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儿》 分卷阅读1 《迎儿》作者:老胡十八 文案: 身为武大郎的闺女,武迎儿炮灰了一辈子。死于逃难路上的她,回到了八年前,幸好,她爹还没死,然而,继母还是潘金莲…… 重活一世,苦命小白菜突然有了一根甜甜甜甜到齁的金手指,从此沉迷发财不想恋爱,肿么破? 某小哥仰头望天:自从被小财迷打断了命根子,她就成了我的命根子。 【入坑指南】 1没看过《金瓶梅》原著?没关系,都知道“大郎,喝药了”吧?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故事~总之,这是一个财迷少女在脱贫致富奔小康路上赤足狂奔的故事~又名《今天也必须发财》! 内容标签:种田文重生古典名著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武迎儿┃配角:乔郓哥,李清寒,武大郎,潘金莲┃其它:市井生活,复仇虐渣 第1章重回 作者有话要说: 老胡连载新文求戳→条正盘顺老寡妇和九零年代煤老板不得不说的故事:《嫁给煤老板》 外头天光四亮,下了一夜秋雨后,太阳终于露出头脸来了。 九月份的清河县城微风乍凉,惹得妇人斥骂道:“好你个货!整日间挑着你那猪吃狗不闻的炊饼出门,也不见你拿几个钱家来!我这是瞎了哪只眼,好苦的命哟!” 睡梦里的武氏皱皱眉头,只觉这女子声气熟悉得很,下意识的就缩了缩肩膀,将两块木板搭的小床碰得“咯吱”作响。 隔壁女子听见那响声,张嘴便骂:“好你个小臭肉!得了你那狗爹的真传,半分本事皆无,塞你那狗肚子却比哪个都厉害!还给老娘挺尸呢?” 武氏刚闭上的眼儿,又被女子吵嚷得迷迷糊糊,只觉似梦非梦……若是梦,那这种梦她已经几年未曾做过了。 自从前年里鞑子南下,攻下了山东,整个东平府也跟着沦陷,她夫妻两个跟着老乡逃难,到了安徽境内日日嚼树根,啃草皮的……夜里哪里敢睡个好觉? 更何况前几日,隔壁一起逃出来的柳三郎,将她婆娘与河谷县那家的换了作“两脚羊”……天未黑就闻见久违的肉香味。 自那以后她就再不敢闭眼,自家男人看着自己的淌出口水来了!正寻思着哪日好好求求自家男人呢,就被他用草绳捆了……前几日是柳三郎家的,那肉,她们女人家虽是没份入口的,但不出三日定要轮到她了。 从东平府逃到安徽来,花了快两年时间,一路上带出来的小儿已经没了,先是病死的,后来就是几家换着吃的……再后来,连她们女人家也没几个了! 想到此处,武氏手心就捏了把汗,今晚……一定要走了!就是饿死在外头,也比……强! 她狠狠抹了把泪,却未闻见身上破麻布的恶臭,反倒有股淡淡的皂角香!甚是好闻……与久违。 幸福得她泪水夺眶而出,这都多长时间了,她未再好生洗过件衣裳?更遑论盖的被褥了。 对!她有被褥盖着呢。 想到此处,忙睁开眼来,拉起自己身上那床蓝色底儿的被窝细看,看着看着慢慢睁大了眼:这是她未嫁时用的被窝!准确来说是还在紫石街上住着时候的被窝,因是里头张大户家赏下来的,她瞧着那蓝底黄花的格外好看,就日日爱得似个宝贝般。 只是,她明明都被捆起来的人了,为何还有被褥盖? 莫不是自己已被那堆男子……了?现已来到了阴曹地府? 外头女子见她骂了半日没反应,就在那薄薄一片板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骂道:“个小臭肉!还不快给老娘滚起来造饭?在那挺尸装什么死?信不信老娘出去将你下半截儿打掉咯?” 武氏被那木板“哐当”声吓了一跳,再听见这熟悉的妇人声,心头狂跳不止。她觉着自己可能不在阴曹地府,因她积德从善半辈子,不可能同外头那毒妇一道下拔舌地狱! 那就是真在家了!她忙睁大了眼四顾,见是一间熟悉的只容一人的小屋子,甚至都不能叫“屋子”,不过是她爹捡了几块木板隔出来的小隔层罢了……但十二岁的她却觉着无比的熟悉与温暖。 这是她紫石街的家! 虽然她只来得及住了半年,就被张大户家大娘子赶出去了! 那层薄薄的木板被妇人从外推开,纤纤食指直直的戳到她脑门上来,骂道:“死丫头!挺你娘的尸呢!还不起来给老娘造饭!信不信明日就给你提脚卖勾栏院去?” 武氏,不,现在她是未出嫁的武迎儿。武迎儿习惯性的瑟缩了下,望着妇人的脸色害怕极了,下意识就要立马起身做饭,但脑门又被她涂了艳红丹蔻的指头顶着……她怕自己起身将三寸金莲的后娘顶翻了,少不了又是一顿好打。 “看!还看?看你娘呢看?”妇人顺势抬起叉腰那手,照着她脸颊上重重扭了两把,边扭边恨恨道:“个小臭肉,你爹是个三寸钉古树皮,你倒是不知打哪儿生了身好皮子!莫不是随了你那死鬼娘?” 武迎儿被她拧得疼了,也不敢吭声,只下意识的往被窝里头缩。 “还敢躲?啊?你倒是躲啊!老娘今日就剥下你这身雪花皮来!”说着就要掀她被窝。 武迎儿想起自己要逃跑前,柳三郎婆娘还活着时,跟她说的:“你不反抗,他只当你是个软的,愈是软的,他不捏你捏哪个?”她的一生,不就是这样一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吗? 她这位后娘,清河县鼎鼎有名的潘六娘,自打嫁与她爹那日起,没有哪一日不寻个由头对她掐打一顿。这才三个月呢,已将她身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她爹…… 她也是后头听隔壁姚二叔说的,其实她爹至死也不晓得潘氏对她所做之事,若知晓了,少不得也要拦上一拦的,只可惜……他还未有机会知晓,就被这毒妇与那天杀的王八羔子害死了! 想及此处,平白的居然生出股大力来,使劲将那被窝一掀,妇人不防被她被窝兜头甩了一把,一个屁股蹲儿就跌坐在地。 …… 小夹层里安静极了。 地上之人,头戴金玲珑簪子,雪白红润的面上擦了一层白茉莉粉,衬得一对柳叶眉分外出挑,上身穿大红绣花的襦裙,酥/胸半露,下配紫蓝色灯笼裙子……跌坐在地,露出一对尖翘翘的白绫高底鞋来,格外惹人怜爱,真是“人见了魂飞魄丧,卖弄杀了俏冤家”! 正是她的继母,潘六姐儿,人称潘金莲的。 潘金莲难以置信的望着武迎儿,见她惊慌失措,眉眼间还是熟悉的畏惧神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插着腰骂道:“贼囚根子!居然敢推你老娘?今日非得给你两分颜色瞧瞧,得让你晓得小锅是铁铸的不成!” 说着就双手撑地,想要起身“收拾 分卷阅读2 ”她。 哪晓得她那三寸金莲,看着尖翘翘惹人爱,正经时候却是派不上用场,撑了两次也起不来,气得红了脸,愈发将迎儿给恨上了。 武迎儿在床上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自己将才将继母推倒了,一时害怕不得,如小兽般垂着头,缩在小板床上靠着,就怕继母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将她打个半死。 她打她的由头可多哩!起晚了要打,煮茶水烫了要打,凉了要打,多吃一筷子菜要打,哪怕哪日多吃了一口水也要被打。 想到往日挨揍时光,迎儿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滴答滴答往下落。未出嫁前被潘金莲打骂也就罢了,后来被二叔托付与姚二叔,姚二叔待她倒是好,她也有幸过了几年有吃有穿的日子,虽算不得十分好,却也未再猪狗不如了。 她本以为这种“好日子”会一直过下去,所以后来姚二叔领了人来说她,从东大街王屠户家儿子到狮子街花家娘子的下人,她一个不应,就是舍不得姚家好日子。 后来年纪愈拖愈大了,眼见着瞧得上她这无父无母的人都没了,姚二叔咬咬牙,终是将她嫁与隔壁阳谷县的那人。 于是,她悲剧的一生又开始走回了老路。 莫说男人待她如何了,就是婆婆也日日动辄骂她“丧父死娘的破落户,老娘到底烧错了哪炷香,居然挨上你这灾星!”洗衣做饭喂猪就没有不让她做的,一日里头只晚间那三四个时辰能歇一歇……嗯,如果被那男人猪狗不如骑着也算歇息的话。 她曾无数次问过菩萨,为何她的命要生得如此苦?若早晓得一辈子的苦命,那何苦要让她来受这罪?终于死了也好,哪晓得现居然又要令她再受一遭?! 这是甚贼老天?! 哭得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了。 潘金莲在地下坐着,目光疑惑的望着继女嚎啕大哭,捶了两下地,想要将她唬住,哪晓得却毫无用处。 再见她那撕心裂肺之势,不知情的怕是以为她家里死了人呢!想到没多大会儿家主就要来了,再让她这般嚎下去,惹了那老东西不快,她还哪里薅得下羊毛来? 遂忙呵斥道:“快歇了罢,嚎什么大头丧哩!老娘又未打你,你嚎给哪个听?” 迎儿忘了自己已是二十岁的妇人了,见了这少女时代的“闺房”,又无端被自己的冒失吓破了胆,惊怕悲惨交加,哪里能止得住?只哭得那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啪啪啪!” 母女两个终于听到了拍门声。 潘金莲忙瞪了她一眼,自个儿慢慢的撑着地板,又扶着那小板床,一步一挪的爬了起来。 “六姐儿!快开门,老爷来了!” 金莲面色一喜,转瞬想到老东西那浓鼻涕一般的物件儿,又一阵恶心,努力压下心头厌恶,呵斥道:“死丫头!莫哭了,快出来给我煮一壶烫烫的茶水来,再帮老娘瞧好了门,待你爹家来了唤一声!” 第2章偷人 且说潘金莲喜气洋洋收拾了自个儿,回身将裙子拾掇得整整齐齐,往袖口别了两方苏州丝绸绣梅花的汗巾子,去了隔壁拿出胭脂水粉,往本就□□一张的面上扑了一层淡淡的茉莉花粉,显得愈发白嫩了。 当然,也没忘了将一对极有标志性的水鬓描得细细长长的,这才打开门迎了张大户进屋。 武迎儿见她走了,不敢在床上多躺,早被打骂支使惯了。金莲让她煮茶水,她就赶紧起身,找来衣裳穿上,绕过小隔间的木板,到了里间。 他们现住的,正是张家大宅子临街的两间屋,由她爹向张大户租赁来的。靠东这间隔成两个隔间,外头临街窗处待客,里头是夫妻卧房。隔壁靠西这间,也是隔成了两间,外头靠窗间小得不像话,给她作“闺房”,后头稍大些的,就留作灶房。 张大户何许人也? 其实糊糊涂涂活了二十年的迎儿也说不清。 只知他是县里有名的大财主,靠着娘子发了迹,是远近闻名的“妻管严”。 但夫妻俩又没个子息,主家婆将房里看管得严丝合缝,伺候丫头个个丑得见不了人,前几年买了潘裁缝家闺女去做弹唱丫头……也就是毒妇潘金莲了。 潘金莲本名潘六姐儿,被主家婆晓得她勾着家主坏了身子,一怒之下要将她打发了,被迎儿她爹接盘下来,讨来做了继室。 可惜,她爹讨得了她的人,却讨不来她的心。 她自从来了这武家,日日趁她爹出门卖炊饼之机,与后头张大户藕断丝连,偷偷私会,打量着她爹老实巴交的汉子,发现不了这猫腻……还连带着支使她做那把门望风的帮凶。 上辈子的潘金莲……是她一辈子的噩梦了,胆小如迎儿,好容易又得了生的机会,哪里敢回想那人间炼狱? 她这继母不止为人利害,擅阳奉阴违,对着人一套,背了人去又是一套,将她打骂得猪狗不如,后头居然还将她爹也害死了……这般利害的人,最终还进了西门府,听说大官人家好些个娘子小郎君都被她祸害了! 迎儿吓得缩了缩肩膀,赶紧提了茶壶,往里头抓了把大叶子茶,熟练的生了炉火,支上茶壶,慢慢煮起来。 这间灶房还算宽敞,墙角支了口腰粗的米缸,口却开得极小,只容一只浅口小杯进出……这是继母的惯用把戏了,防着她偷米做饭吃哩! 想到米饭,她嘴巴里口水都要淌出来了,自从鞑子攻下来,她就未曾吃过米饭了,哪日里能得半个窝头都是天大的好事了!白米饭……就是干吃,她也能吃下一锅去! 想着就恨不得抓一把生米嚼了去! 但下意识的一想到继母厉害,又强行将眼神移开,看到米缸旁还有个面缸,那是她爹做炊饼用的粗面,每日里头做四担去,因饼子做得白胖浑圆,量足又够劲道,午食后没多久就能卖完了。 想到那白胖的炊饼,武迎儿嘴巴酸得不像话了,只觉口水如方才的眼泪一般,滴滴答答落在胸前……没法子,太饿了啊! 大锅里头,只余了锅底一点蒸饼水,蒸笼里干干净净,所有炊饼都被她爹挑走了。 她眼神又失望的落回那两口大缸上,一面是白花花粒粒分明的大米,一面是黑黄粗糙的麦面……两个都好吃!生嚼都好吃!想着那嘴巴里头愈发酸了。 那面缸只有阿爹会注意,继母几日都不曾沾手过做饼活计……嗯,她悄悄吃一把,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想着胆子就大起来,过去揭了面缸盖子,弯腰抓了小小一把来,定睛一瞧,却是白得晃眼……这明明是细面! 她未多想,只寻思着怕是这两年家里的境况还算不错,至少比她后头嫁那家人好多了。 她倒是想掺点水,将面做个饼子,放炉子下烤着吃,喷香喷香的… 分卷阅读3 …可这样的话,继母在隔壁定也能闻到香味儿,到时还是得挨打。 炉子上的茶壶已经“扑腾扑腾”冒起来了,她忙用块帕子垫着,将壶提下,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儿扑来,闻得她肚子更饿了。 于是也不再犹豫,大着胆子拿了个小碗来,抓了两把细面丢碗里,倒上滚烫的茶水,用筷子就着搅和几下,管它面熟不熟呢,生的她都能吃下!趁着继母还未唤她,三两口管它烫不烫就喝进肚子里去。 已经三年未吃过米面的干瘪肚子被安抚到,迎儿舒服的叹了口气。 她快脚快手将碗筷收拾干净,放回原位去,居然有股小小的得意……哼!那毒妇不知自己在她眼皮子底下偷了东西吃哩! 这偷东西吃的滋味真好! 日后,若她爹不在,她还要照着这般来,自己吃饱不算,还得让她心疼死! 心里想着,嘴角就慢慢翘起来,心疼死你个毒妇,恶婆娘,母老虎! 十二岁的少女,经年累月吃不饱,生得瘦弱极了。平素几乎不敢抬头看人,现在得意的仰起头来,倒是露出一双细细长长的丹凤眼来,眸子水亮,居然莫名的好看。 隔壁屋里,那床铺“吱吱咯咯”响了十几下,就停下了。迎儿得意的想,照着“前世”婆娘们的说法,这张大户也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喘口气儿的功夫就完事儿了……那毒妇怕是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果然,那隔壁就传来泼辣的说话声:“大官人,大官人再持一刻钟罢,奴还未到哩!” 张大户喘着粗气道:“小心肝,老爷我这几日着了风寒,体力不济,待过个几日身子养好了,敢情弄不死你!” 潘金莲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笑着奉承:“是是是,老爷老当益壮,顶顶厉害呢,回回都恨不得让奴死了去……” 张大户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着骂了句:“好闺女,真会说话,你要个甚,你爹都能允了你。” 迎儿听得羡慕极了,她这继母厉害之处就在于,随便几句话几个字就能哄了这些男人欢喜,最终落了不知多少好处去……她若能有这本事就好了,也不图能得甚好东西,只要少挨两顿打,她就阿弥陀佛了! 果然,潘金莲就趁机提出要打一对儿金灯笼坠子来,张大户连连应下,她又打蛇上棍,提出要一身苏州缎面绣花裙,老头也答应不迭。 隔壁迎儿听得眼睛都亮了,这些好东西她虽未曾见过,但她相信继母“眼光”,她亲自开口讨要的,定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十二岁又无甚见识的少女就跟着羡慕:她也好想要啊! “迎儿,煮碗茶来吃吃!” 闻得潘金莲叫她了,武迎儿忙提了茶壶过去,顾不上闻那臭烘烘的腐朽气味儿,拿出两只白瓷碗来,给二人各倒了一碗黄漾漾的茶汤,又低着头缩着身子退回隔壁去。 老头就取笑道:“武大这丫头倒是与他一模一样,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将你嫁与这等货色,真是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嘴里了!委屈我的儿了!” 金莲依偎进他怀里,假哭两声,只道:“好爹令儿去往何处,儿便去往何处,令儿嫁与何人,儿忍着心疼嫁便是……只是,儿这颗心,日日挂在老爹身上,只差茶饭不思了!” 老头感动不已,紧紧将她搂进怀里,见她红艳艳小嘴儿,乌黑黑云鬓,恨不得立时再来个梅开二度……可惜那活儿却不甚顶用,暗自下定决心,今日家去了就得找胡僧买点药来,先紧着哄好了金莲再说。 潘金莲心内翻了几个白眼儿,趁势又提出想要条杭州丝绸的汗巾子来,老头虽也心疼那二两银子,但还是满口应下。 迎儿将耳朵贴着墙壁,倒不是对他二人的肮脏事有兴致,只是想听听她继母又从老头那儿薅了多少好东西来。听见这汗巾子,溢出来了。 “迎儿,在那墙上趴着做甚?快倒碗茶水来给你爹吃吃!”武大郎挑着担子家来。 迎儿听见这久违了的熟悉嗓音,眼眶一酸,泪珠子就噼里啪啦滚下来……她爹终于家来了!她那本已被潘金莲毒死了的爹!从不敢抬头看人的她,在此时终于悄悄抬头看了她爹一眼。 快三十岁的武大郎,也只与十二岁的闺女一般高……矮得站哪儿都似根木头桩子戳地上。面色难以形容,说“黝黑”吧,又不至于成火炭,说“紫檀色”吧,也不至于就发紫了……反正就是又黑又灰,还粗糙得不行,一错眼还觉着是麻子坑呢。 这般形容不堪,因矮矬丑而全县“闻名”的爹,娶了个风流美艳的潘金莲……这桩姻缘,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武迎儿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泪水落得更凶了。 武大吓得忙放了担子,三两步来到她跟前,想要伸手拉拉她,随即想到她都是个半大闺女了,中途又缩回手,问道:“迎儿这是怎了?” 武迎儿只一个劲的掉眼泪。 她爹在多好啊!上辈子若她爹在,她就不消借宿姚二叔家,不消被拉进牢房里关了几日,不消被嫁与那男人,不消逃难,不消被当作“两脚羊”吃掉! 有爹真好! 想着就抑制不住心内欣喜,一头扑进武大怀里,将个汉子撞得险些倒退两步。 “好了好了,迎儿怎了?快与阿爹说罢。” 见她半日无回声,武大就自个儿叹了口气,小声问道:“可是你娘骂你了?” 武迎儿心头一跳,她爹晓得潘金莲骂她啊?! 武大虽生得有碍观瞻,但内里却非真蠢笨不堪,见闺女神情,哪里就不知自己猜对了,遂叹了口气,小声道:“罢了,她那性子也就那样,你莫与她直对上,平时她使你做个甚,就自个儿跑勤快些,尽量少在她跟前露面……她啊,也吃了不少苦,心里苦着呢,嘴头子上就不饶人,其实心地并不坏。” 武迎儿垂首,听她爹说潘金莲“心地不坏”,居然破天荒的冷笑一声。 呵,不坏?爹你等着瞧罢! 第3章偷吃 且说武家父女两个在这头悄声悄气说话,隔壁潘金莲听见武大撂挑子声音,晓得他家来了,忙催着张大户从临街前门猫着腰跑了。 她自个儿再打整一番,将才脱下的衣裳好生穿上了身,汗巾子取下来珍而重之的收拾好,头发梳理齐整了,才一摇三晃着过来。也不耐烦与武大说话,只指着迎儿道:“你瞧瞧,这贼囚根子,只知在房内偷奸耍滑,这都快午时了,还冷锅冷灶等着老娘来伺候她!俺这是造了什么孽哟!居然嫁来你这等懒痨鬼家……” 父女两个俱被她骂得不敢抬头。 直待她骂累了,武大才朝着闺女使眼色,让她赶紧将米蒸上,自个儿咧着嘴给金莲赔不是:“嗨!这丫头人小,偷奸耍滑 分卷阅读4 难免之事,你莫与她一般见识。” 金莲只斜着眼儿瞧了他一眼,甩着袖子回房歇着去了。 迎儿一个人在灶上又洗锅又淘米,刚把米给蒸上,潘金莲拿了把瓜子儿斜靠在隔间木板上,红艳艳嘴巴一动,一个接一个吐了一地瓜子壳儿。 见自己刚扫净的地板被她七零八落吐了一地,迎儿心内虽有不满,但也只敢怒不敢言,尤其一想到自己好容易过回这有爹有吃的日子,分外珍惜这黄粱一梦般的“幸福”,亦只作不见,转过头去。 哪晓得潘金莲记着被她抖跌地上之仇,本就是故意找茬的,见她居然敢不理自己,心头无名火起,“迎儿”“迎儿”一声声叫她。 待她抬起头来怯懦的看着自个儿,金莲就笑得格外得意,笑着笑着,突然就将一把瓜子儿,猛地给她兜头罩脸甩过去,有那小些的,还飞进了迎儿鼻孔,有几个就挂在她头发间。 迎儿莫名委屈,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了这毒妇不快,嘴巴微微蠕动,想要问一句“为何打我”,想起上辈子被她扒光衣裳按着打的羞辱来,忙将嘴闭上了。 就像她爹说的,忍忍也就过去了,让她将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打够了她就不会再打了。 于是又低下头来择一筐韭菜。 潘金莲出了这口恶气,外加肚子饿得慌,也就不耐烦再找茬,只催着她快些造饭。 待米蒸熟了,她又不想吃韭菜了,对着武大道:“这几日也没个油水,肚里寡得很,你去割半斤猪头肉来罢,再买几个鸡子,光吃韭菜又腥又辣!”光动嘴,却不回房拿钱,摆明了是又要将武大身上几个钱也榨干的样子。 迎儿垂着头,心内又自说自话来了句:我都三年未吃过韭菜了,这香喷喷的,恨不得将舌头都香掉咯,哪里就腥了?嗯,不过,有鸡子和猪头肉吃……我更喜欢哩! 想着就狠狠地咽了口水……也不知自己那样子有多没出息。 事实证明,她自个儿想多了。 桌上的猪头肉她连碰都未曾碰到一下,就是韭菜炒鸡蛋,她刚伸过筷子去,潘金莲就照着她手背上“啪”一下,打得她筷子掉地上。 武大就小心翼翼劝道:“罢了,她小孩儿家家嘴馋,就与她吃一筷罢。” 母老虎将眼一瞪,骂道:“她个女娃娃,吃甚韭菜?这韭菜可是专门炒与你吃的……我啊,只盼着你吃了这壮/阳菜,能长两分本事,别再软塌塌鼻涕一坨……” 武大就难为情的看了闺女一眼,却也不敢自己伸手夹一筷好的与闺女。 迎儿上辈子什么事未经过,晓得继母说的什么浑话,只低着头,趁她不注意,悄悄大大的夹了一筷鸡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嘴,待她转过头来,只看得见她嘴巴微微动了动,不会起疑。 话说,这可是她在以前的婆家练就的生存技能哩!迎儿不无得意的想。 自此,武迎儿终于过上了”虽吃不饱,但也不甚饿”的日子,日日在家端茶倒水,还得帮着金莲把风,瞧见她爹家来了赶紧通风报信,好让张大户遁走。 而那老头自得了胡僧的“神药”,果然龙虎精神了得,日日大老婆一出门,他就借着“盘账”“瞧货”的由头,瞅准了武大郎挑着担子出门,就窜来外间与人家老婆偷奸。 迎儿为了混一顿饭吃,也不敢与武大说,想着待她偷汉子偷够了,自也不再偷了。 上辈子,那毒妇之所以会有机会向她爹下毒手,还不就是她爹冲动捉奸先被西门庆打了个半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才被灌的砒/霜……这辈子,她只想她爹好好的。 况且,她还有个偷着乐的好处却是,那毒妇忙着作奸,顾不上管她灶房之事,她每日借着煮茶汤的功夫,都能偷一碗茶水冲面吃吃。 原以为这“好事”能一直持续下去的。 哪知十月二十那日,也是该当她有事。 潘金莲将脚步虚浮的张大户送走,进灶房看迎儿做饭,见她样样收拾得整整齐齐,就撇撇嘴道:“好丫头,你乖乖做活,娘哪里舍得打你?” 话音未落,见板子搭的橱柜里那摞碗碟摆放得尤其整齐,就问:“这碗碟可每日用干净帕子抹净水气了?” 迎儿也不敢抬头,只唯唯诺诺应了声。 金莲随手拿起最上头那白瓷碗,定睛一瞧,脸色顿时就变了! 反手揪住迎儿头发,用力将她拽过来,扬着碗骂道:“死丫头!还满口说都抹净了,倒是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又是什么?”碗里正淋漓着两路水珠。 迎儿下意识就小声道:“是抹净了呀,娘平白莫冤枉人……” “啪!” 金莲将碗放下,照着她脸颊扇了一巴掌,骂道:“死囚根子!好厉害的口舌,还敢与俺顶嘴?老娘今日非得收拾你一顿不可!”说着就要去灶下寻烧火棍。 慌得迎儿六神无主,可怜巴巴分说:“娘啊!莫打孩儿,孩儿将才用了一下就……”情急之下居然将实话脱口而出。 潘金莲柳眉倒竖:“好啊!好啊!个臭肉烂货,你用碗做甚?可是偷嘴吃了?今日不交代清楚,老娘就不给你活着出这门!”说着捡起婴儿臂粗的棍子,照着她腰臀打了几下。 迎儿上辈子被打得哭救无门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忍不住就鬼哭狼嚎起来,边哭边求饶,将自己偷吃茶水冲面的事儿认了。 “俺问你,偷吃了几回?” 迎儿不敢说实话,只一口咬定:“光今日一回,儿饿将不住……” 金莲狐疑的打量她一眼,见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也信了七/八分,但手上却不肯放过她,照着腰背又狠狠打了好几棍子,疼得迎儿嗷嗷直叫,“娘啊皇后娘娘啊观音娘娘啊”的瞎求了半日。 直到估摸着武大要家来了,潘金莲才收了手。 武大郎开开心心家来,说起今日遇着西门大官人上街,赏了他三十文钱的意外之喜来,娘俩各怀心事不出声。 当然,最后,毫无意外的,这三十文连带着卖炊饼的收入,全被母老虎收走了。迎儿身上又痛,心内又苦,只恨不得找个地儿痛痛快快哭一场,这贼老天,既让她重来了一回,为何还要让她受这活罪,怎不将这母老虎收了去,让她下拔舌地狱浸油锅才好。 自己腹诽半日,只盼着天收恶人,求了半日也不见道雷劈下来,终是忍不下这口气,睡前怒怒道:“毒妇!且等着,明日就将你丑事告与我爹,让你也吃他几个大棍!” 果然,被逼急了的武迎儿,翌日她爹家来了,趁着继母去街坊家做针线,就自个儿悄悄拉住他:“爹啊,儿有事要与你说哩。” “怎了?你说。” 迎儿又频频瞧了门口,见金莲还未家来,这才大着胆子道:“我娘……我娘 分卷阅读5 她……” “你娘咋了?倒是快说啊!” “爹你每日卖炊饼去了,娘就与里头张大户睡到一个被窝去……” “呸!小孩子家家的,嘴里没个好歹,这话哪是能乱说的?担心她晓得了又骂你!”一副压根不信的样子,只怕母老虎责骂闺女。 迎儿就急了,指天画地道:“是真的,爹你一走,她就拿张新的桃红色床单,铺在你们铺盖上头,再抱出床绿面被窝来,将你们原先那床收起……与张大户躲在那被窝里头……” 武大本是不信的,想这张大户何其惧怕里头主家婆,哪里就敢再出来偷人了?只是小女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又觉着有两分可信了。 迎儿见此,想到张大户那路都快走不稳的样子来,与年轻力壮的西门庆不同,她爹定能打得过他的……又想起昨日被打的痛来,忙指天画地道:“爹不信可以去柜子里头瞧瞧,可是有这两样东西……” 武大忙去隔壁,翻箱倒柜半日,果然这两样铺盖被藏得深深的,这丫头不敢自个儿来翻找……定是真瞧见了! 心内就有些恨恨的,咬了牙骂道:“这……这淫/妇竟真敢!”一副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迎儿见他面色涨得发紫,分明气得不轻……瑟缩了下肩膀,下意识只怕她爹与母老虎对质时扯出她来,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突然就打起了退堂鼓。 小声劝道:“爹,要不还是算……算了,估摸着是俺瞧错了……” 武大见她模样,就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你个丫头,怎不早与爹说,俺打得她哭爹喊娘!” “你要将哪个打得哭爹喊娘?”潘金莲没头没脑听了这么句,进门就问起来。 第4章“嘴甜” 且说武大郎正“豪言壮语”要将偷汉子的老婆打得满地找牙呢,潘金莲似笑非笑,一句话就问得他顿住。 平素被她威风压迫惯了,他下意识的就不敢说话,但转眼想到她给自己戴的绿帽子,心头一口恶气就往上冲,将拳头捏紧了。 迎儿垂着头,见她爹那粗糙的拳头紧作一团,手背上青筋直冒,脑海里就浮现上辈子他被西门庆一个飞脚踢中心窝的场面来……得忍! 情急之下,居然又破天荒的大着胆子打岔了句:“娘今日可要吃糟鸭子?儿去买。” 潘金莲对吃的尤其挑嘴,被她一提,想起街坊说的县前大街新来了一家卖糟鸭子的南京人,入味极了……就点点头,允了她。 迎儿偷偷瞧了她爹一眼,见他还是面色紫涨,怕他忍不住搞出事情来,反被毒妇倒打一耙,就轻轻摇晃她爹手臂:“爹,俺娘想吃糟鸭子,与俺几个钱呗!” 武大本也性子软弱,被闺女转移了话题,也跟着回转,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来,当着金莲的面,拿了三十文钱与闺女。 金莲也不说话,只将眼睛盯得仔仔细细的,临她出门了,又嘱咐句:“让他将那鸭子切小些,多的银钱拿家来,俺还有用处哩!” 迎儿应了声“是”,忍着心内激动,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出了门——终于能上街了! 阔别了三年的清河大街,她未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当然,死过一回的人也不算“有生之年”了。 迎儿出了紫石街巷子,转上县西街,往东走就是狮子街,当年狮子街有座大房子,就是那花家娘子买的……哦,对,那位花娘子她有印象,生得又细又白,手边一抓一把都是钱,原是东京城里大官的小妾,后来嫁了城东的花太监侄子。 当然,她也晓得,再后来这位花娘子也嫁与了西门庆。 唉,又是西门庆。 迎儿狠狠的叹了口气,这王八羔子!她要如何替老爹报仇啊!心事重重没看来人,不防迎面撞上一人。 “哎哟!” “哎哟!” 两个同时叫起来。 “你个死丫头!找死呢?忙投胎不成?将你小爷撞得火星子直冒!”被撞的少年才十五六岁,明明才小子模样,作个童子头打扮才对,却偏偏在头顶上扎了个小髻,簪了根木头簪子,用块灰布包了……看着不伦不类。 武迎儿嫁去阳谷县后,也跟着相公见过些人,见他这怪模怪样,就先被逗笑了……不过只敢低着头偷偷乐。 “嗨!说你呢,死丫头!莫以为低着头小爷就看不见你笑了!抬起头来,让小爷瞧瞧……”剩下的话就被他吞回肚里去了。 因为武迎儿抬起了头来。 那是一张白净的脸,因忍饥挨饿硬生生熬出一张巴掌小脸来。额上盖了厚厚一层留海,将眉毛遮得严严实实,只余一双亮着光的丹凤眼,眼角细长有神,勉强算是有点特色罢。 少年面上神色就放松下来,招呼了句:“是你啊。” 武迎儿愣住,他识得自己? 他是哪个? 她一点印象也没了。 但少年却没与她机会再言,自个儿整理了衣裳头发,又走了……留下迎儿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她上辈子除了出门买菜,就是后来去了姚二叔家,也未见过这人。 想到买菜,她赶紧撒腿就跑,耽搁了家去又要被母老虎打一顿哩! 县前大街是清河县里东西大街交汇的一段,南来北往的客商,天南海北的货物,都在这一段上出没,热闹极了。迎儿上辈子常被金莲使着买些针头线脑的,来过几回。 只是,那糟鸭子铺子,她光听说,具体在哪处却还不知,只得从西到东的寻过去,寻着寻着,糟鸭子未见着,却见了一堆人,正热热闹闹的围在一处铺子前,议论纷纷。 “哎哟不得了,大官人家生药铺子今日开张了!” “咱们只消在此处侯着,待会儿大管家来了还撒钱呢!” “可真?”有人问出了迎儿的心声。 “这还能有假?要说这西门家啊,在咱们阳谷清河两县,可是有名的富户了,听说早早与东京城的大官儿做了亲家,过不了几日啊,不定还能落顶官帽戴戴呢!” 迎儿听见又是西门庆,他能戴官帽,她爹却只能戴绿帽,还一直戴到死!不定死了都得遗臭万年……顿时就心头火起。 上辈子,那王八羔子凭着卖闺女攀上了东京城的杨提督,后来又搭上大奸臣蔡太师,得了个提刑所千户之职,官商勾结,西门家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县里首屈一指的人物……这贼老天真是不长眼,丧尽天良的恶人,居然还能得了这等际遇。 现在,她连肚子都吃不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做越大,日后当官进爵,真是好没道理! 今日非薅他一把大钱,得点好处不可! 十二岁的武迎儿,脑回路就是这般清奇。 想着就在铺子前站定,也不走了。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有个眉清目秀,伶 分卷阅读6 俐乖觉的小厮端着个托盘来到,口称“俺爹给诸位街坊送喜了”,伸手抓了一大把铜钱就撒开去。 众人顾不上说喜庆话,闷头捡起来。 迎儿趁着人小,似条泥鳅般在人群里穿梭,捡得比哪个都快,只恨不得作抢了。 有几个泼皮被她抢了先,瞪起眼来瞧了她一眼,唬得她到手的钱又掉了两个。但上辈子穷困交加怕了,也顾不上畏惧,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捡了回来。 那泼皮就横眉倒竖,正欲破口大骂,迎儿情急之下就窜到小厮跟前,鬼使神差的拱着手道了句“大官人大喜!”因还不习惯在人前说话,只垂着头不敢看人。 大抵人都有这德行,见了阶层不如自己的,总是要格外宽容些,也会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行些乐善好施之事。 那玳安也不例外,平素在西门府里被西门庆与吴月娘支使得团团转,稍有不对招打挨骂是难免的。见她是个单薄的小丫头,心内就多了点得意,心内不知怎的,居然觉着甜甜的,沾沾自喜道:“你个臭丫头倒是嘴甜,来,小爷再赏你些!” 说着从托盘里抓了满满两大把铜板儿与她。 迎儿无限欢喜,一把将那钱塞进胸前口袋里,晓得自己“嘴甜”能得好处,下意识就想起潘金莲每次与张大户讨东西的样子来……果然是嘴甜才有糖吃啊! 于是又低着头重复着说了两句“大官人大喜!” 玳安愈发欢喜,又连连抓了两把与她。 众人见她呆头愣脑,又与玳安搭上话,也就不敢再与她见识。 直到出了人堆,迎儿那颗心还未跳定:她有钱了!有钱了!靠自己“嘴甜”得了钱了! 喜得她抬头看了看人群里的玳安,虽不知他名字,但觉着他该是西门府的第一得意人了罢?又赶快寻了个无人角落,掏出钱来数了数,整整七十六文哩!买炊饼那都够她吃十天了! 迎儿笑得见牙不见眼。 有了钱的武迎儿终于第一次大大方方仰起了脑袋来,将那双出彩的丹凤眼露了出来。 开开心心寻到糟鸭铺,称了三十文钱的鸭子。待鸭子称好了,想起将才自己靠着“嘴甜”得的钱,跃跃欲试,想要再试一次这“嘴甜”可还有用,就笑着道:“大叔生意兴隆,饶我几文可好?” 那老板被她恭维得开心,“噗嗤”一笑:“好丫头!倒是嘴甜!你哪家的?” 迎儿刚要说她爹名讳,突然反应过来,若是传扬出去,潘金莲晓得她能不消三十文就买了鸭子,日后还不得次次差遣她来?还不得每次克扣她银钱?买不够分量了又得挨打! 话到嘴边,连忙改口:“俺是南门外的,大叔饶我几个钱呗?”南门外那可是清河县的富人区了。 老板心内欢喜,只觉着她说话甜丝丝的分外中听,就饶了她两文。见她是个小孩儿,怕是南门外哪家大户的丫头,还好心提醒道:“拿了东西快家去罢,莫贪玩。”小心被主家打。 于是,武迎儿轻轻松松只花了二十八文钱就买到半斤糟鸭子……以前只有旁人哄她钱财的,这次是她生平第一回得了便宜哩!心内兴奋可想而知了! 嗯,嘴甜会哄人真好!以后可得跟那母老虎多学学! 只是快到紫石街巷子口,她就犯难了,这么大把钱,她要如何拿家去?母老虎见了还不得将它搜罗个精光? 若是上辈子的她,只会傻乎乎任她拿去,但现在,经历了生死的武迎儿,见过继母的丑恶嘴脸,哪里肯再任她宰割? 想着就心内一动,将赏钱与买鸭子省下来的两文,一共七十八文钱塞进下头袜子里,因她没新鞋穿,现脚下套的是张大户家丫头穿旧了与她的,大了一截儿,将钱塞到袜子底儿,落到脚底板去,藏在鞋子里就看不出来。 虽然走路不舒服,但上辈子打赤脚逃难翻山越岭都经历了,这点苦倒不算什么了。 果然,潘金莲也不是寻常妇人,见了她家去,念叨句:“贼囚根子今日倒是乖觉,晓得自家跑腿孝敬你爹娘……” 嘴里说着,面上似笑非笑,手却极快的接过鸭子,掂了掂,见分量对了,又用另一手在迎儿身上衣裳全摸了个遍,这才放过她。 迎儿低着头,不动声色松了口气,还好她多留了个心眼儿,将钱藏鞋底了……想着愈发厌恶潘金莲了,心内暗戳戳的骂起来:好个毒妇!死囚根子!贼囚根子!毒妇!怎不让她下拔舌地狱! “啊!” 正骂至兴头上,迎儿只觉头上一阵刺痛,似有根金针扎在太阳穴一样,痛得她又“啊”的呻/吟了一声,险些站立不稳。 “迎儿,怎了?”武大满脸关切。 迎儿刚想说话,见旁边的潘金莲一脸幸灾乐祸,上辈子所有痛苦经历似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浮现:她忙着与西门庆偷奸,被她爹撞破,她爹被当心窝一脚踹飞老远……她爹病得下不了床,她还拦着不许给他水喝不许给他饭吃……最后还被灌了一碗砒/霜…… 她当时被锁在隔壁屋子,只听见她爹“呜呜”的挣扎求救声,铁骨汉子临死前将床板震得“砰砰”直响……她在隔壁用手抓门挠墙,十个手指头鲜血直流也出不去……后来,后来就再没声响了,是这毒妇拿被窝将他闷住了。 她爹就是没被毒死也要活活被闷死! 这毒妇!迎儿生吃她的心都有。 想到此,迎儿只觉颅内一阵剧痛,立时就昏了过去。 第5章打架 武迎儿再醒来时,已经是午食后了。 她之所以晓得是午食后,是吃了大半的菜碟子还在桌上摆着,早食的她记得是自己收洗了的。 “死囚根子,莫给老娘装死!想躲懒就明说,想要讹老娘那几个药钱,想都别想!还不起来将桌上菜盘收了?”好似没了她,潘金莲就不消吃饭了一样。 迎儿想起将才那痛法,先是针扎的,后来突然就似脑袋被锯开一般,痛到最剧时,她就无意识了。 这样的痛法,就是被烧火棍打,也没这么痛啊。 想到烧火棍,迎儿又无可避免的想到上辈子挨的那些打,心头又气又恨,下意识的又开始一个人暗戳戳骂起来:毒妇!死囚根子!贼囚根子! “啊!” 她的脑袋又痛起来,像针扎一般,害得心里骂娘都顾不上了,只又躺回床上去,用手轻轻的揉了揉太阳穴,揉了一阵才缓过来。 她松了口气,不敢再躺着,起来见桌上只七零八落剩了堆鸭骨头,米饭剩了婴儿拳大的小块,碗底上还有一丝丝韭菜叶儿……啥有管不了了,先吃了再说! 直到狼吞虎咽将那些残羹冷炙吃得一滴不剩,看着桌上那堆肉星子都没一粒的骨头,十二岁的迎儿咂吧咂吧嘴,估摸着她 分卷阅读7 爹也没吃上,又全被那毒妇吃光了! 哼!拿着她爹的钱买了好吃的,她爹却是只闻得着个味儿!害她白白跑了次腿! 哦,对,跑腿!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跑腿得了七十八文的便宜呢,还藏在袜子底上,想着就将脚提起来,伸手去脚底板摸了摸。 吓! 她的钱呢?! 迎儿大惊失色!这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险”讨来的,怎突然就不见了……她只记得自己疼得昏死过去,醒来就在床上了。 定是哪个将她扶去床上脱鞋时偷了去,反正这家里横竖就两个人,不是她爹就是潘金莲。 小丫头气得嘴巴一鼓一鼓的,跟只癞/蛤/蟆似的。 “嗨!这死丫头,小短命的!吃饱肚子抹净嘴巴就躲瘟去了?桌上这堆烂碟破碗的,还望着老娘来收拾不成?”潘金莲嘴里骂着,三寸金莲如踩了风火轮一般,进了迎儿“闺房”,一把揪住她头发,也不管揪落多少下来,要将她拉出去。 迎儿正气恼着,被继母将头皮都扯起来一块儿,想到自己玩命讨来的七十八文……新仇旧恨加一处,忍着被扯下来的头皮,猛的一头甩开她手去。 那金莲从未想过自己继女敢反抗,一时就愣住。 痛失“横财”的武迎儿,早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哪里还想得起要怕她?逃出魔掌后,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趁她反应过来前,又一屁股墩猛坐到她腰间去,捏紧了小拳头,照着她胸口肚腹一顿猛捶。 虽她两辈子从来只有挨揍的份,从未打过人,但上辈子被汉子揍习惯了,晓得打到哪里最疼,只专捡她觉着最疼的地方下手……将那潘金莲打得“哎哟”直叫。 武大郎本在隔壁歇觉,听见婆娘痛呼,过来就见娘两个打得“不亦乐乎”。 潘金莲当然不是好惹的,待反应过最初那一阵后,身子被迎儿压得死死的起不来,但手臂够长,伸出去胡乱抓挠,几下就将迎儿头发也抓散了,脸上脖子上手上也抓出好几道血印子来。 于是,武大郎见到的就是她母女两个大打出手。 “你娘俩怎了?快莫闹了,隔壁街坊听了,只当咱家里杀猪哩!” “放你娘的屁!你才杀猪哩!”潘金莲回骂了他一句,继续挠迎儿。 迎儿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瘦弱丫头,哪里是二十来岁的潘金莲对手?不消几个回合她就没力了。 好在武大反应过来,嘴里劝着“迎儿莫闹了”“迎儿这丫头真不懂事”,手下却死死按住金莲……让迎儿有机会爬起来。 “你个短命鬼!你来按老娘做甚?还不去将那死丫头按住了?”武大郎只作听不懂,小声小气劝她:“嗨!她个黄毛丫头,懂个甚?快莫与她见识了,街坊笑话。” 手上却仍不放开。 直到迎儿整理好衣裳,站得远远的了,武大才放开金莲的手,畏畏缩缩扶金莲起来。 潘金莲一站定,反手就是几个拳头捶在武大郎胸口,边捶边骂:“死孬汉子!你闺女打俺,你也不管管,这死丫头要上房揭瓦了!” 武大只小心着赔不是,任她打骂,余话不敢多说。 迎儿冲动过后,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这母老虎怕是将自己给恨上了,这回不弄死她,她就不是潘金莲了! 越想越怕,又开始缩着肩膀变回鸵鸟了。 好在,此时的潘金莲刚耗费了体力,暂时没功夫找她算账,只颠颠着小脚,骂骂咧咧回房了。 留下武大郎父女两个在这头,大眼瞪小眼。 “迎儿,你这是何必?躲着她还来不及呢,你个丫头偏与她对上……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在可怎办?”说着就叹了口气,又问她醒来可好些了,却绝口不提她为何与金莲打起来。 迎儿见他一副慈父样子,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看他了。此时的武大郎,还以为只要躲着些,就能少挨些打,眉宇间忧愁极了,将两条短粗如毛毛虫的眉毛蹙在一处,愈发显得面色灰黑,皮肤粗糙如古树皮了。 迎儿又不自在的低下头去。 “唉,这几日天凉了,炊饼生意好做,不做可惜了……要不,你还是跟了爹出去,帮着爹收收钱?”好躲过潘金莲。 其实在娶潘金莲之前,武大郎有个姓陈的老婆,只是病死了,留下个闺女就是迎儿。好在大郎有两分手艺,蒸得一笼好炊饼,家里女主人没了,租来的房子不放心留小闺女独自个儿在家,故每日卖炊饼都是父女俩一起出去,卖完了再一处家来。 只是后来娶了潘金莲,这女人整日在房里描眉画眼要吃茶,就将迎儿留下来与她使唤了。 听到“钱”字,迎儿心头一喜,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上辈子是跟着爹出去卖过炊饼的……在二人相依为命那几年里。 只是,转瞬一想到自己那不翼而飞的七十八文,她又沮丧下来。照着这般,她藏哪儿都能被母老虎搜刮了去,那她哪日才能有钱对抗西门家,整死这毒妇啊?她的仇,她爹的仇,何日得报? 武大见闺女不乐,就安慰她:“你也莫怕,只消跟了我出去,她亦拿你无法的。” 迎儿今日出了这么口恶气,倒还想不到那么远,只是心疼自己的钱进了狗肚子,有气无力的“嗯”了声,表示应下。 武大郎松了口气,准备发面,来到面缸前,犹豫片刻,才小声道:“你这面莫卖了,外头那些人坏着呢,咱们这上好的细面,你人小,他们三分不值二厘给你哄了去……” 迎儿满头雾水,不解其意。 武大郎又叹了口气:“唉,你是个半大姑娘了,钱……爹给你。”其实他哪里有钱,都被潘金莲搜刮干净了。 迎儿脱口而出:“爹不消与我,我有呢……”只是被那毒妇偷走了,过两日我再想法子偷回来,哼,大不了再与她打一架! 她上辈子被打惯了,今日挨她两爪子算轻的,关键是她还自觉着赚了——她捶那一顿可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了!想着就笑起来,打人的感觉委实畅快! “迎儿,咱们好好的小闺女,不兴学那些偷鸡摸狗的把式啊。”武大郎突然严肃起来。 迎儿被他唬住,以为是自个儿不经意说出了要从潘金莲那儿偷回钱的想法来。她爹人虽穷,虽丑,但从小教她的都是吃苦耐劳安守本分,偷钱……确实会被他骂的,故也低着头不说话,再不敢笑了。 武大左右看了眼,将灶房的小门插上门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递与闺女。 迎儿打开,一见是钱,下意识的就开心起来,刚要往怀里揣,突然又奇怪,她爹哪里来的钱? “这是我将才从你袜里拿出来的,我怕被她瞧见,就先给你收着了。” 迎儿大喜过望,原来她的钱没丢啊!喜得她恨不得亲这把 分卷阅读8 大钱几口了。 武大郎见闺女欢喜,也跟着“呵呵”傻笑两声:“好孩子,你自己藏好咯,留着买两朵头花戴戴,姑娘大了得打扮打扮,你娘要还在世……” 其实迎儿早记不起她亲娘长啥样了,她的记忆要么是与亲爹相依为命的,要么是被潘金莲打的,剩下就是被阳谷县那男人打的了……不过,见她爹笑得嘴唇微微外翻,露出口不甚整齐的牙齿来,她不止不觉着丑,还觉着爹对她好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孩子,日后不许再拿面去卖,可记下了?”临了,武大又加了一句。 迎儿转了转脑子,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爹以为这把大钱是她偷家里的面去便宜卖,才攒下来的啊……看来她爹是早就发现面少了罢?不仅一直替她瞒着,今日还帮着她藏钱…… 迎儿抬头看了一眼这老实巴交的男人,偷偷抹了眼角的泪。 爹啊,你放心罢,这辈子,我一定会护住你!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咱们挣几座金山银山回来,日日吃香喝辣!咱们上顿两斤猪头去,下顿两斤糟鸭,都不心疼! 十二岁的武迎儿,脑回路还是这么清奇,脑中能想到的,除了报仇就是吃……殊不知,上天已经给了她无价之宝,注定她的衣食无忧,而她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第6章出街 武迎儿提心吊胆的过了两日,潘金莲也未再打她,她非但不觉得松快,反倒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母老虎吃了恁大个闷亏,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去,定是在憋着什么大招呢,自己倒是愈发小心翼翼了。 好在没几日就进了十月份,天气渐渐冷了,天气愈冷,她爹的炊饼生意就愈好,武大借口自个儿忙不过来收钱,硬是将迎儿叫去跟着他出街了。 一大早的,巷子里更鼓才敲过,迎儿就起了身,灶房里的武大正在热气腾腾的蒸笼前,用白纱布垫着,将一个个白胖讨喜的饼子捡进担子里。 见了闺女就招呼:“迎儿快去洗脸。” 说罢又将灶房门插好了,悄悄捡了两个炊饼与姑娘,小声道:“快趁热吃了,趁她还未起!” 迎儿笑着接过,也不管烫不烫嘴了,三下五除二吃进肚,吃得急了,还打了几个噎嗝……竟是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满足。 武大“呵呵”傻笑两声,如拉破风箱一般,迎儿也跟着他银铃似的笑两声。 待出了门,外头天色还黑着,父女两个小跑着来到县前大街,各家早点铺子已经开了门,有那来的早的,已经热气腾腾热闹起来了。 武大将担子放在平素摆摊之处,挂上招牌“武大郎炊饼”,生意就算开始了。 迎儿自己提了两个小凳子来,父女俩各坐了一个。与隔壁卖包子的比起来,他们家就显得沉默多了,父女俩不招徕也就罢了,两人间还零交流,若不认识的还道陌生人两个呢。 “武大,你家闺女今年怎也没见长高些?”卖包子的王二郎打趣道。 “她……她小孩子不愁长的,过两年可不定长多高哩!”虽然孩子确实不长,但他还是觉着骄傲,仿佛已经看到她以后高挑样子一般。 王二郎嗤笑一声:“你怕是做白日梦不成?就你这三寸钉,她估摸着也就这般高了罢!”说着还特意伸手来他头顶比划一把,笑得不怀好意。 武大被他讽刺得张口结舌,好像也习惯了,片刻功夫就转开去,不再放心上。 迎儿就叹了口气,她可怜的爹啊,遇到这种不怀好意的讽刺他能怎样?吵一架?他笨嘴笨舌哪里是人家对手!打一顿?他哪里打得过这牛高马大的家伙!除了自己忍气吞声,他别无办法。 只是,现在有她了……迎儿低着头轻笑,抬起头来望着王二郎道:“王二叔,你家昨日卖剩的包子是哪几个?可能饶我两文钱,卖与我吃吃?” 她未瞎说,这王二果真是头日剩下的包子再留到翌日卖,后来有人吃坏肚子了才闹将出来,撵得他在县前街待不下去。 迎儿现在也只是提前曝光他而已。 果然,正同他买包子那婆娘就嚷嚷开:“嗨!王二小崽子,还来你姑奶奶跟前使马虎眼儿呢?隔夜的我可不要!”说着就伸手在那白胖胖的包子上一个个捏起来,势要捡出隔夜的来。 只是那包子被他蒸得软软的,那婆娘又是个不好惹的,七八个大包子被她捏过一遍,不止捏了黑乎乎的手指印,有几个还连馅儿都捏出来了……当然,最后她一个也没要的走了。 王二郎气得跳脚,指着武迎儿将要开骂。 小丫头心知自己惹祸了,情急之下只想得起那日奉承西门府管家的情形来,无奈也学着那日,舔着脸拍马屁:“王二叔这包子蒸得真好,我闻着都喷香,怪不得您生意兴隆哩!” 王二一肚子的恼火,就突然刹住了车,胃里似吃了一碗甜丝丝的蜜水下去,心内还想指着她骂一顿的,但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收回手,尤其那嘴巴,好似不是自己的,自个儿不受控制的咧开笑起来,还说了句:“小丫头倒是嘴甜!来,二叔与你包子吃。” 手上又不受控制的递过两个肉包子去。 迎儿一把接过包子,道了句谢,递了一个与她爹,就大口吃起来。吃了两口,才觉出奇怪来:这抠门的王二叔怎舍得给她包子吃?况且自己才刚搅黄了他生意! 而且他满脸堆笑的模样有些古怪哩,好像心内老大不乐意,手里却无奈与了她……莫不是包子里有什么? 想着嘴就顿住,低头将包子里里外外瞧过,木刺泥沙未找到,倒被久违了的肉香味勾得淌下口水来。 管不了了!先吃了再说,就是□□,要毒死她,这辈子也不能再做饿死鬼了!想着就两口将包子吃完。 武大见王二满脸堆笑,以为他是真心与自家的,也不客气的吃了。吃过觉着不好意思,又拿了两个自家蒸的炊饼与他,那王二郎心里那股别扭劲才消下去——反正武家炊饼比他包子大,虽没馅儿,但这也算回本了! 慢慢的,吃过包子,武家的生意就来了。 “武大!今日出摊咋晚了?给俺拿六个饼。”武大拿了油纸将六个炊饼包好了,迎儿眼巴巴接过老主顾递来的十二个大钱,快速的放进怀里去,生怕被哪个抢了似的。 她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惹得那买饼的妇人笑起来:“哟!小丫头,还怕我再拿回来不成?” “不会不会,婶子您……您……您……” “您”了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还不习惯在人前抬头挺胸的说话。 那妇人也不与她计较,提着炊饼就走了。 有了这单开张生意,接下来就顺利多了,来的都是些老主顾,看见迎儿在旁勤俭快手的收钱,都打趣“武大养了个好闺女” 分卷阅读9 ,将个汉子逗得愈发开怀了,比直接夸他本人还高兴……若非迎儿在下头拼命拽他袖子,他只怕恨不得每个夸她的主顾上都多送两个炊饼出去。 迎儿心内暗道:我的爹诶,你每日蒸多少炊饼出来都是有数的,家去了那母老虎还得给你对钱眼子呢,对不上了又是一顿责骂……你可长点心罢! 因有闺女帮忙,分工协作,动作快了不少,太阳出来才没半晌功夫,武家的炊饼就卖完了。 有几个买了菜才来到的妇人,见饼子没了,都道:“大郎,明日多做些饼罢,俺们都爱吃你家的,又香又实在!” 武大连连点头。 迎儿也开心,原来她爹的炊饼生意这般好啊……那上辈子又是怎么做不下去,会住不起张家宅子,从张家搬走的呢? 看来,上辈子有许多事都被她忽略了……这一世,她一定要好生帮助她爹,守住这生意。 要说她为何怕从张家临街房里搬走?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最简单的自己出去租别的房子,那可是要花不知凡几的租金呢,她现在看那些铜板儿只觉着个个都闪闪发光万分珍贵呢! 况且,若前世没有搬出去,就不会去租房,就不会住到那卖茶的王婆隔壁,就不会有临街的小二楼,潘金莲就不会将放帘子的叉竿打到西门庆头上……他们就不会狼狈为奸,当然,她爹也就不会死! 可怜的武迎儿,哪里晓得一个人若是心术不正的,就是没那嫖/客勾/搭,她自个儿也能红杏出墙……与是否有那契机,倒真无多大干系。 中途武大郎又回家去挑了两担来,比平时还早了半个时辰呢,武家的炊饼就卖光了,迎儿趁着武大收拾摊子的功夫,已经将钱给数出来了。 今日武家生意比往日都好,钱财未再收错,那故意打秋风的赖子也未上前来,同样数目的炊饼,倒比往日还多卖了二十来文。 武大见闺女眼眨不眨盯着铜板的模样,心疼不已,狠狠心,将多出来那二十二文全给了她,并嘱咐:“家去了你莫说漏嘴,这几个钱留着给你买花戴。” 迎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点头如捣蒜,到了僻静处将钱塞进袜子内,这才颠颠的回了家。 果然,刚到家,潘金莲第一件事不是问“肚饿了不曾”“可要吃碗茶”,而是从武大手里接过钱袋子,数了两遍,再狐疑的盯了迎儿瞧了片刻,才放过他们。 当然,不出意料的,家里等着他们的依然只有冷锅冷灶。迎儿怕惹金莲疑心,不敢直奔闺房去,只在灶房里烧火热灶,随意热了热昨晚吃剩的稀饭,配上个咸菜,就将午食应付过去了。 用过午食,武大郎回房歇觉,金莲拿着把瓜子儿去了街坊家,迎儿终于有机会回房去,将床垫下头藏着的七十八文找出来,加上今日所得,不多不少正好凑了一百文钱。 在富贵人家,这还不够一顿赏钱呢,但在从没沾手过钱财的迎儿看来,这可是一笔巨款了!这笔“巨款”她要藏哪儿才保险,迎儿环顾四周,那屋里放在明处的就只一张小床,两张小凳子。 床下有两双旧鞋子,一双早坏得鞋帮摇摇欲坠,另一双鞋头绣了红莲的,是她前年穿过的,当时父女两个还未被金莲管得死死的,她爹见她喜欢就狠下心买了来与她。 但她未缠过足,她爹稀里糊涂买了将够她穿罢了,不出半年,见风长的脚就穿不进去了……鞋子舍不得扔,就留下了,只每日洗脚后作脱鞋趿拉着。 她去隔壁金莲房里找来一把剪刀和针线,将隔间门锁好。上辈子旁的本事没有,去了阳谷县后针线活倒是学得好一手。拆开鞋帮,撬开鞋垫子,将一百文铜钱各分了三层铺在鞋底上,压紧实了再缝上鞋垫,三两针缝回鞋帮……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钱都藏好了,她才松了口气。 第7章帮凶 就这样,父女两个一人卖饼,一人收钱,生意做得倒也顺利。 只是家去了依然要向潘金莲交账,二人也攒不下几文钱。眼看着县前大街上,西门庆家的生药铺子生意蒸蒸日上,两家差距愈拉愈大,报仇的机会愈发渺茫了。 迎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除了暗戳戳的在心内咒他们一顿,她什么也做不了。 当然,现在,她连咒骂都不敢了。 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每逢她暗戳戳骂人之时,那脑袋就疼得受不住,骂的时间愈长,骂得愈难听,疼得愈厉害,有两次又疼得她昏死了去。 这不,前几日生意好做,她爹提前家去挑炊饼,她千防万防不让她爹与那起子人正面撞见,还是未料到他会自己撞见潘金莲与张大户在屋内偷情。又与二人吵了一架,被张家下人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几日。 为这事她敢怒不敢言,怒到极点了居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背地里将那毒妇祖宗十八代全骂光了。 然后,她自己也光荣的疼昏过去了。 家里能出摊的父女两个都病倒了,他们家的炊饼生意又歇了几日,真是好不心疼! 只是,这事可不会就这般算了的。迎儿心内知晓,潘金莲有本事挑拨得西门府内家宅不宁,妻妾相争,对付他们单纯的父女二人,自不在话下……她一定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为了防着她报复,武迎儿日日点头哈腰,她指东绝不敢往西去,上街买个针头线脑熟食都是小兔子快快跑着去,上午去一趟,下午跑一趟,人倒是见了不少,只全是上辈子无甚交情之人,彻底熄了她想要找“外援”的盘算。 这日,见爹精神头好了不少,迎儿给他喂了半碗温水,故意当着潘金莲的面,提起话头来:“爹啊,俺昨日上街,遇了几个老主顾,问俺家怎这多日不出摊,这炊饼可还卖,若不卖了他们自去买王二叔家包子……” 果然,潘金莲就先不乐意了:“那你哑了不是?不会与他们说,等明日就能卖了,丢了那老主顾,日后喝风不成?” 说罢又责怪武大:“你也是,好端端的生意放着不做,躺床上养什么身子,几年功夫好容易积攒下来的客源,又被你败光了!” 武大想起自己会躺床上,还不是拜她所赐,想起那日所见,心内又怒又急,被张家人打过的心口又疼起来,只重重捶了床板几下。 金莲可不管他,拍板定下:“这样罢,明日开始就出摊,养病慢慢养。”都要起早贪黑出摊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养病?她这摆明了是不顾他的死活了。 迎儿咬紧牙关,告诫自己一定要忍,她现在与那老头狼狈为奸,要害死他们父女轻而易举,她不能再死一回了!最终忍出泪花来,可怜巴巴道:“娘啊,不如就让俺爹帮着俺将炊饼挑出去,他再回来养病,俺自个儿卖 分卷阅读10 ?” 怕母老虎不放心,她又加了句:“待俺卖完了家来,一分不拉将钱交与娘……” 金莲见她模样可怜,晓得是被自己逼得没法子了,也只得点头应下。 果然,翌日,天还未亮呢,穿着厚棉袄都寒冷刺骨的寒冬腊月里,病床上的武大郎就被支使起来做炊饼了。迎儿不忍,也早早起了帮忙,尽量不让她爹沾冷水。 待炊饼出笼,父女两个赶紧着出了门,支好摊子,迎儿撵着她爹回家歇着去。 “有人来买你就用那白纱布包着捡可知道?摸过钱的手不可碰到入口的东西去……从上头往下捡,揭盖儿时候记得莫将水气淋在饼上……”武大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遍。 “好好好,俺都记下了,爹你快家去躺着,晌午不用你来挑担子了,俺会自个儿挑回去。”终于将武大郎一步三回头的支走了。 迎儿自个儿在挑子后站定,有人来就先拿油纸包了饼与他们,再收钱,将铜板儿数对了才让人走。 有那妇人不忍的,就会问她“你爹怎不来”,她不肯让亲爹再戴那顶全县闻名的帽子,只说“病了”,具体原因却只字不提。 “真是个可怜孩子!”少不了要被人感慨一句。 迎儿吃够了无依无靠的苦,只想多个人帮衬,就尝试着恭维她:“婶子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看着年轻不少哩!说二十岁也有人信……可惜我娘不在了,不然以后我自个儿挣钱了也做一身一模一样的给她穿!” 其实这都是孩子气的话了,但保不住那妇人爱听啊,还听得心里甜丝丝的,笑骂了句:“小丫头嘴巴真甜,来,这两个大钱给你拿去买糖吃。” 又好心的提醒了句:“莫让你后娘知晓啊……”迎儿点头如捣蒜,欢欢喜喜接过钱来,赶紧揣怀里去。 摸着那实打实的铜板儿,武迎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多说好听话恭维旁人,真是能得到实打实的好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迎儿摇身一变,成了小马屁精,见了妇人就夸人家衣裳好看,头花好看,气色好;见了男子就干巴巴的贺“叔父大喜”,其实人家哪里有喜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接到手里的钱却是越来越多了。 直到所有炊饼卖完,除去炊饼钱,居然还多出了四十八文大钱来——这多出来的自然就是她自个儿的了! 小丫头喜滋滋挑着担子往西街去,进了紫石街巷口后,第一所临街房子就是他们住处……突然,迎儿灵机一动。 只见她过门而不入,偷偷扒着门缝瞧了眼,见里头无人,才又蹑手蹑脚退出巷子,往西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家茶坊前。 迎儿微微眯着丹凤眼,茶坊还是那座茶坊,房子还是一样的二层小楼,门口挂了道玳瑁样式的水帘子摇曳不住,一楼拆了墙,空出宽宽敞敞大间,放了七八张旧桌子——就是茶局子了。 门帘子旁有块布舫迎风飘扬,莫说迎儿不识字,她就是闭着眼睛也晓得,上头定有四个大字——王记茶坊。 她使劲咬咬牙,死死的望着茶坊水帘子,这时辰,里头茶锅旁定有个老婆子……那老婆子就是化成灰了,她都认得。 当年,若非这老虔婆从中拉皮条,潘金莲与西门庆就勾搭不到一处去,若非她出谋划策让西门庆从药铺拿了砒/霜来,唆使金莲灌给她爹…… 她爹的死,她一辈子的悲苦,若说潘金莲与西门庆是元凶的话,那这老虔婆就是帮凶!妥妥的帮凶! 水帘子微动,迎儿赶忙在王婆出来前离了她门口,往隔壁去,见一所临街的二层小楼。房门上了一把大锁,上头贴了张纸,距离她家来租房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心想上头写着的估摸就是租典房屋信息罢。 她左右瞧了一眼,从旁小道进了巷子,现正是午食后困觉时候,巷里没个人影。她小心的走到巷尾,从巷尾绕道屋后小路,来到那熟悉的小角门前,熟练的从门缝中伸进两根手指,微微用点巧劲,“啪嗒”一声,插销就被她推开了。 轻手轻脚开了门,挑着担子进了院子。这是个仅两丈宽的小院子,院里靠墙放了口大缸……还在前世的位置上。 迎儿微微用力就将空缸推开,找来废弃的锄头,在那缸底下靠墙处挖了个半尺深的洞,用油纸将今日多得的四十八文钱包裹严实……埋进去,盖上土,压紧了,再将大缸挪回原位。 她爹再病一段时日,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家最终还是会从张家搬出来,还是会来典这屋子……这口大缸还是会原地不动放在这处,而且一放就是五年,直到后来她爹没了,更没人来动这缸了。 哼!任哪个也想不到水缸下头会埋了她的小金库罢?! 小财迷迎儿得意的眯了眯眼。 挑起担子,出了后头角门,伸手上好插销,从屋后绕到巷尾,再从另一头上了西大街,装模作样的回了家。 就是潘金莲将她全身搜遍了亦找不出半个多余的子儿来。 接下来几日,武大郎日日熬夜起床蒸炊饼,大冬天的着了冷风,那病不止未好,甚至还重了几分,动辄咳得张口抬肩,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迎儿瞒着潘金莲,偷偷去请了大街口胡太医来,给开了两剂药,总计五百来文,金莲家来那老太医就同她伸手要钱。 迎儿“恰到好处”地在旁装小孩儿,一副“我只是个孩子,我啥也不懂”的模样。 金莲险些气得吐血,与老太医掰扯半日,眼见着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都在劝“给你男人吃点药吧”“就是当牛做马也没见过病死不给吃药的”……最终还是掏了钱。 