父。如此折腾下来,再年轻的脸也难以掩饰住憔悴颜色。听得师父出门前嘱咐下人为他炖汤品,声音里是满满的担忧,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寻那妖女。 但是他心中仍有抑制不住的惊惶,他还记得昔日明心关于世间妖物的言论,也曾有过一些怪诞 - 分卷阅读19 的梦境,却从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是其中一员。他不愿,也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的是妖怪,师父会怎样对待自己。自从有记忆开始,师父就一直陪伴在身边,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如果有那么一天,师父厌弃了自己…… 东来深深吸了口气,制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自己对自己说,只十指仍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他从柜中取出之前随意丢下的天火符,收入袖中。怕什么,他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若有那么一天——我就给自己用上这玩意儿,一了百了便是。 出门没多久,女人便如幽灵般出现在东来面前。她的容貌依旧苍白,却在眼角眉梢透出一股子餍足的艳丽:“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找我了?” “告诉我,怎么控制这种能力。”裴东来冷冷地看着她。 “当然,当然,这是必须的。”女人吃吃地笑了起来,优雅地行了一礼:“很荣幸能够为同族开蒙,请随我来吧。” 裴东来跟着她,来到一处小院。打量了一番屋中陈设,他皱起眉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武德年间人,”女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发端:‘范阳卢氏庶女,卢九娘,年十六而夭。” “你死后变成了妖怪?” “其实我并没有死。”卢九娘笑道:“当初族中欲联姻太原王氏,可惜适龄又未曾定亲的只有我。王氏本不愿娶庶女为妻,恰恰嫡出的八娘未婚而寡,两家一拍即合,卢九娘病逝,卢八娘嫁与王家六郎。他们倒不算心狠,只是把我送进家庙,想让我无声无息地过一辈子,没想到机缘巧合,我逃了出去,变成了雪女。” “雪女?” “妖世有山名姑射,冰妖一族所居之地,族中多女子,不论男女,皆素白如雪。其首领者取姑射为名,率族人尽附于北帝玄冥。”卢九娘一挥手,室内便飘起了雪花:“族中女子称雪女,男子称雪子,皆掌冰雪之能……” “那这能力,究竟如何掌控?”裴东来不耐烦听这些异族故事,张口催问道。 “我可以教你,”卢九娘将腮边一缕发丝咬在口中,荡漾着水波的双目慢慢扫过裴东来,笑道:“不过……你得乖乖叫我一声师父,如何?” “……算了。”裴东来起身便走,却在门口被抓住胳膊硬拉回屋。 “好啦好啦,不叫便不叫,看不出来,你这气性还挺大,不过……我喜欢。”卢九娘笑不可支,手指轻点裴东来心口:“这里,你好好感受一下,冰妖的心脏里,都生着一块冰魄。找到它,用意念将散在四肢百骸间的寒气收入其中,以心魂守住,便不会再出现能力不受控制的情况啦。” 正说着,突然有人拍着大门,唤道:“九娘,九娘快开门!” 卢九娘将东来一推:“好了,你先回去吧,等学好了这一招,我再教你别的。”见东来直直便要出门,她急忙拦住他,嗔道:“真是不懂事,翻墙走啊,别让人看见。” 毛病真多,裴东来冷哼一声,提气越墙而出,怀疑门外也是个妖怪,他特意路过门口看了一眼,却见一个相貌挺俊俏的青年男子正匆匆将门合上。 长得还挺像人,裴东来心想,也不再关心这事,只一门心思赶回家练习卢九娘所授秘法,巴望着今晚就能沉沉睡上一觉,好叫师傅放心。 第十六章、乱雪覆寒川(下) 学会收敛体内寒气后终于可以安心睡觉,裴东来连着几天心情都挺好,就连静儿夸赞皇后华丽发髻的时候他都没有插嘴,只在静儿露出向往之色时忠告她:梳那样的头发跟人打架吃亏,然后被甩了个大大的白眼。 “裴东来,你忘性挺大啊。”卢九娘阴惨惨地瞪着他:“学了这一招就够了?你以为敛起寒气就可以当个普通人不成?” 裴东来皱起眉头,虽然周围没人,他还是不愿意听人谈及自己是妖物这个事实。 “我会去找你,”他冷冷道:“不过不是现在。还有——离我远点。”这几日他随师父出门时,总能察觉到从暗处看来的视线,那特殊的冷意不必看就知道是来自眼前的女妖,这种被窥探的感觉令他极为厌恶。 “应你便是。”雪女的笑容像一张纸裁的面具:“不过……三日之内,你若不来寻我,我可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如何。” “知道了。”裴东来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九娘,九娘!”又有人匆匆跑了过来,“九娘,你怎么不在家中?我刚才白跑了一趟。” 裴东来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眼,一名个子高大,生得颇为俊朗的男人正对着女妖打躬作揖,好一番殷勤,心中不禁奇道:一个老妖女,倒还有熟人,真是古怪。 第二日他便去了那小院,卢九娘也不含糊,教了他一些将体内寒气运用自如的法门,只是言谈之间多劝东来放弃做人的念头,与她一起过妖的快活日子,裴东来听得心中极为不悦,学完便甩手走人,也不听女妖他约定下次见面的话。 到了家里,却发现尉迟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翻阅他读历年案例做下的笔记。 “师父今天回来得好早。”裴东来快步来到师父身边:“近来无事?” 尉迟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年关将至,只听说洛阳县令那儿接了个失踪案,大理寺却是清闲得很,只管核算诸官俸禄。” “那也不错,师父,你看我做的摘记如何?”裴东来有些期待地问道。 “很好,你很用心啊。不过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过,就会少想到几处,你看这里……”他将东来疏漏之处一一指出,掰开揉碎了讲给他听。 看着尉迟分析起案件来专心致志的样子,裴东来心情极好,暗道待在师父身边的日子才是真正快活,一个老妖怪懂得了什么? 师徒俩谈得高兴便停不下来,躺在床上还在讨论十年前的几桩奇案,直到尉迟听得远处敲梆之声,惊觉已到三更,立刻掐断话头,连连保证明天带东来一起去大理寺,这才把徒弟哄得静心睡去。 次日师徒俩刚到大理寺,椅子还没坐热,洛阳县令便愁苦着一张脸来了。 “许大人匆匆前来,有何贵干?”心中虽已将许县令来意猜了个大概,尉迟面上仍做不知。 “尉迟大人,在下接的这桩案子,开始只是有一人失踪,没想到访查下去,这半月竟已失踪了五人!失踪人士皆是成年男子,失踪前几乎行踪遍及洛阳,在下手中实在没几个会查案的,只好腆着脸来找大人借几个人手……” “许大人身为洛阳县令,主管地方,我大理寺怎好派人干涉大人政务呢?” “哪里!哪里!尉迟大人身为大理寺卿,掌天下刑法,这天下的案子,您都管得,都管得!” “既然如此,那本座就不客气了?”尉迟微笑道:“本座这便派十个人去助大人查案,大人意下如何?” “ - 分卷阅读20 哎呀,如此真是多谢尉迟大人!” 尉迟也不客套,直接唤来邝照:“这是邝照,现任我大理寺主簿一职,便由他带人跟着许大人回去。邝照!” “属下在!” “你,带上新进生员裴东来,再选八人一起前往!”尉迟摘下腰牌塞给东来:“裴东来刚入大理寺,还未来得及办理手续。本座的腰牌先借你一用。” 东来接过腰牌便要放进怀里,尉迟咳嗽一声,拉过他的手,将腰牌塞入他腰间,顺手往牌上一弹,“好好办差,知道吗?” “是,大人!” “听邝大人说,你是新进的生员?你说这次出去,能抓到死囚吗?” 裴东来瞥了眼一旁身材高大,扎着小辫儿,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青年,懒得搭理他,快步上前与邝照并排而行。 “邝照哥,那傻大个儿哪来的?” “那是新来的医工,沙陀忠,是回纥人,脑子不笨,就是总束手束脚的,这次也带他出来历练。” “哦……”又不是出诊,要医工历练有什么用? “大人说过,平时办案最好带几个懂医的,以防万一,这才特地喊上他。” “原来如此。”办案时难免有磕碰,带着医工就方便很多,师父果然想得深远! “这是许大人派人收集的相关材料,大家一起来看。”邝照将厚厚一叠资料放在桌上,让众人来看。 真是写得一团糟。裴东来耐着性子,在写得半点头绪都没有的长篇废话中剥丝抽茧,寻找线索。这五个人失踪之前,或是曾去银楼购买饰品,或是曾去成衣店购买衣物,总之都曾经买过讨好女人的东西,而他们家中女眷却未曾得到这些物品,莫非他们都偷偷养了外室,或是与青楼女子往来? “看这几个人面相,应该身体都很健康啊……”喃喃自语的声音打断了裴东来思绪,他不悦地抬起头,伸手就将沙陀忠面前画纸夺了过来。 “哎……”小辫子青年张了张嘴,有些委屈地另取了几张材料埋头阅读。 “是他们?”裴东来不禁讶然,五张画像中的男子,他见过三个!分别是那日驾车载着雪女的胡商、敲门的俊俏青年和路上朝雪女献殷勤的男子! 他越想越觉可疑,放下画像走到邝照身边:“邝照哥,我出去一趟,找找线索。” “你一个人?要不要带几个帮手?”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那你小心啊!” 等东来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邝照赶紧招过两名狱吏:“你,立刻回大理寺报告寺卿大人,裴东来一个人去查案了!你,去跟着东来,远远缀着就好,不要离得太近拖了后腿!” “是,大人。” 从墙头轻巧翻入院中,裴东来按住腰后佩刀,无声地走到房门前。门并没有关紧,只是虚掩着,他只一指便缓缓将门板顶开,潜入屋内。 堂屋没有人,他又走了几步,便听到从内室传来一声长长的呻吟。 他极快极轻地走到内室门口,便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发愣。卢九娘近乎癫狂般地扭动着赤裸的身躯,她身下的男人同样一褛不挂,两人野兽般纠缠在一起,忘乎所以地翻滚颠倒,在房间里充满了黏腻的水声,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喘息呻吟声…… “呵……呵呵呵……”雪女放荡地笑了起来,看向门口愣住的少年:“瞧你,这可是人间极乐,你怎么做出这副样子……啊……” “九娘,他是什么人!”男人见到生人面孔,大吃一惊便要爬起。卢九娘反手一按,便将他牢牢定在地上,只见大片冰霜瞬间从她手掌之下开始蔓延,只一瞬就将男人冻结成冰。 “你……你这是干什么?!”东来大吃一惊,抽出佩刀横在胸前:“之前那五个失踪的人,都被你杀了?” “不过几个人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卢九娘毫不在意地赤着身子走过来:“冰妖一族男子如此之少,我又不想像姑射山上那群冰偶一样,无情无欲,只有运气极好的才能等到玄冥帝君一朝临幸,只好用这些男人来凑合凑合了。” 见裴东来满脸警惕地看着她,雪女失笑道:“别怕,我好不容易遇到人间的雪子,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伤你?你也不必费力,刀剑对我是没有用的,除了天火,就只有从体内开始燃烧的火焰才能杀死我们……”她笑吟吟地趴上裴东来的肩膀,曼声诱惑道:“我也不会委屈你,你不是喜欢那个红发的男人吗?我便把他抓来送给你,如何?” “你胡说些什么!”裴东来惊怒交加,心却狂跳起来,连耳边都似乎听到血液的轰鸣,不能再让这个女人胡说八道,他一念至此,抬手便将刀身刺入雪女体内! “都说了,刀剑是没有用的,你紧张得连刚才的话都忘记了?”雪女吃吃地笑道:“我偷看了好几日,你可是喜欢那男人喜欢得紧……还没得手吧?我把他抓来,你可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嗯?”她侧耳倾听:“嘻嘻……他来了……” 话音刚落,东来便听见师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东来?你没事吧!咦,这是……”他一把将雪女推开,转身急道:“师父,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卢九娘哈哈笑着一把推开东来便要扑向尉迟,就在身体交错的一瞬间,裴东来从袖掏出天火符,用力将其拍在雪女背心! “你……”卢九娘的身体僵在原地,她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口。一簇惨金色的火焰闪现在她胸前,而后猛地蹿高,将她完全吞没。 “裴东来……你竟然……裴东来?!”卢九娘惨叫着转过头,雪白的脸庞在火焰中逐渐枯黑:“裴东来……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和我一样死在火里!我诅咒你死在火里!我诅咒你……” 尉迟见东来满面惊惶,赶忙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东来,别怕,师父在这里。别怕……” “哈……哈哈……”雪女仿佛看见了世间最荒诞的事情,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放声大笑,慢慢化为一片灰烬。 之后赶来的邝照等人在院中细细搜查,发现一处密道,其间藏着数具冻结的尸体,经查均为近期失踪之人。裴东来在灰烬中发现了一粒冰珠,拾在手中细看时,冰珠却突然沉入掌心,他只觉心尖冰魄骤然寒气大盛,用尽全副心神才将其稳定下来。 尉迟见东来面色一直不佳,深悔自己竟让东来独自一人面对妖物。一整天都将东来带在身边,下衙回家后,特意嘱咐厨房做了东来爱吃的菜品,还破例热了一壶酒为他压惊。宽慰别人向来不是尉迟所长,他本希望东来喝点酒能放松心情,好好睡一觉,但是看见东来根本连筷子都懒得动的样子,尉迟实在不知该从何处入手来开解他,只好端着师父的架子半强迫地让他多吃些东西。 等到入夜时分,两人并排坐在床头,尉迟才终于找到重点似地说道:“东来,你不要担心,世间哪会真有如此多的妖魔鬼怪,就算真 - 分卷阅读21 有,师父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们,在这世上师父只担心你一个人。”裴东来知道师父其实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事,而他这般消沉无非只是让师父徒增烦恼,也就装着得到了宽慰般地默默点了点头头。 尉迟真金见他眉宇间的郁色似乎有所缓解,便也略微放下心来,随即吹了灯,宽衣上床。 不多时,绵长的呼吸声传来,裴东来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只是安静地听着尉迟的呼吸声。他从小便擅于夜间视物,即便光线昏暗也能看清对面的人。况且,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能凭想象勾画出师父的轮廓。多少年的朝夕相对,这个人的样子早已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了,裴东来如此想道。师父擦去黑粉之后的皮肤白得发亮,红色的头发柔顺地覆在额上,发丝之下是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丰润的嘴唇。裴东来又想起了那个吻,其实并不能算是吻,只是嘴唇相贴传递过来温度,却让他一直记在心里。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红头发的男人?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抓来,之后你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雪女蛊惑般的低语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如此真切,惊得他几乎坐起来。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想做!”裴东来赶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师父的脸,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个婀娜的身影…那是卢九娘?她不是已经死在天火之下?裴东来警惕地拔刀在手,一步步靠上前去。周围的空气冰冷刺骨,他的身体却开始热起来,他又听见了那种喘息声,夹杂着分不清是疼痛还是爽快的轻叹,断断续续从前方传来。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但大概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实,他没有转身离开,反而被迷住神智般越走越近。 雪女和她身下的男人翻滚在一起,。” “是,大人。”目光在尉迟浓密红睫上一扫而过,裴东来垂下眼帘:“属下这便前往。” 从杂役手中接过牵来的马,裴东来环视左右:“此案二圣极为关注,我等立刻出发,不要延误时机!” “是,裴大人!” 早晨的日光落在胸前披风扣上,反出的光亮映入裴东来眼中。这件披风是半年前他刚入大理寺的时候,师父送给他的礼物,与寺卿的披风一般样式,质地上更为细密。裴东来狠狠一鞭抽上马臀,马儿长嘶一声便冲了出去,众人纷纷跟了上去,齐齐赶往目的地。 “大理寺办案,闲人退散!” 已经过去半年了,虽然无数次对自己说,要忘记那天夜间之事,但是裴东来始终无法做到,他知道,尉迟也不能。 那一夜过后,他再醒来时,发现师父已经收拾完毕,在正厅等他了。师父带他去大理寺正式报了到,从狱丞做起,还送了他这件披风,为他订制了镂有大理寺特色团的佩刀和利斧。裴东来一整天都极为高兴,直到傍晚梳洗完毕踏入卧房时,才看到房中新添的一张床,和横在两张床之间的屏风。 “东来,你也长大了,男孩子应该自己睡了。”师父垂着双眼,似乎要将地面盯出朵花来似的。是了,从早上到现在,师父一直不曾与他对视过。“东来听师父的。”他闭上双眼,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答道。 ?“只是你从小睡在我身边,忽然离开怕是不习惯,我们不如就先这样?夜里若是你还会冷,我也好有个照应。”尉迟真金如此说着,神色里带着些小心翼翼。?? - 分卷阅读22 ?? 裴东来记得,自己当时差点脱口而出地问他:“师父是不是也舍不得?”他反反复复告诫自己,能够待在师父身边就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作为徒弟实在不应该奢求太多。但是那一夜似乎是在他的心里开了一道门,从门里又释放出了另一个自己。他开始夜不能寐,全部心神都被师父的呼吸声牵动着,生怕漏听一声。不久之后他忽然感觉到一丝舒心,因为他知道师父也同样是睡不着的,就算他装得再像,也掩盖不了屏风另一边的人从躺下后就再没动过一下的事实。 ?何苦…… “大人,军坞到了!” 裴东来飞身下马,出示腰牌给走来的军士:“大理寺评事裴东来,奉寺卿之命,前来查案!” “诸位请随我来。” 受损的战船搁浅在港口,船体上巨大的裂口触目惊心。裴东来心中却略微松了口气——没有感应到残存的妖气,说明此案多为**。 向带路军士道了谢,裴东来命大理寺诸人去向码头杂役询问关于船体的详情,自己则轻身飞入船中,从内探查。 裴东来慢慢走进舱底,虽然船体已接近四分五裂,但船底幸运地完好无损,这也是它能被拖回来的原因,除了这两艘,其他的战船大多因为船底破裂,半路上便沉没了。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他抬头看去,高高的云台上竖起了宝盖。皇后果然来了,裴东来想道,触怒龙王的谣言,必定让这个强悍的女人极为恼怒。皇后既至,那么师父也应该在云台上了,他对着上方发起怔来,直到宝盖开始缓缓向这头移动,他这才如梦初醒般低下头,继续观察。 “东来,你在这儿啊!”他正仔细端详一处裂缝时,静儿跳上船来打了个招呼。 “嗯。”裴东来目不转睛,“你怎么跑下来了?” “师父说你先来看战船了,我就来看看你呗。”静儿走到他身边:“太常寺故弄玄虚,弄个官伎来糊弄百姓,皇后心情不好,连师父都被责怪啦。” “大理寺主掌缉凶拿案,又不管这些杂事。”裴东来皱起眉头:“太常寺官员昏聩,与师父何干?” “是是是,”静儿向空中一挥拳头:“都是那些昏官,连累师父。不过东来,皇后给师父定下了十日期限,撂下话说十日之内不能破案,提头来见呢!虽然只是一时气话,但是你们还是要抓紧啊!” “十日?!这……” 他暗自咬牙,气话?大概只有静儿一人觉得这是气话,想必就冲这一个十日师父也难免忧心了。 “你呢?在这里查的怎么样?” “这船上裂痕,是由外力大肆拖曳挤压而成,可见水师遇到的,是一个大家伙。”裴东来比划了一下,“至少得有将船身横抱的宽度,力气也相当惊人。水军入离开神都不久就遇上了它,但之前从来不曾听说过运河中有这等巨物。” “你的意思?” “龙王显灵的说法纯属造谣。这东西……要么,是凑巧从其他地方游过来的。要么,就是有人刻意豢养,意图不轨……”他看了眼静儿:“皇后回宫,你不跟着?” “你耳朵还真尖,”静儿回头看去,宝盖果然已经从云台上消失:“我在晚膳之前回去就行,皇后娘娘知道的。” 光线渐暗,东来令留在军坞的大理寺诸人交上记录后便可归家。静儿与他二人整理资料的时候,有寺中小吏赶来,说是尉迟大人今夜带人驻守燕子楼,请裴大人自行回府。 “燕子楼?”静儿皱起眉头:“怎地好好的要去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回上官大人,今日燕子楼官伎银睿姬在龙王庙遇险,庙中道士都说见到了龙王显灵,银姑娘昏迷不醒,寺卿大人认为此事与本案有关,就带人去了燕子楼,等银姑娘醒来方好询问详情。” “不过是个官伎,昏过去拿凉水泼醒不就行了?”打发走那小吏,静儿冷哼一声,转头看东来:“我回宫去了,你回家吗?还是也去燕子楼?” “不,”裴东来面色微沉,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入鞍旁文书袋中,翻身上马:“我去水师署找那些幸存的伤员,问问案发时他们看到了什么。” 师父去了燕子楼,却叫人传话让我回家……裴东来心中微涩,师父…… 一一问过水师署伤兵营中近千名伤员,天已微亮,东来将记录下的线索重新整理誊抄完毕,这才起身往大理寺去。 “她是谁?”裴东来看着陌生女人的背影:“大理寺什么时候允许女人住客房了?” “裴大人,这是燕子楼的那位银姑娘,昨夜又有人偷袭燕子楼,寺卿为安全计,带了她回来。”一旁杂役小声道:“裴大人,周迁周大人他……昨夜没了。尉迟大人好像也受了伤……” 裴东来猛地转过头看着那杂役,眼中厉色把对方吓得发起抖来,“大人呢?” “啊?” “我问你,尉迟大人现在何处?”裴东来将字一个一个从牙缝挤出。 “哦,哦!寺卿大人他在……” “大人,大人您有伤在身不能出去!” “都给我滚!”裴东来冲进房里时,尉迟正对薄千张和沙陀大发雷霆,见尉迟额间绑着白布,身体也摇摇晃晃不太听使唤,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将尉迟压回榻上。尉迟本要挣扎,认出是他才安静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裴东来盯着回纥医工:“师父受了什么伤?” 沙陀满脸为难地举着个小瓷瓶:“尉迟大人被毒蜂叮伤了额头,当时只用了些万应散,现在回来了,应当重新敷上治疗蜂毒的药物,可是大人他……” “行了,”裴东来从沙陀手中抢过药瓶,“千张大哥,这里交给我,您先去外面看看?刚才似乎出动了不少人?” “那些偷袭之人都带着面具,已经派人去缉拿洛阳城内制作面具的工匠,审讯线索。”薄千张皱着眉头:“还剩九日,他们若是不招,我也只好让他们尝尝厉害了!” 见薄千张与沙陀离开,裴东来将药放在榻间小几上,伸手抚上尉迟额间,轻轻解开布带:“师父,我在军坞查看了船体,还询问了水师署的伤兵,水师遇上的应是一只巨鳌,鳌背上有极为坚硬的利刺,可以轻易破开船底,两侧还生有极宽的双翼,可以在水中将战船拦腰抱住,身后有长尾,甩动时力可千钧。怪物体型如此之大,若本来就在河里,洛阳附近的鱼怕是早就被它吃尽了,所以我觉得这怪物来历可疑。”他以指蘸取瓶中药膏,抹上伤处,见触到的一瞬间尉迟嘴唇微颤,他赶忙将手上动作放得更轻,低声问道:“师父,是我碰痛你了吗?” - 分卷阅读23 “没有,我不痛。”尉迟紧闭着眼睛,刻意忽略裴东来近在咫尺的呼吸,任由他给自己缠上新的绷带:“你查得仔细,说得也很对。现在外面疯传,神都出现了两条龙王……水里那一只暂无头绪,庙里这一只……”他睁开眼睛,沉吟不语。 “龙王案一发,区区官伎竟能引来两拨人袭击,只怕龙王一案与银睿姬有关,我看应该去查查她的底细。”裴东来沉声应道。 “嗯,这事就交给你。”尉迟点点头。 “师父你受了伤,这几日还是听了医官的嘱咐多多休息吧。” “不行,”尉迟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还剩九日,怪物连影子都找不到,我歇不了。”他弯腰去拿刚才扔在一旁的刀,刚一起身就觉得眩晕迎面扑来,“师父!”他身子一摇晃,立刻被圈进一双臂膀里。尉迟真金眼前金星直冒,半天才缓过神。“该死。”他低低咒了一声,突然听得敲门声,他立刻不着痕迹地挣开裴东来的双臂:“进来。” “大人,”薄千张进门禀报:“有杂役来报,狄仁杰在银姑娘客房外徘徊。” 尉迟走到窗前,便看到狄仁杰正站在雨中望着银睿姬客房。 “大人,此人在并州坐过牢,我们是不是要查一查他,看他来大理寺有什么意图?” “派人紧紧盯着他,如果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我汇报。” “是,属下这就去办。”薄千张行了一礼,匆匆而去。 屋内又只剩师徒二人,尉迟一直不曾回头,裴东来迈步上前,与师父并排站在窗后。 “师父是在看狄仁杰?还是……在看银睿姬姑娘?” “东来,胡说什么!”裴东来有些微妙的语气听得尉迟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烦躁,忍不住转头瞪了他一眼,却恰恰对上东来直直盯过来,毫不掩饰的目光。 “师父的眼里总算有我了。”听到裴东来近乎委屈的话,尉迟心中百味杂陈。他有些狼狈地逃开徒弟的目光,牢牢盯着窗口的雕楞:“说什么呢,为师的眼里,一向只有案子。” “可是东来的眼里却只有师父。” “你……”尉迟心下一乱,有些惊疑地看向自己的徒弟。 东来见师父满脸诧异,无奈地叹了口气:“师父,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样太累了?跟以前那样,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好吗?” 尉迟真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却对着自己的徒弟不知所措,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伸出手拍拍东来的胳膊:“说什么傻话,师父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下一瞬间他的手便被东来紧紧握住:“可是师父已经在想着离开了,不是吗?” 没能抽回自己的手,尉迟突然火冒三丈,压低嗓子喝道:“东来,放开!” “你看,”裴东来意外听话的放开师父的手,有些惨淡地笑了笑:“师父,你觉得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吗?”不等尉迟反应,他便深深低下头:“大人,属下去燕子楼查案了。” 尉迟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右手指尖却已无意识地深深嵌入窗棂。 尉迟真金只觉得头脑里乱哄哄的,薄千张来报,说已将制造面具的匠人抓回,正在审讯,他也只是点点头跟着去了,周围的声响似乎都在远处围绕,他坐在那里支着下颌,神思早飘向了远处。 然后他听到有人说,燕子楼。尉迟想,对,东来现在在燕子楼。 他突然清醒过来,周围的声音穿透了无形的壁障扑面而至,那个可恶的小胡子的声音传入耳中,狄仁杰说:“戴面具的凶徒说的是东岛话。” tbc 第十八章、沧海堪投迹(中) “大、大人……”燕子楼的侍婢颤抖着跪伏在地:“睿姬小姐她是无辜的……” “谁问你这个了?”黑衣白子冷冷用刀鞘挑起她的下巴:“乖乖把银睿姬的底细交代清楚,若是还装傻,那本官就只好让大理寺的刑具来教你开口,明白吗?” “是,是……”侍婢吓得抽噎起来:“睿姬,睿姬小姐原籍本在扶余,之后辗转来到大唐……” “你刚才说,银睿姬和清心茶坊的少东主元镇有私情?” “是,小姐曾经避开妓楼管束,与元公子共度春宵,并以青玉孔雀簪赠元公子定情,之后仍以情诗私下往来,可是,可是后来元公子回信说身体有恙,之后便慢慢断了消息……” “元镇的书信呢?拿给本官。” “是……” “人去楼空?这茶坊必定有蹊跷。”裴东来赶回寺中时,尉迟已带着人从清心茶坊折返。 “咱们大理寺出了内鬼。”尉迟接过徒弟带回的证物,寒声道:“方才他们发现狄仁杰没跟着回来,沙陀和银睿姬也不知去向。” “这些人必定知道什么线索,却瞒着不说……”裴东来话说到一半,尉迟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东来,你过来看。” 裴东来看着师父心里一阵揪紧,还是依言走到他身边,便见尉迟手中帛巾上雀舌二字。“这字写得挺急……”他皱起眉头:“师父,这是元镇的字迹!” “不错。”尉迟将帛巾丢在桌上:“那侍婢说,元镇给银睿姬的信中提及身体染恙,之后就没了消息,狄仁杰又称,这东西是龙王庙那怪物所留。如此便对上了,两次出现都在银睿姬左右,那怪物应该就是元镇本人!” “元镇身体出现如此大的变化,瞒不过周围伺候的人,但之前却半点风声不漏……”裴东来眼神晶亮:“茶坊还在大理寺有内鬼,师父,只怕元镇是被人所害,害他的就是逃走的那些人!” “若只是图谋财物,犯不着这么大的手笔,”尉迟沉吟片刻:“清心茶坊最令外人觊觎的,便只有雀舌茶了。制茶秘法素不外传,贼人把元镇弄成这副模样,却还留他性命,莫非就是为了逼元镇为他们焙制雀舌?” “师父,雀舌是皇贡,一般人绝不敢打它的主意,现在看来贼人还擅于毒术,只怕是所图非小。” “洛阳权贵,甚至当今圣上都常饮雀舌……东来!”尉迟抓住东来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元镇应是半年前出的事,你立刻去找静儿,到宫中府库寻找早年进贡的雀舌茶,让太医仔细分辨,是不是与如今进贡的不同。寺中有内鬼,你用轻功从后门出去,不要被人看见!” 师父温热的鼻息喷在耳廓上,裴东来拼命忍住转头的冲动,闷声道:“是,师父,我这就去!” 裴东来前脚走后,尉迟也坐不住了,起身叫上邝照,前去寻太医王溥。 “查了一晚上册子,年前的雀舌差不多都赏出去了。我刚想起来,之前给师父捎过雀舌,他不喜欢,我带回来以后就忘了,诺,这就是。”静儿递给东来一只小匣子:“半年内的新茶已经让他们直接送去太医署 - 分卷阅读24 了,走吧,咱们也去。” “嗯。”东来接过雀舌茶,“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皇后娘娘早就吩咐过了,这十天内任何人不得耽误大理寺办案呢。”静儿揉了揉眼睛:“案子怎么样了?突然来查这雀舌茶,难道茶里有问题?” 见东来点头,她忍不住拍拍胸口:“还好皇后娘娘和师父都不爱雀舌,咱俩也跟着不喝。” 太医署今日当值的恰恰又是甄泉,听得二人来意,他连连摇头:“老夫所擅长的是伤科与妇科,这毒物方面却不甚精通。原本太医署最擅此道的是王溥,只是他脾气古怪,又在大半年前因病请了长假,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二位还请稍待片刻,我让人去请几位擅长药毒之理的太医来,一同参详才是。” “劳烦甄大人了。”二人齐齐揖手谢过。 待到那三位太医赶来,已是艳阳高照。几人纷纷从随身药箱中取出各种医具,将那几枚新旧茶团分别取了,各自施展手段细细分辨。 “新茶汤色较往年更加明亮,香气也更为悠远。” “香气似乎略嫌浓郁了些,压过了茶中本该有的青气,不过闻起来却更觉心怡。” “将茶叶蒸烤之后,颜色也略有差异……旧茶颜色均匀,新茶上却可见散在黑点。” “以各种试毒针具测过茶汤,没有验出毒素。” “将茶浸于烈酒中,旧茶挺直如针,新茶却隐隐抖动?” “茶汤中兑入浓碱水,新茶中冒出大量细小气泡……” “这茶绝对有问题!”其中一位生得极为白净的太医用力拍桌:“只是测不出毒……”他猛地瞪大眼睛:“莫非是蛊?” “沈太医明见!”一旁面色黧黑的太医恍然大悟:“在下曾在南疆呆过,那里的夷人善用蛊术,不知不觉之间便可操控他人心智!”他顿时大急:“这雀舌乃是皇贡,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辛太医莫急,我等尽快分辨出这是什么蛊,找到救治之法才是要紧。”另一位年迈的姜太医劝住同僚,回头吩咐身边药童:“去寻几只活物来,不拘是什么,要快!” 