待吃了两剂药下去,武大终于不再咳了,只身子仍虚着,迎儿也不许他出摊,只让他在家好好歇着。 好在后头张大户也已经病了半月,自顾不暇,再不出来与潘金莲偷情,武大在家也落得个清净。 这一日,腊月二十一,年味渐渐浓了,家家户户扫了房前屋后的雪,开始置办年货。屋里都笼了暖融融的火盆子,哪个也不愿出门。 但迎儿却要天不亮就帮着蒸饼,出摊,在寒风瑟瑟的街头站半日,冻得手脚僵硬,两颊通红,卖完炊饼才能回家。 只是,今日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她才进了巷子口呢,就见自家门前吵吵嚷嚷站了一堆人。 第8章被撵 迎儿见自家门前围了一群人,俱作小厮打扮,有两个看着眼熟,是她在后头张大户家见过的。 第一反应是赶紧躲起来,躲得远远的,免受无妄之灾。 但转瞬一想,里头有她亲爹在呢,她要不在,他还不得被那毒妇吃了? 直待挤开人群,见了屋内情形,她再不说母老虎吃了她爹了。因为此时的潘金莲正泥菩萨过河 分卷阅读11 自身难保呢。 只见临街那扇门被踹开,他们住了半年的屋子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衣裳被褥散落一地,尤其潘金莲爱作命/根子那两块杭州丝绸的汗巾子,正被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迎儿顺着那只狠踩命/根子的绣花鞋往上,见到个五十来岁的富贵妇人,身上绣花的绛红色丝绸衣裳,头上插了好几根金簪子,闪闪发光……迎儿喜欢极了。 可惜她的人却不讨喜,见迎儿盯着自己瞧,直接“呸”一口唾沫沁到迎儿面上,骂道:“小王八秧子看什么看?你老子是个没卵蛋的绿毛龟,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迎儿被她气势镇住,吓得低了头去,躲到一边,自己抹去脸上吐沫,心内刚想暗戳戳的回敬她祖宗十八代,却突然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 “迎儿乖,先到外头玩玩,待会儿饭好了爹去唤你。” 若是以前,武迎儿真就被她爹支走了,但现在开了心窍的她,明显听得出话里头的无奈,这种乱糟糟的情况,自不敢轻易离开去。 只过去搀着他胳膊,小声劝道:“爹先回房歇着去吧,病还未好全哩!” 武大不肯,只在两屋中间的隔间板子旁杵着,似乎是有意拦着这些人进去……在保护里头的人。 里头那人自然就是潘金莲了,迎儿突然又恼火起来。俺的亲爹啊!那毒妇你保护她做甚? “大娘,是俺……俺……”武大结巴半日说不出句完整话来。 那婆子愈发恼了,骂道:“闭嘴!没让你说话,老婆背着你偷奸半年了,你且瞧瞧自己裤/裆里头,可还是个男子汉?” 说罢不再理他,又对着里间骂道:“死小婬妇,个没男人就活不了的货!有胆子与那老不死的滚被窝,就没胆子滚出来?!还不快给老娘滚出来!老娘今日不扒下你这身贱/人皮子,老娘……” 说着就深深的喘了两口气,显然年纪不轻了。 迎儿突然反应过来,这妇人,怕不就是后头张大户他老婆? 那她现在闹上门来……是发现二人奸情了?要知道,当年又丑又穷的武大郎能娶得到潘金莲,可全是拜她所“赐”了。 为了防止张大户与潘金莲厮混,才打发一副嫁妆将这狐狸精送走了,才半年功夫呢,老头暗地里又与她深恶痛绝的“狐狸精”勾搭上了……她心内气恼,可想而知了。 当然,中老年妇女的骂街能力是不容小觑的:“小婬妇,有本事勾汉子你没本事出来可是?你使这绿毛龟挡在外头做甚?” 骂着还将食指戳到武大郎额头上来——可见这汉子有多矮了! 迎儿见此,晓得今日是无法善了了,不动声色的将武大拉开一截儿,千万别被殃及池鱼。 反正偷汉的是她,得了好处吃香喝辣的也是她,事发了是死是活也该由她各人承受……当然,在迎儿看来,最好是让她被张大户老婆弄死才好哩,以绝后患。 然而,她爹可不这么想。 只见武大“噗通”一声跪下,朝着余氏猛磕了几个头,求道:“还请娘子看在……看在……俺,俺面上,她再不好,也是俺正头娘子,俺会好生说她……” “啊呸!武大郎你当绿毛龟还当上瘾了不成?她要晓得还是你正头娘子,就不会背着你偷人了!可怜我家那老猪狗,自被她掏空了身子,落下腰酸背痛、耳聋掉泪的毛病不说,撒泡尿都滴滴答答……”可能是顾忌着面子问题,余下未再多说。 那可不是,六十开外的年纪了,本就腰间无力,肝肾不足,从胡僧那里买了狼虎药来吃,日日被潘金莲掏……就是铁打的年轻人也不一定耐得住。 迎儿可不管她如何骂潘金莲,只怕武大遭殃,看张家那几个小厮已经虎视眈眈要扑上来了,迎儿只顾着拉武大。 可武大平日看着懦弱,这时候却一反常态的坚持,甭管迎儿如何拉扯,就是不肯起身。 迎儿无法,只得朝着里头喊:“娘啊,你要有何话就出来与大娘说清楚,俺爹,俺爹身上风寒还未好呢!” …… 里头寂静无声。 余氏见此,愈发嗤笑一声,脚下用劲碾了碾那两方汗巾子,骂道:“瞧瞧,那老猪狗,平日让他打对金耳环来给俺戴戴,他俱是推三阻四,现对你这小婬妇倒是恨不得掏心掏肺,二两银子的杭州丝绸也巴巴的买给你!” 想着愈发恨了,又朝那汗巾子上吐了口唾沫。 后头众人不敢劝,只由着她将狗男女骂了个够。 直到她口也骂干了,嗓子眼儿似冒烟般难受,才慢慢住了嘴。迎儿见此,想到这几日得钱的“诀窍”无非就是“奉承”两字,忙亲自提过一壶茶水,拿干净的瓷碗倒了一碗双手奉上:“大娘消消气,先吃碗茶来。” 余氏见她平素也不作妖,还是婬妇潘金莲施虐的对象,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遂就顺坡下驴接过去吃了两口。 待温温的茶水下肚,心头火也消了些,语重心长道:“小丫头,去将你爹扶起来,今日这事,与你们无干。” 迎儿点头不迭,恨不得挨着她爹耳朵吼一声,让他清醒清醒:爹啊!你可省省心吧,人家肯对你既往不咎就算好的了,做甚还要硬凑上来? 终于死拉活拽硬将武大扶起来。 “小婬妇!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若非胡太医昨日与我说实话,我还道那老猪狗是癃病犯了,原是你造的孽!” 原是那日,为着给武大郎看病之事,潘金莲不耐烦与他药钱,还同他吵了一架。胡太医记恨在心,昨日去张家瞧病问过老头,晓得那几样毛病的由来,趁机就同余氏告发了。 于是才有了今日的一场大闹。 金莲在里头恨得银牙直咬,不恨胡太医多嘴,只恨武家父女两个多事,若非他们请了他来,节外生枝,哪有这场风波……却忘了外头愿意替她拦着张家人的,也只有他们。 气过这头,就附耳对着屋内另一人小声道:“贼杀的强盗,奴好苦的命哟!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那人被她哭得动了恻隐之心,鼓足了勇气,颤巍着肥胖身躯,慢慢来到了隔间门口。 外头诸人被唬了一跳,原以为里头只有金莲一人呢,骂半日了不出声,却是还有个活人在里头。 这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正主张大户。先前张家人在外头砸门时候,金莲预感不妙,就塞了几个大钱,使人去后头请了他来。 “嚯!个老猪狗!俺还道你病得起不了身了,原是还有胆气来偷人!老娘今日非撕了你不可!”说着一跳而上,想要去扑老头子。 情急之下,“求生欲”激发了张大户的潜能,居然侧过身子去,堪堪避过了老婆子的恶狗扑食,朝着武家后门奔过去,夺命而逃。 待扑空了 分卷阅读12 的余氏再爬起来,也顾不上与金莲吵骂了,朝着外头的老头子追过去,两个五六十的老人家了,就在后头院子里厮打起来。 不过基本上是老婆子在打,老头子只有边躲边嗷嗷叫的份……场面好不热闹,个个伸头探脑看得起劲。 这张家家财丰厚,但却没个一男半女,与族里兄弟关系不睦,偌大副家业,可谓后继无人了。人人都乐于看这热闹,若能再得点便宜占占,那更是乐见其闹了。 果然,才几息的功夫,余氏从老头子头上扯下来的簪子,腰间拽掉的坠子,怀里抖落出来的钱袋子,甚至他脚底下蹬着的缎面鞋……全都被人捡走了! 迎儿一面将捡来的坠子火速塞怀里,一面咧嘴笑。 心内大呼痛快,这糟老头子,让他给她爹戴绿帽!让他打她爹!哼!就让他心疼死! 只是,这暗戳戳的腹诽才没多久呢,她脑袋又疼起来,似针扎一般,“啾”“啾”“啾”一声声的,她忙收住对张家祖宗十九代的问候,在心内“呸”了两声,暂停难听话,只恨不得再念两句“阿弥陀佛”了……痛才止住。 从来喜欢心里暗戳戳骂人的武迎儿,现在连这最简单最容易满足的“乐趣”也没了,她觉着人生很绝望! 苍天呐!她这是撞了什么邪,着了何方魔,就连心里骂声娘都不行了……定是潘金莲那毒妇给她施了魔障之术,迎儿“笃定”的想。 老两口打累了,终于躺地上气喘吁吁,尤其张大户累成了条死狗,舌头掉出来半截儿就缩不回去了。 余氏斜着眼睛看见,重重“哼”了声,也不与他请大夫,只对着武家三口道:“老娘限你们三日,将你们那两样破铜烂铁从俺张家搬出去,否则到时候连人带锅给你们甩出去!” 于是,整条紫石街都晓得,武家被张家撵出门了。 接下来几日,武迎儿再没工夫瞎想潘金莲给她下了什么蛊了。 第9章被卖? 迎儿不记得上辈子的自己,在这一日去了何处,只隐约忆得起来,她那日近晚食时辰家来,她爹就告诉她“明日搬家”了……本以为他们从张大户家搬走是因为没钱了再住不起,现在才晓得,原是潘金莲与老头事发,才全家被撵走的。 躲过一劫的潘金莲长长的舒了口气,而被下了最后通牒的武家父女两个,却头大如斗。 光一个“钱”字就恨不得愁秃了头。 迎儿想起来了,上辈子这时候,他爹愁着没处住,想要继续在紫石街租住下去,金莲嫌在张家丢了面,死也不肯再住这巷子,软磨硬泡,硬逼着她爹在西大街上买了那栋二层小楼。 这一世,迎儿本不想再去那处的,奈何她连续十几日攒下的小金库就在那后院水缸下埋着呢,不为旁的,就是为了那三百个铜板儿也得去的。 遂极力劝说武大:“爹啊,横竖咱们都得有地儿住,不妨就上西街瞧瞧去?那日我听人家说西大街上空屋子不少。” 金莲也受够了被街坊指摘的日子,在这破地儿没了街坊愿同她走动,无处安放她那颗躁动的心。 “前几日听街坊说到西大街上有栋小楼还不错,屋主人搬去了临清,你待会儿就去瞧瞧,若合适咱们天不黑就搬,懒得在这儿受闲气!” 潘金莲只顾埋怨在紫石街受气,却忘了是她先住了人家的屋,花了人家的钱,还偷了人家的汉子……余氏忙着与张大户夫妻斗法,没腾出手来收拾她就算好的了。 武大却难为起来,哼哼哧哧说不出句驳斥的话。 “这孬货,哼唧个啥?” “咱们……咱们,手头怕是也没几个钱……”其实这家里具体有多少钱,他也不知。 金莲啐了一口,给他背上捶了一拳,将他推出门去:“你先瞧瞧去,记得多瞧几家。”神神秘秘的。 武大郎愁苦着出了门,到晚食前又耸拉着张谷树皮脸家来。 “俺瞧过好几家了,一进带院子的都得五六十两,就是有栋茶坊隔壁的,因着那婆子日日煮茶汤熏腾腾的,也得四十两哩!” 金莲一听这般贵,就骂道:“这些黑心肝的死强人,怎不拿根大棒上街头抢人去!” “要不,咱们还是作租罢?先租个年……” “啊呸!”潘金莲一口啐到武大郎脸上,骂道:“你个没出息的,老娘嫁与你真倒了八辈子血霉,三十出头的汉子了,连个落脚处都没,只会让老婆闺女跟你上街讨饭去!” 越骂越起劲,仿佛将刚从余氏那里受的气,尽数宣泄在汉子头上她就能痛快了似的。 迎儿忍不住,晓得她打心眼里看不起她爹,就是要故意恶心她,故作天真道:“爹啊,咱们去典座屋也好,日后你同娘给俺生个弟弟,不也要住房?弟弟大了娶媳妇同样得生小侄子,也要住房。以后侄子大了生孙子,一屋子子子孙孙的更不是要住房……” 将个武大逗得“嘿嘿”直笑。 潘金莲一见到他那浓鼻涕样,丑得她下不了嘴去,哪里愿同他生儿子……还子子孙孙无穷尽呢,她想想就恶心,倒是想得美! 气得直接翻了个白眼。 武大笑过又失落,金莲这朵鲜花插在自己这堆牛粪上,愿意同他安生过日子就阿弥陀佛了,想要生儿子……那简直痴人说梦! 想着就悄悄的背过人去叹了口气。 “四十两就四十两,不过俺得先瞧瞧去!”于是先用了晚食,揭过不提。 到了翌日,迎儿照常出摊卖炊饼,潘金莲与武大郎上西街瞧房子去。 待迎儿卖完东西,挑了担子往西街去,想要趁搬家前再藏一次私房,恰好遇见二人正在那屋前与人说话。 迎儿见躲不过,只低着头挨过去,唤了声“爹”。 “今日倒早,明日不消卖了,咱们先交了银钱,明日就搬过来。” “呦!这是你家大闺女呢?呦!这一身细白皮儿,好闺女几岁了?”一张臭烘烘的嘴巴凑到迎儿脸旁。 迎儿微微退开两步,忍住心内厌恶,垂首不语。 “嗨!王大娘莫理她,这死丫头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 “大娘且先宽限俺个把时日,将这屋子留好了,俺们家去筹钱,不消天黑定将钱送来。”潘金莲难得给人好脸色。 “哎哟!我的好娘子诶,真是水灵灵娇艳艳,花骨朵儿一般的人物,这邻居我就认定你了,定将你房子好生留着,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卖!” 迎儿心内冷笑,这老虔婆倒是会做张拿乔,那屋主将房屋委托与她,定是先予了笔辛苦钱的,现在四十两卖与他们家,定又从中克扣了一笔……这样两面通吃的事,上辈子她可没少做。 就是给西门庆与潘金莲牵线搭桥,她一面收了西 分卷阅读13 门庆好大一笔银子,一面又从潘金莲这边盘剥了些针头线脑饭食的去……委实可恶!那可都是她爹的辛苦钱! 迎儿咬咬牙,刚在心内“老虔婆”“老猪狗”“不得好死”的骂了几句,太阳穴就开始针扎的痛起来。 只得收了那暗戳戳骂人的话。 老天爷待她何其不公,连仅有的能让她躲着骂人的机会都没了,是要将她憋屈死吗? 脑回路清奇的武迎儿,只想得到暗戳戳骂人一招,却不知这世上,表达不满的方式多了去了,分,潘金莲与潘姥姥是没有的,只人都一样,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二人居然前所未有的统一战/线了,母女俩叨叨一晚上,翌日家去,就给了迎儿一个晴天大霹雳。 “啥?卖了迎儿?”这是武大郎难以置信的声音。 迎儿在外间听得心头直跳,愈发蹑手蹑脚,将耳朵贴到了隔板上。 “不可不可,咱们再想想法子就是了,孩子不能卖。”武大难得反对潘金莲时不结巴了。 “想法子想法子,想你个鬼!待会儿老虔婆就要来撵人了,你不卖她,拿什么典屋子?”金莲停了一瞬又道:“她个黄毛丫头,活计不做,吃起米粮来似饿鬼投胎,你要如何养得住?还想不想养儿子了?!” 迎儿屏住呼吸。 这毒妇倒是会打七寸,一提儿子,她爹就犹豫了。 片刻后,武大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孩子不能卖,她娘……我对不住她娘,她咽气前答应好了的,会将孩子好生拉扯大。” 金莲恨铁不成钢的捶了他胸口一拳,正好打在被张家人踢中的心窝处,武大痛“嘶”一声。 迎儿在外间未听到,只听她爹说不卖她,松了口气。她若卖身为奴了,还怎么报仇? “个孬汉子,你说吧,不卖她,哪来的钱典屋?没屋住,明日就得露宿街头了,俺这是倒了什么霉……”又循环回到了她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迎儿甩甩脑袋,仔细回想上辈子,她爹到底是哪里凑来的银子,但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上辈子的她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只想着如何讨好继母,待她哪日心情好了赏她朵绢花戴戴,只想着趁她不在家,悄悄在她胭脂盒子上摸一把,或是打开闻闻……对于这些关系着父女俩命运走向的大事,居然丝毫也不上心。 “不如……不如,俺出去借吧?”武大忍着心口疼痛道。 “借?找哪个借去?莫说你赤条条光棍汉子,没个三亲六戚,就是有兄弟姊妹,恁大笔银子,哪个又会借与你?”金莲说的是实话,他家这小本营生,哪日做不下去就歇业了,没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借账的就是要了他命,也是血本无归了。 更遑论他还不是清河土生土长的,从阳谷县奔这头来了,日后背了一身的债,拍拍屁股走人了,又找哪个讨去? 迎儿却精神一振,对啊,亲戚。 她险些忘了,除了她,她爹在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血亲——二叔武松! 第1o章命根 什么叫南辕北辙,天差地别?外头的迎儿想到了二叔武松,里头的武大郎却想到了西门庆。 “俺前几日在街上,听闻县里西门大官人,就是生药铺子开在县前大街上那位,放印子钱比旁人要便宜半分的利,不如……” 那印子钱可是利滚利的无底洞啊!迎儿恨不得冲进去,让她爹清醒清醒,这可不是借多少还多少的事儿。 今日借了十两,下个月就得还十二两;没恁多还的,好啊,先欠着,利滚利,下下个月翻倍还;更还不上了,没事,那就再再再下个月还……反正你就是还不上,他们有的是法子逼你。 上辈子的武迎儿深受其害。 或者说,她在阳谷县的婆家深受其害。 当时姚二叔帮她寻的人家,本也差不到哪儿去,奈何那小叔子闲游浪~荡,惹是生非,后来甚至还借了人家五十两的印子钱,进了赌场自个儿输个精光,只差裤衩子也输了去……当然,那连本带利的二百来两他也还不上了。 最后求到公婆 分卷阅读14 处,听说过了当日限期再还不上,就得剁手断脚。两老只得咬咬牙,做主卖了宅子并一座传了三百年的大理石屏风,东拼西凑才给他垫了一百两出来……为了他借的印子钱,当年婆家可谓是倾家荡产了。 故现在她畏印子钱如洪水猛兽,坚决不能沾! 好在,她还未进去劝阻呢,潘金莲在里头已经骂起来:“贼囚根子!说你的死呢,印子钱你借得起却还不起!趁早给老娘打消了这念头,若你实在非得借,先写了和离书来,放我自个儿家去,你爱找死莫牵连我!” 武大被她骂得讪讪然,不敢吭气儿。 迎儿觉着,难得潘金莲,终于能说句人话了……虽然她还是在骂她爹。 “唉,这房子是非买不可的,印子钱也不能借,不如……”潘金莲居然破天荒的放软了语调。 迎儿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自从那天与她打了一架后,她就提心吊胆,担忧着她会给自己送上份“大礼”,现在……是要出招了吗? “俺昨日家去与娘商量过,她倒是能借咱们二十两。” 武大犹豫着道:“这……这是丈母娘的送老钱,俺,俺不能要。” “啊呸!你个死孬汉,说借你就借你,推三阻四做甚?又不是白借的……” 果然,武大郎这才松了口气:“好好好,俺就是于心不忍,她恁大年纪了,身旁也没个使唤人……” “可拉倒吧,就你没二两骨头的身家,轮得着你对她不忍?算了,俺娘啊,说了……”接下来只闻“窸窸窣窣”动嘴巴的声音。 迎儿在外头恨不得将耳朵穿墙而过,终究还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到最后,她爹“啊啊”“嗯嗯”应了几声。 迎儿气得挠墙也无用。当晚,天还未黑,武大郎就揣着银子出了门,换了西大街上那栋房子的房契来。 一家子摔摔打打收拾了锅碗瓢盆被褥,腊月二十三天未亮,就往新房子搬了。 迎儿不忙收拾东西,反正她的“家当”横竖也就两件衣裳,第一要事是先钻床底,见那双红莲绣花鞋还好端端躺着,才大大的舒了口气。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就特意将绣花鞋藏在被褥子里,武大挑着他们房里的,迎儿抱着自己的,金莲……只顾捏着汗巾子翘着三寸金莲走她的路。 那画面就似个娇娘子指使着矬矮长工和半大丫头,隔壁邻舍见了都忍不住笑。 有那见不惯潘金莲的妇人就打趣:“迎儿啊,你家主家婆今日与你饭吃了不曾?前头那矮戳戳的奴才又是哪个?” 迎儿见她嘴角的不怀好意,她与潘金莲打机锋也就罢了,骂她爹“奴才”又是几个意思? 心内不爽,想着反正都搬走了,日后不定啥时候才见得着面呢,突然就“恶向胆边生”,抬起头来说了句:“金锁姐姐做了奴才,桂花婶子就全家都成奴才了,可别赖俺家!” 周围哪个不知她说的什么,都纷纷笑将起来,将桂花婶子笑得脸色涨红。原是她闺女金锁,被卖去临清做了丫头,这年景日子好过了,哪家再卖儿卖女都成了全街笑话哩! 迎儿只顾着在人前逞口舌威风,却没注意到前头的金莲回头望了望她,见她抬起头来露出来的丹凤眼,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 心内嘀咕:这死丫头,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迎儿终于正大光明,抬头挺胸的从紫石街走出来了,心内说不出的得意。 去了西大街上,炊饼生意更好做了,她每日就能多攒下几文钱来,一年下来也是五六两银子的,五年就是三十两……三十两应该够她报仇了罢? 况且,不消三年,她二叔就要寻来了!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打虎英雄啊!任她潘金莲是只母老虎,也挨不住二叔一顿拳脚,到时定能打得她哭爹喊娘。嗯,她要她跪地下喊自己“姑奶奶”,还要她拿出藏在妆台底下那两盒茉莉花粉,她也要抹点看看,可白不白! 小丫头只顾“憧憬”着那画面,却没注意自己包在被褥里视若命根子的绣花鞋,慢慢的随着她走动,滑落下去,何时掉了都不知。 直到都到了新家,武大将二楼上靠茶坊的小房间指给她作“闺房”,她搬了被褥进去,才惊觉鞋子不见了。 那可是整整八十文钱呐!是她报仇的“启动资金”了,没钱她还怎么扳倒西门庆?迎儿急得团团转。 “个死丫头,是驴托生的不成?转得老娘脑袋发晕!” “娘,娘……” 金莲斜着眼睛问:“有鬼来拉你不成?” “娘啊,可有见到俺那绣红莲的花鞋?” 金莲眼神微闪,随意敷衍她道:“死尸守不住三块棺材板的货,莫不是一路走来掉哪儿了,还不快折回去找?” 迎儿信以为真,满脑子只有那八十文钱,撒腿就往楼下去,奔着原路没头苍蝇的乱找。 王记茶坊,驴肉馆子,卤鸭子店,成衣铺子……眼见着要拐进紫石街了。 别说,还真让潘金莲给“歪打正着”了。 “喂!你在找甚?” 迎儿抬头,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粗麻衣裳灰不溜秋,脸貌倒是白净,也算浓眉大眼,有两分机灵劲。只是他的手背在身后,不知藏了什么。 迎儿一时好奇,想要偏头瞧瞧,他藏了什么。可她往左边偏,他身子就往左边斜,她往右边偏,他又往右边斜……横竖就是不给她瞧见。 这厮委实可恶!迎儿银牙直咬,刚要在心内暗戳戳骂人,就听他问:“你,不记得我了?” 迎儿将目光放到他脸上去,嗯,不认识。 “那日,你在狮子街上撞到我了……”少年提醒她。 狮子街……撞到人……哦,迎儿恍然大悟,下意识的就抬头看他头顶,那里怪模怪样的成年男子发髻已经不在了。 少年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摸摸自己头顶,嗯,今日未再簪那簪子了,为了显得成熟稳重些好得了那差事,他容易吗他?家里老爹病得起不了身,他再不出去攥摸几个钱,父子俩都得喝西北风哩! “想起来了?” 迎儿不耐烦的点点头:“嗨,你有话快说,俺还有事哩!”有屁快放。 “怎的?有啥事?说来我听听,兴许我能帮你呢。” 迎儿低着头,悄悄翻了个白眼,心道:俺命~根子丢了,你能帮俺找回来不成?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快快闪开,莫拦着俺寻命~根子! “嗯?怎不说话了?你说出来,兴许就能寻到了……让我想想,可是脚上穿的某样物件儿?” 迎儿连忙点头,绣花鞋可不就是穿脚上的。 “可是绣了花儿?” 迎儿正想顺着他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再见他那双手仍在身后藏得严严 分卷阅读15 实实。 顿时大怒! 这死囚根子!是他捡了自己的鞋! 少年见她神色,晓得她已经猜到了,自觉着无趣,就将鞋子从身后拿出来:“喏,你寻的可是这个?恁大个丫头了,走路就不能小心些,连鞋都能丢,咋不将你自个儿也丢了……” 迎儿却不管他嘀嘀咕咕,一把抢过失而复得的宝贝,自己在那鞋帮上捏了捏,又在鞋底上摸了摸,平平整整,穿脚下倒是舒服,花了钱买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等等!平平整整?! 她当时就因为缝了钱进去,将鞋底垫高了再穿不了,连趿都趿不了,才放床底下的!现在平整了,那她的钱呢? 鞋不是命~根子,钱才是! 迎儿抬头,见少年笑得不怀好意,这王八羔子偷了她的命~根子了!她的仇报不了了!一股火气直冲心头。 “嗷”了一嗓子,就如出膛的炮~弹,“嗖”一声往他身上扑去。 第11章泼妇 怒发冲冠为命~根的武迎儿突然朝着少年扑过去。 虽已是十五六岁的半小伙子了,仍是猝不及防被她扑得连退两步。 当然,那小炮~弹的威力,可不仅仅只让他退两步。这半年来,迎儿每日挑着二三十斤的担子早出晚归,早练出了一身牛犊子的力气来。 少年连退两步也未能止住那股劲头,直接被她撞得一屁股跌坐地上。 迎儿满心满眼都是她忍气吞声攒下的八十文钱,这王八羔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它偷了,不,是“它们”,它们是她的宝贝! 想着愈发怒不可遏,伸出两只小爪子,将少年一把推平躺地上,她自个儿一个猛力坐到他腰上,捏紧了拳头,照着他胸口就是一拳。 “哎哟!” 少年被迎儿“铁拳”打得回过神来,眼见着她第二记铁拳又朝自己门面来了,赶紧伸手拦住,一把捏住她小拳头。 “这是做甚?” “狗杀才!还敢问姑奶奶做甚!姑奶奶今日就先打得你满地找牙!”迎儿说着就暗暗使劲,想要将他手里的“铁拳”抽~出来。 可她终究不过是十二岁的女孩儿,哪里是少年的对手,使劲拔~了几次,都被他捏得死死的。 哼,看不出来瘦竹竿一根,还有这力气,狗杀才! 迎儿想着就腾出正撑在地上的另一手,朝着他胸口,出其不意又捶了一拳。 少年“哎哟”一声,喝问:“死丫头是疯了不成?怎跟个泼妇似的!我好心好意将东西还了你,你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换了旁个你试试看,哪个会物归原主?”若再遇到个登徒子,这时候风气虽然开明不少,但拿了你的绣花鞋也能赖上你,这辈子就只能嫁与他了! “哼!还敢说‘物归原主’?姑奶奶里头恁多……恁多……那可是命~根子!”说着就又捶了他一拳。 少年又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拳头,将她两个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喝问:“什么命~根子?你是疯了不成?” 迎儿可不管,只顾着拼命抢拳头,拳头拿不出来就抬脚踢,够不着就用屁股墩坐……大抵女人打架也就这些本事了。 只见她深深吸一口气,提起屁股来,憋足了气狠狠的“嘭”一声猛坐到他腰上去,将他震得“嘶”一声。 迎儿见此,晓得自己找对窍门了,再接再厉,愈发狠狠的用屁股墩儿怼他,连续五六个,少年果然被她“打”得受不住了——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哼!狗杀才,让你偷姑奶奶的钱! 少年只觉身子烧成了火炭,尤其下面那处,直接成了滚烫的……小姑奶奶啊,男人哪里经得住你这般折腾? 捶他也就罢了,不过是挠痒痒的力气,先前那几声他都是装的。只是,她屁股再继续往下头挪一寸,他……他的男人威风就要被她祸害了! 却压根忘了,他也才十六岁,哪里算得上“男人”。 “得了得了,小姑奶奶,小泼妇,你说说我怎得罪你了,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啊!” 迎儿深呼吸两口,冷静下来终于开始后怕了——自己居然打人了?!要是招来他报复怎么办?!要是把他打伤了被讹医药费怎么办?! 不管哪种情况,潘金莲都会打死她的!小丫头也顾不上说缘由了,只在心内害怕。 “呦!不得了!矮王八的闺女和郓(音同运)哥儿打起来咯!还打了郓哥命~根子!”有个小子见鬼似的叫起来。 迎儿与郓哥回头,就见那群小子已经呼啦啦叫着跑远了。 都是紫石街的孩子,两辈子加一处,都没少欺负迎儿。 小丫头恨得牙痒痒,恨自己怎不早重生两年,非得像这郓哥儿一样,打得他满脸通红。 唉,等等,他叫郓哥儿? 迎儿低头,冷着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同我架都打完了,才想起来问我名字,是要记下名儿来,日后上门寻仇麽?” 迎儿见不惯他吊儿郎当,不好生说话的模样,冷着脸严肃的问:“你到底叫什么?” “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老爹姓乔,我是郓城生人,都叫我……啊!你又打我做甚?!” 哼!打的就是你个王八羔子——乔郓哥! 上辈子若不是你,俺爹也不会死,咱们这是两辈子的大仇了! 却原来,上辈子,武大郎整日早出晚归卖炊饼,他老婆与西门庆通奸,街坊邻居虽也知道,却不敢与他说。只那乔郓哥,因着王婆打骂了他,便将老虔婆怀恨在心,苦于自己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自个儿报不了这仇。 便想到一招利用武大郎的计谋来。只要让武大晓得他老婆的奸情,用难听话激一激他,再领他本人来撞破他们丑事……这样王婆既得罪了西门庆,得不到银子,又得罪了邻居武大郎……他的仇也就得报了。 若非他将她爹领去撞破,不与她爹胡乱出谋划策“捉奸”,她爹定会好好的听二叔话,乖乖等着二叔回来做主……又哪里会被西门庆打? 这王八羔子就是害死她爹的导火线! 迎儿恨得牙齿“吱咯”响,拿出拳头照着他脸上两拳。 乔郓哥被打懵了,“呸”的吐出一口口水:“小泼妇,你疯了不成?我又怎么招你了?” “让你自私!让你去找俺爹,让你怂恿他,王八羔子!” 乔郓哥被她打得无法,一拳两拳是不痛,但十几个拳头下去,又是打的脸,他也受不住了,一把捏住迎儿两只手,心道:真是个小泼妇! 迎儿手动不了,就低头用嘴咬! 于是,那群跑远了的小子再折回来,看到的就是女孩趴在少年身上的用嘴运动画面,还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命根子”等不可描述名词——“哎哟!不得 分卷阅读16 了了!矮王八的闺女亲了郓哥儿了!” “到底是亲他?还是亲命根子?” 大声喊着一哄而散,屋里大人听见,都开了门出来瞧。 接下来,接下来的事,武迎儿终其一生,都不想再忆起。 总之,这一架后,武迎儿出名了。 归功于长舌妇与捣蛋鬼们,以讹传讹实在威力不凡,“武大郎他闺女打架不要命,打断了老乔家独苗儿的命~根子”这样的故事越传越过分,到后来,居然比“武大郎老婆偷了后头张大户”的故事还有名。 年后走上街,众人看她眼神都不对了。 “迎儿,你真打断了他的命~根子?”那婆娘挤眉弄眼,一看就不怀好意。 迎儿将头颅扬得高高的,一字一句解释:“不曾哩!是他偷了我的钱。”那群捣蛋鬼听见的“命~根子”是她对自己小钱钱的昵称,才不是那王八羔子的什么身体器官呢! 妇人见她抬起头来,露出亮晶晶的细长长的双眼来,倒是愣了愣。 原来,这孩子生得也挺好看的,将来大了比她继母也不差……还好随了她娘。 “这几日迎儿遇了甚好事?这头扬的,眼睛都长头顶上去了!” “无甚好事,就是俺家搬到西大街了,婶子今后有闲记得来顽。” 那妇人抬头看看天,太阳还是从西边落下去啊——“这孩子,倒是会说话,记得前几日还不敢抬头看人哩,奇了怪了,莫非是那新房子的风水好?” 迎儿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来。 要说她与乔郓哥这一架,除了让她在西城大街小巷“扬名”以外,还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 她自认为“赢了”的一架,给了她迷之自信。 哼!姑奶奶连乔郓哥都打得过,还会怕你? 哼!姑奶奶可是险些把乔郓哥都打哭的人,会怕你? 要说乔郓哥是哪个,那可是将来东平府守备下大名鼎鼎的乔副将,杀了多少鞑子她不知,鞑子听闻乔家军名号如何害怕她也不知,只晓得上辈子直到临死前,一起逃难出来的人都在说他的英雄事迹。 这样的英雄,还不是要被她骑在身下猛打? 哼! 少女迎儿傲娇的扬了扬小脑袋,捏紧手中银子。 那日趁乱抢了张大户腰间挂件,她贴身藏着,提心吊胆等了一个月,张家人也未再来寻,今日出门整好拿去当铺当了。 她特意避开西门家的当铺,去了一家上辈子就听说风评不错的铺子,当了五两银子,算一笔横财了。 况且是从她爹仇人那里发的横财,她高兴得都要哼小曲儿了! 只是,这股高兴并未持续太久,才到家门口呢,就听见一把尖锐的老妇声音。 “呦!娘子这支簪子一簪上去,老婆子得揉揉眼睛,可是天上仙女儿下凡来了?” “干娘惯会打趣人,奴这蒲柳之姿,哪当得起。”迎儿光听音,都能猜到潘金莲已经笑成啥样了。 “奴问句,干娘成日间独自个儿在家,守着半死不活的生意委实难熬,不行就让俺那兄弟家来罢。” 王婆的儿子王潮因与人斗殴,打断了对方的腿,怕蹲监就连夜跑了,被县里通缉到处拿人,都跑了两三年了杳无音信。 当然,王婆对外说法是“杳无音信”,但迎儿晓得,上辈子他可是偷着回来过几回的。 突然,小丫头就眼波微动。 第12章设计 迎儿在楼梯上听见金莲问王潮的事,突然就灵机一动。 那王潮也不是好东西,与上辈子的小叔子一副德行,吃喝嫖赌样样在行。但王婆为了他,还是以牵线搭桥为名,想出个“挨光计”,讹了西门庆好一笔银子。她不心疼西门庆的钱,只心疼被她私心害死了的爹。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迎儿眯着眼睛笑笑,上了楼,又垂首敛目,还是以前那个不敢看人的模样。 “娘,俺爹让俺家来告一声,今日生意好,他回不来吃饭了,让俺与他送去。” 正说笑嬉闹的二人停住话头,王婆子“啧啧啧”咋舌:“好丫头,可知那日出名了,那乔郓哥被你打断了命根子,说不定日后就赖上你了!可怕不怕?” 经了那“成名一战”,迎儿已经能够协调好内心想法与面部表情了,适时的作出一副她们乐意看到的害怕表情来。 缩着肩膀低着头,小声问:“可是真的?那怎办?俺不要嫁与他!娘你快同俺爹说,俺不要嫁与他。” 王婆与潘金莲哈哈大笑。 迎儿继续装作不解,抬头弱弱的看着她们,问道:“王奶奶你们笑甚?” 二人笑得愈发厉害了。 尤其是金莲听说二人大打出手的起因是那双绣花鞋后,愈发笑的得意了。 姜还是老的辣。 陪着她们演过一场戏,迎儿下楼,进厨房做饭了。 自从搬来西大街,可能是为了在街坊前争面子,潘金莲也没以前那般扣扣索索了,每日的主食,不是炊饼就是白米饭,肉虽轮不到入迎儿的口,但光吃主食也能够她吃饱了。 故做饭就简单多了,只消热一热早上留下的几个炊饼,煮一锅热乎乎的菘菜豆腐汤,蒸一条香喷喷的腌鱼就可以吃了。 王婆嘴巴了得,又会奉承潘金莲,二人直到迎儿饭做好了都没叨叨完,眼见着饭菜熟了,金莲邀约了两句,老婆子那屁股就黏在凳子上,顺势上了桌。 果然,金莲待王婆比待她亲娘还热情,左一句“干娘尝尝海子边的鱼”,右一句“干娘牙不好多吃点菘菜”……就是潘姥姥也未得过这等待遇呢。 迎儿低着头动脑筋,若是任由她二人这般“亲热”下去,不消好久,潘金莲还是会走上前世的老路。 因那王婆不止卖茶,平日做的营生可多了,娶妻纳妾牵个线,买卖丫头做个中,接生抱小伸把手……外加本身茶坊里客人也有些,迎来送往认识的人就多。 想要帮潘金莲这朵插在牛粪上的“鲜花”寻个好花盆,再容易不过了。 她在惦记着给她们整点事,那头却有人将她惦记上了。 “郓哥儿,那日,咳咳……可是真的?”乔老爹半躺在床上,使劲压着喉间干痒。 “哪有!爹你莫听外头那起子胡说八道,我……我好着呢。”少年的耳尖悄悄红了,那天晚上,他终于懂了别人说的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 但她,为什么就是个小泼妇哩! 即使是在梦里,她那因恼怒而激红了的脸,气急了而水汪汪的黑眸都分外惹眼……明明是个多好看的丫头,为何就不能温柔些呢? “莫怕,若真……了,你同爹说,爹又不是外人。咱们有病早些治。” 郓哥儿哭笑不得,他好些呢!它也好着呢! 分卷阅读17 “听闻那闺女是武大郎家的?她家怕是也没几个钱,这医药费啊,咱们还是自个儿想法子罢。你也是,小子与那小闺女较个什么劲,就是较赢了你也没面子,况且还输了……伤了自个儿。” “爹,你快安生养病罢,莫操这闲心,今日要吃甚?我去给你买。” “莫买了,咱们有啥吃啥,你个小孩子,哪来的钱?可是又去做架儿了?” 郓哥儿不出声,他爹说的“架儿”是这时代一种特殊的行当,专在勾栏巷内干打探消息、帮嫖牵线的活儿,名声不太好。 “郓哥儿啊,日后爹去了,你还有几十年光景要过,咱这名声啊,可不能烂……没个年,你也要娶亲成家……”老爹说得语重心长。 乔郓哥就叹了口气,道:“爹,真不是。儿真不是做那架儿,年前我急着跑出去那回,是张小闲几个哥哥组了队圆社儿,正好缺个人。” “我得了几个哥哥看顾,寻常也能得几文钱使。” 乔老爹一听是“圆社儿”,也就松了口气。 圆社儿与架儿又不同,是正经男子组在一处,专在各处踢气毬,也就是蹴鞠了,遇哪家红白喜事、逢年过节的图个热闹,会花钱请他们去踢一场,不止有酒菜招待,还有额外的赏钱可拿。 若遇哪家闲来无事的,也会请了他们去,教着家中男女主仆踢,从中得些辛苦钱。 甚至像东平府里踢得好的,民间还会发展出□□业来,有赌坊专开一队胜负的,有买输赢的,他们也总能从中得些好处。 若踢出名头来了,还有专门上东京城踢与达官贵人甚至官家瞧的……那可就真是赚大钱了。 这在后世,也就是职业足球运动员的身份,也算是个正经职业了。 “这爹也放心了,你只记得凡事跟着张小闲,他是个有成算的。” 郓哥儿点点头应下,出了屋去做饭,父子两个的伙食更简单,炊饼配咸菜,能吃饱就行……当然,炊饼也是武大郎那儿买的。 另一头,迎儿自想起上辈子的王潮曾在正月十二这一日家来过,就拿定了主意。 平日跟着卖炊饼,县里的人,十之五六她都认全了。 恰好那马道婆她就认得。 “小丫头,俺听说你们家搬到西大街上去了?怎就搬到那老虔婆隔壁去,恁大条街,除了她那儿难道就找不出座空屋子来?” 迎儿晓得她是王婆的死对头。 二人都做一样的买卖,同行相轻,本就是“有我没她”的性质,再加三年前她儿子又被王潮打断了腿,这新仇旧恨加一处,迎面都能撕扯起来。 “嗨,这也是俺娘想去,俺爹随她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娘,可是潘裁缝家那个金莲?” 迎儿点头。 “嗨!她啊,找那老虔婆就对了,都是心狠手辣,挑三拨四的性子,这叫啥,屎壳郎吃蛆虫,跋驴配着破口袋——全是破烂货!没一个好东西!” 迎儿心内憋笑,这认识够准确也够深刻!中老年妇女的骂街能力,她要好生学习,日后让乔郓哥那小瘪三再不敢惹她! 见她眼巴巴等着自己附和,迎儿忙肯定的点点头:“王奶奶同俺家娘,关系可好哩,多少知心话都只对俺娘说。” “昨日还说‘讨债的十二就要来了,连元宵节也不过就得走’,俺还奇怪哩,既是讨债的人,怎还要人家同她过元宵……俺娘倒是还宽慰了她几句,不过却将俺给支走了,也不知嘀咕了些啥。” 马道婆果然竖起了眉毛:“哦?她真这般说?” 迎儿点点头,老婆子抖着眉毛若有所思。 “好迎儿,那你再同俺说,她们还说了啥。” 迎儿苦恼着摇摇头:“俺也不知哩,只没头没脑听了这几句,还说她十二不开门了,让俺娘一大早的往后院去给她整治酒菜,似是要招待什么人。” 迎儿心道:时间、地点都抖给你了,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马道婆冷冷一笑:哼!要招呼哪个,还不就是那短命的棺材秧子!害她儿断了腿,居然还敢跑回清河县来,既然他自个儿跑回来了……她要不让他吃几顿牢饭,那她儿的腿可就白断了! “俺也不喜欢王奶奶像看什么物件儿一般看俺,俺就喜欢道婆奶奶这般正派的老人家……您这般正派,家里孙子也喜欢您罢?也不知孙子几岁了,可进学了不曾?改日奶奶将他领了来,俺与他个大炊饼,让他好生读书,日后也给奶奶讨个诰命。”迎儿再加把火。 孙子……呵呵,她儿拖着条废腿,还去哪儿寻正经人家的闺女?哪里来的孙子?想到此处愈发恨了,若非那贼囚根子,她现在可不就是儿孙满堂的人了?说不定就像迎儿说的,儿孙读书出息了,她不就是官家太太了? 一切生活的美好,都被王潮毁了。 马道婆自此咬咬牙,怀了心事而去,迎儿黑亮的眸子里有淡淡的笑意。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的王潮在他们刚搬来那年的正月十二家来过一回。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他见潘金莲有两样值钱首饰,趁着午食后溜进了武家屋里,恰好被在睡午觉的潘金莲与武大郎拿了个正着。 金莲看在王婆的面子上,放了他去,但懦弱的无辜的武大郎,却还反被那王八羔子揍了一顿。 呵,上辈子的爹,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不畅快了都能来打一顿出出气啊!这一世,她要让这些猪狗也尝尝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滋味。 第13章王潮 还未出正月,县里不少人家都还兴每日一串炮仗的放。“噼里啪啦”炸起来,仿佛就能将这越来越淡的年味儿留得久一些。 迎儿早早的就被炮仗声炸醒了,躺床上发呆。 今日是正月十二了呢,她愉快的轻轻勾唇,荡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若是熟悉她的人见了,定会惊掉下巴去。 这还是以前那个武大郎的闺女吗? 迎儿听见隔壁房里有了动静,她爹又早早起来蒸炊饼了。自个儿也再躺不住,起身穿好衣裳,下了楼去,果然那个矮小的身影已经坐在灶下了。 “迎儿起了?这天还冷着呢,怎不多睡一会儿?”忙要让她去锅洞门前烤火。 迎儿打了个哈欠,帮着打了半盆热水来,父女两个分开洗过,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个不足巴掌大的小盒子,扣了半个指甲盖儿大一块乳白色的膏子,轻轻抹到脸上去。 这是她爹偷偷攒钱买给她的雪花膏,据说抹了脸白净得很,长期用还能让脸白如鸡子。当日问过她爹说是花了四百多个大钱,可把她心疼坏了,撺掇着要拿回去退货。 但已经售出的物件儿了,人家哪个愿意退?她昧着良心说了一箩筐好听话,那老板最后又送 分卷阅读18 了她半盒店里试用的,外加两朵绢花、两条头绳,才将小财迷的心疼病给治好了。 遂她用起来就竭尽所能的省,每日只舍得晨起洗脸时挖苍蝇大小点,抹到脸上,慢慢的,轻轻的从额头揉到两颊,再到鼻子再到下颌……最后已经没味儿了也要揉到脖子上去。 她已经将每日的净面抹脸当作一种享受了,仿佛慢慢的闻着那股“钱味儿”就能舒服些。 武大郎见闺女那闭着眼“享受”的模样,也就不忍打断她。直待她脖子也抹完了,才问:“今日可还跟爹出摊?” 迎儿猛点头,肯定要去啊,为了同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撇干净,她得有不在场证明啊。 当然,最重要的,是拦住她爹,不让他家来,不然保不了又要被王潮打一顿。 于是,父女两个也不耽搁,待炊饼出笼就急着出了门。 而自他们走后,金莲睡到日头照到窗棱上,才被一阵拍门声吵醒。 “金莲,快起了,昨日不是说好要来替老婆子整治酒席的?怎这时辰了还赖被窝,也就你汉子是武大郎了,若换了旁的男人,还不得……” “干娘倒是早,大清八早来催命!”金莲瘪了瘪嘴,睁开朦胧的睡眼,见窗棱上暖融融的阳光,也有点难为情,将这“锅”推到迎儿头上,骂道:“那死丫头昨晚让她叫俺的,好吃懒做将老娘交代的事忘光了。” 王婆子进门来听见,“噗嗤”一乐:“你啊,冤枉那丫头了,俺见着老早就跟她爹出摊去了。” 金莲被当面揭穿,脸不红心不跳,神情自若的起身梳洗。 只见她净过面,抹了层猪油膏子似的东西,又擦过一层淡淡的茉莉花粉。将个小脸抹得白扑扑,又要找眉笔与口脂来,王婆子就惊诧道:“娘子这是做甚?打扮得倒似个仙女儿了,但老婆子那肮脏灶下怕是污了仙女儿……” 金莲纤手微微顿住,反倒笑起来:“干娘倒是会说笑,俺这丑模样,可不就得拾掇拾掇?干娘莫催,待俺收拾好了定帮你做一桌好席面出来。” 王婆子撇撇嘴,怕自己那讨债鬼家来了不见她,弄出动静来,又颠颠下了楼去。 直到她将饼子都蒸上了,菜肉全洗好切好装盘了,金莲才姗姗来迟。 王婆子看着她那身玫红挑银线的衫子嘴角抽搐,就这模样,还怎上灶?于是又只好使她出去茶锅旁看着,若有客人来了,就帮着打打茶,收收钱……这生意本说好今日歇业的,但她怕街坊起疑,还是装模作样又开起来。 金莲拿了把瓜子儿,坐在外头水帘子下,翘起二郎腿,不消多大会儿功夫,那地上已经薄薄盖上了一层瓜子壳儿。 “哗啦”一声响,玳瑁水帘子被掀开,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窜进来,只见他高六尺有余,长手长脚,头戴毡帽脚踩雨靴,靴缘还沾了好些泥土,大正月里裹这般严实…… 金莲瓜子儿都惊得忘记吃了,愣着道:“敢问壮士……” “哟!还有小娘子啊,俺娘给俺备得真齐全!”说着就过来拉潘金莲的手,惊得她打了他一下,骂道:“死囚根子,拉你老娘做甚?” “哟呵!俺就稀罕这种伶牙俐齿的,小辣椒!”说着愈发拉住纤手,重重捏了一把。 “干娘!干娘!救命啊!平白无故进了个贼汉子!”梁山泊强人杀进梁中书府的事她也听了,只当自个儿也遭了呢。 老婆子顾不上擦手,颠颠着跑进来,一把捂住金莲嘴巴,喝道:“哎哟我的娘子诶!快小声些,他不是歹人。” 金莲这才晓得他们是认识的,秋水大眼在二人间转了转,生了一样的长马脸眯缝眼……回过神来,这怕就是王婆的儿子了。 王婆子放开她的嘴,拉着王潮抹眼泪:“好你个小短命的,一去就是三年,再不家来就等着给老娘收尸骨罢!”又重重打了他两拳。 “哎哟!娘诶,俺这不是家来了嘛,可莫在娇娘跟前丢了俺的份……”一面油嘴滑舌,一面偷瞧潘金莲。 将金莲闹了个大红脸,似笑非笑斜着眼儿觑了他两眼。 那眼里似含了秋水,盈盈荡漾,王潮的身子骨儿一下就酥了,若非还饿着肚子,只恨不能立马就能云雨一番。 王婆子见状,重重咳了一声,道:“烦请娘子去帮老身看看锅里。” 金莲羞红着小脸去了,母子二人开始说起离别来。 “死囚根子,倒是好狠的心,与你那死鬼爹一样……这三年都去了哪儿?” 王潮猛灌了两碗热乎乎的茶水下肚,大马金刀躺坐在椅子上,回道:“俺跟着走商的去了一趟西北,那头枸杞子种得可好,俺寻思着啊,娘给俺筹点本钱来,过几日再去走一趟,定能赚上一笔!” 王婆沁了一口骂道:“啊呸!莫说去党项人地盘上走商的话了,就是只离了清河县,俺这心口都像缺了块……老娘就是有那钱也不与你!” 王潮眉毛一竖,急道:“俺亲娘诶!你只俺这一个儿子,走街串巷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俺独一个,难道还养了汉子不成?”说着怪模怪样挤眉弄眼。 “滚滚滚,俺同你说着正经的,莫来编排你老娘!” “你一辈子攒下的银钱,不拿来与俺花,还能与哪个?亲娘诶!你儿子能不能翻身可就看这回了。” 王婆其实早心动了,只“嗯嗯哈哈”随意敷衍着,怕外头金莲听见。 “娘啊,给不给你倒是放个准话啊,做甚支支吾吾。” “嘘!你个死囚根子!隔墙有耳没听过?仔细让那小娼妇听了去,将你传扬出去……”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去将屋后门给闩上了,好让院子里的金莲进不来。 “那小娼妇是哪家的?”久经风月的体态,配上妖娆妇人的打扮,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王潮想着就得意起来,待会儿请着她来吃两盅酒,说不定就能上手了。 “警告你,可别沾她身啊,这娼妇不是个好惹的。她原是张大户的房里人……” 母子两个如此这般的说起来,谁也没注意到水帘子外头有几个人影晃动。 王潮一路风餐露宿偷跑回来,路上躲躲藏藏不得好生歇息,在暖烘烘的茶局子里坐着,听他娘叨叨半晌,慢慢的就困乏起来。 就在他眼皮儿半睁半闭之机,突然“哗啦”一声,水帘子被猛的拉开,五六个持刀拿棍的男子就冲进来。 王婆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儿子提起往后门推,一面将自己头脸转朝那几个男子,喝问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各位闯进老婆子家来是想做甚?” 打头那男子近七尺高,一身灰黑皂衣,生得剑眉星目,好不威武。 只见他往前两步,正色道:“老婆子且速速避开,刀剑无眼,俺们奉命捉拿逃犯王潮。”说罢不再理她,欲绕过 分卷阅读19 她去。 王婆偏不让开去,只在那张牙舞爪横加阻挠,想要给后头的儿子争取时间逃跑。 哪晓得也是她作茧自缚,才将怕金莲听见母子私话,将门闩得紧紧实实,情急之下,笨儿子王潮在那儿拔半日也出不去。 …… 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几名皂隶就将王潮拿住了。 直到儿子被押解走了,王婆仍在门口哭得回不过神来。 众人听他“儿啊心肝啊”的哭,有几个老街坊不忍,就上去劝开了:“罢了罢了,权当给他吃点教训,坐几年牢也替你省点心……” “啊呸!你儿才坐牢哩!你全家坐牢!你家方圆十里全坐牢!”王婆一屁股跌坐地上,破口大骂。 街坊自讨没趣,吐了口唾沫也走了。 迎儿拖着她爹,卖完炊饼,一会儿去买面,一会儿去瞧柴火,一会儿又说要扯点尺头做衣裳……磨磨蹭蹭,直到人都被抓走了,传到县前大街了,才家去。 嗯,小财迷很满意,重生一回,终于使上了力,让他爹成功避开了一顿打。 迎儿心满意足的多吃了两个炊饼。 第14章离间 当然,翌日,迎儿就更满意了。 王婆子回过神来,开始觉出不对劲了。他儿子是偷偷摸摸家来的,提前两月就给她来了信,前天晚上趁夜进的城,没人知道他的回来。 除了一个人——潘金莲! 她清楚的记得,初十那日,自己同潘金莲提过一嘴。 潘金莲?!联想到那日磨磨蹭蹭不下楼的情景,好似多不情愿般……涂脂抹粉勾汉子也就罢了,还勾她儿子!若非怕她听墙角,她又怎会把门给闩紧了?她儿子又怎会跑不出去? 想到此,只恨得咬牙切齿。 这天杀的死婬妇! 王婆子可不是什么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人物,想到了就行动,连外衫也顾不得,直奔后院而去。 “啪啪啪!” 迎儿被那拍门声唬一跳,她家后院的小角门只街坊几个会来,这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来了。 “死丫头,看什么看?还不快开门去!”潘金莲夺过她手中鞋底,在她后背上打了几下,使她下楼开门。 迎儿背过身去撇撇嘴,说什么“教”她做针线,不过是扣留下她来做苦力罢了,将那费时费力的纳鞋底、打蜡全丢与她做,自个儿在旁嗑瓜子儿……做也就罢了,迎儿看那鞋底大小,根本就不是纳与她爹穿的! 好啊,拿着她爹的钱,使着她,却不知是做与哪个野汉子穿!哼! 迎儿嘟着小嘴,猛的将门拉开,王婆子不防,一个狗啃屎扑进来,险些扑掉了门牙。 爬起身来又要追打迎儿。 迎儿早一溜烟跑了,想打她?先年轻五十岁再说! “是哪个来了?” 王婆一听见潘金莲这娇滴滴狐狸精样的声音,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上迎儿了,“噔噔噔”顺着楼梯跑上去。 小丫头本躲得远远的,见了这情景,眼里突然就闪起八卦的火苗,悄悄跟在后头,蹑手蹑脚爬上楼梯半道,竖起耳朵来。 “干娘怎来了?快来吃茶……” “啊呸!吃你娘的茶!老娘这是倒了几辈子霉,遇到你这狐狸精,骨头里透出股骚~气来,你四处睡汉子也就罢了,凭啥来祸害我儿?” 说着,迎儿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声,还有桌凳重重磕在地板上的“嘭”声。 小丫头在心疼她家家什的同时,又忍不住的开心。 “干娘这是何意?昨日兄弟被捕的事俺也听见了,知道的说你心里吃气,不知道的还当发失心疯哩!” “呸!个小婬妇!今日老娘就让你尝尝甚叫失心疯!”说着就一个恶狗扑食。 金莲被她扑倒,压在身下甩了几嘴巴子,又被她在胸脯软肉上掐了几下,疼得“爹啊娘啊”的喊起来。 “老娘掐烂你这破鞋!让你告嘴,让你勾汉子!”一面掐她涨~鼓~鼓的胸脯,一面赏了她两个嘴巴子。 迎儿在楼梯半道上听得畅快,看狗咬狗真畅快! 看吧,这世上之事,只端看她想不想,不然哪有她做不到的?窝囊了一辈子的她,终于自觉“扬眉吐气”的得意起来。 哪晓得她光顾着得意,却未见后头角门进了个人来。 “嗯哼。”男人咳了一声。 迎儿回头,见是个穿着灰色直裾常服的男子,看个头高大极了,浓眉大眼,极其精神。 “小丫头在上头做甚?”男子走过来。 “俺……俺……”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低垂着脑袋,又恢复了以前那副懦弱模样。 男子轻笑一声,他方才明明瞧见她亮着一口大白牙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狐狸,笑得张狂又得意。 “还不下来麽?” 嗯?迎儿抬头,眨巴着眼瞧他,似是在问“你叫俺下去?” 男子点点头。 迎儿果然就蹑手蹑脚下楼去。 男子又轻笑一声:“何消如此,她们听不见的。” 迎儿抬头,果然,上头狗咬狗正热闹呢,哪里顾得上听下头动静。王婆只顾又打又骂,金莲不是她对手,哭爹喊娘呢。 小丫头又得意的笑起来,眯缝着长长的眼睛,毫不掩饰的得意……一点也不像她这年纪的孩子。 男子又轻咳一声:“上头的可是隔壁茶坊主人?” 迎儿点点头。 “可知她们为何争吵?” 迎儿装不知道,摇摇头。 男子就从腰间摸出半片青铜鱼符来,递到迎儿跟前。 她虽不识字,但也晓得这是衙门中人的身份证明了,左符在衙门内存根,右符在皂隶手中。 小丫头膝盖一软就要跪下,男子一手托住她胳膊,正色道:“罢了,又不是啥大官儿,你跪我做甚?” 迎儿战战兢兢,她只是下意识的以为,只要是官儿,那就得跪……没法子,上辈子的“奴性”根深蒂固了。 “现在肯说了罢?” 迎儿猛点头,一开口就爽快多了:“她们一个是俺娘,一个是隔壁茶坊的王婆。王婆一大早的就来拍俺家门,进了门又不说话,直奔楼上去,俺……阻拦不及……” 男子又轻笑一声,怕是不想阻拦罢。 “那是为何闹起来?” 迎儿丹凤眼一转,故作老实,道:“俺……俺也不知嘞!” “真不知?” 迎儿见他伸手去腰间,怕他摸出一把挎刀来,就慌了,急着点头:“知道知道,是为了王潮。” 男子眯眯眼,他记性极好,昨日他们抓人的时候可没见过这丫头……她家才搬来半月,她从哪里晓得王潮其人?又哪里晓得他被捕了? 于是也就不出声,由着她说:“俺娘向衙门里告密,让王潮被抓了,王婆来找她 分卷阅读20 理论。” 男子又眯了眯眼,那日来衙门里告密的分明是马道婆,与她继母没干系。 看来,这丫头不简单。 “救命啦!杀人啦!迎儿快去喊人,你娘要被打杀了!”潘金莲披头散发跑出来,冲着下头的迎儿求救。 迎儿只恨不得她能被王婆打死,哪里会去帮她喊人。 男子见此,皱皱眉,似乎是不太赞成她这般袖手旁观,突然就从楼梯下阴影里头走出来。 上头两个兀自撕扯的女人见了,突然就顿住。 金莲见王婆终于住了手,那眼泪说来就来,噼里啪啦打在前襟大开的衣裳上,哭喊了声:“求官人救命!” 王婆还想再追打,她却已经颠颠着小脚,跑到下头来……那“哒哒哒”的响声,迎儿看她如练了凌波微步的动作,只怕她一个不稳就摔滚下来。 终于,她想象中的一“摔”还是来了。 就在楼梯的最后两步,后头王婆还离了她一截儿呢,她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突然就“啊”的惊叫一声,朝着下头院子扑过来……那男子伸手接住了她。 迎儿突然就无趣的咂咂嘴,低下头去,说不失望是假的。 看来,世间但凡是个男子,就没有不倾倒在潘金莲石榴裙下的。 “官人,官人救救奴罢,奴要被她打死了。”金莲梨花带雨,扑在男子怀中,微微颤抖的身躯,云鬓乱斜也难掩她精致眉眼,露出大片白嫩的肩膀险些晃了迎儿的眼。 男子估计也要色授魂与了罢?王婆恨得直咬牙。 可惜,她们都想错了。 只见男子皱着眉推开金莲,正色道:“你这妇人有何话不能好好说?”一副嫌弃模样。 金莲愣住,不信世间还有男子不爱女人身子的,估摸着是自己功力不够,又加把劲,借伸手抹泪之机,将自个儿衣襟拉得更低了些,两座白盈盈的山峰就露了大半出来。 上头红彤彤几处,显然是被王婆掐的……愈发楚楚动人了。 男子却皱眉转身,再不看她一眼,问下楼的王婆:“王潮是你何人?” 老婆子见他就是昨日带头来抓人的,瞬间紧张起来,战战兢兢问:“官爷,可是我儿怎了?他怎了?他在里头穿得暖不?可吃得饱?” 男子嗤笑一声:“你只需回答我问题就是,问恁多做甚?”他又不是去享福走亲戚的,想要吃饱穿暖那就别犯事别逃逸啊。 婆子讪讪然:“王潮是我儿。” 男子又问:“他犯了事你可知?” “不知道,俺不知道我儿犯了什么事你们要抓他!” 男子见她还胡搅蛮缠,妄想狡辩,不耐烦极了:“王潮所犯之罪,人证物证俱全,你休想狡辩。他昨晚在牢里交代,曾犯过盗窃之事,将盗来的赃物尽数交于你。” “冤枉呐官爷!俺老婆子一个,哪里见过他什么赃物,俺……俺对天发誓,俺要是碰过他一个字儿,就让俺不得好死!” 男子愈发不耐烦她的哭天抢地,对着外头招呼一声,门口就进来两个皂隶,一人扭了她一只胳膊,押解上了。 “既你不好生说话,那就进牢里同你儿子说去。带走!”几人押着王婆走了,留下金莲母女俩张口结舌,都不相信王婆就这样被抓了。 第15章李瓶儿 不出半日,西城一带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王婆母子被抓了。 迎儿虽不知王婆犯的何事,但心内还是痛快不已,这老虔婆终于被抓了。她单纯的以为,只要她被抓了,潘金莲就与西门庆勾搭不上,她爹就不会死了。 就是潘金莲也痛快,老虔婆昨日打得她心口疼痛不已,也不知是着了风还是着了气,到后半夜居然还咳起来,一声声牵扯得白日被掐之处,痛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待武大郎挑了担子出去,她才悠悠睡去。 迎儿见她未扣留自己,也跟着武大出门去。 明日就是元宵节了,这几日街上热闹,她爹生意好做,每日都能多得几个钱——小财迷当然乐意去。 父女俩挑着家什上了县前大街,经过西门家药铺前,见贴了红纸的门关得紧紧的,还未出十五,他们家不开门。 迎儿就羡慕不已,要是自家也能有个这样的铺子就好了,哪天想开门就开,不想开就关着……不用大老远的搬东西过来,省了好些力气不说,就是晚间也能关得晚些,有不少顾客都是吃了酒还使人出来买饼。 若能将全天十二个时辰所有的生意都搂到怀里,就好了! “爹啊,不如你哪日去问问,在大街面上租个铺子多少银钱,咱们也学人家,开个炊饼铺子,也能多赚些钱哩!” 武大心知这是行不通的。 不说这铺子一年几十两的租金他拿不出,就是拿出租金了就自家那几个炊饼生意,一日也赚不了几个钱,哪来回本机会? 但见闺女眸子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模样,还是应了声“哎”。 小丫头就笑起来,仿佛已经看见成堆的铜板儿在向她招手了。 正说着呢,就有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怪道:“武大今日怎来这般晚?俺都等你两刻钟了,耽搁了我当差时间,今日的饼子得你帮我送家去。” 迎儿抬头,见是经常来的老主顾,就奉上笑脸:“好嘞!小哥哥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果然在主家前得脸就是不一般,这么好的料子都与你做衣裳穿!” 那小厮只觉心内莫名的欢喜,见她脸上艳羡,就得意的挺挺胸膛,装出一副大人模样,道:“你个丫头倒是嘴甜,来,与你两块点心。”说着就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 打开来果然是四块圆溜溜汤圆形状的点心,顶上还点了红红绿绿的点子,瞧着格外喜人。 “小丫头没见过罢?这是俺们府内自个儿做的,这点心师傅还是从东京城里学来的手艺呢!别看外头酥皮儿脆生生的,里头馅儿那可是软得很,入口即化。” 说着就分了一个给她。 迎儿自己不忙着吃,先拿干净纱布包了,递与她爹:“爹,你尝尝,东京城的点心呢!” 武大小心看了小厮脸色,见他并无反对,这才拘束两句,接过去一嘴就吃了……嗯,个头太小了,还不够他一嘴哩! 迎儿与小厮就呆住,她还想看看里头的馅儿可是真如小厮说的“入口即化”呢,她爹直接一口给吞了…… “哈哈哈,武大郎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啊,好东西都被你糟蹋了!”小厮笑弯了腰。 迎儿趁他笑弯腰之际,自个儿从帕子里偷拿了一个,小小的咬了一口,果然脆生生的,散发着一股细面独有的焦香……里头还有绿油油一团,看着软软的,迎儿用舌尖舔了舔。 嗯,很甜! 她喜欢! 分卷阅读21 这才满心欢喜,小口小口省着吃完。 小厮见她喜欢,又肉疼的给了她一个。迎儿谢过,帮着她爹包出四十个炊饼来,跟在小厮后头给他送去。 “敢问小哥哥如何称呼?是在哪家做事?” “你叫俺天福便是,俺在狮子街花家做事。” 迎儿奇怪,狮子街何时有花姓人家,便问:“是哪一个花家?” 天福笑道:“还有几个花家?便是花老太监家,只他身故了,将房屋地契给了第二个侄子……”小厮说起花家事来喋喋不休。 迎儿知道了,这便是上辈子她知道的那个花家了,李瓶儿的夫家。只是,他们这时候不是该住在西门庆隔壁麽?他们狮子街的宅子是花子虚失了官司入狱后才买的。 怎同她上辈子记得的情况不一样了? 迎儿满腹狐疑,跟在天福后头进了府。 “个小崽子,使你买几个饼,磨洋工找窍门半日才家来,你爹早等不得吃你的饼,出门去了。”一个老婆子叉腰在门内骂起来。 天福脸色羞红,忙小心着赔不是:“对不住冯妈妈,俺街上耽搁了片刻,您瞧,赶紧着家来,俺还请了卖炊饼帮送上门哩!”说着露出身后的武迎儿来。 迎儿垂首问了个安。 冯妈妈见她规矩,问她“哪家的”“几岁了”,迎儿都一五一十低着头答了。 老冯这才接过她肩上包袱,打开大致瞧了眼数目,正要结钱与她,就见个大丫头扭着腰出来,道:“老冯,娘使俺出来问问,天福怎半日不家来,可是被人拐跑了。” 冯妈妈笑道:“可不是,再不来就被这小丫头拐了!你们还不进去给娘们问个安?”就推了迎儿与天福一道进门。 二人跟着叫“迎春”的丫头,来到上房,一进门,见个瓜子脸柳叶眉的白净妇人坐主位上。 迎儿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嗯,她不止人好看,身上那金丝比甲配白绫袄也好看,头上两大支金灿灿灯笼簪也漂亮,耳朵上戴的坠子也好看…… 看着看着就呆了。 众人“噗嗤”一乐。 大丫头迎春说到:“好个不知礼的小丫头,看甚?” 迎儿回过神来,喃喃来了句:“娘子真好看!” 众人一愣,还道她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么一句……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瓶儿被她说得又羞又喜,嗔道:“好丫头,看不出来还是个小油嘴!