几只雀鸟很快送了过来,沈太医取过其中一只,灌入茶汤,又喂了些壮血之药,约莫等了两个多时辰,鸟儿开始焦躁不安,辛太医连忙戴上浸过药汁的蚕丝手套,取出银刀将它剖开。刀身甫一刺入,众人面色剧变,只见从刀口处6续钻出数只爬虫! “这是……蜣螂虫!”姜太医忍不住惊呼道。 “竟是蜣螂蛊!”辛太医也满脸震惊:“此蛊一发作便要取性命,这不是南疆夷人惯用的手笔!当世竟还有人能制出这等奇蛊……皇贡中居然有蜣螂蛊,这、这委实……” 静儿素来厌恶爬虫,东来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诸位大人,这蜣螂蛊可有解法?” “中了此蛊,蜣螂便在体内潜伏,除虫容易,难的是既要除去蛊虫,又不能伤及身体……” “蜣螂性燥煭,应取寒凉药物克之,唉,也只能逐一试过了。” …… 月已上九霄,之前连续两夜未合眼,裴东来疲倦之极,他将心尖冰魄之中寒气释放出些许,引其直冲脑际,顿时一个机灵清醒不少,打起精神继续看太医们讨论药方。 “都不行……蜣螂虫生命极为顽强,试到现在,也就冰蚕丝能将它杀死,可这冰蚕丝本身便是巨毒,人服即死,哪里能用呢?” “以雪狐髓混合天池冰英倒是可以压制住蜣螂活动,但是一旦下蛊之人施展手段催动毒蛊,怕是拦不住啊……” “其实……”姜太医苦着脸抚了抚胡子:“还有一味药,咱们没试过……” “什么药?”沈辛两位太医异口同声地问道。 “轮、轮回酒……” 二人哑然片刻,立刻反对:“不可,不可,这东西就算有用,又怎好呈给圣上!这也太……” “唉!而且那味道,实在不堪……” “轮回酒是什么?”静儿问一旁的药童。 “回上官大人,轮回酒,就是……童子尿……” “……”静儿与东来顿觉胃中翻腾不已,端起身旁茶盏正要灌几口压一压,便见有内侍急匆匆地跑进来,宣太医去二圣寝宫。 “王公公,出了什么事?” “哎呀,上官大人,老奴这是奉皇后之命,来宣太医为皇上诊脉呢!”那内侍上前见礼道:“半夜时大理寺卿尉迟大人带着个小胡子求见皇后,后来又宣了侍郎丁大人来,然后不知怎地那小胡子就被抓了起来,说要一个时辰之后问斩,似乎还要牵连到尉迟大人!” “咔嚓”一声,裴东来将手中茶盏握成碎片!“狄、仁、杰!”他切齿恨道:“又是他!” “丁大人,有什么变化吗?”见更漏将尽,尉迟真金仔细端详一番泥塑木雕般枯坐的丁侍郎,开口询问。 丁远大正憋着口恶气,听见这话,忍不住怒道:“你来喝一碗尿,看看有什么变化!哼!” 尉迟心下微窘,虽然之前狄仁杰言之凿凿,说有人危害大唐社稷,他这才星夜带其入宫面圣,但这解药也未免太过离谱。方才皇后大怒,下令一个时辰后若丁侍郎没有反应,狄仁杰当即问斩。虽然皇后似乎忘记了要自己连坐,但是他仍然不敢有半分懈怠。 也不知道东来那边查得怎么样了,转眼就是第四天…… “师父!”尉迟正思考着手中这桩案子,突然听到两个徒弟的声音,抬头一看,东来已经冲到自己面前,静儿紧跟其后:“师父,你没事吧?” “我没事。”尉迟对他们安抚地笑了笑,看到东来,他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东来,你查得怎么样?” 见尉迟无事,东来这才松了口气:“师父,这半年的雀舌茶里有蜣螂蛊。太医们说,此蛊怕是只有童子尿可解。” “如此看来,狄仁杰并没有说谎。”尉迟将眉头拧起:“只是他对这解药起效时间恐怕把握得不太准确……” “若非他总是遮遮掩掩,哪里会弄成这样,咎由自取!”东来冷哼一声。 “话虽如此,不过,东来,”尉迟真金拍拍他的肩膀:“狄仁杰是个聪明人,来我大理寺效力也算是件好事。” 东来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静儿见他本就不佳的脸色更加难看,赶忙拉过尉迟道:“师父,这案子这么大,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雀舌中下蛊,已经可以确定是东岛人干的。”尉迟勾起嘴角:“敢敢觊觎我大唐命脉,他们这是自寻死路。东来,你带人去,将洛阳城内的东岛人缉拿归案。”他目光扫过裴东来双眼,语气缓了下来:“你眼里都是血丝。先回家休息吧,明天早起再去拿人。” “师父,我不累。” “东来,”尉迟温言道:“你不休息好了,怎么抓人?” “我不用休息。”裴东来定定地看着他:“师父,寺中内鬼还没揪出来,这样去抓人会不会走漏风声?” “不去大理寺,”尉迟拗不过他:“要不然这样,你直接去洛阳县衙,我之前已知会 - 分卷阅读25 许县令,借用县衙牢房和差役。不要动那些早年移居来的东岛人,只抓那些新来的,东岛帮消息灵通,被抓得多了自然会警觉逃窜,你也不要硬追。” “嗯,我知道……” “啊!”丁远大一声惨叫打断了两人谈话,静儿本站在他附近,见他倒了下去,立刻伸手要扶,却在看清楚以后立刻缩回胳膊,一路小跑到尉迟身后:“师父,丁侍郎毒发了!”。 “蜣螂都爬出来了,应该是童子尿起效了。”裴东来瞥了眼更漏:“师父,要派人去禀报皇后吗?一个时辰已过,即将行刑了。” “来不及了,”尉迟飞快地做了决定:“静儿,你速去敲打雨点鼓!东来,你马上去县衙!” “是,师父!” 第十九章、沧海堪投迹(下) “裴大人,那些东岛人还是没招。”县衙牢头恭恭敬敬来报:“已经拷问了一个时辰了……” “继续。” “是。”牢头弯腰退下,回到牢房:“别愣着了,继续打!” “头儿,那位看起来年轻,可真让人不敢小瞧。” “废话,要不然人家能十八岁就八品,你这都要四十了还是个小吏?”牢头不耐烦地啐他一口:“快去干活!” “哎!这裴大人也真能折腾,做什么八个人还要分开来审问?” “人家大人想什么,你要是能弄明白,我叫你大人!滚!” “这就去,这就去。” 裴东来坐在那里,冷淡地看了眼角落里那个五花大绑的东岛人,漫不经心近乎冷酷的态度让犯人畏惧地蜷成一团。 县衙的差役远不及大理寺训练有素,花了好一番功夫把他们召集起来,赶到凶徒窝点之一的时候,天已透亮。衙役们的武功上不了台面,只能靠他一人动手,勉强伤了八人缉拿归案,逃走了三四个,听那些东岛人边逃边吹响鸣笛,裴东来果断中止了这次抓捕,让众人押着俘虏回到县衙,立刻开始审讯。 没想到这些东岛人嘴还挺硬,裴东来单手支起下巴,不过没关系,他也没想过从那七个人嘴里撬出东西,口供么,最后还是要着落在这个一开始就眼露惊惶的男人身上。 “裴大人,有一个已经快不行了,”牢头匆匆赶来,忐忑道:“要不要去找个郎中来……” “不用,把他带过来。” “是。” 浑身是血的人很快被拖了过来,扔在地上。裴东来示意将墙角之人也拖过来,丢在生死不明的同伴旁边。他不急不缓地走过去,抬脚踩住那人胸口:“你是乖乖回答本官的问题,还是想陪着他去黄泉作伴?” “我招!我招!”脚下的男人抖如筛糠:“我都招了!” “师父!”裴东来匆匆赶到水师码头,找到正在调遣战船的尉迟真金:“师父,东岛人交代了,他们的首领名为霍义,擅长蛊术,除了在雀舌茶中下蛊,意图颠覆我大唐,还精心饲养了一只鳌皇,应该就是水军遇到的那只龙王,他们的老巢在蝙蝠岛!” “办得好!”尉迟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为师正要带人去蝙蝠岛。” 裴东来微微愣了一下,暗中攥紧了拳头:“师父已经知道了?又是狄仁杰?” “狄仁杰之前救了元镇,从他那里问到了一些线索。”尉迟接过邝照牵来的马:“正好与你审问的结果相符,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爱州的昆山驹?”裴东来看了一眼,奇道:“这马6上速度慢得很,唯一的用处就是可在水中行走,咱们大理寺的人个个精通水性,要它有什么用?” 尉迟似乎是想起什么趣事,嗤笑一声:“东来,狄仁杰不会水,这马是给他准备的。” 东来挑起眉毛,嘲道:“连游泳都不会,他也好意思出海?” “不带不行,”尉迟淡淡道:“现在他可是钦差大臣,指挥有司上下专办神都龙王一案,” “有司上下?包括大理寺?”裴东来瞪大眼睛:“他凭什么!” “凭二圣的旨意。”尉迟真金眯起双眼,神色里隐隐透着某种绪:“钦差?这回就让他看看我大理寺的能耐……东来,你先回去,我们这便出海了。” “为什么我要回去?”东来心中大急:紧紧抓住了尉迟的胳膊:“师父,我可不是旱鸭子!” “不行。”尉迟狠狠心掰下徒弟的手,三年前鲛人案中,东来落入运河伤重昏迷的一幕,他至今回想仍然心有余悸,鲛人临死一击便差点要了东来的命,那龙王巨力惊人,连战船都轻易摧毁,到时候恐怕自顾尚且不暇,他又怎能放心让东来涉险? 刚到水师码头就被大理寺打扮的年轻白子恶狠狠瞪了一眼,狄仁杰摸了摸脖子:“沙陀,那是谁?” “呃?”沙陀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洋溢着怒气的背影:“哦,那是裴东来大人,他是尉迟大人的徒弟。”他扯了扯自己的小辫儿,悄声道:“裴大人好像很生气,你干嘛了?” “我这可是第一次见他,能做什么?”狄仁杰纳闷道:“尉迟这一家子脾气都还挺像?”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独自回到大理寺,寺中主力人马大多已经随寺卿出海,只留下些文职和杂役驻守。裴东来在大理寺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只觉得心里也和现在的大理寺一样空荡荡的。大案没有比龙王案更急迫的,小案子的卷宗裴东来只翻了几页就扔在桌上,愣愣地盯着大堂里寺卿的座位出神。 就这么一直挨到傍晚,裴东来只觉浑身疲惫。眼看着天色黑沉,却没半点消息传来……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第一次距离师父这么远,他实在放心不下,却又又别无他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干等。他如梦游般无意识地走动,等到回过神来时,竟已站在了师父床前。 裴东来自嘲地笑了笑。半年来,他从未在师父醒着的时候踏足过这半间屋子。对,从未在师父醒着的时候。虽然师父没说过类似禁止的话,但那道屏风就像一道天堑,隔开了两个人的世界。只要它还在,它的另一边就是只属于师父的空间。可他却敢在师父睡着之后越过这天堑,悄无声息地看着他,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要感动于师父对自己全然的不设防备。 裴东来躺在尉迟的床上,扯过被子把头蒙住。师父里衣上熏香的味道曾经那么轻易就能触及,如今他却只敢趁着师父不在时偷偷闻上一闻。他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想象自己小的时候被师父紧搂在怀中,年轻的师父身体滚烫,就这么把他从寒冷的深渊拉回来。记得再长大一点的时候,他一度怕自己身上太冷冻坏了师父,忍着贪恋偷偷挪开,睡梦中的师父立刻就把他拽回怀里,呓语似的咕哝着说,没事的,东来,有师父在。 “师父,你千万要平安。” “师父!”裴东来突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他做了个噩梦,梦里眼前只有师父蓝色的眼睛和红色的睫毛。那双眼睛眨了几下,之后慢慢缩小,呈现出师父的面 - 分卷阅读26 容,那表情似乎带着说不完的嘱咐与不舍。师父红色的头发全都散开飞扬着,从发根到发梢延伸向他。就像……就像从自己面前坠落……坠落到悬崖深处…… 这是怎么了?师父出了什么事吗?他胡乱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抓起佩刀和板斧冲出门去。 毒药发作得很快,巨鳌放开对战船的钳制,缓缓滑入水中。 “所有人,赶紧将落水之人营救上船!”险些被淹没的船体重新浮出水面,尉迟真金大步奔至船舷,将拴在甲板上的绳索抛向水中:“救完人立刻返航!” 一阵忙乱之后,战船终于启帆回航,但因为三根主桅被巨鳌折断一根,船身也多处不同程度受损,航行速度极为缓慢。 “狄仁杰,”沙陀为受伤之人做好处理,一回来便看到新任钦差大人满脸的苦色:“案子已经破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尉迟本在一旁调度人手,闻言转身看来,顿时沉下脸:“狄仁杰,关于此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座?” “尉迟大人,”狄仁杰苦笑道:“睿姬姑娘因出身扶余,已被皇后关押,在下出发前与皇后打了个赌,在一日之内将霍义拿下,用他一命换银姑娘一命,若做不到,在下便提头去见皇后……” “可现下船速缓慢,你和银姑娘的命,恐怕都保不住了。”尉迟冷哼一声:“狄仁杰,你可真能慷他人之慨,霍义是你一个人拿下的?大理寺办的案子,是可以让你随便拿去打赌的吗?” “尉迟大人,狄仁杰也是这案子的功臣啊。”沙陀急道:“皇后不能饶了他吗?” 尉迟尚未开口,便听得船头一阵欢呼,他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一艘铁壳战船正破浪而来。 “看来你的命还挺大。”尉迟玩味地看了狄仁杰一眼:“不过你这脾气若不改,迟早逃不了牢狱之灾。” “立刻打旗语,让对方靠过来……不用了!”尉迟刚吩咐半句就拦住了要传令的军士。他眯起眼睛看着对面船头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是东来!千张,立刻收拾东西,我们准备换船!” “是!” 两艘战船逐渐减速靠近,正要搭起舢板,裴东来已按捺不住,运起轻功直接跳了过来! “东来!”尉迟赶忙迎上前:“怎么这么急……”话音未落,东来已经扯下身上披风,把师父身上罩了个密不透风。 “都回航了,师父怎么不换件干衣服?”裴东来克制住紧紧抱住师父的欲望,只用力抓着披风边缘,目光却恨不能把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话说出口也有些语无伦次:“只剩一艘船,当时很危险吧?师父有没有受伤?师父冷不冷?还没来得及用饭吧?” 尉迟感觉得到徒弟抓着披风的手在强烈的颤抖,东来在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尉迟心中猛然一软:自己不会带孩子,东来一向被自己惯得气性极大,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了这般委曲求全的模样了?他看着徒弟眼中盛满的焦虑,不禁伸手搂住了他:“东来,师父没事。”裴东来愣了愣,恍然回神便也不顾一切的将尉迟真金紧紧抱住。 “沙陀,他们真的只是师徒?” “不光是师徒,我听说裴大人还是尉迟大人的养子呢!你看他们父子俩感情多好!……哎,我说狄仁杰,你表情怎么这么奇怪?是不是还在担心皇后砍你脑袋啊?咱们换船应该能赶得及吧?” “嗯,赶得及……” “你把银姑娘送走了?” “嗯,送她和元公子离开了。我说尉迟,你那天干嘛一直盯着我?” “谁盯着你了?”大理寺卿怒道:“你以为自己很好看?” “哎?不是,这……明明……” “我看你是太闲!龙王案的始末你整理好没?明天上朝要用!” “啊?这不是我的活儿……” “本座说让你整理!没听见?还不快去!” “是是是……”尉迟大人脾气真是暴躁,狄仁杰摇着头边走边想。 尉迟真金心头一阵烦乱,那天他觉得狄仁杰看向银睿姬的眼神特别熟悉,忍不住多盯了会儿,回头苦思半日才想起:似乎和东来看自己的眼神颇为相似? 这……一定是我眼花了,大理寺卿如此断定。 得皇上亲赐亢龙锏,一跃成为大理寺少卿的狄仁杰散朝后满面春风地追上寺卿的脚步:“尉迟啊,等等我……哟,东来,恭喜你也升官啦!” “狄仁杰。”台阶下的白子目不转睛地点点头,多给他一眼都欠奉,俏生生站在一旁的小女官也翻过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喂喂,东来啊,我比尉迟还大呢,你得叫我一声叔叔。” “静儿,东来,我们走!”尉迟招呼一声:“别理那个小胡子。” “哎,师父!”静儿开心地应了一声,横了狄仁杰一眼,拉着东来扬长而去:“哼,什么家伙,竟敢跟皇后娘娘提要求……” “……沙陀,我有个问题。” “你说,你说。”突然见狄仁杰如此严肃,沙陀赶紧请他提问。 “我真的有神憎鬼厌吗?” “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 “沙陀啊。” “哎?你怎么又表情这么奇怪?” “应该和吧可以去掉吗?” “呃?这个……” 几人前后脚刚进了大理寺,就听有人喊了声:“尉迟真金!”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就见一个从头包到脚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我等了你好久……”他飞快地掀起面巾又放下。 “郭……”静儿一张口发觉不对,赶紧改口:“郭老爹,你怎么来了?” “别问那么多了,都跟我来!”郭行真转身就走,尉迟三人面面相觑,赶紧跟上。 “我们俩呢?哎呀,别拖,别拖!”沙陀挣开狄仁杰,两人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eg小剧场: “你怎么又空手回来了?我要的手呢?” “师父……”沙陀赔笑:“这才几天啊,哪里有手……”见王溥瞪眼便要发怒,他赶紧道:“我是有医术上的问题!专门来查医书的!” “查什么医书?有我不知道的吗?你说。” “师父啊……有没有这么一种蛊,能让中蛊的人表情越来越像藏狐?哎哟!”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王溥怒打首徒:“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敢拿你师父我寻开心?!还不快滚回去给我找手!!” 第二十章、玉境问幽玄(上) 一入鬼市,郭行真立刻扯开裹在身上的布匹,跳上早已准备好的船只:“快,你们五个不要磨蹭!” “这是哪里?”周围阴森的环境让沙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好像地府……” “这是鬼市,别怕,没有鬼的。”狄仁杰笑道:“从周武王建都洛邑开始,洛阳城超过千年,汉代旧城因地陷沉入地底,隋文帝重建新城覆盖其上,地底则成为牛鬼蛇神们做买卖的地方,是为鬼市。” 尉迟真金转过头看他一眼:“狄仁杰,你知道的不少,只不过对于洛阳而 - 分卷阅读27 言,你还是个生客。牛鬼蛇神们做买卖的地方,是鬼市外坊。而那里,”他伸手指向远处:“只有住进内坊,才算是真正的鬼市人。” “多谢尉迟大人教诲。”狄仁杰笑眯眯地谢了一声,侧脸看向静儿:“上官姑娘,在下孤陋寡闻,让你笑话啦。” “你怎么……”静儿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道:“你会读唇语!”她竖起眉毛:“你都读到了什么?” “不多不多,只看了一小会儿,“狄仁杰笑眯眯地欠了欠身:“多年前听闻郭真人死讯,没想到却是成了鬼市中人。” 按住静儿欲抽出长鞭的手,尉迟沉稳的声音里暗露杀气:“狄仁杰,该闭嘴的时候,你最好学会保持沉默,否则,鬼市就是你的归宿。” 船中顿时安静下来,沙陀扯了扯狄仁杰的袖子,狄仁杰安慰地拍拍惴惴不安的小医工,笑道:“尉迟大人放心,郭真人现在鬼市中人,本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是吗?” 船身突然一顿,郭行真飞快跳上岸边:“别说废话,跟我来!” 此处离外坊已是极远,河边一座黑峻峻的石山静默而立,尉迟等人6续上岸,跟着郭行真钻入山侧一条长长的罅隙。 这道细缝极为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郭行真取出一枚萤石执在手中,幽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去鬼市内坊竟然如此困难?”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众人仍在罅隙中艰难前进,狄仁杰心下狐疑,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是为了避开他人耳目?” “道爷在鬼市横着走,谁敢叫我避让?”郭行真头也不回,慢悠悠道:“听说你被皇帝亲赐亢龙锏?那我倒要考考你,何为神都?” “洛阳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自周武王建洛邑,历经十朝为都,普天之下无二置,四海之内无并雄,故而二圣将东都洛阳改为神都洛阳。” “呵呵……”郭行真笑了起来:“如今的洛阳,不过是人间繁华之处,其下旧时城池,也早已沦为鬼市。但周武王建都之前,洛阳是何处?”他的语气近乎痴迷:“自伏羲得河图洛书,神人多居洛地,至夏禹铸九鼎于此,家王天下,神仙足迹方才逐渐消失……”他停下步伐,高高举起手中萤石,身后诸人便借助那一点微弱的光线,看到了前方谷底深处层叠无尽的黑影。 “看见了吗?这,才是曾经真正属于神明的神都。” 只在传说中偶有提及的城池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尉迟凝视着将谷底吞没的寂静黑暗,冥冥中竟似乎看到有诡异的暗流在其间涌动。他不禁开口问道:“这座城,难道还没有荒弃?” 郭行真深深看他一眼:“如我所料,你能看到……我也正是为此来找你。这里自夏建都于偃师后,便已逐渐荒废了,但近日却有妖物在其中作祟……” “妖物?”狄仁杰闻言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所谓妖物,多半是有人居心叵测,虚张声势以掩盖不轨之行。” “读书人都喜欢这么说。”郭行真不理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道符,一人分了三张:“清心符、镇魂符、隐身符,来,都放进怀里,等会儿我们要下去。” 狄仁杰与沙陀见尉迟师徒三人毫不犹豫地照做,也将信将疑地将符咒收入衣内。 “真人,贴了还是能看得见啊?”沙陀纳闷道:“是还要念咒语吗?” “活人体内三盏灯,人死而灯灭,妖物主要通过它知人生死,隐身符就是将这三盏灯藏起来,不让妖物找你麻烦,你以为还能把整个人变没有吗?”郭行真不悦地甩甩袖子:“弄好了就都跟我来!” 他们沿着陡峭的斜坡缓缓而下,许久才到了底,静儿心急立刻就要冲进遗迹,却被裴东来一把拽了回来:“现在进不去。” “好小子,我看你跟你师父都生得一双阴阳眼。”郭行真笑道,他伸出手向前戳了戳,空无一物的地方便有似水波般的涟漪扩散开来:“这儿一直有结界包围着,时间到了才会打开。” 沙陀好奇地也戳了戳:“真的,虽然看不见,但确实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连狄仁杰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当真玄妙。” 说话间突然有光从头顶洒下,抬头看去,原来这山顶直通地面,玉兔东升,月光正如一副银色匹练,沿着山顶细缝倾泻而下。 沐浴在银辉之中,眼前的遗迹仿佛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原本弥漫在四周的黑暗飞快褪去,气势恢宏的古城终于在众人面前呈现出真实的容貌。 没有任何支撑,几十座宽广的云台自行悬浮在半空之中,只从边缘垂下数条洁白云阶落在地面。云台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无数宫殿,相邻云台之间又有飞虹连接,即使如这般远观,雕栏玉砌仍历历在目,美不可言。 见众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郭行真率先爬上云阶:“别发呆啦!正事要紧!” 他一路小跑着来到一处云台边,扶着玉栏喘了几口粗气,指向前方:“看见没?就是那里!” 尉迟等人正要上前,突然几道悠远的钟鼓声传来,挂在每个建筑物檐角的铜铃纷纷摇动起来,一阵阵悦耳的铃声瞬间响遍整个遗迹,而后只听吱呀一声,他们身边的宫殿大门向外打开,走出一队侍者模样的人来。 “这里怎么还会有人?!”沙陀凝神看去,顿时连话都不利索了:“他、他他们没有影子!” 尉迟真金抽刀向前,将其他人挡在身后,却见那些无影之人只管围着宫殿行扫洒之事,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这些人的存在。他微微松了口气:“这就是真人说的妖物吗?” “不不不,他们不是妖怪。估计几千年前,神人们曾经在这里豢养了一些仆人……”郭行真展开双臂向四周一划:“你们明白吗,这座城……它是活的,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人,都是它的记忆。” “果然如此。”裴东来环视一番,发现几乎所有的云台上都是忙碌的身影:“那妖物到底是?” “那边!” 郭行真手指着的,恰是这片废墟正中的一处殿堂,只见这座宫殿所在云台上只稀稀拉拉有几个人四处走动,似是在巡逻,而整个宫殿连同殿前空地都与周围其他建筑不同,失去了玉石般莹润的光泽,从内部泛出一种不详的青黑。 “咦,那些人有影子!”静儿眼尖:“他们怎么进来的?” “那些都是这半年来莫名其妙在鬼市失踪的人。这遗迹里连一根草都是好东西,我每过些时日就会来拔一两根回去炼丹……十天前来的时候发现有别人也跑了进来,我觉得他们行踪可疑,就远远缀着,跟到这里。我观察数日,这些人心智已经被妖物控制住了,又有一身功夫,危险地很,所以就赶紧去找你们搬救兵了。” 尉迟真金一双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头:“这些人走路时步态全无章法,即便曾身怀武艺,现在多半也只能使用蛮力,不足为惧。先解决了他们再说。”他足下轻点,便一阵风似 - 分卷阅读28 的掠了过去,裴东来持刀在手紧随其后,狄仁杰与沙陀落后半拍。“哎哟!等等我!”郭行真急得干瞪眼,只能在静儿搀扶下,拖着一把老骨头边喘边追了过去。 “看来,你的药对他们不起作用。”狄仁杰抡起亢龙锏挥开扑向沙陀的傀儡,把年轻的医工护在身后:“别离我太远,我武功可没尉迟高。” 话音未落,三只傀儡怒吼着冲了过来,狄仁杰奋力击退两只,眼看要来不及招架第三只,却见一柄利斧飞来,直接将这傀儡的脑袋劈作两半! …… 尉迟正将刀刃从最后一只傀儡心口抽离,就听沙陀喊了声:“你们快来看!”他捧着被裴东来劈开的傀儡头颅展示给众人:“这个,这个傀儡,他脑袋里是空的,脑仁不见了!还有,”他扯开尸体衣服:“你们看,他身上满是尸斑,这人其实已经死了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还能和活人一样行动。” “能操控尸体?”郭行真挠头想了想:“还吃人脑,这是什么妖怪……”他苦思不得其解。 “直接进去不就知道了……咦?”静儿执鞭在手便要进那宫殿,却在宫门口被堵了个正着:“真人,这里也有结界啊!” “这是上古神都的正殿,必有什么玄机,”郭行真道:“你看,这大殿门口立着十二个侍女像,别的宫殿都没有的。进去的方法可能就要着落在她们身上。” 众人纷纷凑近去看,尉迟真金目光扫过这些塑像,突然心中微颤。不知是否是幻觉,他仔细盯住其中一尊雕像,只觉得这雕像的眼睛在看着自己,玉石雕琢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他正待细看,突觉眼前有黑影闪过,他身体快于思考伸手抓了一把,突然眼前一黑,摔了下去。 “尉迟!东来!”“师父!东来!” 狄仁杰等人飞扑过去,却被结界所阻,眼睁睁地看着尉迟真金和裴东来被一股大力拖拽进去! 第二十一章、玉境问幽玄(中) 入眼尽是漆黑,尉迟真金刚试探着向一个方向伸出手,胳膊就被人牢牢抓住,他臂上瞬间运力正要甩开,却听到裴东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父,是我。” 尉迟顿时放松下来,摸索着就要将东来从头到脚检查个遍:“东来,有没有受伤?” 这简直是在要自己的命,裴东来艰难地拉住尉迟:“师父,我没事,这是哪里?” 尉迟思忖片刻道:“之前在宫殿门口,侍女雕像有异,然后我们就被扯了进去……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那座宫殿的内部。”他眯起眼睛,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将周围看了个模糊大概:“这里看起来像是一片崇山峻岭,宫殿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依郭真人所言,这宫殿中有妖物作祟,也许我们看到的是什么妖法。”裴东来说道。这巨大空间之中充满了诡异的气息,不断地刺绪,冲击着两位不速之客的心防。 尉迟真金与裴东来交握的手心已满是汗水,却不敢分开哪怕一刻去擦拭,只能无言地攥紧了手中刀柄。 “嘻嘻嘻……”突然有活泼的笑声传来,继而一团温暖的光芒出现在视线尽头,光团越来越近,却是个穿着红色肚兜,梳着冲天辫的小娃娃拎着个白纸灯笼,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 “你们是谁?”小娃娃歪着脑袋打量他们片刻,笑着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你们迷路啦?我来给你们带路吧?” 见二人并没有伸手给他,小娃娃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转身举起灯笼:“跟着我来哦!”他蹦蹦跳跳地走向来时方向,尉迟与东来对视一眼,沉默地跟了上去。 “这大山里好久都没有生人来啦!”那孩子开心道:“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客栈,你们怎地半夜跑来这儿?跟我回村里吧,我们那儿的人最是好客,保管你们住下了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呢!” 孩童的欢声笑语在林中传开,原本压抑的氛围也逐渐被驱散,只偶尔几点幽火微微在远处亮起。“那些?当然是流萤啦,我们这里一天到晚都黑沉沉的,那些流萤就生得格外大,不知道的人远远看着,还会以为是鬼火呢!”孩子停下脚步:“你们看那边,我们马上就到家啦!” 不远处山坳中灯火点点,小小的村落看起来热闹非凡,十几座人字形的草屋围成一圈,中间开阔的场地上生着篝火,几十个穿着打扮各异的人围在火堆边,热热闹闹地烤着些什么。 “你们来得真巧,正赶上烤肉呢,来,把手给我,我带你们去吃个痛快!”孩子转身笑嘻嘻地伸出手,见尉迟二人没有反应,上前几步便要抓住他们相握的手。 “师父,”裴东来手上一紧正要把尉迟拉回来,就见寒芒乍现,尉迟真金已一刀削去了那孩子的脑袋! “咯咯咯……”横断的颈腔一滴血也没有,妖物滚落在地的头颅死死瞪着他们,龇出口中獠牙。 尉迟真金见状冷嗤道:“整个村落全是男人,穿绸袍的,穿麻衣的,甚至还有披着树叶茅草的,偏偏这些人都住着一模一样的屋子,那种房屋构架恐怕要上溯千年,这妖怪手段实在是拙劣。” 妖物尸身逐渐化为一团黑雾飘散开来,不远处的村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裴东来举目四望,未见其他变化:“师父,看来这只是个小怪,咱们要找的不是它。” “无妨!”尉迟拉着徒弟继续前行:“那就把能找到的妖物都杀了,迟早能把它引出来。”察觉到徒弟的手微微一颤,他侧过脸:“东来?” “没事,师父说得对,我们继续找把。” “真人,您这是干什么?” “贴符啊,”郭行真弯着腰,将手中符纸一张张贴在每一具尸体上:“这些傀儡既然早就死了,那就是尸傀,现在看着是打倒了,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爬起来,你们也来帮忙,把他们拖到一起,等下我召个雷下来劈了它们。” “修道之人真能呼风唤雨,召来雷电?”狄仁杰问道。 “当然不是!”郭行真道:“就算当年袁天罡、李淳风这两位仙师也办不到!但这是古神都,上古神人仍然遗留了一部分气息在此,雷符还是有用的。袁天师就曾将这里残存的一丝神火之气抽出,与人间阳火相杂,制成几十张天火符,老道有幸从他那儿得过几张。” 将傀儡尸堆积完毕,郭 - 分卷阅读29 行真从怀中抽出一张亮紫符箓,甩向半空,双手掐出法印,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天色渐暗,凭空而生的小朵乌云中突然涌现出明亮的弧光,紧接着一道雪白闪电便划破虚空,狠狠劈上了下方尸堆! 泛着些微金色的火焰很快将尸体吞没,就在此时,猛地一声怒吼传来,一头半人高,似羊非羊,似猪非猪,浑身散发着尸臭的怪物从远处冲了过来。“小心!”狄仁杰一锏砸在怪物头上,将其逼退,自己的双手也被震得几乎失去感觉。 “这是……媪?!”郭行真大吃一惊,他拉着静儿与沙陀躲在狄仁杰背后:“狄仁杰,你这亢龙锏上有帝王龙气加持,就靠你缠住他了!”他转头看沙陀:“你是医工?那你应该识得百草?” 见沙陀点点头,他低声道:“你现在就绕远路下去,这云台下方多草木,一定可以找到柏木,去折了柏木枝回来,这东西必须用柏枝插头才能杀死!” “嗯,我这就去!”沙陀闻言立刻转身向后方云阶跑去,云台上狄仁杰全力挥动亢龙锏,郭行真不时扔出张道符将媪略阻片刻,静儿也得空便抽冷子甩上几鞭,这才苦苦支撑住,勉强没落了下风。 “沙陀啊……你可快点儿回来……” “什么鬼地方,连山羊都长了满嘴尖牙。”尉迟真金和裴东来从生着四只长角的羊怪尸体上收回武器,他们已经翻过了两座山头,前方一反前路,不再是浓密的森林,而是横着一座光秃秃的石山。 “这不是一般的石头,”尉迟真金走近了才发现异处:“山中石缝里都透出金银之色,莫非是座矿山?” 