你们快与她杯蜜水吃,看待会儿能不能再甜些。” 众人又是大笑,迎儿不知何故,自己只是说了句真心话而已,她是当真觉着花娘子好看。再加上她通身大家气派,性子温和,比家里那母老虎不知好看了多少去。 迎春果真倒了杯蜜水与她。 迎儿个小馋嘴,没见过世面,见人家给她,她果真三两下就“咕噜噜”喝下去了,喝完还用袖子抹抹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屋内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迎春指着她道:“怪小油嘴,现在喝了蜜水,岂不是要成小蜜嘴了,你们哪个来尝尝,她嘴甜不甜。” 她这句一出,迎儿也察觉出来了,这是在编排她呢……反正她也不害臊,晓得能赚钱才是第一要义,也就不翻脸,只装出一副糊涂样子来,由着她们打趣。 直到妇人打趣够了,又给了她几块点心吃,又吃了两杯蜜水,这场“围观乡下穷丫头”的打趣才结束。 李瓶儿问“这回买了多少饼子?” “四十个。” “那好,迎春,与她数八十个大钱出去。” 迎儿正要跟着迎春出门,李瓶儿又道:“可怜这丫头大清早跑一趟了,再给她二十个大钱,就当辛苦钱罢!” 迎儿终于反应过来要道谢了,忙跪下道:“多谢娘子赏钱,俺不辛苦,一点儿也不辛苦。”是啊,只要她爹还好端端活着,她还没有被嫁去阳谷县,没有被当“两脚羊”吃掉,都不辛苦。 李瓶儿被她认真模样逗笑,就问:“真不辛苦?不辛苦,那就以后每天都让你送来,怎样?” 迎儿刚想说还要同她爹出摊呢,但见主家开口了,送上门的生意没有拒绝的道理,就应道:“好嘞!只消娘子不嫌俺笨手笨脚,能多来瞧瞧娘子这般的仙女儿,俺不知得有多乐意哩!” 配上她那口铮亮的大白牙,显得特别真诚,十分中听。 李瓶儿就笑道:“好丫头,看来将才那几杯蜜水没白吃……你送来,每日多与你二十文辛苦钱如何?” 迎儿忙点头应下,跑一趟也不消一刻钟,却能多得二十文钱,她哪会不乐意。 几人说说笑笑正热闹着呢,有个小厮急慌慌跑进来说话:“娘,俺爹请了西门大官人并一众朋友来吃酒,使俺家来说一声,让先备上酒菜。” 迎儿一听“西门大官人”就腻歪,仇人就在那儿,她却束手无策的滋味,忒难受! 那头李瓶儿应下,对冯妈妈道:“他们一群男子汉,算上身边跟差的,少说也是二十来人……这四十个饼子怕是不够。” “小丫头你叫‘迎儿’是吧?今日交与你份差事,成了给你赏钱,可愿意?” 迎儿忙收起心内腻歪,郑重道:“但凭娘子吩咐。” “你且去帮我,再准备五十个炊饼来,午时前送到家,怎样?” 迎儿知道有钱拿,心内合计一番,这时辰,她爹的炊饼应该要卖光了,想去摊子上直接包就不行了;今日蒸出来的也已经全拿上街了,家里再没一个剩余的……这五十个,怕是要现时想法子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眼神一动,连忙应承下来。 到口的钱,哪有再推回去的道理。 第16章挖钱 迎儿出了门,顺着狮子街往东,找到武大,果然,他的炊饼已只剩五六个了,看着孤零零的横躺担底,委实可怜。 “迎儿怎去了这半日,可是主家为难你了?” 迎儿笑着摇摇头,道:“不曾哩!爹莫忧心,是俺平白得了桩好生意哩!”喜笑颜开间,就将她如何去了狮子街,如何见了花娘子,如何讨来了每日送炊饼的便宜全说了。 “我闺女果然能耐!”武大郎听罢,欣慰着点头。 迎儿也跟着傲娇的晃晃脑袋,又提醒一句,让他家去了不可与金莲说,每日这四十个炊饼她打算老早出摊前就送去,到时候每日多攒下一百文钱来。 武大自然听她的。 只是——“爹啊,他家现在还要五十个炊饼,剩下这几个咱们不卖了。” “那要不俺家去,赶紧着再蒸两笼出来?” “别了,家去又要被她瞧见,指着你骂,咱们就在外头解决罢。”说着拿眼四顾,果然就让她在不远处瞧见了一家同样卖炊饼的。 只是,他们家炊饼个头比武家又稍 分卷阅读22 微小了些,一样的价钱,大家当然更乐意买个头大的。 见武迎儿来到自家摊子前,那正瞌睡的刘老头睁开眼来,不冷不热来了句:“哟!这是刮的哪门子风,武家大姑娘怎来了俺这边儿?” 对这种不阴不阳的调调,迎儿上辈子早听惯了,也不觉着难堪,只笑着道:“刘大叔,你炊饼卖不卖?” 老头嗤笑一声:“不卖俺在这守着干嘛?” “那好,那你就包五十个与俺。” 老头睁大了眼,不太相信:“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平白又来捉弄俺!” 迎儿正色道:“是真哩,不信你瞧,俺都拿了钱了,一百个,你瞧瞧……”说着掏出钱袋子,将刚从花家拿来的钱抖得哗啦作响。 刘老头这才相信,生怕她反悔似的,赶紧着包了五十个与她。 迎儿给过钱,将好大一包炊饼提到武大跟前,拿出自家剩下的六个比了比,是小了点,但不放一处也瞧不出来。 迎儿让她爹去瞧瞧柴火,若有便宜的就多买两担,因为从明日开始,她家要蒸的炊饼会更多了。 自个儿扛着那一大包袱炊饼往狮子街去。 守门的小厮也不啰嗦,直接放了她进去。 “哟!这丫头倒是快,才将出去没两刻钟哩,居然就拿来了。”李瓶儿淡淡笑着,待她将口袋打开,才见居然有五十六个,且有六个稍微大些,面上笑意就淡了。 迎儿见她瞧出来了,晓得这时候只能老实交代,不可再耍小聪明,于是就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如何想了三条路子,如何买到炊饼的过程全说了,又说自家这五个就当对不住娘子,赔礼道歉的,再不收钱。 李瓶儿本也没觉着是个事儿,但见她如此认真交代,老实极了,心内好感顿生。但说她老实吧,她又能想到“李代桃僵”的法子来,委实有两分机灵……倒是越看越喜欢了。 只笑着夸她,在一百文炊饼钱外,又额外的给了她五十文,道:“好丫头,咱们家日后吃食还得望靠你咯!” 迎儿喜气洋洋拿了钱,在众人哄笑声中出了花家门。 待寻到武大,反正潘金莲也不知她多“卖”了五十个,只交了那四十个的账,自个儿攒下了一百七十文。 翌日,天还未亮,父女两个又起床蒸饼,估摸着潘金莲快起身下楼“检查”了,迎儿赶紧捡了四十个新鲜出炉的饼子,撒丫子往狮子街跑,拿了一百文又赶紧家来。 “娘,俺们要出摊了。”迎儿唤潘金莲,意思是咱们要走了,你要“检查”就快些,不然家来你又有话说。 “贼囚根子!嚎你娘呢,要去就快去,莫扰人!”金莲蒙在被窝里,迷迷糊糊来了句。 迎儿大喜,忙让她爹帮忙挪开水缸,将这四个月来埋下的铜板儿挖出来,她在四处张望把风。 待挖出小山堆的油纸包来,连武大郎都惊得合不拢嘴巴了。 迎儿点点头,示意“爹你没看错,这真的是钱”,又“嘘”一声,让他不要声张。 她拿出只背篓来,将这些大大小小的油纸包用背篓背了,上头盖上件破衣裳,就往街上去。 一路上,父女两个紧张兮兮,一个字也不敢说,生怕说句话就会将那些铜板儿吓跑了似的。 到了县前街,天色还未亮开,两人心不在焉的守着炊饼,等啊等,直等到太阳出来,街上行人越来越多,迎儿与她爹说明钱的“来历”,这才背起背篓,往城东而去。 她专门挑了一家大钱庄,找了角落,将那一篓铜板儿倒出来,去了油纸包,一个个的数,数了半个时辰才数清楚。 居然有四千二百八十个! 迎儿张大了嘴巴,每日三十个四十个的攒,有时只能从多卖的炊饼钱里扣几个,有时她说几句好听话,客人看她可怜给她几个“赏钱”,有时是见谁手上物件儿拿得多,她上去搭把手送到家,人家给的辛苦钱…… 就这么日积月累的,她没想到,自己真能攒下四千多个钱! 小丫头壮志满怀,拿去柜上,让活计帮她换了四两银子出来,剩下的二百八十个散钱,拿回去又太惹人眼目,不安全,只得软磨硬泡让柜上给她存着。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家“福运来”钱庄的生意就要做到东京城去了,成为清河县里为数不多的能与西门家抗衡的铺子之一,她的钱不止不会损失,而且还会赚几个利钱使使哩! 旁人来存钱,那都是几十两,成百上千的存,她倒好,二百八十个子儿……那小伙计恨得牙痒痒,连带着将才数出四千个铜板儿的眼花缭乱耳晕目眩,在她一连串吹捧下,纵是心内不爽至极,手却不受控制的给她存进去。 最后,迎儿拿着自个儿名字立的存条,颠颠着出了门。 从今往后,她也是有积蓄的人了呢!加上从张大户那儿发的“横财”,她就有九两银子了呢! 有了积蓄,才有机会报仇。 小丫头愉快的走在东大街上,只觉着正月里的阳光分外灿烂,从屋顶下露出来,像一束束发着金光的金条子……哪一日她能有这么几根金条子就好了。 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绣花鞋里那八十文要还在就好了,今日就能存下三百六十文。 想到此处,脑海中就浮现乔郓哥那不怀好意的笑来。 他咧着一口大白牙,双手叉腰,拿着她的绣花鞋,“不怀好意”的问:“小泼妇,你打断了俺命根子,这笔账要如何算?俺没法子传宗接代了,看来是只能让你嫁与俺了,俺要日日揍你,才能平息这心头之恨,你觉着呢?” 迎儿刚想在心内骂他一顿,忽然想起她现在中了潘金莲的“蛊”,不能随意骂人了,只得无奈的叹口气:小王八羔子,算你运气好,姑奶奶今日骂不了你! 想着就要绕过眼前之人。 嗯?等等,绕过?! 迎儿回过神来,自己面前果然是站着乔郓哥,活生生的乔郓哥。 “叹什么气?”郓哥问她。 迎儿回了句“干~你何事”,就不再理他。 大抵人都有这贱毛病,别人越是理睬他,他越是觉着没劲无趣,丢过也就罢了。反而越是对他不理不睬的,他越想追着问个究竟,仿佛能问出个好歹来,他就舒坦了。 看吧,十六岁的乔郓哥也不能免俗——“不关我事,我就问问你为何叹气。” 迎儿大步向前,不理他。 少年追上去,故意拦在她面前:“你告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哩!” 迎儿翻了个白眼,心道:八十文钱让俺犯了心疼病了,你能治不? “哎,你说你怎就这般泼辣,有啥不能好好说,偏要翻白眼的?” 迎儿被他缠得无法,就“阴阳怪气”道:“俺同偷了俺钱的王八蛋可没啥好说的……” 分卷阅读23 “嗨!你这小泼妇,还要我说几次,我真没偷你钱!”郓哥儿横着脖子反驳。 迎儿见他嗓门大起来,这才正眼瞧他。今日正月十五,狮子街有热闹的灯市,以张小闲为首的圆社儿们都被请去大街口踢毬,乔郓哥吃了饭刚要出门去同众人相会。只见他身上穿了上红下绿的短打,腰间绑了根黑色的丝绸带子,迎儿有些眼熟这装扮。 上辈子,鞑子还没打下来时,她小叔子就喜欢穿这衣裳出去,好像是要踢毬耍?她整日间只闭门做针线,还真没注意到外面的世界。 “怎么着?看小爷这身衣裳威风罢?天黑前有毬赛,你……要来看麽?” 迎儿不感兴趣的摇摇头,开玩笑,只有挣钱才是硬道理,灯市是热闹,但她没钱,光看不能买,愈发眼馋了……索性还不如不去呢。 “怎么着,还在生气呐?我真没偷你钱,不信?我对天发誓,若我乔郓哥偷了小泼妇的钱,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迎儿见他果然说得铿锵有力,敢发这种毒誓,应该就真不是他了。 但,不是他……那会是哪个? 突然,迎儿脑海里就浮现那日她哭着说“鞋不见了”,问潘金莲可有得见时,她脸上那一闪而逝的不自在。 那鞋子,后来她仔细瞧了,是被人拆开过又缝上的,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而能有这针线活的,除了潘金莲,她想不到其他人了。 这毒妇! 迎儿心内骂了一声。 下意识就伸手进怀,摸到硬~邦~邦的银子,立马调转头,往“福运来”钱庄而去。 第17章元宵 迎儿调头,回了“福运来”钱庄。 “小丫头,可别再来存几个子儿了!”先前那小厮怕她,恨不得躲到柜下去。 “俺这回可不是存几个子儿了!”迎儿高扬着脑袋,拿出个小银锭子并两块银角子“重重”放柜台上。 “哟呵!那还真是单生意了!”小厮一见银子就乐起来,拿了小称来称过,整整九两银不多不少。 乔郓哥的话提醒了迎儿,潘金莲拿了她藏鞋里的钱,只怕对她已经留了心眼,她若再将全部身家揣身上,保不齐哪日就被她搜刮了去。 只有存钱庄里,她才安心。 至于利钱多少她无所谓的,只要能保住本钱就行。 贴身藏好了存条,迎儿回到大街口寻武大,见他已经买了三担柴,多出两文钱,卖柴火的猎户就帮他们挑到家。 家里,潘金莲才将描眉画眼收拾完,厨房里依然冷锅冷灶。父女两个早饥肠辘辘耐不住了,随意热了热昨晚的剩菜冷炊饼,就着热开水狼吞虎咽起来。 金莲进厨房来,见那黑糊糊一团的剩菜,骂骂咧咧着又出去了,不一会儿进来,说是潘姥姥接她家去过节。 她一走,再没人骂骂咧咧,父女俩俱松了口气。 今日是迎儿重生一回,第一次有机会与她爹独自在家,又恰逢正月十五,倒是满心欢喜。 潘金莲前脚出门,武大郎后脚就拿了一百个大钱,让迎儿上街去,想吃啥就买啥。他自个儿也出门去,买了几大口袋的细面小米家来,将米缸、面缸、水缸全填满了。 迎儿拿着钱,也不再扣扣索索,大方的买了半只糟鸭子,半斤猪头肉,二两高粱酒,并几样小菜。 提了家来,她爹忙进忙出备蒸炊饼的原料,她就在灶上,先蒸了一笼炊饼起来,又炖了锅软糯糯的菘菜豆腐,连她爹的高粱酒也隔着壶烫了出来。太阳才将落山,两人就吃上了丰盛的晚餐。 席间,武大频频将肉夹与迎儿,劝着她:“丫头忒瘦,多吃些,今日她不在,随你吃,吃完了咱们再去买!” 说着说着又自责起来:“都怪你爹没出息,自个儿闺女也顾不了,这两年让你吃苦了。” 借着气氛,迎儿也有些动容,劝道:“俺不辛苦,爹才辛苦哩,动辄就被她打骂。”还是个男子汉呢。 武大不自在的叹了口气,迎儿或许不知,他自个儿却是心知肚明的。当时“娶”金莲,他一分彩礼没花,还白白让张家送了副嫁妆……在他这等人身上,也不知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 当时只顾着得意忘形了,自以为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哪晓得,这孽都作到闺女身上了。 “唉!”武大长长的叹了口气。 “爹,莫忧心,咱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唉,也不图什么好日子了,只消你日后嫁户好人家,俺……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迎儿一听“嫁人”,着急起来,她自重生以来,可从未想过再嫁人的事。 “俺不嫁,俺只要守着爹,好好过日子……咱们好日子还没开始哩!” 武大见她眼神亮晶晶的,那是充满希望的模样,也就不忍泼她冷水,只轻笑两声,敷衍过去。 饭后,迎儿将鸭子骨头收拾得干干净净,拿去外头扔了“毁尸灭迹”,锅碗瓢盆洗刷干净,瞧着外头天色还亮,与武大说一声,就自个儿出了门。 外头大多人家都吃过晚食,炮仗声不怎么听得见了,她跟在一群孩子后头,随着人流方向,往大街口走去。 “哟!这不是矮王八家闺女麽?怎你娘今日放你出门了?”这把声音,迎儿熟悉得脑袋都疼起来。 这是潘金莲三姐家的闺女,小名来仙儿,比迎儿大两个月,就住在牛皮巷里,上辈子她可没少来欺负她。 迎儿听见那把故作娇俏的声调,竖起一身鸡皮疙瘩,慢慢将身子往后缩,想要趁着人多溜走……大不了她不去大街口了便是。 可惜这小瘟神可不是那般好躲的。 “喂!武迎儿!叫的就是你,你躲个甚?还怕俺吃了你?”女孩子领着一群小伙伴,挤过人海。 可不就是怕你这只小母老虎吃人嘛?迎儿在心内默默顶了一句。 “喂!你不出气是什么意思?俺同你说话哩!聋了不成?”连语调也与潘金莲一模一样……的惹人厌。 迎儿见她身后跟了五六个伙伴,不想惹是生非,转头就要走。哪晓得却被那丫头一把拽住袖子,恶狠狠恐吓道:“哼!死丫头!想跑?信不信俺明日告诉小姨妈去,让她卖了你!” 迎儿见自己一忍再忍,她还是这般穷追不舍,顿时也来了气——“放手。” 她那汗津津的手拽着她袖子,若拽坏了袖子……这可是她唯一一件冬日里能穿出门的衣裳了。 “俺就不放,怎样?”来仙儿还故意挑衅的用劲晃了晃。 迎儿见周围的人都隔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热闹,松了口气——不会误伤他人就好,她可没钱赔医药费。 只见她运足了力,猛一个转身,被拉住那只手微微抬高了些,硬~邦邦全是骨头 分卷阅读24 的手肘子就“嘭”一声,撞到了来仙儿的下巴上。 “啊!” 迎儿袖子终于拿出来了。 “你敢打我?!矮王八知道你敢打我?!啊!”说着就朝迎儿扑过来。 迎儿自是被她扑倒在地的……她还就是故意被她扑倒的。 只见一倒地上,她就抱着后脑勺“啊”的呻~吟出声,形态痛苦极了。“感谢”上辈子被打的经历,要论起装痛来,没有哪个有她厉害。若非装得成功,她也无法在婆家生存下来不是? 周遭的人只当她撞上脑袋了,就劝来仙儿:“你个小丫头,下手怎这般重,磕碰了脑袋可不是好耍的。” 迎儿肚里偷笑,面上仍装疼,“哎哟“”哎哟”的喊起来。 众人未见,来仙儿却看见她嘴角笑意了,怒道:“好个贼囚根子,倒会装模作样躺尸,想躺,今儿俺就让你躺个十天半月……”说着就去扯她头发。 众人见她小姑娘家家,说话荤素不忌,委实难听,就交头接耳说起来:“这是潘三姐儿家的,同她娘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怪不得她,没爹的孩子,不刻薄些哪里有活路?” “要说没爹,那武家那丫头还没娘呢,也没见她刻薄啊……” “不刻薄?哟!你是没见她打人家,把人家乔家那孩子命根子都生生打断了!” “哦?乔家孩子?可是圆社儿里那个乔郓哥?” “可不就是他!今日还有他们毬赛哩!哎哟,不说了,毬赛要开始了!”说着撒腿就跑,生怕去晚了抢不到前头位置,看不见那可就白搭了。 众人一听说毬赛要开始了,才想起正事来,也跟着往东边去了。 迎儿趁来仙儿不备,捏紧拳头,对着她肚子“嘭”的来了一拳,疼得她一屁股就跌坐地上,迎儿赶忙爬起身来……跑了。 “呜呜……宗保哥哥,人家要被她打死了,快扶我起来罢?” 一个呆头呆脑的少年忙搀扶来仙儿起来,一路神情木木的听她指天骂地,自不必说。 要说这少年,名叫杨宗保(与穆桂英无关),也算有几分家财。他家兄弟两个,哥哥叫杨宗锡,娶妻孟玉楼,夫妻两个同心协力做生意,倒是熬出份产业来。 只可惜杨宗锡福薄命短,自己打下的“江山”还未享用两日呢,人就没了……留下偌大份家业,由寡妇孟玉楼与杨老姑妈守着,供着弟弟宗宝好生读书。 来仙儿是他家巷子后头的街坊,两人从小一处长大,常在一处玩,尤其后来来仙儿爹没了,她娘看中杨家家财,撺掇着小丫头牛皮糖似的缠着宗宝。 不说他二人一路磕磕碰碰往大街口去,迎儿早早窜到了大街口。 平素宽敞得能容上千人的大街,此时却挤攘不开,绕着场内一块十来丈的空地围成大圈,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在一处。迎儿下意识就伸手摸摸怀里……嗯,没钱,她就放心了。 这多人,不丢几个钱袋子就见鬼了。 随着人群“哄”的一声,空地上并排站了二十来个上红下绿短打的男子,腰间都系了绸带,个个长身细条的,威风极了。 围观之人已经开始呼唤起来了。 迎儿凝神一听,有的唤“齐云社”,有的唤“圆社”。圆社她知道,齐云社又是个什么情况,她小声问旁边的少年。 那少年一听她居然不知“齐云社”,鄙夷的望了她一眼,瓮声瓮气道:“齐云社都不知,还来看什么毬赛?真是司马懿破八卦阵,不懂装懂哩!”还嗤笑了一声。 迎儿不懂他说什么“司马懿破八卦阵”,但“不懂装懂”四个字却是听懂了,也满心不乐意。 心想:俺才不稀罕甚齐云社呢!姑奶奶上辈子见识的比你多了,也从未听过齐云社……定是什么没名气的球队,俺只知道上辈子最有名的是圆社! 想着就故意膈应他,跟着旁人“圆社儿”“圆社儿”的喊了两声。 少女特有的娇憨嗓音,盖过了少年的公鸭嗓。 “圆社儿”的风头就盖过了“齐云社”,少年无法,想要离她远些,才动了两步呢,后头就有人涌上来将他挤开了。 迎儿正望着他得意的笑,突然就听“哄”一声,人潮大动,周围的人突然就景,虽不是蹴鞠爱好者,自己也情不自禁跟着“圆社”“圆社”的喊。 刚喊了两嗓子,突然,场上二十来个男子就背转了身过去,人群“啊”了一声,愈发沸腾起来。 迎儿不知何故,但莫名的双眼冒光,仗着人小,又往前挤了几步,直接来到围栏处,清晰的看见少年们露出写了字的后背来。 然而,她又不识字。 只能从人群欢呼声中猜出来,靠左那几个是齐云社儿,靠右那几个估摸着就是圆社儿了。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圆社”的小粉丝,她又跟着挤到右边去,扶着鞠墙“圆社”“圆社”喊了几声。 少女娇憨的嗓音,在以大叔大婶为主的呼声里,显得有些突兀。 自从德芳殿下开创了独重妇孺的先河,后头数代帝王皆不断提升女子地位,尤其现今小皇帝赵灻(音赤),自己还未亲政,大事全由皇太后窦氏主持着,从三年前开了女科,大宋朝的风气就愈来愈开明了。 “窦淮娘”三字已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当然,女子上街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像迎儿这般热爱蹴鞠的少女倒是少见。 是的,场上少年们将她的故意较劲解读为“热爱”了,皆以为她是自己这边的狂热粉丝。 有几个大胆的少年,早就转头对着她挤眉弄眼了,甚至有个“风骚”的居然冲着她扭了扭屁股。 迎儿不止不害臊,居然还觉着这少年的屁股够浑~圆挺~翘,比女子还赏心悦目呢……周围众人哄堂大笑,将“圆社”的呼声又推上了一个高~潮。 于是,满心欢喜的乔郓哥转过身来,就见小泼妇对着自己身旁的张小闲……的屁股瞧!以为是自己邀约来的欣喜,就变成了不爽。 这小泼妇,真是没见识! 瞧什么瞧,哼! 屁股……他也有!而且比张小闲的还好看哩! 想着就又背转过身去,冲着人群扭了扭屁股。 嗯,这个屁股果然比旁边那个更结实有力……迎儿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但后头的大叔大婶们可就乐了,全体“嘘”了一声,突然就疯了似的,将手中的帕子汗巾子 分卷阅读25 甚至头绳,全往那个扭着的屁股上甩去,那欢呼劲……迎儿都要掉泪了。 她被感动了。上辈子的她只敢躲在屋里做所谓的针线,日日被潘金莲非打即骂,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这样的令她满心欢喜,令她热血沸腾,令她感动,感动到想落泪。 她就应该这样,有爹在,有青春,甚至有朋友。 是的,脑回路清奇的武迎儿,已经将冲着她扭屁股这几个少年列为自己的“朋友”了,能让她开心的朋友……管人家认不认识她呢,她记得住那几个浑~圆结实的屁股就行! 毕竟,她是一个活了二十年,却从来没有过朋友的人啊。 果然,只要她将他们当作朋友了,接下来半个时辰,她的眼睛就没从“朋友”们身上离开过。 随着开场的一阵鼓声,众人开始静下来,眼眨不眨的望着场内。只见左首的齐云社球头用脚将气毬接过,在足上颠了几颠,直到颠得平稳了,才传与副球头。 副球头用脚接过,又颠了数颠,待气毬平稳了,又将它传回球头。 突然,就在一瞬间,众人还未看清呢,不知是球先传到球头脚上还是他先一步,只见一个飞腿,就将那圆溜溜的气毬“嘭”一脚射向场地正中央的风流眼。 那“风流眼”就相当于后世的球门,但却比球门难进多了。因它不止离地一丈高,直径还只一尺,也就是个三十公分的圆……若非腿力了得,又勤加苦练多年,这轻飘飘的气毬哪里进得了? 迎儿看得目瞪狗呆……原来蹴鞠是这般玩的?!这般厉害?那岂不是得会腿脚功夫才行了? 围观众人突然就“啊”一声惊呼起来,“齐云社”“齐云社”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场上的乔郓哥眼神控制不住的就落到张口结舌的迎儿身上。 不屑的冷哼了声。 这小泼妇真是没见识,就这般中规中矩的进球……她那嘴巴大得能吞下鸡子去,莫不是从未见过蹴鞠? 好罢,那小爷就让她见识见识! 想着就踌躇满志起来。 待轮到他们这边传球时,当然,作为骁球的乔郓哥是没机会进球的,只眼巴巴任由球头与副球头两人“出风头”。他们亦只是中规中矩进了一个,换来场下众人欢呼。 有了这两个开场球,赛事终于正式拉开帷幕。 二十几个年轻儿郎,身手矫健的跟着那气毬跑,其中就以乔郓哥跑得快,他长手长脚本就有优势,又怀了“让小泼妇长见识”的私心,倒是比哪个都猛。 场外就有人说“郓哥儿今日成飞毛腿了!” 迎儿这才晓得,原来那个满场乱窜的瘦猴是乔郓哥。 是的,在脑回路清奇的迎儿眼里,乔郓哥别有心思的“显摆”就成了只乱跑的猴子。 当然,郓哥儿也不是光会乱跑的,只见离得那风流眼远了些,他百忙之中回头瞧了某个方向,见她目不转睛盯着呢,就铆足了力,“嘭”的一脚,将那旋转着的球射过去。 “嘭”“哐当”两声,正中门心,直到又从离地一丈高的风流眼内掉下来了,那球还“咕噜噜”旋转着。 “啊”一声,场内沸腾了,乔郓哥这个球进得突然,距离又隔得远,就像一滴水珠掉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圆社” “圆社” 迎儿也跟着欢呼起来,看不出来这瘦猴子还有两分本事哩! 下头有乔郓哥小伙伴,一带头,人群都跟着欢呼他名字。 迎儿也被感染着唤他名字,不过,别人喊的是“郓哥儿”“郓哥儿”,她喊的是“郓哥儿”“王八蛋”……少女脑回路之清奇,还好正主听不见,只顾着朝她龇牙咧嘴得意了。 有了郓哥儿的出其不意,剩下来的时间里,齐云社几个少年对了个眼色,就三三两两来将郓哥儿围住,他往哪儿跑就跟到哪儿,球还未到他跟前呢,就被人半路截胡了…… 直到赛事结束,乔郓哥都未再碰到球一下,气得他咬牙切齿,这群王八蛋! 迎儿的目光早被张小闲几个吸引过去了,细细亮亮的丹凤眼闪着奇异的光,跟着张小闲满场跑。 乔郓哥不爽极了,心内恶狠狠道:小泼妇你看人家也没用,反正张小闲哥哥已经成婚了,他娘子可厉害哩! 却完全不知自己火气从何而来。 待毬赛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但围观群众都不急着家去,听到获胜球队是圆社时,下头就更加沸腾了!大姑娘小媳妇,掏出袖里的手帕汗巾子,甚至头上戴的绢花,直往圆社儿们身上丢去。 就是男子也毫不“吝啬”的将手上物件儿丢过去,也不知是哪个狂热的,居然将身上腰带接下来,兜头罩脸给圆社儿们丢过去。 张小闲平素是个最会玩耍的,见此就将那腰带捡起来,自个儿系上,又突发奇想背过身来,朝着人群扭了几扭屁股。 于是,“球迷”们愈发沸腾了,都“张小闲”“张小闲”的唤起来。 迎儿也是其中之一。 她从来没想到,外头的世界这般好玩。 虽然这个“外头”只是大街口,离她两辈子的家也才两刻钟的距离。 她不敢回想,上辈子的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青春,多少美景! 正顾着高兴呢,圆社里几个挤眉弄眼的少年就捡起地上那球,轻轻的朝着兀自发愣的迎儿丢过来。 轻轻的“嘭”一声,迎儿被砸蒙了。 众人也愣住,以前从未出现这般状况。 其实那轻轻一下也不算疼,只是被众人注视着,迎儿面红耳赤有些下不了台来,细白的面上红得都快滴出~水来了。 她从未被这般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过,脑子里极速运转着,是冲进去与他们打一架找回面子?还是赶紧趁乱跑回家去?毕竟越少人看到她丢脸越好…… 但他们十几个人呢,她又打不过……外头人又多,一时半会儿,想落荒而逃也跑不掉啊…… 少女迎儿束手无策。 突然,人群里“啊”一声,只见场内刚获胜的那一队,两个少年已经扭打在一处了。 “郓哥儿打我做甚?” 少年不说话,捏着拳头,对着他胸口又是一拳。 “你疯了不成?” 少年仍不说话,又给他脸上来了一拳。 队里旁的少年也开始劝起来,只是,少年人嘛,谁还没个脑子充血的时刻,这架劝着劝着,就变成了以郓哥儿和少年为首的两方人马群殴。 但小老百姓,全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居然在场外喝起彩来,甚至又有丢汗巾子的捣蛋鬼了…… 迎儿一脸懵……这是怎么了? 没人知道乔郓哥怎么就与带头甩球的少年打起来了。 这世上,估计只有正挥舞着拳头的少年 分卷阅读26 晓得,看到那小泼妇面红目赤下不了台,眼里恨不得滴下泪来那一瞬间,他有多厌恶自己的队友。 干嘛欺负她? 凭什么欺负她? 要欺负也只能让他一个人欺负! 第19章小试 整个队里乱作一团,球头张小闲在旁吼了两声,少年们也不停手。 无论古今,吃瓜群众都不会单纯满足于默默吃瓜的,大多还要见缝插针,火上浇油。 吃瓜的来了精神头,围着鞠墙给他们助威,有人还捡起锣鼓“铛铛铛”敲起来,伴着那节拍,有人拍掌,有人欢呼……场面比刚才的毬赛还热闹了! 迎儿大睁着眼,莫名其妙看着场内少年们,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有些上了年纪的,害怕事情闹大,大正月里变成流血场面,就大声劝着“莫打了”“莫打了”,但义气上头的少年们,哪里听得进去。 最后,是几声威严的“官差来了”才将他们唬住。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领着几个皂衣男子挤开人群,爬过半人高的鞠墙,对着少年们大喝一声,他们才“恋恋不舍”分开手脚来。 而底下躺地上那几个,脸上已经挂了彩。 “瞧瞧你们,大好日子,偏要闹事!” “今儿个就得抓几个进大牢开开张!” 差役们七嘴八舌吓唬开,其实这种日子,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哪个会真抓他们。 “是哪个带的头?今日就让他去开张!” 众人被唬住,都将目光放到乔郓哥身上去,但谁也不敢开口指认他。 张小闲点头哈腰上前,与领头的高大男子招呼声:“寒大哥哥,咱们闹着玩哩!这几个小子没见过世面,赢了场球就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几个被打的少年,也回过神来,事情闹大了是圆社的损失,他们若还有啥不服气的,大不了回去再打一架便是,也忙跟着附和:“是哩!咱们闹着玩呢,寒大哥哥今日辛苦了,咱们请你们吃酒……”说着就打哈哈过去。 既然这几个“苦主”都自愿承认无事,那官差也就无话可说了,虎着脸说了几句就走了。 忽然,走了几步的男子,又挤过人群,来到迎儿跟前,垂首望着她,温声问句:“小丫头可还好?” 原来,他都看见了啊,这种日子官差肯定会在附近的啊……自己居然还被球砸了,真是好丢脸呢! 迎儿又红了脸,只晓得结结巴巴摇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直到他都走了,迎儿仍望着带头那男子回不过神来。 原来他名字里带“寒”字啊,也不知是姓“寒”?还是名里有“寒”? 刚才真威风!才一句话就将少年们喝住了,比那日在她家后院里还威风呢。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去抓捕王婆的李皂隶,名叫李清寒的,是县里李大户家长子,有身出色的拳脚功夫,相貌英武不凡,日日上街行走,比他小的男孩子都尊称他一声“寒大哥哥”。 乔郓哥还兀自得意呢,却不知道迎儿已经成了李清寒的脑残粉。 至此,乔郓哥算是“出名”了,不止因场上那威风一脚,还因赛后打的一架,走街上谁人不说他“乔小子有两下子!” 就是他卧病在床的老爹也听说了,不无欣慰的道:“我儿有血性,像我乔家男子汉!”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迎儿瞧着李清寒走了,也就无趣的往回走,连灯会也不去了,脑海里不断闪现男子威风凛凛的形象,似从天而降般,突然就来到她跟前……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到了家,武大听见拍门声,忙下来与她开了门,责怪道:“怎这般晚了才家来?小姑娘家家,日后不可再贪玩了。” 迎儿红着脸应下。 “丫头怎了?脸恁红。” 迎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不忍心敷衍她爹,只瓮声瓮气丢下句“外头真好玩”,就回房洗漱去了。 武大郎倒不曾多想,只觉着心内闷闷不适,闺女这句“外头真好玩”算是戳中他心病了。 是啊,这丫头自她娘去后,哪里有再出门玩过?刚开始还有街坊孩子来后门唤她,她怕他自个儿蒸炊饼无人帮忙,死也不肯出去。人家来邀约她几次,每回她都不去……就再也没人来约她了,反正小伙伴多的是,谁也不缺她这一个。 再后来,从阳谷县搬来清河县,今日租住在李家,明日赁在王家,没个固定居所,交不出租子了被撵成过街老鼠,又人生地不熟……她愈发没什么小伙伴了。 其实,潘三姐家来仙儿骂她“矮王八闺女”的话,他自己也听过,但……他天生就这般矮丑,人家也没说错,除了神伤一会儿,他又能如何?难道他个大人还能去打个孩子?打家长?打病了又是一顿医药费,他又哪里赔得起? 况且,他自己被打的几率更大点。 倒不是他怕被打,只是一旦自己倒下了,家里炊饼生意又要歇下,他心疼这几个钱啊! 想着想着,就深深的叹了口气。家里生意再这般不死不活熬着可不行了,是饿不死,但也绝对吃不饱……尤其还被金莲把持着经济大权。 迎儿未曾想到,自己无心一句,居然促使着她爹做出个巨大改变来。 翌日,小丫头醒来,就见她爹已经快蒸好炊饼了,她忙三两下收拾好,包上四十个新鲜出炉的,趁着金莲还未家来,赶紧送去狮子街。 花家的冯老妈见她来得早,笑着打趣两句,正要结钱与她。迎儿就道:“冯奶奶,不消给俺钱了,今后的钱咱们都一月一结如何?”这样就不会被金莲发现了,她在自己身上搜不出一文钱来,自也拿她无法。 况且,她每月去钱庄一回,也总比一日去一回安全多了,不扎眼。 “好嘞!迎儿丫头,正要同你说这事呢,咱们府里也不是日日吃饼,爹娘们三不逢时总要换个米粥包子啥的吃吃……咱们第二日要吃啥,都会头一日与你说,省得你白跑了。” 迎儿虽失望,但也欢欢喜喜应下。 自此,每月里去送个二十回,多得二两银,也算是个稳定进项。 当然,她也不气馁,东方不亮西方亮不是? 花家那头少了一两银,但她被小厮天福的点心启发到,想到他点心可以在上头红红绿绿点缀些,她家的炊饼是否也能依葫芦画瓢呢? 问过她爹,倒是没意见,每日由着她拿出六十个炊饼来,在上头红绿点子点上,刚开始卖了两日,一样的价钱,老主顾也乐意尝尝。 只是过了那新鲜劲,还是一样的味道,这创意就显得鸡肋了,对她家生意一丝助力皆无。 迎儿脑海里总出现那几个小点心,尤其里头入口即化的馅儿,想到就馋得淌口 分卷阅读27 水。 要不,她家也学着在炊饼里头包些馅儿? 可是,若包了馅儿,那不就成包子烧饼了?包子……她家没恁多本钱啊,还要同隔壁的王二郎抢生意,他们家也不是人对手啊! 思来想去,迎儿决定试一试,既然要做馅儿,那就用菜馅儿,顶多稍稍加点糖的,绝不加肉……肉啊,她都吃不起呢。 想着又口中泛酸,太馋了呀! 故收摊后,迎儿也不急着回家,拉住她爹往菜市去,买了两斤大葱,五斤菘菜,又忍痛称了半斤红糖。 到了家,潘金莲还没家来。 照上辈子的规律,她每逢回潘姥姥那儿去,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家来。母女两个躲南门外潘家,拿了她爹的钱,不知道买了多少好东西去吃呢。 迎儿不屑的嘟嘟嘴:哼!不回来才好哩!俺以后挣了钱,照样天天同俺爹吃好的,馋不死你! 怀着这种“要馋死潘金莲”的想法,迎儿干活别提多有劲了! 才到家呢,她自个儿就急慌慌的将菘菜大葱洗净了各自剁碎,掺在干面粉里,再用昨晚就留好的发面团子,各发出大葱的、白菜的面两小碗来。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又烧上火,支上蒸笼,揪下发好的面,做成炊饼形状。 最后,又忍着肉疼在底上抹了薄薄一层猪油去。 约两刻钟,蒸笼水汽上得差不多了,歇了火,由着笼里闷一炷□□夫,才揭开盖子,一股葱油香味扑面而来。 迎儿忍着心内,葱花炊饼与红糖炊饼比菘菜的更好卖,二人就继续往菜市买了两斤菘菜,三斤大葱并一斤红糖。 到家,潘金莲依然仍未家来,父女俩将明日要用的面发上,关上门来数钱。 “这……这……迎儿这是多少?俺怕是听错了罢,怎会有恁多……” “就是有一贯钱呢!”不,比一贯还多呢,整整有一千零八十文,比往日多了六百多文,因面用得少了,省下来的面钱用来买大葱红糖都还绰绰有余……结果就是,刨除成本后,居然净赚四百来文。 比以前那是翻了个倍! 父女两个别提多欢喜了! 迎儿也从未想过,凭自己脑袋一热想出来的主意,居然能比她爹老老实实还赚得多。 趁着母老虎不在,迎儿赶紧将多出来的钱藏好了,又嘱咐她爹,不可同金莲吐露半个字。若她从旁人处听说新出三种炊饼之事,就只说每日多蒸二十个出去试试,切记不可对她和盘托出。 为了确定她爹记住了,她又磨着他一遍来听过,方才放心。 不怪迎儿不信她爹,皆因潘金莲不是普通女人,在她面前想要打马虎眼……她自认父女俩还没那道行。 接下来几日,金莲仍然未家来,父女两个每日半夜就起身劳作,炊饼要挑四回才算完,一个负责守着摊子,一个家来挑……就这般没日没夜辛劳了七八日,居然又偷偷存下四两银子来。 可惜,好景不长。正月二十二,金莲终于颠着小脚家来了。 父女两人的心情,说“如丧考妣”亦不为过。 “怎了?两个王八羔子哭丧着脸,贼囚根子还不快给老娘煮杯茶来吃?” 迎儿见她身上又换了身妆花缎子的新衣裳,就晓得她定是去了什么地方“野”了,潘姥姥要舍得做这等好料子与她,也就不会将她转两次手卖咯。 见小丫头盯着自个儿衣裳瞧,金莲打了她脑袋一把,骂道:“盯着老娘做甚?” 迎儿心内刚想暗戳戳骂她,但下意识想到那紧箍咒一 分卷阅读28 般的头疼来,就换了个方式,违着心夸道:“娘这身衣裳真好看,将人衬得仙女一般模样!”可惜心是黑的。 金莲本想打她的手,就不受控制的收住,心内又气又欢喜。气的是死丫头居然敢抬头盯着她瞧,但欢喜是如何来的,她就拿不准,也没功夫多想了……面上神色扭曲极了。 内心想要打骂她的,但手和嘴却是不听使唤,硬生生挤出一副古怪的笑脸来。 迎儿见她神色古怪,不再多想,乖乖进厨房煮茶去了。 果然,待她煮了茶出来,自己房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为数不多的两件衣裳被丢地上,床上铺盖也被一层层撩起翻了个身,更别说那个小小的妆台了。 迎儿忍着心内气愤,装出害怕样子:“娘啊,可是什么物件儿不见了?可打紧,要不俺跑腿儿去报官儿?”不然怎把我屋里翻成这样。 潘金莲面上些微不自在,刚吃进嘴的一口茶,也不咽下去了,见她那鹌鹑样子,突然生出一股恶趣味来。 和颜悦色,招手将迎儿唤到跟前来,挑起她下巴,对着她怯生生的小脸“呸”一口,想要将茶水沁她面上。 迎儿自那回被她用瓜子儿打了一把后,就提防着这阴晴不定的母老虎。她才唤,自己就竖起了汗毛,果然,她刚要吐,迎儿就轻轻退了一步,轻易避开了去。 于是,地上那滩黄漾漾的茶水,就似个张牙舞爪的小丑,嘲笑着潘金莲。 金莲面上肌肉抖动,连带着半个子儿也未搜到的“遗憾”,抬起手来就想要打迎儿。 武大在旁,一把拽住她袖子,鼓着眼睛道:“她不是你买来的丫头,非打即骂,差不多些也就得了。” 母女二人愣住,这是……武大郎有史以来第一次明着维护闺女,还语气坚决。 迎儿眼眶微热,她爹果然是在乎她的,她不是上辈子那个无人在意的小可怜了。 潘金莲睁大了眼,见汉子还拉着自己袖子,故意瞪了他一眼,见他虽有瑟缩,手却未放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顿道:“放开,老娘今日还就非打她不可了。” 武大郎迫于她淫威,嘴角蠕动几下,仍是拽紧了她袖子。 金莲不看还好,一看,这真是勃然大怒! 突然就一把掀开炕上小桌,伸手猛推了武大一把,直将毫无防备的他推得仰倒炕上。 这还不算,她又一屁股坐到武大腰间,死死压住他,脱了自己脚上厚底绣鞋,鞋底调转过来,照着汉子紫黑色的脸颊上“啪啪啪”连抽了几下。 武大本就身形矮小,又被她压得死死的,居然被她扇得毫无还手之力。 迎儿眼内泪水,突然就漱漱滚落,那“啪啪啪”的几声,不止抽在她爹脸上,还抽在了她心尖。 她可怜的爹啊! “啊!” 迎儿哀嚎一声,似个无依无靠的小兽,拼死一搏。 只见她一个箭步跳上炕去,从金莲背后给了她吃奶的一脚,踹得她尖叫一声,扑到武大身上去。迎儿不待她反应,只觉那“啪啪啪”一声声还抽在心尖尖上,抽得她气红了眼,一把揪住金莲束得高高翘翘的发髻。 古往今来,头发都是每一个女子上“战场”的最大短板。只消头发落入了“敌人”魔爪,那基本也就无力回天了。 尤其潘金莲,舍不得她那头引以为傲的乌鸦鸦的青丝,可不就是只能被迎儿死死拽住,扯着仰倒炕上去。 “爹啊娘啊!死囚根子,还不快放手,待老娘……啊!放……放……放手!” 迎儿充耳不闻,死死拽住她头发,将她在炕上拖了三四步的距离,让她爹能爬起身了,这才放开她头发。 潘金莲刚有喘口气的功夫,顾不上骂娘,突然,肚腹一痛,她“啊”痛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少女。 少女正居高临下看着她,见她抬头看了自己,突然就“阴惨惨”一笑,似魔鬼般,运足了力,对着她肚子又是一脚。 “啊!” 这回金莲是真要哭了。 少女那一脚,不知是跟那晚圆社少年学的,还是无师自通的,直将金莲五脏六腑踹得移了位。 “魔鬼少女”此时可不会因她哭求告饶就停下来。 只见她“魔鬼一脚”,从妇人腹间提起,在小腹,胸前,脖子,脸面上方逡巡一遍,似在犹豫着到底踹她哪个部位好。 金莲害怕得眼睛大睁,带了哭音,颤声道:“你……你……咱们有事好商量,别……啊!杀千刀的!” 她引以为傲的胸前四两肉被迎儿重重踹了一脚。 迎儿也不与她浪费口舌,什么“好商量”,她重活一辈子,可不是来同她商量的,她与毒妇,本就不共戴天。 不是她武迎儿死,就是她潘金莲死! 想着就咬紧牙关,将全身重量压在双脚下,对着她肚子一阵猛踢。 武大郎在旁倒是想劝,但“杀”红了眼的迎儿,哪里听得进去,不消多大会儿功夫,金莲哭爹喊娘的声气儿就渐渐弱了,到后头,仅能“嗯”的呻~吟一声,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第21章豁然 这一年的正月二十二,于少女迎儿来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日子。 因为她一怒之下,凭着自己两个拳头,险些打死了潘金莲。 直到金莲已经软趴趴一滩烂泥似的躺着,出气多进气少了,武大紧紧抱住她,才将她拦住。 “迎儿,迎儿,罢了,得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这把劝说声,像是从遥远之处传来一般,不在她耳里,反倒像在脑子里旋转,轮回…… “呃……” 迎儿长长的打了声嗝,胸膈间那口浊气被发出去,神智终于回来了。 抬起自己双手,只见几个指掌关节红通通的,快要滴出血来一般……那都是在潘金莲软绵绵的肚子上捶吹来的。 可以想见,身娇肉贵的金莲受了多大的罪! 迎儿想着就咧嘴笑开。 好家伙,揍人揍得她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延年益寿! “丫头这是吓傻了不成?不怕不怕,她没事呢,你快往隔壁姚二叔家躲躲去。”说着就要将迎儿往外推。 迎儿心道:俺可怜的爹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以为躲过今日就行了麽?她敢打你,敢羞辱你,以后还敢杀了你! 哼,就像今日一般,用拳头说话,她敢羞辱你,我就敢打她,打死她,大不了同她鱼死网破。 当然,她不会这么早就鱼死网破的,还有西门庆没收拾呢! “不躲,凭什么是俺躲她?这是爹你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你挣钱买的房子,在咱们自个儿房里,俺为什么要躲她?” 武大郎见小闺女仰着头,横着脖子,突然就 分卷阅读29 心内一震,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反应过来:对啊,这是我买的屋,我为何要躲她? 迎儿觑着她爹脸色,见他醒悟过来了,就再接再厉,道:“咱们日后都不消怕她,大不了再打一架,她能把俺们怎的?”现在的潘金莲,还未勾搭上西门庆,手里虽然有几个小钱,却半分权势皆无。 她同他们父女俩,不过是半斤八两。 最差也不过是又羞辱她爹罢了。 她不怕了,从今天开始,潘金莲再敢羞辱她爹一回,她就十倍二十倍的打回去,她皮糙肉厚,光脚不怕穿鞋的! 想通这一层,迎儿只觉心内畅快不已,以前那个被关在黑屋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因着这一架,突然就豁然开朗,感觉像是有束光照进来了。 她相信,顺着光,她定能爬出黑屋,去到光明温暖之处。 父女俩下定决心,也不再理会金莲的呻~吟。两人下楼去,爽爽快快买了半斤猪头肉,你一筷我一筷的吃开来,直吃得嘴角流油,连炊饼都吃光了,方上楼歇觉。 “疼死老娘了……武大郎你个缩头乌龟,还不快与老娘请大夫来……”武大终究心肠软,还真就要动身了。 迎儿眼神一动,赶紧拦道:“好啊,娘,你让爹请大夫,那钱呢?胡太医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没钱可请不动他哩!” “娘将俺爹的积蓄拿出来,俺就去与你请大夫。” “小泼妇!小短命!还敢……还敢……可信老娘今日就……啊!”咒骂声戛然而止。 迎儿扬扬一秒钟前又捶过她肚子的拳头,笑得不怀好意:“娘今日要怎的?” 金莲晓得自己这回是真栽了,不敢再放狠话,只咬紧了牙关,将仇记在心内,扭曲着脸,慢悠悠翻过身子去。 武大见此,终究是自个儿老婆,又有些不是滋味,准备去请大夫。 迎儿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爹啊,你别忙,俺娘也不是啥大毛病,俺同她闹着玩哩,都没使什么力气!再说了,男大夫来看她妇人病,彼此都不方便,不若将娘挪到俺那屋里,由俺照料她几日……咱们炊饼生意可别落下了。” 说到“炊饼生意”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武大终于被她点醒,赚钱最重要,趁着她盘剥不了他,赶紧能多挣几文是几文……这就去给金莲搬床铺。 迎儿见金莲想要反抗却无力挣扎的模样,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回舒心的“魔鬼之笑”。 呵呵,人善被人欺,反正姑奶奶也不想嫁人了,才不在乎名声呢,泼妇就泼妇,不孝就不孝,咱们就看看,哪个敢再欺负俺! 将金莲移到她屋里,迎儿怕她趁自己不在,又轻易哄得她爹回心转意去,忙推着她爹,将他推出门买明日的炊饼原料去了。 关上门,迎儿一下子褪去那副老实模样,仰起头来露出细长的眼睛,望着装死的潘金莲道:“娘啊,您今日精神头不好,怕是吃不下饭食了,就好生歇着罢。” 说过不待她反应,关上门就出去干活了。 到了晚间,父女俩随意吃了两个葱花炊饼,也不消再就什么咸菜,香喷喷的葱油味就够下饭了。 也不苛待金莲,一吃完,迎儿就端了东西回房与她。 躺床上饿了一整日的金莲,早已饥肠辘辘,哪里顾得上再挑三拣四,片刻功夫,狼吞虎咽吃了两个白炊饼并半壶茶下肚。 迎儿撇撇嘴,看吧,平素恁挑嘴个人,每日不是吃鱼就吃鸭的,现在还不是有啥就吃啥?哪里有天生就娇贵的人,都是惯的毛病! 她决心要治治潘金莲这毛病! 于是,接下来半个月,父女两个老早就出门做生意,临走将房间门锁了,待卖完了炊饼再家来,他们吃什么,金莲也只能跟着吃什么,反正茶水管够她喝,炊饼管够她吃,棉絮管够她盖。 饿不到,冷不着,就是出不了门去,没法子惹是生非。 没有潘金莲的盘剥,才一个月不到的功夫,二人手里又多了六两银子。 二月十六这一日,迎儿将金莲门锁好了,自己揣着钱庄存条出门。 武大郎本只是敷衍她的去问问,街上可有哪家铺子要出赁,哪晓得不问不知道,光县前大街上居然就有两家。 昨晚父女俩一合计,出了葱花炊饼与红糖炊饼,现在清河县里头的炊饼生意基本被她家独占了,但每日来来回回搬家什,浪费时间不说,有些主顾等得不耐烦了反倒便宜了别家。 若是能有个固定店面,省时省力不说,还能稳住客源,这种小本买卖,只消有客源就有进账。 第一家就在西门家生药铺斜对面,外间门面有七八丈宽,后头还有间同样大小的后座房,看着极其宽敞,因位于最热闹的地段上,每年光租金就得一百八十两。 一百八十两啊……迎儿暗暗咋舌,把她卖了也拿不出这多银两来! 若能单月付就好了,只消十五两一月,她手里现有十八两多,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还不待她与中人商议呢,人家晓得她是日日卖炊饼的武大郎闺女,嗤笑道:“就你家那两个炊饼生意,也想来租张大官人的铺子,咋不出去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啊?” 旁边小厮几个哈哈大笑。 迎儿咬咬牙,回了句:“是哩是哩,俺们能撒尿照照自个儿,你啊,却连尿都撒不出一泡来哩!想照也没法子照,可惜,可惜……” 中人被戳中心病,他身子胖得走不动路,尿胞的储尿功能大不如前也就罢了,还尿道不畅。在茅房里憋一炷香的功夫,也就淋淋漓漓滴出几滴来,有时滴湿鞋,有时甩两下还得甩到裤子上去…… 众人听她这么说,都拿眼瞧中人大腹便便的身躯,老家伙被臊得老脸涨红,鼻子间“呼哧呼哧”出着粗气……分明是被说中了! 众人愈发大笑出声,不乏某些男人间独有的,不怀好意的奚落。 中人窘迫极了,骂道:“好个不知羞的丫头!嘴巴恁泼辣,也不怕嫁不出去!” 迎儿才不管他呢,出了口气,扬长而去。 第二家倒是每年只消六十两租金,还能三月一付,每回十五两她也拿得出来……只是,那铺面也太小了,才三丈来宽一间,后头只余个小小的夹道,再后头就是主人家的院子了。 单这么巴掌大块地盘,迎儿光看着就觉得挤。 只是,眼看着到手的生意,况且她还有几个点子未用上哩,若不租个铺面,实在浪费……咬咬牙,迎儿当机立断,这铺子租定了! 其实,她早就想过,东大街上、狮子街上,甚至她家西大街上自个儿的房子也能拿来作铺面,只是地段不好,人流量不行……思来想去,只有这家是最合适的。 “杨老爹,您家这铺子能否便宜点?” “小丫头,这 分卷阅读30 可没法子便宜咯,俺这年纪也得寻点养老钱不是?” “要甚养老钱,您又不老,头发胡子比年轻人还乌黑油亮哩,若您自个儿不说,旁人只当您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呢!” 老者一听就乐了,那眉毛胡子笑得颤颤巍巍,心内跟喝了蜜似的,指着她道:“小丫头这嘴真甜!你能做主不能?不成找你爹娘来,俺便宜点便是。” 迎儿一听也乐了,趁机打蛇上棍:“哎哟!杨老爹说话当真?俺就能做这主,您能便宜俺二两银子不?” 杨老爹挑挑眉头:“好啊!既你能做主那便便宜你二两。” “俺家是做炊饼生意的,没锅灶可不行,后头夹道上能否让俺家支个灶台?” 杨老爹心想,这铺面就因为狭小不堪,荒废三个月了也租不出去,现在有人接盘哪有不高兴的?她就是要支十个灶台也同意! 说好了修灶台,支水缸面缸的事,又约好头三月一次□□十三两的租子。翌日,迎儿卖完炊饼,就来将租子交了,签了契书,又找了中人来作保。 这事儿,也就成了。 第22章开张 接下来几日,武家父女俩,一人留下看摊子,一人去铺子后头修灶台。 迎儿这丫头倒是人小鬼大,招揽着客人,将担子挑着,把客流引到铺子前,反正都是自家的铺子了,她将扁担一撂,指着后头招呼:“各位叔叔婶子,俺家铺子就在这处了,以后炊饼只在这儿卖。劳驾各位多走两步,到俺铺子里来。” 众人听“俺铺子里“,就笑问:“这铺子是你家的还是你的?” 迎儿笑得得意,抿着嘴不说话。 武大郎听见,从后头伸出头来,道:“这是俺家迎儿的,日后街坊赏饭吃,就给她作嫁妆!” 众人哄堂大笑,都来打趣迎儿:“那你可有瞧好婆家了?” 小丫头羞得跺跺脚,回嘴:“婶子惯会打趣人,俺不依,今日非得多卖你两个红糖炊饼不可哩!” 这两月吃得饱了,金莲又成了困兽,迎儿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是渐渐的有了少女姿态。 细细的腰肢,微微鼓起的胸脯,细嫩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眸……仿佛一夜之间,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就长成少女了。 她人生得好,又爱“奉承”人,大家都买她的账,应道:“好嘞!今日就多买两个,看你小油嘴还有啥好说的!” 把个迎儿乐得,都快翘起小尾巴了。 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好,这么有人情味,这么让她快活啊! 与房东杨老爹商量过,武大郎在原有的台面后,又砌了半堵空心台面,砌成宽敞的柜台样式,就是在上面躺着睡觉也尽够。靠墙处又支了几个架子,到时好放蒸笼。 终于,敲敲打打,忙碌七日后,二月二十九这一日,武家的铺子开张了。 门口用椽子挂了块布帆,请人写了“武大郎炊饼”五个大字,鲜红的底色,五个大字白晃晃在上头,显眼极了,让人大老远就能瞧见,别提多威风了。 才四更天(凌晨一点至三点)呢,迎儿照样锁好了潘金莲,从西大街往铺子去,她爹刚放上炊饼,盖了蒸笼盖子。 见她来了,就怪道:“咋起这早?不是让你多睡会儿嘛,你个丫头也是倔……一个人走恁黑的路,害怕了吧?明日俺蒸好炊饼再转回家接你去。” 迎儿摇摇头:“俺不怕。” 是啊,上辈子,再黑的山路她都走过,还一道儿全是等着抢妇人的难民强盗哩,她深一脚浅一脚都走过来了。 渐渐的,锅里水“噗通噗通”冒起来,蒸笼里就开始上气了。 而后头夹道不通风,只余一扇门与小窗通临街的铺面,背后就是杨老爹家院子小角门,关得死死的。 蒸出来的水蒸气,全困在那夹道上,热腾腾的熏人。 眼见着她爹已经被那汽雾熏得满头大汗了,迎儿就道:“爹啊,咋不将外头这门窗打开?怪熏人的。” 武大咧开嘴来,呵呵一笑:“俺不怕熏,开门熏了你就不好了,俺耐得住。” 迎儿突然就眼眶一酸,她的傻爹啊!难道世人都怕熏,只他自个儿是铁打的身子不成?他就不怕熏?他怎么恁傻! 上辈子她什么苦头没吃过,哪里就怕这点子汽雾了? 也不啰嗦,上去就将门窗开到最大,那汽雾一有了出路,夹道内气压降低,瞬间涌入一股清气,武大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闺女长大了,真好。 其实这半年来他一直觉着闺女不一样了,像是……一夜之间就懂事了,不止晓得帮忙挣钱了,就连胆子也大了,晓得反抗,晓得护着他了。 迎儿又忙推开木板子门,露出干净整洁的台面来,上头整整齐齐搭了几块干湿分离的帕子。台面后还有个高高的凳子,她坐上去能露出腰以上,双脚藏在台面下,一踢一踢的,就是跷二郎腿也没人看得见。 别提多自在了! 眼见着熟了三笼,两人就合力将蒸笼抬到架子上,虽用白净的纱布盖着,但仍遮不住那喷香的炊饼味儿,随着白汽飘得老远。 有出来买早食的人家,就寻着香味和白汽过来,包几个白炊饼,没吃过“招牌套餐”的,都会被迎儿奉承着买两个红糖炊饼尝尝。 老主顾们早被迎儿引流过来了,见她家铺面整洁干净,通过开着的门,后头武大郎揉饼加柴出锅一目了然,整个流程都是公开透明的,再没有不放心的……俱是“迎儿丫头,包十个葱花炊饼来!” 虽然已经预料到生意会比支摊子时好,但他们都从未想过会这般好,不敢想象的好! 要说好到什么程度呢? 往日半个时辰卖完一笼炊饼都够他们高兴的,今日却半个时辰就卖了三笼。因操作台面干净了,好些大户家都来买,一来就是捡着贵的拿,三四十个作一包……有“大主顾”光顾,那可不就比平日卖得快多了? 自他们家白汽飘老远,街上别家卖炊饼的摊子就没再动过。一样的价钱,她家个头又大,又干净整洁,迎儿说话嘴又甜,“这位婶子气色好”“那位叔叔精神好”的上赶着夸人,哪个不来照顾生意? 眼见着蒸出来的只剩最后两个了,是几个妇人挑拣剩下的,孤零零躺蒸笼底上。 她爹赶紧又在后头夹道里蒸上了,暂时还出不了锅。 迎儿就坐到那凳子上,从脚下拿出装银钱的箩筐,拿了几根麻线来,开始数钱! 对于小财迷的她来说,一天中最激动最期待的时刻莫过于此时了。 看着堆成小山的铜板儿,迎儿喜得顾不上天才未亮多久呢,就大剌剌在台面后,一个一个扒拉起来,扒拉一个就用结实的麻线从中间的方孔穿过,满一百个了就打结,穿作一串, 分卷阅读31 提起来叮叮当当响,直让她身心愉悦。 于是,李清寒从东大街过来,见到的就是她这数钱数得忘乎所以,还见牙不见眼的模样……还真是只小狐狸啊! “来两个白面炊饼。” 若非这把嗓音好听极了,迎儿实在不想将眼睛从她的孔方兄身上抬起来。 “哦,要,要……”小迎儿结巴了。 他怎么来了这里?还来她家买炊饼?! “怎了?要两个白面炊饼。”怕她没听清,李清寒又重复了一遍。 “这……这……寒……” 李清寒就皱起眉来,刚才不还是只小狐狸的嘛,怎现在又成了小结巴? 此时的“小结巴”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巴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他要白面炊饼,你告诉他白面的没了便是,结结巴巴干嘛? 但又惊又喜的少女,情急之下,除了磕磕碰碰,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无法,迎儿只得将蒸笼盖子揭开,将孤零零两个葱花炊饼展示与他瞧,潜台词:看吧,你要的白面的没了。 炊饼上黄绿色的葱花分外明显,她家葱花放得多,直接揉在面里,葱汁被晕染开,将整块面饼都染成了淡淡的青绿色。 李清寒就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葱啊…… “寒……寒大哥哥,只剩两个葱花的了,不要钱,你拿去罢!”少女终于能说出整话了,两眼冒着光。 李清寒蹙眉。 葱啊…… 迎儿不待他反应,迅速将刚数过钱的手在干净帕子上擦过,又拿纱布垫着,将两个饼子用油纸包了,欢快的递到男子面前。 “喏,寒大哥哥拿去吃罢。” 李清寒本来是拒绝的,但少女那细长的丹凤眼里,似乎闪着一道光,将琥珀色的眼眸照成无数细碎的光点,那些光点又在白汽的蒸腾下,慢慢的像潜入清泉的阳光。 总之,漂亮极了。 况且,她细细的手腕就这般长长的伸着,也挺累的罢? 李清寒心内突然就闪过一丝不忍。 罢了罢了,不就是两个葱……花炊饼嘛。 他先伸手进腰间钱袋,掏出四文钱来,一手递与她,另一手方接过油纸包。 少女连连推辞:“不能收寒大哥哥的钱,就……就当是请你吃的罢。” 李清寒挑了挑眉:“哦?” 迎儿的脸蛋突然就可疑的红了。 不知是被白汽蒸腾红的,还是被那声若有似无,意味不明的“哦”。 原来,有些人,不需要说什么千言万语,甜言蜜语,只消简简单单一个字,就能如此动听啊……动听到心旷神怡。 直到人都走了,迎儿捏着那四文钱仍觉着心旷神怡……虽然心内还有个小人在暴跳:你快醒醒罢!葱花炊饼三文一个,两个就该六文钱,他实际还少与了你两文哩! 迎儿自言自语,开脱道:“不怪他,他又没来买过,只以为与白面的一个价哩!” “迎儿同哪个说话?钱可数完了?”武大从窗户那儿探出头来问。 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早记不得自己数到多少了,有些沮丧要重新从头数一遍了,又有些暗自欢喜,若……他能每日都来买就好了,她宁愿日日被他打断,就是重数两遍三遍她也乐意。 “还未哩!锅上蒸得如何了?” “快了,你将钱数完,俺这头就可出锅了。” 迎儿赶紧应下。 趁她爹不注意,又拿出那四个铜板儿来,放在白嫩的手心里,先是四个整整齐齐摞一摞,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看了几遍,一般大小,整齐划一,没有少个角或多个坑的。 又一个个放开,像几个士兵一样并排放在手掌心,从左到右,又自右至左……还是一样的大小啊,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她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怎的,就觉着怎么就这么规规矩矩呢?他恁温文儒雅一人,用的钱也同他一般,看似引人夺目,意义非凡,其实也就是个肉体凡胎,一样的孔方兄啊。 第23章衣梅 迎儿在琢磨四个子儿,李清寒拿了那油纸包,才进衙门,就被另一个姓李的皂隶拦住:“寒兄弟这是打哪儿来?” 见他扬了扬手中炊饼,就“哦”了声:“你也是从武大家买的?味道如何?”说着就不自觉的咂吧咂吧嘴,刚才进来几个同僚都在议论这家新开的炊饼铺呢。 当然,男人嘛,少不了要说到他家那“艳名远扬”的娘子,免不了要跟着说声“好一块羊肉落狗嘴里”。 直到衙门里众人将武大郎两口子都议论完了,恨不得把潘金莲的前世今生几个男人八卦完了,李清寒手里的炊饼还是未动一口。 李皂隶就忍不住问:“怎了?还真这般美味,让寒兄弟舍不得下口了?俺明日也得去买两个尝尝,尤其是那葱花的,俺老早打门前过就闻到股葱油香哩!” 葱油香…… 李清寒嘴角抽搐,忙将油纸包塞给他,留下一句“李大哥可尝尝”就逃也是的走了。 另一头,迎儿花了好大会儿功夫将四个铜板儿研究了几遍,也未见任何特别之处,最后,还是“唉”的叹了口气。 “嗨!叹什么气?” 迎儿抬头,天已经全亮了,太阳刚从东城楼后探出个脑袋来。来人逆着光,迎儿眼睛被那金灿灿的阳光炝到,不适应的眯了眯,才看清楚是乔郓哥。 自从元宵节见识过郓哥儿的“飞毛腿”后,迎儿对他稍微有了点改观。 反正他也没偷她钱,他们之间最大的“仇怨”也就不存在了。 “没叹气,你要买炊饼麽?”人逢喜事精神爽,少女终于难得的对他好声好气。 郓哥儿见她一棵小树似的站得笔直,细白的皮肤在冒白汽的小铺子里像闪着光的珍珠,心跳就快了两分。再听她不再撒泼,这么温和的同他说话,就自以为是上次帮她出头的效果显露出来了。 不无得意的想:看来,女人啊,管她泼不泼呢,只消帮她出头,帮她挣面子,她就会对那个人另眼相待啊。 迎儿不知,自己的无心之举,居然让乔郓哥找到了讨好女人的正确打开方式! “迎儿,帮爹把架子支好了,要出锅咯!”武大在后头唤了声。 迎儿忙顾不上乔郓哥,将那放蒸笼的架子摆开,想把已经卖空的几个蒸笼给挪开。 奈何那蒸笼实在太大,一笼里能蒸下五六十个炊饼呢,就是空的,她也端不动。 眼见着她撩起袖子,露出两根细细白白的胳膊来,郓哥儿瞧着还没他一半粗呢,搭在那圆溜溜大如簸箕的蒸笼上,就有些焦心。 忙急着道:“嗨,你放着,我来罢,就你那小猫儿力气可别逞强了!”说着,不待迎儿来开门与他,就自个儿撑着半墙, 分卷阅读32 纵身一跃,跳进里头铺子去。 迎儿微微张了张嘴,说了句:“真是个瘦猴子!”嘴角却笑起来。 别看乔郓哥瘦,胳膊腿儿也没多粗,但终究是个男孩子,手放在蒸笼两边的耳朵上,都不消用力似的,一下子就端起来了。 刚好里头武大郎又推出三笼热气腾腾的来,郓哥儿帮着他,一笼一笼的抬到架子上去,有人搭手,武大就没早上那么吃力了。 他高兴的咧着嘴,道:“好孩子,倒是好身手,亏了你,不然俺这老腰家去就动不了了!”说着要像个长辈般伸手拍拍他肩膀,可惜自个儿那五短三粗的身材,哪里够得着竹竿儿似的乔郓哥。 伸出来的手就僵在半空中,场面有些尴尬。 “大叔客气了,俺常来你家买炊饼哩,赶着几日未来,就找不见了,还道可是今日还没出摊哩……却不想,原是搬铺子里来了!” 郓哥儿待他规规矩矩,颇为尊重,武大就笑得舒心了。 “还未恭喜大叔哩!如今有了铺子,祝您生意兴隆,金银财宝通通进门来!” 武家父女俩“噗嗤”一声笑出来,本就是做生意求财的,哪个会不稀罕生意兴隆? “话,看着有些眼熟,只不知是哪家的?” “俺爹姓乔,就在东边牛皮巷后头,俺是郓城生人,大叔叫俺‘郓哥儿’就是了。” 迎儿一听见“郓城生人”几个字就想起上辈子她爹那拙劣的,漏洞百出的“捉奸计”来,可不就是这王八蛋撺掇着的? 若没他,她爹也不会死! 刚生起来的好感,一下子又没了。 “爹,你管他姓张姓王哩,咱们开了门做生意的,进门就是客,他要几个炊饼就包几个与他便是!” “你这孩子,他才帮了咱们呢,怎么能这样说话,什么卖不卖的,今日送他吃,就当感谢地。” 说罢,武大又问郓哥儿:“好孩子莫理会她,这丫头脾气倔,你要几个?俺包与你便是。” 迎儿一听,眉毛竖起来,什么,还要白送与他吃?!不行不行,也太便宜这王八蛋了! 想着,生怕她爹真白送,忙去推郓哥儿,着急道:“快出去吧,从外头将钱递进来,俺自会包与你,莫在里头烦人!” 乔郓哥懵了,眼神在父女两个身上转来转去,心内暗自嘀咕:这是怎了?刚才不都好好的嘛,才帮她抬了蒸笼呢,感谢的话没落着一句不说,还瞬间就翻脸无情了? 真是个小泼妇! 阴晴不定的小泼妇! 不知好歹的小泼妇! 武大郎对着郓哥儿无奈的叹口气,眨了眨眼,道:“迎儿先进去瞧瞧,灶下柴火熄了不曾。” 迎儿晓得,她爹这是要将她支开呢。 心内抓狂:俺亲爹啊!你怎恁傻?这家伙不是好东西!上辈子他利用了你呢,现在你还上赶着给他送吃的,你是不是傻啊? 枉她心内抓狂,恨不得拿根大棍子将他撵走,她爹却是不知的,只觉着今日的闺女有些奇怪。 最后,乔郓哥看不过眼,忍着一肚子气,拿出二十文钱买了六个白面的,三个葱花的。 若不是她爹在旁,迎儿连那一文钱都不会便宜他,看着他背影,气鼓鼓骂道:王八蛋,那一文钱算姑奶奶打发叫花子了! “哟!迎儿丫头这是怎了?哪个给你气吃了不成?” 只见冯老妈从西边来,手里提着只竹篮子,上头盖了块蓝花布,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冯奶奶大喜,这是打哪儿去?”花家是她小金库的固定来源,她肯定要尽力讨好。 “个丫头,喜什么喜,我家奶奶这几日不思饭食,让我给她往铺子里买两样零嘴吃吃。”说着就掀开竹篮,让她瞧了一眼。 只见里头乌漆漆,白晃晃放着两样小零嘴,每一样才大拇指头大,颗粒分明。 “小丫头还不知道罢?这是打杭州来的衣梅。”冯老妈有些得意,自从来了清河县,她也没吃上几样好东西,想以前在东京时候,梁中书宠李瓶儿,她跟着沾了光,什么稀罕东西没吃过? 迎儿不解,就问:“什么是衣梅?” “此物是杭州船上捎来的,由各样药料浸泡,用蜜炼制过,滚在杨梅上,外用薄荷橘叶包裹,闻着喷鼻香。每日清晨,呷一枚在口内,还能生津补肺,去恶味,煞痰火,解酒克食哩!”[1] 迎儿听得口中泛酸,狠狠咽了咽口水,她两辈子也没吃过这等零嘴。 冯老妈看她双眼发直,眼巴巴望着自己竹篮,跟只馋得舌头舔灰的小土狗似的,心内不忍,也带着显摆的意思在,小心用帕子包了一小枚与她。 “喏,趁没人看见,与你个尝尝味道,不是老婆子说,若我不与你,你怕是一辈子也吃不上这等好东西。” 迎儿小心接过,晓得她脾性,就顺着说了两句好听话,甜甜道:“哎哟!多谢冯奶奶,您可真是好人哟,怪不得生得富贵圆润,缎子衣裳随意穿,您这就是富贵善人了!” 这几句,是迎儿违心哄她的。哪晓得,冯老妈却只觉心口一甜,那嘴里肚内就像吃了糖一样,她都几年不敢吃糖了啊…… 那身上一甜,一种久违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就下意识的又包了三枚与她:“喏,上头白晃晃这层,是裹的糖霜,正好甜甜你那小油嘴儿!” 迎儿喜出望外,双手接过,刚要吃,却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好像,她每次夸人家,不论男女老幼,都能得些实打实的好处,有时是几文钱,有时是几个零嘴,多的时候是二两银子(比如租铺子那日),有时是免了一顿打(于潘金莲),有时是格外的好说话…… 无论哪一次,她或多或少都能得些好处,达到自个儿目的。 刚开始还以为是这辈子的街坊都格外的好说话呢,现在一想,禀性难移,他们上辈子什么脾性,这辈子又哪里好得了? 这些莫名其妙的善意,尤其是老冯妈这几个衣梅,不止贵,还罕见,她哪有这等好的“善心”施舍她? 怕是她说的话有问题! 第24章领悟 一想到可能是自己的话“有问题”,迎儿就坐不住了,再顾不上吃那零嘴,急急喊了声“爹”。 “咋了咋了?丫头急着叫爹咋了?”武大忙搓着手跑出来,见闺女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是遇到来找茬的了。 “爹啊,你觉着俺这半年来有什么问题没?” “嗯?问题?俺闺女没问题啊。”武大挠挠头。 “不是,就是……爹有没有发现俺说话有问题?” “没啊,俺闺女好端端的,说话还格外中听,俺喜欢你多说说话,别像以前整日窝在家里,你现在还不嫁人,多出来走走。瞧 分卷阅读33 瞧,人家有条件的,都将闺女送女学去了,俺没这本事,只能让你来出摊……” “不是,爹,你说俺说话中听,这不就是‘问题’了?” 武大“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孩子,这哪里就是问题了?” 迎儿张嘴,刚想说她上辈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冷屁来,嫁入婆家被全家老小骂“哑巴”,连正常的人际交往都成问题,要么张不开口,要么不想张口…… 重生回来这半年,光一个月说的话就赶得上以前一辈子了。 以前没发觉,现在才觉出自己话出奇的多,都快成“话痨”了! 当然,她还不止话痨,还是个马屁精呢! 以前不见她好言好语夸哪个几句,现在,跟着出摊,见识增长,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低头不敢看人的孩子,为了多卖几个炊饼出去,甚至还不论香臭,逢人便夸。 这条街上没有哪个不说她嘴甜的。 旁人一夸她,她的目的就总会顺其自然的实现,有时甚至顺利得出奇,像租铺子那回,全程顺利得她都不敢相信。 “爹,俺夸夸你吧。” 武大难为情的挠挠头,推拒道:“夸俺做甚?咱们自家人不兴这个。” “爹,你今日气色真好!” 武大只觉心内甜丝丝的,那种感觉出不出来的舒服。 “爹,你一定能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迎儿边说边在心内默念:快给我几个钱吧,快给我几个钱吧,快给我几个钱吧……足足三遍。 果然,武大边笑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来与她:“呐,闺女嘴真甜,拿去买花儿戴。” 迎儿忙问:“俺没向爹要钱,爹咋给了钱?” 武大也迷糊了,眯缝着眼睛想了想,没想起来,又挠挠头,最终还是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哩,就是你一说话,俺这心里就说不出的舒畅,手就会控制不住的想掏钱……不过没事,几个钱你就自己留着罢。” 迎儿也就顺势将钱放进钱袋,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又夸道:“爹啊,你这多年辛苦了,俺……俺以前不懂事,做过许多不好的事,让你受委屈了。”说着说着,忘记“夸”的初衷了,只想到上辈子混蛋的自己。 上辈子,潘金莲与张大户、西门庆偷情时,哪一次不是使她去把风?街坊议论她爹成了绿毛龟,她也不是没听见,她明明有千千万万个机会,将金莲的恶行告与她爹知晓。 如果她事先揭露了,没让他独个蒙在鼓里,他就不会因乔郓哥的突然揭破而意外,不会被他她? 她还未来得及用她“甜嘴”夸人呢,一个个的都“两文不消找了,与你买糖吃”“多与你两文,辛苦你个小丫头了”…… 迎儿:…… 她家好像开始走运了? 终究不知因由,也没关系,只消生意好就行。 反正她也没时间多想,每日里四更天就起来蒸炊饼,一天从早到晚生意不断,尤其是三餐时辰,门前都排起队来了。好容易卖过晚食时辰,铺子门一关,她已经累到晚饭都不想吃,倒头就能呼呼大睡的境界。 哪有时间琢磨别人怎么想的。 就是家里金莲,迎儿也不耐烦与她较劲了,每日出去把门一锁,尿壶屎盆子全留屋里与她。家来了开锁送些吃的与她,帮着倒尿壶就行。 原以为会同她吵闹几顿,哪晓得现在最大乐趣就是数钱了。家里的钱已经从一堆堆铜板儿,累积到银锭子了,一有整数,马上跑“福运来”存上。 家里没钱,她才放心将金莲一个人关在屋内。 过完二月,天气渐渐回暖,身上棉花袄子已经穿不住了。 日子打眼一晃,就过 分卷阅读34 到了五月。 五月初四这一日,因着明日就是端午了,迎儿想到上辈子在阳谷,许多人家忙不来自个儿包粽子,又嫌麻烦,都兴到外头买来吃。而这时候的清河,还没出现卖粽子的。 只要是还没人做过的,“独此一家”就能赚钱! 这是个商机! 迎儿方一想到,就要立马行动,嘱咐她爹除了去城外采鲜竹叶,还要各买五斤糯米、黑米、黄米、大枣和红糖来。 武大晓得她是要包粽子,就咋舌道:“乖乖!咱们家哪吃得下这多粽子!你喜欢吃咱们慢慢再包就是了,何消一次全买了?五月里枣子放不住,霉臭了怪可惜哩!” 迎儿笑得神秘兮兮:“爹你就放心去买罢,俺自有主意。” 虽不知闺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武大犹豫一下,也还是去了。 唉,谁让她是没娘的孩子呢,自己这当爹的不宠着她,哪个来宠她? 想到孩子娘,武大郎这才想起来,昨日去南门外送炊饼,遇见潘姥姥,说让金莲明日家去过节之事。 遂与迎儿说了,潘姥姥还不知她闺女已经被他们锁屋里了呢。 迎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多的一个字不说,只推着他快去买东西。 第25章端午 潘姥姥想让金莲回娘家过端午,若说没猫腻,迎儿是决计不会信的。 潘姥姥是什么人,活了两辈子的她会不知? 上一世,她出嫁前半个月,二叔武松从孟州家来,她们怕叔叔发现她被虐待了,更怕她将金莲谋杀她爹之事告与二叔,就连夜将她接到潘家去……即使那时的金莲已经被西门府大娘子卖出来了。 直到两天后,她被官差带衙门里去问话,才晓得二叔就在她不在家这两日里,将金莲与隔壁老王婆给杀了。 她未得亲眼所见,只听街坊传说,她二叔一刀剜了毒妇的心肝五脏,砍了王婆脑袋……若她在家,一定会拦住二叔。 若非他如此冲动行事,最后也不会落得个流亡四地,被逼上梁山的下场。 潘姥姥不顾病重偏要来“接”了她家去,她们只怕事情败露,却不知这反倒害了二叔一生! 所以,潘姥姥此时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莫非是她发现金莲被困了? 迎儿微微眯了眯眼,她发现又能如何?如今潘金莲生是武家人,死是武家鬼,她一个老虔婆也没法子。 想通这一节,迎儿也就丢开不管,大不了就让潘姥姥自己来“接”她闺女,反正她爹与她日日在一处,可谓形影不离了,不怕她有机会撺掇。 待武大郎买来包粽子的原料,迎儿先用凉水将黄米、黑米与糯米都泡了,再拿开水煮过竹叶,两面清洗干净晾干。 翌日,记挂着粽子的事,三更天就起床,为了不耽搁卖炊饼,直接将泡好的米挑去铺子里。 武大在后头蒸炊饼,迎儿就在前面,一面守着生意,一面包粽子。 这活计她以前在阳谷县做得多了,信手拈来,三两下就能包好。瞧着糯米泡到用手就碾得碎的地步,捞出来沥干水气,稍微用点点猪油拌过,拿调羹舀婴儿拳大一块到竹叶里,折叠出三个尖角来,绑紧了麻线……就成了。 武大见了,就怪道:“丫头怎会做这个?”这等行云流水的速度,不是熟手,还真做不出来。 迎儿只随意应道:“前几日去花家,见过他家几位姐姐这么包。” 武大半信半疑,只以为她当真天赋异禀,看一回就会包,还与有荣焉的跟着傻乐:“好!俺闺女真聪明!” 不一会儿,后头炊饼出锅,父女两个哼哧哼哧抬出蒸笼来,赶紧着又将粽子蒸上。 铺子门前买炊饼的就来了,你十个,我八个的,迎儿又要收钱,又要包炊饼,恨不得多生几只手出来才好。 “丫头,你家这黑乎乎的是做甚?” 迎儿指着那半盆黑米道:“是黑米哩,婶子,苏杭那边都兴端午用它来包粽子,包出来可香了!” 妇人奇道:“用黑米包粽子?不是黄米麽?” “嗨,这是咱们清河县的吃法,人家绍兴那头还有八宝的呢,五彩的也不稀罕……况且啊,这黑米可是补肾的好东西,家里有哪个头发白了的,吃上十天半月,保准立马转黑!” 其实哪有这般神奇,但小马屁精为了挣钱,觉着扯些无伤大雅的谎……也不算过分罢? 嗯,不过分,不过分。 迎儿一说服了自己,对着众人就鼓吹得愈发厉害了,逢人便说吃了她家粽子能白发转黑,传来传去,就传成了“吃了武家粽子延年益寿青春常驻”…… 果然,有些不缺那几个钱的人家,都要么在原地侯着,要么去街头巷尾转了一圈,后头粽子一出锅,大家就一哄而上。 迎儿做了这久生意,终究是摸出点窍门来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咬咬牙,各拿出一个黄米和黑米的,解开竹叶,一股香喷喷的热气就扑面而来。 在众人赞叹声中,她又拿筷子夹碎了些,一人分了小块与他们吃。嘴里不忘念叨她家的料:这可是俺爹拿猪油拌过的,光猪油都使了两斤哩!这米可是泡了两日两夜的,吃下去又好克化,老少皆宜。 “大姐儿您吃着红枣了?哎哟不得了,那您今年要鸿运当头早生贵子哩!” 妇人被逗得“噗嗤”一乐:“去去去,小丫头,俺都有两个孩儿了,哪还要生,又不是母猪……” 嘴上虽如此说着,心内却美滋滋的,这年头国泰民安,哪个会嫌儿子多? 手上就悄悄比了两个巴掌,迎儿点头会意,也不戳破,黄米黑米的粽子各包了五个与她。 旁边人见了,就有人叫起来:“咋俺这里没枣啊?” “那您多吃两个不就成了,鸿运来了挡不住,总能吃着的!”迎儿趁机就给她多拿了两个,用麻线绳子拴了,提溜着家去。 果然,她家又成了清河县第一家卖粽子的人家,待有反应过来的人家,赶着中午泡米,已是来不及了。 父女俩生意顺利,心情也就更舒畅了,迎儿去买了二两瓜子儿来,后头锅煮着,两人就在铺子里坐着闲话起来。 “这粽子可比炊饼划算多了,以后咱们每日多蒸些来。” 迎儿却摇摇头,她没这么乐观:“今日是正赶上端午了,吃这个应景。待过了今日,估计也就卖不动了。” “这是为何?他们不都满口的夸好吃嘛,只消好吃,咱们生意就不愁……” 迎儿多了几年的阅历,又跟着逃难跑了大半个大宋朝地界儿,懂些风土人情,道:“爹想想,咱们家炊饼能开起铺子来,并非咱们炊饼真那般好吃,而是清河县人吃食习惯,大家都爱吃面,不喜吃米,田里也种不出多少稻谷来。同样的道理,粽 分卷阅读35 子这东西,过节尝个鲜也就罢了,哪家也不会天天吃的。”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武大郎点点头。 正说着呢,就听“大郎”一声叫唤。 父女两个顿了顿,抬起头来,见是个没比台面高多少的老妇人,六十多的年纪了,头上还戴了两朵粉红色绢花,穿着身蓝色的丝绸衣裳……光看打扮,还以为是哪户富贵人家里的小媳妇呢。 “大郎,还真是你啊?俺听县里人说俺姑爷在县前大街上开了铺子,俺还不信哩,骂她‘俺姑爷最是知理不过,他要开了铺子早来孝敬俺这老岳母了’……原来你真开了啊!”那缺了半颗的门牙,说话有些漏风。 武大郎被她磕碜得不自在,只“是是是”的应付着,一副挨训模样。 迎儿不乐意了,她爹自个儿攒钱开的铺子,孝不孝敬是他的事,她这话好像她爹不“孝敬”她,就是不懂礼了? 想要好酒好肉直接撒钱“孝敬”她?凭啥啊?! “哟!是潘姥姥啊,您这几日又出得了门啦?听说前几日被张大官人打上门了,不知伤养好了不曾?可得好好养养才行,别到时候好不了,缺胳膊少腿的……” “唉你这孩子,俺同你爹说话呢,哪有你插嘴的份?大郎,不是岳母说你,迎儿这丫头啊,还得好好教教,养成泼妇性子,日后出门子都还得被撵回来哩!” 武大郎想要反驳两句,他闺女不泼。 但迎儿已经抢先开口了:“哟!姥姥可别管别人家事了,自个儿家去养好了病才是要紧事呢,万一真缺胳膊少腿了怎么办?哎哟,别别别,缺胳膊少腿都不怕,就怕啊——缺德哩!” 潘姥姥被臊得面红耳赤,拄着的拐杖险些就站不稳。 她这回挨的这顿揍,可不就是缺德惹的祸嘛? 原是这般,这潘姥姥是个老虔婆性子,与王婆一丘之貉,平时专干些保媒拉纤的活儿,但人家正经媒婆是保正经亲事,她是做甚? 专门给人家小媳妇大姑爷的“牵线”,像张大官人有个小妾,小妾跟前有个得脸的大丫头,其实是早被大官人收用过的人了。 奈何那小妾是个容不得人的,日日拦着不给官人与丫头见面,那丫头二十出头的年纪了,一日日熬着,心就野了,哪里耐得住寂寞?与潘姥姥不知怎的就嘀咕到一处去。 这不,没多久,老虔婆就从城外给她找了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日日借口出府买针线买零嘴,一买就“买”半日才春风满面家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用不了多久,那张大官人就知晓了,自家买来的丫头,就是闲置着自己不用,也断没有便宜外人的说法不是?于是随意设个局,就将二人捉奸在床,丫头打了一顿发卖出去,顺藤摸瓜查到潘姥姥那头去将她也狠狠打了一顿。 听说当场就打得屁滚尿流好不丢脸哩! 这也是她应得。 迎儿日日守着铺子,什么消息都不缺,东家长李家短听了不少。 她也乐得知道些消息。 毕竟,像现在这样,晓得别人老底儿,吵架可不就用上了? 第26章闹事 潘姥姥与迎儿站铺子前你来我往说了几句,武大郎顾忌着闺女名声,就使劲在后头拉她袖子,小声道:“莫同她理论了,将你名声传扬出去,日后不好找婆家哩……” 迎儿这才歇口气,吃了口冷茶水……并不是怕找不着婆家,只是口渴了。 “姑爷啊,前日同你说的,接俺家金莲回去住两日,你怎说?” 武大郎支支吾吾。 迎儿又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道:“俺娘病了几日,姥姥也不来瞧瞧她,现在过节才想起她,却是吹不得风呢,待过几日病好了,俺们将她送回去就是。” 潘姥姥哪里肯信,只作出着急模样来:“金莲病了?病了几日了?可请了大夫不曾?” 迎儿“安抚”她:“姥姥不消忧心,俺娘只是伤了风,吃两剂发散药就好了,只大夫嘱咐不可吹风……” “那俺可得瞧瞧去!”潘姥姥不待他们反应,说着就要往西大街去。 迎儿就给她爹使了个眼色,让他留下来瞧着铺子,自己追潘姥姥去了。 一路上,迎儿都在想法子,金莲已经被她关了三个多月了,潘姥姥估摸着猜到也正常,若她执意要带金莲走,可怎么办?她一个人打潘金莲还勉强,对付母女俩就成问题了。 才想着呢,走了没多远,后头就有两人叫着“娘”“姥姥”追上来。 迎儿一见来仙儿母女俩,就晓得她们母女几个是约好的,金莲定是趁他们不在家,想了法子将消息传回潘家去了……今日自己怕是寡不敌众了。 潘三姐那泼辣劲,两个武迎儿都不是她对手。 果然,才到王婆隔壁呢,潘姥姥就“金莲,俺可怜的闺女”的叫唤起来,就是潘三姐与来仙儿,也跟着“妹子”“姨妈”的咋呼,不知道的还当金莲断气了呢。 到了家门前,迎儿拿出钥匙将临街门开了,还开得大大的,让外头的人一眼就看得见里头动静。上了楼,她又将两间屋的窗户都开到最大,万一待会儿她们要打她,她扯开嗓子喊救命总得有人听见罢? 才来到自个儿房门前呢,金莲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后家人来了,隔着门就“呜呜”的哭起来,边哭边用手挠门,像一只被困的野兽,委实有些可怜。 “武迎儿,你将我小姨妈锁屋里做甚?” 迎儿想起刚才在街口遇见的两个衙门皂隶,灵机一动。 装无辜道:“你莫血口喷人,只是这几日盗贼猖獗,街坊好几家都被偷了,俺爹就搬着俺娘的值钱物件儿来我这间……白日间咱们都不在家,不锁门等着被贼偷啊?” 还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来仙儿吐血! “你……你强词夺理,颠倒是非,明明是将小姨妈囚禁了还……还……” “还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囚禁她了?你倒是看看,这屋里屎盆子尿壶,哪一日不是我帮着倒?地上打扫得灰都不落一粒,日日俺父女两个吃糠咽菜,给俺娘准备的却是有汤有肉。” 说着就将门打开,让她们瞧四周,果然如她所言,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见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潘姥姥、三姐儿与金莲抱头痛哭,来仙儿就不死心的到处乱摸乱瞧,摸到窗户被钉得死死的,就发作起来。 “瞧瞧这窗户,钉得严严实实,风都吹不进来一丝儿,是防贼呢?” 开玩笑,不将窗户钉死了,难道让她再演一遍当年叉竿打西门,帘下勾情的戏码? “可不就是防贼?俺娘一个妇道人家在家,听说那盗贼会飞檐走壁,不将门窗关严了,他们偷了俺娘的金簪子银镯子的,怎 分卷阅读36 么办?你来赔啊?况且钱财损失了事小,若伤了俺娘……或者……伤了她名节,让个妇道人家怎么活?” 迎儿不待她们反应,一拍大腿就大声嚷嚷:“你们这是要逼死俺娘啊!” “俺可怜的娘啊,亲娘卖了你两遭不说,现在又要来逼死你!” …… 潘家祖孙三人见过无赖的,还没见过这般话没说“开门见山”就直接耍无赖的! “你胡说八道!这……这……这怎么,俺们哪是要逼小姨妈?” “不是逼俺娘,那你来做甚?” “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明晓得俺们不是这意思,你……你……”来仙儿没想到,才半年不见,迎儿就从不肯说话的小脓包变成尖牙利嘴的小泼妇了,一时竟然不知要如何与她对骂。 “俺如何?嗯?” 武迎儿得意忘形,就差在脸上写“有本事你咬我啊”几个字了。 来仙儿虽才十二岁的丫头,但整日跟着她娘打鸡骂狗,被迎儿一知不妙,才将叫了声“来仙儿”,她就“啊”一声红了眼,朝着迎儿冲撞过去。 迎儿晓得她意图,先微微退开两步,让她只擦了自己衣角,一头扑在那窗棱上,痛得“啊”一声叫起来。 迎儿赶紧喊“杀人啦”,边喊边往楼下跑。 可惜,潘三姐动作要比她快,拦腰一把抱住她,骂道:“死丫头,还敢打俺闺女,今日非剥下你一层皮来!”说着就在她挥舞的手臂上使劲拧了两把。 那可是真下了死力的,她又不像潘金莲花架子,她可是没裹过小脚的妇人,手上力气极重。 迎儿只觉被她拧得那一瞬间,疼得心跳都没了。 不消伪装——“啊!杀人啦!死寡妇来家杀人啦!”这是本色出演了。 “嗯?还敢叫俺寡妇?嗯?”边说又边用劲掐她胳膊。 迎儿情知,若再留这间屋里,她今日不知还得遭多少罪呢,估摸着巡街的皂隶要来到这头了,就运足了力,扯开嗓子嚎起来——“抓贼啦!进贼啦!俺家来贼啦!” 小女孩又尖又高的嚎叫,像杀猪一样。 来仙儿就骂道:“死王八!你才是贼呢,你全家都是贼!贼死王八!” 迎儿可没功夫与她还嘴,只扯开嗓子不要命的喊“抓贼”。 果然,才几息的功夫,楼梯“噔噔噔”想起来,两个皂衣男子气喘吁吁跑上来。 “贼人哪里跑!还不速速束手就……呃,你们这是做甚?” 估计这大叔要说的是戏文里唱的“束手就擒”,结果台词就被眼前画面给憋回去了。 “官爷快救命啊,这几个强人,跑进来俺家,要逼死俺娘,还要打死俺!俺爹又不在家,她们……她们……” 迎儿本来汇聚了满眼的泪水,摇摇欲坠,想要“声情并茂”栽赃她们一把,哪晓得就见最后又悠哉哉的上来个男子。 “呃……寒大哥哥来了。”迎儿愈说声音愈小。 “寒兄弟来看看,我们还道贼人来了这户人家……” “呦,各位差爷,俺们可不是贼人,是这小孩子家家,闹着玩哩……俺是南门外潘裁缝家老婆子,俺家那没良心的都去了几十年了……” 几名皂隶听得皱起眉头来,不过这等牵三扯四,顾左右而言他的妇人见多了,也不与理会。 李清寒慢悠悠来到跟前,也不说话,只拿眼睛望了眼潘三姐,吓得她一哆嗦。 “愣着做什么?还不放了她?”李清寒看迎儿被她紧紧勒住,已经憋红了脸。 迎儿一得了自由,那脸红得更明显了,就跟猴子屁股差不多……她为什么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被他看见啊? 自己刚才撒泼铁定被他听见了! 自己这衣衫不整,头发乱成鸡窝的模样……啊,好丢脸啊! “没事罢?”李清寒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因个子高,还得微微弯着腰,低下头来才能与她对视。 不过,迎儿成了鸵鸟,哪里好意思与她对视,水汪汪的眼睛四处虚飘,嘟嘟囔囔小声说了啥,连她自个儿也不知道。 李清寒见此,以为是她受伤了,就问:“怎了?可是哪儿伤着了?” “官爷莫听她胡说,俺们可没人打她,哪里就受伤了?俺们可才是真冤哪!” 来仙儿这个“神助攻”总是来得很及时,怒气冲冲道:“贼死王八,你倒是张嘴说句话啊,俺们可有打你,你自个儿说,要是说不好,这医药费……”最后三个字威胁的意味颇浓。 迎儿心内冷笑一声:死丫头,又来以前那招,以为用赔钱来威胁,姑奶奶就会怕了?告诉你,俺现在可是几十两身家了,不怕赔不起你! 想着就低下头去,不敢看李清寒……她怕自个儿一看见他那温温暖暖的眼眸,就演不下去了! 突然,众人眼前就多了一截儿细细嫩嫩的小臂。 只见那纤细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红肿一片的痕迹格外显眼,与本就常年不见“天日”的白嫩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众人就倒吸一口凉气。 第27章公断 众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两名皂隶是觉着难以置信,想他们每日巡街,所遇的也不过是些糙汉老婆子,吵两句嘴的事,真打起来的不多,尤其是个白白净净胆小如鼠的小姑娘,被打成这样……青一块紫一块。 他们家中已有闺女的,看着潘三姐的眼神就不善起来。 潘家祖孙四人一见迎儿的胳膊,就晓得今日又栽了一回。 潘三姐哪儿都没打她,只使劲掐了几下她手臂,哪晓得这死丫头细皮嫩肉不经掐,才几下就现了形……这可不就是铁证如山了? 众人都只顾着各自心思,却没料到李清寒也悄无声息的吸了口气:这小丫头也忒白了罢?人也瘦,那胳膊忒细了,怕就没吃过几顿饱饭…… 可是,隐隐又觉着不对,自己刚上楼时明明见她脸上有来不及收回的得意……真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啊。 李清寒用手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这琢磨着什么。 “官爷啊,俺……俺险些被她们打死了去,身上……身上还有好些伤处……不便……”展示出来。 两个官差点点头,表示理解。 转头就喝问潘家人:“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趁着人家爹不在来打人,强盗怕也不是这样罢?” 以潘三姐为首的几人,慌慌张张分辨:“俺们不曾打她啊,官爷可要为俺们做主啊!” 说来说 分卷阅读37 去亦只说“冤枉”,皂隶见“铁证如山”,她们还敢狡辩,再见金莲那副衣裳不整,妖五妖六的模样,愈发心生不喜。 都转头望向李清寒,等他示下。 李清寒就问潘姥姥三人:“你们来人家家里做甚?” “俺……俺听说他们将俺闺女锁住了,来讨个说法。” 迎儿忙将盗贼横行的说辞又拿出来,李清寒同几名巡捕也点点头。 “既是误会一场,那就别再闹了。”有皂隶看着李清寒面色说话。 就这么放过她们?这回是恰好巡捕就在附近,谁敢保证下次她也能有这运气?人都是一样的,不疼不长记性,不让她们放点血,以后还会来闹呢。 “官爷,既然俺是无辜的,那她们打了俺,耽搁了俺做生意的功夫,这手上身上的伤,不知要几时才好得了……她们得赔俺钱!” “我呸!贼囚根子,做你娘的梦,想让俺们赔钱,你……” “官爷,你们可得替俺作证人,她们既然不愿赔钱,那就公堂上见,咱们县老爹明镜高悬,自会替俺讨回公道来!” 迎儿说着就要下楼,果真想去告官了。 “等等……迎儿丫头,你三姨妈同你闹着玩哩!这孩子脾气倔,你说吧,赔多少钱,三姨妈都赔你便是。”潘三姐咬牙切齿道。 她不能将名声搞臭,因牛皮巷里孟玉楼家姑侄俩最重名声,她得为闺女来仙儿着想…… “医药费随三姨妈,若出去瞧,不拘医馆或是熟药所,该多少拿多少便是,若不出去瞧,那三姨妈就赔俺一两银子。” 潘三姐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再“呸”一声,李清寒淡淡看了她一眼,直让她一口气憋在心口……一两银啊!整整一千文啊! 不过,还没完——“外加耽搁俺生意,按铺子每天进账六百文算,今日耽搁了半日,就是三百文。” “呸!贼王八,你家那破铺子一天能有六百文?蒙谁呢,你咋不上街去抢?”来仙儿忍不住了。 其实,迎儿是怕金莲再搜刮他们,故意往少了说,实际每日一两银子进账只少不多。 不过,仍没完——“伤了俺,养伤至少得三日,俺不在,俺爹一人忙不过来,开不了铺子,每日损失六百文,三日就是一两八钱……这样算下来,若不去瞧大夫,一共就赔俺三两一钱银子;若去瞧大夫,那就先赔二两一钱,剩下大夫那头该多少就多少。” “我呸!把你卖了也不值这点钱!贼王八这是明摆着的讹俺们,你……你……” “你什么?是不是讹你,问官爷便是。” 说着就转身问李清寒:“官爷,你来说说理,俺讹她不曾?伤了人可是这道理?就是说破天去,县老爹跟前也是这般算的。况且,俺还未算上开不了铺子损失的租金呢!” “俺家租金每月十五两,每日五百文,你们要不信可以去问杨老爹,白纸黑字写着呢!耽搁三日不开门就是一两五钱银子呢,你要再说‘讹’,俺就将这笔也算上!” 潘三姐险些气昏过去,只觉着脑袋晕乎乎的,被她这儿一笔那儿一笔绕的……当然,最后这三两一钱和二两一钱她是听懂了。 愈是听懂了愈是怒急攻心,她哪里舍得拿出这多银钱来?急怒之下,想要撒泼,刚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李清寒就道:“是这个理,伤了人就得负责,若人人都有侥幸心理,那咱们县里还不得乱得没个样子?” 说罢,就有皂隶上来,一边一人押了潘三姐,作势欲带走。 来仙儿急了:“娘!娘啊,快拿钱吧,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官爷慢着,待我娘拿出银钱来。” 潘三姐眼珠子一转,明白闺女意思,立马就哭起穷来:“娘啊,她姥姥啊,她姨妈,快救救俺们孤儿寡母罢,若非她姥姥非要撺掇着俺来,俺又怎会惹上这身债?” 潘姥姥有些为难,她连亲闺女都能卖两道,要她拿钱?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用想了。 老虔婆只将锅推回金莲处:“六姐儿啊,你看,你姐姐她也是为了你才来的,这孤儿寡母你让她上哪儿拿恁多银子去?” “不如,你就……” 潘金莲心内五味陈杂,没想到自己姐姐这么没用,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她拿钱?那也是不可能的。 来仙儿果然是个神助攻,一见她们神色,晓得自己老娘炮灰了,不由怒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抱住金莲手臂,在内侧软肉上使劲掐着,哭求道:“小姨妈,俺娘可是听信你的话才打她的,现在出了事,你不可能不管啊!说出去只有打继女的继母,哪有打侄女的姨母?” 这算是坐实她“虐待继女”的名头了。 武迎儿活了两辈子,从未有像此刻一样的喜欢过来仙儿,太喜欢了!这就是她的“福星”啊! 不费吹灰之力,给潘金莲戴了顶帽子。若迎儿自个儿说继母虐待她,旁人还不一定信哩,但金莲自个儿亲侄女都说了,那就是妥妥的没错了! 金莲气得肝疼,这死丫头还能不能再蠢点儿?! 真是,真是……气死她了!一气就灵机一动,双眼一翻,露出两个白眼皮儿……“晕”过去了。 潘姥姥晓得她闺女想要逃出生天,只消过了今日,官差走了,她们爱赔不赔是自个儿的事……遂着急道:“六姐儿啊,你怎么了?快请大夫去,俺六姐儿昏死了!” 杀猪似的叫起来。 既然人都晕了,李清寒几个也不好再留在妇人房内,准备下楼去。 迎儿急了,不行! 不能放他们走,他们走了她可能真会被她们打死的!也不能便宜这一家子! “哎哟,姥姥你别动俺娘,让她躺平咯。去年俺娘同张大户娘子闹了一回也犯了这毛病,俺知道怎么救……” 说着就挤开潘姥姥,来到躺平的金莲身旁,见她倒地时不忘将衣襟拉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来,随着缓缓的呼吸一起一伏……诱~人极了。 迎儿心内嗤笑一声,一把就掐在美人鼻下,那人中处虽擦了厚厚一层茉莉花粉……但也耐不住迎儿的“魔爪”。 她运足了力,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刚浅浅冒出一截儿的大拇指指甲,狠狠掐在了她人中上。 掐上去还不算,再用劲狠狠往下,直到手指感觉到压在牙齿上,恐怕再使力就要将她牙齿都摁掉了…… 金莲疼得睫毛微颤,眼睑微动。 “哎哟,得了得了,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快别折腾你娘了,放着请大夫去!”潘姥姥说着就要拉开迎儿。 迎儿哪里肯让,挣扎道:“等等,马上,才将看到俺娘眼睛动了,再掐一把,就一把,定然就能醒了!”说着抬起“魔爪”,又要再来一下。 金莲生怕她再掐,人中都 分卷阅读38 被掐出血了,哪里敢再等着她下手“施救”,慢慢舒了口气,缓缓的迷糊着睁开眼来。 随着她的“悠悠转醒”,官差也不走了,又问潘三姐要何时赔偿。 三姐儿与来仙儿都快急哭了,恁多钱,她们哪里舍得?但潘姥姥与金莲都摆明了不可能替她们出,今日若不拿出钱来,就得蹲大牢了! 思来想去,狠狠心,潘三姐儿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来,扣扣摸摸拿出细细碎碎几个银角子来。 李清寒掏出随身携带的简易纸笔,写下收据,将事件起因经过都写了,迎儿找来小称,准准的称出二两一钱银子来,双方按下手印,三名皂隶写下自个儿姓名……这事方罢。 第28章尬聊 当然,放了这么大血的来仙儿母女,基本上是边哭边骂着走的,不止骂武迎儿黑心肝,还骂潘姥姥老货偏心眼,哄她们孤儿寡母钱,更骂潘金莲撺掇她们背锅…… 反正不论她们如何咒骂,迎儿是高兴的。 看吧,这世道就是如此,你不泼辣,你不立起来,总有人看你软和,好捏两把。 一旦你硬气起来了,别人硌过手就轻易不敢惹了。 接下来几日,迎儿的心情,别提多爽快了! 来仙儿再次担起“神助攻”一职,可能是实在心疼那二两银子,时不时就要到武家楼下骂两句,虽然也有骂迎儿的,但耐不住骂金莲的更多啊! 才几日功夫,“武大郎媳妇虐待继女”“武大郎媳妇差点打杀了继女“就传遍清河县,小地方没啥娱乐活动,吃瓜传瓜就成了男女老幼的消遣。 迎儿也无所谓,他们要传就由他们传,想到传得越多越难听,日后她父女俩在外人眼里就越站理。 天气越发热了,夹道里的热气熏过来,迎儿后背都可以拧出~水来……太热了,热得她有些烦躁。 “你……可还好?” 迎儿抬头,见个少年站在铺子前,脚下轻垫着个气毬……是多日不见的乔郓哥,人看着黑了不少,身条也拔高许多,都快有李清寒高了。 “听说你们家生意不错?”少年故意显摆,用两根手指夹着额前头发,想要帅气的甩至耳后去。 奈何刚踢过毬,出了一身汗,那发丝湿腻在一处,一缕缕的……甩起来就没有预想中的效果。 迎儿嘴角抽搐,那发丝油作一缕缕的,她只怕那一缕缕的甩他眼睛上,估计打上去挺疼的吧? 想着想着就恶趣味的笑起来。 “笑什么?给我拿两个红糖炊饼来。” 迎儿怕他不知红糖的价高,就故意道:“这价钱可不一样哩……” 话未说完,就见他手里躺着整整八个铜板儿。 这小子……从没见他来买过,居然也知道价格,就自以为是“武大郎炊饼”的招牌打出去了。 郓哥儿这半年来虽日日在圆社里踢毬,吃住皆在圆社,乔老爹自个儿吃食就巷口随意解决了,他二三日家去一趟,压根就没时间出来。 殊不知,就是没时间出来,但他也一直留意着这边的事儿呢。 尤其自元宵那夜“出名”后,专请他们去踢毬的人家甚多,今日张家,明日杨家,每回都能得不少银钱,就是社里均分下来,他也能得几百个。 去的人家多了,听的事也就多起来,东家长西家短他不感兴趣,但武家的事却一字不落全听进心里了。 所以今日就趁午歇时间出来,他也不愿意承认自个儿是特意来看看小泼妇可还好。 “怎这时辰还未用饭?真是为了踢毬命也不要了!”迎儿一面抱怨,一面给他大大的挑了两个。 才接过手,郓哥儿也不管烫不烫,“呼哧呼哧”塞嘴里,天气热,汗出得多,他嗓子眼儿干得厉害,这米面一吃进去,倒是有点难以下咽。 “咳咳咳……” “你慢些……又没人同你抢。” 迎儿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那嗓子里自带的少女娇俏,像含了糖似的,就让郓哥儿红了脸咳得愈发止都止不住。 “你怎咳得这般厉害?来喝口水吧。”说着就从旁提了茶壶,涮过瓷碗,倒了一碗冷茶水递与他。 郓哥儿不客气,红着脸喝下去,凉凉润润的,沁人心脾,怪舒服! “多谢了!” 迎儿也不客气的收下了,心里却别扭的想:俺若不与你茶水吃,让你生生呛死在铺子前,这生意可还怎做啊? 众位看官,只能庆幸,还好郓哥儿不知她心内话啊,不然没被呛死也要气死了。 炊饼也吃了,茶也喝了,迎儿见少年还不走,就问:“你今日无事?” 郓哥儿本想说有事的,社里还等着他回去踢毬呢,但怕她担心,硬是说:“无事。” 迎儿心道,你无事,俺却有事哩,你杵在这儿俺不方便数钱。这几日心烦意乱,唯一能让小财迷舒心安静下来的就是数钱了,一会儿数当日收入,一会儿数身上存条,计算钱庄里有多少钱了。 “那你家里无事?” “无事,我爹这几日也挺好的,吃了任医官的药,不怎么咳了,还有精神出门溜达溜达……” 迎儿悄悄翻了个白眼:俺又没问你爹怎么了,你倒是话痨! “你这几日可还好?”少年叨叨他爹的事,见少女不接话,终于发现她对这不感兴趣了,忙转换了话题。 “挺好啊。” “那你爹可还好?” 迎儿直接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她爹好着呢!自从潘家几个被她讹怕了,金莲也老实多了,没外援,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迎儿照样将她锁屋里。 每日有钱进着,忙是忙,但武大反倒还胖了点,不用日日出摊风吹日晒,皮肤也没那么紫黑了,白白胖胖起来,瞧着倒是没那么难看了。 矮虽矮,但胜在人白胖,说话也和气,外加手里有了点钱,倒是不怎么有人叫他“三寸钉古树皮”了。 “俺爹也好。你是不是还要问俺娘好不好啊?” 郓哥儿一脸懵,不知道她怎么又不开心了,忙道:“我不问她,只问你……们。” 其实他压根就只想问迎儿的,但光问她一个,好像目的性太明显了?少年也会害羞的好吗? “俺亲娘……俺都不记得了,只听说是阳谷县陈家村人。你还记得你娘吗?”迎儿被他勾起话头来。 少女主动同他说话,郓哥儿眼睛一亮,叨叨叨煮饺子似的,全倒了出来:“我娘在郓城生了我,就没了,是我爹把我拉扯大……就因为小时候喝了羊奶,你瞧瞧,现在人家都说我长得高,铁定比我爹还高呢。” “羊奶真有这神奇?”她爹现在再喝点还来得及吗? “真嘞!我在郓城还有几个堂兄弟,都没我高……当然,是我爹说的,我也没见过。” 分卷阅读39 “那你们怎不回郓城去?” “嗨!那山长水远的,去一趟不容易……我爹说……说……”待我成亲时要回去一趟哩! 迎儿却听不清,见他扭捏起来,就将头凑过去,问:“说什么了?” 郓哥儿抬起头来,见她莹白的小脸上,细长的丹凤眼透着少女的狡黠,眼波微动,生动极了。 看着看着,就自个儿红了脸,外加太阳晒得久了,有汗水从鬓角头发丝里淌下来,顺着棱角分明的脸,淌到隆起明显的喉结上…… 不得不承认,郓哥儿虽然瘦条,但五官生的真心不错,大而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子,恰到好处不薄不厚的嘴唇,脸型瘦削而刚毅……那种感觉,一半男人,一半少年罢。 迎儿记得直到自己出嫁,他都未娶妻。 少女就叹了口气,上辈子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在周守备旗下,骁勇善战,不知多少鞑子成了他刀下冤魂…… 待宋军退了鞑子,他这般战功,什么将军怕都不在话下,届时又当官儿,长得又好,要什么样的媳妇儿找不着啊?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比西门庆还得意呢。 想到西门庆,迎儿不再如刚重生时无力了。她现在已经有了“资本”,相信日积月累,她武迎儿总有扳倒那王八蛋的一日。 况且,她现在好像有了不一样的能力了呢! 那日在他爹那儿试过…… 想着就特意温声对郓哥儿道:“你今日要去踢毬麽?看你脚下那气毬挺好看,元宵那回,你都不知道自个儿有多威武,你们哪日踢?俺去给你助威。” 心内却道:快把球送我,快把球送我,快把球送我。一连说了三遍。 郓哥儿被她“威风”“好看”“助威”一说,心内说不出的舒坦,仿佛是顺理成章的,就脱口而出:“那把球送与你罢。” 说着弯腰抱了球,从台面头上递进去。 少女的笑意,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眼角眉梢。 还真有用! 看来,只要她不口出恶语,就能心想事成!那要是他说让西门庆直接去死呢? 额……这怕是不行,只要一想到不好的话语或事情,她脑袋就会疼,西门庆没死她就得先疼死了。 果真是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呐! 郓哥儿见少女笑得好看,自己也跟着傻乐,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赶紧往张小闲家走。 张家在蝴蝶巷,他过了县前街,又往东小跑了两刻钟,弯弯绕绕才进了张家。 “郓哥儿怎从外头回来?俺们还说你小子怕是睡过头了,去房里叫你却没人……”那日被打得最惨的少年叫许少聪,人称“葱头”,已经成了郓哥儿的铁哥们。 “出去解了次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郓哥儿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迎儿的存在。 几人说笑几句也就过了,纷纷按排位散开,准备开练了。 只是——“咦,球呢?” “午食前我明明放院里的啊……” 乔郓哥不自在的别开脸去。 那个球,让个小泼妇笑傻了呢。 第29章帮忙 过了端午,天气愈发热了,许多人家再不愿生火做饭,几个炊饼配咸菜或熟食,就成了清河县人的首选。 借着这天气,武大郎炊饼的生意应该更上一层楼才对。 但武大郎却开心不起来,原因无他,生意还没以前好呢! “唉!” 迎儿也不知道,这是她爹第几次叹气了。 “爹啊,你莫如此忧虑,咱们自己做自己的,莫管他旁人怎么样哩!” “唉,今日卖的炊饼只有以前的一半了,可咋整?”武大这几日焦虑得不行,那嘴里都起了几个火泡,喝口水都疼。 “还能咋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呗!” 迎儿顿了顿,又道:“爹不消忧心,俺有主意哩!”说着从柜台下拿出一把绿油油的青菜来。 武大郎望着那东西,就道:“这是波斯菜?迎儿喜欢吃这个?嘴巴里生锈一般,怪难受的,外头都没人吃哩!” 迎儿心道:没人吃才好哩,没人吃才便宜!价格便宜,他们成本才低呢! 这波斯菜就是唐时从波斯国传来的菜,后人称“菠菜”的。生得红根绿叶,因处理不好,入口有锈感,清河县人大多不爱吃。但它一年四季皆可种植,只消浇水适当就能落地生根,村里不少人家会种来喂猪。 于迎儿来说,它还有个显而易见的特点——叶厚汁多! 自从端午那日,迎儿与潘姥姥几人吵闹时说出铺子“每日进账六百文”的话来,不知哪个传扬了出去,原先与武家同卖炊饼的老汉,自个儿也在武家铺子门前摆起了摊子。 武家出红糖炊饼,他也跟着有样学样,不消花店铺租金,价格比武家的便宜一文钱也有赚头……这回他学精了,做得一样大小,大多数人都更乐意买他的。 武家最赚钱的红糖炊饼卖不动了,只能靠葱花炊饼与老主顾撑着,收入减半,每日店铺租金却“刷刷刷”拿出去,武大可不就急起来了? 只要是有利可图的生意,武迎儿就没想过永远由着武家一家独大,既然红糖炊饼已经被人学了去,那她就得想想别的点子了! “俺没看错吧?武大兄弟真在此处?”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来到铺子前,打量着武大郎。 迎儿一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姚二叔!顿时心内一喜。 当年她爹死后,潘金莲忙着改嫁西门庆,将她塞给街坊姚二叔,在他家倒是让她过了几年舒心日子。重生回来日日不得歇的忙挣钱,居然也未来得及去瞧瞧他。 “嗨!姚二哥,怎生是你?快进来铺子里坐,外头怪热的。” 迎儿也忙提了茶壶来,满满倒了一碗给他,道:“姚二叔请吃茶。” 姚二郎四十出头,头发还未白,双目有神,嘴角含笑,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以前人人都欺武大矮矬穷,只有他不叫他“矮王八”,迎儿亲娘刚去世那两年,逢年过节父女俩无处可去,还被他叫去家里吃过几顿饭。 武家父女记着这份恩情,将铺子里最好的红糖炊饼与葱花炊饼各拿了七八个出来,迎儿又赶紧出去买了只卤鸭子,两斤酱牛肉,一斤米酒并半斤花生米……在省吃俭用的武家,算是大手笔了! 姚二郎一见这满桌子的菜,就责怪道:“嗨,你们做甚这般客气?俺老早就听说你家开铺子了,就怕你们客气破费,才一直未来瞧过哩!” 见武大只搓着手傻笑,迎儿就道:“姚二叔甭跟俺们客气,这都是俺们应该的。” 两个男人就在铺子里,就着几样下酒菜,边吃炊饼边喝酒。 迎儿在前头守着生意,忽听姚二郎叹了口气。 “姚二哥怎了?” 分卷阅读40 “唉!还不是俺那妹子,她男人前两日没了……” 武大郎大吃一惊:“呀?!怎好好的人……” “唉,还不就怪他自个儿不争气?端午后两日,咱们县里的狐朋狗友去约他来吃酒,吃得醉醺醺抹黑走山路,不知怎的掉到山沟去了。家里人见他几日不归,觉出不对劲来,叫了咱们几家亲戚去寻,那吃酒的朋友皆道他当晚就走了,俺们顺路寻着过去,待找到时……身子都臭了!” 姚二郎又叹了口气,闷了口酒。 “节哀顺变。” “哀倒没啥哀的,自俺妹子嫁去,在他家受了多少罪,他死了也就死了,只是没能留下一儿半女,翠莲在他家可就没立锥之地了。” 武大也跟着叹了口气,姚翠莲也是个苦命人,丈夫没了,又才三十岁不到,年轻少~妇,守着也不是个道理。 “俺们几个哥哥都想接她回来,那嫁妆他们家要扣着也就扣吧,只要人好好的回来就成……” 武大跟着点头。 “只大兄弟,你也晓得,俺家兄弟三个,老三还在外头走商,小辈还都只是半大小子,也说不上话……光俺与大哥俩人去,怕是还接不回来……况兄弟也是阳谷人,风土人情熟悉,就想厚着脸皮问问,你这头可方便,能否劳烦你同俺们走一遭?” 武大郎皱着眉思索,他要不在家,这铺子里的生意光迎儿可做不了……但姚二郎对他又有恩,真是好生为难! “爹啊,你就放心的去吧,俺同娘守在家里,天黑就将门窗锁好,生意歇几日也无妨。” 这次一定要去!这位姚二姨的事,她上辈子在姚家时听过不少。 如果不去,姚翠莲就要如上辈子一般,被婆家生生磋磨死了!那就是另一个武迎儿,另一个无依无靠的苦命女人。 姚二郎愧疚道:“俺也知你生意红火,耽搁一日就损失不少银钱,但委实是没法子了,俺们不能眼睁睁望着翠莲……大兄弟放心,铺子里耽搁的生意,俺会折成银钱给你……” “咦……姚二哥说什么话,莫来羞臊俺了!”再不肯让他提银钱的话。 两下里说定,五月初十,武大郎就收拾了行囊,跟着姚家叔伯子侄七八人去了阳谷县。 迎儿听她爹的话,家里潘金莲依然被她锁了,生意也不做了,关门闭户过日子。 这日,正在厨房里鼓捣她的波斯菜呢,就听见敲门声。 这时候太阳正大,也不知道是哪个来,迎儿嘀咕着开了门。 哟呵,来的还是稀客哩! 迎儿双手叉腰,站在门内,将大门给挡住,防备着问:“喂,你来做甚?” 门口的来仙儿神色不自在,伸头往院里瞧了眼,不答反问:“她人呢?” 迎儿知道她说的是潘金莲,自从赔了二两银子后,潘三姐与金莲算是闹翻了,使着来仙儿,日日上门来咒骂,就站在小楼下大街上,什么“狠心的继母”“不要脸的娼妇”“偷汉子的婆娘”……什么难听骂什么。 被武大郎碰到几次,说了几句,她才消停些。 这时候又来,是瞅准了武大不在家吗? “要骂你离远些,别来聒噪俺。”迎儿冷冷丢下一句。 其实,她私心里都恨不得给来仙儿竖大拇指了,只是嫌吵。 “我不骂她。” “啊?” “我……我娘让我来问问,那医药费能不能……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冰镇酸梅汤,还没吃过罢?可好吃了!”说着忙从身后提出一把小壶来,一股脑塞迎儿怀里。 将迎儿弄得满头雾水。 “去去去,别想用点吃的就哄了俺,更别想把一两银子的债给赖咯!”迎儿嘴上虽是如此说着,手里却鬼使神差的揭开壶盖儿闻了闻。 嗯,既然叫“酸梅汤”,那肯定就是酸的罢? “哪个稀罕吃你这酸不拉几的东西?”嘴里却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没办法,二十年了从没吃过好东西的迎儿,上辈子连饱饭都没吃过几顿,眼皮子就是这么浅。 来仙儿“噗嗤”一笑:“哪个同你说是酸不拉几的?那可是酸甜的,吃进嘴里生津止渴,下了肚清凉润肺……这可是前头孟嫂子给的!” 迎儿被她形容得口舌泛酸,还没吃过哩……要不,就尝一口?反正她也没受实质性的伤,根本没去瞧大夫,那一两银子她们给不给也不重要。 “教训”到就行了。 嗯,就是这样,她又不是那等黑心肝的,专门讹人钱…… 嗯,那就尝一口吧!只一口,绝不多尝! 想着就端起小壶,将壶嘴对着自己,“咕噜咕噜”喝了一口下去,酸酸甜甜,又凉又润。 大热的天里,果然就通身清凉,舒服极了! 来仙儿见此,就得意道:“看吧,没哄你吧?” 迎儿点点头,在她肉疼的“殷殷注目”下,又“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直到喝到壶底了,仿佛已经听见来仙儿心疼的声音了,才抹抹嘴巴。 其实两个小丫头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一个没爹,一个没娘,哪里吃过什么好东西,一壶酸梅汤就是夏日里最好的“享受”了。 于是,二人之前的种种矛盾,也在这壶酸梅汤里土崩瓦解了……谁说只有男儿才会“一笑泯恩仇”?女子也不遑多让啊! 第3o章情窦 有期盼,时间就过得快。 去了三天后,姚家一行终于在五月十三这日回到清河县了。 武大郎刚进门,迎儿替他接过包裹,迫不及待问:“怎样了爹?” 武大笑着嗔怪:“你爹还水都没吃上口哩!” 迎儿不好意思的笑笑,忙给他递了一碗茶水,见他笑意,估摸着是接回姚翠莲了。 “家里没生什么事吧?” 迎儿点点头,武大这才说起去阳谷县的事来。 那日,八个人带了婚书,紧赶慢赶花了一日功夫,到了阳谷县城外找脚店歇了一夜,翌日赶早进城,才到翠莲婆家,就没见着人了。 丈夫才死了几日呢,儿媳妇就被他们送去绣坊做活,本就哭得睁不开眼的姚翠莲,被工头催着夜以继日赶工,眼睛早肿得没人样了,见到娘家人的那一刻,险些哭晕过去。 因姚家去的人多,又拿了婚书,都说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姚翠莲打死也不肯再在阳谷县当牛做马,闹着非和离不可……虽没到“再嫁”的地步,但寡妇归家,就是县老爹也管不了啊。 只是,那家人也叫来了族里几十个男子汉,扣下了她的嫁妆,连衣裳也不许带走一件。 但姚二郎既想好了要接她回来,哪里会在意那点子东西?唯恐夜长梦多横生枝节,痛痛快快解了婚书,放了鞭炮就马不停蹄往清河县赶了。 武大深深的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41 望着迎儿忧愁不已。 “爹到底咋了?” “迎儿啊,要是……都怪爹没本事,没给你个兄弟姊妹,日后俺不在了,你要受了欺负,哪个替你争那口气?” 想到上辈子在婆家的日子,迎儿也不禁悲从中来,这辈子,她决计不会再嫁人! “爹你担心这个干嘛?俺还有重要的事哩,你来看看这是啥。”说着领他进厨房,揭开蒸笼盖。 只见上头红的,绿的,黄的三色炊饼各有七八个。说“炊饼”又不是他家常做的炊饼,才往常的三分之一大,小巧别致,像一堆五颜六色的宝石,整齐有序的躺在竹编的蒸笼底上。 “你咋想起来吃这个了?咋不做大些?这小大,塞牙缝还不够哩!” 转瞬想到半年前闺女偷面吃的事来,就脱口而出:“可是她又骂你,不给你吃了?”他这几日在外头,最怕的就是金莲又发作闺女。 迎儿心内一暖,笑着道:“哎呀,爹你想哪儿去啦?她现在可管不了你闺女,没听街坊说‘武家那闺女可泼了’麽?” 武大松了口气,无奈的笑笑。 “爹你看这几个炊饼如何?” “看倒是好看,只是也忒花样子了,塞牙缝都不够哩!” 迎儿一笑,经了红糖炊饼这事,他们家还没有足够的资本,没法子保住自家炊饼的独创性,况且点子太大众化,旁人要模仿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若他们能将客人固定到某一种特定人群的话……只消动作快,打出牌子去,就不怕旁人模仿! 特定人群? 无论古今,女人和孩子的钱都是最好挣的。孩子于吃食上“垂涎欲滴”自不必说,而女子,不见街面上多少成衣胭脂首饰铺子,如今女郎们成群出门再寻常不过。 而女子,活了两辈子又眼皮子浅的武迎儿比哪个都懂,好看的物件儿,若再好吃些,对她们总是有莫名的吸引力! 于是,那日见铺子前有老农卖波斯菜,她就有了主意。 “对了,黄色的是玉米面,那这红红绿绿是用什么染的色?红的与红糖又不同,比那鲜艳光泽多了!” 这还是得感谢上辈子在阳谷县当牛做马的时光了,婆婆不许她出门,从染院替她接了染线的活计来家做。 那五彩斑斓的棉线里头,蓝线本是用蓝草提靛染出来的,红线由茜草提取来……但老婆子为了多赚钱,就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用价贱易得的波斯菜汁儿染绿线,用红苋菜染紫红线。 这些活计全是迎儿一人做出来的,对于如何扎出颜色再清楚不过。 点心铺子里红红绿绿的点心固然更有吃头,但也贵啊!若她也能做出那样鲜艳好看的炊饼来,应该不会愁卖的。 武大听闺女居然用波斯菜染出色来,又惊又喜。 “好闺女,你这都是咋想出来的啊?俺咋没想到嘞?” 迎儿得意的扬扬小脑袋,眯着眼睛笑起来,大大方方露出一口白牙来,爽利极了。 武大一时愣了神,暗道:闺女这半年变化也忒大,变聪明了不说,人也漂亮多了……愈发像她母亲了。 想到已逝的陈氏,他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武大兄弟可在家?” 迎儿去开了门,却是姚二叔在门口。 “迎儿丫头,你爹可在?” 迎儿笑眯眯应了,将他请进屋去,给他们上了茶水。 原是姚翠莲回来了,姚家两老主张着要替她挣面子,请街坊吃一顿酒水,也让闺女在众人跟前露个脸。 “那就这般说定了,明日你们甭生火了,叫上迎儿她娘,一家子来俺家,记得早些来啊!” 武家父女俩欢欢喜喜应下。 送走了姚二叔,迎儿将红黄绿三色的炊饼各捡了两个给她爹偿过,除了原麦的甜香味儿,还有一股蔬菜的清香味儿,喜得武大郎连连点头。 见这事成了,迎儿也就不再耽搁,赶紧让他去外头买几斤波斯菜与红苋菜来。 “爹,记得别去菜市买,直接去城外菜农园里买。”又将那日记下的菜农家住址告诉他。 为了不让旁人再学了去,这回她要做好保密工作。 她自己则拿了钱去粮铺买玉米面,一口气买了三十斤,哼哼哧哧一步一挪将那口袋面搬了几步,正好“很巧”的遇上乔郓哥。 那小子二话不说帮她扛着就走,一面走,一面埋怨:“武大叔哪儿去了?怎让你一个人来买这多东西?” 迎儿心道:我爹的去向,那可是不能说的秘密,才不告诉你呢! 他也不以为然,继续念叨:“怎一口气买这多?你不会多分几次扛啊?平时不是多灵光嘛,现怎成了榆木疙瘩?” 迎儿回了句:“就你话多!好生走路不行麽?” 少年也不出声,听着她娇莺一般的细嫩嗓音,只觉着身子骨都要酥完了。心内“嘿嘿”一乐,脚步却更慢了,好像走慢一些,到她家的距离就远些……就能同她多说几句话。 “你可是扛不动了?老牛拖慢车的速度,你们不踢球了?” 郓哥儿咧嘴,笑道:“扛得动,扛得动,就这么点东西,小爷我一只手就能拎起走!” “踢球让他们先练着就是,我闭着眼都能踢进风流眼了,不缺这一时半会儿的……” 迎儿一路被他聒噪得烦了,“嗯嗯啊啊”随意应付他。 直到他说到下月要去临清城里踢,问她可有空闲去玩耍,少女才回过神来——断然拒绝。 开玩笑,她可还要赚钱哩,哪有那工夫闲游浪荡! 郓哥儿满怀期待的眼神就暗淡下来,又确认了一遍:“真不去?可好玩啦,临清大码头你还未去过罢?南来北往的客人,五花八门的新奇玩意儿,多得你八只眼睛都看不过来!” 迎儿被他形容得颇为意动,但一想到自个儿不在,她爹一个人生意上忙不过来……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乔郓哥掩饰不住的失望,将东西送到,水也没喝一口就走了。 迎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玉米面分成三口袋,置于干燥阴凉处,就听见门被拍响。 她来不及擦汗,以为是她爹回来了,忙着去开门。 却见门外站着的是跑得满头大汗的乔郓哥? “又回来做甚?” “我……我就,就问你个问题。”少年有些扭捏。 “啥事?” “就是,就是,若张小闲哥哥也去……你去不去?” 迎儿满头雾水,歪着脑袋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那个风~骚的圆社少年啊——“不去。” 就见少年似喜似悲的“唉”了声,像是松了口气,但那口气还未到底儿呢,又觉着不高兴了。 “还要说啥?不说话俺就关门了!” “等等,那,那我再问你个问题。” “扭 分卷阅读42 扭捏捏做甚,有屁快放,这么热的天,俺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哩!”一面说着,一面用手背去抹脸上汗水,那莹白的手腕,与热得通红的小脸形成鲜明对比。 红的似四月樱桃,白的似无暇美玉,无端端的,竟令少年心跳快了两分。 只愈发拘谨的等着,有些期盼,又有些担忧的望着少女,目不转睛。 迎儿被他盯得不自在,将身子缩回门板后去。 “你……你为啥不去啊?” 少年屏住呼吸,想着若她说自己一个女孩没伴儿的话,他就叫上葱头妹子去,或者张小闲妹子!若她说“俺娘不许”,他就想法子让潘金莲不得不让她去。若她说人生地不熟害怕的话,嘿嘿嘿,那他就能挺挺胸膛告诉她:有我在,你怕啥? 一个期待着,一个不知在想什么,两人都不说话,连燥热的空气都安静下来。 寂静里,门后传来一声“俺还要挣钱哩”,就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进了屋。 …… 挣钱…… 原来,挣钱比什么都重要啊!真是个掉钱眼里的小泼妇! 乔郓哥哭笑不得,咬咬牙,胡乱抹了一把“滴滴答答”的汗水。 第31章打扮 当晚,武家父女俩就用捣好的波斯菜汁儿和红苋菜汁儿,发了面。 翌日,才三更天,二人又早早起了,掀开纱布一瞧,几大盆面果然发得泡泡的,体积增大不少,最重要的是颜色变了! 红的已经发成了淡粉色,散发出一层隐隐含蓄的光泽,与茜草和红糖染出来的截然不同。 绿的也是浅浅的草绿色,像春日里刚挣破土皮的嫩草芽,看着就生机勃勃。 玉米面发的虽没有纯麦面发的蓬松,但瞧着也带了点淡淡的黄色。 父女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成了! 一路上,迎儿都不忘小声叮嘱:“爹啊,咱们可得守住了秘密,任谁来打听都不能说出去,今后俺们可就指着这活了。” 武大点点头。 “就是家里那位问起来,你也不能说,全推我身上来就是。” 武大郑重其事应下:“好,听你的,俺谁也不说。” 两人一路走来,街上还黑洞洞的,卖早食的铺子一间都没开,可以想见,武家这几文钱,挣得有多么艰辛了。 甫一到铺子,点亮油灯,净了手,武大用刀切出短粗条状的面坨来,迎儿就用小手搓揉一番,三两下搓出圆饼形状就放蒸笼上。 她揉累了,就换她爹来,她去将灶上火点燃,水烧上,放上蒸笼,就只消等着上汽了。 天色麻麻亮,武家铺子里就飘出香喷喷的气味来。 衙门铺子各处定时当值的老主顾就侯在柜台前:“迎儿丫头今日又蒸啥好吃的了?” “大叔且等一等”,待抬了蒸笼出来,揭开一看,一阵缭绕的白雾后,显出里头红黄绿三色的小饼来。 “呀!这是啥?你们家还蒸上点心了?” 迎儿笑得像只小狐狸,眯缝着眼儿道:“若是点心就好咯,俺们可没那点花手艺,只做得了炊饼,还得多亏各位叔伯婶娘赏口饭吃,你们就是俺家的衣食父母……” “得得得,小油嘴儿别捧咱们了,你这到底是啥?” 迎儿用干净纱布各包了一个红黄绿的炊饼,伸手放到众人眼皮子底下。 “众位衣食父母,请看:这红的叫桃花饼,吃了包您面若桃花赛西施;绿的叫翡翠饼,愿您珍珠翡翠一箩筐;黄的是如意饼,吃了定能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换来门口一阵经久不息的笑声。 众人被她舌灿莲花劝得全动了心,有几个年轻的还股掌称赞道:“丫头好口舌!不做生意可亏大发了!” 在场所有人皆被她说得心花怒放,都不问价格,这个说“各包十个来”,那个说“桃花饼十个,翡翠饼六个,如意饼十个”……因数字太多,种类不少,这样几个那样几个,得多亏了迎儿记性好,不然还得出笑话哩! 可饶是记性好,但耐不住人多啊,记住张家的,忘了李家的,或是王家的又记混乱了……又要拿饼,又要收钱,迎儿手忙脚乱。 最后无法,武大在灶下大大的加了两根木头柴,洗了手来帮忙才算稳住。 有那迫不及待的,才接了饼过去,就张嘴咬了一口,热乎乎的,伴着蔬菜纯粹的清香味儿,在这炎热的天里,既清爽又开胃。 只是大家都嫌个头小了吃不饱,最后免不了还是得买几个白面炊饼或红糖的掺着吃。 虽然依然是两文钱一个,但比心铺子那些红红绿绿不知用什么染的糕点,这可是又放心又便宜啊! 就是李清寒,见这铺子前门庭若市,也硬着头皮过来瞧了眼,红黄绿各买了二十个,提溜着进衙门,分与众人吃了……也算是为武家做广告了! 后头的还没出锅,前头就已经卖光了,迎儿父女俩一刻不得歇,望着门口等着尝鲜的顾客来了一批又一批,都犯起愁来:这多人,他们家没这多炊饼了,可怎办啊? 今日只是尝试性的做几百个,没想到会有这等效果。 若是买不到,让他们等不得去买了那老汉的,便宜了别人……他们又心疼! 不过,很明显的,他们杞人忧天了。 