裴东来从地上拾起几块块石头掂了掂:“这些石块也沉得很,看来真是座金石山。”他耳朵突地动了动,“风中似有婴儿啼哭声。” “越来越近了。”尉迟横刀于胸,防备着四面八方随时可能出现的怪物,哭声越来越大,却始终没看到任何身影,山风也更猛烈起来,吹在二人脸上。“不对!”尉迟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转身扑倒裴东来,飞快地抱着徒弟几个翻滚,躲开了从空中扑至的敌人! 头上生有如鹿一般叉角的大雕一扑不中,愤怒地发出婴啼般的吼声,猩红色的双眼紧紧盯住眼前两人。它展开足有两人高的巨翼飞到空中,再次扑了下来。 不顾被坚硬的山石硌得生痛的腰背,尉迟真金与裴东来飞快地爬起身在巨石间穿梭,利用灵活的身法躲避雕怪的攻击。怪物屡次失败,狂怒起来,不管不顾便用巨力扇开拦路石块,直直追了过去。师徒二人见状,不留痕迹地将雕怪引至一处岩缝,在它全力冲过来时迅速跳入其中。 雕怪果然如所料被岩缝卡住,尉迟与东来趁它挣扎之时快速攀到缝隙顶端,一跃而下,落在怪物背上,挥起手中利刃便去砍它那极粗的脖颈。怪物吃痛之下狂性大发,竟将头拔了出来,只是那二人正在它后颈,无法用嘴啄到,它号叫一声便挥舞双翼直冲天际,尉迟两人将手中武器深深插入怪物体内,防止被罡风吹落,另一只手不约而同地取出其他兵器,继续向已砍开的血口招呼! 也不知飞了多久,尉迟真金觉得自己的脸都已经被乱流刮得麻木了,怪物终于哀号一声垂下了脑袋,它的双翅停止了挥动,巨大的身躯连带着身上的两个人一起从高空摔了下去。 怪物的尸身在半空中就开始逐渐化为黑雾,尉迟紧紧抓住东来,艰难地辨认着下方景象,看到下方有密林后他松了口气,揽住东来在怪物还没消失干净的尸体上一蹬,直直向丛林跳去。 半空中掷出的银薰缠在树冠上,将跳下来的两个人牢牢拖住,裴东来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一道极轻微的脱臼声,“师父!”他猛地抬起头,尉迟被银链割破正在流血的手便映入他的眼帘,他心中一堵,语调中几乎都要带出泪意:“师父,你受伤了!” “东来,这点小伤没事的。”尉迟真金试图说服徒弟让自己走在前面,却被裴东来攥住手坚决地拦在身后:“不行!”裴东来用力咬着牙,几乎不能控制从心里噌噌向外冒的邪火,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恨这里的妖物:“师父受了伤,现在听我的!” 尉迟一时被徒弟顶撞得说不出话来,察觉出东来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叹了口气不再坚持,两人沉默地继续前行。 周围的气息逐渐变得炎热,他们走到了密林边缘,眼前出现了一片深红色的湖水,灼热的气息不断从湖面上升起,湖水沸腾般滚动着,偶尔有白骨浮出水面,又很快沉下,湖面正中有一座小岛,一条狭长的石桥从岛上伸出,贯穿了整个湖面。 裴东来强行压下对于这炎热气息发自本能的厌恶,拉着尉迟踏上石桥,沿途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他绝不敢掉以轻心。小岛近在眼前,通体都是黑中泛红的颜色,上面有不少布满孔洞的岩石,乍一看竟有些像精心布置的假山。 盘踞在小岛中心的生物被脚步声惊动,抬起头看了过来。这是一只很像狗的怪物,浑身披着厚厚的黑毛,却隐隐泛出暗红的光泽,两条长尾拖曳在身后,深红色的火焰静静在它四只脚掌下燃烧。它张开嘴,便有滚烫的岩浆从牙缝间滴落,落在地面上化作一缕青烟。 妖犬伏下身体,发出低沉的呼噜声,裴东来心知它要扑起攻击,立刻飞出几枚暗器,直射向妖犬双眼。妖犬躲闪不及,张开大口喷出一股烈焰,那几枚暗器瞬间便化为铁水,被它吞下。怪物似被激怒,脚下红莲一闪便扑了上来。 裴东来挥刀去砍怪物的腿,却听刺啦一阵锐响,刀刃只是划断了它表面一小片毛皮便不能再进半分,怪物张口便要噬人,尉迟见它张口,立刻飞起手中刀直直贯入妖物咽喉! 妖物痛吼一声,喉间顿时涌出大量火光,将佩刀融化殆尽,它一双深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尉迟真金,不顾裴东来在它身上不断劈砍溅出的火花,径直蹿向尉迟,张口喷出漫天赤火。 火光转眼而至,身后只有狭窄的石桥和滚烫的湖水,无处可逃。莫非今日便要交代在这里,尉迟真金苦笑着闭上双眼,过往的一切从脑中飞快闪现,最后停格在一张脸上。东来,他猛地睁开眼睛,东来还在这里,我怎么能死?!他举刀便要迎上妖火,却看到裴东来的背影瞬间出现自己面前,挡住了那扑面而来的火焰! 他大惊失色几步上前,却被眼前一幕震惊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火焰在到达之前就开始减弱,晃动的红色边缘有水雾开始凝结成冰,飞快的蔓延开来。裴东来伸出的掌心里,寒霜之气如漩涡一般旋转不停,向妖兽的身体飞快地压了过去。妖兽发出惊恐的呜呜声,但很快连声音也被冻住,挣扎逐渐停止,只在原地留下一座怪异的冰雕。那寒气却并不停止扩张,冰霜就像封闭千年后终于冲破了阻碍似的,越过冰雕开始扩散向整个小岛甚至湖面。洁白 - 分卷阅读30 的雪花缓缓落在岛上,周围沸腾的湖水慢慢平静下来,表面结出镜面般光滑的冰层。尉迟真金震惊地看着裴东来静静站着的背影,寒气已经开始在脚下聚集,呼出的气息也带了水雾。 白发的雪子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空,冷笑起来:“原来是一个幻阵……” “东来!裴东来!”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裴东来眼带杀气地转过头,却在撞进一双碧蓝眼眸的同时猛地惊醒! “师父……”寒气迅速被收敛,他面对着尉迟眼中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担忧,嘴巴张张合合却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只能干涩地不停唤着:“师父,你不要怕……我,我不是……你别怕……”这话听在他自己耳里是如此无力,他近乎祈求地伸出手,想拉住师父的衣襟却又连碰触都不敢,一颗心狂跳着简直要冲出胸腔,“师父……别不要我……” 从没见过东来如此绝望的模样,尉迟真金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东来紧紧地抱进怀里:“别怕,师父怎么会不要你呢,”他口中如此说着,心中也豁然开朗起来。是啊,这是东来,是他从鬼市抱回来,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他怎么会不要他?不管究竟变成什么样,这都是自己的东来啊!他安抚地摸着东来的背:“东来,师父不会不要你的,在师父眼里,你永远是师父的徒弟。” “徒弟? 师父还是只当我是你的徒弟?”刚放下一颗心的裴东来缓缓眨了眨眼。师父温热的鼻息就喷在自己耳边,围绕在鼻端的是师父惯用的熏香味,他的手环绕过尉迟真金柔韧的腰杆,紧紧扣住。此刻师父就在自己的怀里,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为这个认知而沸腾,关押在心里的兽几乎失控:“不,我不想只做你的徒弟……”他从尉迟颈项间抬起头:“师父,我不愿意……”他盯住那双略带惊疑的蓝色眼珠,贴了过去:“可以吗?师父,你答应我……”他喃喃说着,近乎急切地吻住了尉迟微张的双唇。 第二十二章、玉境问幽玄(下) 尉迟真金来不及反应,他实在没想到裴东来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以至于毫无防备。 裴东来的唇并不十分柔软,一开始只是在尉迟真金微微开启的嘴唇上辗转碾磨,尉迟醒过神来,刚想推开他,裴东来的舌尖便在这一瞬间顶开了他唇瓣间的缝隙,长驱直入。所有反抗的动作都被攻城略地般凶狠的吻所打断,裴东来的唇舌火热滚烫,又隐隐透出一股奇异的冰凉,近乎粗暴地纠缠着尉迟不知所措的舌尖。 呼吸越来越困难,尉迟真金在强烈的窒息感下连思维都变得迟钝。从没有人胆敢这样对待他,他艰难地想着,原本要挣开束缚的双手却鬼使神差般攀上裴东来的腰背,将他压向自己。 师父回应了自己,这让裴东来几乎要欣喜若狂,他将尉迟牢牢按在石壁上,吻从唇间缓缓下移,察觉到师父喉间的轻颤,他一口叼住尉迟脖颈间致命的凸起,迷醉一般用唇舌与牙尖细细折磨。 要害落入别人口中,吮吻力度之大几乎让他错觉下一刻喉管就会断裂。尉迟真金用尽全力才压下抽刀将身前人劈开的冲动,这是东来,他反复在心里默念,只要东来想,就算真的要咬开自己的喉咙又怎么样?颈间灼热的气息夹杂着刺痛与奇特的快意一波波传来,尉迟真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闭上双眼靠在身后石壁上,从咽喉深处逸出难辨的喘息,细微的喘息声让裴东来更加情动,手上用力便去扯尉迟的衣领。 裂帛声突兀响起,尉迟真金与裴东来猛然从迷乱中惊醒,怔怔对视片刻,尉迟尴尬地移开视线:“不对劲儿。”方才二人像是被情欲蛊惑住了心神,连他们仍处于险境的事实都忘在脑后,这绝对不是正常现象。 “这幻阵……会将各种情绪无限放大。”东来咬牙切齿道。瞥见师父颈间成片的淤痕与撕裂的襟口,他面上一红,飞快地解下披风,披在尉迟肩头,紧紧扣住黑色的高领。竟被外界影响到自己最深的欲望,这对于自尊心极强的裴东来而言无疑是不可饶恕的挑衅。他冷冷打量四周片刻,伸手圈住尉迟:“师父,你不要动,运功护住自己,我要用妖力将这幻阵破去。” 从裴东来脚下开始,洁白的冰层瞬间扩散开来,空中流淌的黑暗逐渐转为白色云雾,连天空也逐渐冻结起来。 尉迟在深入骨髓的寒冷中抱紧了裴东来,即使已经知道东来不是人类,是可以操控冰雪的妖物,他仍然固执地想用自己的怀抱温暖东来雪一般冰凉的身体。周围越来越冷,甚至连尉迟的睫毛都开始染上白色,突然“咔嚓”一声,覆盖住天空的冰层出现了一条裂缝,继而是第二条、第三条…… “谁?!竟敢打破本尊的幻阵!!”突如其来的愤怒的咆哮响彻云天,同一瞬间,原本冰天雪地的世界也随时化为乌有,现出了神宫内部真正的模样。 宽广的殿内一根立柱也无,只有薄薄的外墙支撑起繁复的顶部,原本鲜艳的色彩被染上晦暗的青黑,大殿中心是一具翡翠雕琢般晶莹的巨大龟甲,一只兔子大小,通体血红的怪异生物正盘踞其上,费力地用四只细爪抱住一只幽蓝光球。 见两人上下打量自己,那怪物张开足足占了身体一半的血口,露出口腔内密密麻麻的尖牙:“你们是什么人?” “看不出来,声音还挺大的。”尉迟捡起脚边一只残鼎,拿在手中查看:“你就是汴州偷盗了四凶鼎的那只妖物?” “那只半媪?它当年把我放了出来,妄想吞了我化身全妖,桀桀……”怪物讥笑道:“不过是个低贱的媪妖,竟敢打本尊的主意!” 裴东来冷冷看着它:“这么说,你就是四凶之一的精血了?” “原来刚才打破本尊幻阵的是你!”怪物怒吼道:“本尊是颛顼帝之子梼杌!即便是姑射见到本尊也不敢轻慢,你一个雪子胆敢如此无礼!” “不过是几滴血而已,你以前只有这么大?”裴东来冷笑道:“我看你全部力气都用在抓住那只光球上了吧?” 尉迟闻言直接一刀向那自称梼杌的怪物削去,却在离它仍有几寸远的地方被什么挡住,不能再进。 梼杌见状大笑起来:“本尊现在的确腾不出手收拾你们,但这龟壳可是洛水献书的巨龟羽化所蜕,壳上天生文理便是防御阵法,劝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它得意地用身后长尾拍了拍怀中光球:“龟者生而通幽,羽化后借幽冥重生,是为玄龟。这龟甲中残存的幽冥之力都被本尊提炼出来了,只要吸收了它,本尊的身体也能死而复生!” 在上古被称为四凶的存在一旦复活,后果不堪设想,尉迟真金忧心地向大殿门口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郭真人他们能不能进来,这种事情,毕竟还是修道之人懂得比较多。 梼杌见二人沉默下来,颇为高兴地甩了甩尾巴:“你这雪子妖力倒是挺强,比本尊 - 分卷阅读31 以前在姑射山见过的那些家伙有用得多,竟能破了幻阵,这幻阵里可是有本尊收服的不少妖物魂魄,既然你比它们强,不如本尊也收了你做手下,如何?” “住口!”裴东来厉声斥道:“我才不会与你这等邪物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梼杌用怪异的声调重复道,它裂开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本尊素喜玩弄人心,最爱的便是挑拨人类互相残杀,本尊的手下也个个都爱杀人吃人,那又如何?人类这种弱小的东西,本来就是我妖族的玩物食粮!没想到今天一个雪子居然跟本尊说……哈哈……你们冰雪一族为了一晌贪欢冻死的人难道还少了?还是……”它一双狡诈的眼睛咕噜噜转向尉迟:“你在这个人类面前不好意思承认?也是,好不容易才哄到手……” “你!”裴东来体内妖气勃然而发,如锥般撞向护住梼杌的隐形结界,剧烈的冲击之下,连巨大的龟壳都开始隐隐颤动,梼杌似乎震惊于眼前雪子出奇强大的能力,紧紧抱住怀中似有神智般震动着想逃脱的光球,直到龟壳的颤抖逐渐减弱,才镇定下来,张口正欲嘲讽一番,突然听得“呼啦”的一声,一道金色火光突然从结界方才被冲击得薄弱处的地方蹿起,冰火夹攻之下,原本结实的结界终于轰然碎裂! “师父!”裴东来一把将尉迟真金拉到身后,方才他妖力不继之时,正是尉迟翻出了遗留的那枚天火符,贴在了结界之上! 结界破碎带来的巨大震动终于让梼杌无法再抓牢怀中之物,幽蓝色光球从它爪中挣出,在空中悠悠旋转片刻,化作一道流光,冲入了裴东来的胸口! “不!!!”梼杌的嚎叫震耳欲聋,尉迟却只顾扯开徒弟衣襟看他胸口,入眼处没有任何伤痕,他略微松了口气:“东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裴东来只察觉到一丝淡淡的阴寒气息,冲入自己身体后很快便消弭了:“师父,我没事。” “这怎么可能!”梼杌怒吼着爬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个坏它大事的家伙:“不过是个雪子,即便是姑射也不可能承受得住幽冥之力!哼哼哼……既然如此,本尊不妨吃了你,再把它拿回来!” 话音未落,梼杌已纵身而起,直扑裴东来面门,却在即将抓到裴东来鼻梁时,被他一把攥在手里。 “刚才就说了,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凶兽吗?”裴东来不屑地挑起嘴角:“不过是几滴精血,我看你除了凭记忆能摆出幻阵之外,只剩下点蛊惑之力而已吧?就这样还妄想吃了我?”他手上用力,将体内寒气全部抽向手心,带着莹莹幽蓝色光泽的坚冰从他掌中漫出,将挣扎嘶叫的妖物冻成冰坨,一松手,便落在地上摔成满地碎屑。 “师父,怪物已经解决了。”裴东来看着不知何故忽然沉默下来的尉迟,心中忐忑不已:“梼杌最擅长挑拨人心,它说的话都当不得真……师父,我不会滥用妖力的……” 尉迟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伸手为东来整理之前扯开的衣襟:“说什么傻话,师父怎么会相信它,”他有些骄傲地揽住徒弟的肩膀,笑出声来:“东来竟然这么厉害,师父刚才都看呆了……”话还没说完,尉迟眼前一花,已经被裴东来拥在怀中用力吻住。 唇齿交缠间是与幻阵中完全不同的感受,裴东来沉醉在尉迟真金温暖的口腔中不能自拔,整个人都兴奋得战栗起来,搂住尉迟腰间的手逐渐向上,摸索着去解披风的领扣。 殿门突然被推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瞬间分开,就看到狄仁杰拎着亢龙锏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对他们打个招呼:“总算进来了,你们还好……吧?”他眨了眨眼睛,在尉迟真金与裴东来之间反复看了几遍,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你们这架势,已经把妖怪解决了?正好我们外面也解决了一只……”殿门口结界一阵波动,其他三人的身影也闪了进来,郭行真气喘吁吁地扶着静儿,一看到殿中龟壳就说了个大概,自然,东来的情况被他瞒了过去。“看来是那媪偷了凶鼎,却反被梼杌精血所制,幸亏咱们来得及时,否则那凶兽一旦复活,天下危矣!” 郭行真絮絮叨叨说个不住,狄仁杰侧过头微微一笑:“东来,干嘛这样盯着我?” “狄仁杰。”裴东来冷冷看着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狄仁杰笑眯眯道:“只是觉得尉迟在殿中与妖物搏斗一定很辛苦,连衣服都被撕破了。不是吗?” “狄仁杰,我劝你还是不要那么聪明的好。” “东来,咱们好歹是同僚,说话别这么硬梆梆的嘛。” “哼……” “不知东来有何赐教?” “咱们来日方向长。” “哎……” 第二十三章、共拂芭蕉雨(上) 从鬼市出来后,静儿直接回宫,沙陀去给师弟们配制解药,狄仁杰去搬家到新赐官邸,最后只剩尉迟真金与裴东来回到大理寺。一路上,两个人十分默契地保持沉默,绝口不提之前独处时的点滴。刚踏进大理寺正门,裴东来就声称要快点熟悉新职务,匆匆往后院去了。尉迟真金长长出了一口气,毕竟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徒弟。如果说幻阵中一开始的迷乱是因为妖物蛊惑了人心,那么杀死梼杌后两人的那个吻又代表了什么?是妖力未散,还是内心所求…… 最令尉迟不安的是,倘若东来只是因为一时兴起而有了这样的冲动,他尚可以师父的身份循循劝导,以后不再提起这些事便罢了。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并非毫无感觉,若不是心中有意,那冲破重重抗拒蔓延开的欢愉又作何解释?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徒弟动情,一旦动了情,如何还能说服东来放弃这悖离的感情,不再用那种目光看着自己…… 直捱到傍晚放衙,尉迟真金出了正堂,才看见裴东来正牵着马站在栓马石旁,手里两匹马的缰绳紧紧绞在一起。他暗自稳住心神,故作镇定地迎上前去。 “东来,怎么不找个阴凉地方站着?”尉迟真金接过自己的马缰绳,“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 “我没事,师父不用担心。”裴东来匆匆看了他一眼,自己先翻身上马,“师父要是在意,咱们就快些回府吧。”说罢,他两腿一夹马腹,竟是不等尉迟同行便驾马离开了。 留意到裴东来有些阴沉的面色,尉迟正想着是不 - 分卷阅读32 是他回来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不愿同自己讲,没想到尚且来不及询问就被独个儿扔在了大门口,不由得有点堵心。脑中忽然又跳出两人在秘境深处情难自抑地拥吻的场面,尉迟真金只觉得一股子邪火猛然从胸中蹿起,熊熊燃烧起来。 到家的时候裴东来显然早就收拾利索,背对着门口坐在饭桌旁边。尉迟真金一反常态的边走路边解了披风佩刀暗器囊一股脑扔给仆从,径直走过去坐在裴东来对面。 “师父,这是静儿特意送来的上等药材炖的鸡汤,你趁热喝些。”裴东来似是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情绪有何异样,他神色平静的给师父盛了一碗,稳稳放在面前。尉迟真金心里一暖,刚才的火气几乎就要消散殆尽。没想到他刚捧起碗,裴东来就站了起来。 “师父慢慢吃,我先不陪着你了。” “东来!”尉迟真金再也忍不下去,重重将碗敦在桌上,“你为何要躲着为师?” 裴东来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师父说哪里话?我想同你亲近还来不及,怎会刻意躲着你。” “可如今你连同为师一桌吃饭也不愿意。” “我只是觉得一天打斗下来身上浸得难受,想赶紧沐浴更衣,不是像师父说的那样……” “那为师也不吃了。”尉迟真金干脆跟着他站了起来。 “师父!”裴东来忽然收起笑容有些焦躁的打断他,“师父别跟来,虽然我俩之前有过……但我不想伤了你。” 就在尉迟真金愣了一下的功夫,对方已经脚步匆匆地出去了。他盯着门口看了半天,忽然明白了裴东来说的是什么,不免耳根发烫,重又坐了回去,端起热汤缓缓饮下。 他心中明了,既然裴东来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想必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之前自己在被他抱住的时候也并没有拒绝,这算是表明了态度吗?难怪东来当时看上去那么欣喜……尉迟真金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徒弟一共吻过自己三次,三次的感觉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不仅记得裴东来的嘴唇还记得那个要命的地方。 尉迟真金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有这样深深的无力感,竟是因为东来。 站在卧房门口犹豫再三,尉迟真金还是不得不推门进去。屋里只有他这边的半间点亮了烛火,烛光透过屏风照到另一面,隐隐可见裴东来面朝里躺在床上的轮廓。距离他离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想必东来也该睡着了吧。尉迟真金轻手轻脚地插好门,解了外袍搭在架上,往脑后拢了一把披散下来的红发。他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之前沐浴时被热水蒸腾出的一身燥热似乎怎样都无法退去,而方才脱掉外衣的时候……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视线从屏风对面看过来,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真是魔怔了。尉迟真金睡意全无,躺在床上默默想道,自己眼下尚且如此煎熬,东来这些日子会是怎样的辗转反侧?这间卧房虽说不小,但两个人的气息还是能在睡梦之间逐渐混杂一处。这些年来,他应该早就对东来的气息习以为然,可今晚他尉迟却觉得房间里像是夹杂了些别的味道,让他没来由的一阵阵心烦意乱。不知东来是否也感觉到了……尉迟真金终于还是躺不住,起身绕过屏风来到裴东来的床前,看见徒弟紧贴着里侧墙壁,在外侧空出好大一片床铺,那个姿势怎么看都觉得特别不安稳。他轻轻坐在床沿,对着那个背影看了一会儿,终于把手搭在裴东来肩上,轻声唤道:“东来,你睡着了吗?” 话音未落,裴东来突然就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拽,一个翻身将他压在床上。 “师父,你这是故意的?”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压抑并且阴郁,尉迟真金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裴东来笑了笑,“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火热的吻顷刻间覆盖上来,裴东来紧抱住尉迟真金,一手托着他的下颌用力扳成自己想要的角度。他此刻双唇微凉,舌尖却滚烫灼人,那舌头在毫无防备的唇齿之间放肆游走,没有放过他口腔内的每一寸。尉迟真金似乎也也这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昏了头,甚至在裴东来勾住他舌尖吮吸的同时回应着他,但即便在这个动吗?尉迟真金有些心虚,“再这样为师就不管你了!” 裴东来正因为师父握着他的那双手激动不已,听见尉迟这样说,不禁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师父才舍不得东来难受。”他故意在尉迟真金手心里挺动几下,便听见尉迟的呼吸声粗重起来。 那几声压抑不住的喘息让裴东来几乎失去控制,他本不想第一次的时候就太过激烈,白天那么热烈的接触让人冲动浮躁,难保不在这种时刻做得太狠太重,所以这个晚上他一直在逃避。但是他面对的是师父,他多少年朝思暮想的人如今愿意抱住他,抚慰他,甚至在他怀里眼眶湿润呼吸急切。裴东来再也不愿多想,他猛然握紧尉迟真金的双腕扣在头顶上,仅用一只手就牢牢抓住,另一只手空出来,顷刻间就解开了两人身上里衣的系带。他不理会尉迟真金慌乱的挣扎,与师父赤裸的胸口紧贴在一处。 他亲吻他的嘴唇,湿润的舌尖反复纠缠,在吮吸间牙齿磕碰唇瓣撞出血,他就连带着血腥味一起吞下去。他亲吻他的脖颈,平日里始终包裹在白色的中衣领子和黑色的高领披风下的皮肤光滑细腻,是外人完全想象不出的白皙。他亲吻他的胸口,裴东来将头抵在师父的肩窝上,一点点从锁骨吻下,一点点靠近他胸口上那个深色的突起。最终他含住它的时候,尉迟真金突兀的颤抖起来,喉咙里压抑的哽咽听上去就像哭泣一般。裴东来却想让他的声音再大一些,能够冲破喉咙喊出他的名字。每一下舔弄身下的躯体似乎都在翻腾扭曲 - 分卷阅读33 ,裴东来感觉到被自己侵入的那双长腿之间有同样坚硬的东西在抵着自己,同样地火热。他松开被自己紧缚住的手腕,双臂搂住尉迟的身体箍进怀里。 尉迟真金脑中一片恍惚,陌生的兴奋和快意让他完全不知所措。他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但那些感觉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何况此刻,抱住他的是东来,在历经种种危险之后,早已认定是自己最在意的存在的东来。他不能拒绝东来的拥抱,不能在他低哑地在耳边反复念着师父、师父的时候将他推开。 第二十四章、共拂芭蕉雨(下) “师父,让我抱你。”裴东来用齿尖细细碾过身下人的耳垂,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尉迟真金努力睁大朦胧的双眼看着他,察觉到东来的手在他腰胯之间反复抚摸着,继而腿间一阵凉意,想是那只手已然将他的亵裤褪去。 两人火热的命脉紧紧贴在一处,随着裴东来身体的力度不断挤压,尉迟真金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的手指在裴东来的发根徘徊,迫使他从自己颈间抬起头来。他主动吻上徒弟的嘴唇,东来口腔深处那股奇异的冰凉让他贪恋至极,他用力搂着怀中之人,任由他分开自己的双腿,双手从膝窝开始揉搓着上移,慢慢接近那个秘密的要害。 “唔!” 那里毫无防备,毫无遮挡,就这样被裴东来的手指轻轻抵住。尉迟真金不明白,那种地方怎是可以随便去摸的?平时连自己都不曾刻意触碰的地方,东来又为什么…… “师父真不知道?”裴东来眼都不眨地盯着他,这样的尉迟真金让他莫名欣喜,“师父的这一处,是最能宽慰东来的地方。” “你……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立刻明白了他言之所指,尉迟顿时涨红了脸,“为师平日不在的时候你都……” 话还没说完就被热切的亲吻打断,他的舌尖被裴东来轻轻咬住,再无法言语,“都要怪师父,都怪师父每日让我渴求惦念。” 尉迟真金忽然感到一阵羞愧,身体不自觉地紧绷着,也夹紧了裴东来轻轻探入摩挲的手指。对方似乎也知难而退,那手指退了出去,但随即便握住了他腿间涨热的硬物。 “师父放松些,东来做得不好,怕会伤了师父。”裴东来又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几下,灼热的吻便又顺着下巴、喉结、锁骨、胸口,一路向下,似乎就要往他握着的那里挪过去。 尉迟心里慌乱,赶紧抓住他的肩膀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只是为时已晚,他只来得及抬起身体扶上徒弟的肩,裴东来便已经不假思索地深深将他含了进去。 “啊!东来!”尉迟重重倒回了床上,所有的感观全都集中在了身下的那个位置,湿润的火热的压迫的酥麻的感觉,从前端飞快蔓延向四肢百骸。他的手指揪紧了身下的床褥,全无意识地呻 吟着,叫着裴东来的名字,听得趴伏在他腿间的人完全乱了节奏。 裴东来再也忍不住,他早知道,若是师父此刻叫了他的名字,他一定会动失神。师父的硬挺在自己口中的脉动清晰又有力,他努力往更深处含进去,手指沾了药一点点浸湿那个入口。 第一根手指插进去的时候,尉迟真金大腿内侧的肌肉紧紧绷起,又难以抵挡另一处扩散的快感,一收一放之间似乎是要将那手指吞噬进去。裴东来迫不及待地又探入第二根手指,将那膏体在滚烫的内部细细涂抹。药膏遇热很快就化为液体,随着手指出出入入,便有一小部分液体被带出来,在穴口的褶皱边浸润了入口的细肉。 他没有心情再去做更多的准备,虽然明知道即便两根手指能够自由出入,但承受自己的硬物还是非常艰难,可是他已经不能再忍。他撑在尉迟真金身上,额头贴着额头,仔细看着师父脸上的表情,然后握住自己,从那个尚且柔软着的入口顶了进去。 那很痛,他从尉迟真金瞬间蹙起的眉头和紧闭的双眼就能知道,但他的师父只是抓紧了他的手臂,并没有出声。同时他也是痛的,那个脆弱的部分埋进如此紧窄的通道里,被内壁紧紧夹着,只因为之前匆忙的扩张和润滑才不致于不堪忍受。他让自己放松身体趴下来,整个人叠在尉迟真金身上,凭着身体的重量又深入了一些。 身下的人终于再憋不住气,凌乱地喘息起来。 “我说了,怕伤了你,你为何不信?”裴东来神情迷乱地亲吻着尉迟真金的肩膀,轻轻晃动着腰胯,那个包裹着他的地方竟也慢慢适应了他的灼热,“师父,不会怪东来,是不是?” 不等尉迟有力气回答,裴东来突然的挺进就让他啊的叫出声来,然而下身的疼痛刚刚冲上头顶,肩膀上就又传来一股剧烈的刺痛。 裴东来紧紧咬住了他的肩膀,滚烫的鲜血立刻就流了出来灌进口中,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岩浆流进口中的错觉。人的血就是这样的味道吗?裴东来一阵眩晕,他从没尝过血的味道,师父的血除了拥有滚烫的温度之外,还带着强烈的腥甜,这是师父的血……裴东来只觉得异常兴奋,毫不犹豫就将那血咽了下去。 两个地方同时传来的疼痛反而迟钝了尉迟真金的感官,裴东来舔吻着他的肩膀,身下却托着他的腰不断进出,“东来……东来……”身后似乎也不像之前那么胀痛了,他在东来的摩擦节奏里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肩背,近乎纵容地任他开拓自己的身体。只要东来喜欢就好,尉迟真金有点恍惚的想。直到不间断的冲撞到达了某个无法言说的位置,惊得他整个人似一张拉满的弓般挺了起来,身体里火热的硬物却一刻不停地向着那里顶过去。尉迟真金开始的惊叫早被他自己禁锢在咬合的唇齿之间,那声音太过狂乱,实在让人羞愧难当,他只能兀自加重了喘息,试图咬紧牙关。 但是无法抵挡的强烈快意轻易就能使人失去理智。裴东来几乎把他的身体折了起来,紧密相贴的下身完全容纳了他,一次次撞击的声音传入耳中,光是听上去都让人觉得浑身烫灼。而那对嘴唇似乎十分迷恋他的耳根,执着的在耳垂和耳廓上舔吻着。 尉迟真金的喘息和呻 吟完全混在了一处。他从不知道,男人身体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能让人兴奋得近乎昏厥。他只能想起此刻抱住自己的人是谁,只有东来,只能是东来,才会让他卸去所有防备,投入到这般失控的境界里。 “师父,”裴东来捧着他的脸,在他湿润的嘴唇上磨蹭着,“师父,我是你的什么人?” 东来一定是神志不清了,尉迟真金想,不然怎么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你……是我……是我的徒弟……啊……” 裴东来却重重地挺进了更深的地方,“不对,师父你再说一次……” “东来!”他眼前一阵阵白芒,有什么东西从深处扩散到全身 - 分卷阅读34 ,最终又汇入脑中,整个脑海像是要炸开了一般,连耳朵里也嗡嗡作响,“你……东来……你是我的……东来……” “没错,我是师父的东来。”裴东来好像是在他耳边笑了一下,但尉迟已经分辨不出,那团白光终于炸开了,他搂紧了抱着他的人,欲望的中心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洒了进来,让他本就抽搐的位置抖得更加厉害。 …… 有微凉的液体在干燥得快要裂开的嘴唇上浸润着,尉迟真金不禁伸出舌尖舔了舔,立刻就有什么贴了上来把凉茶哺进他口中。 这水让他昏沉的脑袋似乎清明了些。尉迟真金动了动眼皮,觉得浑身上下的肌肉哪怕是连眼皮都疲惫得不听使唤。等他终于把眼睛睁开,却差点被面前放大了的裴东来的脸吓了一跳。只一瞬间,之前他俩云雨共赴的情景就排山倒海般冲进脑子里。尉迟真金立刻尴尬地扭开了脸,却被裴东来又扳了回来。 “师父,你为何要躲着东来?”裴东来笑眯眯的问。 “我何时躲着你了?”他一脸不解。 “可如今你连看东来一眼都不愿意。” 尉迟真金不禁一晒,“你这是在报复为师?” 裴东来似乎颇有些不满的皱着眉低下头来,“你应该说想跟东来亲近还来不及。” 尉迟真金伸手抹了一把徒弟的额角,发根处的汗水还没干,想来自己也没晕了很久。“为师想跟东来亲近,也不非要在这一时半刻。” “师父说的是,”裴东来眼睛闪了闪,坐了起来,“只是眼下这床褥都湿透了,要亲近想必也难受的很,不如我们换到师父的床上再说亲近的事儿?”说罢伸手就要去抱尉迟真金,吓得他往旁边一个翻身,针刺般的疼痛顿时从腰下窜起,直教他浑身没了力气。 “师父!”裴东来赶紧扶住他,“师父你还是别挣扎了,如今又没有别人在场,我不过就是抱你过去,不会说给别人知道的。” “那也不行。” 