孟子早就说过“君子引而不发,越如也”,不止对君子有用,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越想要”的“贱皮子”。越是不够卖,越是供不应求,众人越是趋之若鹜,只有长期保持这种“供不应求”的供求关系,对消费者才越有吸引力。 吸引力才会迫不及待要转化成购买力! 当然,武家父女俩不知,这一招在后世叫做“饥饿营销”。 众人眼巴巴望着三色炊饼卖光了,只得买了那几样传统的,走之前都提醒道:“迎儿丫头记得明日给俺各留十个,俺来取。” 迎儿灵机一动,故意皱眉道:“不是俺不帮你留啊,若是人家来得早的客人见了俺专门有留出来的……他们买到也就罢了,若买不到……俺也怕他们有意见啊!” 怕他们不信,小丫头又加了句:“你们来晚了,是没瞧见刚才那情景,最后几个翡翠饼,有人都恨不得争抢开……” “得得得,那俺明日只有早早来了!” 迎儿小小计谋得逞,又笑了。 直到炊饼都卖光了,武大郎去后头收拾家什,迎儿就拖出箩筐来,开始数钱。 只见她全神贯注,仿佛数钱才是世间第一大事一般,嘴里咕嘟咕嘟念念有词,一会儿就串出一吊钱来。 眼见着一吊,两吊,三吊……二十五吊!还有几十个没凑够整数的散钱!居然收入了二两五钱多,价格虽没涨,但个头小了,省了糖又省了面,刨除成本后,居然还有 分卷阅读43 二两多银子的净利润! 关键是比以前没有人抢生意时还多赚了一倍! 迎儿生怕自己数错,提着几十吊钱,刚想从头再数一遍时,忽听有人问“武大兄弟可在?” 姚二叔在外头,两手上提了几壶酒和油,满满登登的,迎儿刚要出去帮他提,就听他道:“丫头快别忙了,你家生意快收了罢?今日早些关门,等着你们来吃饭哩!” 武大在后头听见,就忙出来答应:“是嘞!姚二哥先家料理去,俺将家什收拾了就去。” 待姚二叔走了,迎儿又忙提醒她爹先不忙着去吃酒,趁天还亮,先去城外买了明日要用的波斯菜和苋菜来,免得待会儿散席了人多眼杂。 武大忙不迭去了,迎儿分两次提了盆桶家去,锁了铺子前后门,到家了又烧水,洗了头澡。 这等热的天,洗洗确实要舒服多了,待她爹家来,也被她推着去洗了一回。 她自个儿则去她爹房里,找出前几日扯的那身宝蓝色衣裳来,配上双新买的厚底皂靴,雪白的薄丝袜子,拿去催着武大换上。 “别了迎儿,咱们也就去吃个饭,又不是啥大日子哪里消……” “哎呀,俺傻爹啊,没听过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麽?那些势利眼都是以貌取人的,见咱们穿得破破烂烂,只当咱们家日子要过不下去了,还不得可着劲的欺负咱们?” 可能是想到上辈子的遭遇,小姑娘声音带了两分哽咽。 武大就是这么……嗯,说好听了叫淳朴,不好听就叫邋遢,不讲究。一整套黄灰色的短褐,他可以不换不洗的穿半个月! 当然也不全怪他,毕竟家里先是没女人张罗,后来虽有了潘金莲,那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但迎儿还是觉着不妥。 那灰褐色的粗布衣裳忒吸汗,汗津津的贴身上,将人都衬得油腻了不少……看着邋遢极了。 所以,开起铺子赚了钱,迎儿第一件事就是去给他扯了两身亮色的新衣裳,多出百把钱,说两句好听话,裁缝就认认真真照着他身量裁衣。 这样做出来的衣裳,长短合适,尺寸合身,该露的手腕脚踝都大大方方露出来,尤其是本就短粗的脖子露出一截儿来,该遮的腰身油肚也遮了不少……配上厚底皂靴,视觉效果上就不是那般矮胖了! 迎儿每日督促着她爹用青盐漱口,刚开始那半个月把个汉子心疼得耐不住……但半年下来,牙齿倒是白了不少,比那些一笑就龇出一口大黄牙的汉子可好看多了。 所以,即使嘴唇仍有些外翻,但牙白了,有钱了,神情不再愁苦了,瞧着也不算丑了。 外加肤色退去了紫檀,皮肤虽也细腻不到哪儿去,但穿上宝蓝色显白的衣裳……嘿,还真别说,除了个子矮点,也是个寻常富态男子了! 若不认识的人,说不定还得称呼声“大官人”了! 武大郎被迎儿这声“大官人”逗乐,笑过后又叹了口气,他自打出娘胎起,就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现在走街上过,认识不认识的,哪个不得招呼他声“武大郎”或“武大叔”?以前被“矮王八”“矮王八”的叫,他也不觉着有什么,但自从被人正正经经称呼过,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也是有名字的,堂堂正正的,爹娘起的,被寄予美好愿望的名字。 他,叫武植。 第32章出彩 “丫头也别光顾着拾掇俺糟老头子,你也换一身去,要让街坊都知道,咱家闺女长成大姑娘啦!” 迎儿笑笑,乖乖听话回房,见潘金莲还躺床上一动不动。 自从潘姥姥来了也没将她“接”出去后,她就一直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每日饭食送与她,吃一顿不吃一顿的,刚开始还有力气破口大骂,后来就渐渐也不出声了。 迎儿找出那身新做的鹅黄色襦裙,换下身上那身宽宽大大打了补丁的麻衣,再将腰带一系,勾勒出窄窄的腰线来。上头胸口打得紧,将胸前小花苞衬托得分外娇俏,常年不见天日,肤色细白,看着漂亮极了。 哪个女子不爱美? 迎儿虽然重活一世了,也依然免不了这俗,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只见才洗过的头发黑鸦鸦一片,披散在脑后,面上细长的丹凤眼光彩夺目……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娘子哩! 上辈子她没件好衣裳穿,头发几日不得洗一回,隔几日就要被潘金莲抓落一把,甚至顶上有一处还露出了红通通的头皮……这辈子她最满意的就是这头青丝了! 迎儿只顾着照镜子臭美,却没注意到,床上那人微微动了动身子。 父女俩收拾好,发上明日要用的面,锁好门就出发了。 姚二郎家本是他们家在紫石街上时的街坊,后来在县东街转角上的四条巷里买了宅子,就搬过去了。 迎儿对这条巷子熟悉极了。一直沿着县东街走,约摸两刻钟的功夫就能到四条巷,它对面是来仙儿家在的牛皮巷,它隔壁就是鼎鼎有名的二条巷。 要说这二条巷,清河县满大街上随便问哪个,就没有人没听过的! 为啥? 那就是县里的勾栏一条街啊! 被西门庆包占多年还认作义女的李桂姐儿,睡了西门庆和他结义弟兄的吴银儿,撺掇着西门庆去勾搭林太太的郑爱月……这些“声名在外”的娼妓,全是那条巷子里出来的。 要说武迎儿前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何会知晓这多事?还得多亏了逃难时遇到的韩爱姐,俩人相依为命了半路,她才知道西门家最后的下场。 要说韩爱姐,也是个可怜人,好好的小闺女,被西门庆撺掇着她爹娘卖去东京城做妾。 做妾也就罢了,还是给大奸臣老狗贼蔡京的管家——翟谦做妾。 西门庆可算是她俩共同的敌人了。 “迎儿,到哩!你姚二叔家搬这边来啦,顺着巷子进去第二家便是。”武大郎拉住正急冲冲往前走的闺女。 天上还剩大半余晖,四条巷里已经热闹起来了,男女老幼,穿红戴绿全在姚家院子里坐着呢。 见俩人进了门,全都抬起头来打量。 只见男的三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衣裳,脚下踩的皂靴干干净净,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蚕丝袜来,倒是个讲究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讲究人! 再见他头发梳成个髻,用步巾包了,一丝不苟,面上笑意和气……哦,原来是卖炊饼的武大郎啊! 众人“呀”一声,有人问道:“嗨!武大今日像换了个人,咱们险些未认出来,你这是打哪儿来?莫非刚做了新姑爷?” 众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但这回的明显不再是不怀好意的嘲笑了。 是简单的玩笑。 迎儿也跟着笑起来。 分卷阅读44 哪知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那鹅黄色的身影就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只见她鹅蛋脸形状姣好,丹凤眼顾盼传神,薄薄的樱桃嘴吐出口象白牙! 身形苗条挺拔,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又瘦……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舒服。 真是个美人啊! 有几个年轻男子就吸了口气。 她日日在街上卖炊饼,基本都混成熟脸了,但从来只见她穿些灰不溜秋的粗麻衣裳,今日这身鲜亮的新衣裳一穿……真像画里走下来的小仙女儿! 众人看武家父女俩的眼神就变了。 看来,武家人生得根本就不差,以前只是少了拾掇而已。 “武大今日生意怎样?” 武大郎木讷的应了声“还成”。 马上就有人说“上回不是说每日进账六百个钱嘛,这般好了,哪里是‘还成’?” 武大望了闺女一眼,见她同潘三姐家的来仙儿站一处,就松了口气,道:“嗨,别提了,还得感谢杨老爹赏口饭吃呢,租了他家每日五百文的铺子,算下来俺们一日也就落几文辛苦钱……” 汉子一听,他这还得刨去成本呢,算下来确实也没几个钱,就跟着叹了口气:“是啊,这年头生意也不好做哩!” 武大郎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迎儿都已经教过他怎么应付了,不然一不小心说了实话……他家的饭碗又要被抢了呢! 另一头,来仙儿和迎儿进了屋,穿过堂屋,到了姚家后院,里头都是些年轻女客。 见这仙女儿般的人物进来,正七嘴八舌说着话的院子,突然就安静了一瞬。 来仙儿拉她去自己凳子旁坐了,嘟着嘴道:“你这身衣裳怪好看的,可出尽风头了……早知道就不去迎你了,搞得我灰头土脸!” 迎儿掩不住的得意,见她头上戴了两只镀金蝴蝶簪子,耳坠子也是镀金的,晓得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就夸道:“你也不赖啊,这簪子耳坠子拾掇得挺好看,也不知是哪儿买的?” 来仙儿喜出望外,得意的摸摸头上,又摸摸耳朵,撅着嘴道:“俺家哪里买得起?是隔壁杨大奶奶送的。” 即使是镀金的,那也值点钱呢,不知这位“杨大奶奶”是何许人也,出手倒是大方……迎儿一听就来了兴致,忙追着问她是何人。 其实也不是别人,就是上回元宵跟在来仙儿身后的杨宗保的嫂子,本名孟玉楼的。 “杨大奶奶”她不知,但一说“孟玉楼”,迎儿就恍然大悟了。 据上辈子的韩爱姐所说,孟玉楼后来带着大笔的杨家钱财,改嫁给了西门庆,成了他的第三房小妾。 要说西门庆后来能够有足够的钱财上京活动谋官,能够一手遮天,也得多亏了他这几房有钱的小妾,像李瓶儿、孟玉楼,以及正妻吴月娘,都是他的活动钱庄。 但这男子无耻之处就在于,拿了女人的钱,还没把女人当人看,动辄拳打脚踢,“娼妇”“贱~人”“婊~子”的挂口头。 正妻吴月娘有做千户的娘家弟兄撑腰,依然被他打过;妓~女出身的二娘李娇儿不消说;四娘孙雪娥最惨,被当着下人打得得几日起不了身;就是蛇蝎心肠的五娘潘金莲也没逃脱被打的命运;家财万贯的李瓶儿最不值,新婚之夜都被打! 西门庆这厮,还真应了那句话——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 数来数去,整个西门府里唯一没被他打过的也就只有这位孟玉楼了。 这世界真小啊,清河县果然是个小地方,隔壁是仇人的姘头们,眼前就是他的小妾……啊,不,未来小妾! 迎儿乌溜溜的眼珠一转,顿时冒出个主意来:他不是要从女人身上占便宜麽?那她就让他占不了! “那位杨大奶奶今日来了不曾?” “你……不会是也想要抱她大腿罢?”来仙儿满脸防备,生怕迎儿将她本就不够粗壮的大腿分去一半。 迎儿把头一摇:“抱大腿那是你,俺可不稀罕!”见她不信,又道:“如果你帮俺引荐引荐,那一两的医药费……” 来仙儿忙道:“好!喏,坐堂屋里同姚二婶说话的就是,穿蓝裙子的。” 接下来,她就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武迎儿同孟玉楼说话。也不知说的什么,见二人从一开始的不冷不热,到越说越亲热,直至最后开席了还坐到一处去……她娘都没这待遇呢,小丫头嘟了嘟嘴。 这小泼妇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嘴甜,会哄人……不过她喜欢! 那头,迎儿与孟玉楼相谈甚欢,见她小姑娘爽利,孟玉楼还从未生养过,就稀罕她这样的孩子,拉了手不住的说笑,席上也多有照顾。 而这一回,迎儿终于见到她“闻名”已久的姚二姨,也就是姚翠莲。 可能是刚从狼窝虎穴里出来,有些木讷寡言,旁人问三句她答一句,姚家老人倒是脾气好,也不嫌她未带回嫁妆。 看到她在父兄安慰下,终于绽开笑颜,迎儿也跟着开心,仿佛她就是另一个武迎儿,这辈子的姚翠莲不消再香消玉殒,那是不是预示着这辈子的武迎儿,也会逢凶化吉,得偿所愿? 这一顿酒,可谓宾主尽欢,直到最后散了,孟玉楼仍拉着迎儿的手,千万叮咛,让她一定要去杨家玩。 她只顾着与孟玉楼接触,却没注意到,不少妇人都在打量她,甚至在前院时,就有少年将她记在心内。 第33章惦记 吃完了酒,武家新出的三色饼,开始正式上市。 得益于小财迷迎儿在姚家酒席上的宣传,第二日开始就多了不少新顾客。 多数是女子,还以年轻女子居多。 据来仙儿收集来的版本:据说武迎儿以前又黑又瘦,同她爹一般矮,日日自己蒸饼吃,那翡翠饼吃了长个儿长得快,才半年不见就比她爹高一个头了。玉米面做的如意饼最养脾胃,脾胃一健,吃嘛嘛香,气血生化有源,由里而外的白里透红!再吃了桃花饼果然面若桃花…… 来仙儿:看姐姐我对你好罢?你们家生意都是我一张嘴带起来的! 武迎儿:……小伙伴太会吹牛皮了肿么破? 突然不想要这个小伙伴了怎么办? 迎儿看她为了给自个儿传话,跑得满头大汗,怪“可怜”的,就“忍痛”给她包了几个三色饼,让她拿家去当零嘴吃。 来仙儿颠颠的去了,没多大会儿,又提了壶酸梅汤来,“粗声粗气”道:“看我待你好罢?杨大奶奶又赏了我一壶哩!” 武大郎在后头听见,心内暗笑:真是两个怪脾气的小丫头!忒别扭! 又主动摸了一把钱,去隔壁烧鸭铺里买半只鸭子来。小姐妹两个,没什么点心,就用炊饼代,没美酒,就用酸梅汤替,甜的咸的就着 分卷阅读45 一起,吃了那鸭子。 直吃到日暮西斜,来仙儿才心满意足的家去。 见人走了,武大郎叹口气,道:“迎儿啊,人与人之间都是有来有往的,以后啊,咱们不省那几文钱,可好?” 武迎儿红了脸,也不知是酸梅汤太好吃了,还是她爹的话令她羞愧了。 有来有往的道理她懂,但要让她主动拿钱请外人吃好的……这待遇,除了两辈子对她家有恩的姚二叔,还真没人“享受”过。 为啥? 吃过苦才知道钱的重要,愈是晓得它重要,愈是舍不得乱花多花,方才看到她爹提了鸭子来,那一瞬间,她的心真是疼的!哎哟,那可是钱呐!他们起早贪黑挣的辛苦钱呐! 来仙儿的酸梅汤同她分享,她也喜欢,自己舍不得拿东西出来招待,自然也愧疚…… “丫头,咱们处朋友要问心无愧,不图从她身上得啥好处,更不能总想着自个儿吃亏了……她能做你朋友,就是最大的福分,要学会珍惜才是啊。” 迎儿低着头,想起上辈子无依无靠的自己,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莫说知心话,就是说些家长里短的对象……都没有。 重活一回,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迎儿捏捏小拳头。 见闺女想通了,武大也不再说她,又忙别的去了,生意越来越好,钱袋子是鼓起来了,但也更忙更累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话说乔郓哥自从被迎儿“忙着挣钱”的理由给打击后,已经几日未来寻她说话了……嗯,虽然只是他单方面的尬聊。 这日,六月初七,再有十日,圆社少年就要往临清城里踢毬去了,张小闲做主,放了一天假,让各自家去准备准备。 其他人都是有爹有娘的,只消回去就有人给将包袱收拾好,衣裳帽子鞋袜一应俱全,乔郓哥他老爹连自个儿都收拾不好,哪里还顾得上~他? 他就特意问了“葱头”,除了日常穿戴,可还要带点啥。 葱头摸摸脑袋,估摸着说:“怕是要多带两套换洗衣裳罢?省得临时花钱买。” 郓哥儿有些发愁,他总共也就三套衣裳,两套还是冬天的……这可怎么多带? “不如咱们去买两套?” “没钱!” “去去去,你还没钱?咱们社里,哪一回不是你拿的钱最多,你要都没钱,那我可就成花子了!” 见郓哥儿不出声,葱头就低声揶揄:“说,你那些金山银山要留着做甚?不会是……要去二条巷罢?听说前几日有人去了,那李桂姐儿家老鸨子最是势利眼,见他们手里没几个钱,全给撵出来了!” 郓哥儿红了脸:“你莫瞎说,哪个……哪个会去那种地儿!” “诶,没去过你脸红个啥?是不是做贼心虚啊?” 乔郓哥知他脾气,越是搭理他他越是上纲上线,就别过头去看了别处。 “你说你怪不怪?你爹已经可以不吃药了,你大小伙子不吃不赌还不嫖……你的钱都留着干嘛?” 乔郓哥在心内小小的说了声:自然是留着娶媳妇咯! 她是个小财迷,没足够多的钱,哪里娶得到她?她以前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没穿过啥好衣裳,更没使唤过奴婢,估摸着,他得让她吃好的穿好的再呼奴唤婢……才能娶得到她罢? 想到娶亲……少年的脸更红了,连耳朵尖都似煮熟的虾子。 这一天,十六岁的乔郓哥从未想过,他会有对少女求而不得的时候,而这种“时候”却还维持了许多年。 “嘿,郓哥儿干嘛脸红了?可是想到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让哥哥我也乐乐……嘿嘿” 配上他挤眉弄眼的动作,郓哥儿更加不想理他了,拔脚欲走。 “诶你等等我啊,我领你去个地方。”说着,许少聪就不待郓哥儿拒绝,勾肩搭背,硬生生将他扯着上街去了。 上了街,也不往别处去,直往县前大街走,过了最热闹的地段,又见他不走了。 郓哥儿就问:“到底要看啥?咋又不走了?”其实这地儿他熟得很,隔不了几日就要来一回,看看她家炊饼生意好不好,看看有没有泼皮生事,看看武大叔好不好…… “嘘!” “你别说话,不消走了,就在这儿。” 郓哥儿不解,四处看了一圈:“没啥好稀罕的啊!” “喏,你瞧,那边,卖炊饼那家,可稀罕?那小娘子……啧啧啧!” 郓哥儿心头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许少聪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前头的“武大郎炊饼”铺子……以及铺子里的少女。 天太热,汗水浸湿了头发,将她乌黑发亮的发丝粘在额前,黑的发,白的脸,怎么看怎么好看。 尤其是她还小嘴一张一合的同那人说着什么,引得对面那人喜笑颜开。 乔郓哥看看身旁“直勾勾”的许少聪,再看看送走了客人的武迎儿,狠狠心,一咬牙,“满不在乎”道:“嗨,还以为看啥哩,就这泼妇?那身衣裳忒难看,眼睛也不够大,眼角还上调,这可不好惹!听人说生了这种眼睛的人,脾气贼怪,你降服不了的……” “葱头”却更加不在乎,痴痴的摇摇头,道:“唉,郓哥儿你还小,不知道就是这等女子,才……咦?哪个王八蛋打我?” “葱头”四处一找,从地上捡起个铜板儿来,疑惑道:“是哪个王八蛋用铜板儿打我,郓哥儿你看见不曾?” 乔郓哥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曾。”你才是王八蛋哩! 郓哥儿见他还盯着少女看,就粗着嗓子,不耐烦道:“走罢走罢,就这小丫头无甚好看的,你要想去二条巷,我陪你去便是。”去了温柔乡你就想不起这茬了。 “不去,那种地方有啥可去的!人家已经是小娘子了,哪是什么小丫头……你啊,是没见过,上个月在姚家,啧啧啧,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换身衣裳,那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啊!” “又是哪个小短命的打我?” “郓哥儿你就不能帮你哥哥瞧着点,不要让我逮到是哪个,不然非得让他脱层皮!” 骂骂咧咧着,两人终于离了铺子。 此时的乔郓哥,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言不由衷”,就像一件宝贝,自己在没有人发现它的宝贵时就惦记上了,突然,旁人也发现了它的宝贵……怎么办? 要么就明目张胆据为己有,要么就告诉旁人,这根本不是什么宝物,意图暂时麻痹对方,打消念头。 可是,直到晚间躺床上了,乔郓哥也不知道这招可会有用。 尤其是他们之间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什么“鹅黄色的新裙子”,什么“姚家酒席”,还什么“不盈一握”……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 分卷阅读46 们什么时候有了交集? 少年第一次有一种被好友和恋人“联手背叛”了的感觉。 然而,他也知道,以他对小财迷的了解,他们不可能有多少交集,但……还是觉着不爽! “郓哥儿,怎翻来覆去,可是睡不着?”黑夜里,乔老爹悠悠说起话来。 “嗯。” “要不,待你从临清家来,俺就请媒人给你寻思寻思……”孩子长大了,俗话说“精满则溢”,他都见过他偷偷藏起来的裤子了。 郓哥儿翻来覆去的身子就顿住,急忙道:“别啊爹,我不急,先把你病治好再说。” 回应他的,只有汉子深深浅浅,时断时续的咳嗽声。 第34章帮手 乔郓哥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半宿,决定还是得“拆开”迎儿与“葱头”不为人知的“交集”才行。 只要一想到他们俩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好些他不知道的事……这种感觉,他光是想一想,就觉着不爽。 没几日,六月十四,迎儿家三色饼的生意已经步上正轨,在整个清河县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日饼还未出炉呢,就已经有人在门口候着了。 武大郎明显感觉自己“人缘”变好了,走路上总有人问“武大叔家炊饼怎做的”“武大叔的翡翠饼拿什么蒸的”……还好迎儿早与他交代过,一律只说“俺闺女捣腾的”。 铺子里,来仙儿收了针线篓子,欲言又止。 “怎了?俺爹出城去了,你有啥不好说的?” “我后日想去临清城,同宗保哥哥……你可要同去?” 迎儿面带疑惑,道:“你们俩去做甚?你的针线做完了?那呆头鹅的书读完了?” “没哩!是……是圆社要去临清城踢毬,代表咱们清河县,宗保哥哥学里夫子说让他们去的,我……” “哦,原来你是要跟着呆头鹅去啊,那你就去呗!” 来仙儿居然破天荒的红了脸,小声道:“我……我一个女的,同他去了不方便不是?要不你就陪我去吧,咱们同吃同睡,反正出一样的房钱,住一个是住,住两个还不是住?” 迎儿连忙摆手:“别别别,俺可还要开铺子哩,俺去了俺爹一人忙不过来!” “好迎儿,求你了,你就去陪我作伴吧,我娘要晓得我一个人去,肯定会打折我的腿……” 武迎儿不理解:“那你就别去呗,他们要在清河踢也就罢了,去了临清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还得花恁多冤枉钱,你说你是不是傻啊?” 来仙儿却只红了脸,欲语还休,一副小媳妇儿模样。 武迎儿扶额,她莫非是喜欢上杨宗保那呆头鹅了?就他那三棍子打不出个冷屁的模样,比前世的她还沉默寡言……一个叽叽喳喳嘴巴闲不下来,一个闷葫芦,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二人怎么就看对眼了! “好迎儿,求你了!你只消陪了我去,我替你拉一单大生意来如何?” 武迎儿眼睛一亮,问:“什么大生意?” “你不知道罢?临清那可是大码头,南来北往多少商客哩,若你家的炊饼能卖到那儿去,何消再愁钱?” 迎儿跟着心内一动,是啊! 清河县终究人口有限,购买力也就这么大点,每日炊饼都是有定数的,哪一日多做几个就卖不完了。但临清可不一样,她两辈子也没去过,但既然来仙儿和乔郓哥都说那是个大市口……有人流量就有生意! 有生意才有钱! 而她要扳倒西门庆就必须得有钱,许许多多的钱!他们现在虽挣得多了,但这种每日二三两的进账,同西门家比起来,半个月都不如人家一个生药铺三日的收入…… 见迎儿眼神微动,来仙儿继续加把火:“咱们就当去看看临清生意呗,到时若真能成,我、宗保哥哥帮着你想法子,三个臭皮匠,总能顶个诸葛亮不是?” “只是,俺去了,那俺家生意……” “嗨!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整日‘生意生意’,若临清城的大买卖真成了,哪里还看得上县里这三瓜俩枣?” 来仙儿歇了口气,吃了口冷茶,继续道:“再说了,你不是怕你爹一个人忙不过来麽?找个人来帮衬着不就行了?” “只是,找哪个来合适?” 来仙儿就帮着出主意,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说了几个,惹得迎儿险些啐了她一口。 武家在清河县里,举目无亲,亲人这一头是不消想了,只能想想朋友。 但,朋友的话,横竖也只有姚二叔一家。 果然,待武大家来了,迎儿就说了自个儿想去临清城找生意的事,让他去问问姚二叔家,他们家小子好几个,看哪个能不能来帮几日忙,届时结算成工钱与他们。 武大先是放心不下,道:“怎好端端的想到去临清?你同哪个去?去几日?吃住如何?” 迎儿俱都了,杨家会有两个积年老仆跟着去,他们人多哩,好几个县学的男女学生……武大见她眉间坚定,闺女主意大了,他也只得同意。 当晚,武大就往姚家去了一趟,厚着脸皮将自个儿想请人去帮衬两日的事给说了。 姚二郎沉吟片刻,道:“不是哥哥俺推脱,这事帮是肯定要帮大兄弟的,只是,俺家那几个讨债鬼你也见过,除了老大跟着他三叔走商去了,剩下的就没一个能干事儿的!” 武大郎怕他为难,就道:“无事无事,也没什么活计,只消他们帮着俺抬抬蒸笼就行,搭把手就能成……俺会每日与他们两百文工钱。” “诶,大兄弟,说什么工钱不工钱的这就外道了罢?他们做侄儿的去帮帮你个叔叔,这有啥?” “只是,他们却是没本事做活的,不能耽搁了你生意。俺看啊,不如这样,翠莲不是家来了嘛,这都个把月了,整日将自个儿闷在屋里不出门,俺们瞧着也忧心……不如就让她去帮你两日?” 这回可就换武大郎为难了:“这……翠莲妹子……恐对她名声……” “嗨,大兄弟,咱们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哪里还怕啥名声?况且,她经历了那事,也早就将名声看开了,没见那酒楼铺子里多少婆子媳妇?咱们自家人,还怕啥?” 武大也就不好再推辞。姚二郎当场去叫了姚翠莲出来,让她趁着迎儿还在家,明日早早就过去铺子,让迎儿教着她上手,免得待小丫头走了她手忙脚乱。 武大也无话可说,家去同迎儿说了一声。 翌日,武家父女俩刚挑了家什到县前街,就见半明半暗的天色里,自家铺子前站了两人。 迎儿还道是哪家为了买她家炊饼来得这般早哩,莫不是前几日有了身子的花家娘子下人?这几个月花 分卷阅读47 家的炊饼她委实腾不出手来,都让她爹去送了。 近前去才发现原来是姚二郎同一年轻妇人。 只见妇人三十岁上下,穿了身蓝花粗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细白面皮,单眼皮儿矮鼻子,嘴巴不大不小,笑得颇为拘谨,就是面容也憔悴得紧。 “姚二叔姚二姨怎来这般早,外头还凉哩,快进屋来坐。” 姚家兄妹俩进了铺子,姚翠莲也不东张西望,见武大肩上有担子,忙低着头唤了声“武大哥”,上前去双手帮他接过,见屋里闷热,又忙去将后头夹道上的门窗打开了。 几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哩,就见她已经半蹲在灶下,拿起打火石准备生火烧水了。 武大只不自在的“哎哟”叫两声,迎儿心内好笑,忙上去拉住翠莲,劝道:“二姨不忙烧火哩,快来歇口气。” 姚翠莲连忙摆手,木讷着神情推辞:“不用歇,俺在家已经歇够了。” 迎儿:…… 怎就这般老实,跟她爹一样,木头人一个! 姚二叔在旁劝道:“迎儿丫头别劝她了,就让她忙一忙,忙起来还好些,省得一有时间就想七想八。” 转头又对武大道:“大兄弟,俺这就家去了,你们先忙着,待我晚些酉时(下午五点)就来接她。”说罢水也未吃一口就走了。 因有翠莲在,武大郎也不好脱了外衫光膀子,只捂着那严严实实的粗布衣裳,又被烟熏火燎白雾蒸腾的熏了大半夜,面红得不像话……也不知是热得,还是难为情! 迎儿可就自在多了,上辈子在姚家,她几乎是听着这位姚二姨的事长大的,譬如她相公前脚刚死,她后脚就被撵去绣坊做工,每月里工钱还没落到她手里,就被婆家人一分不剩拿走了,除了绣坊关门放工,不然她连回婆家的机会都没有。 譬如她其实做得一手好绣活,一架拿手的苏州双面绣屏风就可以卖百八十两银子……但她全然不知,全被婆家人收走了。 譬如她三十五岁不到,就生生被磋磨死了。 因着“同病相怜”的关系,迎儿待她就天然的亲厚,不断劝她歇一会儿,炊饼都出锅完了,她还这儿收拾一下,那儿摆弄一会儿,直将杂乱的夹道拾掇得有模有样,连水缸面缸都被她擦拭得锃亮……才被迎儿拉着坐下。 “哎呀二姨这是做甚,你要再这般客气,俺们以后再遇着个紧七万八的,可不敢再劳烦你了……” 姚翠莲只不好意思的笑笑,从不肯抬头看武大郎一眼。 潘金莲同她比起来,那真是云泥之别啊! 迎儿不无感慨得想,若当初她爹娶的是姚翠莲,该多好?省了多少麻烦不说,更不会因她丧命。 第35章临清 眼见着姚翠莲人老实又安分,做事又勤快,才半日功夫,啥都会做了,迎儿这才放下心,去钱庄兑了二两碎银子来,买了两双新鞋袜。又寻思着到处转转,明日到了临清若有什么是清河县里没有的,就买两样回来给她爹见识见识。 她人出门了,可苦了乔郓哥。 郓哥儿趁中午歇觉的功夫,又来县前大街转了转,见她不在铺子里,反倒多了个生眼妇人,诧异不已。 估摸着她怕是去哪儿了,就想等上一等,哪晓得炎炎烈日下晒了半个多时辰,也没见她影子。 心内怪道:莫非是又被哪个坏小子拐跑了?这个点儿应该正在铺子里贼兮兮的数钱呢…… “嗨,小伙子,可是老乔家小子?”武大郎早就发现他在外头伸头缩脑了。 郓哥儿不好意思道:“是哩!武大叔生意兴隆!大叔叫我郓哥儿就成。” “还未用午食麽?这回是要几个什么炊饼?” 郓哥儿红着脸,他午食早用过了,不好意思说是来找人家闺女的,只支支吾吾道:“唔……是……不消……” “咦?这孩子咋了?可是太阳晒得中了暑气?快进来坐会儿。”武大说着就开了小门去拉他。 郓哥儿无奈,又不敢得罪未来的那啥大人,只得硬着头皮进铺子里,盼着迎儿快些回来。 武大为人虽木讷,但还挺客气,端了一篓子姚翠莲不好意思吃的瓜子儿出来,又各给他们倒了一碗凉茶,自个儿也搬了个凳子,同他坐一处说话。 只是,郓哥儿的心思却不在说话上,那眼睛满是期盼的四处滴流,明晃晃的在找人哩!武大郎就是再木讷,也终于觉查出不对劲了。 试探着问:“郓哥儿这是要寻……” 未待他说完,少年就“跐溜”站起来,被踩到尾巴似的,低着头道了声“是”。 武大:额…… 好在姚翠莲还有点眼色,突然接口道:“迎儿出门置办东西去了,怕还要好大会儿。” 武大也反应过来,跟着点头:“是哩,这丫头说是要去临清看你们踢毬哩,出门置办两件行李。” 乔郓哥突然睁大了眼:去临清看球赛?! 是说看他们圆社吗?是看张小闲?还是许少聪?还是他?他居然不知道她是为了谁去的!摔! “俺还以为她同你说过了,说是她三姨妈家的来仙儿约她去,同杨家小儿子,就是你们牛皮巷里那个杨小郎哩……” 郓哥儿大喜过望,忙点头:“是哩,我识得他,咱们从小还是一处长大的……既是宗保也去,那他家里定会使人跟着的,大叔就放心吧……”再说了,有我在,你就放一百个心罢! 郓哥儿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武大也松了口气,道:“那成,俺就将迎儿丫头交与你了!”翠莲在旁破天荒的抬头看了武大郎一眼。 “交与你了”——郓哥儿只觉欣喜异常,他活了十六年,仿佛就为了听这句话一般……虽然这不是他憧憬的那个意思。 但……既然是将迎儿交与他了,那他就得对得住武大叔的“托付”不是?届时他去哪儿,就得将她叫上跟去哪儿,他吃肉也要给她吃肉,他喝汤……还是得给她吃肉! 嗯,就这么决定了! 少年告辞了两人,乐悠悠的回了蝴蝶巷,若无其事的洗过一把冷水脸,继续训练。 只是,众人都发现他的不对劲来——“郓哥儿怎这般用力?莫把球踢破了!” “郓哥儿怎还去扯新衣裳?又不是新姑爷,打扮个俊俏模样做甚?” 这头,少年又是扯新衣裳,又是狠命练习预备着让某人开开眼,那头的迎儿却毫不知情,走之前再三交代了武大,忙不过来就晚些时候开门,自个儿多睡会儿,生意一做完就家去,若有来闹事的,就去请姚二叔来帮忙,不行就去衙门里寻寒大哥哥……别人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家倒好,反过来了! 十六这一日,才三更天,来仙儿就来叫武 分卷阅读48 迎儿,两人收拾好行囊,辞别了武大郎,赶上县学的牛车,每人出了三十文钱,就能得个露天的座位,紧挨着杨宗保而坐。 牛车慢悠悠的来到城门口,十几个圆社少年,与县里派出的几个皂隶也才将动身。 众人两队并作一队,迎着夏日的清风,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往临清而去。 只是,众人皆觉着今日的乔郓哥古怪异常,一路风尘仆仆,旁人都是随意穿件衣裳,偏他郑重其事换了新买的衣裳,大清八早就起来洗了头发,拾掇得清清爽爽,一点儿也不像赶路的。 况且,平日寡言少语的他,此时却似屁股生了钉子似的坐不住,三翻四次往后头县学生的牛车跑,一会儿问杨宗保“渴了不曾”,一会儿“饿了不曾”,一会儿又“热不热,要不你们去我们车上坐”……但眼睛却只看迎儿。 杨宗保表示:这挡箭牌当的好生憋屈!我不渴不饿不热不上净房,你能别来我跟前了吗? 武迎儿见他来回跑得勤快,就问“你不热麽?” 潜台词:你不嫌热俺看着都热,麻烦别跑了成吗? 乔郓哥却将其自动翻译为“她关心我哩!”“怕累着我哩!” 大热的天里,咧出一口大白牙:“我一点儿也不累!明日定能……” “嗨,郓哥儿怎么在这儿,我说呢,四处找你不见,原是来寻你伙伴了……怎也不叫上我?”许少聪作势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眼睛却只直勾勾的看着迎儿。 乔郓哥瞬间色变,如临大敌,忙道:“无事无事,后头怪热的,咱们去前头呗!”不由分说,生拉硬拽,强行将“葱头”拖走,生怕他多待一刻。 迎儿却只觉这旅途异常难捱,一边是来仙儿与杨宗保小声说笑,一边是傻子似的烦人的乔郓哥……好在她又见着寒大哥哥了! 只见他穿了身皂衣,头戴同色方巾,腰间挎着长刀,慢悠悠勒着头灰扑扑的小毛驴赶上前来。 今日的李清寒神色轻松,同身旁两个皂隶不知说到了什么,淡淡的笑起来,那一束金光洒下来,将他眼角眉梢的笑意照成了淡金色,连面上细细的绒毛都根根分明。 迎儿心内感慨了句:唉,生得好看就是不一般呐!连汗毛都赏心悦目! 闲话少叙,众人从天未亮,一直走到太阳快落山,才到临清城。 临清城位于清河县南面,处于汇通河与卫河交汇处,往上是山东济南府,往下管辖着清河县、阳谷县、临西县等五六个县,随着大运河山东段的开通,临清渐渐成了大运河沿岸一个重要的商埠。 众人才来到城外,就感受到与清河县截然不同的繁华来。因着明日毬赛的关系,不少从各地赶来的旅人皆排在城门口,等着各地县衙皂隶带通关文书进城。 李清寒有旧相识在此,只消去往前头守城侍卫处说一声,就优先放了他们进城。甫一进城,那摩肩擦踵的客流量,那鼎沸不绝的吆喝声,男女老幼骡马车轿井然有序的街道……看得迎儿张大了嘴巴。 原来临清城是这个样子的啊! 几人同圆社少年分别过,跟着县学生来到早就订好的脚店,迎儿与来仙儿果然住了一屋,二人各拿出三百个大钱来交与掌柜,算是三日的食宿费用。 刚放下包裹,俩人就约上杨宗保,往街面上去。 手里有了钱,又被武大“教育”过,迎儿时刻谨记来仙儿对她的好,见了那些见所未见的零嘴,都是一式三份,杨宗保不爱她们的零嘴,让给了跟来的老仆。 才走了没多远,二人手里就提溜满了东西,来仙儿的是些时兴花样子,头绳绢花,迎儿则全是吃的,话梅糖,松子糖,糖葫芦,糖人……当然也没少了最稀罕的酸梅汤! 慢慢的几人来到了个大码头上,见边上有座庙,人来人往,香火鼎盛,门口隔老远就闻见股缥缥缈缈的香火气。 迎儿暗道:怪哉怪哉,这年头真是国泰民安,日子好过了,连这些和尚道士都恁好的生意!只不知里头可有不出钱的斋饭吃……虽然她肚子已经吃得圆鼓鼓了。 正想往里头走哩,杨宗保忙拦下她俩,道:“这是晏公庙,咱们不去也罢。” “为何不去?” 杨宗保轻咳一声,道:“这里头十有**是些贩夫走卒商贾之流,你们女子还是不去为妙。” 来仙儿却是个犟脾气,杨宗保越说“女子不可去”之处,她越是想去看看,与迎儿对视一眼,两个趁少年不备,就如鱼儿入了水,滋溜一下没了影儿。 迎儿一听里头是贩夫走卒为主,那就是码头上讨生活的苦力了呗?而她一路走来,也只见一家专门卖炊饼的,做的炊饼只有白面的不说,还硬邦邦的似铁石,个头也没她家的大,居然还能卖到三文钱一个! 这要是在清河县,都不带看的。 第36章商机 迎儿一路走来,表面上同来仙儿买这个吃那个的,实际却在用心思量。 糖葫芦是好吃,若能拿去清河县,也能卖几个钱。问题是这东西就是个零嘴,不是家家户户非得吃的,再说了山楂做的零嘴杂货铺里也不少,可替代性太高。 但炊饼不一样,这可是整个济南府甚至大北方赖以生存的口粮,少一日都不行,除非鞑子再打进来,不然这生意就不会有凉的一日! 迎儿还是想好好做炊饼生意。 进了宴公庙,虽说是“庙”,但里头空间宽敞,庙宇房舍是不少,香火也挺旺,殿里烟熏火燎,热成了蒸笼,日暮西斜,不少汉子都敞胸露臂,肩上搭了步巾,三两成群歇在外头石坎上。 偶尔也有那么几个妇人女娃,送汤送水,纳鞋乘凉,也有喊着汉子家去用晚食的。 “狗娃,叫你爹,咱们家去吃饭咯!” 那被使唤的小儿也不抬头,继续同伙伴们玩着抓石子,扯开嗓子,喊一声:“爹啊,俺娘喊你吃饭哩!” 就见个彪形大汉拿开脸上盖着的棕榈扇,露出那黄毛横生的胸脯来,光着的膀子上紫肉斜飞,委实可怖。大汉吧唧吧唧嘴巴,埋怨道:“这大热的天儿,也不知道吃个啥!就是不吃也不觉饿……” 身旁有汉子就道:“嗨,那就别吃了,瞧着太阳落山了,咱们买几个炊饼就着凉菜,喝两盅去。” 果然,那汉子就顺势又躺会石坎上去,盖了扇子,“呼噜呼噜”的进入梦乡。 迎儿的耳朵,一下子就捕捉到“炊饼”二字。要买炊饼?她忙拉了来仙儿在院里走了一遭,没见有卖炊饼的,又出了门去,在门口四处看了一圈,也没见卖炊饼的。 就找了个看着颇为面善的妇人,笑眯眯道:“麻烦问大娘一声,这哪里买得着炊饼哩?” 妇人见她年轻小娘子, 分卷阅读49 也就笑着回她:“你要吃炊饼?这地儿可不好买,有些远哩。喏,你们沿着这大码头走,一直走到下头大街上,再往西边儿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三家卖的。” 迎儿道:“啊?咱们方才就是从那头进的城,除了那三两家,可还有别家卖的?” 妇人蹙眉,凝神想了想,有点不太能肯定的道:“除了这三家,你们往东边儿走,好像还有一家?俺好长时间不往东边儿去,也不记得哩!” 迎儿听她一口字正腔圆的临清话,本地人无疑了。那她说的定没错了,这临清城里顶多只有四家卖炊饼的,而且还是简单的摆地摊挑着卖,一日顶多二百来个。 临清城这般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大街,人口至少得是清河县的十倍不止,他们家在清河每日做七八百个炊饼都才将将够卖,临清城每日就是做四五千个也不愁卖的! 而且,还有最重要一点,清河县无法同临清城比的就是这儿还有座大码头!每日南来北往的商客,走了济南府的又来东昌府的,甚至东京城的客人也有,这些地界儿都是喜吃面食的。 光码头上这些生意就够他们家吃的。 这是个大生意! 迎儿将它定义为“大”,心内不免就惴惴起来,有钱赚,谁都不是傻子,那为何这么大的地界上,却没人来捡这好处?尤其是这码头上,周围卖米面的,包子饺子的,都有二三家,唯独没有卖炊饼的。 “那敢问大娘,为何此处没有卖炊饼的?” 妇人呵呵一笑,见她穿着簇新的裙子,肤色白净,以为是哪家大户的丫头,就笑着道:“姑娘你是不知咱们穷苦人的日子哩!这炊饼同包子一样都三文一个,包子还有馅儿呢,就炊饼光秃秃啥也没,哪个划算吃那劳什子?” 迎儿面上跟着点头,心内却暗戳戳道:那是你们没吃过俺家的炊饼哩! 妇人看她貌似听得认真,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再说了,大码头上可没人敢来卖那害人的玩意儿!” 迎儿满头雾水,炊饼咋就成了“害人玩意儿”了?但妇人抛下这么个话头,就忙着走开了,她想问也来不及了。 心内记着这茬,接下来,迎儿就与来仙儿随意买了包盐水花生,找到杨宗保,几人刚回到脚店,就见大堂里站了几个少年,身条细长如小松般,满满的青葱朝气。 “诶小……宗保,你可回来了,你们去哪儿了,怎也不叫我们?”差点儿就叫出“小泼妇”来了,好险! 被乔郓哥叫“小宗保”的杨宗保险些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僵着脸不说话。 来仙儿却欢喜:“呀!你们怎来啦?用过饭食了不曾?还以为你们要歇觉了呢,咱们去了大码头上,那可热闹了……” 少女本就喜欢这几个圆社的小哥哥,又在他乡见了故知,叽叽喳喳起来根本停不下来。领头的郓哥儿和“葱头”却不说话,只不时偷眼看她身旁的武迎儿。 郓哥儿心道:哦,原来她鹅黄色的裙子是这身啊,怪好看的!以后有钱了日日让她穿!她肤色白,穿这个就跟小仙女似的呢…… “葱头”也不说话,眼睛左一下右一下的瞟迎儿,还自以为隐藏得挺好。迎儿被他看得不自在,暗道:这厮好生无礼,俺又不认得他! 郓哥儿见葱头将迎儿看红了脸,“嗯哼”轻咳一声,运足了力在他肩膀上“啪”的拍了一掌,疼得少年龇牙咧嘴。 “郓哥儿咋打我?” 郓哥儿皮笑肉不笑:“咱们该回去练球了,张小闲哥哥说让咱们早些回去,晚间也早点歇下……” 眼见着迎儿就要上楼回房了,郓哥儿又故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放话:“明日咱们的赛场就在临清书院里头,靠西边那个场啊,你们记得早些来……”手却紧紧按着许少聪,不许他回头去看迎儿。 许少聪:…… 今日的郓哥儿好生古怪! 自此歇下,一夜无话。 翌日,七八个少男少女早早的就到了场地。临清书院是临清城里的官学,不分男女皆在一处同学,已经有两百来年的历史了,里头连株松树都是上百年的老松了。 那场地,原是学舍前一块二三十丈的空地,生了些半人高的蒿草,后来被开辟出来成了蹴鞠场。 这一作就作了近百年,地上虽未铺青砖,但泥土地早已被踩踏得结结实实铁桶一般,半根杂草都长不起来。 此时的场地上,已经挂了不少五颜六色的彩旗,几个学生围在场地边上,用木板搭了半人高的鞠墙,外头是早已站了几层的人海。迎儿几个就混在人海里,好在来得早,能够挤到前头鞠墙边上去。 站定一会儿,随着一阵鼓声,三十来个少年,以红蓝衣裳作区别,分作两队,慢慢进了蹴鞠场。 外头已经有人呼喊起来,男女老幼,不分年龄,有五六十的老翁老妪,也有才四五岁的小儿被架在脖颈上,都眼眨不眨的望着场内儿郎们。 来仙儿似泥鳅般钻到迎儿跟前,将手卷成了喇叭状,凑近迎儿耳朵旁,大声问道:“怎样?我没哄你罢?临清城可是大市口!咱们以前那点见识都不够看的!” 迎儿笑着点头,只有出来见过世面,才知道她上辈子窝在房里有多可惜。 只是——“揣紧了你的钱袋子!”迎儿不忘提醒好友。 俩人都是混迹市井的孩子,哪有不明白的,对视一眼就掏出各自钱袋,将绳子栓在了自个儿手腕上,袋子捏手里,捏得紧紧的。 这时,又是一阵鼓声,正踢腿伸胳膊的儿郎们,全都正正经经站好。只见那场地上不知何时搭了个看台出来,一群皂衣男子护着几位官老爷走出来。 大家也不知上头的是什么人,只见这架势,估摸着肯定比县老爹厉害多了罢? 迎儿不消费心猜,身旁已经有人感慨起来了:“哟!连总兵大人都来了!” 迎儿不知“总兵”是个几品官儿,只记得上辈子乔郓哥追随的周守备后来就是荣升的济南府总兵一职,可惜他才做了没几日呢,就死在鞑子箭下。 “哪个是总兵?” “喏,周守备前头那个,高高壮壮那位便是。” 迎儿顺着他们的话看上去,见有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果然生得异常高大,蓄了一把美须,将人衬得如年画上的关长云一般,威武气派!原来大官儿就是长这个样子啊…… 邱总兵先说了几句“拜谢皇恩”的话,又给下头儿郎们鼓舞了气势,轮到周守备说,在前者“拜谢皇恩”的基础上,又加了几句感谢济南府总兵于百忙之中拨冗亲临的套话,这才宣布毬赛开始。 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过,儿郎们转过身去,露出背后的字来,迎儿根据杨宗保的解说,知道穿红衣的是清河县来的“圆社”,穿蓝衣的 分卷阅读50 是清河本地的“雪狮社”。 第37章赏识 还没开始,迎儿就被身旁整齐划一的“雪狮社”的呼声震得脑袋发晕,耳朵都险些被震聋了去! 被他们感染到,几个县学来的学生,输人不输阵,也开始唤“圆社”。好在有总兵大人坐镇,张小闲几个虽听见了呼声,也不敢再放肆扭屁股,只对着她们这头龇牙咧嘴。 郓哥儿这可怜孩子,悄悄看了迎儿好几眼,都被丫头不咸不淡的挡了回去。 顿生一股“情场失意”的挫败感,只得在赛场上找回“得意”了。 鼓点一落,双方球头刚进了球,他就似离弦的箭,以旁人都追不上的速度追着球跑,在距离风流眼六七丈距离处,飞起一脚,那球就如炮弹一般,射~进风流眼里。 鞠墙之外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欢呼。 迎儿几个见过他的本事,倒还好,那些临清本地的,见了他这模样,都纷纷尖叫起来。 有个小儿,被她爹高高架在脖子上,见了那飞踢一脚,高兴得“飞毛腿”“飞毛腿”的叫起来,周围的人反倒被惹笑起来! 但迎儿高兴过一阵后,却又蹙起眉来,上回他就是锋芒太露,被对手给围追堵截了,怎这猴子还是不长记性,不懂得先不露声色吗?不知道出头椽子先烂吗?到时候被堵得球都碰不到一下,看他还张狂。 这可是代表着清河县来出赛呢,他不藏好了来个出其不意的大招,才开门就暴露了,浪费了这神来一脚……真是……真是…… “真是”个什么,迎儿也说不出,只觉着此时的乔郓哥也忒蠢了些! 县里来的众人都替他捏了把汗。 但老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上回他栽了这么个跟头,这一回,社里都不会再让他吃同样的亏。 果然,雪狮社的少年们都有默契的围拢到乔郓哥身边来,他往东,就有人往东挡住他,他往西,又有人堵过去……有几个大汉就在人群里“嗨”的叹一声,恨不得再跺跺脚。 真是可惜了这“飞毛腿”,跑得又快,腿力又猛。 张小闲与葱头几个对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才片刻功夫,葱头就趁对手围堵郓哥儿的机会,抢过了球,忽左忽右晃悠几下,将球传与张小闲。 但凡人都有“擒贼先擒王”的念头,毫无疑问的,球头张小闲就是对方心目中的“王”,见球到了他脚下,都急了,纷纷跑去围堵他……却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搞清楚“王”指的是哪个了。 众人跟着捏了把汗,迎儿在心内默念两遍:张小闲可千万要把住啊,别让他们抢了球去!千万把住! 眼见着张小闲距离风流眼越来越近了,只差八丈,七丈,六丈……“嘭”一声,又是一个飞踢,那轻飘飘的气毬居然被踢得旋风似的飞进眼里。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来了这么一脚的还是先前的“飞毛腿”。 迎儿几人也愣了,他何时跑过来的?四五个人将他四面八方围得严严实实,他是怎么突围的?莫非是插上翅膀了? 来不及多想,人群里已经爆发出更高的尖叫,管他原先是哪个社的粉丝,此时都只喊“圆社”了,连着进两个球,还是在被防守极严的前提下,实属罕见。 上头观赛的官员,都情不自禁抚掌而笑。 邱总兵道:“妙哉妙哉,这队是叫‘圆社’?不知是何处来的儿郎?” 周守备侯了半日,终于轮到自己接话了,急忙道:“是下头清河县来的,就是李达天李大人所辖之处。” 邱总兵点点头,又问:“那这少年何许人也?瞧着倒是有两分好拳脚,不似常人。” 周守备压根就没想到圆社会出头,他一直属意的都是雪狮社,要让他说说雪狮社,从球头到骁球、杆网、散立,他能如数家珍……但圆社,可就不知了。 邱总兵见此,晓得他也摸不清,就道:“待会儿请了来,问问看。” 众人皆应“是”。 接下来的毬赛就在意料中了,有了乔郓哥这开门两脚,雪狮社士气被挫,一会儿要防着“飞毛腿”,一会儿又要防着老谋深算的张小闲,一会儿葱头又来抢球,抢到还不~射,只东晃晃,西晃晃,让他们追也追不上,堵又分不出人手来。 半个时辰后,意料中的,圆社胜出了。 众人“圆社”“圆社”的欢呼着,尤以迎儿几个清河来的叫得最卖力,当地的临清人,过了短暂的沮丧后,也开始跟着抚掌欢呼。 葱头在郓哥儿肩上捶了一拳,笑骂:“郓哥儿你不守规矩,明明前几日商量好的你们掩护我,让我射球……你倒好,比哪个都猛,可是偷偷背着我们吃了大力丸?” 郓哥儿淡淡一笑。 不好意思说,他答应给他掩护时,迎儿不是说不来嘛,前日,她临时变卦要来了,那……自然要给她见识见识了。 少年下意识的就将眼睛放在少女所在之处,见她兴奋得脸蛋都红了,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顿时令他似吃了蜜水一般,口里心里说不出的甜,就是被葱头揍那一拳,也值了。 不一会儿,人群还未散去,大家都在等着官老爷颁发奖励银子呢。这一回赛事是由临清城和下属几个县的大户乡绅资助的,奖励银子居然有五百两之多,那可是天文数字了!下头围观的一听,都恨不能自己也组建个球队,不止得了名气,还得了这大笔银子,比苦巴巴出苦力容易多了! 邱总兵见儿郎们生机蓬勃,忆起自个儿的青葱岁月,又以他个人名义加了三十两奖银出来。 有他带了头,下头官吏哪敢再袖手旁观,也都纷纷加赏银,少的五两,多的十两二十两,但都默契十足的没有超过三十两。 饶是如此,也将赏银堆到了六百两! 迎儿觉着自己脑袋都是昏的,亲娘诶,这钱也忒好挣了些!光似乔郓哥那般瘦猴子满场乱跑,就能轻轻松松得几百两银子。小财迷火速的在心内算了算,圆社里场上场下一共二十个人,平分了的话,每个人能得三十两银。 三十两呐!亲娘诶,想他们起早摸黑不分昼夜的辛苦,一个月也才省得下这么点钱来……迎儿从未像此时一样的恨自己没生成男儿身。 眼见着没多大会儿,就有两个排兵下来传唤,道:“这位小兄弟,上头大人有请。” 杨宗保几个就紧张起来,虽平日不耐烦被他当挡箭牌撩妹,但怎么说也是一个胡同里的,哪能不着急。 郓哥儿走了两步,回头见迎儿蹙眉望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忙一个箭步跑回来,对着她大声说了句:“等着我!” 迎儿望望周围的人,来仙儿与杨宗保又说到一处去了,另几个县 分卷阅读51 学生不搭理她,那瘦猴子说的“等”是对哪个说的?她不解的挠挠头,笑他果真是个傻的,不叫答应了名字,哪个理他? 又见人群渐渐散了,李清寒几个皂隶走过来,与学生们说明日一早就动脚的事,迎儿一人无趣,想要自个儿回脚店去,但又隐隐觉着不舍。 总觉得乔郓哥是要同她说什么,若自个儿走了,那哪个还等他?她不会说自己是怕连她也走了,没人留下来“等”郓哥儿,让他没面子。 嗯,怎么说他也帮她爹抬过蒸笼,帮她扛过玉米面,送过她球……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像县里其他人一般欺负过他们父女,以前穷困潦倒时没有,现在更没有。 嗯,好罢,如此一想,他人也不坏,那就等等他罢! 圆社少年见郓哥儿被官老爷传唤,好半晌不下来,估摸着是得了赏识了,也就各自散了。杨宗保几个也被撤退的人潮带走了,渐渐的,前头紧靠鞠墙处就只剩迎儿一人。 且说郓哥儿被排兵传唤,忐忑不安的上了看台,见一群男子围着中间一人奉承着,具体说什么他也听不清,只觉心内“砰砰”直跳。 待到了众人面前,也不敢抬头乱瞧,“噗通”一声就跪地下,磕了两个头,口称:“小子拜见大人,多谢大人赏赐。”具体啥大人他哪里知道。 邱总兵见他腿脚了得,既有急智,为人又规矩,不东张西望,心内愈发满意了,捋着胡须道:“儿郎快快请起,咱们今日不讲劳什子的规矩。” 郓哥儿这才起身,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见这位说话的“大人”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面色古铜,方脸宽额,双目炯炯有神,不是想象中的大腹便便,先自有了好感。 又听他问“家住何处”“祖籍何处”“家中人丁几何”“以何为生”,都态度温和。听他说以踢毬为生时,大人还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这般好的苗子来娱人……” 郓哥儿就红了脸。 是啊,他爹从小就教他好拳脚,他却拿这些乔家本事来做彩衣娱人的勾当…… 第38章好姑娘 用乔家本事做彩衣娱人的勾当,委实令他羞愧。 郓哥儿红着脸低头,被说得哑口无言。 “家里可是有人会些拳脚?” “是,家中老父手上有一套乔家拳法,小的日日跟着父亲练习,偶得他十分之一本事。” “哦?单凭十分之一尚且如此了得,那你父亲岂不是愈发不得了了?这般厉害的拳脚,何不在军中替官家效力?”邱总兵说着,又对着东方拱手。 乔郓哥面上的之请,还望大人成全。” “小的想先家去一回,安顿好老父,再往军中去。” “好!是个孝顺的,本官答应便是。”又对随从道:“来呀,赏他三十两,与他拿家去作安顿用。” 郓哥儿又忙磕头谢赏。 身旁众官也跟着贺喜,道:“小兄弟英武不凡,总兵大人慧眼识英雄,又得了一员猛将!” 郓哥儿红了脸,原来这位大人是总兵啊,他还什么都没做哩,就成“一员猛将”了,这些官老爹们说话真是…… 邱总兵大喜,又赏了他一壶金华酒,道:“拿回去分与众人吃罢,与你半月为期,七月初三至我济南总兵府报备便是。”说罢才在众人簇拥下离了看台。 乔郓哥提了那壶酒,怀里揣了胀鼓鼓的白银,心满意足窜下看台,真似只猴子了。 迎儿等得脚都酸了,终于见他下来,不乐意道:“怎去了恁久?”又问:“官老爹未打你罢?” 郓哥儿红着脸,笑嘻嘻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嗨,你傻了不成?不过瞧你这见牙不见眼的,肯定不是坏事了。说吧,得了什么好处?”一副“你悄悄同我说,我替你保密”的模样。 郓哥儿只觉着他的天从未如此的蓝过,他晒的太阳从未如此温煦过,那女孩儿站在阳光下等着他的情景,终其一生,他也不可能忘记。 “咋了?真傻了?被上头官老爹吓傻了麽,听说总兵和守备都来了,你见到他们不曾?是不是都得威武霸气?” 郓哥儿见她小嘴一张一合就冒出这多话来,心内暗自诧异:这都是怎么生的?嘴巴怎就这么巧,每一句都是在关心他哩! “见着了,官老爹们人很好,总兵大人是个好官儿!” 迎儿心内道:现在的济南府总兵是好的,以后换了周秀去做可就糊涂了! “我……我……我们去吃顿好的罢!”郓哥儿一紧张,“我”了半日,居然忘记自己要说啥了,摔! 武迎儿凤眼圆睁,怪叫起来:“你想干啥?警告你,别想吃俺的白食,俺可没钱!俺爹只给了俺五百文山,光住店就花光了!” 郓哥儿:…… 这泼妇,怎就这般小气!再说了,又不是让她做东,她紧张个啥? “我请你吃还不成?扣扣索 分卷阅读52 索吝啬鬼,武大叔多大方一人,怎就有你这吝啬鬼闺女……” 迎儿一听他请客,立马露出笑脸来,道:“这敢情好,俺等了你半日哩,你们踢毬不是还得了赏钱麽,正好请俺吃顿好的!你说咱们去哪儿吃?吃啥好啊?要不就大码头上那家吧,俺听呆头鹅说叫什么‘临清大酒楼’的,俺还未下过馆子哩……” 少年见她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她说什么都是“嗯”“好”“依你”,若有不知情的只当她们是一对儿呢,就是杨宗保待来仙儿也没这般百依百顺过。 可惜小泼妇迎儿的心思已经调到“胡吃海喝宰他一顿”模式,压根没注意到少年眼里的宠溺。 “喂,你手里提的啥?” “金华酒。” “哪儿来的?你还小,可不能偷着吃酒……嗯,若你分俺两盅尝尝,回去俺就不同乔大叔说了。” “我哪里小了?我……我可大得很,葱头说我天赋异禀……啊,哦,你说年纪啊,我比你还大四岁哩!”少年的脸红成了虾米,都怪葱头那死不正经的,带坏了他! 迎儿没听出不对劲来,只跟着傻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并排走一处。到了码头上,见那酒楼前人来人往,皆是穿着锦衣绸裤之人,想到他家里还有老父卧病在床,只得道:“咱们去那边瞧瞧吧,又不想吃这个了!” 郓哥儿嘀咕:“不是说要吃这家嘛,怎又不吃了?”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哪有恁多废话!” “俺也没吃过,听说他们家的锅烧鸡子可好吃了,既都来了,咱们进去尝尝,也不枉来过临清一场。” “你钱多得没处花了可是?都说了不想吃就是不想吃!”迎儿粗着嗓子,拽着他就走。 “唉!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呐,一会儿一个主意……” 迎儿只当没听见,拉着他在小面摊上要了两碗鸡汤面,郓哥儿特意让店家在她那碗上加了厚厚一勺鸡丝,又道“你先吃,我马上回来”。 片刻后,只见他端了个托盘来。 “喏,他们家的锅烧鸡子,尝尝。”说着拿出一摞金黄色的蛋饼,并一盘青翠的小黄瓜,白生生的大葱头,甜面酱、芝麻酱各一碟。 见迎儿愣着,他又亲自用蛋饼卷了大葱和黄瓜,问“要麻酱不要?” 迎儿点点头,他就两种酱各沾了点儿,递与她:“喏,吃罢,咱们清河县还没有哩!我还道是什么好东西,原是蛋饼,你多吃点儿,学学它手艺,家去了也自个儿做!” 蛋饼摊得金黄油香,外酥里松,伴着大葱和黄瓜特有的清香味儿,爽口又开胃,配上香喷喷的金华酒,“卡擦卡擦”几下就吃了两个,迎儿顾不上说话,只不住的点头。 好吃!跟着来仙儿吃了两日的鸡鸭鱼肉,大热的天还是这个开胃。 “你也吃啊,再不吃都要被俺吃光了!” 郓哥儿点点头,手上仍然快速的给她卷着,她刚吃完一个就递上另一个。 “你吃啊,俺自个儿来卷,俺要葱多些,白葱头蘸酱,不要麻酱了……” “好,我给你卷,别弄脏手了。” 果然,再卷过来的,就是全照着她“吩咐”的了。此时的迎儿,脑回路依然清奇,只顾着感慨:看吧,有人伺候就是这般舒服,怪不得人人都想当有钱人,都想呼奴唤俾哩!嗯,等她将生意做大,日日有大买卖进账了,也买两个奴婢来,专门给她卷蛋饼!一个卷葱,一个蘸酱! 对,大买卖! 迎儿这才想起来自个儿将最重要的事忘了,边吃边说:“咱们快吃,吃了去宴公庙里瞧瞧。” “吃东西就好好吃东西,别说话,我与你去就是……可要再来几个?我去看看还有没啥好吃的。”说着,少年就没了踪影。 迎儿看着被她一人吃干抹净的碗碟,终于不好意思的傻笑两声:这傻子,他自个儿都没吃上…… 没一会儿,郓哥儿又拿了个油纸包来,道:“喏,他家烧鹅也好吃,你明日拿回去与武大叔尝尝,同咱们那边味道不一样哩!” 迎儿眼睛一亮,道了声谢,又让他回去拿了个油纸包来,将早就片好的烧鹅一分为二:“这半只你拿回去给乔大叔也尝尝。” 郓哥儿心道:真是个好姑娘哩! 第39章使计 二人吃得肚饱肥圆,打了两个嗝,方起身来到宴公庙。 现过了午食,日头最辣,正是众人歇觉时候,庙里石坎上坐了许多人,有的打着扇子,有的头一点一点的瞌睡,有的甚至直接躺平了打起呼噜来。 乔郓哥说直接找庙里主事问问,怎的他家门口卖包子饺子的都有,就是没有卖炊饼的。 迎儿想起那日妇人欲言又止的神色,怕是有甚难言之隐,问也问不出个所以来,不如侧面打听呢。 就又出了庙门,假意这家逛逛那家瞧瞧的要买东西,实际却乖嘴蜜舌问人家,怎这里没有卖炊饼的。刚开始那几个见他们非本地人,都吞吞吐吐不肯说,全靠迎儿在心内“快说吧”“快说吧”“快说吧”念了三遍,他们才不情不愿说出来。 原来,这宴公庙主事是个六十来岁的老道士,人称任道士。任道士有两个徒弟,大徒弟金宗明,二徒弟徐宗顺。金宗明本是关外辽东人,未出家前成过婚,育有两子,后来战事打到辽东去了,一家子无以为生,只得拖家带口往关内跑。 饥肠辘辘,风餐露宿了两个月,途中遇到个卖炊饼的好心人,见他两个小儿饿得皮包骨,委实可怜,就送了他们几个炊饼吃。 本也是善事一桩,哪晓得他那婆娘,做了辽人奸细,明里跟着他一路乞讨,暗里却将大宋河山,军事布防全卖与了辽人。恰好与官府派来捉拿她的人遇上了,她见两个儿子拿了炊饼回来,恶向胆边生,不知从哪儿找来□□包炊饼里,想要拿去毒死官差。 那两个官差也是好心,见她家小儿眼巴巴望着白炊饼咽口水,动了恻隐之心将饼与了他们。哪知这一吃就一命呜呼,那婆娘才晓得自己毒死了自个儿亲儿,当场就撞墙而亡。 只是苦了金宗明,没了儿子,既恨婆娘心毒,又恨卖炊饼的无事生非,害了他儿子,一路哭一路恨,乞讨到了临清城。 任道士见他流落异乡,外加中年丧子委实可怜,就收留了他,留他在庙里跟着打坐念经,管管各房舍钥匙,做了弟子。后来战事平息,日子虽好过起来,但金宗明心里这根刺依然除不去,庙门口大码头上各色小吃都有,就是不许人家卖炊饼。 无论哪个来卖,横竖在他嘴里都是“害人玩意儿”,他都去给人家摊子砸了,不少人见他得任道士信重,管着各处钥匙,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只得咬牙避开了去。 迎 分卷阅读53 儿心内唾弃,他中年丧子是可怜,但干人家卖炊饼的何事?他自个儿婆娘歹毒,他姑息养奸还怪人家做好事?真是吃不到茅坑屎的狗——反怪茅坑深! 况且,她也不信,这等狠心砸人买卖的汉子会是个好的,定有什么把柄在外,但大家都怕他报复,不敢得罪罢了。 她愈发将人胡吹海吹了一顿,不断在心内默念“快说吧”“快说吧”“快说吧”……最终她综合几人的版本,得出个结论。 金宗明从任老道那里得了不少金银细软,故他在外头不爱财,自入了这佛门,他也断了酒,“财色酒气”四样里头,“气”不必说,另两样他都不爱,那就只剩“色”了。 可惜他也是个怪的,大姑娘小媳妇他都不爱,只端端爱那俊秀小伙子。 听到这里,迎儿就想起来了。怪不得她刚开始听“宴公庙”这名字耳熟,似曾相识一般。原是上辈子遇到韩爱姐后,同她讲过自己的一段露水情缘。 韩爱姐领着父母从东京城逃回来时,曾在码头上遇到西门家女婿陈经济。陈经济逼死西门庆闺女后,被西门家女人害得流落乞讨,机缘巧合下曾来这宴公庙安过几日身。在这一段时日里,小伙子也是个倒霉催的,被人给鸡~奸了。