裴东来才不理会师父关键时候的别扭劲儿,弯腰勾起尉迟的腋下和腿窝一把捞了起来。这湿乎乎的床褥躺下去实在是太难受了。 “东来!你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 “师父别挣扎了。” 等到唯一的那根蜡烛也被吹灭,屋子里也就只能听见床板翻腾的动静了。 tbc 第二十五章、报得三春晖(上) “尉迟,狄某又来叨扰了。” “坐吧。” 裴东来侧过脸看了眼狄仁杰,手下沏茶的动作不免重了几分。 自从前几日二圣为龙王案赐下庆功宴,尉迟真金突然开始对狄仁杰和沙陀和颜悦色了起来。可是怎么问师父都不肯告诉我原因,裴东来盯着烹茶的炉火,恨恨想道,定是这狡诈的小胡子使了什么奸计,总有一天我会弄清楚。 狄仁杰一眼就瞥见红发寺卿大热天里依旧捂得严严实实的领口,顿时嗓子发痒,连连咳嗽几声才开口道:“尉迟,龙王案已结,之前抓捕的东岛人中有些并非霍义一伙,眼下是不是该放人了?” “狄仁杰,你还真是滥好人。东岛帮意欲灭我大唐根基,就算将全部东岛人都关押起来,也算不了什么。”尉迟真金接过徒弟递来的茶盏,轻抿一口:“二圣既无旨意,放了便是。” “大人谬赞,狄某不过是遵循律法罢了。”狄仁杰微笑着拱拱手,见东来端起另一盏茶走了过来,正要伸手去接,却见年轻的白子施施然坐到寺卿身边,自顾自啜了口盏中香茗。 “东来啊,好歹给狄某也来一盏?” “本座的徒弟,将来可是要接本座的班做大理寺卿的,你一个少卿,凭什么要他伺候你?”尉迟一把揽住东来,得意洋洋道。 “哎,尉迟,这可不好说啊,”狄仁杰笑道:“万一是我这少卿先接班呢?” “你?”尉迟真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狄仁杰,你应该很清楚,接了亢龙锏的人,不会在大理寺待很久。” 狄仁杰失笑起身,自己为自己斟茶:“不过尉迟,我觉得东来对做寺卿并没有什么想法哦。是吧,东来?” 裴东来无视狄少卿投过来的戏谑目光,将尉迟真金面前茶盏向前推了推:“师父,喝茶。” 虽然没有人理睬,狄仁杰仍然心情颇佳:“再过大半月便是中秋,之前二圣下旨,召皇族共聚,同赏明月,近日来诸王6续进京,极为热闹。值此之际,大理寺释放那些东岛人,让他们也能赶上中秋团圆,实在是一段佳话。” “呵,”尉迟真金挑起双眉,傲然道:“放他们回去,也好教他们知道,我大唐煌煌,光耀万载,一个小小的东岛,妄想撼动我朝天威,无异是痴人说梦!” 谈话之间,邝照匆匆而来:“大人,信阳县主暴毙,江都王府派人请大理寺彻查!” “信阳县主……”尉迟真金思忖片刻:“她今年才七岁吧?前段时间听说染了重病,江都王府四处延请名医诊治,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世了。既然请大理寺彻查,想必县主死因有异,狄仁杰,你去叫沙陀来,我们去看看。” 大理寺一行人到达时,王府已经从乍然失去小主人的慌乱中镇静下来,王妃房氏突遭丧女,悲痛过度几次昏厥,全靠江都王李绪一人管着内外诸事。 “有劳大理寺诸位,”江都王示意几人坐下:“我这女儿自幼体弱,常年喝药,这次来神都,许是水土不服,开始只是有些食欲不振,渐渐便意态昏沉,进而卧病不起。请了宫中数位太医诊治,都说小儿底子薄弱,只能慢慢调养,听天由命。王妃见她始终没有起色,病急乱投医,请来许多民间郎中来,开了各种方药,没想到最后孩子还是没保住……”言及于此,他面上一片黯然。 尉迟闻言,不禁问道:“听王爷这么说,县主应是病故?” “我们本是这样以为,只是侍婢收拾时,发现了一些异样,故而特地请大理寺查验一二。”李绪询问地看了眼侍立在旁的中年使女,见其屈膝点头,便起身做了个手势:“诸位随我去罢。” 阴暗的小屋,连窗户都用数层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室内一应摆设全无,只在门口连接摆着三座实木大屏,将阳光彻底隔断。引路的侍婢点亮羊角灯笼之后,众人才看清角落里垂着重重帷幕的小床。 “这是县主卧房?”狄仁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屋内情景,以王府之富贵,这位县主就算极不受宠,也不该住在这样的地方。更何况他还可以分辨出,角落里的小床和门前屏风,皆是上等紫檀打造,雕饰华美,床上帷幕是极珍贵的蛟绡纱,色泽艳丽绝非凡品。在他眼中,这里实在是处处透着诡异。 “王爷,我等恐要冒犯了。”尉迟真金揖手一礼,见李绪满脸不忍地点了点头,东来立刻揭去了窗上黑布,阳光瞬间便打破禁锢照进屋里,尉迟轻轻将床帷挂起,信阳县主李甯小小的尸身正躺在被中,静静地承受着众人的视线。 幼女陈尸在前, - 分卷阅读35 江都王不忍卒睹,告了声罪便匆匆离去,只说在正厅等待查验结果。 李甯嘴角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其中可见少许银色亮点,沙陀取出银针,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只见银针立刻变了色:“这血有剧毒,”沙陀面带困惑扯扯小辫儿:“中毒后会血泛银色,究竟是什么……” 尉迟真金细看片刻,似觉有异:“沙陀,缠绵病榻之人,是否应该面带病容?” 沙陀闻言一愣,定睛看去,果然李甯小小的脸蛋白里透出嫣红的血色,一头长发也乌黑油亮,完全不见病态。他似乎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抓起李甯的胳膊。将袖口撸至肘窝。 “果然如此!”见尸身小臂尽头有极淡的粉色血晕,沙陀兴奋地抬起头:“这是‘灼华’!” “灼华是何物?” “此物是汉时葛洪炼丹中偶得,因服之可美容色,一时风靡于富贵人家,但此物有毒,且难以察觉,只有死后才会从尸身上验出中毒征象。要消其毒性,必须常沐日光。若长期待在阴暗之处,毒性就会逐渐积累,终致毒发身亡。” 咣啷一声传来,裴东来飞快握上腰间刀柄,与众人一起看过去,原来是清醒后被侍女搀扶着赶过来的江都王妃摔倒在地,撞上了门口的屏风。 “你说……甯儿她,是因为没晒阳光才没了的……?”房氏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哭得核桃一般,原本明媚的眼中布满血丝,愣愣盯着沙陀。 “的、的确如此。”沙陀性子害羞,被眼前的美妇人盯得直冒冷汗,连忙低下头看着地面。 “因为没晒阳光,因为没晒阳光……”房氏喃喃自语,无神的双眼扫过屋内众人,目光停在被打开的窗户上,一双手紧紧揪住了胸前衣襟。 “啊!!!”沉默片刻,她终于迸发出一声嚎叫,如同夜枭般凄厉刺耳。江都王妃用力推开想要扶起自己的婢女,几乎是跪爬着扑到女儿床前,抱住信阳县主的尸首痛哭失声:“甯儿、甯儿!!!都是阿娘的错,是阿娘害了你啊甯儿……” 几人面面相觑,狄仁杰踏前半步,温声道:“不知王妃之前为何将小县主房中光亮遮去?” “是她说的……”房氏把脸埋在女儿身前,幽幽道:“她说,吃了她的秘药,就得在暗处做法……”她猛然抬起头,瞪得大大的眼睛看向尉迟真金:“尉迟大人!是那妖妇,是那妖妇害了我的孩子!”她虚弱的身子受不住情绪如此剧烈地波动,只说了这一句便晕厥过去,顿时四下里一片手忙脚乱。 在一直陪侍王妃身侧的中年妇人指挥下,婢女们将王妃房氏用软椅抬了回去。那妇人向尉迟等人恭敬行礼:“奴婢许刘氏,是王妃娘娘的陪嫁,王妃娘娘伤心过度,怕是不能再见客。事关小县主,大人们若有疑问,尽可问奴婢。” “方才王妃所言妖妇,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害了县主?”裴东来问道。 “回大人,之前小县主久病沉疴,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王妃便请了不少有名的郎中来,也都无甚起色。后来王妃听说有一位女郎中,手中有秘方,任何小儿疾患都难不倒她。王妃立刻派人寻了她来。那女郎中说,她虽然能治病,但吃了她秘药的人,大多痊愈后便不能再见阳光,子嗣上也极为艰难。王妃说县主是皇室贵胄,不在乎这些,她便让王妃整治出这间暗室,将小县主安置在其中,并喂了县主秘药,说是只要在这暗室中静养十日,期间不可接触父母以外的生人,便可痊愈。王妃为此事事躬亲,没想到才七日,县主就去了……” “这女郎中是什么人?”沙陀纳闷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洛阳有这么一位名医?” “回大人,这女郎中名叫冯离,有个外号唤作‘阴医’,我家主人也是偶尔听人提起便上了心……” “那你可知这冯离现在何处?” “大人恕罪,奴婢不知。不过,奴婢这就可以去唤当日找到她的下仆来!” “让他去王府门口等着,待本座向王爷告辞后,便要找他带路。” “是,大人稍待,奴婢这就去办。” “走,咱们待会儿先去见见这位阴医,去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二十六章、报得三春晖(中) “这房子,可真是……”狄仁杰打量着眼前这所院落,院内的屋檐极宽,甚至超出了围墙,院门外还支撑起了大大的凉棚,“这家人是多讨厌阳光呐……” 他上前敲了敲门,院门很快就开了条缝,伸出一只长满褐色卷发的脑袋,眯着眼睛不耐烦道:“大白天的敲什么敲?我们晚上才开门!” “你是何人?” “关你……”胡人青年目光转向发问之人,顺嘴呛过去的话在看到对方身上的紫色官袍之后立刻吞了回去,慌慌张张地请了个安:“小人苏尔皮基乌斯?孚尔维乌斯?森图玛鲁斯,汉名唤作森大,是从大秦来的,”他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出几张纸:“这是我的户籍,还有这房子的房契。” 裴东来一把抓过那些文书,扫了一眼又扔还给他:“你今年多大?” “小人今年……二十六。”森大本就脸色惨白,又被裴东来这一眼看得极为紧张,大颗汗珠纷纷从额头冒了出来。他抬袖拭去汗水,赔笑道:“不知小人该如何为大人效劳?” 尉迟与东来交换了个眼神,踱着步子来到森大面前:“这屋子是你的,那阴医冯离你可认识?” “原来大人们是找冯郎中!”森大的表情看起来略微轻松了些,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咕噜噜直转:“她在小人这院子里赁屋长住,不过她身患怪病,白天不能出诊……” “带路,我们要见她。”尉迟真金淡淡命令道。 “可是……”森大张了张嘴似要反对,却猛地打了个寒噤,畏惧地看了眼东来:“是,大人们请这边来。”说着打开大门请尉迟四人进来。 院内一片昏暗,森大点了支油灯充作照明之用,带诸人来到里屋。 “大郎,这几位是?”女子的声音乍一听分不清远近,屋内的烛台被点燃,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灯旁女人温柔的脸庞。 观之可亲,狄仁杰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听得抽鼻声侧脸看去时,却惊讶地发现沙陀已经红了眼圈。 “你怎么啦?”他悄悄问道。年轻的回纥人羞赧地捏了捏鼻子:“不知为何,一看到她,我就想起去世的母亲……” “你就是冯离?”裴东来的声音让狄仁杰打了个冷战,脑中顿时清醒无比。东来的声音里似乎永远有一种令血液凝固的魔力,他暗自腹诽,真不知道尉迟是怎么教徒弟的。他回想起前几日尉迟真金唇上明晃晃的伤口,唉……这好像也不能算师徒了…… “民女冯离,见过几位大人。”女子道了个万福:“不知大人为何前来?” “你几日前是否在江都王府为信阳县主诊治,并让王妃将县主置于暗室?”尉迟真金坐在森大殷勤搬来的靠椅上,示意裴东来前去问讯。 “ - 分卷阅读36 正是如此,”冯离温声道:“民女家传秘方,服用后必须隔绝阳光十日才可生效,待痊愈后便会体质阴寒,受不得日光,子嗣也艰难……” “信阳县主昨夜殁了,是中毒所致。”裴东来见到面前女子脸上露出讶色,冷冷道:“你到底给县主开的是什么方子?” “这……”冯离迟疑道:“民女家传的方子可治幼儿百病,绝对不会有毒……” “本官问你,方子到底是什么?拿出来!” 女子面上满是为难,狄仁杰看了都忍不住心软,正想开口缓和下气氛,沙陀已经贸贸然道:“裴大人,您,您别吓着她,不一定是方子有问题……” 裴东来一眼横过来,沙陀顿时吓得住了嘴,低下头不敢看他。原本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的森大听到这儿,鼓起勇气道:“大人,冯神医的医术真的很好,光住在小人院里这两年,她就至少治好了四十多个孩子,那些人家现在还经常上门拜访送礼呢!神医她医者仁心,绝对不会害人的!” “有没有害人,一看方药便知,如何不肯拿出来?”裴东来居高临下盯着冯离:“天下律法尽归我大理寺,管他是人是妖,总得按规矩来办。” 冯离面上现出挣扎犹豫之色,半晌垂下头,从袖中取出一只金匣,双手举于头顶。 裴东来正要伸手,耳边风声响起,尉迟真金已经来到他身边,将匣子接了过去。他打开匣盖,取出方水墨绢帕,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丢进匣子里,盖好盖子郑重放回冯离手中:“既然如此,信阳县主之死应与你无关。”他顿了顿,道:“之后若有疑惑,本座还会再来问询。” “民女但凭大人差遣。”冯离深深拜下。 “尉迟?”狄仁杰疑惑地看着他,“绢帕上写了什么?” “回大理寺!” 离开小院时,裴东来回头看了眼恭恭敬敬守在门口的森大:“好大的血味儿。”见只一句便将这胡人吓得面色发青,他冷笑一声,上马离去。 “尉迟,那绢帕上有笔墨字迹,又有朱红印记,莫不是什么官文?”回大理寺的路上,狄仁杰忍不住开口询问。 “冯离并无嫌疑。”尉迟真金垂下眼睫,双唇极轻微地翕动两下,狄仁杰立刻不再多说,只闷头赶路。 ……二圣。 “沙陀,你既然认出县主是死于灼华之毒,可能推断出什么?”回到大理寺,尉迟随手将马缰扔给衙役,顺口问道。 “尉迟大人,方才在冯郎中那里,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说。” “王府中人与冯郎中所言一致,县主只吃了一付秘药。如此说来,即使药中有灼华之毒,之后六天县主并未服药的话,是不会毒性累积致死的。而且,县主的容貌,绝不是只服用一次灼华就能有的效果。”他惴惴道:“我觉得,县主在被冯郎中诊治之前,就已经吃了很久这种东西了。” 狄仁杰脑中灵光一闪:“县主如果只是从七日之前才居于暗室,那么灼华的毒性,是不是从这之后才开始累积?” “不是。”沙陀摇摇头:“七天而已,不会在胳膊上有那么大片的血晕。我怀疑,县主之所以一直身子不好,是因为她从小就吃着灼华,却没有晒到足够的阳光的缘故。而被搬进暗室之后仍然服用灼华,才是毒性加剧致死的直接原因。” “但是如那仆妇所说,县主服用秘药后,王妃事必躬亲……”狄仁杰疑道:“县主死后王妃悲痛不似作伪,她应该不会给自己的女儿喂食毒物。” “又或者……她喂了毒,却并不知情。”尉迟真金眯起双眼:“王府内诸事皆有王妃掌管,谁下手能瞒过她的耳目?之前在王府,王妃晕厥不能理事,府里颇为混乱,可见江都王并不擅长打理细务,他没有那个本事。” “王爷对县主之逝看起来也很伤心,应该不是他。”裴东来出言道:“可以退一步推测,作案的或许是王妃极为信赖,不曾有过疑心的人。” 狄仁杰双眼一亮:“东来言之有理,之前那仆妇还曾提起,王妃之所以要请冯离来为县主诊治,是因为有人曾对她提起冯离的医术。能让王妃完全相信一个民间郎中的偏方,甚至忍心将爱女置于暗室,给她建议的,必定是极为亲信之人。” 裴东来冷冷接上:“也就是说,向王妃提议求诊的人,就是真正的凶手。” 尉迟真金微笑着抬手指指东来:“说得对,就从这里入手。” …… “王妃如何得知那个女郎中的事情?”突然被传唤来大理寺,许刘氏站在堂前,连头也不敢抬。听上面有人发问,她费力地想了半晌,“好像是半个月前,王妃娘娘的叔父房七老爷府上派人来送节礼。前来送礼的家人提起要给县主行礼,听王妃说县主久病不便见客,就和王妃说起了这桩事。” “她详细是如何说的?你可还记得?”狄仁杰立刻问道。 “我想想……啊,是了,她说七老爷年幼时得过一场大病,眼看着要不行了,老夫人听人说起这女郎中医术精湛,特意求了她来,只一剂药就把七老爷救了过来,只是听说治疗的法子很是怪异,还会落下个不能见光的怪毛病。” “这房七与王府往来甚密?”尉迟真金冷不防发问。 “回大人,七老爷因见不得光,自小常与族中小娘子们玩耍,关系甚好。后来七老爷分出去住了,却一直未有子嗣,故而对族中小辈很是疼惜。县主生得可爱,七老爷极为喜爱,时常教人做些别致的吃食送来,县主很喜欢,都舍不得分给别人呢。” “县主是打生下来起,就身子骨弱吗?”尉迟继续问道。 “也不是,县主断奶之前,身子都挺好的,自从四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才慢慢弱了下来……那时候正是王妃带县主归宁,县主病倒后,七老爷心疼得不得了,天天来探望呢,正因为有这么一段,县主才这么喜欢七老爷。” 狄仁杰听得暗自心惊:“那么这次县主病重,饭量如何?我听闻久病之人,多半会喝药坏了肠胃。” “大人说得正是,王妃苦劝之下,县主也只肯吃一点点,幸好七老爷送来的糕点做得十分玲珑可爱,县主每日总能用几个,这才勉强撑下来。可惜,县主小小年纪,还是去了……”说到伤心处,许刘氏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 “好一个慈祥长辈。”尉迟冷哼一声:“邝照,立刻带人去,把那房七全府上下抓捕归案!” “是!” eg小剧场: 尉迟大人骄傲地搂住东来的肩膀:“告诉你们,东来是要成为大理寺卿的男人,你们态度好点儿!” dee:“大人,(秀恩爱)适可而止啊!” 尉迟:??? 东来:狄仁杰,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第二十七章、报得三春晖(下) 族中嫡支七房被端了个底朝天,一时间在神都的房氏族人纷纷赶到大理寺询问原委,却在得知七爷房铭祥已经招供后哑口无言。 - 分卷阅读37 谋害皇族,这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七弟,你怎地做下这等荒唐事!”房家三老爷房铭礼颤着手指着嫡亲弟弟:“你知不知道,母亲听说你犯了案,当时就昏过去了!一醒来就催着我来打听消息,你,你这样对得起她老人家吗?” “你少和我提她!”房铭祥面色苍白,表情却狰狞之至:“要不是她当年请那女人来给我看病,我会落得今天这副模样?!”他一把拍掉兄长的的手:“你!你!还有你!”他瞪着诸位远近亲戚:“你们哪一点比的上我?从小,先生教什么,我一学就会,我看的书比你们谁都多,我作的诗赋文章,你们谁能比?!可是就因为我不能见光,你们都看不起我!家中的姐妹们尚且能随意出门,飞鹰走马,可我呢?!我连女人都不如!只能整天呆在屋子里,大门都不能出!!”他喘着粗气。额头青筋迸出:“因为这身毛病,我要娶亲,却没有高门愿意嫁女给我!我分出去住,费尽心机把家业做大,可是却一直没有子女,而你们!你们以为在背后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吗?你们都巴不得我早死了,好把这产业收回族里!” “你!”房铭礼气得倒仰:“当年你病得只剩一口气,太医都摇头了!若不是母亲求了那位郎中来,你现在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说这大逆不道的话!” 房铭祥放声大笑,只那笑声比哭声还难听些:“我情愿当年就死了,也不愿这样活着!这次没能栽赃给那姓冯的,是我本事不够,怨不得人!”他盯着大理寺众人,阴阴笑道:“大理寺果然藏龙卧虎,县主死了不到一日,就把我抓了出来,房七佩服!” “雕虫小技,也配为难我大理寺?”裴东来一眼都不屑看他:“此案已结,把房铭祥拉下去看管起来!其余无关人等,速速退去!” 房氏众人一阵骚动,其中一位身穿朱袍的男子怫然道:“年轻人,说话最好客气些,我清河房氏望族名门,岂能由你当作布衣百姓,呼来喝去?” 尉迟真金一把拦住东来要去拔刀的手,十指交握细细安抚。他侧过脸,漫不经心的视线只在那朱袍人脸上转了转,便逼得他垂下眼皮装聋作哑起来。“太常丞这话倒是有意思,本座这大理寺,本是为二圣掌管刑律之所,今天不过缉拿了一名谋害皇族的犯人,便能让贵族兴师动众上门来讨公道,甚至当堂教训本司官员。如此看来,清河房氏果然清贵不凡,盛名可凌九天?” 听得此话,房氏众人顿时面上变色,那先前发话之人哪里还敢装死,赶紧白着张脸连连告罪:“尉迟大人息怒,息怒,都是下官言辞不当,大理寺掌天下刑法,我等万万没有异议,我等这便离去,这便离去。”说着便抬袖擦擦额头冷汗,转身要与身后族人一起离开。 “慢。”尉迟真金面上带笑,碧蓝双眸中却半点暖意也无:“阁下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太常丞微愣,见大理寺卿将方才被他教训的白子拉了过去,揽着坐在身边,立刻明白过来,心中顿时堵得慌,却也只能对裴东来拱手一揖:“老夫方才失仪,还请阁下不要与老夫一般见识。” 裴东来看也不看他地点了点头,大理寺卿这才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房大人请回吧。” “尉迟大人好厉害。”躲在角落里的沙陀忠戳戳旁边的狄仁杰:“要是有一天,我也能胆子大点,哪怕能有尉迟大人一小半也好啊。” “那好像不太可能……”狄仁杰给他泼了盆冷水:“我看也只有东来能跟尉迟学。” “裴大人也好厉害,我都不敢跟他说话。”沙陀沮丧地垂下头,脑袋上几根小辫子都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其实……”狄仁杰咳嗽几声:“你可以学我啊。” “……”沙陀怀疑地看着他:“……好吧,那你就教教我查案吧?” “喂,只学查案啊?” “那你还能教什么?”沙陀满脸迷茫。 “……”只会教查案的狄大人转过身,甩给回纥青年一个萧瑟的背影。 “此案既然牵连皇家,还得向二圣禀报。”尉迟真金看一眼狄仁杰:“狄少卿,跟本座去面圣吗?” 皇上前几日头风又犯,这个时候去面圣,必定只能见到那位武皇后。狄仁杰镇定地摇了摇头:“狄某刚才答应教沙陀查案,就不去了。” 尉迟也不在意:“东来,咱们走。” “是,大人。” 入宫后,裴东来被好久不见的静儿截住叙旧,尉迟无奈地瞪了俩徒弟一眼,嘱咐他们不要跑远,自己径直去面圣。 “静儿,你最近忙什么呢?都看不到人影了。”裴东来接过静儿给他的小纸包,“这是什么?” “不告诉你。”粗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裴东来扔下纸包就去拔刀。 “哈哈哈!别怕,我最近学腹语呢,现在刚能运气说话,就是声儿难听,还得多练。”静儿笑嘻嘻地拍拍他,捡起纸包递过去:“这个是尚食那边新做出来的月饼方子啦,快中秋了,拿回府做着吃呗。” “你怎么想起来学这个?又不是哑巴。” “哼,那个姓狄的不是会读唇语吗?学了这一招,看他还怎么读。居然还想要本姑娘喊他叔叔,做梦!你要不要学?” “不用。”东来撇撇嘴,将纸包收进怀里:“就算他读懂了又怎么样,哼。”他突然灵光一闪:“哎,静儿,前段日子二圣那个庆功宴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啊……”静儿尴尬地笑笑:“那天宴席上天后给三位功臣赐了雀舌和解药……” “什么?!” “哎呀你叫什么!嘘嘘嘘!我怎么可能让师父喝那种东西嘛,早就偷偷换啦!” “哦……”裴东来这才松了口气:“那,那你是不是也挺费劲的?” “当然是天后默许的啦,不然你以为那么容易?”静儿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那……三个人的,都换了?” “你觉得可能吗?” “……”原来如此。 “如此忤逆不孝的东西,还留着他性命作甚?”听罢尉迟所言,武皇后勃然大怒,重重拍上凤座扶手:“明日本宫便会下旨将这逆子处死,从犯发配岭南!”她犹自气恨难平,眼角瞥见尉迟真金连头也不敢抬的样子,这才深吸气将怒火压住。 “你们都退下。”她挥退左右,起身来到尉迟身边,拉起他的手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的手怎么抖成这样。很怕我?” “臣不敢。” “这里没有外人。”皇后抬手抚过尉迟鬓发:“当初那么小的孩子,现在已经这么高了。在我心里,始终把你当做我亲生的孩子一般看待。”她想起往事,目光温柔了许多:“当年我势单力薄,害你被逼得离宫独居,我这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生怕你冻了饿了,怕下人们见你年幼不用心伺候,怕你因为我的缘故被那些豪门大族看不起……”她看着眼前的青年,粲然一笑:“万幸,你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还如此出色! - 分卷阅读38 ” 想起过去,尉迟心中也颇为看中秋月。”他瞥一眼东来:“有了你以后,才开始过团圆节。” “那师父以后也要和东来一起过节。” “自当如此。” “只和东来一起。”。 “你这孩子,师父还能找谁过节?”尉迟刚板起脸,便睇见东来洋洋得意的模样,一时间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正说笑间,突然一道黑影蹿过,尉迟随手扔出一枚暗器,就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惨叫道:“哎呀!我的罐子!”继而砰地一声摔了下来。却是与那阴医冯离同住的胡人森大,正摆出个极其怪异的造型躺在地上,将一只偌大瓦罐紧紧抱在胸前,长长出气道:“还好还好,没有打碎……” 瓦罐在下一瞬间被打开,裴东来皱起眉头看着罐中一块块暗红色物体:“这是什么?” “哎哟!大人!”森大一个骨碌爬起来,笨拙地抱着瓦罐行了个礼:“这是血旺,血旺……用鸡鸭血、猪血所制的食料。” “那你刚才跑什么?” “小人没跑……啊不不不,小人只是想早点赶回去烹制晚饭,所以跑的着急了些……” 裴东来绕着瑟瑟发抖的森大走了一圈:“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到了洛阳,是老虎你得趴着,是狮子你得蹲着,别想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明白吗?” “大人,小人真没干过坏事儿啊,”森大哭丧着脸:“不瞒您说,小的几百年前就到洛阳定居了,那时候皇帝还姓刘来着……小人真的只是个爱吃血旺血肠的良民……良万派尔呀!” “万派尔?什么东西?你们胡人的妖怪?” “也差不多吧……就是得定期喝血的妖怪吧……” “人血也喝?” “也可以喝,可是大人!”森大义正辞严道:“吃到了这么美味的血旺和血肠以后,我是绝对不会再去喝生血的!太难喝了!”他在心里偷偷补上一句,就算渴死了也不敢喝您俩的血! ……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秦的妖怪居然还能跑来洛阳过日子。”沐浴过后换了家常衣服,尉迟真金懒洋洋地倚在榻上看东来吃月饼:“之前吩咐了他们做小些,让你每种馅儿都尝尝。” “都挺好的。”裴东来咬了口:“咱们府上的点心哪有不好吃的,便宜狄仁杰了。” “东来,你很讨厌狄仁杰?” “看他不顺眼而已。” “为什么?跟师父说说?”尉迟有些好奇。 “还不是他那个没正经的样子,刚见面就喊东来,我和他很熟吗?还说我该喊他叔叔,还直呼师父的名字!他谁啊他?不知道喊大人吗?” “哈哈哈哈!“裴东来一顿噼里啪啦下来,尉迟真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东 - 分卷阅读39 来,你这孩子……哈哈……” “……”裴东来跳过横在两人中间的案几,撑在尉迟上方,危险地眯起眼睛:“师父,你笑话我。” “师父笑话徒弟怎么啦?”尉迟真金挑眉看着东来:“没大没小,居然还对师父有意见。” “哼哼……”裴东来勾着嘴角渐渐欺到尉迟近前,声音低沉地笑道:“师父,这才真叫没大没小。”低头便吻上了师父的嘴唇。 微启的双唇轻易地被舌尖侵入,唇齿之间的纠缠一瞬间便从温柔变得地回应着这个吻。也不知是谁点着了火烧着了谁,两人的身体就在这卧榻之上翻滚交缠,案几早被踢到一边,连外袍都被扯得松散开来。 房门突然被推开,裴东来恼火地回头看去,却在看到门前之人时全身都僵硬起来。尉迟有些诧异地坐起身子看过去,顿时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官静儿瞪大眼睛,似乎已经被方才所见惊呆。诡异地寂静过后,静儿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砰地一声踢上身后房门,抽出腰间长鞭指着东来:“裴东来!你好大的狗胆!” “我……喂,你怎么说话的啊?”原本被师姐撞见好事的尴尬立刻被恼火冲散,裴东来飞快地系好外袍跳下地,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你还敢顶嘴!”静儿气得抡起鞭子就抽:“你刚才在干什么?啊?你在对师父做什么?你这个臭小子,你简直是欺师灭祖!” 裴东来飞快闪过那一道道鞭影:“别抽了啊!我告诉你我可是让着你啊!别逼我动手,我武功可比你高!” “你……”静儿扔下鞭子气哼哼扑到尉迟身边:“师父!你看看东来他多不像话!”她拽着尉迟的胳膊摇晃:“您怎么就让那臭小子得手了啊?” “哎哎哎!”裴东来一把把她从师父身边扯开:“像话吗你?一大姑娘还往师父身上扑?矜持呢?” “哦,你还有脸训我了?你才不像话!” “反正已经这样了,你看着办吧!”裴东来毫不客气:“我跟师父的事儿你管不着!” 尉迟真金尴尬地一巴掌拍开东来:“静儿,东来他……他对师父是真心的,你不要怪他……” “师父……”静儿有些委屈地瘪瘪嘴,一跺脚转身就走:“哼,不管你们了!”打开房门要离开前,她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东来:“你这臭小子,别以为你哄好了师父就可以骑到我头上!我告诉你我永远是你师姐!你做梦也别想当我师叔!哼!”说罢,摔门而去。 “谁想当她师叔了啊?”裴东来目瞪口呆。 “静儿,你今晚去尉迟府,看看你师父有没有和什么身份不明的人厮混。” 想起皇后的吩咐,静儿勒紧马缰,让原本疾驰的坐骑慢下来。“真可恶!没有身份不明的人,只有东来这死孩子!我可怎么跟娘娘禀报啊……”她低着脑袋苦苦思索。 “噢,美丽的姑娘,你的马蹄是否为我而停留……” “滚开啦!” “噢,”面上被甩了一条鞭痕的森大看着美丽姑娘策马远去的背影,捂住胸口感伤道:“大唐的姑娘,永远都是这么地……这么地……活泼……” 见静儿回来,武皇后立刻将她召到身边,又担心又期待地问道:“查的怎么样啊?” “没……没查到……”静儿垂着脑袋,看也不敢看皇后一眼。 “没查到?”武皇后眉头微皱:“怎么会……”她顿了顿,盯着静儿:“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静儿的声音低如蚊呐。 “哦?不是裴东来吗?” 见静儿惊惶地抬起头来,皇后微微一笑:“傻孩子,能让你护着的,统共才有几个人?” “皇后娘娘……”静儿急得眼里泛出泪花来:“静儿不是有意瞒着您……” “好啦好啦,乖孩子,”皇后笑着扶起她,掏出丝帕为她拭泪:“本宫又没有责怪你,你怕什么?裴东来……唉,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不知根底的人,这两个孩子,随他们去吧。” “谢娘娘!”静儿顿时破涕为笑,引得皇后伸出食指轻轻戳她的额头:“小家伙,晚上跑这么远的路,快去休息吧。” “师父,你生气了?” “师父怎么会生你的气。” “被师姐看到也没关系?” “事实如此,又有何惧?东来,你笑什么?” “高兴的。那,师父……” “嗯?” “良宵苦短,咱们也不要浪费光阴啊。” 第二十九章、春色岂知心(上) 微凉的细雨随着寒食的脚步逐渐远去,春光仿佛陡然间明艳了起来,一年一度全洛阳的盛会即将拉开帷幕。 “牡丹花会?”狄仁杰兴致勃勃道:“我在并州时就有所耳闻,盛会期间洛阳就会变成一片花海,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听说还会由众人评选花中魁首,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 “哎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可在洛阳多少年啦。” 见沙陀在狄仁杰追问下越发窘迫,一旁的薄千张哈哈大笑:“狄大人,洛阳花会期间,满街都是盛装打扮的大姑娘小媳妇,沙陀这小子害臊得躲在家里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去逛花会!” “这样啊。”狄仁杰恍然,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沙陀啊,你这样可不行,这么没胆色,邻家有多少姑娘也没指望啊。” “那,那你的意思是?” “诶,我是你贵人嘛。”狄仁杰亲热地搂住小医官:“听我的,改天咱们一起去逛花会。” “……好吧……” 狄少卿欣慰地拍拍沙陀的肩膀:“这才对,尉迟东来后天跟静儿一起去花会,咱们也跟他们一起。” “啊?又和几位大人一起啊?” “忘记你要锻炼勇气了吗沙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嗯!” “……他俩怎么也来了?”静儿盯着某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东来。 “一出门就遇见了,特意等着的。”裴东来从怀里取出样东西塞给她:“给你。”