当然,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奸他那人更不是个东西。 当时只听韩爱姐提过一嘴巴,说他遭了这难,并未说是何人所为……现在对上好男风的金宗明,那定是他无疑了。 迎儿曾听人说过,好男风的大多只好十二三岁的男童,若连二十来岁的陈经济都难逃毒手……那真正栽他手里的男童恐怖不知凡几了! 这畜生! 迎儿咬咬牙,既然他要在自己“大买卖”前挡着,那就让她做一回替天行道之事罢! 感谢韩爱姐同她八卦不少,让她知道这畜生不止祸害男子,还借管钥匙之机搬空了老道士的银钱。那白花花的雪花银,全被他换成了铅灌的……当时虽只是听说,但估摸着也**不离十了! 既如此,迎儿将自己打算与郓哥儿说了,毕竟看在他伺候她吃了一顿饭后,已经将他变成“自己人”了。 郓哥儿道:“这有何难,我去找那老道说便是。” “别,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去找他说,他哪里会信?况且日后被那畜生晓得是咱们捣的鬼……也别惹祸上身。” 正说着呢,忽听见个小儿在包子铺前哭,说什么“赊一个先,俺爹会来给钱”,目不转睛盯着那白胖胖的包子淌口水。迎儿本不当回事儿,却听卖包子的道:“小狗娃又来哄你叔哩!” 果然,那小孩儿见哄不着汉子,就拿开手露出一双狡黠的大眼睛来,蹦蹦跳跳走开,继续哄下一家去。 “你叫狗娃可是?我与你几个钱怎样?” 那小儿一听就眼睛发亮。 迎儿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把大钱来给他看了一眼,道:“你答应帮俺个忙,俺就全给你。” 小儿被大钱晃花了眼,忙不迭应下。迎儿与他低声耳语几句,就混在人群里瞧起热闹来。 果然,也不知那小儿同任老道说了什么,只见他大惊失色忙往屋里跑,片刻功夫后苍白着脸出来,使人捆住个满眼淫邪的男子。那男子“师傅”“师傅”的叫喊起来,众人皆围拢一处瞧热闹。 迎儿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身边人:“不知这被捆的是何人?犯了何事?” “嗨,不就是任道士的大徒弟麽,他被捆,鬼知道他犯了甚事哩!他呀,可坏着呢!” 果然,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来了两个皂隶,拿绳索将他锁了,押往衙门去。 迎儿笑的得意,郓哥儿没忍住,悄声问出来:“这是咋回事?” “俺就使那小狗娃去同老道士说:‘你家大徒弟今日又在外头赌输了两锭大元宝,你铅灌的银锭子怕早被他搬空了!’狗娃日日在他庙里玩耍,能见到这种事不奇怪,他自然会听进心里去,一看便知。” “但……若那畜生知晓是小狗娃告的密,咱们岂不是……害了……他……”郓哥儿说得吞吞吐吐,不赞成她这么做,却又不舍得责怪她的样子。 “放心吧,只要被抓,多少官司等着他哩,铁定出不来了!就是出来了,知道是狗娃说的又如何?狗娃他爹可是铁塔似的彪形大汉,他哪里敢去招惹……你没见方才他四处骗人,也没人敢对他怎么……”迎儿怎也忘不了那日见的汉子,手上紫肉斜飞,胸前黄毛横生,弱鸡金宗明哪是他的对手! 郓哥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走了两步,又问:“你又是怎识得他爹的?” “不识,但俺昨日来时见过。” 郓哥儿眯了眯眼,这小泼妇怎这般有成算?好似突然之间就开了窍似的……转眼,见她已经在打听支摊子要找哪个报备时,他又再次恍然大悟。 哦,小财迷嘛!只消是同钱挂钩的,她比哪个都上心。 迎儿不肯浪费机会,她花了功夫挪开金宗明这只拦路虎,可不是给他人做嫁衣的。得趁早将摊子落实下来才行,越想越着急,当场就拉着郓哥儿去找专管码头的里长,交了五百钱,办下摊位来。 有了那支摊的许可,迎儿还是不放心,若非自己只一个人,恨不得当场立马就蒸起炊饼来。 两人回了脚店,见来仙儿与杨宗保都收拾妥当了,她反倒犹豫起来。若明日家去了,她的摊位办下来可不就荒废了?若有旁人趁这机会卖上炊饼怎么办?她做的生意就是要“独此一家”才能挣钱啊。 “怎的还不收拾包裹,可是把心玩野了?你不走俺们可就将你留在这处了!”来仙儿本只是逗她的玩笑话,哪晓得迎儿听了却真道:“且让俺思量思量。” 来仙儿不解,还笑起来,取笑她被临清城的繁华给迷了眼,乐不思蜀了。 迎儿独自出门去,专往那两家卖炊饼处瞧了瞧,见才晚食不到呢,炊饼就卖光了,生意果然好……越想越是觉着不能放过这机会。 当机立断,揣了银子直接往卖篾货处去,买了五六个中号的自己能端得动的蒸笼,又买了五六十斤细面,五斤猪油,让卖货的全给她送脚店去。 索性脚店离码头也近,她又在附近临时租了个小单间,说尽好话才同意租期两个月,正好带了个小小的院子,可以当场就搭起灶台来……忙完这一切,天黑了,身上也弹尽粮绝了。 晚间,清河县来的所有人聚一处,商议明日启程之事,众人问她怎还不收拾行囊。 哪晓得她咬咬牙,吸了口气道:“俺不走了。” 第4o章同居 众人一惊,问:“你当真不回去了?” 迎儿坚定的点点头,成败在此一举了。若能成,在临清城挣的钱绝对比在清河县挣的多得 分卷阅读54 多,翻几个倍都不成问题。若不成,那也就是损失几两银子,只要她爹在清河县保住铺子,这几两赔了也就赔了。 来仙儿急了,将她拉至人后:“小祖宗你这是干啥?你要不回去了,我咋办?你爹跟前我咋交代?” “正要让你帮俺带个话呢,你回去就对俺爹说,俺在大码头上寻了个摊位卖炊饼,待俺这边儿稳下来了,自会家去,让他别担心。” 来仙儿骂道:“我的姑奶奶哟!你说别担心就能不担心了?恁大个闺女带出来就带不回去了,我咋交代呀?不知道的还当我把你卖与拐子了呢!” 迎儿又好言了好多话哄她,还请来杨宗保,让他也帮着同她爹带信,说的人多了,她爹自然会信。 郓哥儿也跟着担忧道:“这不好,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们不放心。” “这有啥?你吃过俺拳头了,知道俺可不是那种娇娘子,哪个敢欺负俺,大不了打不过了俺拔腿一跑便是……再说了,你跟着瞧过了,那地段,要摆摊的人海了去,俺得抓住这机会。” “得得得,我知道你个小财迷的心思了,只是好歹你也家去同武大叔说一声吧,看他放不放你走。” 迎儿知道被他看穿了,只得陪着小心道:“好啦好啦,俺就是怕爹不允,才先斩后奏哩!” 郓哥儿无法,见劝不动她,也对张小闲几个说“不走了”,他还要玩两日。众人只当他得了大官儿赏识,留恋大市口。 迎儿怕她爹还是担心,又单独找了李清寒,红着脸道:“寒大哥哥,俺……俺请你帮个忙。” “回了县里,能否劳烦哥哥跑一趟俺家,同俺爹说一声,就说俺在大码头上得了生意,先做上半个月,不出中元节,俺定会家去的……让他不消挂心俺。”迎儿看着他微微弯腰侧耳倾听的模样,昏黄的油灯将他面上细小的绒毛照得愈发细软了。 细软得迎儿恨不得触手摸一摸,可会果真同她想象中的一般,毛茸茸,软巴巴。 “嗯?” 李清寒似是不解,道:“你独自个儿在这边,你爹定不会放心的,不如你还是先家去说清楚……” “别了,寒大哥哥,算俺求你了!你说的话,俺爹一定会听的。” 李清寒见她神色坚定,再没有以前见过的怯怯懦懦,也没有那种计谋得逞的狡黠样……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 这一回的事,于她怕是至关重要了罢? 李清寒突然就有一种无法拒绝的感觉,好像他今日若拒绝了她,就会失去什么一样。这种会让他失去什么的预感,令他言不由衷的答应了她,换来她的爽朗一笑,仿佛有萤火虫在夜里闪了闪翅膀,整个夜空都跟着亮了亮。 翌日,众人都天未亮就起了身,离了临清城。 迎儿谢过来仙儿的千叮咛万嘱咐,搬离了脚店,同郓哥儿一道,来到了她自己租的小屋。 郓哥儿一见她锅碗瓢盆蒸笼一应俱全的“装备”,院里灶台上泥沙未干,明显是这两日赶工垒出来的…… “嗨,你个小财迷,让我说你什么好?跟有狗撵似的,非得连夜做这多活出来,慢慢的添置不行麽?”见她眼里的坚定,郓哥儿又小声嘀咕句:“罢了,你不就是怕有人同你抢生意麽。” 说罢,拿了自个儿包裹进屋,见只一张光秃秃的床板,上头稻草都没铺一根,只得随意放了包裹出门。 见院里有口小小的井,才成年男子腰粗的直径,遂拿了那井边木桶,吊了绳子下去,打水给她院角大水缸洗净,再一桶接一桶的灌满水缸。 迎儿则去面摊上买了发面团子来,发了两大盆面,又红糖、猪油的全备上。待她忙完明日的炊饼原料,院里郓哥儿已经打满了一大缸水,灶下的火也帮她烧上,得先将锅灶烧热了除除湿气才行。 “你要吃啥?” “你看着办,多来两个炊饼。”郓哥儿抬起头来,抹抹鬓角的汗水。 迎儿提了个竹篮子,一出门就是码头下西街,街面上红红绿绿,吆喝声此起彼伏,这股热闹劲儿比清河县自是不一样的。她一路走过去,买了十一二个白炊饼,一把小青菜并半斤嫩汪汪的小豆芽。 路过布庄,想起屋里那光秃秃的床板子,又去福运来钱庄兑了一两银出来,忍着肉痛买了棉絮褥子,心内不断安慰自个儿:无事无事,这钱都会赚回来的。 到了“家”,郓哥儿已将昨日没舍得吃的烧鹅蒸上了,她放下竹篮,赶紧就着天儿好,将新买的褥子洗了晾上。少年在锅灶前一会儿化油,一会儿搁盐,只闻“刺啦”几声,院里就传出饭菜的香味儿来。 迎儿偏头,见他忙得额上冒汗,浸湿了的发丝黏在额上,居然觉着前所未有的好看,心道:咦,看不出来这小子还会点儿灶上功夫啊,日后哪个女子嫁与他可就享福了…… 郓哥儿一个人又要招呼锅洞里柴火,一会儿又要小心锅里的菜别糊了,真是忙得顾不上看她了。况且这新垒的灶台,泥沙不牢,湿气又重,先是难以烧热,后一热起来又退不下去……火候掌握起来颇有难度。 饶是如此,郓哥儿还是将两个青菜炒得鲜嫩可口。 就是迎儿自个儿,也未必有他炒得好。 “唔……好吃!” “你慢些,又没人同你抢……别噎着哩!”郓哥儿眼里含笑,原来这小泼妇嘴甜起来还真讨人喜欢啊。 “你……你是咋学出来的?”迎儿急着吃饭,话说得含糊不清。 “我爹做不了啥,以前我白日出门卖梨,午后家去就随意做两样,填饱肚子就成。”没想到练着练着,就练出“技术”来了,大菜不会做,至少家常的都不成问题。 迎儿想到那整日“咳咳”个不停的乔老爹,上辈子好像是还未到她出嫁呢,就去世了。当时姚二叔一家还感慨“郓哥儿这孩子怪可怜的”“以前虽穷,至少还有个爹在”“也不知要如何谋个生计”…… “唉,真是穷人的孩儿早当家啊!”迎儿又吃了一口鲜嫩的小豆芽,感慨一句。 郓哥儿却不见消沉,反而意气风发道:“不怕,咱们以后会越过越好的!”其间含了多少对少女的期待,只有他晓得。 迎儿自然是领会不到这“我们”的,只当是共勉之语,跟着道:“自然!俺要将俺爹的炊饼生意做大,任哪个也不敢再欺负俺们!你也要好生挣钱,将乔大叔给医好了……”等你从了军,还要当将军哩! “你待做多大?”问的是她的炊饼“生意”。 迎儿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她还从未想过这问题呢。当时心血来潮开铺子,只是受了西门家生药铺的刺激,只想要挣钱,但到底要开多大,开几间,开在何处……至于以 分卷阅读55 后如何打算,她却是从未想过。 或许说,她有限的阅历限制了她对未来的规划。 迎儿被难住,她二十多年所见所闻,所知的做生意最厉害的也就只有西门庆家,就是开了生药铺、绸缎铺、绒线铺、当铺、贩盐引、放印子钱几样罢了。 当铺和生药铺她没本钱,贩盐引和印子钱她没官府的关系,也做不了,剩下绸缎铺和绒线铺子,待有了本钱,或可一试……反正钱存钱庄里每月就得三瓜两枣,放外头还能“钱生钱”呢! 哦,对了!钱庄! 她上辈子所知的,生意做得最大的该属福运来钱庄才对,清河县那家只是它一个分店而已,后来都开到东京城去了,那可比西门家厉害多了。 郓哥儿见她面色不定,忽而忧愁,忽而欢喜,忙道:“罢了,妇道人家生意能有多大,成了婚还不是一样相夫教子……”暖被窝。 想到“暖被窝”,郓哥儿面红耳赤,那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了,他以前听葱头说过暖被窝的各种招式,什么“观音坐莲”,什么“老汉推车”,刚开始听得一愣一愣的,到后头……做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梦。 这葱头,懂得也忒多! 他心内胡思乱想着,眼睛就不敢看她。 “你咋啦?脸都红成猴儿屁股了!” 少年那脸更红了,什么“屁股”不“屁股”的,这小泼妇真是口无遮拦!她是不是在别的男子跟前也这般说话?别人可没他这般规矩,尤其是她一个人在这地儿,以后他不在可咋整啊? “你……说话还是注意些。” “注意啥?” 少年气结,他总不能说“你别张口闭口屁股的说话了”罢? 二人就似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了半日,眼见着太阳落山,天快黑了,有个尴尬的问题摆在面前。 郓哥儿可睡哪儿啊? 第41章洗澡 “郓哥儿睡哪儿”这个问题,迎儿解决不了。 毕竟,人家才帮了她恁大的忙,几日来衣不解带水顾不上多吃一口的帮着她跑东跑西,若让他出去住脚店,花费那银钱……她也不好意思。当然,最重要的是,一个人住这租来的屋子,她害怕啊! 隔壁也不知住了些什么人,房主手里也不知还有没钥匙,要是知晓她一个人住,半夜偷摸进来……偷了她的钱怎么办?就是为了壮胆,迷惑坏人,她也得让郓哥儿住这儿。 但要把她自个儿的床铺让与他……她又做不到!总觉着他淌了一日的汗,身上不知多重的汗臭味呢,她才洗干净的被褥……嗯,就是不想让。 郓哥儿见天色越暗,她面色越红,暗道:这小泼妇好生奇怪!还说红成猴儿屁股呢,她的才是! “你脸红个啥?天太热麽?我咋觉着也没多热哩!太阳下山了反倒凉了些,果然临着大运河就是要凉快些。” 迎儿被他问得脸更红了,支支吾吾道:“你……睡哪儿啊?” “自然是这屋里咯。”其实是故意逗他的。 迎儿脸更红了,这王八蛋,他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放心,回了清河县,我不会说出去的。” “说啥?” “咱俩一起睡过……” “王八蛋!”迎儿恼羞成怒,朝他胸口捶了两拳,骂道:“哪个同你睡过了?做你的黄粱美梦去罢!” “诶诶,好好说话别打人啊,我何时说同你睡过了?我是说咱俩睡过一个屋,你睡你的床,我睡地下……放心吧,就你这豆芽菜,我可不稀罕,今日的豆芽菜已经吃够了,想吃点儿荤的。” 迎儿红着脸,不知什么“豆芽菜”,什么“荤的”,只觉着奇怪得紧……想着又捶了他胸口两拳。 这可不得了了,她马上就是十四岁的大闺女了,人看着虽瘦,但因吃得好,又日日劳作,那皮肉紧实,郓哥儿伸手“反抗”,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只觉着肌肤嫩滑,恐怕蝇子在上头都会滑倒一般。 那白嫩嫩的小手,虽不似有钱人家的小娘子般小巧玲珑,但也不大,他一手轻轻松松就将她握住。 尤其是她又羞又恼,将胸口的气吹得一鼓一鼓的,夏日衣裳又薄,出了身汗全贴在身上,将那微微隆起的花苞衬得分外明显……郓哥儿只觉着更热了,不敢再看。 少年头是转到一旁去了,眼睛也看着窗外出神,但手却将少女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幻想着一会儿能在她手背上摩挲两下,一会儿又能在她手指头上悄悄动两下……实际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迎儿自然也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量,心内暗骂:王八蛋,敢占姑奶奶便宜,非得剥了你一身赖子皮……双颊却早已绯红,像那春日里的樱桃。 郓哥儿偷眼一瞧,看她细长的眼儿微微眯着,脸颊红得要滴出血来,红嘟嘟的嘴唇被她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只觉身子又酥完了。 “还不放开,手上出了恁多汗!”迎儿咬着嘴唇嘟囔一句。 郓哥儿终于被点醒,唬了一跳般,赶紧放开她的手,抓耳挠腮道:“天……天忒热……洗个澡吧,我去给你烧水!”人就一溜烟跑了。 迎儿“噗嗤”一笑,在他身后骂道:“有狗撵着你不成?” 郓哥儿头也不敢回,愈发跑得比兔子还快了。跑到院里,先用丝瓜络将那炒过菜的锅刷了四五道,刷得铮亮铮亮的,才重新加了半锅清水进去。 迎儿乐于享受这种被人“伺候”的感觉,自个儿收了早就晾干的褥子,将床铺给铺了,又拿出带来的仅有的一套衣裳和洗脸帕子,将屋内该拾掇的拾掇好,外头的水也烧好了。 “可以洗了,我将水舀在盆里。”外头的人叩了叩门。 迎儿忙去开了门,见他脸色通红,就问:“要不还是你先洗吧。”这么红定出了许多汗吧?她才不要闻他汗臭味哩! 郓哥儿的脸更红了,只低着头道:“你先洗,好了就唤一声,我来倒水。”说着逃也似的离了门,走了两步又一步步倒退回来,脖子僵直着,眼睛不敢转来看她,瓮声瓮气道:“要是水冷了就唤我,你躲在门后,我闭着眼睛进去拿盆……” “噗嗤!” 迎儿喷笑出来,故意逗他:“闭着眼被门槛绊倒了咋整?俺可没医药费与你……” 郓哥儿忙道:“不会!俺记着路哩!”说着也不回头,依然留给她个黑鸦鸦的后脑勺。 迎儿心内感动,知晓他不是那等混不吝的,倒是有两分正经呢,不知比多少男子好了去!想着,就放柔了嗓音,道:“好,你先等俺一等,俺尽量洗快些。” 随着“啪”的关门声,郓哥儿紧绷着的背脊终于放下,呼……理智告诉他不能回头多看,她还是个姑娘家,他们还没名没分……但身子却不听话的回 分卷阅读56 头,盯着那结结实实的门板瞧。 少年视线之灼热,恨不得立时将门板烧出两个洞来。 接下来这两炷香的功夫,于他而言,可谓度日如年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只觉着此时的上天是厚待他的,能让他有机会与她共处一室,让他守在她门外,等着替她倒洗澡水。 当然,如果忽略他那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想象”的话。 一会儿是“想象”着那木板门轰然坍塌,他就站在门外,装作不经意的看一眼,就看一眼,那风景……然而,那该死的门结实着呢!他早就试过了,就是个大汉也得多踹几脚才能踹开来,哪是风一吹就倒的? 一会儿是屋内闹耗子闹蟑螂,她害怕怕,娇嗲嗲的哭喊“郓哥哥救我”,他破门而入,将那可爱的耗子蟑螂撵跑,顺道再不经意的看一眼,那盆够小的,她也无处可躲,估计能将美景尽收眼底……嘿嘿……然而,理智却告诉他,她才不是那种娇娘子呢!要有不长眼的东西去她跟前,她定是眼皮子不动的洗完,再慢条斯理穿好衣裳,一脚踩死那可爱的小蟑螂…… 呃…… 这个,他“想象”的场景是不可能出现了,还是乖乖的替她守着罢! 郓哥儿叹了口气,她怎就不似那画本里的小娘子啊? “喂!俺洗好了。” 仰头望天的少年收回心思,去叩了叩门,问:“我可以进去了麽?” “嗯。”里头只低低的一声回应。 郓哥儿这才推开门,果然是闭着眼睛的摸进了门。 迎儿又“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无妨,俺穿好衣裳了,你别跌倒了。” 少年果然“从善如流”的睁开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她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还是那身鹅黄色的襦裙,齐胸处绣了些细细的碎花,看不出来是什么花……反正不好看! 视线往上,见她嘴角上翘,龇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来,连上挑的丹凤眼也笑得弯似月牙……定是开心极了罢? “笑啥?” 迎儿不回答,只看着他笑。 郓哥儿被她看得不自在,怕她看出自己身上的不妥来,微微侧着身子,含~胸缩腰挡住不妥之处,进去将盆端走了,全程不敢再看她一眼。 迎儿见他被自己逗害臊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坐床上去,将换下来的衣裳收拾好,寻思着明日卖完炊饼还是得买两身衣裳去,自从条件变好后,她屋里总得有三四身换洗的才习惯。 想到自个儿在清河县的屋,又想到她爹,也不知他生意咋样了,现在定是收到寒大哥哥与他带的信了罢?他定是又急又无奈罢?不是她没良心,实在是这生意不舍得耽搁啊。 “我……我睡这角落可行?” 原是郓哥儿已经洗漱好了,裹着那身新衣裳,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只指着靠门的墙角问她。 迎儿见他将不怎舍得穿的新衣裳穿上了,是怕自己不自在,将自个儿裹严实了罢?这同她爹倒是像!于是也就温声道:“那儿都洗湿了,别受了风湿,过来一些儿吧。” 郓哥儿“听话”的乖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 见他拿出白日里穿的那身脏衣裳就要扑地上,迎儿忙拦道:“等等,拿衣裳垫着睡……也不知是糟蹋你自个儿还是衣裳……让俺来吧。” 说着就从墙角拿过另一床草席铺下,又从炕上拿了单薄薄的褥子,与一床薄被,给他铺整齐了,才道:“喏,睡吧。” 郓哥儿满心欢喜,在地铺上翻了两个身,只觉着哪儿哪儿都有她的味道。这褥子是她亲手置办的,是她亲手洗的,更是她亲手铺的……倒还是个会过日子的。 想着想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呼吸就急促起来,又不敢动作,只翻来覆去的折腾,想着转移注意力就好了。 第42章哥哥 寂静的夜里。 “喂,你翻什么?” 回答少女的只有刻意屏住了的呼吸。 “很热麽?”少女试探着问。 少年支支吾吾回了个“嗯”。 迎儿怎可能睡得着,这是除了上辈子男人外,第一次与男子住一处,虽然他在她心目中只是个瘦猴儿一样的“男孩”……但终归是不自在。 “回去不许说哦!” 少年忙不迭的点头,他怎会说出去?自个儿偷着乐还来不及哩!随即想到她看不见,又低声应了声“好”。 少女得了他的应允,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她也不想再嫁人,但若名声传了出去……她不怕自己吃亏,只怕她爹被人戳脊梁骨。 迎儿心满意足的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听见地下的郓哥儿翻身翻得比她还勤快,又道:“你咋了?若实在热得慌,就将衣裳脱了罢。你光膀子也无妨,反正黑灯瞎火俺又看不见。” 郓哥儿:…… 似乎是为了试探,少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看不见?” 迎儿点点头。 郓哥儿等了半日没听见她出声,又问一遍:“咋不说话哩?” 迎儿嘟囔道:“俺不是点头了麽,还要咋说……”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果然是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她点个头,郓哥儿这边能看见才怪哩!两个想通这一节,都“噗嗤”的笑出声来。 “待旁的男子,你……也会这般麽?”少年试探着问。 迎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般”是哪般,骂道:“怎会?俺又不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俺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你……同我……又……” “去去去,别磨磨唧唧了,你不一样啊,你就是……就是……”就是啥,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隐隐约约觉着他不一样。 她才重生回来第一次见到他,就觉着这个人不一样,穿着打扮头发怪异得紧。后来知道他就是“害死”自己爹的导火线,她是不待见他的,甚至他好心好意捡了她的鞋,她也以为他偷了她的钱……后来证明是自己冤枉了他。 接下来多少回,他都帮了他们父女俩,他抬蒸笼时,扛玉米面时流的汗水,他躲在自己门外邀约她来临清的诚意……以及他送自己那分外珍贵的气毬,他陪着自己跑了半日的临清码头,还亲自卷了蛋饼与她吃……就是她爹也未曾这般“伺候”过他。 至于他们之间的“杀父之仇”,也只是她自以为是的推卸责任罢了。若她爹不冲动,其实也只是避免了那一回而已,后头还有无数回他会与西门庆正面撞上,或许,不需她爹撞上,奸夫淫~妇也会自个儿找上他…… 如此看来,他待她不赖,待她爹不赖,他就是当她哥哥也可以了。 “你是俺哥哥一般的人物!” …… 郓哥儿满心期盼等了 分卷阅读57 半日,以为她会说自己如何不一样了……原来只是个哥哥啊。 “我……我不想……当你哥哥。” “啊?!”迎儿大惊,在黑漆漆的夜里睁大了眼,脱口而出:“难道你要做俺兄弟?但俺记着你都十七八了罢?”俺可还才十四哩! 郓哥儿:…… 都说了他比她大多了,她这脑回路是咋长的?摔!这世间的男女,除了兄妹,除了姐弟,她就想不出旁的关系来了麽? “罢了罢了,别说话了,明日还得早起哩!”迎儿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眼皮越来越重,渐渐的就入了梦乡。 只是可怜了郓哥儿,翻来覆去的热,浑身热血只往一处去,滚~烫得快将他烧着了一般,他也不知该如何舒~解,只下意识的将腰身往前挺着才舒服些,渐渐的绷得腰都酸了……听着她节律均匀的呼吸,浅浅的。 平素恁泼辣一人,睡觉时居然前所未有的规矩,不踢被子不打呼噜不磨牙,甚至连身都不怎翻一个。 唉,真是活该啊,做甚要受这活罪,他不应该有那歪心思,以为侥幸能得什么便宜……一早就应该去住脚店的! 一夜再无话,直到二更天,迎儿习惯性的醒来,刚想要起身下炕,想到地上还睡了一人呢,就轻轻唤道:“喂,起了。” 其实郓哥儿早就醒了,准确的说是一夜压根就没怎睡着,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着些,她一动,他就知道了。 “我不叫‘喂’。”意思是他有名字哩。 哪晓得迎儿还记着昨晚睡前的卧谈,忙欢欢喜喜叫:“哥哥!” 乔郓哥:…… 这小泼妇,谁是她哥哥?!他只是想让她唤他名字而已啊,别动不动“喂”! “哥哥快起了!” 乔郓哥:……我一点也不想当你哥哥好麽? “好哥哥,快起了!”想到还得靠他帮着抬蒸笼端面盆呢,迎儿只好软语求他。哪晓得不软还好,一软下来,那声“好哥哥”就似一口甜过头的糖,郓哥儿耳朵眼里被灌了满满登登的甜,泡得耳朵软了,连身子也软了。 唯独一处,却又是硬的。 “咳咳咳”,他边咳边喘气,听葱头说早起的男人是最耐不住火气的……果然有道理! 迎儿喊过这么一声,也觉着不自在,好像是用力过猛了,只得清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更鼓敲过了,快起吧。” 少年“嗯”了声,掀开薄被,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趿着鞋子就出了门。迎儿听他出了门,脚步声走远了,方起身点亮油灯,刚换上昨日那身粗布衣裳出门,他已烧好洗脸水了。 二人换着洗过。郓哥儿帮她锅里烧上水,她揉了面,又用刀子切出一条条的面疙瘩来,再一个个三下五除二的揉成饼状,搁蒸笼里。 郓哥儿眼眨不眨的看着她动作,惊诧道:“怎恁麻利!” 迎儿得意的对着他挤眉弄眼,手上动作仍不停,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蒸笼就满了……半个时辰后,她搬了支蒸笼的架子到码头上,船只启航的声音,到港的声音,商贩来往吆喝声,油锅里下东西的“刺啦”声,声声入耳。 真是个心情愉悦的清晨! 迎儿找到自己的摊位,是靠近码头出口的位置了,周围只两个小面摊,一个茶馆还关着门。支好架子,郓哥儿抬了蒸笼过来,满嘴“借过”“借过”的叫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唬得众人忙让不迭。 摆好了摊子,俩人也不害臊,“炊饼炊饼,香喷喷的武大郎炊饼”的吆喝起来。 实在是这码头上没啥竞争对手,听见有卖炊饼的,想要走下去西街买的人就停下来问:“哪个武大郎?” “清河县县前大街那家呗!他们家炊饼生意可好了,每日排着队买的人多如牛毛哩!在俺们清河县,只消一说武大郎,就没人不知!大叔您今日精神头可足,要不来几个尝尝?”迎儿声音爽利,笑脸又好,内有那见不得人的“本事”加持着,大叔哪有不买的道理? “与俺来十个。”说着就数了三十文钱过来。 迎儿心头一喜,这里的炊饼比县里还贵一文呢。 有了这大叔起头,往衙门应卯的,去大户家当差的,都两个三个的买起来。郓哥儿知机,忙回小屋,继续蒸那剩下的三笼。 “你家这炊饼个头倒是大,只不知好吃不好吃?” “这还用说?咱们济南府的,哪个不喜欢吃炊饼,就是那日毬赛获胜的圆社儿们,也都爱吃咱家武大郎炊饼,不信你们去县里问问,那可……” “得得得,别吹了,快与俺包六个来。” 迎儿喜滋滋的一手接过钱,另一手用白纱布包了拿炊饼与他。 旁边面馆里有听见卖炊饼的,就叫:“闺女,与俺拿几个来!”迎儿几句奉承话下去,从面馆老板娘那儿借了个碟子来,装了冒尖满满一碟子过去,道:“叔您慢吃,钱待会儿再算不迟。”顺便又送了两个与老板娘。 销路一打开,没一会儿,炊饼就所剩无几了。 随着“呜呜”一声,有艘大船靠岸,从杭州来的客人下船了,见出口处有冒着白汽的蒸笼,就问:“这是何物?” 迎儿忙又将“清河县武大郎炊饼”的招牌放出来,但南方人不爱吃这东西,问过也就走了,只偶尔几个山东的,会同她买几个。饶是如此,也才一船人的功夫,就将她所有炊饼买光了,还有买不着的,就问“可还有”“几时能蒸好”。 正说着呢,郓哥儿又抬了一笼来,等着的客人就道:“咋只你兄妹二人来卖,你们家大人哪儿去了?” 迎儿笑眯眯答道:“爹娘辛苦了,让他们多歇会儿,俺哥哥可能耐哩,百斤重的东西一只手就能提起来!”说着推出笑得尴尬的乔郓哥,非要让他表演个“单手拎百斤”的耍头出来。 众人笑过一回,买了东西就匆匆而去,倒不会当真。 渐渐的,日头升起,日头爬到了当空,又落了下去,郓哥儿不记得自己蒸了几笼了,只将发好的面端来她跟前,她一面卖炊饼,一面揉新的炊饼……他只需来回跑腿,给灶下加柴添水就行。 黄昏的码头上,少年见炊饼卖得差不多了,终于有空表达自己的不满:“我有名有姓。” “哦。” “这就没了?”少年睁大了眼。 “不然你还想咋的?”少女说着转了身过去,准备迎接一天中最为幸福和激动人心的时刻——数钱。 少年那句“谁是你哥”就只得咽回肚子里去。 突然,只闻一声“阿嗲”的惊呼,众人惊得纷纷回头。 第43章救人 众人只听“阿嗲”一声惊呼,纷纷回头,见背后码头围栏处扑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穿了身看不出颜色的 分卷阅读58 粗布衣裳……若一块破烂得首尾难续的麻布也算“衣裳”的话。 “爹啊!你们哪位好心人救救我爹,求众位活菩萨了!”那嗓音听着才**岁,是个稚嫩的孩子,雌雄难辨。 迎儿忙不及数钱,忙将那快装满铜钱的竹篮子推回架子底下,用东西盖上了。身边的郓哥儿来不及多想,脱下~身上衣裳,身条笔直的“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 这临河码头是由巨大的石块搭建而成,矗立在运河浅水处,一面连着临清城大街,一面邻水。而邻水之处则用结实的木头围出一圈半人高的栏杆来,两端各开一口,西面进,东面出。那小孩子扑的地方正是出口,刚来了一艘小船,船客不多,他喊“救命”,远的去不了,近的只船夫。 而想要让船夫替他捞人,那得出钱才行。他衣不蔽体,哪个会愿意出这苦力? 郓哥儿这一跳,“噗通”一声可真好,小闺女还不快给你哥擦擦?”郓哥儿还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又对着少女挑挑眉,仰起脸来,一副等着她伺候的模样。 迎儿心内好笑,面上却受教的乖巧样,踮起脚来给他擦了两下,道:“是哩,哥哥可得小心些,莫着凉了,来,头低下来……” 乔郓哥:……笑容已消失。 两人说笑着,未曾注意到那汉子已经醒来,与小儿抱在一处哭起来,也哭不出声来,只泪水滴滴答答如断线之珠,纷纷滚落,小儿的身子还一抖一抖的格外可怜。 汉子哭过,抹了把泪,忙过来对着迎儿与郓哥儿跪下,“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小儿见他爹额头都红了,也赶紧跟着跪下,同样的磕了三个头。 迎儿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 郓哥儿忙双手要将汉子搀扶起来,口中道:“大叔切莫如此。” “不,小郎君不消拉我们,是我该感谢郎君的救命之恩,若非恩公搭救,我这小儿,恐怕就要成那没爹没娘的孩子了。我一时想错,自个儿成了孤魂野鬼也就罢了,只是可怜他,来这世上走一回,却饱饭未吃过一顿……”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迎儿见他孩子才七八岁,形容却比她爹还苍老,满脸菜色,面上沟壑纵横,那泪水滚落半日掉不到下巴上——全在沟壑里打转。一开口说话,那泪水被扯得七零八落,满脸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河水。 这副模样,比她爹武大郎还可怜,迎儿就是再铁石心肠,也软下来了,忙折回摊子上,从最下层的蒸笼里拿出留作晚食的四个炊饼来,递与 分卷阅读59 二人。 小儿一见,眼睛都直了,看着白乎乎的炊饼动都不会动一下,那瘦得快脱形的脖子上,可见咽口水时的喉头滚动……但他却并不敢接,只拿眼睛瞧他爹,见汉子点点头,二人又磕了两个头,说了声“多谢恩公”,方接过去狼吞虎咽起来。 汉子却也不吃,只满眼慈爱的看着小儿,见他吃得急了,还替他后背拍一拍,顺顺气。迎儿拿个干净土碗,倒了碗温温的茶水与他。 “大叔也吃两个吧,还有哩。”迎儿将剩下两个推到他面前。 男子咬咬牙,接过来小心的掰开一个,自己也只舍得吃半个。 迎儿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爹,没娶潘金莲前,他们就是这般相依为命过来的。隔壁卖包子的卖不完,见他老实又懦弱,就会故意拿两个隔夜的肉包子同他换四五个新鲜炊饼。武大自个儿吃亏了也不计较,父女俩蹲在寒风瑟瑟的街头,她吃一个半,他永远只舍得吃半个……还得把馅儿留给她,自己干嚼那光秃秃的包子皮儿。 迎儿眼眶湿润,幸好,这样如丧家之犬的日子再也不用过了! 郓哥儿在旁,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男子得见,又忙深深的鞠了两躬,道:“两位恩公真乃好心人,刘某人感激不尽。”说着又要磕头,二人忙拉住他,问他“口音似南方人,怎到了临清来”。 怪不得先前没人愿意下去救他呢,这地界儿上,南边来的被叫做“南蛮子”…… 第44章买下 原来,这男子名叫刘守珍,乃苏州人士,要说离临清,也不算远,只别人是有家不能回,他却是早已家散妻亡了。说到妻子,汉子又流下泪来。 他妻子本也是当地佃农家的闺女,只因生得颇有姿色,为乡里恶霸所欺,终日郁郁,虽举全家之力与她延医请药,去岁上终究还是病逝了。 他们本就没有半分田地,妻子一死,他又要拉扯孩子,自也顾不上种地,亏了本钱,那租子总也交不上去,被地主家赶了出去,连衣裳都未与他们留一身。 想要卖身为奴吧,人家只肯要他,他这只会吃不会做活的孩子却没人肯要;能要了孩子去的,却又不是什么好去处……就这般一路颠沛流离,东家做日混顿吃的,西家做两日求件衣裳,听说东京城里有招家下人的,兴一户户夫妻父子的招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揣了户籍文书上京去。 哪晓得搭船时又被黑心船家骗光路资,半路扔在这临清城。被撵下船的那一刻,再无分文,天地悠悠却无一处可容身,想不开就投了河。 突然,迎儿开口道:“大叔可愿帮俺做事?” 她听他父子生计艰难,居然连去京里卖身为奴都不顺利,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突然就想留下他们。说是同病相怜也罢,但更多的还是为日后生意计。 刘家父子俩一愣,难以置信的望着她,见她穿的也是粗布衣裳,又还是未成婚的小娘子打扮,怕她做不了主,就犹豫着道:“愿意我们自是愿意的,只是……不知小恩公家人何在?他们……”是怕她个小闺女灯草拄拐——做不得主。 迎儿淡笑道:“无妨,俺就能做主,只端看你们愿意不愿。” 刘守珍忙叫了声“狗儿”,父子俩心有灵犀,“噗通”一声又朝着迎儿跪下,恳切的磕了三个头,将那早就磕红肿的额头又磕破一层油皮来。 “我们愿意,千万个愿意!只要小娘子不嫌咱们脚手笨拙,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主子,还请娘子赏口饭吃,娘子再造之恩,刘某人莫敢忘怀。” 这一番话说得文绉绉,听着像是读书人。况且见他们动辄鞠躬行礼,下跪磕头,说话又有理有据,莫不是读书人? 果然,只听刘守珍说到:“小的以前跟着父亲读过两年书,狗儿现今也识得几个字,只要娘子放心,不论是出力打杂,亦或买卖账房的活计,我们都能做。” 迎儿大喜,她身边就缺个识文断字的,今后有来往文书,账目核对,钱货进出,她一个“睁眼瞎”哪里撑得住?这还真是瞌睡碰到枕头了!当下就要领了他们回“家”。 刘守珍却道:“娘子,这是我们的户籍文书,您瞧着哪日得闲就去将身契办了,狗儿就让他跟在娘子身后跑个腿儿罢。” 迎儿一愣:“立身契做甚?” 刘守珍难掩失望,以为她是不肯买下狗儿,急忙道:“求娘子了,就连狗儿一道买下罢,若……不知又要流落到什么人家去,我老刘家数代单传只他一根独苗,不能断了这香火啊!” 连小狗儿也跟着求她:“娘子买了我罢,我什么都会做,烧火做饭,洗衣撒扫,犁田喂驴……就是字也能写几个的!” “你当真就会犁田了?”迎儿被他逗笑,看着他还不到她脖子的身高,心想,人都没犁高呢,如何掌得动那家什? 郓哥儿见她没听出重点来,就从旁提醒道:“刘大叔的意思是,要卖~身于你。”他倒是乐见其成,不然还担心他不在了她一个人不安全呢。现在倒好,有人陪着,他去替她挣功名也能去得安心些。 迎儿大惊:“不不不,俺家哪有那条件呼奴唤俾?不过是请他们帮几日忙罢了,日后他们要朝东朝西,俺都管不着……” 刘守珍急了,好容易遇到这么个好心人,受够了一路的风餐露宿,错过了这家,不知又要被拐到何处去……他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但狗儿,却是要给他条活路的! “苍天在上,我刘守珍在此起誓,从今日起生是娘子的人,死是娘子的鬼,甘心为娘子奴仆,若有违此誓,定不得好死,天打雷劈!”父子俩只顾着磕头。 迎儿被他这重誓唬住,其实心内也有丝欢喜,若她自己能有得用之人,似这回要与她爹分隔两地做生意,能有个可信之人,她就可以省了好些功夫……前提是要能拿得住这些人。 而这时代,最能拿捏人的,莫过于卖身契了。 迎儿思索片刻,敛了面上笑意,郑重道:“既如此,你们也无处可去,那咱们苦命人就一处过活便是,只消你们跟着俺好生做事,日后定不会亏了你们。” 说罢便商定与他父子二人二十两银子,每月再另开一两银的月钱,均算是“高价”了,又去衙门立了身契,便要往钱庄去兑银子与他们。 刘守珍却不肯要银子,只说他们也无甚花销之处,银子就先存在娘子跟前,日后若有急用了再支取。 几人收拾了炊饼摊子回了小屋。 父子俩一进屋,生怕迎儿反悔似的,一个忙着修理门窗,借了把锤子来,将松了的钉子木头钉紧了,一个拿着比他高的扫帚,将屋里院子都扫得干干净净。 迎儿心 分卷阅读60 下欢喜,也就难得大方一回,请郓哥儿去买了半斤酱牛肉并烧鸭回来,炒上两样小青菜,配着十几个大炊饼,不分主仆的吃个够。 到了晚间,则由郓哥儿领着刘守珍去住了脚店,将狗儿留下来与她作伴儿。小家伙也不敢近前去,只就着昨晚郓哥儿的铺盖,挪至门后,离迎儿远远的睡下。 颠簸了一年,这是狗儿第一次睡上有褥子有被窝的“床”,一会儿抱着那被子悄悄打几个滚,一会儿又蒙在被窝里偷笑,睡着了也不安生,先是“咯吱咯吱”的磨牙齿,磨完牙又说梦话,一口吴侬软语,什么“牛肉”“烧鸭”“豆芽”……全是晚上刚吃过的。 迎儿既心酸又好笑,真是同上辈子的她一个样!若她没有遇到姚二叔,她爹即使能活下来,估摸着父女俩也是要走上这条路的……心里定下主意,只要他们是好的,她一定不会亏待他们。 感觉也没睡多大会儿呢,郓哥儿就来敲门,刘守珍已将热水烧上了,小狗儿非要犟着给迎儿打水,学着大户人家的丫头,一会儿给她递巾子,一会儿给她倒洗脸水,只可惜人小,将一盆水撒了三分之一出去,惹得众人大笑! 一面笑着,一面由迎儿教着他们揉面,教他们用面疙瘩做出个头均匀的炊饼来,她嘴上说着,手上却飞快的一眨眼一个,一眨眼又一个,做好就由郓哥儿抬去灶上蒸。 刘守珍虽是南方人,没怎么做过面食,但胜在有把子力气,将费力气的重活包揽下来,狗儿人虽小,却手脚灵快,父子俩配合起来也顶得上一个迎儿了。 待三笼炊饼出锅,倒是比昨日早了一刻钟。 几人又分工协作,刘守珍给他们送到摊子上,迎儿与狗儿留下来卖,他自个儿又回去同郓哥儿一道蒸剩下的三笼。估摸着快卖完了,小狗儿撒丫子跑回去传话,让他又送来三笼刚出锅的……这般配合了几回,倒是定下一套流程来。 他们家炊饼又大,迎儿和狗儿嘴巴又甜,自是比别家都好卖,太阳没落山就卖了个精光。 迎儿欢欢喜喜回去,拿出钱来数了数,居然有六两多的盈利!果然比清河县翻了个倍!高兴是高兴,但也知道这只是头几日,大家图个鲜,日后估计不会再有这般的“巅峰”了。 当晚,几人请了匠人来,挨着墙根处搭了个简易棚子,上头盖了层稻草,下头简单的铺了张床,先让刘守珍住着,将就两日。 翌日,郓哥儿一早出门去,直到晌午才回来,身后却牵了头火红色的小毛驴。几人围着驴子瞧过,问他哪儿来的金贵东西。 郓哥儿只说是圆社儿许少聪骑了来临清的,遇见朋友跟着去阳谷了,这驴子请他代养半月,届时半月不来就当送他了。 乖乖,这么金贵的驴子,说送就送……迎儿听得惊奇,满要溢出来的羡慕,恨不得这样的“朋友”能给她来一打! 郓哥儿只作没见她的表情,避过了刘家父子,终于找着机会说出要去济南府之事。 “啥?你要去济南府?” 郓哥儿点点头,有刘家父子在,他倒是放心,让他们每月写两封信与他,知晓她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去做甚?”迎儿不知为何,只觉心内一紧。 她没发现自己一紧张,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就一颤一颤的,像蝴蝶扇动着翅膀。 第45章惊闻 于是,郓哥儿一五一十将那日得邱总兵赏识的话说了,末了又道:“你不消担心,我会好好回来的。” 迎儿被这句“好好回来”刺到,总觉着他说话不吉利,“呸呸”的吐了两口,道:“你说什么好不好的,童言无忌,大吉大利!”说着又在他手臂上打了两下。 不巧这一幕正好被进来吃水的狗儿看见,羡慕道:“娘子真有福气,有这么好个哥哥!我也想要个哥哥哩!” 郓哥儿的脸又黑了!妈蛋,谁是她哥哥?他才不要做她哥哥! 晚间,郓哥儿交代过刘家父子,道明要去济南府从军,郑重其事的将迎儿托付于他,让他好生看顾迎儿,待他他日家来,定不会亏待。 只是全程未说破他们并非亲兄妹这一层。 迎儿催着他快些家去,趁还没走,回去陪乔老爹几日,一会儿与他收拾行囊,吃的干粮烧鹅水壶,穿的鞋袜衣裳,都与他收拾了一大包。一会儿又与他苦口婆心交代:“军里刀剑无眼,莫仗着有点身手就逞能,无论何时保命第一……” 郓哥儿大笑:“上天既与了我这机会,我定要挣出个名堂来,什么保命第一,又不是去当逃兵的!” 迎儿恨铁不成钢,轻轻打了他一下,急道:“就怕你不知自己斤两,凡事多想想乔大叔,想想俺这妹子……”后头的她也说不下了。 上辈子他虽然做了将军,但这辈子因着自己的重生,许多事都改变了走向,也不知道他的命数,会不会因自己的重生而改变? 郓哥儿点点头,道:“放心吧,我都记着呢。” “那头叫驴,你留着骑吧,若有什么急事,它跑得比你快多了。不消再另寻房舍,直接拴在院里就行,每日由狗儿找点料草来,好好喂养着。” 迎儿点头应下。想到他翌日就要回家去,心内颇为不舍,赶紧使狗儿去割两斤五花肉来,再加一把鲜嫩的绿韭菜,两斤黄酒,外加若干卤的鸡鸭鹅下酒菜自不必说。 天未黑,几人的小院里就热闹起来。郓哥儿在大门后搭了个小小的驴棚出来。迎儿用发好的面,揉出饺皮儿来,狗儿洗了韭菜剁了肉,刘叔撒盐调油拌在一处成馅儿,三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包起饺子来。要说做炊饼,迎儿比刘守珍快多了,但论包饺子,她这个北方人却还赶不上刘守珍。 只因她也没得什么正经长辈教养,从小到大还真没吃过几次饺子,做起来就笨手笨脚。 狗儿已经两年未吃过饺子了,自那堆白面元宝下锅后,口水就没停过,一会儿进厨房问“可熟了”,一会儿问“可要拿碗了”,一会儿又站锅前问“要搁盐巴还是糖”……众人大笑,他爹只得红着脸骂了他出去。 在他眼巴巴的期盼中,天将黑时,饺子终于出锅了。迎儿每人与他们盛了两大碗,就是最小的狗儿也不例外。就着一桌子的肉菜,众人边吃边说,无非“平安归来”“家事勿念”等临别之语。迎儿不顾郓哥儿反对吃了小半盅黄酒,醺得粉面绯红,眼波流转间,颇有种顾盼生辉的风采。 将郓哥儿看得呆了呆,心头似被什么牵住了一般,丝丝缕缕,酥酥软软。 这顿饺子,直吃到天黑方罢,郓哥儿看着少女微微踉跄的脚步,只无奈的搀住她,黑着脸嘱咐:“今后不许再吃酒了,听到不曾?”尤其我 分卷阅读61 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迎儿微笑着点点头,想到那晚同居一室时的她点头他看不见的情形,又笑着答了句:“好,听哥哥的话。” 不知可是吃过酒的关系,郓哥儿只觉着她这几个字说得含糊不清,像嘴里含了糖似的,有种少女特有的俏皮与娇媚,惹得他心头热烘烘,想说点什么,见刘家父子又在不远处,最终只伸手揉了揉她乌黑发亮的脑袋。 嗯,他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来,早些回来! 后来的事,迎儿就没印象了,待她醒来已日上三竿,厨房的炊饼担子已经不见了,而郓哥儿昨日放她房里的包袱也不见了。她自嘲的笑笑:果然喝酒误事啊,不止误了炊饼出摊的时辰,连给郓哥儿送行都未赶上。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以至于接下来几日,迎儿整个人都恹恹的。狗儿还记得那晚她吃饺子时的意气风发和神采飞扬,就小心劝道:“娘子可要再吃顿饺子……振奋振奋?” 迎儿哭笑不得,不过他说到饺子了,她不由得又想起她爹来。记得他以前是最爱吃饺子的,韭菜鸡蛋,菘菜拌肉,大葱拌肉,都是他喜欢吃的味儿。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倒是吃过几次,后来娶了潘金莲,他们就再没吃过了。因母老虎不喜欢吃,更懒得做,她爹又走街串巷卖炊饼,还真没功夫鼓捣了。 那日~他们吃了恁多,两斤五花肉拌的馅儿都吃光了,若她爹在就好了,保准让他吃个心满意足……这想法一有,她就没法静下来了。一会儿想着她爹在家怕是啥也舍不得吃,一会儿又怕她爹耳根子软,被潘金莲哄骗得放了她出去,一会儿又是她爹一个人守铺子里累病了…… 想到有可能累病了,这念头就像野草落了荒地,呼啦啦的生根发芽……渐渐害怕起来。 于是也不回房睡觉了,去院里拉着小毛驴走了几圈,慢慢的试探着同它说话,从她小时候能记住的事儿说起,说到她爹怎么娶了那母老虎。 “那母老虎你怕不怕?可比吃人的老虎还厉害呢!” 小叫驴动动耳朵,勉强算起回应她。 “她打俺也就算了,还敢打俺爹,俺就将她打得下不了床!你说俺厉不厉害?” 小叫驴轻轻刨了两下泥土地,迎儿自动解读为“干得好”! “俺爹咋就恁傻,那种女人的心,他哪里把握得住?” 小叫驴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他的驴龄还情窦未开。 “好想俺爹啊!” 小叫驴甩甩尾巴。 “要不……俺明日骑着你家去看看?”说完不待他回应,她立马垫着脚,先试探性的搭上一只腿去,见它不反对,就用那腿微微用力压在它腰脊上,另一只脚发力,轻轻一跳,就撂在它身上了。 迎儿只第一次骑牲口,也不敢动,只温柔的顺着脖子捋它毛,捋得舒服了,就拍一下驴屁股。小家伙走了两步,迎儿就道:“莫停,再走!” 似是通了人性,小家伙果然就踢踢踏踏走开,绕着小小的院子走了两圈。 迎儿在上头试着左歪一下,右动一下的,它也不恼,好脾气的不偏不倚慢慢走。 这可把迎儿高兴坏了,小东西脾气可真温和! 狗儿在屋里隔着窗户见了,也颠颠的跑出来,想要骑上一回。可惜这小东西欺软怕硬,见了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不乐意的刨蹄子打响鼻。 迎儿怕它发脾气甩下狗儿来,忙唤了他下来,安慰道:“不急不急,咱们先让它适应几天新家,以后同你玩得熟了再骑不迟。”刘守珍也在一旁劝说,怕她光骑驴身不把稳,又临时用破衣裳缝了个垫子与她,兜在毛驴背上,骑上去软软和和的,也舒服。 迎儿又用口袋装了五六斤的玉米面,配上点盐巴,自个儿在房里收拾了包裹,出来对刘家父子道:“刘叔,俺明日要回清河去一趟,不出五日定会再转回来,家里摊子就交与你了。” 二人大惊,道:“娘子怎好端端的要走?这咋放心你一个人去?” “也不知为何,这几日这心砰砰的乱跳,晚间也睡不安稳,总觉着有事。俺爹一个人在清河,俺放心不下……” 刘守珍点点头,赞了句“娘子纯孝”,又道:“只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必须得让狗儿陪着去。” 迎儿立马拒绝:“你在家卖炊饼不能少了帮手……生意不能耽搁了。” “放心吧,我会早早起来蒸好,等卖了大半会让隔壁面摊子的帮着看摊子,我自个儿跑家来蒸,顶多就是耽搁了功夫,少卖两笼罢了……不行我就卖到天黑,总能卖完的,咱们家炊饼好,不愁生意!” “也省得狗儿在家生事,跟了娘子去,若有个紧七万八的,还能帮着你跑跑腿,这小子机灵着呢!” 迎儿闻此,也觉着有点道理,这才应下。 翌日,才三更天,三人就起了身,迎儿交代刘叔生意尽力即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这才带着昨晚备好的一驴二人的干粮,直往城门赶。 路上琐事,不必细说。 且说今日也是该当有事。 二人骑着驴,日暮时分进了清河县东门,才将到东大街上,就听有人“嗨”一声叫起来:“哟呵!这不是武家丫头麽?” 迎儿这才放下那故意仰了半日的头,见是花家的冯老妈,道:“冯奶奶这是往何处去?你家娘子生了不曾?”她只隐约记得有一回老婆子说过李瓶儿有喜了,也忘了是几月份的事儿,不知现在怀了几个月,可生了不曾。 “哎哟!你还有心思管我们娘子生不生呢,且快家去瞧瞧,你爹被人打了呢!” 什么?她爹被人打了?!迎儿大惊失色! 第46章勾搭 她爹被打了?迎儿大惊失色,想要再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哪个打的,她爹伤得怎么样了,那冯老妈却已经扭着腰走远了。 她也再顾不得显摆胯~下那头金贵的小叫驴了,跳下地来牵了绳索赶紧往西边儿去,一路上只心急如焚。走到县前大街,见自家铺子果然是关着的,往日这时辰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今日却大门紧闭。 看来果然是真的了。 迎儿愈发加快脚步,甚至小跑起来。待赶到家门口时,身上居然出了一层汗。 “哟,这就是武大那闺女?倒是生得不差!” “那又怎样,还不是……”街坊们欲言又止。 有人就道:“迎儿你爹……” 迎儿已经一阵风的进了门。 身后的狗儿打量一眼,见这是幢临街的二层小楼,前门一开就是大街,后面带了个小院子,院里置了水缸等物。于是先将小叫驴拴在楼梯脚下,等了会儿也没听见上头娘子唤他,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去时,突然就听见“啊”一声 分卷阅读62 惊呼。 狗儿忙窜上楼梯,“噔噔噔”的往上跑,跑到靠左那屋外,见门开着,里头有人在说话。 “爹你咋了?”那是他家娘子的声音,好像带了哭音。 回应她的只有“咳咳”的咳嗽声,咳得急了还将炕上小桌震得咯吱作响。 “爹,哪个打的你?” “咳咳……罢了,咱们……不计较了,好好……” “好什么好?到底是谁?可是那毒妇?你想要老老实实好生过日子,那毒妇却不肯放过你,你怎就这么傻?” 武大郎又咳了两声,才断断续续道:“这是俺们……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别管。” “果然是她!”迎儿猛的起身,转身就要冲去潘金莲房里,走了两步,又叹口气折回来床边问:“爹伤了哪儿?俺与你请大夫去。”说着就让狗儿去大街口请胡太医。 武大阻拦不及,只得拉了拉她袖子,道:“别的无妨,只胸口有些闷。” 迎儿心头一痛,心口……还是避免不了上辈子的噩运吗? 想着,不防就脱口而出:“爹咋与西门庆撞上了?不是说让你有什么事都先忍耐住麽?” 武大郎大惊,诧异道:“你……怎知是他?莫非……迎儿亦早就知晓了,只独瞒着俺一人?” 迎儿惊觉自己说漏嘴了,看来果然是那狗杀才,只忙补救道:“俺方才听街上的人说了。” 汉子就“唉”的叹口气,那气叹得长了,吸了一口冷气进肺,胸口被刺得一痛,忍不住“嗯”的呻~吟出声。只那口气却缓不过来,“咳咳”的咳起来,咳得急了,额上青筋毕露,张口抬肩,“噗”一口就咳出一口暗血来。 迎儿大骇!眼眶又酸又热,急得说不出话来,只手足无措的扶了他躺下:“爹别动气,先好好躺着。”想要再问他是如何知晓的,又怕引动他心火,只得暂时按下不提。转眼见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柜子里的被褥也全丢至炕上,横七竖八躺着。 她爹虽是个男子汉,却也被她督促着爱收拾,这屋内被他拾掇得整整齐齐,不可能这般杂乱……除非是被人翻乱的。而那罪魁祸首,除了潘金莲,迎儿不作他想。 “她来你屋里翻啥?” “还不就是那几个钱?迎儿……爹对不住你,这几日俺寻思着去临清瞧瞧你,怕你有个紧七万八的,那钱就没存进钱庄里,不料昨日全被她……” 迎儿理解,虽也心痛那大几两的银钱,但也知道这种情形,人能保住就是最大的幸运,钱财只当身外之物了,遂也安慰了他几句。 只是,潘金莲早已被她关在屋里,再出不去作恶,潘姥姥潘三姐也被她使计得罪光了,她哪里来的机会和外援勾搭西门庆?莫非二人真是天定的缘分,任她怎么作梗也会走到一处去? 正想着,狗儿在门口道:“老先生这边请。” 迎儿回过神,忙请了胡太医进门,想要与他奉一杯茶水,提起茶壶却是空空如也。狗儿知机,说了声“小的去烧”就提了茶壶忙下楼去。 迎儿知晓这老匹夫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忙从袖里掏出一把大钱来,双手奉上:“胡老爹辛苦了,这把大钱与您买碗茶吃。还请老爹替俺爹瞧瞧,这没多大会儿功夫,他就咳出一口血了。” 胡太医也不客气,接过钱大致数了一下,见有三十来个,这才揣进怀中,慢悠悠搭了三指在武大郎手上。 迎儿一眼不敢错的盯着他,见他一手搭脉,一手捋须,忽而颔首,忽而又摇头叹气,忙问:“胡老爹,怎说?” 胡太医瞅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爹这回又是怎了?”武大家他有印象,光一年里就来过二三回了。 迎儿也不知具体内情,唯恐说错延误病情,只拿眼瞧她爹,道:“爹快同老先生说说吧,治病求因,总得有个因由才能找到症结所在。” “俺……俺这也没啥大毛病,只昨日被……当心着了一脚,夜间便又闷又慌。” 胡太医忙问:“当时可吐了血?” 武大偷眼看了闺女一眼,见她目光放空看着别处,这才小声道:“当时……是吐了一口,只不多。”他自以为闺女没听见,其实迎儿袖子里的手已经紧紧握成拳了。 胡太医又紧着问当时血色如何,有无心悸憋闷,晚间饮食可进等问题,迎儿耐着心听完,大致可以推断出昨日之事来。 武大如往常一般去开了铺子门,姚翠莲帮他看着,后来不知怎的,他就知道了西门庆去家里偷潘金莲的事,一口气就憋在心口。 此时的气愤与当时张大户偷金莲是不一样的,一面因潘金莲本就是张大户的人,他当年能娶到她就是靠的张大户“安排”,就像人家住过住腻了的屋,虽赠与他了,让他好生爱惜,但原主人手里有钥匙,时不时来住个几日,碍于某种“情面”或“拿人手短”的无奈,他虽知道,却也没资格指摘。 但现在不一样,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懦弱无能只能靠人施舍的矮王八了,他是武植了啊! 在这兴头上,又被人使劲撺掇着,赶回来果然将奸夫淫~妇逮个正着,在与他们言语纠缠间被西门庆当胸一脚踹吐血,自个儿勉强着爬回房,又被金莲翻箱倒柜将这几日炊饼进项洗劫一空! 与前世所差不多。 只是,与前世不同的是,郓哥儿已经是“自己人”了,没了他,到底是哪个同她爹嚼舌根,撺掇他回去捉奸?最重要的,潘金莲又是怎么勾搭上西门庆的? 她明明已经竭尽全力的消除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因素了,为何她爹还是避免不了上辈子的命运?她突然之间就有一种无力感。或许,能被她改变的都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她爹和她的命运,该来的还是会来? “娘子,水来了。下头有个妇人说是叫翠莲的,来瞧武大叔,我让她先等等,上来问问您。”狗儿手脚麻利提了一壶水上来。 翠莲? 对了!姚翠莲!若说有谁知晓昨日之事,那定是她了。迎儿忙让狗儿下去招待她,请了在堂屋吃茶,就说她马上下去。 “胡老爹,依您看,俺爹这是个什么病症?” 胡太医心肝脾肺肾阴阳气血的扯了一串,方道是外力重伤了心肺之脉。 “那……可能治得好?” 老头子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道:“在旁的大夫手里,倒是颇为棘手,一有不当或许还就真不好说了……但老夫祖上乃世代行医,方会写字的年龄,就已对各家经典熟谙于心……” 迎儿忍着心内焦急与不耐,跟着奉承几句,果然,老头愈发得意洋洋,道是不成问题的。 “胡老爹您尽管放心的下药,该吃什么药就开,咱们一定买来,只要能将俺爹治好了,俺必有重谢。”说着又 分卷阅读63 从怀里掏出个五两的小银锭子来放桌上。 老头刚要伸手去拿,迎儿又忙收回来,似笑非笑道:“放心,只要治好了,这只是一半的诊金。”为了爹的病,就是让她花光积蓄她都愿意。 只要肯花钱,她就不信会护不住她爹! 直到守着老头开出处方来,她又求着他一式两份,另一份自己揣进怀中,一份拿去抓药。只是抓药的话,等着胡太医使人送来,她又不放心,只得让狗儿寸步不离的跟了去。 服侍好武大郎睡下,迎儿回自己房里一看,果然潘金莲已经跑了,她的衣裳首饰一样不落,自个儿屋里也被她翻成猪窝了……幸好她未留下任何值钱物件儿。 下到楼下,翠莲忙要起身同她招呼,迎儿早已拉住她的手,笑道:“姚二姨不消客气,该是俺同你见礼才是。” 姚翠莲拘束着不知道说啥,只问:“武大哥……你爹他咋样了?” 迎儿忙将胡太医的话说了,问道:“不知昨日是怎回事?俺爹也说不清楚,俺知道二姨是明白人,现今俺爹遭了这罪也只有你肯上门来探望,其他人……” “说哪里话,武大哥他人很好。”翠莲叹了口气,才道:“昨日,本来咱们生意好好的,突然有个婆子去寻你爹,我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就听你爹气呼呼出来说是要关铺子门。” “我还待问咋不做了,他就被那婆子撺掇着走,说什么‘事不宜迟’‘逮个正着’的,我怕生事,拉着你爹胳膊劝他等你回来商议……却……却被那老婆子编排了一顿,我一个没了男人的寡妇,也不敢再拦。” 迎儿点点头,她能有这心劝阻她爹就是个好的了。 “后来,我见还有百来个炊饼卖不完怪可惜的,就守着卖了会儿……也怪我,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若当时能赶紧关了门跟去,或许就……” 她歇了口气,继续道:“待我赶到这儿,只见个汉子骑了头驴,身后吆五喝六跟着几人,从这屋里出去……再进来时,你爹已经躺地下起不来了。我叫你娘出来帮着扶他,她却只顾着翻箱倒柜去了……” 接下来的,就与她爹说的对上号了。 “那二姨可知那婆子是何人?” 姚翠莲摇摇头:“我去了阳谷几年,县里头这些人儿,都不大认识了。” “那可记得她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迎儿尤不死心。能让她爹放松警惕跟着走的人,定是她家的熟人,至少也得是认识的人。而能同她家扯上干系的老婆子,她只想得到潘姥姥、冯老妈和几个常买她家炊饼的。 翠莲凝神,想了想,忽然道:“哦对,那婆子说话好像有些漏风,前头大门牙缺了一颗。” 迎儿心内一动,说话漏风的老婆子,她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呢?她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见过的,只是她前面想到那几个都不符合,想了半晌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何人。 没一会儿,狗儿抓了药来,迎儿亲自守着炉子,直到天黑方将药熬出来,端去喂与她爹吃下去,又眼巴巴问“爹现在好过点了不曾?”“爹现在想吃啥俺去买”。 武大郎都只枯黄着面色摇摇头,想要问她临清之事,却没力气张口。 迎儿道:“爹别急,俺在临清城赚了好大一笔哩!你先养病,待你好了俺爷俩再慢慢说。” 自进了城,她整个心就是提着的,一忙起来不觉着肚饿,此时暂时安下了她爹,下了楼倒有些饥肠辘辘了。见翠莲还在枯坐,知晓她是想去亲自瞧瞧她爹,但又不方便进屋,迎儿感念她一片苦心,就使狗儿陪她上去,有第三人在,她也要自在些。 见又是冷锅冷灶,迎儿无法,拿了钥匙去铺子上捡了二十来个炊饼,又随意买了几样熟食,回来正遇着要家去的翠莲,忙挽留道:“二姨不急走,先吃过饭再说。”不由分说让狗儿拉她去堂屋坐下。 但姚翠莲哪里坐得住?一面来厨房抢着给她烧火热灶,一面又拿了半碗米放锅里,加了许多水,用文火慢慢的熬着。狗儿拌了玉米面与那头小叫驴吃,几人勉强应付过一顿。 翠莲也无心吃什么,见那锅里已经有米香味儿飘出来,忙三下五除二歇了筷子,用土碗盛了一碗软糯的米粥来,再拿调羹在里头不断的搅拌着,待迎儿两个吃好,她摸摸碗面温度,道:“你们快与他送上去罢。拿上盐巴和糖,病着的人嘴巴淡,他若吃不下淡的,由着他口味儿不拘加点什么,好歹劝着他多少进点儿……” 迎儿心内一暖,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服侍病人,从来没有人教她熬过粥,姚二姨倒是懂得多,也有心…… 当下,立马就对着她深深的行了一礼,赶紧端上楼。 果然病了的人嘴巴要比常人淡些,见了那白乎乎没味道的稀粥只说没胃口,迎儿就笑着道:“爹想吃甜的还是咸的?二姨都给你备好了呢。” 武大一愣,叹道:“倒是麻烦人家了……” “麻烦什么?”屋外有人接了嘴,提了个竹篮进来。 武大见是姚二郎,忙挣扎着要起身,被他按住了,骂道:“大兄弟这是做甚?快躺好了,昨日去了阳谷采办,方才晌午才到家,若非家里小子说,还不知大兄弟……那几个小子也是不懂事的,他们武大叔病了也不来瞧瞧,待我待会儿家去得说说……” 武大忙拦住,道:“姚二哥切莫如此,几个侄子都是好的。倒是劳烦二哥跑一趟了。”想到这粥还是翠莲熬的,愈发觉得麻烦了姚家人。 姚二郎将提来的篮子递与迎儿,道:“这是几个鸡子和红糖,你每日煮两个与你爹吃吃,给他好生将养着,也是二叔的微薄心意。” 迎儿感动,这时候还有人敢上门,愿意上门来探望,真的很不容易了,忙双手接过道谢,又要倒茶与他吃。 “诶,别忙活我了,快让你爹吃了粥才是正事。”哪知武大却已红着脸自个儿喝起来了,虽然加的糖不多,但嘴里心里却格外的甜。 几人随意说了几句,姚二郎对迎儿使了个眼色告辞,来到楼下,方才开口:“这事……侄女是怎么打算的?”翠莲也跟着紧张起来。 迎儿不答反问,愁道:“侄女暂时还没个头绪,正要厚着脸皮问问,不知二叔可能帮着咱们出出主意?”姚二郎终究是要老成些,见识也广,虽不一定识得什么大人物,但至少比她要有远见。迎儿相信他。 “唉,这事,有些难办哩。” 见小闺女眼里才亮起来的光渐渐暗了,他又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结果?迎儿冷冷一笑,她自然是要狗男女血债血偿了!上辈子她爹被打了没医没药,这辈子嘛,她有的是钱,光用钱养也要把他养好!但养好并不意味着她会原谅他们! “我知道 分卷阅读64 你同你爹不一样,是个有本事的孩子,你想的……只怕你爹还是有顾虑的。” 姚翠莲满头雾水,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只道:“那男子……听人说是县前大街上开生药铺子的……会不会惹祸?” 迎儿冷笑道:“二姨你们都是老实人,哪里知道就是咱们避开去,他们还是不会放过的。”尤其现今潘金莲也不知上哪儿去了,不知还要撺掇着西门庆下什么毒手。 姚二郎咬咬牙,道:“那不如就告官吧,我巡捕里认识几个人,想法子通融通融。”翠莲仍怕事,被“告官”二字唬得不敢动。 其实迎儿最开始也有这想法,告他二人通奸,这可是大罪,轻则打板子坐牢,重则罚没家产并流放……但凡罪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虽那日的事已传遍清河县了,但真正亲眼所见者却不知有几个,况且大家皆畏西门庆势大,谁也不敢出来指证。 物证更加不好找了,最多只有胡太医的方子可以证明他爹受伤了。 上辈子,她二叔武松家来也去告过,但最后还不是被西门庆一手遮天糊弄过去?甚至弄了个罪名流放孟州!西门庆这狗杀才有钱有势,下头的人怕他,不敢指证;与县老爹和几个提刑所老爷又有交情,上头打通了关系……真是上下皆通,他们一点法子都没有。 告他?若运气好了,顶多定个打架斗殴的罪名,不轻不重罚了他不说,还招人眼。搞不好还能定个武大郎的罪名来,到时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姚二郎见她面色阴晴不定,试探道:“侄女的意思是……” “告!这官一定要告!只是不告俺爹被打之事。” “莫非真要告他们通……那你爹怕是不会同意。”武大郎虽软弱,但终究是个男人,若让全县人都知他戴绿帽子的事闹上公堂……怕是又要添一庄心病了。 迎儿理解,她自有旁的打算,只道:“无事,现今最要紧的是先治好了俺爹,告官之事咱们慢慢筹划。今日辛苦二叔二姨了,侄女也不知该如何感谢,待俺爹病好了,一定请你们吃酒。” 二人听话听音,忙起身客气两句也就走了。 晚间,迎儿又去瞧过武大一回,听他说胸口好过些了,这才松了口气,留狗儿在他屋内睡,半夜服侍他吃药起夜不在话下。 她自己却一夜未眠。 迷迷糊糊的才三更天,就自然醒过来了,往常这时辰正是他们忙的时候,如今……哪还有心思管生意?直挺挺的躺床上,直到天色全亮了,方才起床梳洗。 厨房里狗儿已将昨晚的米粥热好,伺候着武大又吃过一回。迎儿见他能耐,一日一夜全凭他小人儿勤快吃苦,她这正经闺女反倒帮不上什么忙,愧疚道:“好狗儿,得多亏了你呢,待忙过了这几日,俺不会亏待你!” 小子腼腆的笑笑,道:“娘子说的哪里话,是我该谢娘子赏口饭吃才对。” 又道:“这清河县果然与临清又有些不同,不止天比那边热些,连早饭也吃得早些哩!” 迎儿哭笑不得:“说什么早饭早,知道你是肚子饿了,以后这就是自己家,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狗儿忙分辩道:“不是哩,不是我肚饿,是方才老早的天还未亮呢,就见隔壁茶坊有人烧火了,闻到好一阵鸡子香哩!” “看你小子,瞎说了吧,隔壁茶坊哪还有人……诶,等等,你真听见有人了?”王婆母子俩早被她设计送进牢里了,哪里还有人?他们家孤儿寡母再无亲戚,莫非是他们哪个被放出来了? 突然,迎儿灵光一闪,想起昨晚姚翠莲说的“门牙漏风”,老王婆不就是缺了大德漏风的一个?她又是武家邻居,她爹哪有不信的道理? 想罢,事不宜迟,忙交代狗儿几句,飞也是的下楼去了。 且说王婆,自正月十四被李清寒几个巡捕抓了,县老爹只逼问她可知王潮的赃物藏在哪儿,那可是将来养老的棺材本儿呢,她哪里肯说?咬紧了牙关不肯吐露一个字,最终是王潮被判了徒刑五年,被威逼利诱着供出两样大头来,县里来人拿了赃物去,才放了她。 而她,刚好在五月十二那日回来,正好是武大陪姚家人去阳谷县接翠莲的时候。武家关门闭户过日子,老婆子又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故就在隔壁的迎儿也也压根不知她何时家来了。 好在官府并未查没她的茶馆,房子还是自个儿的,老婆子出了狱,日日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无所事事,反观隔壁武家,那炊饼生意却又蒸蒸日上……关键是罪魁祸首潘金莲还好好的过着少奶奶日子。 不想还好,一想,心头那火气就怎也憋不住。她不知金莲其实早被迎儿关起来了,只当她还享着福呢,心内恨得要死。但王婆此人不似寻常妇人,有仇当场就报了,或吵闹或撕扯,泄去心头愤恨也就罢了。她自在牢里关了半年,倒还学会了“韬光养晦”,筹谋一番,居然还真让她想出个一箭双雕之计来…… 她正在屋里为自己计谋得逞而偷乐呢,忽听后院门被拍响了,瞬时唬了一跳,因她回来这一个多月,深居简出,每日别人未起她先起,别人未歇她先歇,错着时段出门,还真没几个发现她回来了。 这时候来敲门的,也不知是哪个? “王奶奶,你家前边铺子门锁被撬开了,快去瞧瞧吧。”老婆子一听是隔壁武家小丫头的声音,就松了口气,又听铺子被撬了,那她里头的桌椅茶具等物岂不是要被搬空了?也忙顾不上再蛰伏了,赶紧的“咚咚咚”下楼去。 临街茶坊果然门洞大开,好在物件儿还齐全。 “王奶奶倒是让人好找哩!家来了咋也不说一声,俺们好替你办顿酒去去晦气。” 老王婆被她“阴阳怪气”的刺到,骂道:“死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俺就是进去待了待,那也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不似你爹……只怕是有出气没进气了罢?” 迎儿大怒,心知还不是拜她所赐,恨不得撕了她的寡嘴,但想到今日目的,就只装出懵懂样儿来,哭哭啼啼道:“王奶奶……俺爹……俺爹病得快不成了,但俺才家来,也找不着俺娘,您老人家可知她上哪儿去了?” 老王婆听见武大郎要“不成了”,心下得意,就顺嘴道:“你娘啊,正在大官人跟前享福哩!” 迎儿“不解”,歪着脑袋问:“享什么福?俺爹都那样了,她还哪有福气可享?” 老王婆上下打量一番,啧啧道:“嗨,你这孩子,白给你生了副大姑娘人材,心智咋还这般不开窍!你娘啊,早被大官人接去享福咯!” 迎儿还想再套她的话,她却已捂着嘴怪笑起来。 迎儿跺跺脚,胡乱嘟囔了句就回去了。 才进门呢,狗儿就急忙上来“邀功”: 分卷阅读65 “娘子,小的厉害罢?那锁,从中间伸根铁丝进去,卡擦一下就开了……” 迎儿笑起来,想不到啊,她以为刘守珍那样规矩的人,养的儿子也是同他一脉相承的规矩,哪晓得狗儿这孩子却剑走偏锋了。 “哦对了,屋里有个小娘子等着呢,说是您手帕交,我听她与您相熟,就先请了她上楼坐去。” 迎儿已经猜到几分,一进屋,果然是来仙儿。 “死丫头可回来了!前日的事可吓死我了,也不知道你几时才回来,想来瞧瞧武大叔,我娘又……正想着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让宗宝哥哥去临清寻你了!” 迎儿心下感动,见她还提了几个鸡子来,晓得是她背着潘三姐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忙道:“来就来了,还拿什么东西。” “又不是与你吃的,你高兴啥?”来仙儿翻了个白眼,又小心翼翼开口:“你爹他……还好吧?” 迎儿敛了笑意,苦着脸道:“哪里好得了?那样的伤……那女人也不在,俺没家来那晚,一汤一水都没人管……”说到此处,想起她的目的来,又道:“既你来瞧俺了,那就是把俺当朋友的,那俺想请你帮个忙,你帮是不帮?” 来仙儿满口应下:“自然要帮!你直说便是。” 于是,迎儿让她家去找潘三姐打听打听,可知潘金莲下落,又让她上南门外潘姥姥处也问问,她回娘家了没有。其实她相信老王婆说的,那毒妇已经跟着西门庆去了,定不会在潘家,但具体西门庆把她藏哪儿了,她得想法子套出来。 果然,来仙儿晌午就来告她,她娘和姥姥都不知道潘金莲去向。 接下来几日,迎儿一面担忧着她爹的病情,尤其是想到上辈子从大夫到验尸官均被西门庆买通的情景,单胡太医一人她信不过,又悄悄请了县前大街上人称“何老人”的老大夫来瞧过,将胡太医的方子拿与他瞧,说是对症的。 想起临清城所见的熟药所,知道那是官办的,又将他爹病情说与县里熟药所大夫听,又拿了方子给人家看,都说是合吃的,这才放下心来。 她记得,前一世,毒死她爹的砒~霜是西门庆从自家生药铺里拿的,所以对于她爹入口的汤药,她也分外小心。回回让狗儿跟了胡太医家去取药,药童已经现成包好的他都不要,得从药抽屉里看着他现称才行。 每日大几钱银子的药吃着,狗儿迎儿两个日日鞍前马后汤水伺候着,也就七八日功夫,武大郎的脸色倒是转回来两分了,饭也能吃得下些,迎儿这才放下心来。 而要打听金莲的下落,还得不动声色,不打草惊蛇,迎儿倒是想到个人来。 这日,估摸着要到散衙时辰了,迎儿来到衙门外侯着,见一群皂隶出了大门,其间有个形质温雅的年轻男子分外明显,迎儿忙上去打了招呼。 “寒大哥哥要打哪儿去?” 李清寒看着斜阳里向他直走来的少女,也不知可是背着光的缘由,身上好像带着光一般,笑里是自信与从容,同那日~她说要留在清河时一般,好像有什么能令她淡定从容,那感觉……就像她手里有别人都不知道的底牌一般。 这感觉令他也不自觉的同她对视,淡笑着问:“何时回来的?”想起武家那事,也就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问:“有事?” 迎儿那做了多日的思想工作,一下就破功,觉着自己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做法颇为可耻,目的性也太明显了,瞬间被人看穿……好罢,那准备好的客套话就省了罢。 遂也开门见山道:“能否请寒大哥哥帮个忙?算俺欠你的,日后若有能用上俺的地方,必不推辞。” 李清寒一愣,似是没想到她能这般直接,反应过来倒是笑了,道:“这才像你。说来听听,我也不一定帮得上。” 迎儿舒了口气,他没断然拒绝就是很有可能答应了。 “俺想请大哥哥帮俺找一个人,只能悄悄的,不要惊动旁人。” “哦?” “是,就是俺后娘潘六姐儿,你见过的。应该是同西门庆在一处,但具体是他宅里,还是外头宅里,或是哪处……还请大哥哥人脉广,见识也多,帮俺查一查。中间若有需要使银子处,俺都……”想着这般说好像不够诚意,又忙从袖里掏出钱袋来,要拿银子与他。 李清寒就退了两步远,道:“认得了,我会留心,有消息了通知你。” 迎儿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挤出笑脸来道谢:“嗯嗯,好,多谢大哥哥,你的恩情俺会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李清寒已经走了。 …… 少女说不出的失落,本来她开口,他能应下,她应该是欢喜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觉着失望更多。这失望之处甚多,若要说出两样来,她又说不出,或者说没立场没资格说。 譬如,姚二姨、姚二叔和来仙儿都给她爹带了东西,虽不多也是个情意,都亲自上门探望过,来仙儿一见她面就问“可还好”无事罢”,甚至走时都千叮咛万嘱咐有需要就找他们。 但他却没有。没有去探望她爹,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一声,她爹可还好,她……可还好?她一个人可怕?她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他……并没有。 她清楚的知道,能关心她的,都是他们父女俩的朋友。李清寒和她……却算什么关系呢?是不是因为还不是朋友,所以他不关心她,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她又隐隐觉着不对。 以前乔郓哥和她还不是朋友的时候,待她也不是这个模样。那小子只会跟在她屁股后头问东问西,叽叽喳喳,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若她不制止,他可以自说自话一整日。 或许,她内心深处也不愿承认,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哪个让她主动开口。毋庸置疑,若郓哥儿此时还在清河,他定会主动上门探望她爹,能耐着性子陪她爹闲聊,虽然她爹木讷寡言,但他总有法子,也总有乐子让她爹打开话匣子。 不消她主动开口,他就能替她想法子,想到了法子也不会自作主张让等他“通知”,他会兴冲冲跑来问“你觉着这样如何?”若她说“不好”,他虽也会有小小的失落,但最终还是会听她的。 直到此时,迎儿才发现,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主导,她不需要拉下面子,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她。 而在李清寒面前,她得小心翼翼放低姿态,得想好周全之策时刻做好圆回被拒绝的尴尬场面的准备。她知道,他是会拒绝她的。 武迎儿从未有此时的清醒,也从未像此时一般遗憾郓哥儿不在。他不在,她好像还有点会想起他来了呢。 不过,她又有点小小的期待与侥幸,寒大哥哥会拒绝她,只是他们还没成朋友罢了。若有一日 分卷阅读66 ,他们成了朋友,甚至是比来仙儿比郓哥儿都还要好的朋友,甚至……他应该,就不会拒绝她了罢? 迎儿心事重重的回了家。 不料才进门呢,却听楼上有人说话,狗儿忙道:“是位叫‘乔老爹’的来了,武大叔请他上去说话哩。” 既有客来了,迎儿就打起精神上去见了个礼,见炕沿上还摆了个篮子,里头估摸着也是些鸡子红糖探望病人的东西……倒是有心了,她没想到郓哥儿的爹也会来。 “乔老哥人来就是了,做甚还拿这般重的礼?倒是将俺臊得没脸了。” 乔老爹咳了两声,才道:“大兄弟客气了,郓哥儿走前千万交代要让俺……哦,迎儿丫头也回来了,俺就不叨扰了,你好生养病,过几日再来瞧你。”说着连水也不喝一口就走了。 迎儿送了他回来,见院里多了两只红毛大公鸡,那鸡冠子红得要滴血似的,一看就是喂得极好的。忙问:“咦……这是哪家的大公鸡跑咱们院里来啦?” 狗儿笑道:“哪有这般好的事,人在家中坐,鸡从天上来……是方才那位乔老爹抱来的呢,说是与俺大叔补身子的,这般肥的大公鸡,俺也是第一回见哩!” 迎儿恍然,这才明白她爹说的“重礼”原是这回事儿。只是,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乔老爹在家啥粮食都种不了,他哪儿养的鸡? 莫非……还是临时花钱买的?为了买这般好的鸡,怕是跑了不少地方了罢?他又整日整日的咳着不敢出门吹风…… 迎儿心内一暖,突然就抿着嘴笑起来。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俩都是好的呢! 第47章筹谋 迎儿定下主意,她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走街上总能遇人问“你家铺子啥时开门”,迎儿淡淡笑笑,只说“快了”,待她大事解决了就开。 这日,迎儿刚服侍了她爹吃过药,半靠炕上说着话:“闺女在临清那边咋说?” 迎儿遂将她如何找到摊位,如何租了小屋,郓哥儿又如何救下刘守珍父子俩的事全说了。小闺女言语生动有趣,又想让他开怀,着重将每日蒸多少炊饼,进账多少钱全说了,武大倒还真展了颜,只是想到她一个人在那边,怪心疼的。 “你啊,主意也挺忒大,听他们说你留那边了,可把俺吓得……” “哎呀没事,爹你看俺现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嘛,而且再说俺也不是一个人,刘叔和狗儿陪着俺过活,可热闹了,咱们日日包饺子吃呢,你要跟了俺去就好了……”不知为何,下意识的,迎儿就隐去了郓哥儿那一节。 “他们终究是男子,你也是大姑娘了,还是……”武大犹犹豫豫,这种话该她娘说的。想到她“娘”……武大只无奈的叹了口气。 迎儿赶紧顺着话头道:“爹你咋想的?” 武大郎又叹了口气:“她这般……俺被戳脊梁骨也罢了,你今后的婚事怕是……” 迎儿恨铁不成钢,她才不想再嫁人呢,现在要紧的是:“莫非你还想同她过?” 武大郎大惊,诧异道:“啥过不过,这都老夫老妻了,俺也……” 迎儿急了,怒道:“爹!你咋这么傻?还想着同她老夫老妻,她有将你当‘夫’来敬重麽?” 武大郎讪讪,小心道:“你这孩子,气性还大……” “不是俺气性大,你咋记吃不记打啊?好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也该长点教训才是!你还敢同她做夫妻,就不怕哪一日被她一碗□□灌下去!”这回要不是她心绪不安,隐隐有了预感,正好赶回来……说不定他又要走上辈子的老路了! 见她爹那懦弱样,迎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锤定音:“你别管了,非得弄走她才行。”说罢“咚咚咚”就下楼,到了楼下,心头那股火气还没消下去,气得踹了楼梯脚两下,不料那木头比她脚硬多了,反倒将她撞疼了,只赌着气“嘶”了一声。 “那死物何其无辜,你踹它做甚?” 迎儿回头,见李清寒正站在后门口,狗儿出去溜驴忘记关门了。 少女红了脸,忙道:“寒大哥哥请里头喝茶。” 李清寒也不进门,只问:“你爹如何了?” 虽然是迟来的“问候”,迎儿仍觉着熨帖得很,笑眯了眼:“好多了,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李清寒点点头,问过一句不再提,并未如迎儿期待般的上去亲自探望。少女又开始小小的失落起来,她多希望他能上去同她爹说两句,劝劝他,至少他是衙门里的人,他说的话她爹定会更信三分……可能是他们还没成朋友罢? “查到了,那妇人被西门庆藏至田庄上,那庄子在城外永福寺后。门口无人看守,院里有个车夫叫来旺,由来旺媳妇叫金莲的服侍她。” 迎儿一听“金莲”,心内一动,忙收回那些不合时宜的小心思,问:“那妇人可是叫宋金莲?她爹家是开棺材铺的?” 李清寒皱眉:“你早知道了?正是她。” 迎儿松了口气,她上辈子从韩爱姐处听说过这女子的事。要说西门庆也是个荤素不忌的色中饿鬼了,房里一个正妻五房小妾还不够他宣泄的,居然又祸害了下人来旺的媳妇,本名叫宋金莲的,也裹得一双三寸金莲,同潘金莲不相上下,后因忌讳金莲,被改名“惠莲”。 不过,她就是改了名,也没能躲过潘金莲的祸害,硬是被这毒妇给害死了。可怜她现在还俯首贴耳的伺候着潘氏,不知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要命送她手。 见她沉思不语,李清寒又道:“找到她,你要怎么着?” 怎么着?自然是能弄死她先弄死她啊,弄不死,那也得让她脱层皮啊。 “还未想好哩,多谢寒大哥哥,你的恩情俺记心里了,日后若有……”那男子未听完,抬手止了她的客套话,说了句“你当心些”,转身就走了。 走了……又走了啊…… 他都不问问她可还好麽?都不说让“有事再来寻我”麽? 迎儿心内那微弱的失望又冒头了。 既然知道位置,又知道守着的人,事不宜迟,迎儿立时就出了门往牛皮巷去,至一栋大宅子前拍了拍门。 立马就有小厮来开门,见是个陌生面孔,就诧道:“不知小娘子找哪个?” “俺寻你家大奶奶,就说是那日同她说苏州双面绣品之人,奶奶自知俺。” 果然,待了片刻,那小厮忙请了她进去。才到花厅呢,就有个长条身材的白面妇人迎上来,笑道:“我还道你怕是将我忘了,可终于来啦。” 正是上回在姚家识得的杨宗保嫂子,名叫孟玉楼的。迎儿那日本只是想同她打个招呼,混个脸熟,哪知她却是个喜女红的,说到苏州双面绣就停不下来, 分卷阅读67 而迎儿刚好在姚家听过些,能同她搭得上话,倒是愈说愈投缘了。 而同她的结交,除了知道她将来会是西门庆第三房小妾,要想方设法斩断二人“红线”外,还因她有个堂兄弟,在临清城做讼师。据说口舌伶俐,生性机敏,辩才甚是了得,本是东京城律学学生,结业后被选拔至大理寺还是刑部做官,反正那些衙门名头官职品阶的迎儿也不懂,不知怎的官老爹不做,偏跑回临清做讼师来了。 她还知道他在前世颇有两分名气,衙门里也有些熟人,当时想着以后或许能用得上呢,哪知今日居然还就真用上了。 迎儿与她见过礼,随了杨宗保那头,跟着叫她大嫂子,二人携手坐下说了会儿话,方说到正事上来。 “俺家的事,想必杨大嫂子也知晓了,现今俺爹病倒了,整日人参川贝的养着,眼见着药钱就要拿不出了……”说到这个,小守财奴迎儿是真的情绪低落。 “竟真到这般田地了麽?我记得前几个月你家炊饼铺子的生意还是可以的嘛……” 迎儿忙点头:“可不是?生意倒是还行,虽与你们家大业大的不可比,但每日也能得个几百钱,攒了半年也攒下百多两来。” “可……既如此,又怎会连吃药都成问题?不行就从我这儿拿点儿去,先吃上再说。” 迎儿谢过她,才羞赧道:“正是此事哩,俺今日也没脸来找大嫂子借钱,只因俺爹攒下的钱,被俺那继母一夜之间搂空了,现等着钱吃药,只能找她要了。但咱们父女俩心笨口拙,怕也拿她无法,这才来求大嫂子……看您面子大,能否请您娘家兄弟帮着咱们出了这台官司,到时该多少就多少,俺们绝不含糊,还另有重谢。” 孟玉楼恍然道:“哦,原是这事,无妨,我使人去临清问问他便是。”又感慨:“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狠心的女子,枉顾天良,她拿走了家财,留下你爹一人卧病在床……唉,也是苦了你了!” 迎儿忙谢过,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孟玉楼留她吃过午食,方放她家去。 家里,狗儿正在院里同小毛驴说话,见她从后头角门进来,就道:“娘子家来了,这小家伙可喜欢晒太阳哩,才牵出去一趟,险些就要牵不回来了呢!” 迎儿笑笑,想起来这几日她忙着想办法对付潘金莲,抓药买菜的活计全由他做,小短腿满县里的跑……就问:“倒是辛苦你了,以后懒得跑路,就骑着它去罢。” “不辛苦不辛苦,也不消骑着它去,小的跟着来过一回,都记下路来了呢,以前在苏州城时,我娘常使我出去买个针头线脑的,满城都被跑遍了,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儿……”终究是个孩子,说到他逝去的娘,虽有伤怀,却也片刻即转过去。 迎儿摸摸他脑袋,掏了块银角子出来,也不拘多重,直接与了他:“喏,拿去买零嘴吃,辛苦你了!” 狗儿也不客气,谢过她,开开心心接过钱又同毛驴玩起来。 忽然,厨房里飘出一阵米香味来,迎儿奇怪道:“俺爹咋就下楼来干活了?不是让去外头买来吃麽……” 狗儿却笑起来:“不是武大叔哩!是姚二姨,方才来见你不在,非得进厨房做饭去,我都说了娘子给了钱,去外头买现成的就行,她却非得自己做哩!还自个儿买了好些菜来,也不消我帮手。” 正说着,翠莲从厨房里出来,一面擦手,一面问:“迎儿回来了?再等会儿啊,饭菜快好了。” 迎儿刚想说她已经吃过了,但见她殷切切的眼神,进屋见已经摆上桌的几个菜,红的是苋菜,嫩绿的是豆芽,白豆腐也有一碗……倒不好意思不吃了。 果然,连着喝了几日白粥的武大郎,见了这几样小菜,胃口大开,连着吃了两大碗米饭,众人看着都高兴。 又过了两日,迎儿算了一笔账,这几日光买药请大夫就花了二十七两,柴米油盐人情往来也去了四两多,租金一日不落的出着,但铺子却仍关着,倒是只出不进了……只希望临清那头刘叔能稳住生意,不然可就亏大了。 正愁着呢,忽听有人拍门,狗儿赶忙去开了,见门口站了三人,打头的是个年轻妇人,面上微有几粒麻子,却丝毫不减其姿容气度。 “敢问这可是武大郎家?” 迎儿一听这期盼了三日的声音,如闻天籁,忙走过去道:“大嫂子来了,快进屋罢。”见她身后跟了宗保和一面生男子,知晓怕就是她做讼师的兄弟了,忙又招呼他们,将三人迎进堂屋去。 狗儿是个机灵的,见自家娘子待这三人极客气,甚至说“恭敬”亦不为过了,立马上楼去武大房里拿了二钱好茶,又洗了四个茶碗,与他们每人泡了一碗奉上。 孟玉楼这是第一次来武家,打量了屋内两眼,见家什虽不多,但桌是桌,椅是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抹拭得也纤尘不染……倒是干净人家,看迎儿的眼神也就愈发和善了。 “喏,这就是你的新东家了,可是没想到竟是这般标致的小娘子?”孟玉楼问身旁男子。 只见那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身穿月白色直裾,头顶一方同色纶巾,底下一双杭州丝绸的皂靴……不止穿着体面,形容也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好一副读书人样貌。 只是迎儿在外面卖炊饼,见的人多了,一看他双眼藏光,嘴角轻笑,就知定不是表面看起来的人畜无害。 嗯,就是要这种厉害角色才行呢! “想必这位就是大嫂子的兄弟了,俺跟着唤声‘哥哥’可好?” 男子轻笑着不说话,孟玉楼道:“能多个妹妹,他自是求之不得的。”说罢又问男子:“玉良觉着如何?” 孟玉良这才应道:“自是。” 杨宗保见冷场,忙问迎儿“哪日家来的”“临清生意如何了”,迎儿也就坡下驴,爽快的答了。 此时的孟玉良才露出兴味的眼光来,孟玉楼见状,忙道:“玉良可别小瞧这丫头,我也是宗保家来了才知,她居然一个人在临清城里卖炊饼哩!旁人去一趟临清,两手空空就回来了,她倒好,不琢磨点生意都不回来哩!” 孟玉良终于搭了句话:“哦?倒也能耐。” 迎儿从一开始的暗自得意,到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了,只含蓄道:“大嫂子夸奖了,俺也就是跟着爹学了点手艺,做几个炊饼讨生活罢了。” “那你爹咋说?” 迎儿忙道:“好多了。”按理说她爹才是这场官司的正主,合该他出面的,但一想到他还想同潘金莲做“老夫老妻”的天真想法,心头就无端端的怒起,不肯让他出来,说过这么一句就不再提了。 孟玉良就挑挑眉。 “那你如何打算?” 迎儿不答反问:“框框条条的律法俺也不懂 分卷阅读68 ,俺只问孟哥哥,以‘七出’中的‘无子’一条,俺爹能否休了她?” “嚯!”孟玉楼与杨宗保大惊,俱问:“你居然要休弃她?” 迎儿点头,休弃是肯定的,至少得将这定时~炸~弹移除,不然她什么时候又下黑手都不知道呢。与其日防夜防,不如直接拔出毒瘤。况且,她即使不下黑手,这一会儿失踪几日,一会儿回来裹挟一笔的,她爹好不容易能抬头做人了又被她打回原形去……对她怎一个“恨”字了得? “成婚几年?” “三年余。” 孟玉良蹙眉道:“不可,当今太后娘娘对七出之罪放得极宽,以前三年无子可出,现今却是不一定成了。况,无故而令之出者,亦难免刑罚。” 这就像诬告一般,原告也得受罚。迎儿理解,又问:“‘盗窃’一条,是否包括她盗窃俺家里钱财?若盗窃金额在二十两以上,可否能让俺爹休妻?” 孟玉良又看了她一眼,道:“盗窃为其反义也,可。” 迎儿松了口气,这就是成了,只要有一条够休妻就行了。 迎儿心知孟玉良为何频频觑她了,他定以为西门庆之事已传遍大街小巷,光“淫佚”一出就够了,可她还有自己打算。 一面,就似先前顾虑的,都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人证物证难寻,这淫佚之罪可难定了。若她当时能在家就好了,将赤条条的狗男女一根绳子锁一处,露了那丑态,再无他们狡辩的余地。另一面,现在告他们淫佚,必然要扯上奸夫,将西门庆开罪狠了,于现在的武家来说,无异于以卵击石。 于是,迎儿上楼寻武大,找来铺子上每日的出入账本,好在她爹旁的本事没有,字倒是识得几个,不说作诗写文,至少每日成本几何,各色炊饼几何,进账几何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也不识字,杨宗保几个一看,算出这半年来拢共进账居然有一百零七两。 其实她以前在家时收益都两日一存,只有她不在这半个月,她爹还未来得及存钱,拢共也就是二十三两,故要说“损失惨重”也倒不至于,大头还在钱庄里安然无恙呢,而且还是用她的名字与户籍,旁人根本动不了。 孟玉良翻了翻那账本,问:“不知你所说的二十两是从何时算起?” “不,一百零七两!”迎儿嘴角冷笑,落她手里,就得让他们放点血才行。 果然,孟玉良又笑了,他喜欢这种官司,这种事主,不消他费功夫。 “那这数目……不知从何处证明?”即使真逮到了潘金莲,她身边顶多二十两银子,恁大个缺口对不上,他们也无法自圆其说。 “无妨,她身上戴的金戒子簪子耳环项圈,杭州丝绸的汗巾子和裙子……一并都算。”其实那些倒真同武大郎没多大干系,全是她被打发出来前张大户偷偷补贴她的,外加后来偷~情时偷着送与她的。而问题就在于,去年腊月里那一病,张大户早已一命呜呼,他娘子余氏亦早回了乡下,就是他们能找到余氏,余氏也断不肯替她证明财物来源的。 说不清来源,她一个小脚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自然就是武家的钱财了。 孟玉良见她神色淡定,知晓是拿定了的,道:“我今日回去就写状子,若仍有不明之处即来寻你。” 迎儿欢喜着应下,又道:“写两份,多写一份状告她‘妻擅去’并求和离的。” 众人一愣。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七出之罪并非她唯一的无奈选择,其实她早已有了备用计划。《宋刑统》有律:“妻妾擅去者徒二年,因而改嫁者加二等”,自行背夫,与他人同居,与淫奔同罪,若已纳进了西门府,不止潘金莲要罪加一等徒三年,连西门庆也得徒一年,“诸和娶□□,及嫁之者,各徒二年,妾减二等,各离之”! 众人这才知道,他们一直小看了武迎儿,她不再是那个任人鱼肉,鼠目寸光的武迎儿了。 孟玉良直到此时,方第一次露出这清河一行的真正笑容来,自忖道:不是个笨的,又做了充足的功课,这样的官司打起来才有意思,至少自己的名声不会毁了。 于是,商议好了,迎儿与她爹招呼一声,让狗儿寸步不离的看好了,请着三人往酒楼去吃了一顿,只待翌日击鼓上堂。这饭直吃到晌午方回,见厨内还剩了几样小菜,一问狗儿才知,原是翠莲又来帮着做饭了。 迎儿笑过,想到还要隔一夜,为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还是得看住了潘金莲才行。于是又专门往永福寺后的庄子去了一趟,寻了几个村里小儿,随便与他们几个钱,让他们帮着看好了潘金莲藏身那户人家,若有什么人进出,都来告于她。 晚间,用过晚食,迎儿才同她爹说明日要上堂之事。 唬得武大一跳,急道:“还真要见官?这种终究是俺们家事,能关起门来解决了最好。” 迎儿怒极反笑:“呵呵,爹啊,你就莫操这些心了,届时上了堂全听我一人言便是。” 武大郎被她笑得也不自在,闺女主意愈发大了,他也再做不得她的主。 “再说,官字上下两张嘴,好端端的进去都得脱层皮呢,咱们好容易挣来的银钱,要与你留着作嫁妆呢……” 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她又用不着,现今她手里的钱还尽够花的。钱挣了不就是要花嘛,没有花钱的快~感,那还挣钱何用?迎儿只一笑而过,又将诸事与他交代清楚,还不放心,又一样一样事无巨细的问他,对齐了口径,这才回房歇下。 这一夜,迎儿几乎无眠,对于明日,真是前所未有的期待呢!兴奋得都要搓手手了呢! 第48章上堂 翌日,迎儿又是三更天就醒来,躺床上眼睁睁直到天色微亮才起身,狗儿正在院里伺候驴子。迎儿烧水与武大洗漱,又热了几个炊饼吃过。 将要出门,姚二郎一家同姚翠莲也来了,姚家三个小子来了正好,在众人嘴角抽搐的无奈里,迎儿将昨日租来的担架抬出来,推着他爹躺上去,支使着几个男子汉抬起来就往县衙前去。 武大郎犟不过她,全程只过意不去的用袖子将脸藏起来,姚家几小子想笑又不敢笑。 时辰选的巧,正赶上街上吃早饭的,买早菜的,学堂进学的……人挺多,见武大被担架抬着,伤重得“抬不起头来”,都动了恻隐之心。 有心善的就问:“武大兄弟打哪儿去?” 武大郎羞臊得抬不起头来。 迎儿替他答道:“家里没钱,吃不上药了,俺们去找县老爹做主!” 旁人就不敢再问了,谁都知道那日的事,皆以为她要去告西门庆,一副“这孩子真傻”的表情看着她。不过想是这般想,脚下却 分卷阅读69 不自觉的跟了去,能有免费的热闹瞧,谁不愿意? 迎儿也不介意,要的就是人尽皆知才好呢! 众人方到县前大街上,见杨宗保与孟玉良已经侯着了。迎儿虽不识字,还是接过两张状子“看”过,总觉着要过了自己的眼睛才放心。 来到衙门前,她先去一面绘了青面獠牙猛兽的大鼓前,深吸一口气,“咚咚咚”的击打了三下。 棒槌方歇,就有个皂隶吆喝着出来,见门口男女老幼站了不少,大声喝问:“何人无端击鼓?惊扰听闻,先吃俺们十个杀威棒!” 果然,有胆小的吃瓜群众就缩了缩脖子。 迎儿可不怕,她身旁就站着以后鼎鼎有名的“孟刀笔”,身上又有功名,就是对着县老爹亦不消下跪的……说不定以前的官职比县老爹还大哩!谁跪谁还不好说呢! “民女武氏迎儿,代父鸣冤!恳请县老爹替俺们做主!” 皂隶又喝:“状纸何在?且呈上来。” 孟玉良这才将“七出之盗窃”的状纸递过去。众人目光追随着皂隶,见他递了进去,都鸦雀无声的侯着,看着武家父女俩的眼光颇为诧异,没想到他们果然是正正经经请了讼师写过状子的。 果然,这头众人等了半晌无人出来传话,而角门处却偷跑出去个小厮。迎儿冷笑,这是去给西门庆通风报信呢!现在的他无官无职,不过是个土财主罢了,都能打通这层关系,若再任由着他势大,那哪还有他们的活路? 终于,眼见着日头已经升高,里头才开了大门,才有皂隶依次传话下来:“何人击鼓,带上堂来!” 几人忙又抬起武大郎,跟着迎儿进去。 惊堂木一拍,迎儿忙跪下,武大郎则继续装“伤重病危”躺担架上。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民女武氏迎儿……”报上姓名、籍贯、祖父和父亲名讳,现住何处一串的说下来,迎儿居然也大气不带喘的。 虽已递过状纸,县令仍问:“状告何人?事由为何?证人证物何在?” 迎儿这才起身,来到堂下左侧原告石上跪下,道:“民女代父武植状告人妇潘氏,因其自七月初三未经武植同意,擅自离家至今已九日未归,窃尽家财一百零七两,致父亲卧病在床,无钱请医延药,现已病入膏肓。故告其七出之盗窃,恳请大人判武植休妻。” 众人一听“一百零七两”,俱被唬了一跳,在寻常市井小户这可是巨财了!没想到武家还真挣到钱了啊!可惜挣到亦无用,他有没有命花还另说呢……想到此处,愈发想要见见潘氏了,好像若真能听她亲口承认盗窃了这么笔巨款,大家都会松一口气似的。 县令也有些好奇,问:“被告者潘氏何在?” 迎儿忙道:“至今已九日未见其人,其姊妹及母亲处皆已寻过,未见其人。” 众人早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这还用说,自然是大宅子里享福去咯!”“他们哪敢去大宅子里寻人?”“啧啧啧,也是可怜见的,一辈子的积蓄都被拐走了!” 县令“啪”一声惊堂木响,堂下围观者静下来,道:“大胆,无被告者在场,简直糊涂!” 迎儿心内冷笑,糊涂?他才糊涂呢!前世的李达天做的糊涂事还少吗?这知县、县丞、主簿、典史,上上下下都是与西门庆有首尾,她二叔即使拉了乔郓哥来作证,却以她爹尸身已被验尸官何九烧了为由,被衙里撤了案子。 案子被撤,武松气怒难平,一不做二不休想要直接向西门庆寻仇,哪知冲动之下找错了人,误将皂隶李外传打死,立时就被李达天收监流放。 “故事主还有一状未递,恳请大人判潘氏‘妻擅去’之罪,使人捉拿犯妇归案。”孟玉良说着,又呈上另一张状纸。 县令看过,与下头幕僚商议一番,又道:“只不知潘氏何在,手下捉拿需明查暗访一番,三日后……” “无需大人费心,事主已知潘氏所在,只等大人拿人便是。” 围观众人皆道:“可不就是那人家里麽?他们不敢去,只让皂隶去,皂隶又哪里敢去?” 迎儿见众人皆不出声,知晓是怕事,就“哇”一声哭出来,扑到武大郎身上“爹啊”“娘啊”的哭喊起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老爷亦拿那婬妇无法,莫非她还有三头六臂不成?比咱们大老爷还了不得?” 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虽然他们也怕事,但更见不惯一县之长怂包蛋,有胆子大的男子就故意问:“县老爹这人捉是不捉?” “咋捉?县老爹都怕那三头六臂的婬妇哩!”迎儿含着哭音回道。 众人愈发忍不住哄堂大笑了!将那李达天臊得面红耳赤,惊堂木拍了也镇不住。 孟玉良又道:“敢问县太爷,明知嫌犯所在之处,不使人捉拿,令她乘机逃脱了的,依《宋刑统》第十三卷十五条,该如何治罪?” 李达天眨巴眨巴眼,下首的主簿忙上去,小声耳语几句,立时惊得他咽了口口水,二人又指着孟玉良议论了几句,突然就惊得张大了嘴巴。 孟玉良不卑不亢,继续道:“无妨,若大人此处审理不了,大可申报至临清守备府,再往上济南府甚或山东省亦可,只消人证物证俱在,总能水落石出,替民伸冤。” 李达天忙又咽了口口水,拦道:“这般案情清楚的……怎会审不了?你只需告诉本官潘氏所在,本县即刻捉拿归案。”开玩笑,这讼师的门路比他还广呢,若被他将这鸡毛蒜皮的小案捅到上头去,他莫说升迁了,怕是连连任都保不住了! 孟玉良却道:“这处不可外传,恐她闻声而逃,只能令巡捕知晓。”说罢,就专挑了气质出众的李清寒耳语,将那处庄子所在说与他。 见李清寒蹙眉看了她好几眼,迎儿浑身不自在,其实这也是她同孟玉良早就商议好的,若不让个她信任的人去捉拿,她也不放心……但事先又未同他打过招呼,不知他会不会觉着自己利用了他?那他们还能做朋友不能?朋友之间是不能利用的罢? 好在,李清寒听了那自己早就知晓的位置,又听他耳语几句,点头应下,忙上前请示过李达天,见他不情不愿允了,方才出门去。 果然,李清寒领着一班皂隶,前脚才出门,后脚那上头的县丞就同县令耳语几句,有个小厮从后衙猫进来,被交代几句又出去了。 迎儿冷笑,愈发下定主意,得尽早弄死西门庆才行!等着他买了官,那更没他们父女俩的活路了。 拿人的一去,当班的皂隶只剩一半了,县令县丞主簿都退回后堂去歇息,围观的街坊却不愿散去,都在等着瞧待会儿的好戏呢。迎儿见人围得水泄不通,他爹躺担架上怕闷得慌,正要“扶”他坐起来呢,狗 分卷阅读70 儿却已不知何时窜出去的,提了壶茶水来,喂与他。 可惜武大郎演技真不在线,心理素质也不过关,狗儿才沮丧着脸念了句“大叔睁睁眼喝口水吧,药没了咱们就喝口水润润,待会儿追回了银子一定赶紧买药去……” “噗……咳咳!”他居然没忍住噗了,还呛了一口水进去,咳个不住。 愈发咳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了。 众人都宽慰:“武大别急,先喝口水吧,等有了钱就能治你的病了……” 狗儿机灵极了,忙转身挡住他愈发扭曲的表情,对着说话之人道谢:“多谢这位奶奶,奶奶您一定长命百岁子孙富贵!” 迎儿在心内给他竖起了大拇指!这小子真是会来事儿,她那二十两没白花! 且说清河县城,自李清寒领着人出了南门,立马就有几人也跟着从西门府出来,尾随在他们身后。 “头儿,后头有群……鬼鬼祟祟跟着咱们呢!”李清寒闻言,不动神色。 “头儿,他们跟得愈发近了,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李清寒似笑非笑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那男子被他看得讪讪,干笑两声,知趣的不再打听了。 直到出了城,到了永福寺,李清寒领着人往西边儿去,眼见着要到报恩寺前了,跟着他们那群人才松口气,四散开去。李清寒冷笑,留下三个进报恩寺假意搜捕,他则带着另外四人迂回到永福寺后头的田庄去。 且说正主潘金莲,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一面是武大郎没死,她这心就安不下来。另一面却是生性使然,那西门庆自接了她来这庄子上,就撂开手去不怎管了,除了刚来那两晚鸳鸯枕畔蜜里调油,接下来这几日就连他人影儿都见不着了。没个男人在身旁,她总觉着缺了点什么,这几日都进秋天了,庄子上还有野猫叫~春,大半夜“喵喵喵”的叫得她春~心荡漾。 她连着问了来旺几回,大官人何时来。 来旺心知自家主子德行,上手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了去了,哪会真把她放心上,这几日恐怕又去二条巷寻李桂姐儿去了……遂只敷衍她“家里大娘有了身孕,爷们寸步离不了哩!” 潘金莲私下气苦,知道他是有正妻的,自个儿这般无名无分的守着,不知何时是个头。但爷们不来,她总不可能找到西门府上去,只使了二两银子,托来旺与她送一方汗巾子去。 汗巾子外自然是写了首她的得意之作——《寄生草》,什么“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又什么“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莺莺燕燕的相思意写了满纸。只盼着西门庆得了信,能来瞧她一眼。 可惜她算尽机关,却未料到来旺两口子也不是个好东西。 宋金莲本也不是什么正经妇人,前夫还活着时就与来旺打情骂俏,整日倚在门边,同进进出出的小厮眉来眼去,直到熬死了来旺老婆,又熬死了她自个儿丈夫,二人才终于“修得正果”。 大抵这般妇人,都有个争强好胜的气性儿,见主子派遣他们来服侍这妇人本就不大乐意,日日见不着主子,哪儿来打赏钱?只光靠着府里月钱过活,哪儿够她擦脂抹粉?再见了潘金莲,观她生得娇艳妩媚,床帏功夫不亚娼~妓,来旺第一眼见她险些迷了眼,可把宋金莲气得不轻。 况且,她在府里引以为傲的“三寸金莲”,居然潘金莲也有一双,那还得了?看她就觉着扎眼极了。 故,来旺前脚才接了她的汗巾子,宋金莲后脚就揪着他耳朵问:“那娼~妇与了你什么东西?” 来旺哪敢隐瞒,只得连银子带汗巾子情诗俱上交了,宋金莲嗤笑着,阴阳怪气念了一遍,“呸”了一口,骂道:“呸!不要脸的死娼~妇,整日间只会淫~词~艳~语勾男人!既落到了老娘手里,哪有再让你得逞的道理?”说罢便将那词和汗巾子暗自藏了,银子也落下来。 翌日,来旺去回潘金莲:“这庄子离城门甚远,俺空手赤足去怕是赶不上爹在府里,还得租个驴子骑着去才行。况且进了府要想见到爹,一面得打通下头那几个得意的小厮,一面还得躲过大娘盘查才行……俱需银钱打点,二两怕是不够。” 潘金莲无法,只得咬牙又掏了三两出来与他。 来旺回去同媳妇一说,宋金莲也算瞧出来了,这娼~妇一出手就是五两,手里怕是有点钱呢!愈发打定了主意要薅她一笔不可,与来旺如此这般的耳语一番。 晚间太阳落山,来旺又去禀金莲,道:“今日倒是进城了,只遇上俺爹上花家吃酒去了,没见到他人,大娘跟前丫头又将俺叫去好生说了一顿,将俺身上五两银子也摸了去,还好那东西俺贴肉藏着……明日再去怕是还要另雇驴子了!” 潘金莲气得咬牙,似笑非笑威胁了几句,来旺哪会怕她个没脚蟹,只道:“六姐儿不与也无妨,俺只怕哪日不防吃醉酒,不小心将那两样东西漏出去……唉,咱们下人家,皮粗肉糙怕啥,只怕……” 金莲被他一威胁,也吓出一身冷汗来,若她还想进西门府,就不能留下这把柄来,再要是要不回来的,只得狠心又拿了五两出来。 哪知来旺两口子已经讹上瘾了,见了五两银都不带动一下,道:“现在五两怕是不够了,唉,听说明日爹就在府里,不定晚间就有空出来了呢……这般苦差,少说也得翻个倍才够打点哩!” 潘金莲气得吐血,这厮分明是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但怪哪个?还不是只能怪她自个儿一出手就养大了他的胃口?现今东西也要不回来,惹急了让他去大官人前告她一状……横竖她是落不着好了,只得又咬牙拿出五两来。 来旺夫妇见前前后后已讹了她十五两银子,终于“收手”了。十二那日家来,就道:“六姐儿大喜!东西交与俺爹了,他老人家看过后怜你妇道人家在这这处孤苦无依,嘱咐俺们好生服侍您,还说啊……” “说啥?那负心的贼还说了啥?”金莲双目泣泪,满目春~色。 来旺让她凑近耳朵,小声道:“俺爹说啦,明日十三,家里要来永福寺送祖,大娘看得严,他也出不来,只嘱您明日去寺后头的角门处等着他,他好歹与您见上一面,就是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潘金莲大喜,花了恁多银子,终于可以看见汉子的人了。 来旺又忙跪下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娘子原谅则个,明日见了俺爹,还请美言两句,俺们夫妇俩今后就是娘子的人!” 潘金莲见他见风使舵如此之快,只当他是怕了,想到明日就能得见西门庆,定要使尽浑身解数,让他接了她进府去,不不不,先弄死武大郎再说……当然,这个狗奴才她也不会放过。 翌日,天才亮,潘 分卷阅读71 金莲就使着宋金莲烧水洗澡,用那香胰子洗了又洗,又涂了一层茉莉香粉,将身上抹得喷鼻香,将头发梳得高高翘翘,松松散散,穿上一身好料子的衣裙,让来旺送了她去永福寺后头守着。 渐渐的,日头升高了,听见前头有了人声,还当是西门庆来了呢,忙将领口拉得低低的,小嘴儿抹得红红的,准备来一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呢! 哪知角门一开,出来的却是五个官差! 领头那人她曾见过,生得一副好样貌,可惜那好样貌的男子却问:“可是潘氏六姐儿?” 她呆愣愣,娇怯怯的回了声:“是,正是奴家哩,不知官爷……啊!” 话未说完,就被衙役拘住了,她忙喊“来旺救我”,可惜身后哪还有来旺的影子。 差役拘了金莲,又去房里搜出一包金银细软来,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全打包带走。 衙门里众人见他们拘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娘子来,恨不得拍手称快了,好戏可不就是开始了麽? 几位官老爷出来,衙役将她推至右侧的被告石上跪下,这场官司才算正式开始。 先是原告武迎儿代她爹陈述事由,先是告她盗窃,再告她擅去。原告说完话,才轮得到被告潘金莲说话,盗窃之罪自然是要否认的,擅去?那也是要狡辩的,眼珠子一转只说武大郎殴妻。 她不认罪,那自然就要证人证物说话了,先是迎儿拿出“账本”,证明果然进账恁多。又有胡太医出堂,说武大几时受伤,伤在何处,伤情如何,躺了几日,吃了几日的药,花费几何,欠了多少药钱,连药单子全拿出来。迎儿和姚翠莲又作证人言,那日家去屋里如何被翻乱…… 潘金莲却没什么证人证物,武大郎殴妻?哪个见了?殴了何处?伤情如何?大夫请了哪位?她一个都说不出来,只得狡辩殴在“隐处”,衙门自备了验伤的婆子,带入隔间一看,啥都没有,那身上还擦得香喷喷的,惹得婆子翻了几个白眼。 见这罪名跑不了了,潘金莲也急了,横竖嚷嚷她没偷一百零七两。 迎儿冷笑,给孟玉良使眼色,后者就问:“那你说清楚,是一两都没偷?还是没偷恁多?” 潘金莲张口结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孟玉良又道:“大人尽可探查她随身细软,一查便知。” 自有李清寒递了包裹上来,当堂打开,那白花花的银子有二十来两,各色金银首饰若干,好料子的衣裳汗巾子鞋袜也不少,外加悦容坊出的胭脂水粉几样……全是值钱物件儿,粗略估计就不下二百两! 金莲张口结舌,想要辩称这些东西不是武家的,但又怕扯出张家来,到时她也是一身官司,落得个盗窃主家财物的罪名更是了不得!想要说这些东西是她自个儿置办的吧,票据存根啥都没有,如何证明? 这哑巴亏真是吃定了! 第49章了结 金莲被当堂问得哑口无言,知县惊堂木一拍,问:“潘氏你可认罪?” 潘金莲哪会认罪,犹自挣扎,满口的喊“冤枉”。她本生得娇媚异常,又被衙役推搡过,衣领低斜,形容艳丽外加哭过的泪珠欲掉不掉,倒是惹人疼。李达天按捺不住的吞了口口水。 下头主簿推了他一把。 李达天忙道:“既不认罪,可是要上刑?”说着眼睛就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上下流连,这般细皮嫩肉,若是被打了,该多可惜啊!罢了,还是上夹棍罢…… 金莲被他看得又羞又恼,但也知道他就是她现今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忙斜着眼儿飞了两个媚眼,哭求道:“奴家好苦的命呐!自嫁来他武家,从未享过一日福,当牛做马三年却仍被他们父女反咬一口,奴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去!” 说着就捂了心口,往侧面梁柱上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迎儿早见识过她的装死技能,想要逃遁过去?没那么容易!立时就扑过去,拦腰一把抱住她,紧紧箍住她腰肢,顿时令她动弹不得。 迎儿一面勒紧了她,一面哭诉道:“亏俺将你当亲娘待,你却非置俺们父女于死地不可!你且摸摸良心,说什么一日福气未享过,你亏不亏心?邻里街坊哪个不知咱们卖炊饼,你可曾起身替俺们添过一把火?可曾与俺们做过一口汤?哪日里不是俺们三更天不到就忙活,你却睡到午食方起身?俺们身上没件好衣裳,你却逼着俺爹,今日杭州丝绸的帕子,明日悦容坊的茉莉花粉……” 说着说着,迎儿还真就哭了! 这可不就是上辈子的潘金莲麽?她的所作所为,他们父女俩的凄惨下场,全拜她所赐!一时间竟哭得撕心裂肺,比金莲还哭得真切。 围观的街坊一听,都跟着点头,可不是麽,大家一条街上的,哪个不知?这潘氏莫说做饭与他们吃了,就每日还在家嗷嗷待哺等着他们回来伺候哩!武家娶了这么个少奶奶也是倒霉了! 李达天又拍了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休再啼哭!”两人这才抽抽噎噎住了声。 “潘氏,本县再问一遍,你可知罪?” 潘金莲这回不出声了,李达天又舍不得真给她上夹棍,正想胡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如往常一般退堂择日再审,再怎么“审”那就是他说的算了。 突然,孟玉良就道:“大人,某人敢问一句,此案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何不明朗之处?” 李达天不敢得罪他,只斟酌着道:“被告不认罪,录不下口供来……这案如何了结?” “敢问大人可知半年前东京城颁行的五听审讯法?”这是由新任的刑部郎中,名叫胡英豪的年轻人,提出来的审讯法子,专门对付那些嘴紧得铁公鸡似的奸诈犯人。 古往今来,众人皆知被告者之口供乃断案结案的重要依据,但若遇着潘金莲这等犯人,横竖不认罪,若再遇老弱病残孕者,总不能上刑讯之法,伤其性命罢?那这案子总不能就这般耗下去吧?于是,这套司法审讯手段就应运而生。 “五听之法,一曰辞听,即所谓听其言词,其张口辞穷则理屈;二曰色听,即所谓察其颜色,其面红耳赤则理屈;三曰气听,即听其气息,其气不顺甚则以死相逼则理屈;四曰耳听,即审其听觉,其不知所云不听大人所言则理屈;五曰目听,观其双目,眼神闪烁则理屈【1】。不知大人还有何疑惑?” 李达天再次瞠目结舌,这套法子他也略有耳闻,未曾想到还真有人用上了,他堂堂一县之长总不能说“没听过”罢? 众人见孟玉良眼神清明,口齿伶俐,字字珠玑将县老爹问得说不出话来,居然都“啪啪啪”拍起掌来。 迎儿这才不得不真正佩服起孟玉良来,果然是“ 分卷阅读72 孟刀笔”!了不起!怪不得人家能成有名的刀笔吏呢,请他还真请对了,那钱花得不冤! 李达天见此,再无话可说,刚要拍下惊堂木,就见潘金莲擦了泪,冷笑道:“呵,既然你们要与我两清,那咱们就好生掰扯清楚!” 迎儿心道:都这地步了,还有啥不好掰扯的?这三年来,只有她欠俺们家的,就不信她还能扯出什么花样来。 “启禀大人,要休妻也罢,和离也罢,我与武大郎财物可得一是一,二是二的分割清楚。”说着就见她从怀里拽出根红线来,下头坠了个宝葫芦样式的坠子。 葫芦口一拔开,从里头拿出个小纸条来……突然,“躺着”的武大郎就面色一变,险些,也低落不少。 眼见着出了门,迎儿叹口气,强打起精神来,招呼道:“诸位叔婶哥哥,今日多亏了你们帮衬,迎儿感还是得还,遂咬咬牙,也不抠门,大家想吃啥吃啥,桌上又代她父亲挨桌的敬酒感谢,好听话说了一箩筐,众人直吃到天黑方罢。 街坊感慨:“武大叔这回可扬眉吐气了,不是俺说,那潘氏俺早就看不过眼了,大叔恁好一人,反被她拖累了名声,如今没了她,咱们可得好生走动了!” 武大郎一听,晓得他先前是真想错了,同那妇人做夫妻,他一个男人,一位父亲的面子里子全丢尽了……兴头上也喝了好几盅酒,被迎儿扶着家去。 姚二叔几人送他们至门口,忽听“噼里啪啦”一阵炮仗声,原是狗儿那小机灵买了炮仗哩! 随着那炮仗声,武家半辈子……哦,不,两辈子的霉气都一扫而空!狗儿与翠莲还用艾叶在楼上楼下的熏过一回。 众人围坐一处,说了不少好话,都劝他们:“如今样样顺了,好生将日子过起来,生意做起来,今后给迎儿找个好婆家,大兄弟你也就万事不愁了!” 迎儿假装羞臊,一个人去厨房发了面——多耽搁一日,就得多出一日的亏损来呢。 第5o章开解 送走诸人,洗刷过茶杯用具,狗儿见迎儿还窝厨房不肯出来,就叫道:“娘子咋还不歇着?明日还得早起哩!” 迎儿心内不爽快,又不好意思说是因钱闹的,只闷闷不乐出了屋。 “丫头,且等等,你今日……不痛快?” 迎儿点点头,按理说本是她两辈子来最畅快的一日了,可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是因着那借票之事?”武大郎小心翼翼问道。 迎儿点点头,欲言又止。 “那借票……俺本想着,你还小,就不同你说了。” “俺哪里小了?就因为俺小,爹你什么都将俺蒙在鼓里!若非俺被蒙在鼓里,今日也就不会倒这霉!”说着愈发生气了。 “那……不是也没赔多少钱嘛?”武大眼神闪烁,有些不敢看她。 迎儿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没赔多少钱?若非她拿了账本去,判了她一百零七两,扛下大头来,他们这半年的血汗钱都得赔出去了!他有没有想过,若他们没有开起铺子来,光这一百二十一两的债务,他们都得没活路了! “爹你何时才能长点心啊?年前不是说房子只买作四十五两麽?那时候又没啥生意,你做什么要借一百两?”还有那一百两都花哪儿去了……那可是笔巨财啊!就是扔水里也能听见个响声。 武大郎先是不肯说,被逼得急了,只得无奈的叹口气,道:“她那日说要卖你换房钱,俺咋狠得下那心来,她又说不卖也行 分卷阅读73 ,回去找岳母……哦,不,找她娘借。谁知去了,拿了二十五两,却又要俺立下一百两的借票,只说若咱们好好过日子,那钱她就不要了……” 迎儿心内一痛,原来如此。 是她冤枉她爹了。 怪道上回她在门外听见要卖她,后头却又不再提了,原是她爹签下这魔鬼条款换回来的暂时安宁啊……迎儿眼眶发酸。 用二十五两骗一百两的借票,放印子钱的也不敢这么乱来……那毒妇是真不把她爹当人看了。 “还……还有一事,俺说了你可别气啊。” 迎儿瞬间警觉起来,是什么事,莫非还有什么坑在等着她? “她……这房子,也不是咱们的了。” “啥?!” “俺说,这房子……当时本是买来自个儿住的,也就未在意房契……” 迎儿突然打断他,惊诧道:“莫非房契也不在咱们手里?还真就立了她名下?”其实她是希望武大郎可以摇头的。 “是。” 迎儿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这明明是他自己用毕生积蓄买的房子,为了借钱还签下魔鬼条款,到头来房契却是潘金莲的? 原来连住了半年的房子也不是他们的了。 迎儿胸口那一口气,直堵得她说不出话来,他爹真是挖得一手好坑,人家支好了陷阱,他自个儿就跳进去了。 武大见闺女气得狠了,只宽慰她:“不怕,咱们慢慢的都会挣回来的,俺省着吃穿,总会挣回来的,迎儿不怕啊,到时候一文不剩都作你嫁妆……” 武迎儿:…… 他爹就是太老实了,真怕毒妇卖了她,才不得不妥协的,她还能说什么?唯有长长的叹了口气,独自回房洗漱去罢了。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一会儿是潘金莲拿了张纸问“知道这是什么吗?是你爹的卖身契哦!”一会儿又拿了她的卖身契奸笑道:“从今往后你们父女俩都是老娘的奴才,休想逃脱!”一会儿是她存在福运来的钱被金莲取走了,吓得她直冒冷汗,醒来一听,城楼上更鼓刚敲过三更。 正好也就起身了。连带着狗儿,几人将尘封十日的铺子门打开,搬了家什过去,蒸上炊饼来。 因昨日那场休妻官司打得人尽皆知,故今日来买炊饼的人比以往更多,一来就十个二十个的买,不消多大会儿功夫就卖光了两笼。 迎儿见生意没落下去,才稍微好过些。 正数着钱呢,忽然听狗儿唤了声“二姨”,抬头一看,姚翠莲来了。迎儿忙将她迎进来,倒了碗茶水与她吃。 翠莲却不坐,一会儿给他们将料理台擦拭得干干净净,一会儿又问“发出来的面可还有剩的”,不肯闲下一刻来。 迎儿忙拉住她,笑着道:“二姨啊你就快别忙活了,待会儿俺爹回来又得说俺尽让你干活了!”说着给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儿。 姚翠莲这才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问:“那你爹咋样了?” “武大叔早好了,一大早就起来揉面了!只是看着他不大开怀哩……按理说离了也好,离了再没人敢欺负我们家娘子,他却是……”狗儿人虽小,话却不比迎儿少。 迎儿嗔怪道:“好小子,啥都让你说完了,快去夹道上瞧瞧,小心锅洞里的火柴头掉出来,起了火星那可不是好玩的。” 又对翠莲道:“俺爹的性子,二姨你也知道,待会儿他来了你劝劝他,能离了她最好,咱们父女俩关起门来过日子,多逍遥自在啊?” 翠莲也笑着点头,又问她临清城生意如何了。 这可问到迎儿心坎儿上了,当时同刘守珍说的是五日必回,这一耽搁都十日出头了,不知道他都担心成啥样了,会不会想着是她将狗儿拐走了啊?最重要的是,他一介读书人,对那买卖上头也不在行,就怕遇着找茬的他扛不住。 看来等这边定下来,她得赶紧过去瞧瞧了。 “迎儿丫头,我本是个苦命人,你整日二姨长二姨短的唤我,我有两句托大的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迎儿忙让她说,她对姚翠莲一直挺有好感的。 “你爹他……唉,也是个苦命人,昨日公堂上的事儿,我回去好好想了想,你爹虽性子好说话,但并非轻重不分的,那借票他怕也是被坑了……而你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琢磨着,说不定是旁人拿你要挟他立下的……” 见小闺女神色松动,她又道:“你可千万莫怪他。” 其实武大郎的失落,迎儿哪里会没发现?本来孟玉良将知县问得哑口无言时,她爹是高兴的,但后来突然被那借票打个措手不及,他就一直未再开怀起来,迎客路宴请众人也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爱惜自个儿孩子的,作为父亲,他已经尽力了。恐怕你不知道,你刚去临清那两日,他可是日日数着指头过日子,数了三日~你没回来,反倒让来仙儿他们带了信,都不知他有多失落!” “刚开始他还不信哩,只说怕是你在那边出了什么事,后来连衙门里那后生都来说过了,他才信……这信了也是愁,见个买炊饼的就问人家去过临清没,要去哪里搭车,大码头在哪儿……还问那边有没南京糟鸭子,好像人家一说没有,他立时就要买了送去给你一样……” 迎儿眼眶微酸,是啊,她在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她身体里还流着他一半的血呢! “还好我多嘴将他拦下了。”翠莲吃了口茶水,又道:“你爹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他也就是胆子小些怕惹事,就是人家主动招惹他,他也是能退则退,让到退无可退时大不了就任打任骂……这样的性子天生就容易被人算计,他也并非有意。” 从来没有人这般语重心长的同她聊过她爹,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爹一直都在关心着她……原来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爹。迎儿眨了眨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就轻轻滚落下去,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带着灼人的温度。 翠莲搂了搂她肩膀,轻拍两下,道:“哎呀,都大姑娘了,大姑娘的眼泪可值钱了,不能随便掉的……金珠子一掉地上就捡不着了!” 迎儿并未被她逗笑,只顺势将脑袋靠在她肩上,瓮声瓮气道:“俺爹很好,是……是俺不好,俺还同他生气,俺不该……” 那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小模样,翠莲看得心头一软,愈发搂紧了她,在她背后轻抚着,一下一下的,仿佛在给小动物顺毛,嘴里道“不怕不怕,迎儿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孩子”。 