他顿了顿,有些别扭地关心道:“那件事你瞒着天后,她知道了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事啦,天后最好了。”静儿嫣然一笑,将那对镶金白玉镯子套上手腕:“这牡丹花样挺应景,你眼光不错嘛。” “那当然,师父教出来的眼光,还能差了?” “你就得意吧,”静儿撇撇嘴:“看在没便宜外人的份上,师姐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知道了,师姐。” 尉迟真金刚跟狄仁杰提及几个赏花最好的地方,突然胳膊一紧,原来是被拽住了袖子,“静儿,怎么啦?”他宠溺地笑着,望向难得显出些稚气的徒弟。 “师父师父,听说魁园育出了绝品……”静儿眼巴巴地看着他。 尉迟展颜笑道:“行,那咱们先去魁园。” 街头巷角人头攒动,骑着马也不见得比双腿走要快多少 - 分卷阅读40 ,好在路上也有花可看,倒不会觉得枯燥无趣。 “上次看到这么多人,还是我初到洛阳的时候了。”狄仁杰刚感叹半句,便见有胆大的小娘子摘下头上簪花朝大理寺卿砸了过来。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一人带了头,很快就有人纷纷效仿,一时间花如雨下。狄仁杰看着尉迟真金面无表情的脸,好一阵咳嗽才压下大笑的冲动:“尉迟,你们以前每年都看花会吗?” “没事就会去看看,”尉迟真金瞪他一眼,冷声怒道:“若非今日带着你和沙陀,我们师徒早就该到了,哪里还有这许多事!” “大白天的,何必要飞檐走壁呢?”狄仁杰扶了扶帽子,无视顶头上司和白子同僚不善的视线:“那魁园是什么来历?刚才没听你说过。” “魁园是崔怀的园子,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疏园。”尉迟真金抖去落在身上的花瓣,解释道:“他出自博陵崔氏,却文不成武不就的,只一心伺弄花草,尤爱牡丹,倒是折腾出不少名品。过去五年里,牡丹花魁有三次是他培育出来的,所以他的疏园也被唤作魁园。” “哦,那……” “哪来那么多问题!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裴东来将落在自己帽檐上的一朵簪花甩掉,不耐烦道。 “唉,东来,你跟尉迟贴那么近,那边的小娘子们会伤心的,你把尉迟挡住了她们砸不到了。” “狄仁杰,你不想赏花了?” “当然想啦,可是街上这么多小娘子,人家不仅赏花还要赏美男子的么,东来,跟小娘子们过不去,你于心何忍啊。” “少啰嗦!” “这里看起来挺落魄的,”狄仁杰看着面前几乎可以说是破旧的院墙:“要不是盛名在外,真不敢相信这样的园子能养出上好的富贵花。” “崔怀差不多把全部家当都洒在了花草上,哪里还修得起院墙。”尉迟真金翻身下马,顺手丢了块金子给上前牵马的崔家老仆:“每年花会中评选出的佳品,会放在专门搭建的高台上供人观赏,适时连二圣都会驾临。花会结束后,权贵之家往往会出巨资求购花魁,只是这崔怀性子古怪,宁愿自己穷死了也不卖花。” 一行人径直走进魁园,园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成群地观赏着院中牡丹,有指指点点品评交流的,也有摇头晃脑吟诗作赋的,还有打听如何养花的。尉迟朝人较多的一处抬抬下巴,示意两个头次逛花会的同僚看:“那株青龙卧墨池就是去年的魁首。不知近日传言的绝品又是什么。” “如此深厚的紫黑色,花型也近乎完美无缺,真是极品。”狄仁杰忍不住赞了几句,便听得沙陀道:“这牡丹花叶色晕润泽,如能取其根皮入药制成丹皮,功效一定上佳……” 狄仁杰正要打断他煞风景的话,便见尉迟真金稍盯着不远处的几人看了几眼,举起手示意沙陀不要出声,侧耳倾听片刻后,缓缓皱起眉头。 “尉迟?” “情况不对,”尉迟真金面色微凝:“这园子里怎么有许多身怀武艺之人?” 裴东来环视一番:“他们看起来像在赏花,但眼神却没放在花上,而是在这园内四处乱瞄,我看他们像是来踩点子的。” “他们图的是什么呢?”狄仁杰奇道:“这魁园破败至此,除了几株牡丹,还有什么好东西吗?难不成他们竟要把这牡丹掘走?” “这园子虽看着寒酸,却是千金难买。”尉迟真金笑了笑:“不管他们为何而来,既然被本座撞见了,就休想捅出什么乱子。走,我们去内院,今年培育的新品应该还没有移到外院来。” 甫入内院,沁人心脾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蹲在圃中忙碌的男人头也不抬,只全神贯注地为牡丹打理枝叶。 内院这一株牡丹,枝干约莫一人高度,枝顶一朵硕大的淡黄花苞呈半开之势,重重叠叠的花瓣每片都似美玉雕琢而成,在阳光下竟如涂抹了一层细腻金粉般光彩莹然,而最外层已绽开的花瓣底部却泛出浅浅紫色,更添尊贵之意。墨绿色的花叶上透亮的脉络微微透出绯色,仿佛也如人一般,在脉管中流淌着血液。花只半开便已芳香袭人,可想而知,待得花盘盛开时,必定馥郁之极。 “果真是绝品!”静儿抚掌赞叹道:“可惜只得这一朵,崔先生,此花何名?” 那埋头劳作之人闻言抬起头来,随意束起的乱发下,一张年轻的脸上泥印交错。崔怀怆然道:“此花原本是在下娘子姚氏所育,前些日子时娘子病故,便由在下照料……或许是培育方法略有差异,它只开了一朵花。在下唤它姚华……”他直直地看着这株牡丹,竟已是痴了,微风拂来,淡黄色的花朵似生出灵性般轻轻颤动。 “崔夫人竟然去世了,”静儿悄声道:“她也是培育牡丹的大家,与崔先生琴瑟和鸣……真是可惜……”她凝望着那朵绝世之花,心中感叹,究竟耗尽了多少心血,才能养出这样的绝品? 沙陀盯着牡丹不知在想些什么,与此同时,尉迟真金、裴东来与狄仁杰的目光,却落在姚华那在风中轻轻摇摆的枝干上。 刮的明明是东风,这牡丹却向东边微微倾斜…… “牡丹本身有没有问题姑且另说,那些人必定不是善类,不可让他们肆意妄为,趁花会期间人多手杂,做下违法之事。”离开魁园后,尉迟真金正色道:“白天赏花之人众多,料他们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案,估计会选在某个夜里动手。东来跟我回大理寺,派人盯着这里,你们还要继续去别处赏花吗?” “师父和东来都不去,那静儿先回宫,改天咱们再一起赏花嘛。” 沙陀紧张道:“尉迟大人!我想去我师父那里查点东西。”见尉迟颔首允许,他立刻催马便要离去。 “哎沙陀,等等我。”狄仁杰跟尉迟三人道了声别,匆匆追了上去。 “沙陀,你这么着急,是想查什么?”狄仁杰在街头人海里一路挤回王溥院中,深深觉得不比在海上跟鳌皇干了一架来得轻松。 “师父前段时间拿到了梵衍那国中记载的风物很感兴趣,我也曾瞄过几眼。”沙陀在王溥书架上翻找半晌,取下一只卷轴,打开来摊在桌上:“今天看到那株牡丹,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细细回忆起来,似乎曾在这梵衍那国书中见过相关记载,可是详细的却记不起来。” 狄仁杰想起之前所见异状,深以为然:“那牡丹的确怪异,我们一起看吧。” 梵衍那国书内容繁多,两人细细读了许久才看完一半,光线暗下,沙陀揉了揉眼睛,点亮烛火继续读下去。 “诶,是这个!”沙陀指着书中一段文字,惊喜道:“狄仁杰,你看!” “掌中沙国有奇花,百年结一籽,遇善而发,高如人许,叶汁红艳似血……结苞而凝魂,开万般如意之花,携无双妙香……又有诡毒,沙人以之护庭院,名曰……无忧曼陀罗华……?”狄仁杰疑道:“虽然 - 分卷阅读41 枝叶香气与书中所写相似,可咱们看到的那是牡丹啊,曼陀罗花不是那个模样的。” 沙陀皱眉道:“虽然如此,但我总感觉那花绝不仅仅是牡丹……” 两人争论间,院门被人用力推开。有大理寺的人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狄大人,沙陀医官,魁园案发,尉迟大人和裴大人已经先去了,其他诸位大人也正在赶过去!” 第三十章、春色岂知心(中) 脸上一道长长刀疤的男人大喝一声运气在手,想以双臂之力硬抗下那只滴溜溜迎面飞来的精致银球,下一瞬间那银色香薰却以奇诡的路线撞上他的下颌,男人顿时眼前一阵黑朦,步上他已经躺得横七竖八的手下后尘,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不甘心地盯着站在院中的两道身影,一个红发蓝眼身着紫袍,另一个黑衣人脸色与发丝都白如冬雪。这二人在他们即将得手时半路杀出,势如破竹无人能挡,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他们三十多人先后放倒。想起曾经听说的关于这位大理寺卿的传闻,他脸上的刀疤狰狞地抽动着,不知是否在悔恨自己从前对尉迟真金的轻视。 寺卿收刀的锐响如同一个信号,将内院团团围住的大理寺诸人纷纷上前,开始将匪徒们缉拿归案。狄仁杰与沙陀赶到时,只剩四五个犯人还躺在地上,等众人腾出手来拖走。 “你们来迟了。”尉迟真金显然对狄仁杰晚了一步的结果相当满意,甚至非常有人情味地安慰了一句:“王溥住所离这里甚远,你们赶来这里也不容易。” 狄仁杰闻言笑道:“大人师徒武艺高超,狄某望尘莫及。”他给了沙陀一拐子,低声道:“那牡丹若真是梵衍那国书中所载的无忧曼陀罗华,早就该看家护院了,可这些人都是尉迟和东来拿下的,你一定是弄错了。” 说话间,院内房屋原本紧闭的门扉向外打开,崔怀被小厮扶着,抖抖索索地挪了过来:“多,多谢大人……”他被先前院中况看来,此花只会对意欲伤害崔先生之人有妨害,倒不用太担心。先把这帮匪徒押回大理寺,细细审问。” 一众缇骑押送着犯人们往大理寺而去,魁园再次冷清下来。崔怀静静端详着变了模样的姚华,抬起双手轻柔地抚过花瓣。察觉到那些红色细纹在手下如脉络般微微跳动,他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幽幽叹了口气:“娘子,花为什么会变了模样……” 崔怀在小厮苦苦劝说下回房歇息。窗纸透出的光亮终于再次熄灭,院中牡丹花苞微垂,从顶端缓缓渗出一滴浅绯色的露珠。 走出一段路程,尉迟真金勒马停下,示意其他人等继续带着犯人回大理寺,自己与裴东来、狄仁杰、沙陀四人调转马头,返回魁园。 远处三下敲更声响,夜已深沉,原本寂静的院中传出极细微的吱呀声,侧屋的门悄然打开。一道黑影蹑手蹑脚地合上门,溜入院中来到那株姚华脚下。悉悉索索声中,不知他从身上掏出了什么物件,伏低身子刚挖掘了几下,有星点寒光挟破风之声瞬间掠过,那黑影惨叫一声,被暗器射中要穴动弹不得。 屋中之人都被这声惨叫惊动,先是几个老仆战战兢兢打开门缝往外看,见大理寺卿等人,这才放心去扶了崔怀出来。沙陀点起火折,黑影的脸顿时被照亮,“崔篱?”崔家一干人认了出来,这正是先前崔怀身边的小厮! “果然是你。”尉迟真金俯视地上之人,“先前院中打斗,你家主人惧怕得只敢关紧房门躲在屋内,之后竟然有胆子比仆役先出来道谢,他的腿抖得几乎迈不开步子,却偏偏被你扶着走到凶犯近旁……本座特意绕道回来,果然见你有异动。说!你要对那牡丹做什么?” 崔篱惊恐地想要蜷起身子,却被裴东来一脚踩住胳膊,夺走他手中器物。 “这是什么?”裴东来仔细打量,这件东西看材质是上好的白玉,前部扁而且方,其后有雕刻精美的握柄,“可是他偷盗的崔氏之物?” 崔怀只看了一眼便连连摆手:“看形状像是移植花卉的花铲,但在下可用不起这等美玉。” “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裴东来问崔篱,见对方犹自不肯松口,他脚下用力踩住其臂上关节处,顿时疼得崔篱涕泪齐下,只一碾,便听见细微的碎裂声——这条胳膊已然废了。狄仁杰愣住,反应过来后便要上前阻止裴东来继续用刑,却被尉迟抬手挡下,看向崔篱的蓝色双眼里,是绝对的不容置喙。 “说不说?”裴东来冷冷问道,抬起脚踏上崔篱另一只胳膊:“信不信我让你这只胳膊也废了?” “大人饶命!小人说,小人说!”崔篱哭道:“小人是受涂山观的白女冠指使,玉铲也是她给小人的,她让小人等这牡丹变了模样,就用玉铲把它铲出来,拿去给她……她还给了小人一粒丸药,说吃了就不怕中毒……” “那白女冠如何知道此花会变模样?”裴东来厉声喝问。 “因为,因为那种子就是她给的!”崔篱抖如筛糠:“白女冠说,这 - 分卷阅读42 花只有主人或是主母才能种出来,所以主母种下牡丹花种后,我在夜里偷偷把它换成了白女冠给我的花种!” “你说什么!”崔怀扑过去揪着他的衣襟将人拽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篱恨恨地扯回衣襟,踉跄着站住:“你和主母把钱都花在牡丹上,却一朵也舍不得卖,家境一落千丈。主子都吃不起肉,我们这些下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白女冠赏了我一大块马蹄金,我当然愿意给她卖命……” “那白女冠是何人?”尉迟真金开口问道。 “白女冠,就是城西涂山观的主人……那观中只她一人,生得十分美貌……”崔篱不敢直视大理寺卿,低头交代道:“三年前,主人培育的昆山夜光得了魁首,花会结束后,我把牡丹搬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她……她跟我打听主人与主母之事,然后就给了我不少赏钱,让我没事便去涂山观寻她。我每次去,她都给我很多赏钱,去年七月,她听闻主母培育的新品牡丹即将结籽,便给了我花籽,命我偷偷将花种掉包……后来主母病逝,她又给了我玉铲……” 院中突然悉索之声大作,有人惊叫一声,众人沿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却见那株诡异的牡丹枝叶剧震,一道近乎透明的人影逐渐从花身中显现出来,却是一名身着淡黄色衣裙的女子,正满脸泪痕地看着院中诸人。 “娘子!!”崔怀大喊一声,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他抬手去握女子向他伸出的手掌,却只是抓了个空。“娘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泪如泉涌却一筹莫展,只得双臂虚绕过女子的肩膀,与她相看泪眼。 “这是,这是主母啊……”院中几名老仆面面相觑:“难道是主母生前太爱牡丹,死后亦化作花魂吗?” “结苞而凝魂……”狄仁杰思及书中语句,瞪大眼睛震惊道:“难道这无忧曼陀罗华一结花苞,就会将育花之人的魂魄凝入花中不成!” 姚氏的虚影拭去泪水,转头看向瘫软在地满脸惊恐的崔篱,她口中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无人能听见,只能从她悲怆的神色中推测一二……除了裴东来。 “是你害死了她!”裴东来一把拎起崔篱,寒声道:“那白女冠在哪?带路!” ======================== eg小剧场:假如他们玩儿基三 [帮会]尉迟真金:昆仑任务进组!走起! [帮会]尉迟真金:尉迟真金成功击杀了xxx [帮会]裴东来:裴东来成功击杀了xxx [帮会]沙陀忠:沙陀忠成功协助裴东来击杀了xxx [帮会]狄仁杰:为神马又没我!! [帮会]狄仁杰:狄仁杰在昆仑被ooo残忍地杀害了 [帮会]狄仁杰:我还会回来的!!! [帮会]邝照:狄仁杰你怎么又被天外飞仙残忍地杀害了 [帮会]狄仁杰:喂邝照!人艰不拆啊! [队伍]裴东来:师父 东来对你好不好? [队伍]尉迟真金:东来怎么都好,今天的人头都给你 [队伍]狄仁杰:喂烧死你们啊! [队伍]尉迟真金:狄仁杰,你看看人邝照,从来都不说抢人头。 [队伍]狄仁杰:他敢吗他,乱说话以后你们不带他玩儿 狄仁杰离开了队伍 狄仁杰:…… 狄仁杰加入了队伍 [队伍]狄仁杰:…… [队伍]狄仁杰:沙陀奶我一口!奶我一口!卧槽我死啦!怎么不奶我! [队伍]沙陀忠:哎呀不好意思忘记切心法就进来了,技能灰的……你怎么不躲啊! [队伍]狄仁杰:你当我也跟尉迟他们家一样可以边走边打吗qaq !! [队伍]尉迟真金:东来下次我们组菜刀队吧。 [队伍]裴东来:好的师父,那别组狄仁杰了,又抢不到人头还送人头。 [队伍]狄仁杰:你萌为神马不缩辣个奶!!! [队伍]裴东来:看看,舌头都不利索。 [队伍]狄仁杰:啊啊啊! [队伍]沙陀忠:大,大人,我切了奶了,还是组着狄仁杰吧qaq [队伍]狄仁杰:总算做完任务了,回南坪山了! [队伍]尉迟真金向着裴东来愉快地一笑 [队伍]裴东来满脸仰慕地看着尉迟真金鼓起掌来 [队伍]狄仁杰:哎哎,周围好多人看着呢诶。 [队伍]尉迟真金:谁让你转过来的? [队伍]裴东来:师父今天累坏了吧,你比我输出高多了。 [队伍]尉迟真金:不妨事,你有战阶就好。 [队伍]狄仁杰:咳咳。 [队伍]裴东来:你转回去不行吗?非要当灯泡? [队伍]沙陀忠:狄仁杰来帮我做采草呀! 第三十一章、春色岂知心(下) “这一溜过去都是院墙,哪里有你说的道观?”狄仁杰问被捆在马上的崔篱:“你不是故意带错路,想通风报信吧?” “就是这里啊!这里应该有道青漆门,里面就是涂山观!”崔篱急得满头大汗:“这几年我来了不知多少次,不可能记错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尉迟真金凝目看去,总觉得眼前这片墙壁有些诡异,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下一刻裴东来便跳下马,径直走到街边,伸手从空无一物的墙上揭下一张纸来。 眼前景物顿时扭曲着变了模样,一扇小小的青漆门凭空出现,牌匾上写的赫然便是涂山观。 这只是一处小小的宅邸,闯入者行动中带出的风吹动了挂满庭院的白纱,庭院正中,宅邸的主人毫不在意地倚在榻上看向他们:“诸位深夜到访,小女子不胜荣幸。” “你就是那白女冠?”尉迟真金沉声道:“是你让崔篱换了姚氏的花种?” 那道姑打扮的女子吃吃笑了起来,盈盈眼波横向被五花大绑的崔篱:“看来这家伙是个不中用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把官府的人都给引来了。” 狄仁杰上前一步,正色问道:“这位姑娘,你与崔怀夫妇有何仇怨?” “仇怨?”女道双目微弯,掩唇笑道:“却是素不相识,可是无忧曼陀罗华只有在心思纯洁之人照料下,才会发芽开花,也只有喜爱牡丹之人,才能让它开出牡丹花儿来,所以我只好请他们帮忙啦。” 狄仁杰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满面笑容的女人:“你知道那是什么花,还拿它去害无辜的人?你还有没有人性?” 话音刚落,他后领一紧,已经被裴东来扯回去和沙陀撞了个满怀。 “人性,必定是没有的。”裴东来冷冷看着白女冠,和尉迟真金一左一右执刀站定,整个庭院顿时都在二人掌控之中:“要说妖性,倒是有不少。” 女道面上笑意淡去,站起身来,朦胧月光下,她身后的影子拖得长长,竟是分作三股:“你是何人?”她口中询问,狭长双目中,瞳孔一瞬间化作青碧颜色。 狄仁杰只觉脑中一阵剧烈的眩晕,身侧一重,沙陀已经倒在 - 分卷阅读43 他身上晕了过去。他用尽力气也没撑住,被沙陀带倒在地,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样青碧色的眼瞳……尉迟真金不动声色地将狄仁杰和沙陀挡住:“你是狐妖?” 女道诧异地看他一眼:“那小子是雪子倒也罢了,你居然也能在狐惑之睛下保持清醒……不错,我确是来自狐族。”她洁白如玉的脸颊逐渐浮现出诡魅的彩纹,广袖中露出的十指尖锐如刀:“既知我是妖族,难道你们还想管制于我?” “狐妖又如何,我们以前也曾遇见过管狐!”裴东来身体紧绷,警觉地盯着她,“花里还有姚氏的魂魄,你要那花做什么?” “无忧曼陀罗华天性如此,她培育了花种,当然会被吸走魂魄。反正这花一旦被杀意,关于天理公义,明知不能为,却不能不为。”狄仁杰笑了笑,另起了个话头:“听说崔先生将园中牡丹尽数卖了。” “无忧曼陀罗华毒性愈增,崔怀将其他牡丹卖去,打发了一干下仆,带着花到山中隐居了。” 狄仁杰感叹道:“那狐妖虽说花中之魂必为厉鬼,崔夫人却神智清楚,可见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可贵之物。” 几人想起崔怀将花自圃中移出时,花根密密缠住的同心玉佩,一时无语。或许姚氏病重时埋在花下的情思,才是她仍然保持清醒的关键吧…… “这是尉迟大人从魁园买来送给你的?”沙陀绕着盛开的紫黑牡丹细细看了一圈:“尉迟大人这份贺礼可真贵重。” “是啊,回头遇见可得多谢谢他。 - 分卷阅读44 ”狄仁杰笑眯眯地看着沙陀:“以后我不在大理寺,你如果还想学查案,可以直接来我家哦。” “好啊!一言为定!” 盛开的墨楼争辉被装在最粗糙的砂瓦盆中送来,尉迟这是在警告不要随心所欲么……狄仁杰笑着摇摇头,只要无愧于心,即使因此获罪,想必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第三十二章、比目中路析 尉迟真金看着在自己面前头也不敢抬的回纥青年:“你要请假,是准备去找王溥?” “是……大人,赤焰金龟有剧毒,但师父发现后立刻便将其销毁,并未伤及龙体……”沙陀为难道:“他现在逃入鬼市,属下甚是担心……” “若实在担心,你就去看看。”尉迟真金不在意地摆摆手:“圣上病体愈沉,前些日子欲传位于天后,遭朝中众臣反对,方才作罢。如今无人再关心赤焰金龟一事,你师父若隐姓埋名,乖乖待在鬼市,自不会有性命之忧。” 沙陀闻言顿时心下一松:“是,多谢大人!” 最近狄仁杰很累,学习查案时都能看到他眼下明显的乌青,沙陀已经很少去打搅他。自从狄仁杰去了台院,似乎就有做不完的事,参不完的本子。雇佣流寇盗窃崔怀花谱的汝南郡王被人诬陷谋反,连他的父亲蒋王殿下都在二圣遣使问责时畏罪自尽,太子殿下病逝,被追封为孝敬皇帝,雍王殿下继任太子,又因谋反罪被废为庶人,改封英王殿下为太子,圣上龙体每况日下,朝廷大事尽决于天后……虽然狄仁杰和他说了许多许多,但是沙陀却听不太懂。反正狄仁杰说的都是对的,他想,那我听他的就好啦,他是我贵人嘛。沙陀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找狄仁杰,一个人去了鬼市。 “沙陀哥,你怎么也来了。”等待渡船时,扎着独角辫儿的孩童扯扯他的裤腿,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我可想你呢。” “周小弟,你怎么跑来这里?”沙陀在身上摸出一包止咳的甘草糖给他:“甜的,你拿去吃着玩。你家里人呢?”他认得这孩子,王溥医馆近邻周大户家的小孙子。这孩子天赋异禀,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念头,故而被邻里厌弃,连亲生父母都不待见他,长到七八岁了还连个名儿都没有,只周小弟周小弟这样叫着。沙陀却与他投缘,见面必会给他糖吃。 孩子接过纸包,掏出一块糖扔进口中:“家里人嫌我累赘呢,所以我就自己跑出来了。”他对沙陀笑笑:“沙陀哥你别担心,郭爷爷准我跟他住呢。” 沙陀这才放下心来,摸摸周小弟的脑袋,“郭真人神通大得很,你跟着他也好。” “是哩,郭爷爷还给我起了个名儿,叫做谛听。”周小弟高兴地晃晃脑袋:“呀,船来了,沙陀哥你搭船去吧。”他挥手目送沙陀乘船远去,这才蹦蹦跳跳往走,替收留他的郭爷爷买好酒去。 “掌柜的,上好的西市腔来一斤。”跑出好几里地,谛听把钱递给酒楼掌柜,拧着腿儿自娱自乐地等小二把酒送来。 腊月的寒风从门外吹过,谛听侧耳倾听片刻,瞳孔中紫色光芒一闪而过。 尉迟真金与裴东来下衙回府,屋内早已生起炭盆,温暖如春。裴东来为师父解去披风及腰间蹀躞带,挂在一旁。 “东来,怎么脸色不好?”尉迟抬手抹平徒弟眉间皱褶:“在大理寺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路上渐渐变了神色?” “师父,”裴东来握住他的手:“这风刮得邪性,怕是不祥之兆。” 尉迟真金闻言微微一愣:“你是说风中有妖气?为师未曾察觉……” 裴东来摇摇头:“不是妖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听见风中凄声不断,竟然让我都觉得遍体生寒……可以操控冰雪之后,我已经很久不曾有过寒冷的感觉了。” “东来,你在害怕?”徒弟抓着自己的力气有些失控,尉迟紧紧回握住东来的手:“你觉得我们对付不了它?” 下一瞬间他就被裴东来紧紧抱住,白子的嘴唇贴上他的耳垂。“我并不在意这阵风是什么,又会带来什么结果。师父,我害怕的是……和它一样不可捉摸的的宿命。”他闭上双眼,与尉迟脸颊相贴:“师父,虽然我生为雪子并没有被你嫌弃,但是每每想到我为妖而师父为人,就难免害怕,或许有那么一日……师父会与东来分离……” 沉默片刻,尉迟真金回抱住徒弟,安抚着他紧绷的脊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虽然为师也无法承诺你什么,但是东来,师父有生之年,绝不会弃你而去。” “可是师父……” “没什么可是,你这孩子怎么学会钻牛角尖了?师父只有你,你这做徒弟的难道不该为师父养老送终吗?” “别说了!”裴东来猛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珠直直瞪着他:“师父,你在东来眼里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 尉迟真金笑了笑,摸摸徒弟的脑袋:“其实真到了那一天,你还可以把为师冻起来,没事看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堵住,裴东来环绕在师父腰间的手臂坚硬如铁,用力之大让尉迟错觉下一刻自己就会拦腰折成两半。 东来生气了,舌尖被咬破时,尉迟真金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瞬间的疼痛很快被忽略,尉迟在唇齿纠缠间体会着徒弟带着惶恐的怒意,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并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愿意去想,自己百年之后,东来该怎么办?他尉迟真金的徒弟是如此出色,他又怎么能忍心让东来在他离开后形单影只? 尉迟真金按住徒弟的脑袋,狠狠地吻了回去。火热的唇舌贪婪地汲取着东来口咽深处的清凉,舌尖逶迤自上颚勾划而过,下一瞬间天旋地转,他已经倒在榻上,被东来牢牢按在身下。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师父。”裴东来的嘴唇被吮出难得的艳色,他低下头,细细咬开尉迟胸前衣带:“东来会陪着师父,不论生死。” “胡闹……唔!”疼痛让尉迟一时说不出话来,裴东来舔舐着师父颈侧深深的齿痕,用舌尖抚慰尉迟因疼痛而剧烈跳动的脉搏:“东来在师父面前,绝无半句虚言。” 方才那一下,他简直以为喉咙都要断了,尉迟真金沉默下来。其实是一样的,他想,自己和东来,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能失去另一个。他侧过脸亲吻裴东来微凉的耳尖,“师父也会陪着东来,不论生死。” 裴东来刚要含住师父的双唇,巨大的压迫感轰然降临,师徒二人相顾失色,飞快收拾好衣物冲出屋外。傍晚的天空亮如白昼,九根长长的金色凤尾穿透了云霄,灿烂的光辉落如星雨,将整个神都笼罩在其中。 “那些凤尾……”裴东来看着眼前这华美至极却让他连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场景:“师父,那些凤尾是从皇宫里延伸出去的!” 尉迟示意他不要出声,侧耳倾听,片刻后悠远的钟声从皇城内响起,神都各大寺庙道观随之6续 - 分卷阅读45 敲响了钟声,连绵不绝。 “丧钟敲响……”尉迟真金猛地抬起头看向皇宫方向:“圣上驾崩了!东来,立刻随我入宫面见天后!” 侍者都被赶出寝宫,天后握着圣上已经失去暖意的手,静静坐在床边,没有高高的发髻和耀眼的珠宝,身着素服的她苍白得如同黎明前的一抹残霜,跪拜在地的尉迟真金与裴东来却完全不敢觉得她柔弱。金色的火焰在天后沉静的眼底燃烧,九条金色的细翎从她裙底蔓延而出,直透天际。 “陛下,驾崩了。”天后闭上眼睛,仿佛说出这五个字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静儿受了伤,已经扶下去安歇了。” 沉默片刻,她睁眼看向裴东来:“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气息……你们深夜前来,是看到异象了吧?” “是。”裴东来低下头,不敢正视天后背后那巨大的凤凰虚影。 “也只有你我这样的人能看见。”天后淡淡道:“本宫不希望听到什么谣言,尉迟卿,你明白吗?” “臣遵旨。” “你们回去吧……明日,太子便要登基了……”天后挥挥手让二人退去,伏在夫君的尸身上,闭上了眼睛。 “媚娘……弘儿去得太早,贤儿心思不纯……显儿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媚娘,你要好好看着他们,不能由得他们败坏了我大唐江山社稷……” “媚娘……这江山只有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 “媚娘,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为父皇驯狮子骢……我还记得你穿着绯红色的胡服,戴着一顶小帽,美如朝阳灿烂……” “媚娘,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 泪水濡湿了李治胸前的衣襟。 “九郎……媚娘一定,好好为你看着这万里江山……” 第三十三章、人事多错迕(上) 皇帝驾崩的噩耗震动了满朝上下,所有人都在为皇帝死后哀荣以及奉太子即位的典礼而忙碌,皇帝寝宫的侍者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消失这种小事,如一颗石头丢进了神都旁的运河,无声地沉了下去,没能翻起半点浪花。 “陛下驾崩时,我听见天后喊了一声,然后不知哪里突然冒出一股大力,把我撞得飞了起来,头碰到柱子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静儿乖乖接过裴东来递来的碗,闭眼一口气把乌漆漆的药汁喝了个干净,皱着脸回忆道。 “磕了脑袋就好好养伤,别费脑子想这个那个。”郭行真艰难地从脑后拔出几根银针,脸皮抽抽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为了给你疗伤,天后硬逼着道爷我进宫来,要不是会点儿易容术,估计在宫门口就直接被拖出去砍了!” “郭真人,您还有这本事哪,”静儿一双大眼睛崇拜地看着他:“也教教我呗。” 郭行真挠了挠脑袋:“最好不要,小姑娘不适合学这个,疼着呢!静儿啊,你别以为这回只是受了点小伤,那寝殿里除了你,可是一个都没活下来!凤凰威压,你当是开玩笑?” “可是静儿这不是没事吗?天后护着我呢。”静儿小脸微红:“可是天后怎么突然就变成凤凰了呢?” “她一直都是,只是以前不完全是……哎你们别看我,这是李淳风、李仙师和我说的!当年在长安,李仙师夜观天象,突见皇宫上空有九色祥云,继而雷霆大作,便知有异,次日便闻武昭仪之女夭折。仙师观武昭仪面相至尊至贵,推算数日才发现她是一只并未完全觉醒的凤凰……”郭行真说着,叹了口气:“而现在,皇上驾崩,天后终于完全蜕变了……” 一直沉默在旁的裴东来怀疑地看他一眼:“真人,您说得头头是道,可是那天晚上的异像,您什么也没看见啊?” “我就是看不见!”郭行真没好气道:“虽然各种典籍都背得滚瓜烂熟,真要做法也能瞒天过海,但是没生一双阴阳眼,我又有什么办法!”他瞪了裴东来一眼:“小子,你怎么没跟着你师父?” “恰逢多事之秋,师父坐镇大理寺,好让一些别有不太安分的人心怀顾忌,不敢生事。静儿受了伤,真人您也不方便抛头露面,东来自然要帮衬一二。”裴东来看看静儿脑袋上厚厚的药巾,面上浮现出一丝忧色:“真人,不会留疤吧?静儿可是女孩子!” “放心吧,保证一点儿疤都没有!”郭行真龇牙咧嘴地把银针插了回去:“静儿,你快躺下歇歇吧。我把药方交代给他们了,就按这个吃五天,我再来给你调方子。东来小子,跟道爷走了走了。” 他拽着东来一路出了宫门,这才低声道:“静儿头上那点伤好治,但是她脑子也震伤了,或许会忘记些事情。以后要是她想不起来什么事,只要没大碍,你也别提醒她,不然她脑袋会疼得厉害。” 新帝登基,因先帝遗诏,政事皆决于天后。新帝重用妻族,京兆韦氏一时间风头无2。即位不足一月,新帝欲以其岳父韦元贞为宰相,受遗诏辅政的宰相裴炎坚决反对,新帝大怒之下竟道:“我以天下给韦元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侍中吗?” 天后听闻此言,雷霆震怒,扬言要废去新帝,一时间朝中政局波诡云谲,众臣或上表劝和,或附议天后,独侍御史狄仁杰上书,直言天后乾纲独断方是此事祸根。众人揣测纷纷,天后却似浑不在意,只将此奏折压下不提。 “沙陀哥,我要跟郭爷爷走了。”谛听趴在门框上,看着沙陀忙来忙去收拾那些放得乱糟糟的药材。 “啊?怎么突然要离开了?”沙陀抬袖擦了把汗,抓了把麦芽糖递给他。 “我也不知道,郭爷爷好几天没回来,一回来就说要走,让我跟他一起去巴州。”谛听将糖块拿手帕包了拴在腰间,抬起头看他:“沙陀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沙陀笑着扯扯孩子的独角辫儿:“不行呀,师父在这里,我得照顾他,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那……沙陀哥就在鬼市陪着王老爷,不出去了?”谛听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也不是,现在是请了假,等师父安顿好了,我还是要回大理寺销假的嘛……小弟乖,以后有了空闲,沙陀哥叫上那个小胡子狄叔叔一起去巴州看你哦。” “哦……”谛听垂下头,眼中幽紫光泽流转如水,“沙陀哥还是在鬼市陪着王老爷的好呢。” “知道啦,你这小家伙,马上就要远行了,行李收拾好了吗?别替我操心啦,你自己也要好好的啊。” “嗯,我这就回去收拾。”谛听眯起眼睛对他一笑:“沙陀哥,我走啦,你要记得我哦!” 孩子蹦蹦跳跳地回到家里,郭行真已经把家当打点干净,自己背着个藤箱,塞给谛听一只小包袱:“道完别啦?走吧!” 在码头雇了行船,老小两个站在船头,转头看向越来越远的都城,默然无语。 “要变天了……”郭行真摇了摇头,率先钻进了船舱。小小的谛听静静看着曾经的故乡 - 分卷阅读46 逐渐从视野中消失,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沙陀哥,无缘再见了……” “果然,她派你来拿我。”堵住府邸大门的军士让出道来,狄仁杰微微苦笑,看着尉迟真金带着裴东来缓步走来,仿佛只是到狄府赴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常宴席。 “既然上了那道折子,你狄仁杰自然早该知道这结果。”尉迟真金淡然一笑,蓝色的眼睛不经意般扫过庭中草木:“牡丹再好,也只能在花期盛开。眼下严冬霜日的,这墨楼争辉也只好光秃秃地待着了。” “冰雪消融后,自然又是百花争艳之时。”狄仁杰眉头渐渐舒展:“尉迟,狄某问心无愧,任凭处置。” “本座向来欣赏狄大人胸怀坦荡。”尉迟笑着抬起手:“请。” 狄仁杰刚上前几步,突然有人从一旁蹿出,举着镣铐便要给他用上。 裴东来抬脚将来人踹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冷眼看去,原来是跟着二人前来的刑部官员之一。见对方满脸怒气地瞪着自己,裴东来冷笑一声:“此次缉拿狄仁杰,是天后对我大理寺下的旨意,你们刑部的来凑什么热闹?这里轮得到你来管?” 那人不甘心道:“但天后陛下有旨,大理寺只管缉拿,狄仁杰此案是要移交刑部审理的!” “说得不错,”大理寺卿挑起眉梢,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何人?” “在下刑部都事周兴……” “原来是周都事。”尉迟真金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中马鞭,似是在赶走什么恼人的蚊虫:“天后命本座将狄仁杰缉拿归案,交由刑部审理,刑部诸官且将大牢收拾干净准备关人便好,周都事还请回去转告刑部尚书,缉拿犯人乃是我大理寺分内之事,不劳他费心。” 大理寺卿发话,周兴不敢再顶撞,只是仍不死心,硬着头皮道:“狄仁杰那亢龙锏,尚未收缴……”颈间一凉,他惊恐地盯着裴东来架在自己喉咙上的佩刀,把下面的话囫囵咽了回去。 “要本座给你牵马吗?”尉迟真金看着周兴的目光与看死人无异,周兴心中暗恨,却也只得行礼离去。 “尉迟大人好官威。”狄仁杰忍不住笑道。 “抓紧在路上笑吧,”尉迟真金瞥他一眼:“进了大牢,你就只能靠自己了。刑部那帮人,最爱屈打成招,我看你最好不要嘴太硬。” “尉迟,你真的不去收亢龙锏?” “亢龙锏是先帝赐给你狄仁杰的,若天后不放你,你拿着它又有何用?若天后赦免了你,你拿着它又有何妨?” “哈哈哈……尉迟大人英明!”狄仁杰开怀大笑。 刑部大门外,狄仁杰正色揖手为礼:“尉迟,东来,多亏你们,狄某在入狱前保住这最后一点尊严,多谢了。” 尉迟真金笑了笑,并不说话。裴东来略带嫌弃地看看狄仁杰:“俗话说祸害遗千年,狄仁杰,你的命长着呢。” “如此,狄某就借东来吉言了。”狄仁杰洒然一笑,转身随狱吏而去。 “他倒洒脱,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拷问。”裴东来哼了一声,引得尉迟笑着看过来:“东来,你在关心狄仁杰?” “我才不关心他,”东来嘴硬道:“只不过他毕竟在我们大理寺待过,若是被刑部这帮小人打软了骨头可不行!” “说得好,”尉迟赞许道:“狄仁杰是个人才,自然不能让他们整死了。” “师父有何指教?” “别贫嘴啊,明天有大事,大理寺上下必须严阵以待,知道吗?” “是,大人!” 次日,天后当朝废皇帝为庐陵王,连同妻子贬出长安,软禁于均州,立先帝幼子豫王李旦为帝,改元文明。因天后临朝称制,新帝反而不得上朝听政,天下震动。 第三十四章、人事多错迕(下) 沙陀愣愣地看着狄府门上的封条,转身拉住路旁人询问:“这位老翁,请问狄府出了什么事?” “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老头儿诧异道:“狄仁杰事涉逆反大案,已经下狱啦,府邸也封了!” “狄仁杰逆反?!”沙陀被这个消息震得六神无主,半晌才清醒过来,转头向大理寺疾奔而去:“绝对是冤枉的!我要去找尉迟大人!” “天后有命,狄仁杰逆反案交由刑部审讯,大理寺无权干涉。”尉迟真金抬眼看着满头大汗的年轻医官:“你既已销了假,便去办差吧。” “可是大人!狄仁杰他,他,他冤枉啊!”沙陀急得说话都不利索:“他,他不,不可能谋逆的!” “冤枉与否,自有刑部审理。沙陀忠,你是我大理寺的医官,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尉迟真金目光微冷,有如实质的压迫感让沙陀低下头,不敢正视寺卿,怏怏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看他的样子,不像会死心。”裴东来一屁股坐在师父身边,抬腿架上文案:“师父,刑部真能审好这案子?” “你这什么形状?”尉迟真金一掌把徒弟的腿按下去:“若要审个清楚明白,这案子就该交给大理寺。天后要拿狄仁杰开刀,把他交给刑部那帮人,只会审出天后想要的结果。” “那狄仁杰岂不是要枉死?我看沙陀恨不得插翅飞去鸣冤呢。” “天后不会杀狄仁杰,但活罪肯定跑不了。”尉迟沉思片刻道:“沙陀性子单纯,不懂这些,八成要坏事,下衙后你直接打昏他,派人把他送去王溥那边看起来便是。” “那他万一再跑出来?” “腿长在人身上,他真要一意孤行,那谁也拦不住。” “本宫正在想,尉迟卿什么时候会来为狄仁杰求情,你就来了。”天后招招手,示意大理寺卿上前:“你也来看看这图纸,本宫要将这乾元殿拆去,重修明堂,尉迟卿意下如何?” “木石之事臣并不通晓,谨遵天后旨意。”尉迟真金在巨大的图纸上略略扫了几眼,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不安,低头答道。 天后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看见大理寺卿垂下的睫毛蝶翼般轻轻颤动,方才露出一抹微笑:“尉迟,狄仁杰胆大妄为,竟敢指摘本宫的不是,你还要为他求情?” “启禀天后,臣以为先帝赐狄仁杰亢龙锏,正是赏识他直言极谏的性子。他虽然上了那道谏书,却并不是存心与天后作对。此人才学出众,若能加以善用,实为国之栋梁。” “加以善用?他的骨头上刺生得太多,不好好打磨一番,如何善用?”天后不以为意道:“依本宫看,最好让他去焚字库待个十年八年的,好好学学奏折该怎么写。” “天后圣明,只是现下狄仁杰下了刑部大狱,万一受刑落下残疾,那空有再多才华也是无用之身了。” “说到底你还是来求情的。”天后瞪他一眼,“本宫给你的御牌呢?拿着它谁敢拦着你探监?” “臣谢天后恩典。” 天后却突然缓和了语气:“尉迟,本宫让你把这案子交给刑部审理,你是否不满意?” “臣不敢。” “不管你心里如何想,这案子决不 - 分卷阅读47 能由你来办,”天后起身走到大理寺卿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宫视你如子,这种事,不能脏了你的手。” “师父……?”沙陀艰难地从铺上撑起身子,摸摸仍在疼痛的后颈:“我不是在大理寺……怎么又回来了?” “大理寺的人把你送回来的。”王溥一把把他按回去:“敲晕你的人下手可真够狠,现在还青着。” “他们把我送回来?”沙陀着急地挣扎着要起床:“师父,我要回去!” “你别想!”王溥怒道:“不就是那姓狄的下狱了吗?逆反案,你不躲得远远的,居然还想凑上去!你想被当成同党抓起来啊?我怎么教出来你这么笨的徒弟?”他屈起指节可劲儿敲徒弟的脑袋:“你给我乖乖在这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可是他是冤枉的……”沙陀委屈地抱着头,见王溥终于收手离开,他忍不住开口问:“师父,你有一块先帝的金牌对不对?” “有是有……你想干什么?”王溥紧张地看着他:“我告诉你,你可不许打它的主意!给我好好在这儿呆着!”说着,从旁边架上拿起一只匣子揣进怀里,出门将屋子反锁:“明天早上给你送饭!” 不知已经过了多久,牢笼中不见天日,只能通过狱卒更换火把的次数勉强推算。大约已经过了八天,或者九天?狄仁杰斜靠在墙角,艰难地吸了口气,胸肋之间隐隐作痛。 踢里踏拉的脚步声传来,牢门吱呀一声打开,牛鼻子的杂役把破陶碗搁在他面前:“快吃快吃,吃完了我要收碗。”他瞪大眼睛看着角落里的犯人:“都关进来这么多天了,你还能笑出来?” 嘴角的淤青一扯就疼,狄仁杰还是忍不住笑意:“你这身打扮,还不让人笑,难啊。”他的目光扫过杂役那身破破烂烂的暗红袍子,左脚的鞋露出三只趾头,右脚干脆光着,却把一只完好的鞋子挂在腰间,旁边还插了把锈迹斑斑的铁扇。看来刑部官员不怎么重视仪态,这样的打扮若在大理寺,早该被尉迟赶出八百里了……他艰难地捧起那碗灰浆,勉强喝了大半碗便放在一边,味道……实在是恶心。 “我劝你还是躺下歇歇,下午可是周都事来审你。”杂役硕大的鼻头抽了抽:“你要是扛不住死了,我可亏了。” “哦?”狄仁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个亏法儿?” 杂役并不回答,收了碗筷出门后方才露出诡秘的笑容:“像你这样受了许多刑还能笑出来的,在这儿多待几天,我岂不是能偷走更多的快乐?” 牢饭过后,很快就会是新一轮的严刑逼供。狄仁杰想起周兴脸上狰狞的表情,自嘲地笑了笑。虎落平原被犬欺啊,他忍痛扶墙站起,将全身上下活动一番。逼他承认自己与泽王李上金、鄱阳王李素节勾结谋逆,这八成不是天后的意思,但如果供出这么个结果,估计她也会欣然接受。背上的筋肉哀鸣着,狄仁杰咬紧牙关,慢慢挺直了脊梁。文死谏,武死战,他狄仁杰问心无愧,纵死何惧? 今天的脚步声不对啊,狄仁杰侧耳倾听片刻,心下纳闷。往常刑部那些人恨不得走路都跺起灰来,今天怎地声音这么小?门锁被再次打开,露出周兴扭曲的脸,他进了门却不似往日直奔狄仁杰,而是侧身让开门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两位请。” 墙上火把照亮了大理寺卿艳红的发丝,尉迟真金与裴东先后走进大牢,目光落在狄仁杰身上,尉迟表情微微放松稍许,裴东来则直接回身道:“我等奉天后旨意前来问话,刑部诸位还请回避。” 周兴带着一帮狱卒不甘愿地离开,裴东来低声道:“师父,我出去看着。”见尉迟点头,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外,将牢门虚掩,眼风过处,原本遮遮掩掩留在过道上的几名狱卒纷纷撤走。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狄仁杰笑了笑,慢慢坐回去靠在墙上:“尉迟,你为何而来?” 尉迟真金垂下眼睛看着他:“真打算死在狱里?” “当然不想,”狄仁杰挠了挠乱成一团的头发:“只是我也不想背上谋逆的罪名,被拿去攀诬别人。” “攀诬?”尉迟挑起眉梢:“今后他们不会再逼你攀诬。” 狄仁杰沉默片刻,艰难道:“尉迟,天后不会安于只做太后的。先帝赐我亢龙锏,望我做护国之良心,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李唐天下易主?” “狄仁杰,天后不肯杀你,是想用你。”尉迟真金冷冷道:“你若冥顽不灵,纵有满腔才华,又有何用?” “天后欲改制称帝,怎能服众?” “先帝在位最后数年,不能理事,朝中政务均决于天后,你狄仁杰扪心自问,天后可是昏聩之人?莫非在你眼中,还比不上要将天下交给韦元贞的庐陵王?” “可是……可是这天下,终究是姓李的!” “天后的子女仍然姓李。”尉迟真金看着狄仁杰这副苦恼的模样,毫不留情道:“这天下有才之人不止你一个。你不愿为天后所用,自然有别人上赶着去求。昔年有许敬宗、李义府,谁知今后会不会又有崔敬宗、赵义府?你这样的人不肯效力,有才无德之人窃据高位,狄仁杰,你敢想象到时候天下是什么样吗?这就是你的护国良心?” 见狄仁杰皱紧眉头沉默不语,尉迟也不逼他:“我已打过招呼,这段时间他们不会再用刑。过段时间天后气消了,会将你贬入焚字库反省……希望天后赦免你的那一天,你能想明白。” “狄仁杰被押送去焚字库已经有……半个月了吧。不是让人去鬼市传话,让沙陀回大理寺继续任职吗?怎么还没回来?” “大人,去鬼市的人回来了,可是沙陀医官没回来。” “怎么回事?叫他们过来!” “大人,我们在王溥住处没有找到沙陀医官,王溥说大半个月前,沙陀偷了先帝赐给他的金牌跑了。属下多方打听,才知道沙陀医官去刑部为狄仁杰鸣冤,被当作同犯抓了起来,听说受了不少刑,最后天后下旨将他罚去百工监,为重建明堂采伐大木去了。” “知道了,下去吧。” “师父,不能把沙陀调回来了吗?”裴东来见师父面色不豫,开口问道。 尉迟真金摆摆手:“他拿着王溥的金牌鸣冤,怕是连赤焰金龟一案都翻起来了,天后下了旨,咱们也没办法……东来,以后如果见到沙陀,你小心一些。” “这话怎么说?” “狄仁杰就算在牢里关一辈子,变成瞎子残废,也还是狄仁杰,可沙陀忠不一样。”尉迟真金叹了口气:“正因为他心思单纯,才容易钻牛角尖……谁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总之你多小心便是。” “哦。”东来趴上师父的肩膀:“不过有师父在,我怕什么?” 尉迟转手拍拍徒弟的后颈:“你这小子,师父帮你把操心的事儿都办了。” 裴东来笑道:“那是,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师父。 - 分卷阅读48 ” “拍马屁没有用啊!” 第三十五章、涉江采芙蓉(上) 冬日无云的天空碧蓝如洗,偶尔有风带着一两片黄叶打着旋儿飘过,引得路人看上几眼。 “师父,该回去了。”邝照与薄千张的身影消失在天街尽头,裴东来转头看向身旁沉默着的尉迟真金。 尉迟应了一声,师徒二人骑着马慢吞吞地打道回府。 自废立新皇至今已有四年,神都从表面上看仍然一片安宁,私底下却处处暗涌不断。两年前口吐人言的神鹿横空出世,化身名为6离的年轻道者,道法高深,被天后册封为国师,为他重修无极观。天后崇佛,又欲在神都竖立巨大的佛像,却因工部没有设计出合理的方案而搁浅。 如今,高二百九十四尺,阔三百尺的明堂已经建造完毕,一丈高的饰金宝凤立于其顶,由九龙拱卫于下,俯瞰着整座洛阳城,象征着天后无上的威仪,被人们赞誉为“万象神宫”。工部营造的通天浮屠也已有了影子。而宗室皇族们的足迹,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神都的街头小巷…… “邝照哥和千张叔这一走,大理寺除了师父和我,就只剩下杂役们还是旧时脸孔了。”裴东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鞭柄:“师父,洛阳局势真有那么糟糕吗?” “眼下看来,还翻不起什么大浪,不过世事难料,还是让他们早点离开这漩涡中心的好。”尉迟真金抬头看着明堂璀璨的身影,瞳孔微缩。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这座气势恢宏的殿宇,他总会没来由地感到不安,进宫面见天后路过明堂时,他甚至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或许把大理寺的老人统统荐去地方做官,也是在这种紧张情绪影响下做出的决定吧。 “只要有师父坐镇,大理寺换再多的人也一样威风。”听见徒弟这么说,尉迟不禁失笑,抬手拍了拍东来的帽檐:“你都这么大了,还指着师父干活?东来,你跟着师父学了这么多年,这些新人就交给你调教了啊。” “行,师父放心,”裴东来勒着缰绳将马贴到师父旁边,目光往他腰间一溜,低声笑道:“属下调教人的功夫,寺卿大人还不清楚?” “胡说什么呢!” “哈哈哈……师父,你耳朵红了哦。哎,师父,等等我!” 尉迟府的马夫默默牵着两位主人的坐骑走开,装作没有看到东来少爷被尉迟大人一路拖回屋还满脸笑容的样子。 静儿姑娘说得对,要做大理寺卿府上的人,就得学会察言观色,装聋作哑……我什么都没看见,嗯,什么都没看见。 “师父,手累不累?”被拖进屋里甩在座椅上,裴东来一个翻身站起来,忍笑端起茶水送到师父身边:“擦完脸喝口茶歇歇。” “喝什么茶?”尉迟真金抽出香薰挥出去将门板甩上:“东来,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 “……”裴东来一脸无辜地看着师父:“师父是怪东来跟你开这种玩笑?” “开玩笑也要注意场合!”没了黑粉遮掩,血色从耳尖一直蔓延到他指着徒弟鼻子的指尖:“这么口无遮拦的话,岂是在大街上就随便说的……”话音戛然而止在裴东来咬上他手指的瞬间。 “这不就口有遮拦了吗?”裴东来握住师父的手,犬牙轻轻咬住他的食指,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挑着眼角看向师父,舌尖在尉迟真金指腹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敏锐的耳朵没有错过尉迟漏了一拍的呼吸,白子眸中的笑意更加幽深,他握紧师父的手,贴近尉迟耳边轻声道:“师父,现在可不是在大街上……” 下一刻他被毫不留情地推开,大理寺卿的面色迅速平静下来,嘴角噙着抹淡笑,俨然一副与下属讨论公务的模样:“已近年关,为师还要整理整理今年的案子,天后过问的时候才好汇报一二。有些事情……年轻人也该学会克制,师父年纪渐大,要开始修身养性才是。” 裴东来也不反驳,只盯着尉迟望书房去的背影勾起嘴角。只看相貌体态,谁都只会以为大理寺卿年方而立,拿年纪说事儿?很好…… 玉兔东升,裴东来取出银签拨亮了桌上烛火:“师父,差不多该歇息了。” “再等一等,”尉迟真金头也不抬道:“这一年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许多小案的背后水都深得很,得理清了才行。”落下最后一笔,他刚将毛笔放在手边白玉琢成的笔搁上,裴东来的手已经从后方搭上他的双肩,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本有稍许僵硬的肩胛很快放松起来。 尉迟真金干脆向后靠上椅背,取过方才所写的文字细细查看有无疏漏。裴东来的十指在他肩颈处各个穴位上推拿揉捏,舒适中夹杂着少许说不出的酸麻,惬意得他眯起眼睛轻哼几声。 “师父,不是已经写完了吗?”裴东来叼住尉迟泛着微红的耳尖,细碎的亲吻沿着耳廓向下滑落,将柔软的耳垂吮入口中。 “为师还要看看有没有漏了什么……”突觉腰间一紧,尉迟低头看去,却是东来的手摸上了他的腰带,“东来!” “嘘……师父,我刚才都看完了,半点也没遗漏。”见尉迟侧过脸瞪着自己,裴东来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一番唇舌交战过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裴东来将腰带扔到一边,手继续伸了下去:“师父辛苦了半天,东来这就帮您轻松轻松。” 被握住的一瞬间,尉迟真金只觉得原本清楚的脑子突然变得一片混沌,他仰起头张开嘴唇,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被熟悉至极的气息堵了上来,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他不知道也不在意东来什么时候从身后来到了前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到了最灼热的地方,点火的家伙却可恶地放缓了动作,若即若离的碰触完全不能让他得到纾缓,尉迟真金难耐地曲起腿磨蹭着上方的人体,从喉咙深处逸出不满的呻吟。 裴东来盯着尉迟的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口中却问着:“师父,要不要?” “东来……”尉迟咬着下唇急促的喘息,摸索着抓住裴东来握着他的手腕往下按。 “不修身养性了吗?” 那语气里带着笑意,他听着却是一阵躁动,忍不住揪住裴东来胸前的衣服去吻他的嘴唇。 “师父想要什么?”裴东来的嘴唇蜻蜓点水般碰触着他的:“师父现在还要让东来学会克制吗?” “裴……东来!”尉迟真金蒙上水雾的双眼因怒气变得格外明亮:“你……不要得寸进尺!” 前端被猛地握紧,剧烈的快感激得尉迟整个人向后倒去。“师父……东来怎么会真的惹您生气。”裴东来的叹息消失在唇齿交叠之间,他牢牢搂住尉迟的腰身,把握住命脉的五指熟练地将怀中人带上绝顶。 “师父,我们回屋去?” 从高氵朝中缓了过来,尉迟抬起眼看着东来,抬起膝盖顶了顶某处硬物,听得东来一声闷哼,连呼吸都粗重了许多,这才勾起嘴角将手伸给他:“那还不过来扶着师父?” …… - 分卷阅读49 大理寺的同僚们多少都曾抱怨过东来,说他总是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这小子睡着的时候哪里还像威风凛凛的大理寺正,尉迟真金歪在枕上,耐心解开两人纠缠的发丝,有些好笑地看着东来的睡颜。 “没事,师父进宫去见天后。”见东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要爬起来,尉迟把他塞了回去,自己起身梳洗。 收拾完毕,抻了抻有些酸痛的腰,见东来裹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尉迟忍不住笑了起来,坐在床边拍拍他:“这是谁家小娘子啊?” “大理寺卿尉迟大人家的!”裴东来笑得开心:“师父早去早回。” “说完就回,”尉迟亲亲他:“你再睡会儿。” “嗯。” 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鲜花,小小的裴东来靠在师父怀里,躲在巨大的遮阳伞下跟师父说悄悄话。 “东来认得这是什么花吗?” “是……牡丹!” “东来说错了哦,这是芍药。” “咦?长得很像呀!” “东来你看,”师父摘了一朵芍药花:“牡丹之茎为木,芍药之茎为草,这是最主要的区别,而且它们的花叶也有不同……” 见尉迟转手就要将花扔去,东来好奇道:“师父为什么要扔掉它呀,很漂亮啊。” “东来想要?芍药的别名可是将离哦。”尉迟微笑着把花递给他:“东来要和师父离别吗?” “那东来不要了!东来不要和师父分离!”小白子吓了一大跳,立刻将芍药扔了出去,引得师父一阵大笑…… “少爷,少爷!都睡了整整一天了,您可得醒醒,不进食可不行啊!” “……”裴东来睁开双眼,见老管家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微微一愣爬了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卧房,却见已是繁星满天。 “这么晚了……怎么师父还没回来?” 第三十六章、涉江采芙蓉(下) 森大费力地抱着偌大的水桶挪着步子往回走,突然见到熟人策马出现在面前,惊得差点失手:“裴,裴大人安好!“ 裴东来也没料到半夜出门会遇到他,点点头道:“你这是干什么?” “报告大人!我只是去打水,没有作奸犯科!”森大抱紧水桶,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白天睡过了,送水的叫卖时,我和冯大夫都没有听见,只好晚上出来打水……”见裴大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离去,他赶紧迈着小碎步头也不敢回地跑开。 一路快马加鞭来到宫门,却被告知上官女官有事不能前来。他心下不宁,直接去了大理寺,却见天后旨意正明晃晃地摆在堂上: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另有要务,酌令大理寺少卿薛勇暂领本部诸事。 “这旨意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他一把揪住门房的领子,疾声喝问。 “回裴大人的话,是今儿上午送来的!小人当时还特地问了内侍大人,是不是该将旨意送去薛大人府上,内侍大人说,天后特意吩咐了他,送到咱们大理寺便可……” 裴东来放开门房,将那旨意反复查看。天后究竟让师父办什么要务,竟然紧急到不能跟府里打一声招呼……? 干脆在官衙待到天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到明堂顶部的金凤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彩,耀花了众人的眼睛。 “总觉得今天那金凤比往日更璀璨了。” “我看也是,马上就是年关了,莫非又上了层金?” “那么大的凤凰,哪能一夜之间就把金箔贴好了?我看八成是你们的错觉。” 嗡嗡的聊天声在入堂拜见主官时戛然而止,薛勇双手捧起天后明旨念了一遍,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连薛勇都愣了,抬眼去看东来:“裴东来,可知尉迟大人何时归来?”这少卿突然要替寺卿领事,他一个文职,有些事并不是很明白啊! “回薛大人,属下此前并不知情。”裴东来面无表情:“天后既有此令,或许是有什么机密事务需要尉迟大人去办。” “那也好歹说个时限哪……”薛勇喃喃自语,胖乎乎的脸上满是为难,眼看就是岁首大朝会了,到时候大理寺如果还是只有个暂领的主官,这不叫事儿啊。尉迟大人的身影为大理寺众人挡住了多少明枪暗箭,他薛勇不说能力如何,首先就没那份底气…… “裴东来,你跟我去求见天后!”思考片刻,薛勇拍了板:“其他人各司其职,不要乱了秩序!” “天后请二位先行回去,过两日自有定论。”内侍匆匆赶到宫门,答复递牌求见的大理寺两位官员。 “敢问公公,上官女官这几日忙什么呢?”裴东来上前一步问道。 内侍认得他,忙客客气气回道:“裴寺正,上官大人一直随侍天后左右。” “多谢公公。” “哪里哪里,裴寺正客气了。” “看来,也只能回去等天后旨意了。”回大理寺的路上,薛勇无奈道。见裴东来突然勒马停下,他诧异地回过头:“怎么了?” “薛大人,属下可否告假一日?” “呃?哦哦!”虽然同为五品,但裴东来不是一般人,薛勇向来奈何他不得:“那你去吧,明日再说。” “告辞。”裴东来一拱手,调转马头逐渐远去。随侍天后左右,那就是其实没什么事,却偏偏不见自己……裴东来皱起眉头,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让静儿要躲着自己? 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不知从何时起,铅色的云层布满了天空,洁白的雪花漫天飘落。 这么多年来,他终于再次动用雪子的能力,却是为了刺探皇宫。裴东来取出绳索套上墙头,施展轻功翻入皇城。 无声地潜伏在天后正殿外的阁楼上,他俯低身子躲在阑干后面,蛰伏静观。 大雪毫无预兆地降下,宫娥内侍们来去匆匆,着紧为殿内送上热水暖炉以备不时之需,过了一阵子似是准备周全了,却仍有几个内侍捧着暖炉炭盆等物侯在殿外。片刻后静儿快步出来,领上他们走了。裴东来紧紧盯着他们的身影,见他们最后进了明堂。恰恰此时殿内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有宫娥被侍卫拖了出来,见众人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裴东来趁机飞檐走壁,几个起落已赶到明堂之外。 明堂尚未启用,守卫人数不多,他将身形掩在树木的阴影中,完全没有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只稍待片刻,一干内侍便簇拥着静儿退了出来。 “你们先回去,备下各种日常所需之物,以便随时调用。”静儿把内侍们打发走,自己独自来到树边站定。 “别躲着了,出来吧。”她敲敲身旁树干:“竟然偷偷溜进宫里,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不这样,怎么能找到你?”从树后绕出的男子惊动了守卫,要上前查看却被静儿喝退。上官女官是天后身边的红人,宫中无人敢得罪。裴东来紧紧盯着静儿:“师姐,你告诉我,师父在哪?” “师父?”静儿不自觉地侧过脸,避开师弟的视线:“天后不是已经下旨了吗?师父有要事在身,办差去了。” “果真 - 分卷阅读50 ?”见静儿点点头,裴东来冷笑一声,指向明堂:“那你告诉我,明堂里面是谁?” 静儿终于变了颜色:“东来,别问你不该问的!” “师父的事是我不该问的吗?”裴东来怒道:“能让上官静儿亲自送日常用品的,还能是谁?天后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软禁堂堂大理寺卿?” “天后需要师父在明堂住一段时间。”静儿转过身背对着他:“东来,你快回去。”耳边突然一阵风响,她猛地抬头,却见裴东来已经飞身掠入明堂之内。“东来!” 刚踏入明堂,裴东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威压,他认出这种感觉,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这里隐藏着,无处不在的压迫感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大殿正中的御座而逐渐加强。师父在那里,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激动地绕过那圆形画壁,揭开挂在其后的重重帷幕,一扇门静静地镶在墙中,被不知名的力量封印。围绕着这道门,玄妙的金色花纹铺了满墙,有什么东西正沿着这繁复的纹路无声流淌。 裴东来能感觉得到,尉迟真金的气息就在这墙的另一面,可是他却无法穿过这道门。师父怎么样了?他知道我来了吗?是不是也正在担心着我?裴东来越想越焦躁,怒气随着挫折不断攀升,他再也顾不得这是明堂,调动全部妖力对着门上封印狠狠冲撞过去! 原本黑色的门洞瞬间被冰雪冻结,下一瞬间墙上的金色纹路放出了刺眼的光芒,璀璨金光中,冰雪飞快地消逝,门上的封印被染成鲜艳的红色,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其中冲出,狠狠撞上裴东来的胸口,当场让他口吐鲜血倒飞出去,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想见尉迟?”殿中空间一阵扭曲,天后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她淡淡看了眼被静儿扶着坐起身的裴东来:“你见不到他的。” “天后……为何要将师父软禁?”裴东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直视着她。 “告诉你也无妨,”天后淡然一笑:“本宫要称帝,但李唐龙气仍旺,故而须得建起这明堂,在其中布下阵法,压制李氏帝运,本宫方能君临天下。而之前郭行真曾为本宫推演,这阵眼,只能是尉迟真金,或者是你裴东来。”她高高在上地看着他:“本宫与尉迟说了这事,他是自愿进去的。” “如果师父不愿,你就会强抓我进去……”裴东来艰难地笑笑:“这也能叫自愿?分明是你逼他……唔!” 无形的巨手将他狠狠压趴在地上,见裴东来费尽力气挣扎着要起来却做不到,天后的笑容温柔而冰冷:“只有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你凭什么和本宫叫板?还是尉迟看得明白,本宫问他要不要跟你带话,他什么都没有说……呵呵呵,也是,你又能做什么呢?”她顿了顿,看了眼身后,不露痕迹地收了手:“毕竟是他在意的徒弟,本宫就饶了你。静儿,把他送回去。” “是,天后。”静儿用力架起东来,退了出去。 “怎么,心疼了?”天后轻轻抚过门上封印:“你放心,本宫不会跟他计较这些事,也不会让人随便欺了他。” “静儿……之前你给师父送东西……你能进那道门,是不是?”被送回家中,裴东来抓住静儿的衣摆不松手,挣扎着问道。 “是,别乱动了,东来。”静儿帮他擦去嘴角血痕,沉默片刻道:“你放心,有我照看着,师父不会冻着饿着的。” “可是师父会担心我……” “天后就要让你做大理寺少卿了,你也不会冻着饿着的。”静儿垂下眼睛。 “师姐,我求你……” “别说了,天后不会同意的。” “师姐!”裴东来直直看着她:“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和师父……他也是你师父,你怎么忍心……”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能明白我……”静儿微笑着摸摸东来的脸,眼中却有泪水滑落:“就好像你为了师父什么都可以做,我为了天后……也是一样。”她为师弟盖好被子,站了起来:“东来,你好好歇息,我走了。” “师姐……静儿……”裴东来看着静儿远去的背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顺天应时,天后诏曰,大理寺卿尉迟真金调任他处,由大理寺少卿薛勇接替寺卿一职,寺正裴东来任少卿,协助薛勇统领大理寺,钦此。” 宣读完毕,静儿将手中诏书交给薛勇,裴东来慢慢站起身,送她出去。 缓步踱出大理寺,正赶上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刮歪了新任少卿的帽檐。阳光直直照下,裴东来立刻闭上眼睛,而后又很快睁开,也不整理帽子,就这么硬扛着让日光晒在脸上。 静儿抬起手顿了片刻,沉默地紧了紧自己披风的系带。“天后旨意已传到,我这便回宫了。” 裴东来望着前方的视线不变,双手缓缓相握成揖:“恭送御前,上官大人。” “狄仁杰,怎么了?突然看着奏章发呆。” “哦,没事,咱们走吧。”大理寺卿怎么会换人?狄仁杰拖着沉重的镣铐,用力推动装满奏折的小车。尉迟……出了什么事?东来又怎么样了?装瞎这么久,他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tbc 第三十七章、扪天遂启极(上) 深夜醒来有些口渴,裴东来披上外衣爬起来倒水,眼角却瞅见外面微微的亮光。不欲惊动别人,他轻轻打开房门,便看见书房的窗户仍然明亮着,伏在案上书写的身影被烛光映在窗纸上,是再熟悉不过的轮廓。 师父还在!裴东来正要惊喜地喊出声,心下猛然一阵剧痛,硬生生将他从这梦境中抽离。蜷起身体,他盯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深深呼吸几下才缓住胸口刺痛。是了,多少个梦境里,师父仍然身处府中,让他心中欢喜,而这突如其来的欢喜立刻就会让他更加明白,师父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他抬手挡住双眼,胸腔中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被天后的凤凰之力重伤之后,原本光滑如珠的冰魄表面有了裂痕,之前在秘境中无意吸收的幽冥气息一夜之间从四肢百骸聚集成团,莹莹的幽蓝光球就这么浮在心头。有什么……有什么东西似乎触手可得,却始终有着看不见的隔阂,冥冥之中他能觉察到,只要捅破了那层纸,自己就能更加强大,却百般尝试都做不到。这种感觉始终折磨着他,让他一天天阴郁下去。 东方渐白,明堂顶上的金凤熠熠生辉,高耸入云的通天浮屠沉静地俯视着世间百态。裴东来刚到大理寺,薛勇便递给他一张帖子:“昨夜门房收的,说是要转交寺卿,咳,你看了便知。” 裴东来接过帖子打开,见抬头写的却是尉迟,细细看来,竟是善引大师圆寂,离世前担忧明心不容于世,嘱咐他来寻尉迟师徒求个庇护。 “这送帖子的人在何处?”他径直去问门房,不想竟是裴少卿前来问询,门房心中敲鼓,忙忙指给他看:“那人拿斗笠子遮着脸,说是生得丑,怕惊 - 分卷阅读51 了外人,属下就让他去旁边那条死巷子里候着了……”边说边惴惴不安瞥少卿几眼。 原先大理寺邝照、薄千张等人,都是看着裴东来长大的,说话一向亲热,偶尔也能开些玩笑,即使对着尉迟真金也是尊敬多于畏惧。四年前老人们6续离去,眼下本部官吏大多是裴东来调教出来的,对裴少卿比对寺卿薛勇还要敬畏,生怕哪里做得不对,便要挨训。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见到明心时,裴东来难免吃了一惊,这体格比当年还要高大许多,全身裹在黑布里,脑门上扣着的斗笠破破烂烂,连跟他打招呼的手都大了几圈。 “阿弥陀佛,一言难尽……”明心偷偷把遮住脸的黑布撩起来跟他打个照面,狰狞百倍的面孔的确能把人吓死:“变成全妖就是这样了……” “不是说肉身百年之后,才会变成全妖吗?”裴东来奇道:“才这么几年你就寿终了?” “不是……”明心尴尬道:“路上遇见打劫的,被他们害了……然后不知怎地,又活了过来,就变成这样了。” “你一个半妖,居然让人给杀了?”裴东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不成他们也是妖怪?” 明心垂下大脑袋:“这,杀人是不对的……” “那你都变成全妖了还来找我干什么?直接去妖世啊。” “不行不行……”明心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匣子:“师父的舍利还是送去庙里供上的好,只是我现在这模样肯定去不了……”即使隔着一层布帘,裴东来也能感觉到他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 辗转将善引大师的舍利送去白马寺,虑及明心这烂好人的性子,裴东来干脆再陪他走一程,将他送到妖世,也算送佛到西天了。 “你肉身死后,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路上无事,裴东来忍不住问明心。 “啊呀,其实我也不明白。”明心老老实实道:“我当时被一刀砍去了脑袋,神智一昏,掉进个黑漆漆不见天日的地方,便以为是到了地府了,后来我到处乱走,撞见个蓝色的光圈,心下好奇就钻了过去……然后又活了,还在殒身之处,尸首还烂在地上哩,却与我这一身不相干了。”他挠挠脑袋,似也惭愧于自己太糊涂,忙举手打岔道:“大人你看,我们到啦。” 妖世的入口,正在古神都近旁的一道深渊里,两人走到近前,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中突然撕开一道裂隙,裂隙逐渐扩大,慢慢变成足以三匹马并行的孔洞,有背生双翼,头上盘角之人立于其中,一双金色的眼睛转过来看着他们。 “你,要回来吗?”他开口问明心,见他点头应诺,便将身子挪开让出通道:“进去吧。” 明心双手合十,对裴东来深深鞠了一躬,抬脚踏入通道内,不一会儿便没了踪迹,那守门之人又看向裴东来:“且先回去吧,你还没到时候呢。” 裴东来正欲细问,通道那头又有人走了过来,却是个生得极顺眼的妇人,怀中抱着白胖胖的孩子。妇人抹着眼泪将孩子交给那守门人,只见他抬起手,指尖凝出一道封印,射入孩子额头,原本清醒的孩子立刻昏睡过去。 “我已封了他记忆,你可将他身上妖气封印好了?”见妇人连连点头,守门人一挥手,面前便出现一道圆形的的金色阵图,将孩子往上一放,很快便沉了下去,消失无踪。“你也不用太担心,腓腓一族去人世,没有过得不好的,那孩子应是往徐州寻有缘人去了。”劝走那妇人,守门人对裴东来微微一笑,旋即关闭了通道,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喂……”裴东来一脚踢在旁边山石上:“把话说明白再走啊!” 气冲冲地转身打算离去,却突然脑中一片天旋地转,他踉跄着拔出刀插在地上,稳住身形。 带上它来找我…… 孩子,不要忘记…… 甩甩脑袋清醒过来,裴东来站直身子。这里,我好像曾经来过……他看着眼前的景象,面上神色甚是复杂: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还没想明白这些事情,突如其来的焚尸案便分走了他的心神。薛勇的死更令原本就阴晴不定的大理寺少卿情绪更加焦躁,直到…… “好久不见了,东来。” 八年前被关进焚字库的狄仁杰突然出现在眼前,再次成为钦差,有那么一瞬间,裴东来甚至产生了错觉,似乎过去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大梦。他习惯性抬起头向斜前方看去,却没能看到熟悉的紫色身影,满目所见只有黑底白花的旗帜、空荡荡的台阶,以及……老了许多的狄仁杰。 师父,东来接管大理寺的这一刻,你没有看到。裴东来接过旨意,对拎着鸟笼走过来的狄仁杰点了点头。 “东来看起来还是昔日的模样,我却已经老啦。”狄仁杰笑了笑,悠哉游哉走到大理寺少卿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都默契地绝口不提尉迟真金。 殓尸房的门一开,焦糊味儿从屋内蔓延出来,之前贾谊命案现场的情景与薛勇的死状立时又呈现在裴东来脑中 。裴东来凝神细看被摆放在那两张桌上的遗骨,人烧完了原来只会剩下这么一小堆残余,他眼前再次浮现出薛勇死亡时的场景,黑烟夹杂着火光钻出他的七窍,那一刻裴东来仿佛又听见了雪女的诅咒。死在火里……他眯起双眼,本以为世上再无人能用天火符,自己永远不会死于体内燃烧的火焰,可是如今看来……烧成灰的过程也是挺简单的。 “东来,你对这案子怎么看?” 裴东来侧着头打量了他一阵,微微一笑。“狄大人,您是天后钦点,又何必问我意见?” 看来这八年时光改变的不仅是自己的外貌,狄仁杰从那堆遗骸中抬起头。裴东来讲话的语调依旧是冷冰冰的没错,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已变了。年轻时的骄傲冷淡如今更像是漠然或是毫不在乎。狄仁杰甚至觉得他看向别人的眼神竟与看着面前的遗骸没有丝毫不同。 “静儿,你先出去。”上官静儿手按在佩刀上就要出声呛他。狄仁杰瞟了一眼身边,静儿顺着他目光看去,见裴东来正盯着那堆遗骸出神。这神色她不是第一次见了,最开始时只是觉得他偶尔会发一阵愣,到后来只要不是忙于公务,裴东来便像是沉浸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似的,完全不理会任何人。静儿咬牙瞪了狄仁杰一眼,还是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东来,你变了。” “哦?”裴东来淡淡应了一声,神色如常的看向他,仿佛刚才出神的并不是自己,“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一样?” 狄仁杰又沉默的打量了他一阵,“是不是因为尉迟……” “别谈他!”裴东来忽然暴躁的打断了他的话头,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目光又落在那两堆遗骸上,“狄大人,我们是不是该说说案子?” “你以前从不喊我大人。”狄仁杰却没有去接他的话。 “呵呵……”裴东来凑过去认真看了看他的脸 - 分卷阅读52 ,“难不成你今日是来与我谈心的?可真会选地方。”他若有所思的又看看屋顶,“你不谈案子,可让静儿听个什么?” 狄仁杰目光忽的一暗,“你和静儿如今也……” “狄大人,你既然要我说,那我劝你也该去通天浮屠一趟,那儿似乎还有你的旧相识。”见狄仁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裴东来的眼神越发挑衅起来。今日的神都又有多少旧相识?你可还记得那个为了替你鸣冤把自己都坑陷进去的人?那个宁愿为了你,枉顾自己性命的人? 裴东来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笑起来。真是……原来世上不止一人愿意为了别人枉顾性命啊。 通天的浮屠大概能直插进云端里。裴东来站在大佛的左眼处,低头看着金碧辉煌的明堂,那就是天后要举行登基大典的地方,他一眼就能看见,目光却不能穿过层层檐顶直看进大殿里。 师父,你知道我在这儿吗?你已经有四年没与我说过话了。 这是多么值得纪念的时刻,他的身后有静儿,有狄仁杰,有沙陀忠,唯独少了尉迟真金。 裴东来转过身,刚好看见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昔日扎着三根小辫儿的回纥医官,原本比狄仁杰高出半个头的身材佝偻下来,看起来更加苍老。这便叫做物是人非吧。 他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们,那份重逢的喜悦洋溢在两人之间,深深刺痛着他。但他却凭空生出一种自虐般的快意,越痛就越清醒。他甚至看见了沙陀忠越过狄仁杰肩膀,向他射来的两道阴鹜的视线。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让他的头脑飞快的转动。 “沙陀忠,”冰冷的声音瞬间就让两个几乎要喜极而泣的男人平静了下来,“你前日与本座说贾大人死于天谴,再跟狄仁杰说一遍。” “这……” 裴东来静静的逼视他的双眼,迫得沙陀忠低下头支吾着,不动声色的往狄仁杰身后退了一步。 “东来,你别逼他。”果然狄仁杰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俩中间。 裴东来微微一笑,并不在乎那个急于保护的举动,只对着沙陀忠说道:“其实见着了你倒让本座想起许多往事,或许其中就有连你自己都忘了的,要本座提醒吗?” “大人明鉴,”沙陀忠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裴东来,又很快将半边身子掩在狄仁杰身后,“下官并不是有意要欺瞒大人,只是……只是怕说了之后勾起大人回忆……又想起尉迟大人。” “沙陀忠!” “东来!”狄仁杰赶紧按住裴东来意欲拔刀的手,扭头使劲儿对沙陀忠使眼色,对方却一脸无辜的拱着双手说道:“下官只是实话实说,若是大人您不愿提及尉迟大人,下官不说便是。” 狄仁杰心里一凉,心道这人竟不知自己让他住口的暗示,真正激怒了裴东来,却听见一声冷笑:“很好,既然你非要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是过于思念我大理寺的刑具了,就算钦差大人在此,咱们也得按规矩来。来人!” “在!大人!” “东来!”狄仁杰上前一步拦住裴东来,“你既然知道我是钦差,凡事就该询问我的意见。”他挥退了大理寺众人,与对方又靠近了些,“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如今也只有赤焰金龟能产生这种奇效。但这与沙陀并无关系,你又何苦为难他?” “当年的沙陀忠敢和本座这么说话?”裴东来嘴角依然噙着冷笑,只是眼睛更亮了些,“狄仁杰,你这么护着他,可一定要护到底。”说罢扬了扬手,大理寺众人便都跟了上来。他转身踏上吊索,“你既不想为难沙陀忠,那我们就只好去鬼市会会王溥大夫了。” ================== eg小剧场: 裴东来:听说你在焚字库装瞎?习惯吗? 狄仁杰:怎么不习惯,以前在大理寺天天被闪瞎眼。 裴东来:…… 狄仁杰:狄某在焚字库待了几年,自觉眼界开阔了不少。 裴东来:是吗,本座看不光是眼界,你连眼角也开阔了不少。 狄仁杰:…… 第三十八章、扪天遂启极(中) 尉迟靠在榻上,静静看着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夜明珠。这些明珠排列出的图案眼熟得很,他曾在洛水巨龟蜕化的外壳上见过。朝夕相对一千多个日夜,他闭上眼睛都能描画出来。 过几日天后便要登基,原本代替自己执掌大理寺的薛勇已经身亡,下一位寺卿应该就是东来了吧?视线落在被重重封印关闭的门扉上,尉迟真金碧蓝的眼眸黯淡下来,就算东来在明堂中与百官一同朝贺,他们师徒只怕连眼神交汇都做不到。 他阖眼躺下,自从入了这阵中,只觉得时间的流逝变得极为缓慢,不说动作不复昔日迅捷,就连数日不饮不食,也不觉饥渴。他本以为这是年华老去的征兆,却在悬挂在四面墙上的铜镜中看见自己的脸,还是将将而立的模样。翻了个身,披在肩头的发丝便顺着脸颊滑下,遮住了尉迟真金的面容。东来,东来……师父不在,你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大白天的,怎么就躺下了?”女人雍容的声音传入耳中,尉迟真金猛地睁开眼睛,撑起身拜倒在地:“微臣叩见天后。” 下巴被托起,天后细细打量前大理寺卿的脸:“前日看见狄仁杰,已经不是年轻时的模样,就连本宫,眼角也生出皱纹了……你却还是相貌依旧,操劳令人老啊。静儿,扶你师父起来。” “谢天后。” “本宫赦免了狄仁杰,令他前往查办焚尸案,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垂着眼光看着他的低眉顺目,天后好像又见着若干年前大理寺卿赤红的睫毛微微颤动的样子,不禁一笑,“尉迟,如今你还会觉得狄仁杰能为我所用?” “天后,臣如今哪里还有立场为他人求恩典呢。” “呵呵……尉迟,这些年你倒是看破了不少事,不过……”高高在上的女人有些玩味,“登基大典近在要从这牢笼里解脱出去,怎么一点都不见开怀?看这波澜不惊的姿态,竟是越发像个老人。” 见尉迟垂下的眼睫毫无动静,下唇却有些泛白,天后沉默片刻,宽广的裙裾拖过珠玉铺就的地板,慢慢步向来时的方向,她的手缓慢地拂过鬓发,声音因着渐行渐远也更飘渺起来:“倒是本宫糊涂了,由来相思催人老……” “恭送天后。” “狄仁杰扬言,一定要亲眼见到国师,”天后离开后,静儿低声道:“因在鬼市被人假扮国师埋伏,欲杀王溥灭口,只怕他疑心此案是天后与国师的手笔。” 尉迟自然知道国师是静儿假扮,若焚尸案与天后有关,也不会交由大理寺查办。他仔细听着徒弟讲述鬼市一行的种种惊险,生怕漏掉一字,静儿也知道师父有些话跟她问不出口,便将其中关于裴东来的细节说得更详尽些。 “冒充国师,这是明摆着要嫁祸了,东来办事少有疏漏,你们去鬼市一事如何会走漏风声? - 分卷阅读53 ” 静儿回想片刻:“当时东来说要去找王溥,在场的除了我、狄仁杰、大理寺一干人等之外,还有沙陀忠。” “沙陀忠……”尉迟真金忆起回纥青年腼腆的模样,又立刻想到当初自己嘱咐东来的话,紧紧皱起眉头:“东来没有把他当做疑犯拿下?” “他当时确有此意,但狄仁杰一力袒护……” “狄仁杰……他还真是个烂好人。”心里这几日慌乱的感觉仿佛更甚了,尉迟真金十指在掌心留下深深印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沙陀忠真参与此案,他连自己师父都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事不能做?”若沙陀忠真参与此案……尉迟满脑子兜兜转转的都是昔日王溥手中的十双赤焰金龟,倘若那东西真的残存于世,一旦贼人将矛头对准东来,那可……没事的,东来是雪子,不会轻易栽在凡人手里,之前既然他曾经想拿下沙陀,那必定是有所防备……这几年间数次感应,东来都化险为夷,这次一定也不会例外。 尉迟真金将下唇抿得惨白,静儿看在眼里,怎么会不知他在担心什么,她只能期待这案子赶紧破了,天后顺利登基,然后解了师父的禁锢。天后…… 静儿轻轻在师父腿边坐下,抬头看着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师父,你有没有怪我?我从没有带东来过来看望你……” “傻孩子,”尉迟真金有些诧异的对着她笑了笑,“你怎会这么想?你也是身不由己。”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静儿忽然低下了头,整张脸的表情都掩进阴影里面,“师父,若是东来永远都没机会对您说出心中所想,他最终会怎样?” 尉迟真金一愣,半晌摸了摸她的头顶,“这是怎么了?谁惹我的宝贝徒弟伤心了?告诉师父,日后师父为你出气!” 最后故作严肃:“有狄仁杰在,你只怕成不了事。” “狄仁杰?他不是去无极观了吗?”从下属手中接过水壶,沙陀的双眼冷如冰霜:“他和上官静儿出不来……就算出来了,唯一知道真相的裴大人你,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们……谁阻碍我复仇,谁就得死!” “这是金龟毒?”被壶中倾下的水打湿了头面,裴东来干脆甩了甩脑袋,将乱了大半的发髻彻底散下:“原来被泼了水也会中毒,你们是在薛大人揭去平安符之后对他下的毒吧?滴在脖子上?” - 分卷阅读54 “裴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少卿,都到了如此地步还在推衍案情,佩服,佩服。”沙陀拍了拍掌:“不过很可惜,一切已经结束了。” 被黑布当头罩住,听得外边摆弄机关之声,裴东来冷冷一笑,坚守在肌肤表面的妖力被撤回,金龟毒随之渗入了体内。 明心的经历和妖世守门者的话,反复推测下终于让他茅塞顿开。想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不再受人摆布,就得走这一条路。他感受着体内那荧荧发光的球体,被深深隐藏在血脉里的某种能力蠢蠢欲动,一旦得到释放,即使天后亲临,也不能再逼他低头。 天后登基的吉日是由太史局费尽心力选取,自然天地祥间灵气充沛,于妖物蜕变是最好的时机。正思量着如何进行这一步,偏巧沙陀忠一干人就撞了上来,正好可以助成此时。眼下只待静儿带着狄仁杰来寻自己,揭去这层黑布,让阳光照到自己身上……接下来只要自己意志足够坚定,就绝没有问题。师父的容貌浮现在脑海,裴东来抿唇微笑,此刻谁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这张嘴真是神憎鬼厌,直到把狄仁杰揍晕在地,静儿才好好克制了一把脾气,将方才被亢龙锏敲断的剑刃扎在地上。 原本是要劝他打消对天后的怀疑,转头去查沙陀的,谁想到狄仁杰一开口就是挑拨离间……对,挑拨离间!静儿收手站起身来,不忿地又踢了狄仁杰一脚,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是自己找打。 天后是说登基之后国师再也不会出现,那是当然的,我这个国师本来就是为了让天后登基才存在的!翻出几瓶子金疮药,拔出插在狄仁杰胸口的断刃帮他上药,静儿嘴里的抱怨就没停过。 “狄仁杰你这个可恶的家伙,真是笨死了!跟你说了不要来找国师,你非要来,来了还说这些不中听的话……”静儿用力把狄仁杰扛上肩头,打算把他送出无极观,“知道天后的秘密又怎么样,天后才不会对付我呢!这下好了,你受伤晕了,怎么办案啊,还有一天天后就要登基了……”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 天后就要登基了……静儿无声地重复了一遍,面上神色纷乱近乎凄惶,天后登基就意味着…… “静儿,你是个乖孩子,”立新帝的那一天,天后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道:“以后你自己要好好的,就算有朝一日不能陪伴我了,也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快活地过日子。” 当时她着急地抓住了天后的衣袖,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天后这是讨厌静儿了吗?静儿的命是天后给的,要永远陪着天后!” “傻孩子,”天后温柔地摸摸她的脸蛋:“这个世上,就算是相爱的人也终有一日要分离,又有谁能永远陪着谁呢……” 静儿啊,你真的想让天后登基?离开洛阳前,郭行真满脸严肃地问她,你知道天后登基意味着什么吗?人间帝王有龙气护体,她却是凤凰,龙气对凤体而言,无异毒药,她若称帝,那就会慢慢失去凤凰的神力,衰老死去! “天后……” 第三十九章、扪天遂启极(下) 竹林间的薄雾在晨曦中逐渐淡去,静儿眸中的光彩也随着周围景色的明亮而黯下。她沉默着将狄仁杰放在地上,歇息片刻换另一边边肩膀扛上,继续前行。 要眼睁睁看着天后走上死路,我却无能为力?她迈出的步子沉重而缓慢,将沾着露水的草叶踢得刷刷作响。这样的结果我无法接受,却也无力更改……泪水蒙蔽了她的双眼,透过晶莹的水雾,连前方道上蛰伏的细丝竟也变得绚丽起来。 对啊,她盯着那条致命的细线,其实我还有另一个选择……永远永远,不会看到天后衰亡的办法……只要这样,轻轻地踩下去…… 鲜血从腰间被贯穿的伤口涌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打湿了地上的落叶。心绝望到麻木的时候,肉体上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跌倒在地的时候,静儿如此想道。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侧过脸看着被丢在一旁的狄仁杰,焚尸案还没有破,狄仁杰还不能死……她用尽全力抓起狄仁杰,运起轻功纵上树梢,掩住两人身形。 沙陀当年为了救你,不顾大理寺众人和他师父的阻拦,偷出了先帝赐给王溥的金牌,一个人跑去刑部为你鸣冤,所以才会下狱。他这般待你,也可以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不枉你和他当年交情。裴东来的面容在阴影中晦暗不明,嘴角抿起的弧度隐秘而冷淡。我自然明白你和他交情匪浅,不过狄仁杰,你现在这么护着他,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护到底呢? 一别经年,所有的人都变了,沙陀、东来……狄仁杰从昏睡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静儿因失血变得惨白的脸庞。 “静儿?!”他赶忙爬了起来:“是我伤了你?” “这话有意思……”静儿微哑的声音答道:“伤了我的是谁,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呢,狄仁杰……” “别说了!”见她只张了张口,便又有血从唇角溢出,狄仁杰一把抱起她:“我带你去医治!” “不,”静儿缓缓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微笑:“送我回去……” “静儿!” “狄仁杰,你真可怜……”静儿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不会明白……你的心太大,装满了这天下苍生,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了心爱之人而求死的心情……”她虚弱地咳嗽几声,抬手摸上狄仁杰的侧脸:“狄仁杰……你送我去见天后吧……” 一掌拍在马儿颈间,目送它驮着静儿愈走愈远,消失在皇城城门内侧,狄仁杰用力眨眨眼睛,将眶中泪水逼回去。无论如何,他也会为天后侦破焚尸案,完成静儿的遗愿。 狄仁杰的身影,看不到了……静儿伏在马背上,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不光是狄仁杰……从今以后,东来、师父……就连天后,都再也见不到了…… 一直藏在袖中的荷包掉在地上,为她牵马的侍卫赶紧将东西捡起,捧还给她。勉力将荷包塞入怀中,静儿望着远处金碧辉煌的明堂,怔怔落下泪来。荷包里,是小时候师父与东来送给她的茱萸簪子,那时她还没有杀过人,还是个无忧无虑,喜欢跟骄傲的小师弟开玩笑的女孩子…… 那样的日子,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没有听从善引大师的劝诫,一颗心早已没了慈悲,如今不能善终,也是咎由自取。天后……她无声地呢喃,这都是值得的,为了所爱的人,值得的…… 眼前的光线逐渐混乱,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长安的皇宫,那一年立武皇后所生皇子弘为太子,祖父被任命为太子中舍人,年幼的她跟随母亲入宫谢恩,第一次见到了皇后…… “上官家的小娘子?”皇帝陛下笑呵呵地逗她:“你为什么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后啊?” “静儿是想,皇后殿下如此温柔可亲,静儿一见就心生欢喜,何况得殿下时刻相伴的圣上呢?”她孩子气的回答让陛下与殿 - 分卷阅读55 下都开怀不已,之后更是时常唤她入宫陪伴皇后。 “天后……”熟悉的香气唤回了逐渐远去的意识,静儿睁开眼睛,近乎贪婪地看着面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天后……静儿知道,您一直爱着先帝……”天后颤抖的抚摸下,她的笑容纯净如初:“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温顺而坚定地迎上天后威严的双眼,静儿执着地再问了一遍:“值得吗?” “值得!”她听到天后的回答,如此笃定的语气……静儿心下一松,是的,付出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她微笑着,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隔着黑布也能察觉到周围的光线越来越亮,裴东来心下起疑,即使狄仁杰突然武功大涨,静儿收拾了他,一起从无极观赶过来,现在也该到了。莫非是沙陀安排去截杀他们的人比较难缠?以静儿的身手,狄仁杰的细心,应该不怕出什么岔子……他安抚自己不要着急,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周围的动静。 有脚步声从房间那一头的回廊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机关转动的声音……罩住全身的黑布倏然被揭开,裴东来猛地回过头看向身后。 “狄仁杰!!”体内的金龟毒突然发作,并着那种强烈的不详之感,很快就痛得他说不出话来。静儿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静儿怎么了?!火焰开始在体内灼烧,他终于来不及将这些话问出口。 原来被烧死是这么痛的。 裴东来甚至不能出声阻止狄仁杰挥舞着亢龙锏劈砍铁链的举动。即便是受过刑求蹲过冤狱,你还没有看过知己好友死在面前吧?现在看看也好,到时候才能对沙陀忠下得去手。裴东来从没像现在这么强烈的想要求死,这真的太痛了,几乎要磨灭了他的意志,而他一旦不能坚持下来,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全都是白费。他努力抬头看向狄仁杰,已经无法再进行思考的脑袋好像还是感受到了对方无能为力之后的痛心和无奈。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 他终于坠落无尽深渊,空余一地焦黑的尸骸。 一日之内,连续两位熟人的死亡几乎要将狄仁杰击垮。在别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御前上官大人、大理寺少卿裴大人,在他狄仁杰的眼里,只是视如子侄的两个晚辈,有着孩子气的骄傲和任性,让他打从心眼里喜欢。即使偶尔被他们用挑衅的眼神看,又或者没事拌拌嘴,他其实都是挺乐在其中的,有时候还会羡慕尉迟真金,居然教出来如此可爱的两个徒弟。可是,这两个他所喜爱欣赏的孩子,却在如此年轻的岁月,死在了自己面前……他用力睁大双眼,眼眶里却干涩得连一滴泪水都流不出。东来……静儿……沙陀! 站在大佛双眼后的平台上,看着下方灯火通明的明堂,沙陀长长出了口气,似乎要将这些年来的愤懑全部吐净。等到旭日东升之时……他兴奋得简直要战栗起来,“动手!”他高声命令着浮屠底部聚集的下属们,迫不及待地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到了夜间就得封上的熔炉被重新打开,熊熊火光立刻映红了周围人的脸庞,大块的木料不断地丢入炉中,滚烫的熔浆很快就会汩汩流出,经过他精心设计的通路,进入浮屠中央的通天巨柱。沙陀微笑着抬起头,看向从平安符后走出的男人:“狄仁杰,你终于来了。” “我按着东来留下的线索,找到了之前的大佛检验图。”狄仁杰慢慢走到他的身边:“焚尸案,是你为了掩饰在通天浮屠中作的手脚,利用赤焰金龟毒杀人灭口,嫁祸国师。而你最终的目的,就是烧断通心柱,让大佛倾塌,压垮明堂……”他看着似乎在为他的推论喝彩般击掌的旧友:“你想弑杀天后。” “狄仁杰,久别重逢之后,你从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把左手藏起来。”沙陀慢慢将袖口扯上去,露出黝黑发亮的铁钩:“你看,这就是天后赏赐给我的东西,我怎么能不感恩戴德,要好好回报她一番呢?” “沙陀!”狄仁杰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够了!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到此为止吧!” “你在替谁可惜?”沙陀的眼中是化不开的寒冰:“贾谊?薛勇?你和他们素不相识。李霄?他不听我除掉你的劝告,还把亢龙锏还给你,妄想收服你,如此愚蠢,我只好连他一起杀了……”眼角抽动着,他话语中带出的恶意听在狄仁杰耳中,不啻是在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头又插了一刀:“能让你如此失态,是因为裴东来和上官静儿的死吧……” “沙陀,”狄仁杰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变了调:“收手吧,兄弟,只要你不再造杀孽,我一定向天后求情,保你性命……” 沙陀与他对视片刻,摇着头笑了:“狄仁杰,你是我的贵人,一直都是。”他抬手将狄仁杰的手从自己肩头拂去:“你看,你一出焚字库,原本让我忌惮多日的裴东来和上官静儿都死了,那个女人,也很快会死。大佛将压塌明堂,以大佛倒下为信号,李霄手下十万兵马就会攻入皇宫,杀了妖后……李霄死后,兵符就掌握在我的手中,这一切,即使是你狄仁杰,也无力阻止。” 趁狄仁杰心乱无防备之时,沙陀忠掀开头顶暗格,豢养在其中的金龟纷纷落下,两人同时跳开,抓住身旁悬挂的长绳悬挂在半空之中。 “上次这么一起吊着,还是龙王案的时候了,”沙陀低头看着努力向自己挪过来的狄仁杰:“只是这次,没有人再会救你。”寒光一闪,他已抽刀砍断了狄仁杰所能抓住的全部几根绳索,逼着他退回去,被搀着金龟的水流浇了个彻底。 “狄仁杰,你已经中了金龟毒,只要你肯罢手,我便派人送你去鬼市,那里终年不见阳光,你可以长久地活下去。” “不。”狄仁杰从腰间抽出亢龙锏指向他:“我一定要阻止你做这件事。” “八年前你因逆反案,被妖后打入大牢,如今你却要为她办事?”沙陀怒极吼道:“妖后杀了那么多人,她不该死吗?!” “天后的确杀了很多人,”狄仁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是你这样做,满朝文武都要死于非命,如此天下必乱,百姓何其无辜?沙陀,那些人用鬼蜮伎俩折磨你,你就一定要把自己也变成鬼吗?” “说得好,说得好!”沙陀怒极反笑:“当年的狄仁杰和沙陀是最好的朋友,如今的狄仁杰和沙陀,却再也做不得朋友了……”他指挥着手下将大佛四周的气窗一一打开:“天色已白,典礼就要开始了……你有本事就尽管使出来吧,我也不会再留半分情面。” 多少年的朋友,终于还是失去了。狄仁杰不忍再看烧成火人却仍然执着地喊着“我没输”的沙陀,他还记得沙陀对着姑娘害羞的样子,跟自己学查案时兴致勃勃的样子,说到医药方面的学识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往事历历在目,熟悉的人却一个也不剩,这洛阳城,恐怕还能与他说得上是旧 - 分卷阅读56 识的,就只有刚登基成为女皇的武氏媚娘了。 在通天浮屠内的打斗中掀翻了一条熔浆的通路,改变了大佛倾倒的方向,明堂只是损毁了一部分,总算没有危及朝中众人的性命。将散落阶前的尸骸收起,狄仁杰将亢龙锏高举过头顶,得到女皇会将皇位传给大唐宗室的允诺后,他在一片废墟中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世上,哪个帝王能真活到万万岁呢?”女皇不在意地让他起身,向赶来护驾的将领们下令,让他们带领早已准备好的兵马出城讨逆。狄仁杰见状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天后早有安排。” “太宗皇帝曾有言,以人为镜,可明得失。狄卿一片公心,世所难得,先帝也曾夸奖你是河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眼下百废待兴,狄卿可愿为我所用?” “陛下,狄某多次忤逆圣上,如何敢再误国事?” 女皇冷笑一声:“说到底,你还是不肯帮我。”无上的威仪让他低下头去:“陛下虽算无遗算,只是这世上最难算计、最可贵的乃是人心,恳请陛下慈悲,体恤百姓之心,则朝廷幸甚,天下幸甚。” “你走吧,再多想想当初尉迟劝你的话,想必他也不愿见你如此萎靡。等什么时候想通了,朕这宰相的位置,便由你来坐。” 尉迟……狄仁杰心里猛然一阵抽痛,他的两个最要紧的人都已先后因自己而死了。他再拜了三拜,踉跄着站起身,:“裴东来的尸骸尚在微臣下榻之处,还请陛下派人前去收敛。” “你说什么?!”女皇似乎被这个消息所震惊,冕冠上的流苏一阵乱响。听狄仁杰重复了一遍,她勉力扶住身侧石柱,稳住身形。 “连他也死了……”她喃喃自语着看向明堂深处,就连狄仁杰的离去也再没有放在心上。 裴东来睁开眼睛,全身的剧痛如潮水般褪去,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是哪里?如何能出去?他心念微动,胸间骤然察觉到凉意,一只小巧的幽蓝光球从他体内飘出,慢慢拉伸成一道光圈。 他伸手摸了摸光圈内光滑的镜面,周围的黑暗却陡然间沸腾了起来,一只巨大的手从其中伸出来,将他一把抓住,拽了过去。 头脑里混沌一片,他茫然地看着一群通身雪白的人满脸欢喜地扑过来,簇拥着自己来到一处冰雪覆盖的地方。 “几千年来,唯一一个……帝君大人一定会很高兴……”“当初就与众不同……”“帝君的神力岂是你我能承受的,琼姬不也是刚生下孩子就死了……” 他不知所谓地听着这些有的没有的话,被众人推着往前走,却在看到一座冰峰时停住了脚步。 “那里是咱们冰雪一族的禁地,您这是……”陪在身边的一名打扮贵重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当然,您想的话,随时都可以去……” 血珠从华丽的羽毛尾端落下,“带上它来找我……” 我怎么居然忘记了!他甩开那些雪妖的阻拦,冲向来时的那道幽蓝光圈。 师父,东来这就去找你!咬牙冲过光圈,眼前景色为之一换。尸骨已经被收走了啊,他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板。 一声锐鸣惊动天地,他猛地抬起头望去,空中风雷涌动,赤红的火柱冲天而起,映红了整座神都。 那是……明堂的方向! 第四十章、今夕复何夕 整座屋子都被震动,尉迟真金抬起头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地动?太史局费尽心力测算出的日子,不可能有什么天灾才是。他沉默地靠在墙边,感受着墙壁细微的颤动。即使真的地动了,这屋子也不会被破坏,只有天后的神力可以停止阵法的运转,放他出去。 静儿……尉迟真金痛苦地闭上眼睛。昨天夜里,天后带着静儿来,让他看最后一眼。曾经那样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苍白的脸上乌黑的眉睫触目惊心,他抬起发抖的手轻轻碰了碰徒弟的脸,想将她唤醒,指尖感受到的冰冷和僵硬把他的心都要冻结起来。 “静儿将会葬在我的身边。”天后离开时如此说道。如此,也算圆了静儿要一辈子陪着天后的愿望了。尉迟真金盯着被封印锁住的门扉,恨不得用视线烧穿它,去寻东来的身影。 他想见东来,想与他说话,想与他拥抱,这份思念被压抑得太久,他再也控制不住。他满目渴望地看着那道门,期盼着新登基的女皇从中出现,还他自由。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焦虑的情绪逐渐浮上尉迟真金碧蓝双眼,按说此时登基大典应该已经结束有一会儿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心跳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一下下如鼓点般回响在耳边,似乎有什么事脱离了原来的轨道,不,他攥紧拳头,从静儿的死开始,一切都似乎在朝着他所不能预料的方向发展。尉迟真金牢牢盯住出口,生怕眼错不见就会失去什么。 华丽的龙袍进入了视野,他松了口气跪倒在地:“陛下。” 女皇的脚步停留在他前方不远处,半晌没有动静,他心下生疑却不敢抬头,片刻后只听得一声叹息,一只黑色的木盒被双手送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尉迟真金接过这只盒子,却在看见女皇黯然的表情时心中咯噔一声:“陛下……?”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裴东来……”女皇不忍地转过脸:“我把他带来给你……” 女皇之后还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尉迟真金已经全都不知道了。他保持着将盛放徒弟尸骨的木盒捧在胸前的姿势静静跪着,永远笔挺的脊梁弯了下来,满头红发随着垂下的头颅披散着,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 他亲手抱回来,从刚及自己腰间长到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孩子,现在就在这个还没有自己胳膊长的盒子里……他不敢打开盖子,看东来现在的模样,居然只剩下这么点,东来是不是很痛?尉迟真金眼前一片模糊,东来他,再也不能听他喊一声师父,再也不能与他策马同行,再也不能拥抱亲吻……他曾想过也许有一天,自己的寿数到了尽头,丢下东来孤零零一个人,却没有想到最终被丢下的,竟然是自己! 地上的泪痕逐渐泛出了淡淡的绯色,散乱的发丝无声地延伸着,将他全身掩盖,赤红的火焰从他发间飘落,在周围跳跃着,彼此融合壮大,形成一团巨大的火球,把尉迟真金裹在正中。心在煎熬中化为灰烬,他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撕裂般的锐鸣,一道火光从他体内冲天而起,瞬间便摧毁了禁锢他多年的法阵,直达苍穹。 “全部退下!”女皇喝止了要上前救火的侍卫们:“让他烧!” 体内的神力骚动着,强烈的亲近感让她不顾宫人们的劝阻,举步向燃烧着的明堂靠近。这种欢欣的感情熟悉又陌生,并不属于武媚娘,而是源自经历了千万年的沉寂之后,从她体内再次觉醒的凤凰血脉。这是……南离之 - 分卷阅读57 火……她仰望着在洛阳上空飞舞的巨大虚影,难怪当年第一次见到尉迟就觉得亲切,只可惜我们这一族觉醒的方法……在无尽的痛苦中涅槃…… 眼看着贯穿了天际的火柱越来越粗,几欲爆炸开来,女皇正要出手拦阻,这一片炽热的空间却迅速冷却下来,无数细小的幽蓝冰晶连结成巨网,阻止了火势进一步恶化。黑衣的白子踏雪而来,只瞥了她一眼,便一头扎进燃烧的明堂。 那是裴东来?女皇挑起眉梢,不仅活着,还变强了……枉尉迟为你白伤心一场,她冷哼一声,甩袖离开:“所有人等远离明堂,擅自靠近者即刻处死!” 裴东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被艳红发丝层层包裹的人影,说不清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他试探着伸出手碰了碰,似乎辨识出了熟悉的气息,原来紧密缠绕的发丝一路垂落,露出了被护在中心的人。一时他有些惊喜,师父……师父原来也是与自己一样的,他不是普通人,甚至连师父自己都不知道。不是普通人,就能长久的在一起,不用眼看着对方最终消逝在面前。但裴东来又迈不开步子,心痛几乎夺走了他全部力气。他的师父像是雕像般垂首跪着,对周围的变化无知无觉,手中捧着黑色的木盒——那是自己的骸骨,他能猜到,不然又有什么值得师父修长的手指如此细细摩挲。 东来还在,我没有死!他想大喊出来,又怕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惊扰到师父,只好轻轻走过去,跪在尉迟真金的面前,双手捧起他的脸,那张脸滴下的泪水也像血的颜色。裴东来顿时被心痛揪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师父,师父……”他轻声唤着,一声接着一声,想要将尉迟真金从深重的悲伤中解救出来,但是那双低垂的眼睛只盯着那木盒不肯错目。他伸长手臂搂住师父的肩膀,把他的身体圈进怀里,“师父,你看看我,东来在这里,你看看我。” “东来……”尉迟真金淡淡应着,嗓子嘶哑得像是倾尽了全力。 裴东来心中一热,低头去看他的脸,可尉迟真金却依旧专注地看着那个盒子,赤红的眼睫遮断了视线,并没有抬头。他极慢又极温柔的又说:“东来,师父一直看着你呢,你不要怕。” “师父……”裴东来连眼眶也热起来,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他看向那个盛着他骸骨的盒子,那虽是曾经的自己,但此刻却让他猛然生出恨意,伸手便要抢过木盒扔出去。尉迟真金又怎会让他如愿,争夺中木盒被打翻在地,焦黑的骸骨滚出来,散落了一地。 “师父!”他用尽全力将尉迟真金的挣扎压制住,钳着他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我会永远陪着师父!你忘了吗?东来就在这里,就在你面前!你认不出了吗?”自己真是世上最差劲的徒弟和情人,裴东来想,竟让那么坚强的师父说出这样的话。他静静等待师父碧蓝的眸子慢慢对准自己,看清自己,等待得几乎崩溃。 裴东来雪白的样貌逐渐清晰,尉迟真金眨了一下眼,看着面前面容清冷的人,好像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他的头发披散下来,服帖地垂在肩上,五官棱角也更加深刻。四年了,四年之间东来已经是如此成熟英挺的男子。 他将手覆在裴东来手上,生怕又是个梦境。“东来?” “是,师父。”面前的徒弟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自己的身体却像是瞬间被压上了千斤重担一般难以负荷,一头栽倒在裴东来怀里。 通天的火柱逐渐消散,明堂火势减缓,裴东来搂紧了师父,指尖划过之处,空间也随之开始扭曲,将两人身形吞没。 “都走了吧……”寝殿外的长阶上,女皇见虚影消失在空中,闭上了眼睛:“竟然是朱雀和玄冥吗……年轻人真是好运啊,九郎……” 遮天蔽日的火海……尉迟真金举目四顾,一阵阵抽痛从额际传来,让他难以集中精力。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发生了,他皱起眉头苦苦思索。 对了,今天是天后登基称帝的日子,他在法阵中等了很久,女皇终于来了,还带来了…… “东来!”尉迟真金猛然惊醒,冷汗打湿了鬓角。他瞪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一时间不能从混乱的迷雾中清醒过来。他的徒弟专注的看着他,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和感一下子喷涌而出。他紧紧抱住裴东来,将他按在怀里,感觉带着奇特凉意的双唇从耳边逐渐下移到喉间,沿途点起蔟蔟火苗。 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单是这一个念头就让尉迟真金呼吸急促。他想念裴东来,不止因为他们难以言说的关系,意识深处的某个地方似乎还应该有更深层的牵绊。他双眼微阖,十指扣紧徒弟的肩膀。窗外银色的月辉,悠扬的铃声,七彩的飞虹……这是古神都,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咽喉上的啃噬逐渐加重,他从裴东来一声声含糊的呼唤里感受到久违的热情,强烈的期待让他忍不住抬起徒弟的下颌用力吻了上去,唇齿间的碰撞带来燎原之火顷刻就在两人身上烧灼起来。他的舌尖急切的探进裴东来口中勾挑着内中的柔软,那软热之物很快便缠住他胶合在一处。 但是不够,只是唇舌的纠缠根本无法熄灭这火焰,尉迟真金双手攀着徒弟的后背,手掌在他背上一遍又一遍抚摸,恨不能贴得更近,吻得更深。 裴东来睁开眼睛 - 分卷阅读58 ,看向师父不断颤动的红色睫毛,睫毛下那份急不可耐的渴求一下就击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位置。他的双手摸索着抽掉两人的衣带,片刻间衣物便凌乱的扔了满地。 火热的皮肤相贴的同时,尉迟真金几乎忍不住呻吟起来。他们多久没有像这样贴近彼此了,有多久没有在对方身上烙下印痕。 “东来……”尉迟真金用手指梳理开裴东来披散下来的银白发丝,露出雪一般的脖颈,嘴唇贴上去舔咬他搏动的脉搏,腿间的火热似乎也在突突跳动。他挺起腰身贴住裴东来,那双微凉的手掌扶住他的后腰,顺着温热的肌肤向下滑到最为隐秘之处,短促的喘息声中,多年不曾被异物触及的穴口被缓慢而坚定的打开,只稍作扩张,火热的硬物便直冲到底,抵上最要命的那一点。 “啊……!”尉迟的身体如弓般猛然绷紧,剧烈的疼痛与蚀骨的快感夹杂袭来,他眼前一阵阵白芒,竟是就这么发泄了出来。 “师父……师父,对不起,我等不下去。”裴东来埋首在他颈间不断亲吻他的耳根和鬓角,身下却压抑着不再动弹。尉迟真金紧紧按住他的后颈,高氵朝余韵未过,那里还敏感得不像话,简直能够将深埋进去的硬物的形状描画出来。他虽是不动,但身体之间细微的摩擦又让尉迟真金身下有些抬头。 “东来,你不难受吗?” 裴东来轻轻一笑,呼吸吹在他耳根上,那份酥麻好似搔上他的心尖,“就这么待一会儿。” 尉迟真金低头看着他,从气息到能力,徒弟的变化几乎都显而易见。按裴东来的说法,他们都是在妖世中出生的妖物,成长到可以化作人形的时候就会被封去记忆,送入人间历练。可是即使是觉醒了力量的现在,他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想不起来到人世之前的任何记忆。 “师父想不起来,都是东来的缘故。”裴东来吻去尉迟额角的薄汗,将唇贴上师父额顶发际,细细啄吻。 朱雀殿下,失去冠翎的话,您即使觉醒了也会记忆残缺不全! 别被白泽吓到啦,拿着,它会带着你找到我…… “东来……?” “没关系,师父想不起来的话,我会慢慢告诉你……”裴东来微微一笑,掌心贴上尉迟前胸,运足妖力逼了过去! “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震动起来,被东来冰冷的妖气……” “你别再折腾为师……就好……” “那东来就当师父是答应了……” 第四十一章、浮云变古今 “请陛下用玺。”温婉的女子跪伏在女皇脚下,双手将起草好的诏书奉上。 女皇的目光落在女子强自镇定的脸上,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故人的轮廓,她冷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玉玺:“诏书上写的是李显吧?婉儿,朕把你赐给他如何?” 上官婉儿呼吸微乱,很快又冷静下来:“婉儿但凭陛下做主。” “做主?退位诏书都拟好了,朕还能为你做什么主呢?”女皇坐在妆台前,抬手抚过斑白的鬓角:“朕病得厉害,你自然要找下一个靠山,才好继续过呼风唤雨的日子。” “婉儿对陛下一片赤诚……” “声音抖成这样,还是别勉强了吧。”女皇掩口咳嗽了一阵,淡淡道:“朕再疼爱于你,你也终究成不了静儿。”她移步接过诏书,用玺按下朱印,端详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文采更胜你祖父,上官仪若知道你为朕拟了退位诏,未必不会含笑九泉。” 将诏书扔在地上,女皇唤来侍女服侍梳洗,“你且去问问新帝,什么时候送他的母亲去上阳宫幽居。”她在镜中冷眼看着上官婉儿起身告退,“以你的才华手段,玩弄权术自是足够,不过看在静儿的份上,朕最后警告你一句,不要玩火**。” 从妆盒中取出一枚微微泛黄的象牙梳,女皇将它握在手中,细细摩挲着梳背上精致的雕花。昔年 - 分卷阅读59 先帝曾用它为自己梳理满头青丝,如今人已去,华发生,又哪里还能婉伸郎膝上呢?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她将牙梳贴在面颊上,闭目沉思。九郎……要不了多久,媚娘就能永远陪在你身边…… 神龙元年正月,宰相张柬之等起兵发动政变,女皇武曌退位,中宗李显复位,废周为唐。则天皇帝退位后,迁居上阳宫。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实是这天下最华美的牢笼不是?”随手掐下一朵凤凰振羽,将细长的花瓣丝丝扯落,武曌倚坐在高处阑干上看着面前的两名青年:“皇位已经传给了我的儿子,想必他会乖乖把我与先帝合葬,你们若晚来数日,就好去乾陵祭拜啦。” “陛下,”尉迟真金面露不忍,屈膝跪在她身前:“您的身体已经被龙气侵蚀垮了,若现在随臣去古神都,还能将养至少上百年。” 武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起身坐在自己身边:“就算能活一千年,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呢?”她握住尉迟真金的手,“他们都怕我,连我的儿孙也不敢来这上阳宫看我,那些宫婢没事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我一不高兴就要处死她们……” “您杖毙邵王、永泰公主和继魏王的时候,的确是把宗室们吓得狠了。”裴东来靠在柱子上淡淡道。 “孙子、孙女、侄孙、儿媳妇……”武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自从血脉觉醒,我看这些亲人就如陌生人一般,天下苍生皆是蝼蚁……这种感觉,你们应该能明白,不是吗?” “是,”尉迟真金低声应道:“就仿佛站在云端俯视一般……但陛下仍心存爱民之心,宇内河清海晏,陛下功在千秋。” “说起来,还多亏了狄仁杰,也多亏了你们当年为他解毒。”武曌将残花抛下高台:“当年先帝嘱托我守住江山,我只道做了皇帝掌管河山便足矣,后来听狄仁杰谏言,天下万民才是社稷之所在……朝代终有倾覆之日,只要百姓心中能永远记得大唐的强盛,我去见他的时候,才会放心……”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只一双眼睛仍清亮如昔:“我现在老了,难看了,是不是?他还能认出我吗?” “在臣心里,陛下永远是最美的女子。”尉迟真金碧蓝的眼中映出武昭仪绝美的容颜:“即使肉身饱经沧桑,我们一族的魂魄也不会老去,先帝必定一眼就能认出您。” “借你吉言吧……”武曌面色凄然:“人妖终究殊途……我这一生佞佛无算,只求能与他托生在同一朵莲花上……” 巨大的金色凰影在空中徘徊盘旋,最终化为数不尽的粉尘向四面八方散去,洒满了神州大地,相隔二十余年,连绵不绝的钟声再次惊动了整座洛阳。 “女皇陛下驾崩前留下遗诏,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陛下她究竟还是选择了作为先帝妻子的身份……”尉迟真金抬手抚过矗立在乾陵前方的无字碑,先帝,女皇,静儿,沙陀,狄仁杰,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已经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再也寻觅不得。 不过还好,他看着身侧的裴东来微笑起来,万幸还有东来,可以与自己相伴到地老天荒。 今冬的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下,裴东来握住师父的手,回首再看了眼在雪中变得朦胧不清的神都洛阳。 “回去吧,师父。” 神都依旧繁华,却终究不是属于我们的洛阳了……尉迟真金应了一声,与裴东来一起踏上前往妖世的归途。 光阴荏苒,世事变迁,不知下次踏入人世时,又是何等景象? …… “我们已经能熟练使用中文了,为什么还是不允许我们来这里定居?”金发碧眼的男人愤怒地擦掉被揍出来的鼻血,高声抗议道:“身为高贵的吸血鬼一族,您居然使用拳脚!真是有失贵族风范!” “去你的贵族,老子当年在罗马作威作福的时候,你们那群野蛮人祖先还没学会洗澡好吗?跟我谈贵族?”森大吹了吹拳头:“不改了你们喝生血的毛病,就别想在中国定居!在这里你们只能吃血旺,明白?” “您有没有想过,在您拒绝同族的同时,也许与我们敌对的狼人一族已经在这里开始泛滥了!嗷!”一拳落下,金发青年痛呼一声,捂住肚子倒在地上:“您不要忘记您也是欧洲人!” “胡扯些什么,没有冷凌弃同意,哪个狼人敢来这里安家?”森大冷笑一声:“老子的户籍两千年前就落在中国了,少在这挑拨离间,都给老子滚!” 打发走这只没眼色的小吸血鬼,森大化作一只蝙蝠,朝之前感应出熟悉波动的地方飞了过去。 越向高处,无形的威压便越强烈,他奋力扇动翅膀冲过去,站在大厦顶端俯视人间的两道身影便进入了视野。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两人抬眼看了过来,正是他做梦也不会忘记的两张面孔。 “噢!两位大人!”森大激动地化为人身扑了上去:“我就知道是你们!见到你们真高兴!” “喂,离远点,”裴东来抬脚挡下森大:“你这鼻子还挺灵的。” “当然!”森大骄傲道:“我听说来洛阳盗墓的匪徒被一红一白两只粽子吓疯了好几个,就猜也许是你们!雷达全开,终于感受到了两位大人的霸气!” 尉迟真金含笑咳嗽一声:“刚才看你打发那个番邦妖怪,很是得心应手啊。” “尉迟大人,这些野蛮人的后代,不学会吃熟食就休想踏入神州半步!”森大坚决地挥拳,转而露出怀念之色:“看到你们,我就想起了大唐!那些美丽活泼的姑娘啊……”他忧郁地捂住心口,回想起温柔善良的冯离大夫,乱世之中有着太多不幸的人需要救助,她终于还是削尽了血肉,归于尘土…… “陛下将凤凰神力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不论遭受多少次灭顶之灾,这片山河永远能涌现出生机。”尉迟真金温声道,正如女皇所愿,他们会一直记得大唐和两位陛下…… “您说的是,哎哟,瞧我,差点忘了,”森大突然一拍脑袋,从胸口衣袋里摸出两张纸递过来:“这是电影票,最近新上映的,我本来打算寻找一位美丽的姑娘……不过我觉得你们绝不能错过!”变成蝙蝠飞走之前,他仍然不停地叮嘱:“一定要看哦!大人!” “万达电影城……就是这里了,”听从森大的建议换了装束带上墨镜,无视一路上行人们投来的惊讶目光,两人找到地方时恰好已开始检票,便径直走进了放映厅:“狄仁杰之神都龙王……哈?这些陈年旧事居然都被翻了出来……” 此时其实已经是电影快要下线的日子,偌大的放映厅里只有三人……哦不,应该是只有一个人,和两只妖怪。 “噗,这小胡子哪里找来的,长得还真像,就是官话说得不太利落。” “圣上怎么会穿这么奇怪的衣服,天后的发髻倒是深得精髓。” “太像了……师父,那个真不是你?” - 分卷阅读60 “为师哪里有空去做这些事。” “啧……怎么没有我啊?” ”东来,安静。“ …… “师父,”磨牙声响起:“你还想摸银姑娘的脸蛋呢?” “胡说!没有的事……唔……” 后方一阵碰撞声伴随着奇怪的喘息声传来,很快又悄无声息,坐在前排的姑娘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却见身后空间扭曲着发出浅浅的幽蓝色光芒,而原本应该坐在后排的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靠……”姑娘悠悠念了一声,抓起手机就开始刷微博:卧槽!我在电影院遇到鬼了!! “即使电影院有鬼!也不能阻止我看尉迟大人!嗯!” end 番外 妖世北部有山名姑射,绵延千里,终年为冰雪覆盖,山上生满玉树琼萝,晶莹生辉极是华美,为冰雪一族驻地。其首领以姑射为号,率族人附于北帝玄冥麾下。 “数年未见,姑射仙子风采更胜当年啊。”冰殿之中,身材高大的男子笑着与姑射叙了几句旧,这才肃然道:“如今又到百年之期,服侍帝君的雪女可选好了?” “鲲鹏大人请放心,此次已选取美貌且修为上乘的族女十名,随时听候帝君调遣。”姑射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露出难色:“只是帝君神力无边,我族实在难以承受……” “不妨事,”鲲鹏不在意地挥挥手:“帝君也清楚你们的难处,近万年来,失败了这许多次,帝君可曾怪罪过?只管放心便是。”他敲敲案几:“上次送回来的三个孩子,现在如何了?” “已夭折了两个,眼下还剩一个……”见鲲鹏面露惊喜,姑射幽幽叹道:“只是这一个到现在都不会说话,更不要提化形……我族幼子最晚到十来岁都能化形,他这快寿及甲子了,却半点变化也无……” “唉,却是我太过急切了。”鲲鹏叹了口气,带上被领来的十名雪女离去,踏出冰殿时,一群雪团样的小东西嬉闹着跑了过去,正是冰雪一族的幼崽,鲲鹏目光落在孤零零墩在角落里的一只雪团身上,这就是那个孩子了吧,他细细打量一番,身量比刚才那群幼崽大不少,散发出的妖气却薄弱得很……鲲鹏失望地摇头离去。 “叽噜噜……”角落里的雪团羡慕地看了眼远处笑闹成一团的同族,他知道自己是不同的,族中的大人们对他十分尊敬,幼崽们也从不敢与自己玩笑。“叽噜噜……”他也想有人陪伴啊……可是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转身不去看他们,雪团落寂地走开,孤单的时候,他就这样不停地在山中走动,装作是在远游,欣赏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 “叽噜噜……”姑射山再大,几十年下来已经被他差不多走了个遍,只剩下这座被称为禁地的冰峰。冰蓝色的山峰直插云霄……听说这座山上的坚冰,连金乌都不能化去半分。姑射曾经说过,雪族的规矩管不到他,那么这个禁地他也是可以进去的吧?“叽噜!”那就进去看看! “叽叽噜……”这座山上除了冰块什么都没有嘛!雪团不高兴地蹦跶着,如果只是光秃秃一座冰山,为什么会叫做禁地?“叽?”他瞪大眼睛看着从山顶闪现的红光,顿时开心地颠颠儿跑过去,果然还是有东西的! 原来这处冰山是由数座冰峰合拢而成,在中间形成谷地,不知藏了什么宝物,整座山谷都是夺目的艳红颜色。顺着斜坡滑下去,雪团便来到了红光的中心——一只足够装下十个他的,布满了华丽赤纹的蛋! “叽噜?”雪团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绚丽的蛋壳,“叽!!!”剧痛惹得他泪花四溅,将被烫得生疼的手贴在谷中冰石上化去热气,却听有声音从那蛋中传了出来:“你是谁?” 那声音甚是清亮悦耳,雪团听在耳里,顿时觉得疼痛都减了几分,“叽噜噜噜噜……”他高兴地喊了几声,才想起自己不会说话,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 “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出声啦?”那个声音笑道:“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没关系呀,我能听明白的!” “叽噜?” “真的!” “叽叽噜!”雪团立刻高兴了起来,围着蛋手舞足蹈地转了一圈,蛋中的声音听起来也极为开心:“遇到你真好!我独自在这里好久好久了,都快闷坏啦!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叽!叽叽噜!” “你还要回家啊?”那声音失望道:“那你能不能经常来看看我?” “噜!” “好啊,一言为定哦!” “最近那孩子看起来开朗很多,”姑射淡淡地笑笑:“也许是在山上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吧……毕竟身份不同,不要打扰他。” “是。” “唉,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有没有造化……” “叽叽叽叽噗……”雪团高兴的声音含混着响起,蛋中的声音也跟着欢快起来:“今天这么开心?你在吃东西吗?” “噗噗噗!” “是什么呀?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叽叽噜噜噜啪嗒啪嗒!” “不用请我吃啦,我没孵化前吃不了的,你收回去……喂!你这是在用我的蛋壳烤什么呢!” “叽叽叽叽!!”这一日来寻朋友玩耍时,竟见到赤红的蛋壳上出现了裂痕,雪团顿时紧张地叫了起来,蛋壳坏了,里面的他会受伤吗? “别怕,没事的。”那声音笑道:“我这是要孵化了呢,你不替我高兴吗?等我出来了,就可以看到你了哦!” “叽噜噜……”雪团高兴了一会儿,突然垂下脑袋,等他孵化了,看见我是这样一个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化形的笨蛋,会不会就不理我了呢…… “你怎么啦?”蛋中传来担忧的声音:“别害怕,你都陪在我身边几十年啦,我不会伤害你的!” 外壳上的裂痕越来越多,有艳丽的红光夹杂着火花从裂纹中涌出,想起曾经被蛋壳烫到过,雪团飞快地躲到一块大石背后,只露出眼睛偷看。 随着裂纹越来越大,赤红的蛋壳终于碎裂开来,在金红色的火焰中被融化成绸缎的模样,逐渐包裹住从火中走出的光裸人影。 “咦,哪里去了?”雪肤红发的少年将长发随手束起,碧蓝的眼眸只一转便找到了缩在石后的雪团,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哎哟,你可真重!”少年笑容灿烂地抱怨着,揉了揉雪团的肚子:“这都吃了多少东西啊?哼,都是借我的火烤的吧?”手感真不错,他忍不住又揉了揉,再揉了揉…… “叽噗噗噗噗!!”见雪团在自己蹂躏下眼中都泛出了泪花,少年赶紧停住手,抱着他亲了一口:“乖啊,别生气嘛,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见雪团一双大眼睛瞪着自己,他有些难过地皱起眉头:“你不喜欢我变成这个样子吗?” “噗叽!!”被突然扑过来的雪团用力蹭脸,少年大笑起来:“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也喜欢你嘛!” “恭喜朱雀殿下化形。”背生双翼,头盘 - 分卷阅读61 双角之人凭空出现,躬身一礼:“既已化形,还请前往人世。 ” “白泽大人无所不知,来得真快。”少年笑了笑,低头看着怀中雪团:“我得去人世历练了,等我回来好不好?” “噗噜噜噜噜……噗噜!”雪团的手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眼中流下的泪水在伤心中化作了冰柱挂在脸上:“噗噜!” “你也要跟我去吗?那你可得早日化形才好啊,”朱雀一咬牙,扯下了额角发丝,火红的发丝在他手中逐渐化作一根华丽的翎毛。 “朱雀殿下!”白泽金色的双眼中满是震惊:“失去冠翎的话,您即使觉醒了也会记忆残缺不全!” “别被白泽吓到啦,拿着,”朱雀笑着将冠翎塞进雪团手中:“等你能化形了,带着它去人世,它会带着你找到我……”他轻轻将雪团放下:“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叽……”雪团目送他转身离去,憋了许久终于喊出一声:“西父!” “好啊,等你化形来找我,我就当你师父!我会照顾你!”朱雀笑着与他挥手道别,随白泽远去了。 “叽……西父……”雪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是要你做媳妇呀……他将朱雀留下的冠翎捧到眼前,“叽……”羽毛上还有血,他一定很痛吧……雪团伸出舌头,将血珠舔入口中。 “叽!!!!”好烫啊!!!! 疼得忙着把舌头贴在冰面上的雪团没有发觉,朱雀的血珠悄无声息地从喉间滑落,自己的身体在这滴血中蕴含的神力影响下,悄然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