她在开解她。 这种同性长辈才有的温情,是迎儿两辈子来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悲痛与懊悔,被她一下一下的抚着抚着就淡了,渐渐的小丫头也不再哭了,只试探着将脑袋埋到翠莲肩头 分卷阅读74 去。 轻轻的,她又将脑袋往她肩上拱拱,惹得翠莲轻笑出声,真是个孩子。 武大从家里提了细面来,见她二人靠在一处,就笑道:“哎哟!你们这是……?”见迎儿眼睛红红的跟只小兔子似的,他又忙问可是咋了,哪个欺负她了。 迎儿红着脸说没有,从今往后再没人敢欺负她了!她爹也不能欺负! 几人说说笑笑,又蒸出几笼来,狗儿与迎儿负责收钱包炊饼,武大两个就在后头上锅出锅,正热闹着呢,突然,就听一把老妇人声音,阴阳怪气道:“唷!忙着呢?俺闺女的房子啥时候腾出来啊?” 第51章找房 武大郎一听那声音就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看了闺女一眼,迎儿也蹙起眉头,她现在就急着来收回房子了? 几人出来一看,果然是潘姥姥,只见她头上仍别着朵黄花,一身上红下绿的裙子,丝毫不似六十开外的老妪。 “唷!快别大眼瞪小眼了,俺替六姐儿来收房子呢!四大间房,俺就是租出去也能得几文钱使使,哪有再给你们俩白眼狼住的道理!” 武大郎念着她是前岳母,不好如何,迎儿却懒得给她脸,骂道:“啊呸!哪个黑心肝的坑了俺爹,也不怕遭天打雷劈!俺咒她走路上被马踩,喝水被噎,使剪子被戳,让她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来,就是生了也没□□!” 老寡妇的脸皮早已城墙厚了,再如何诅咒都脸不红心不跳,只一个劲催促道:“说再多亦无用,快将俺房子腾出来才是哩!哎哟,想起这遭,俺还得感谢俺好姑爷呢,给俺孝敬了这么栋房子,小是小了些,可好歹也能遮风挡雨不是?只是有些丧家犬啊,这辈子怕都是要沦落街头了!” 迎儿气得哟,若非还当着外人,又得忍不住说她爹了!瞧他挖的一手好坑!坑闺女呢! 潘金莲那毒妇好样儿的!她武迎儿记住了,这笔账非得找回来! “不就是栋破房子嘛,俺还不稀罕哩!你拿回去也好,攒几个房钱与俺娘,还能做路费呢!”只差没说与她存几个棺材本儿了。迎儿虽气,但也并非恶毒女孩儿,能这么哄骗她爹的,潘金莲才是主谋,老婆子不过是听人差遣罢了。 潘姥姥被戳中心事,本想着闺女离了也好,她还能再嫁她一回,寻个好人家还能再得一笔彩礼呢!哪知被这赖子父女盯上,现在进了大牢,又被判了徒刑,流放何处不知,更别说何时才能回得来了。 不过,好在她这房子是留给她管的,她或做个生意,或租出去都是钱。遂更加说了几句难听话,立时就要赶了武家人出去。 翠莲劝他们先搬去姚家住两日,父女俩都不肯。武大好声好气同潘姥姥商量,再宽限两日,就是租房子也得有个时间去找啊。 迎儿懒得看她小人得志,领着狗儿出门,赌了一口气,今日非得搬出去不可!她边走边算,这几日各种开销除去,钱庄里还剩四十八两银子,手边现钱还有个五两多,总的也才五十两出头,若要买房的话也买不到什么合心意的,只能先租着看了。 只是清河县就恁大,人口房屋都是有数的,这几日非年非节的,也没个天灾**,谁也不会卖房租房,二人顶着大太阳,从县前大街跑到最西边周守备家跟前去,又跑到最东边住了老太监的地儿,也没收获。 这世事真怪,平时不租房时哪儿哪儿都能看见出租的,现今用得着了又哪儿哪儿都找不着!迎儿颓丧的叹了口气,再回去看潘姥姥那张臭脸她不愿,去寄人篱下她也拉不下脸来,今日这住处是非找着不可的! “要不……我们就赖着不走,她能把我们怎样?要敢打人闹事,娘子就再去告她一状?” 迎儿苦笑,这小子是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了,告官哪这般容易?没见他们虽然赢了但也去了大半家财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诶,前头那可可是迎儿丫头?” “娘子,后头有人叫你呢!” 迎儿唬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孟玉楼姐弟俩正站在巷子口呢。她忙折回去笑着招呼:“大嫂子和孟哥哥这是打哪儿来?” “我正说带他上铺子看看呢,才出来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有些眼熟,试着叫了声,还真是你们呐……这是打哪儿去?”孟玉楼身后的小丫头忙给她打着扇子。 迎儿愁眉苦脸,不想再提自家糟心事儿,只说饭后出来走走。 孟玉楼“噗嗤”一声就笑了,促狭道:“这大热的天儿有啥好走的?可是铺子上无事了?无事就来我家玩玩,正好宗保也沐休,你们年轻人有说有笑才好玩呢!”说着就来拉迎儿。 迎儿哪有心思玩耍,人家又才帮过她忙,她不好直接拒绝,但笑又笑不出来……好不尴尬! “姐你饶了她吧,恐她还有事。”孟玉良冷不丁说了一句。 “咋了?咋这副模样,昨日不还是欢欢喜喜的麽?” 狗儿见他家娘子还是不开口,就道:“大奶奶可帮帮我们罢,那头潘姥姥跑来说咱们才买了半年的房子是她闺女的,今日就要撵了咱们出门……这都跑了个把时辰了,还没见着个落脚的地方,也不知晚上要咋整了!” 迎儿被臊得低下头去。 孟玉楼却笑道:“嗨,还以为你愁个啥呢,不就是住的房子,我们巷子里还没去看过吧?前几日就听说有两家的小房子要卖的呢,因后头临着清水河,这几日蚊虫又多,青蛙蛤~蟆的乱叫,家里有老人的都住不下去,都要转手了呢!” 怕他们银钱转不过来,孟玉楼又道:“我豁出面子问问去,能否先租几个月,小是小,先混过了年再说,到时候买不买的随你们。” 迎儿大喜! 她才不怕蚊虫叮咬呢,就是青蛙癞~蛤~蟆啥的她也不怕,只要能争口气!遂忙亲亲热热挽了孟玉楼的手,左一声“大嫂子”,右一声“大嫂子”的叫着,赶紧往牛皮巷里头走。 孟玉良在后头嘴角抽搐:这声“大嫂子”叫得可真亲切,若不知实情的还当她是亲妹子呢,果然女子翻脸倒是比翻书还快。 等来到那巷子底上,看见那两栋宽敞的二层小楼,光占地面积就有西大街上的三倍不止,迎儿才知孟玉楼嘴里的“小房子”……可能是同她家大宅子相对来说的。 其中靠左那一户门开着,有个小子脸上盖了顶草帽靠门后打呼噜。狗儿上去叫了声“小哥哥”,唬得他一跳,正要开骂呢,见孟玉楼在跟前,忙点头哈腰喊“杨大奶奶来了快里头请”,又道“俺这就去寻俺娘来”。 因杨家是牛皮巷当仁不让的一等人家,铺子开得又大,后头巷里不少人家都有人在她铺子里做活计,哪个都不敢得罪这位“衣食父母”。 分卷阅读75 “得了得了,你爹娘照顾你祖父还来不及呢,快别忙活了,我们来瞧瞧你家宅子,不是说要卖麽?现给你领了财神爷来了!”说着推了迎儿出去。 迎儿对着小子龇出一口大白牙来,甜甜的唤了声“小哥哥”,那小子也才十五六的年纪,见个年纪相仿的俏娘子同他笑,自个儿先不自在了,挠着后脑勺,嘿嘿傻乐:“诶,你是哪家的,咋没见过哩?” “俺县前大街上卖炊饼的!” “可认得昨日打官司那家?也是你们卖炊饼的,听说还开了铺子赚着大钱了……” “可是叫什么武大郎炊饼的?”迎儿故意逗他。 “是哩是哩!就他家,你们去瞧了麽?听说把那恶婆娘休了?可了不得,那般母老虎样人物他们也敢娶,娶来还降不住,若是俺,哼!新婚之夜先打得她哭爹喊娘,女人啊就是不能惯,不然就得像那家的,都爬到男人头顶上拉屎了……”小子八卦起来浑然忘我,没看到狗儿不停使眼色。 最终还是孟玉楼听不下去了,骂道:“臭小子屁事不懂,话却怪多!这话我们可替你未来媳妇儿记住了啊,哪日喝喜酒去定要一字不落告诉她……好好的不学,非得学人家打老婆,你小子胆儿肥啊!” 迎儿憋笑,她知道,一般说这种“豪言壮语”的到头来都是怂包蛋。就像乔郓哥,动不动就说什么“妇道人家没见识”,反过来做什么都还是她说了算,他压根忘了自己蹦出去的话了…… 咦……也不知道怎么的,迎儿又想起他来了。不知他在济南府怎么着了,虽说隔临清城也就两日的脚程,但他去了军营里怕是没工夫出来寻她罢? 不然他早来了! 少女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感觉郓哥儿一有空就会来寻她,可能是当时他走的匆忙,好多话没来得及说,他应该还会回来继续说的罢?那晚她吃醉了酒,睡得人事不知,他应该会回来说教她的罢?毕竟她吃酒他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嗯,就是他爹,他也要回来瞧瞧的罢? 直到此时,迎儿才想起来,他家不就是住在牛皮巷麽?遂忙问那小子:“你认得乔郓哥麽?” “认得认得!何止认得!咱们还是一处长大的好兄弟呢!你瞧,隔壁就是他家……过两日~他就要带俺进圆社踢毬去哩!”小子挺挺胸脯,仿佛进圆社踢毬是件极光荣的事。 迎儿憋笑,郓哥儿都去半个月了,这小子还吹牛皮!却也多看了两眼,见与这栋楼一墙之隔的是两间平房,只一层,宽敞处也只有这边的一半……乔老爹一人住倒也还合适。 待安顿下来,就冲着院里养着那两只大公鸡,她也得来瞧瞧乔老爹。 几人跟着小子进了大门,见是个五六丈宽的院子,有她家原来的二三倍大!但也不像杨家阔绰,院里未铺齐齐整整的青砖,只是寻常泥土地,估计是忙着搬家,院角横七竖八放了几样锄头箩筐的,挨着乔家那头的院墙边盖了间厨房,门口石头打的水缸水槽也各有两样。 见迎儿瞧那几样石头物什,小子就道:“本来俺家搬去蝴蝶巷也能用的,但俺爹说与其费这力气,不如重新请石匠来凿两个新的呢!” 迎儿倒是喜欢,石头打的比木头做的耐用不说,平素清洗起来也方便,拿了丝瓜络一刷,打几瓢水一冲就干净了。木头做的她最怕那层水垢,雨季说不定还生青苔哩!当下对这屋子又动了心。 唉,若郓哥儿知晓了还不得笑话她,妇道人家没见识,就因为贪图人家两样石头物什而买房子……这种乐趣他哪里懂! 是的,买房子。迎儿决定,她要买房子了! 第52章楼梯 既然下定决心要买房,迎儿相看的也就愈发用心了。 “能打开门与俺瞧瞧麽?” 少年莫不应允,屁颠屁颠领着她进屋,指着道:“下头一楼有三间,中间这间俺家以前是作堂屋待客的。喏,这张八仙桌旧得狠了,放屋里不好看,但拿去厨下劈了烧还行。那两个插瓶,俺也不喜欢,俺娘还舍不得扔呢,你们来了正好送你们!” 迎儿的丹凤眼眯了眯,可以省下一笔家具钱哩! “喏,那几个凳子俺娘已经收拾好了,待会儿就来抬走。隔壁两间,一间是与俺祖父住的,一间是放杂物的,皆已收拾干净了。”迎儿点点头。 “俺家楼梯同别家还不一样哩!你瞧!” 几人跟着他出了堂屋,见他家楼梯也似武家的,安在外头房檐下,好处是不容易生潮发霉虫蛀,坏处是风吹日晒,木头易脆易断,不耐用。但他家的果然要与众不同些,不是灰黑色的木头,而是通体棕黄发亮的。 “这是什么?”狗儿问出了主子的疑惑。 那小子得意道:“嗨,你南蛮子还不知道?这可是熟桐漆,漆了虫子就蛀不了了,听说就是从你们那边传来的呢!”似乎是为了显摆,小子又将熟桐漆多少钱一斤,他家用了多少刷楼梯,费了几日功夫晾干全说了。 迎儿也没见过,更不懂了,只以为果真了不得,倒是愈发心动了。 孟玉良见她要溢出来的满意与渴望,只差再在脸上写“想要”两个大字了,就“嗯哼”轻咳了一声。 迎儿回头,问:“孟哥哥可是伤风了?” 孟玉良:……好罢,当我什么都没说! 几人沿着楼梯,上到二楼,居然还有个窄窄的回廊,虽不甚宽敞,但晾晒衣裳褥子的肯定很方便,迎儿只差眼里泛光了!她家西大街没回廊,她白日又要卖炊饼,那褥子确实容易犯潮哩。 “这回廊以前俺可稀罕了,冬日里搬了毯子来晒太阳,就是雨水多那几日也不怕,房檐可以挡着呢,不是俺夸嘴,这般五脏俱全的房子,放眼整个清河县也找不出来第二家了!” 似什么回廊楼梯的,在南方建筑里倒是常见,狗儿一副“见惯大世面”的模样,也跟着点点头。 小子领着他们,站在回廊上,一间间指了给他们瞧:“喏,左首这间是俺爹娘住的,妇道人家就是没见识,连凳子都舍不得扔,东西早被他们搬光了。” 迎儿一看,果然是空空如也,好在木头地板干干净净,看得出来这家人平素爱洁,将房子爱惜得挺好的。 “中间这屋以前是俺姐住的,后来她嫁了就空出来作客房,来人来客可以有个住处。里头还有张破床,只随意将就些,你们若不想要了拆下做柴火烧就是。” 通过一个月的相处,狗儿已经渐渐琢磨出小主子的脾性来,听他说有东西,立马进去四个角落看过,又在那床上用力压了压,果然就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 迎儿记在心头,又去到最右首那间,见仍有张木 分卷阅读76 头床在,上头褥子铺盖都还有,甚至还七零八落仍了几样衣裳。那小子忙拦在她面前,红着脸急道:“别……别看了,这间是俺住的,图它凉快,昨晚还睡过哩!” 说到“凉快”,他忙指着窗棱道:“快看,俺家六间屋都有两扇窗户呢,天不黑透都不消点灯哩!夏日里可凉快了,开着后窗睡觉,夜里就再不会热醒……” “可却是会被蚊虫叮咬醒呢!”孟玉楼笑着逗他。 小子就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嘿嘿”干笑两声,道:“这……诶,蚊虫也不是什么人都叮的,只有顿顿山珍海味的富贵人,他们的血是甜的,蚊虫才爱哩!咱们这血寡得很,它们也看不上哩!”说着怕他们不信,非要撩起胳膊与他们瞧,证明自个儿真没被蚊虫叮咬。 孟玉楼被逗得“噗嗤”一乐,嗔怪道:“得得得,你小子就别吹牛了,你们家这房子好端端的为啥不住了,还不就是蚊虫甚多么?尤其后窗临着清水河,这几日蛙虫齐鸣吵得你祖父睡不安稳……我都早听说了,你就别想着哄人!” 小子就干笑道:“是是是,咱们这牛皮巷里真是啥也瞒不了大奶奶的火眼金睛!” 迎儿正想同他问价呢,他又道:“其实也就俺祖父人老耐不住,咱们年轻人哪怕那个?你们只知后头闹人,却不知前几日景色甚美呢,荷花开那几日,一伸头就能瞧见,就似咱们自家的后花园一般……后头角门开了,淘米洗衣裳的也便宜哩!” 迎儿一听愈发心动了,立时就决定,非得买下来不可! “得了得了,咱们也瞧过了,你少夸两句罢!倒是说说要卖多少钱才是正经事。” 少年又看着迎儿嘿嘿干笑,道:“既你们也诚心要,那与俺家八十两银子就行了,好歹……” “臭小子!在你奶奶跟前还打马虎眼呢!八十两?就是买县前大街上的也不成问题了。说,可是背着你娘报虚价呢?背后自己再拿了多出来的钱去耍?待会儿见了你娘非得同她说上一声,今后钱财不得从你手里过了……”孟玉楼笑着“威胁”他。 这小子急了:“哪有!大奶奶莫冤枉人!俺可是不耍钱的!” “不过,这房钱嘛,看在是您领来的人,是可以少点儿,您看,俺娘那边……”开玩笑,他娘可是将孟玉楼的话奉若圣旨的,他是堂堂男子汉,手里怎能没了钱? 孟玉楼笑道:“好说好说,只是你得同咱们说句实话,你娘说这屋子最少卖多少?凡做买卖都有个底价的,可别再打马虎眼儿!” “得嘞!俺娘说了,不能少了七十八两,这般好的屋,打着灯笼也再难找第二处了!” 七十八两啊……还是贵了。 倒不是价格虚高,对于它的地理位置房屋尺寸来说只有物有所值的,只是,对于现在的武家来说……要买它就得倾尽所有了,这还是算上临清这半个月来挣的呢! 其实迎儿的安全感同大多数人一般,都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没有充裕的钱财,总觉着不踏实。 尤其是做生意的,已经习惯了手里有余钱,若一分不剩的花光,哪日遇着生意上周转不过来,那可不就是喘不过气来了?尤其是还不知道刘守珍那边如何了,没有她的户籍文书,他卖炊饼的钱也存不进钱庄去,只能日日放屋里,若不防……出个什么意外,他们家可就不止弹尽粮绝了,还得背下一屁股的债来。 “七十八两啊,还是贵呢……丫头,不如咱们再去对门那家瞧瞧?也同他们家一样的大小呢,说不定价格上……”果然是做买卖发家的人,才一开口就将那小子唬住。 只见他急道:“诶,等等,大奶奶您别着急,俺个孩子家,说的话也作不得准,还是得问问俺爹娘才是,你们且先等一等,俺这就去叫他们来!等着啊……”说着就火烧屁股的跑下楼去。 孟玉楼不仅亲力亲为陪了她来,还“威逼利诱”帮她讲价钱,迎儿感激不已,先就行了一礼道谢,又道:“待忙过了这几日,定要请大嫂子吃酒哩!” “诶,同我客气什么?你们不是同我家宗保玩得好麽?届时住一处了你们小年轻也有伴儿不是?” 迎儿估摸着,孟玉楼口中的“你们”还包括了来仙儿,看来她同宗保的事,大家长是默许了? “这房子八十两不亏,光那楼梯就不可多得。”一直不说话的孟玉良突然也开了口。 几人不解。 “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他们家楼梯虽不是为人熟知的名贵木头,却也是上好的虎皮樟。你瞧,这桐漆掉了之处,露出来的纹理……可是有虎斑形状?” 几人一看,还真是呢! “诶,玉良就会看这些木头石头的,人家这是楼梯,总不能把它拆下去卖罢?” 迎儿虽双眼放光,但也觉着孟玉楼说得有道理。 孟玉良却只笑笑,她们不懂,这虎皮樟可是从琉球漂洋过海传过来的,大宋朝本土还没有呢,本就物以稀为贵,再加京内以二相为首的文官都极推崇这木头,一时间倒引得洛阳纸贵,一木难求了。这家人怕是自个儿也不知它价值呢,作普通木头打楼梯,真是可惜了。 迎儿见他不说话,眼里有种了然的笑意,第一直觉就是——这楼梯不简单! 顿时,以前听说的传奇故事全都冒上心头,诸如哪家买了所房子是前朝大官儿住过的,那梁上堆着金子呢,墙里也糊着大颗大颗的夜明珠……当然,结局毫无意外的,那户中头彩的人家都发财了! 发财了! 她信未来的“孟刀笔”,更信他的眼光!所以这房子更是必须买下来了!必须得是她武迎儿的! 第53章生财 不多时,那小子推着个妇人进门来,一进来就忙先同孟玉楼招呼,要去煮茶倒水。 “别了,我们吃茶哪日不是吃,我今日可是给你领了财神爷来呢!” 妇人一路早被自家儿子聒噪死了,晓得迎儿就是来看房子的,道:“既是大奶奶领来的,小娘子就看着给罢,咱们这房子才盖起来三年多呢,下头的木板子,上头的房梁瓦片,全都是七成新的,若非……也不舍得卖。” 迎儿琢磨着开口:“房子俺倒是中意,只唯一不能烧炕这条,俺爹身子不好,冬日里怕是难熬……婶子您看,价钱上能不能让点儿?”其实哪里至于了,只是想找点瑕疵砍价罢了。 “好说好说,不怕烧不了炕,底下的你们见了没?有两间是木板子的,但俺公爹住那间却是有现成的炕呢,下头也铺了青砖,不会烧坏屋子。” 迎儿愈发心动了,这样的话以后他阿爹老了也有热炕头可睡。 孟玉楼见状,晓得她就是看中这屋了,就替 分卷阅读77 她开口道:“大妹子你瞧,她也是父女两个讨生活,怪艰难的,要不你再让点儿,就六十两如何?”一刀砍去十八两。 “这……怕是,不瞒大奶奶说,俺家房子也不愁卖,六十两怕是……要不再加点儿?”她不好得罪孟玉楼。 迎儿也知砍得有点过了,迅速的在心内算了个账,忙回还道:“婶子您看这样成不,房钱俺可与您七十两,但俺家现没这多钱,手里亦只拿得出三十两来,剩下四十两,俺们可以签个契,约定每年与您二十两,两年付清,您觉着如何?” 那妇人就犹豫起来,乍一听七十两,比孟玉楼说的还高了十两,但要分期啊……万一他们不想要了咋办,剩下的钱她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大妹子你想多了,若他们真住了一年不要了,那今日付的三十两不就全归你了?这不就是三十两银子租来住一年,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儿了!你上哪儿找这般大方的租客去?” 妇人这才笑出来,道:“哪里哪里,俺信这小娘子既是诚心要买,那就不会中途反悔,你说可是这理儿?” 迎儿点头应下:“自是,待会儿咱们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不怕俺反悔。”当然也不能让你们反悔,迎儿下意识的又去看那楼梯,仿佛已经发出一层金灿灿的光来了。 当下说定,狗儿回铺子去告诉武大郎,让他别蒸炊饼了,赶紧搬家,迎儿则去钱庄上兑了三十两银子出来,请了孟玉楼作保人,立下房契并一式两份的买卖合同,首付多少,分期多久,每年几月几日前付多少都写清楚了,又加无论哪一方反悔,都得赔付二百两银子,这才放下心来。 孟玉楼见他们父女俩搬家什忙不过来,又使了家里四五个下人去帮忙,姚翠莲也回家叫了她哥哥和几个侄子来。人多力量大,天未黑就全搬完了。 迎儿又拿出钱来,请众人去下了顿馆子,晚间父女俩并狗儿回了新家,坐一处说着话。 迎儿心头还有气,见她爹又要犹犹豫豫说什么了,忙在他开口前截住:“爹你啥也甭说,这房子俺们就是买了!你好好说说,可还有啥把柄在潘氏那儿?”一口气都说了吧,别再冷不丁一脚踩坑里了。 武大忙摇头:“没了没了。” 迎儿不信,问:“还有没再写过甚借票?” “没了。” “那房契呢?算了,咱们也没房子了。今日买的,俺直接立俺自己名下了,以后就是俺父女俩的,若有了弟弟,就改立俺兄弟名字。”反正坚决不能再在你名下了,迎儿叹了口气。 “自然自然,啥都是俺闺女的!” 迎儿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又叮嘱:“爹咱们可说好了啊,以后再遇着事,大事小事都得同俺说一声,俺不是要管着你,只是你得让俺有个心理准备。” 武大深知自个儿做了蠢事,还蠢到家了,也不敢再磨叽,只有答应的理。 “爹记得在外头莫说真话,旁人问咱们家什么事,你都笑笑就行,别同他们细说,尤其是咱们新房子买作多少钱的事儿。”啥叫闷声发大财?捡了便宜也不能漏出去! “为何不能说?” “爹你要再不长点心,俺今后可啥也不同你说了。你想啊,要是潘姥姥知晓咱们买了更大的房子,还不得日日上门来磨你,今日找你借个米,明日拿你几两药钱,到时你又吵不过她……还不是得咱们吃亏。反正俺说不许借就不许借!”上辈子被街坊忽悠的可不少,结果到他们落难时,一个个比兔子还跑得快! 武大郎忙点头。从今日开始,每日铺子里进账都由迎儿去存,只隔两日给他几百文零花,他也花不着,加上先前的,倒还攒下几两来了。 当晚随意歇下不提。 翌日,一家人又早早的起了蒸炊饼,迎儿帮着卖过生意最好那个时段就家来了,将三人的床单铺盖全拆了,打开后头角门,走十来级台阶就是清水河边,有块大石头垒的平面,坐在上头洗衣裳可方便了。洗干净趁着日头好,晾晒在回廊上,个把时辰就干得透透的,还散发出一股阳光的气息,干净清爽。 横竖铺子上有她爹和狗儿守着,迎儿放心的在家,将六间屋子打扫干净,她爹就住楼下有炕那间,迎儿将他原本屋里的柜子桌子全抹一遍,整整齐齐收拢好,衣裳鞋袜全都是洗干净的,分门别类整理好,各放在不同的柜子里。 想起方才拆洗的褥子全是旧的,又出去买了两套新的,与他洗干净换上,把整间屋子拾掇清爽了,将前窗微微开了条缝,里头空气也清新。 中间那间依然留作堂屋,那张老旧的八仙桌,四面全雕了麻姑献寿的图案,瞧着喜庆,迎儿也舍不得扔,仍然留下来待客用。她寻思着过几日铺子里有人帮忙了,让她爹再铺一层青砖,好歹打一张大炕,上头铺了软乎乎的褥子,冬日里来人坐着也暖和。 最右边那间就给了狗儿住。 小家伙知晓买房子花了大钱,不肯再让迎儿破费,只搬了上头那张破床下来,随意铺了迎儿用过的破床单,说是天热盖不住被窝,居然连被子也不要一床。迎儿见他出门前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心内一软,也给他买了两套全新的被褥,厚被薄被各一床。 她自己则选了昨日那小子住过的,就着他的床也宽敞,换上自个儿铺盖就行,倒也不讲究。原先西大街搬过来的两张床,就在隔壁两间空屋里各放了一张,防着以后有客来了还能用上。 正在屋里想怎么拾掇呢,就听门口她爹唤:“丫头快来搭把手!” 她跑下去一看,她爹搬了个柜子进不来,身后还有两张小桌子……瞧着是全新的,还有股木头的清香味。 “爹你哪儿来的家什?” “俺看你屋里光秃秃的,大闺女梳洗打扮得有个使的……就……狗儿不是会认字麽,俺给他也买了张。”估计是临时起意才买的。 迎儿嘴里说他“乱花钱”,心里却也高兴,她以前连柜子都没一个,那衣裳鞋袜只能好好的叠整齐了放枕头旁,有时翻身也不敢翻,尤其以前那床太小,有一回还掉下去过。 父女俩搬了东西上楼,迎儿终于能有个像样的家什了,尤其是没了潘金莲,不怕再被盘剥,香皂和雪花膏也能光明正大的摆到妆台上来,她看着都欢喜。 这一欢喜,连带着晚食也吃得丰盛多了,一家子终于吃上念了许久的饺子……可惜迎儿自个儿不太会包,这不比粽子,线绑紧了就好,还得看手巧不巧,赶的饺皮好不好,一会儿薄了露馅儿,一会儿厚了又包不下多少馅儿。 武大郎也难得不扭捏了,大大方方说道:“是俺不对,迎儿为家里出了恁多的力还被俺搞砸了,从今往后,家里的事都由闺女做主!” 迎儿这才放 分卷阅读78 下心来。 随着经历的增多,她慢慢体会到“少年夫妻老来伴”的道理,她爹现在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守着她过日子太委屈他了。况且,过两年生意做大了,她可能不止在清河,在临清,说不定济南府山东省甚至东京城都会去的,届时她不在家,哪个来看顾她爹? 就这般面人一样的脾性,没个人看着,不知道得跳多少坑呢!再者,他一个男人家,既要看铺子又要蒸炊饼,洗衣做饭这些细致活计总得由个女人做吧。哪日有个大病小痛的,也得有人端茶送水才行。 故她也没想要如何掣肘她爹,今后有合适的女子了,再成一段姻缘也无妨。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目前最要紧的是这架楼梯,会发光的金楼梯! 昨日晚间她又悄悄问过孟玉良,说这楼梯乃是虎皮樟打的,若能卖出去定是好大笔钱。但商人逐利,这琉球岛来的东西,大家都知道它贵,时间耽搁得越久,知道的人越多,市面上供应得越多,供大于求就只有跌价的份了。 况且,中秋前后雨水多,淋雨淋多了她也怕腐坏虫蛀,就是金子也耐不住日日泡水里啊! 所以,得先拆下来,换成钱才踏实。 事不宜迟,翌日,迎儿做主请了翠莲和姚二叔家的大小子来帮他们看铺子,让她爹留在家拆楼梯。 又请了几个匠人,帮着把旧楼梯拆下来,再装上新的松木梯,对外则宣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敲敲打打又耽搁了四日,方换好。 “嗨,你又折腾个什么劲,俺家那边都能听见你们院里声响呢,这楼梯他们家也没用多久呢,可不浪费了真是……” 迎儿听着来仙儿的埋怨,只一个人偷着乐,到底值多少钱,还不好说呢。不过也感谢她来找她玩,洗了两串水晶葡萄端至回廊上,同她有句没句的聊着。 那场官司闹得大,来仙儿自然也听说了,但潘三姐儿与金莲终究是姐妹,她娘在上头管着,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故而只能装作不知。 “搬来我家后头也不吱一声,若不是宗宝哥哥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哩!就冲这,也得多吃你几个葡萄!”来仙儿“哼”了声,假意作生气状,气哼哼又吃了她几个葡萄。 “快吃快吃,吃了还有呢!你家不是在呆头鹅家隔壁麽,杨大奶奶帮了俺好大的忙,俺也不好意思再凑上去,总觉着一去又要求人帮衬似的……” “怕啥,你是不知道她多喜欢你哩!” “来来来,吃颗葡萄看看,可酸不酸?咋听着满口酸气……”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迎儿才说起自己明日要去临清之事:“此去也不耽搁,瞧瞧那头的摊子,若顺利的话,二三日就家来了。你可要与俺同去?反正你在家不也没事麽?” 来仙儿被邀,先是一喜,后又犹豫道:“我娘这几日……跑姥姥家可勤快哩!说是要帮着姥姥把西大街你们的房子开成茶馆……”似是怕迎儿生气,她又试探着问:“你……我能讲这个麽?” 迎儿心内自然是气的,但却更关心她们咋会有这想法,就道:“气也无用,反正她们又不是主谋,更同你无干,倒是快同俺说说,她们怎么就有了这想法。” 来仙儿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估摸着啊,还是同隔壁那婆子有关。” “你不知道哩,你们前脚刚搬走,姥姥后脚就搬进去了,说什么她腿脚不便,南门外不方便上街,其实啊,她哪里用得着上街了?自个儿院里养了鸡鸭,地里种了粮食,要吃啥就有啥……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哼!说到钱,她前年借我家的十两银子还没还呢!我娘也是记吃不记打,她一吆喝又凑上去了,非得再被她哄两回才能长教训……” 迎儿忙打断她:“得得,你家同她的纠葛俺耳朵都听起老茧了,再莫多说了!” 来仙儿这才收住,说回正事来:“听说啊,才去的第一个晚上呢,就同隔壁老王婆聊到一处去了,她见人家开了茶坊,就自个儿也想跟着挣两口汤喝喝,岂不知那老婆子来钱可不光指靠着卖茶,她做什么的……你在隔壁还不知?”居然也不害臊,故意挤眉弄眼的。 迎儿点点头,她再清楚不过了。总觉着这一回潘金莲同西门庆勾搭上,同她也脱不了干系。她那般恨潘金莲,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的,更不会好心好意去给潘家人送生财之道。 “怕不是有什么猫腻罢,让你娘当心些。” 来仙儿点点头,又说到潘姥姥的茶馆上来:“姥姥说要将楼下两间打通了开成茶坊,但又不肯花钱请那匠人来,怕她宝贝六闺女回不来了银子打水漂,只来磨我娘,让她同她合伙……”潘金莲这三年一去,不知道何时才回得来呢。 迎儿已经可以预见到她们茶坊的惨淡生意了,春夏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可她看着别家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的客人,不然老王婆为啥宁愿闲置着也不再开起来?到时候闹个血本无归,才好玩哩! 只不过潘三姐亏了钱,受苦的还是来仙儿。 迎儿又提醒她:“你且劝劝你娘,别着了别人的套儿!”像她爹一般。 两人说过几句,也就丢开不提了,未曾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几日那潘三姐就被她老娘撺掇着入了十两银子的伙,整日早出晚归的监工,黄灰堆里盯着匠人又拆墙又搭锅灶的,后买茶具的钱没了,又回家拿了十两去,对于孤儿寡母的来仙儿家来说,已经是倾尽所有了。 哪晓得就是倾尽了所有,这生意也注定做不成。 刚开起来那几日赶在八月中旬,天气尚热,稍微能有点生意,但也只是勉强卖得够茶钱柴钱。位置终究偏了些,人流量不大,每日不死不活的七八个客人维持着罢了。 秋老虎一走,天气凉下来,她们的生意也就跟着彻底凉了。 先是茶水卖不动,茶叶回潮发霉,又舍不得泼洒出去,硬着头皮煮与客人吃,被人闹上门去打砸了一回。后又柴火钱拿不出来,再无人肯卖与她们,居然连烧炕取暖都成问题。 最终,来仙儿寻死觅活才让她娘悬崖勒马……主要是再亏就没钱贴进去了。 潘姥姥却是个“能耐人”,同隔壁王婆的感情与日俱增,两个老寡妇整日说不完的体己话,只相见恨晚。但王婆不是个好东西啊,五六十的人了擦脂抹粉穿花衣,倚在门边招徕人。 招去干嘛? 没人想得到,那潘姥姥也是快五十的人了,说“徐娘半老”都不恰当的年纪了,居然……嗯,又枯木逢春了! 只是这“春”逢得有点怪,说多吧,二三日里才能逢得着一回。毕竟,迎儿很不厚道的猜测,男人嘛都是喜鲜爱嫩的,手里拿了钱,肯定是更宁愿找大姑娘啊!就是二条巷里,也没有这么高龄的“ 分卷阅读79 姑娘”啊!说少吧,她这“春”又从未断过。 以前她帮着人家“保媒拉纤”,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轻人火热,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走上了这条道儿……况且二三日逢一回,一回也有几百个大钱,又够她使几日了,比以前孤孤单单守在南门外可好多了。 而她那么多年的活儿不是白干的,偷着见识过多少年轻人的花样,人又皮实耐得住折腾,遇着那有怪癖的,似西门庆一般,裹挟了淫~器包出门,在她屋里换着花样的折腾一晚上,翌日再出去又精神抖擞了。 汉子去了她院里一晚精神抖擞,她却没恁好运。也不看看多大年纪了,做这买卖只单凭了艺高人胆大一条,身子却跟不上趟儿,折腾一夜,第二日那老腰就直不起来了……本以为会是男子扶着墙出门的,却反过来变成她扶墙了。 她被折腾病了,总得吃药罢。 吃药找谁?自然是她几个闺女了!今日闪了腰要吃狗脊补~肾强腰,明日要吃枸杞滋肾益精,后日也得来点儿鹿茸泡酒助助~兴……反正一句话,她身体被掏空了,得补! 当然,这只是迎儿恶趣味的脑补罢了,其实定要比这委婉多了,反正她那年纪本就要靠药养着的,几个闺女一开始也不会起疑。 可惜纸包不住火,这等奇闻怪事,能干这等勾当的,都是寺庙庵堂里无儿无女的老家伙了,哪里想得到她外孙外孙女满地跑的人了……也能做出这等事来。 只是可怜了她的四个闺女,嫁去外县的还好,就在本地又同样守了寡的潘三姐可是丢尽脸了,走哪儿都得被问“咋不去服侍你娘做生意?”来仙儿被气哭了几回,总觉着杨大奶奶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你说,这都是啥人?她……她还要脸不要?我都要被气死了,出门头都抬不起来……”来仙儿边哭边骂,骂她姥姥为老不尊不与她体面,骂她娘软骨头耙耳朵听不进去劝。 迎儿也不知要如何宽慰她了,其实作为“泼妇”的她,倒不会觉着寡妇再嫁有什么不好,尤其是潘姥姥这种,潘裁缝都死了几十年了,闺女全嫁了,让她一人守着也不是个道理。但问题是,她要能好生找个稳重人,踏踏实实长长久久的过日子就不是潘姥姥了! 况且,这事啊,十有**还是老王婆撺掇的。 “俺觉着啊,你还是回去劝劝你娘,让她少同那婆子来往,就是不念别的,也得念着杨家看法啊,你今后过了门可得打直了腰杆子做人呢。” 来仙儿“呸”了口:“我都不知劝过多少回了,她嘴上应着好,转头又被姥姥哄走了。” 迎儿就与她出主意:“要不你就悄悄报官去,让那皮肉生意做不下去!”因她们不是二条巷里那正经有经营许可的妓~院,而是暗门子,关键这暗~娼还不是大姑娘,而是两个老妇撑起一片天来……额,迎儿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敢再想,觉着已经无法直视这行当了。 果然没几日,就听说潘姥姥和王婆双双被抓了,她们经营得有声有色的“生意”也被一锅端了,看着来仙儿重新焕发光彩的小脸,迎儿只差给她竖大拇指了! 好姑娘,真是好样的,你姥姥绝想不到是你下的“黑手”! 当然,甭管潘姥姥发什么“财”,那都是她自个儿作的,恶人自有恶人磨。迎儿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去临清,她才是要发财了呢! 第54章货比 翌日一大早,迎儿见姚翠莲姑侄俩已经来到铺子上帮忙了,就交代好她爹,万事等她回来商量,实在等不及了就去找姚家人问个主意,总之不能再自作主张。 天色还未全亮,三人就出发了。前头由迎儿自个儿骑了小毛驴带路,后头租了辆牛车,拉了满满一车的“烂木头”,车沿上坐着来仙儿和狗儿。 来仙儿就是这么说的:“你大老远拉这堆烂木头去做甚?怪费工夫的,还费钱!要没它们,咱们三个人骑驴多好啊……” 三个人骑……?!小毛驴露出惊恐的目光,使劲刨了刨脚下。 迎儿笑笑,现在是一堆烂木头,去了临清才知道到底什么样呢。狗儿大致也猜到怎么回事了,跟着迎儿抿嘴笑,他家娘子有钱了,他不也就有钱了麽? 趁着太阳还没出来,天气凉爽,他们就尽量走快些,待日头出来了就专拣绿树成荫处走,遇见卖凉茶的就停下来吃上一碗,又有见卖料草处,给牛驴饱餐一顿,这般走走停停的,终于赶在太阳将落山时进了临清城。 几人也再没心思体验大市口的繁华,先去了码头上,找到自家摊子,见原先摆摊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别说刘守珍人了,就是蒸笼都见不着。 迎儿心头一跳,不会是……携款跑路了罢? 自己快一个月不回来,刘叔不会是等不得他们回来,就跑了罢?还连三代单传的儿子也不要了?果然是钱帛动人心,这二十多日少说也得有三十两银子……倒是够他再娶一房媳妇,儿子要几个生不得? 可怜的狗儿,他爹不要他了呢。 迎儿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同情,倒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银子了。 “武家丫头来了?这两日生意好啊,老刘蒸四五锅都不够卖的,你看,今日又早早的卖光了……俺们呐,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俺家面都才卖了几十碗哩……” 卖光了啊…… “那刘叔人呢?” “卖光自然就家去了呗,明日又要早早来摆上了,你们家啊,真会做生意!” 嗯……迎儿脸红了,原来是她自己小人之心,错怪人家刘叔了。嗯,就是不为她的工钱,刘叔也不可能丢下自己儿子不要啊,她把人家想成什么人了! “瞧吧,俺就说,可高兴傻了吧?那脸红的,把你乐得……” 迎儿忙叫上后头的牛车,往自己租住的小院去。 狗儿“阿嗲”的喊了声,大门上立时传来一阵闩锁碰撞声,刘叔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就在门后出现,激动道:“娘子,狗儿,你们可回来了!快进来!”说着接过迎儿身上的包裹,见后头还有牛车,又赶紧开了另半扇大门,与车夫合力将板车抬进去。 “娘子先吃口水,俺这就买菜去。”又问是拉了一车啥,迎儿只笑笑,不说话,直到结了车夫的钱,送走了人,才说是木头,可能有用。 几人吃过晚食,又烧了水洗过澡,清清爽爽坐迎儿房内说话,从他们走后开始话起,又将清河县的事大体说了下,来仙儿坐不住,狗儿自告奋勇领她出门闲逛去了。 见他们走了,刘守珍才回房提了满满几大箩筐的铜板儿来,道:“自娘子走后,小的守着生意,每日用面多少,做饼几何,进账几何全都记在本上了,您可以看看。 分卷阅读80 ” 迎儿正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羞愧难当呢,忙道:“刘叔辛苦了,俺自是信得过你的,不用看账本了。”其实是她压根就不识字! 刘守珍道:“也可,那小的就同娘子说个总账,这二十一日来,拢共盈利四十八两四钱,都怪小的手脚慢,不然还能再多一番呢!” 迎儿忙道:“刘叔谦虚了,只消你在这边帮俺坐镇,俺感激还来不及哩!”说着也不客气,当场提了二十吊钱与他。将近五十两银子,他一个人都能赶上郓哥儿几人在时的一半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辛苦了。 翌日天一亮,估摸着钱庄开门了,她忙让来仙儿帮着将铜板儿拿去“福运来”存了,名下有了六十两的积蓄,终于又有了点安全感。这才拿上块木头往当铺去。 先去当铺探探底,再往木材行去,那日孟玉良说的也只是一个估值,并非准价,她得多比对两家才行。 当铺内,迎儿隔着比人还高的柜台,仰着脑袋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老头戴上西洋眼镜,左瞧瞧,右摸摸,半日不开价。其实她不可能真当,只是摸个底儿罢了,但被他三角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也不自在。 直到她脖颈都僵硬至快断之时,那老头才放下西洋眼镜。 “大叔咋样?” “你是哪家的?”老头不答反问。 迎儿知他是看不起自己年纪小,又是个闺女,道:“大叔只管说能当多少钱就成,家里爹病了,娘没了,等着钱救命哩!” 老头就漫不经心道:“这得看你是活当死当了。” “活当多少,死当又是多少?” 老头又仔细看过,掰开上头干了的桐漆皮子看过,才道:“若死当,三十文,活当则十八文。” 迎儿心内失望,才几文钱啊,虽说拉来了一车呢,但这价格同她想的“发财”可相去甚远了。遂不死心道:“大叔好生瞧瞧,这可是琉球岛来的虎皮樟呢,光放屋里都能驱虫防害,咱们这边可罕见哩!” 老头又拿三角眼觑着她:“小丫头不消你教你爷爷,老头子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呢,只说这东西你哪儿来的便是。” “不瞒您说,俺家里还有呢,这可是俺爷爷跟着出海淘换来的,他老临终前拉着俺爹手交代,这可是个好东西哩!若非俺爹病了要吃药,咱们也断断舍不得的。”对不住了俺从未见过面的“爷爷”,为了咱们老武家能早点过上好日子,只能借用您的名头了。 “哦?家里还有多少?”老头三角眼开始放光了。 迎儿心知这条线是放对了,就故作苦恼道:“俺个丫头片子哪里知晓,不过是打了张床罢了,昨日拆下来也没多少……” 一张床啊…… 老头子眯缝着眼,“循循善诱”道:“那床有多大?” 迎儿随意比划比划糊弄了他,又问:“那这些您老人家给多少钱?” “得先见到东西再说,总之不会亏待你便是。” 他这副高深莫测不肯给个话的模样,迎儿倒还真信了,若一来就大夸海口给多少钱她还不定信呢……可能孟玉良说的对,还真值不少钱。 “那您同俺说说,似这般臂长的,碗口宽的,两寸厚的一块,您给多少钱?俺回去好向家里人交代。” 老头见她形容得清楚,怕是基本都这规格的,愈发信了是“拆了一张床”的话,也就心动了两分。况且这般大小的木头,再加工雕琢都还可以,可塑性倒还行,只是…… “这木头有多少年了?” 迎儿也跟着不答反问:“十年如何?二十年又如何?” 老头拍着大腿道:“无知小儿!这可比不得檀木,年代越久越不值钱哩!所以啊,你们可别耽搁了,再不卖了就卖不到好价钱了!” 迎儿知晓了,那她家三年的还算可以,只是不知原来那户人家是几年前淘换来的。 心内有了底儿,迎儿抢过木头抱上,乐悠悠的走了,独留老头在后面跳脚。心道:哼!谁让你乱压价呢,你给这么低,就是放锅洞里烧了也不给你! 其实她哪里舍得放锅洞烧火,不止舍不得,还又一路弯弯道道的绕了几条巷子,确定后头的“尾巴”甩脱了,这才进了家木材行。 这木材行的老板年纪倒是不大,也不消用上西洋眼镜,光肉眼看看,剖开桐漆层闻闻,就道:“是倒是虎皮樟,只年头少说也是八年以上了,可塑性不强,数目也少,拿去用处不大……你还有多少?”一开口就将所有毛病挑了。 这回迎儿不再说一张床了,只说“也不多,才五六块这般大小的”。 那老板想了想,道:“一口价,五两银子,你把你那几块全拿来。” 迎儿心头一喜,五两啊!她可不止那“五六块”啊!十分之一的量都能卖五两,那全卖了还不得五十两?又够她买一栋房子了! 灵机一动,忍着心头狂喜,她摆出副笑脸来,夸道:“大叔这木材行做得够大啊!多少好木头没见过,还真瞒不过您的眼,我家有张虎皮樟的床是有七八个年头了……您这般好的眼光,怪不得能日进斗金腰缠万贯哩!” 老板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心内虽说哪里至于就日进斗金了,这丫头也忒会哄人,嘴上却不由自主道:“怪小油嘴儿!你家还有多少,全拿来,俺算你一两五钱一块怎样?”才说罢,额头却冒了冷汗,双手紧紧握拳——他怎么能说出实话来?! 迎儿知道这还不是实价呢,就继续夸他,一会儿夸他仪表堂堂好威风,一会儿夸他生意兴隆赚大钱,反正怎么中听怎么来……夸到他嘴都咧得酸了,才问:“大叔给个实价呗?” “丫头嘴巴真甜,俺脑袋都晕乎了,实在不行,俺与你三两银子一块如何?这可真是实价了,俺收来还得去了你的漆,重新雕刻,就是拿去济南府也就是翻个倍罢了……啊!”老板恨自己那嘴巴不听使唤,想要伸手捂住嘴,不料连手也不听他使唤了,急得舌头牙齿乱动——咬到舌头了! 迎儿心头大喜,三两银子一块,那她少说也能得一百五十两了!买三栋房子都不成问题了! 不不不,不买清河县的了,买了没人住也浪费,她要买临清城的,带大院子的……诶等等! 他说去了济南府还能再翻一番?那不就是六两一块了?意思是她现在相当于手里捏了三百两银子了?那还买啥临清城的大院子,她连铺子都要买下来!对,不是租,是买下来。自己的铺子不消再交租,不消再看人眼色,哪日想开就开,不想开她关了门也不心疼! 武迎儿觉着,她今日的小心脏已经要蹦出胸腔了,果然是要发财了。但好在还有理智,接着问:“那济南府哪一家给的价钱公道?”到时候人 分卷阅读81 生地不熟的被骗了怎么办?他常来往于两处,定是清楚的。 “要论公道,那自然是金源大街上的‘鼎盛’木材行了,他们家金老板是再好不过一人,而且啊……他同东京城里的官老爷们都是有来往的,你今日拿来这木头,前两年也没有这价,去年被京里相公们炒起来了,他拿去说不定还大有用处哩!” 那男子一面说,一面挤眉弄眼瘪嘴的,为啥? 心里不肯说这门路啊,嘴巴却是不听使唤,他可能是病了,病得神思不清了! 迎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给了他个巨大的笑脸,抱紧了木头,又匆匆家去了。 家里,来仙儿正坐水井旁吃葡萄呢,见了她招呼道:“武老板贵人事忙啊,半日见不着人影儿,你家狗儿一直问他娘子哪儿去了……” 迎儿给她咯吱窝下来了两下,啐道:“胡说八道,俺可是办正事去了!哪里像你家里有你娘撑着,后头又有呆头鹅帮着,只消好好等着年纪一到做你的少奶奶就成……” 这回换来仙儿啐她了,两人笑作一团,说起杨宗保来:“他……他姑奶奶和嫂子也不出声,俺娘倒是想赶紧把事儿定下来呢,但总不能女方先开口吧?” 迎儿点点头,宽慰她:“估摸着是要等他考了升学试再说哩,若是考中府学,那去济南府还好办,万一考去太学了你咋办?跟着去还是不去?或是先把你们事儿办了,也得他先定下来才能啊。” “可……不是给他泼凉水,我咋觉着……希望不大啊?” 迎儿看她咬手指的痴痴少女态,仔细回想一番,上辈子的杨宗保到底考上没,她还真没关注到。因前世的这个时候,孟玉楼已经同西门庆议上亲了,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带着杨家家财嫁进西门府去了,她甚至连他有没有钱再继续读书都不知道了。 不过看现在的杨宗保,活脱脱一只呆头鹅,她觉着应该是块读书的料呢。 “哎呀,怕啥,万一他考不上,那就先将你们的事办了,再让他读几年,反正杨家有的是钱供他……就是还考不上,那就回家做个富家翁不好麽?你虽然做不成官太太了,但能捞个富家奶奶做做,也是好事儿啊!” 急得来仙儿捶了她几下,红着脸骂道:“什么叫‘捞’,俺又不是图他家什么……” 迎儿连忙告饶,这小泼妇打得可够疼的:“得得得,你们是情投意合行了吧?你不图他杨家金银财宝,你只图他那人行了吧……额,俺也想不通了你咋就看上那呆头鹅了,愣头愣脑三棍子打不出个冷屁来……” “我……我就稀罕那样的,踏实。你以为谁都似你一样,专喜欢那张牙舞爪的瘦猴子?” 迎儿脸红了,虽然来仙儿未指名道姓,但她一说到“张牙舞爪的瘦猴子”,她脑海里除了郓哥儿,不作他想。 真是……讨厌!她哪里喜欢郓哥儿了? “哎哟了不得了!你还真稀罕乔郓哥啊?你现也搬到他家隔壁去了,这可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麽?”来仙儿见她脸红了,终于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爽快。 “再瞎说看俺不堵了你的嘴!俺哪里稀罕他了,他话又多,又爱多管闲事……俺可是把他当哥哥的!” “哟!是哥哥还是好哥哥啊?或是情哥哥?你不稀罕他,但耐不住人家稀罕你啊!你忘了来临清一路上,别人他都不理只爱招惹你,宗保哥哥说了那就是稀罕你哩!” 迎儿双颊绯红,心内砰砰直跳,似做了什么坏事一般,还好她不知道他们已经同居一室了呢,不然还不得被她编排成什么样。他在她心目中就是哥哥啊,也确实是好哥哥啊,才不是什么情哥哥呢! 想到这个,不由得又想起他还在济南府呢,也不知道那位总兵大人招他去做甚,会不会已经当上什么官儿了?他要是当上官了,那她武迎儿岂不就成官家娘子了?嗯,虽然不是亲的,但到时候绝不妨碍她拿他当令箭使。 转瞬一想,上辈子他能出头,能当官,那是鞑子打下来了,他才有机会,这一世,鞑子还在关外好端端的呢,没有战打,他哪里能有机会建功立业? 所以,他现在肯定还是个大头兵哩! 迎儿想着想着就笑起来,说不定啊,明日去济南府还能去看看他呢。 至于为啥想要去看他,迎儿也说不清,只含含糊糊告诉自己:他待你恁好,帮了恁大的忙,你做妹子的去看看哥哥不是应该的麽?嗯,对,应该的!迎儿点点头。 来仙儿见她神游天外,一会儿忧一会儿喜的,就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劝她:“放心吧,你们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他待你好就成,他家只一个老爹,你嫁过去没婆婆管着,多自在啊……” 迎儿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啐了口,忙说起明日去济南府的事来。 来仙儿本就是个爱闯爱出头的,也顾不上打趣她了,忙问:“你去做啥?俺也要去!放心,不消你出钱,食宿车马费我自己出。”她虽然为人泼辣,但因潘三姐儿会纺线,常接了活计来家做,她从小就跟着学了一手,多的不说,只消不犯懒,至少母女俩生活开销是不愁的,故也从不肯占迎儿便宜。 嗯,只有迎儿占她便宜的。 迎儿本也愁着没伴儿,她愿意去,那自然高兴,当下说定明日五更城门一开就动身。 午食后,迎儿同刘叔父子说了声,又去租了辆牛车装载好所有虎皮樟,只待翌日一早就走……当然,刘叔不放心她们两个小闺女,又加入了狗儿那小尾巴。 想到要去看看“哥哥”,他爱吃酒,又狠狠心去铺子里打了两斤上好的高粱酒,还有那回他自个儿都没怎么顾得上吃的锅烧鸡子,她也买了五六个。 嗯,烧鹅他也挺喜欢的,与她同居一室那两日,不见他吃得多欢快?都狼吞虎咽了呢!那就去买一只与他吧!只是,他也太瘦了,又瘦又高,跟筷子似的,一只会不会不够吃啊?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又买了一只。 来仙儿在旁欢喜道:“好啊好啊!你可难得大方一回,买这多好的,咱们一路走一路吃,都不消找酒家了!我也买两斤瓜子儿去,咱们坐牛车上边聊天边嗑……” 迎儿:…… 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不是买了路上吃的……但又怕被她得寸进尺的编排,好罢,为了不显得自己对郓哥儿比对她还好,迎儿又买了一只路上吃的。 狗儿在旁流口水:嗯,他家娘子真好!买了三只大肥烧鹅路上吃呢!是要犒劳他这段日子辛苦了麽?嗯,看在那香喷喷油漉漉的味道上,他就“勉为其难”吃一只吧?反正他不吃,她们两个人也吃不完!吃不完馊了多浪费啊! 说到浪费,晚间刘守珍见了那堆吃的,先是瞠目结舌,后又无奈笑道:“这东西都 分卷阅读82 是当日吃当日买的,你们……这么热的天儿,明儿绝对得馊了!” 可怜迎儿从小到大吃炊饼长大的,正经有饭有菜的日子都没过过,哪里知道烧鹅一夜就会馊?只瞪着眼睛心疼不已。 这回终于不是心疼她自个儿的钱了,而是心疼郓哥儿:好哥哥啊,要难为你吃大馊鹅了!还是两只哩! 翌日,五更更鼓才敲过,几人整装,正预备出门时,忽然,“啪啪啪”几声敲门声,将众人唬了一跳。 第55章中毒 众人唬得一跳,天还未亮呢,谁会上门来。 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般准。 迎儿心口狂跳不已,总觉着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她忙歇了包裹,快步去到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定下来,取下门闩,却见是个眼生的汉子,三四十岁,生得铜铃大的眼睛,小碗大的拳头,凶神恶煞道:“你家可是码头上卖炊饼的?” 迎儿刚回了声“是”,那汉子就闯进门来。 刘守珍给狗儿使了个眼色,小子一溜烟就跑进屋,从迎儿屋门后拿了根铁铸的顶门棍出来,那还是郓哥儿走前给她准备的。刘守珍也从灶下拿了烧火棍,拦在汉子跟前道:“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 他生得文弱,又吃了风餐露宿的苦,于汉子而言简直就是螳臂当车,两把就被推搡开去。 “去去去,哪个要同你个南蛮子说!将你家主子叫出来,就说码头刘二找他有事儿!” 刘守珍还待上前阻挠,迎儿怕推搡起来生出事儿来,忙拉了他一把,使了个眼色,自己深吸一口气,才淡声道:“俺便是卖炊饼的,你有何事?” 汉子上下打量她一眼,嗤笑一声:“你?黄毛丫头别来扯犊子!你刘二爷这拳头,你吃得消不?” 迎儿起初也被他拳头唬住,但转瞬一想,此时院里弱的弱,小的小,她要是都退缩了,哪里还有人拦得住他?若任由他闯进屋去,昨日卖炊饼的钱还放炕脚未存进钱庄哩…… 忙拦道:“俺便是主人,你有何事?” 汉子觑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认真,晓得果然是正主,就道:“也好,找的便是你!你家炊饼有毒,吃病了俺兄弟,你说这算啥事儿?” 迎儿心头一跳,什么叫“炊饼有毒”?她未去清河前,做炊饼从来亲力亲为,就是交与狗儿父子俩后,也都会在旁看两眼……这二十多日倒也确实不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叔且慢些说,自古冤有头债有主,若真是咱们家炊饼出了问题,该怎办就怎办,若不是……咱们生意人,最重名声,话可不能这般说。” “黄毛丫头口气还大啊!可要将俺兄弟抬来你家门前才算?届时熬死了俺兄弟,你负得起那责任麽?”刘二故意亮了亮拳头。 迎儿看出来了,他虽是个暴脾气,但也并非那蛮不讲理的,不然早开始带人打砸了,于是就笑了笑,温声道:“既然大叔的兄弟在医治着,那咱们就放心了,天还未亮哩,大叔不如进屋吃口茶暖暖身子。” 她态度温和下来,刘二心里也舒服了些,顺着她的请,进了唯一一间屋子。 上了茶,迎儿见他穿着粗布衣裳,面目虽凶恶,但面色古铜,是常年在码头上晒出来的,指甲缝里还夹了些灰黑的泥沙,定是长年累月与泥沙打交道留下的。 心里有了底儿,晓得他也是做正经营生,不是那等游手好闲的懒汉,迎儿这才笑着道:“大叔可否同俺细细的说说,你那兄弟是怎了?” “唉!” 刘二叹口气,才道:“他昨日也如往常一般,在你家摊子上买了炊饼,咱们兄弟几个分着,每人吃了七八个,咱们几个都好好的,唯独他,睡到半夜就上吐下泻起来,到后头,拉得都站不稳了,俺们送着他去了医馆……还说你家炊饼比别家都要大些,定是厚道人呢,哪晓得却……” 迎儿心内不赞成,面上却点点头,又问:“敢问大叔兄弟几个?” “俺们六个,他是老小,从小身子就弱了些……若非咱们几个哥哥体格壮实些,怕也要遭罪。”说着又捏了捏拳头,接着道:“你家做的是入口的生意,吃出好歹来,可得负责!” 迎儿忙笑着点头,道:“是哩是哩,若真是俺家的责任,一定负责到底。不止赔医药费,还得赔你们误工费。” 又问:“昨日的炊饼,是他独自出来买的麽?” 刘二满眼狐疑的点点头,好像她问了个傻问题一样,道:“自是。他身子骨不好,只让他办点儿跑腿的事儿,昨日里亦只出过一次门。” 迎儿面上仍笑着,心下却思索起来。 片刻后,淡定道:“刘叔既是如此说,那俺也不推脱,到底谁的责任咱们先不急着撇清,救人要紧,这样吧,他的医药费俺先垫出来。”说着让狗儿拿了三两银子过来。 刘二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迎儿淡笑道:“咱们家做生意不容易,一个炊饼还赚不着半个钱,大叔是好人,定不会无缘无故讹咱们的。”他没有直接在人最多时闹到摊子上去,而是早早的神不知鬼不觉找上门来,不管事件真实与否,将影响降到最低,这就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 拿了钱,迎儿用眼神示意来仙儿不用担心,在家等着她,又嘱咐刘家父子照常出摊,若午食后她还未回来,就去报官。她自个儿则跟了刘二去医馆。 这是她第一次来临清城的医馆,比清河县也大多了,其实说“医馆”也不准确,而是正正经经的官办熟药所。这两年朝廷重视民生,各州府有专司内妇儿外的府医,下头地县上也有医、药俱全的熟药所,比起民办医馆那自又不一样了。 至少,迎儿不用担心会被大夫讹了。 两人进去时,所里还没几个人,只在个隔间内有五六个男子,俱守着塌上之人打瞌睡。见了刘二,纷纷起身道:“二哥来了?那家人怎说?他们赔不赔钱?” 迎儿赶忙上前,行了一礼,爽利道:“见过众位大叔,俺便是那武大郎炊饼摊的主人。刘七叔的病要紧,赶紧先治着,要多少钱俺家都出,待他好些了,咱们再商议责任之事,如何?” 几个汉子见她是个小闺女,倒不好意思大动干戈了,只讪讪道:“也罢。”看得出来都不是那等强人。 迎儿这才有机会打量榻上之人,也就十五六的年纪,面白无须,若非着装还真有点雌雄莫辨。而他那身绛紫色的绸缎直裾,与几个男子的褐衣短打就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似兄弟,倒似主仆。 “这位就是刘二叔的兄弟了?倒是生得相貌堂堂。” 一群哥哥里就有人拘束着道:“他……他也就是一般。” 迎儿心内憋笑,真是 分卷阅读83 一群老实人呢。 见天色才将放亮,他们定也守了一夜,迎儿忙劝道:“众位大叔辛苦了,咱们先去吃过早食,这里由药童看着就成。”说着找了药童来,当着众人面问过刘七病情,听说已经稳下来了,吃过药后吐泄次数大减,再看护半日,到了晚间不再吐,那就可家去了。 这才松了口气,未伤及性命就好。 因为她至少可以确定,这件事从头到尾与她家无关了。 但不论有没有干系,只要是找到家门上去了,人命攸关,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必须得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一下,将态度摆足了。请了刘家六兄弟在外头吃过早食,又特意与刘七带了一份去所里。 刘家几兄弟手指粗大,指节变形,皮肤粗糙皲裂,看得出来是常年在码头上做苦力的,见了那热气腾腾的碗面,反倒不好意思了,推辞道:“小闺女莫如此客气,俺们又不是讹人的。” 迎儿爽快的笑了声:“大叔别跟俺客气才对,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不容易,吃饱肚子最要紧,赶紧的吃罢!看,俺就不客气!”说着自己先端起碗来。就是不讹人的才请吃呢,要是讹人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众人这才跟着道谢开吃。可能是平日也没吃过几回面馆伙食,几兄弟“呼啦啦”三两下就“喝”完了面,迎儿赶紧又让店家给他们煮了几碗上来。 见他们又不好意思起来,道:“俺爹也是这般大口吃面的,以前俺们家也没面吃,好容易上一趟馆子,别人都大鱼大肉烧鸡烤鸭的吃,只他自个儿点两碗面,就着小酒吃得津津有味哩!”那种心酸日子只有过过的人才会懂。 说到这儿,她又忙问:“大叔们可要喝酒?俺去与你们买两样下酒菜来。” 刘二急忙拦住,道:“别别,小闺女这般客气俺们都要羞臊死了,待会儿还要干活呢,喝不得酒。那工头最是严厉不过,凡吃了酒的工人他都不要,就怕咱们闹出事儿来……况且咱们手底下还有十几号兄弟呢,不能因咱们的原因害他们丢饭碗。” 闹事还好,若吃醉了不防哪里踩滑了脚,落进大运河里,搞不好就得扯上人命官司了!做生意的最怕官司坏了名声。 迎儿虽是第一次做生意,却也有这份担忧,故从一开始就以人命为先,谈钱不成问题,只要别出官司。 果然,趁着他们还在吃,迎儿让他们慢慢吃着,她付了钱,先去瞧瞧刘七,顺便问问药童,他这“毒”到底是咋回事儿。 “嗨,啥中毒啊,他这就是饮食不洁罢了。”药童想起一群大汉围着他转的场景,又嗤了一声:“里头这人啊,别人不知,俺还会不知道?不过是被家里爹娘和六个哥哥宠坏了,整日活也不干,游手好闲,那底子怎么好得了?又被坐地虎勾着染上赌瘾。” 迎儿心头一跳。 “哦?啥时候染上的赌瘾?” 药童见她是同龄人,又觑着周围没人,才小声道:“其实也不算啥赌瘾,毕竟他也不敢玩大的,每回只二三十个子儿的下,赢也赢不了多少,输也输不到哪儿去。” 有前世小叔子的前车之鉴在,迎儿相信,赌瘾都是由小到大,越来越贪心的。今日有二三十个子儿的胆子,明日就能玩二三两,后日说不定就得二三十两了。若不及时遏制,那瘾只会在越来越大,越来越……贪心。 而他要赌,就得有钱!一瞬间,所有的节点都连到了一处,事情理顺了,她也就豁然开朗了。 待刘家几兄弟回来,见刘七已经悠悠转醒,吃上迎儿买来的早饭,大夫来瞧过,说已无事,可以家去修养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迎儿就道:“众位大叔,既然已经无碍了,那俺能否问问刘七叔,这‘毒’到底是怎么中的?” 众人点头应允。 床上的刘七这才发觉不对劲,“气若游丝”的叫道:“几个哥哥快与俺做主!俺早被毒死了,做甚还要听她个丫头片子胡说?” “刘七叔不消说话,只消回答俺‘是’或‘不是’就行,点头或摇头也行。敢问七叔昨日都吃过些啥?” 刘七不假思索,只说两个字:“炊饼。” “那七叔可记得昨日在哪儿买的炊饼?” “码头上。姓武那家。” “确定是昨日买的麽?” “废话,俺还记错了不成!你个臭丫头好没道理!哥哥们,咱们报官去,听她胡扯个啥?” 几兄弟刚吃人嘴短,不好顺着他,只安慰道:“你且忍忍,咱们问清楚了也好,不能冤枉了好人。” “俺哪里冤枉好人了?莫非哥哥是不信俺?俺好端端平白无故的会让自己中毒麽?还险些去了半条命,爹娘才没了你们就都不管俺了,当初娘说的话你们都忘了麽?狠心的爹娘啊,咋舍得丢下你们老幺,上头哥哥们心大了也野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兄弟……横竖由着外人欺负,不如随你们死了去!” 一个大男人,居然就撒起泼来。 这中气十足的耍赖……额,迎儿没觉出他哪里体弱多病了。 年轻力壮,耳聪目明不去干活养家,偏要赖着几个哥哥养他。再看刘家这几个哥哥,听其言谈,竟都还未成家,刘二都已是三十出头的汉子了……真是养了个吸血鬼兄弟! “那七叔想想,昨日卖炊饼的有几个人?” 刘七犹豫了下,问:“你是何人?为何问俺这多?” 迎儿眨巴着丹凤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七叔日日在俺家买,定是瞧着俺眼熟的,俺同哥哥就在码头上卖炊饼哩!” 刘七见这是正主,瞬间就“虚弱”下去,呻~吟道:“哎哟,肚子好痛,你家炊饼有毒,你得赔钱!”又让几个哥哥找她理论,说仇人就在跟前,他们怎都不动手。 几兄弟有些不好意思,才吃了人家小姑娘,现在前因后果还未理清楚呢,咋动手? “七叔,那你说说,昨日俺家炊饼摊上有几个人在卖?” “自是两个!俺记得清清楚楚,你不在,只有你哥哥同个南蛮子,甭想诈俺!” 他说的“哥哥”是郓哥儿。 可郓哥儿老早就去济南府了,哪里会在摊子上?这厮分明是在撒谎!迎儿淡淡笑了笑,道:“既如此,那俺还是提醒七叔一句,入口的吃食,不干净的还是别吃……莫觉着他便宜就上了当,你吃坏了不打紧,几位大叔可要日日上工挣钱的,也病了那就亏大了。”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迎儿又对刘二众人道:“俺看七叔的炊饼怕同俺家没干系哩!俺哥哥早在七月初三就出城回清河去了,昨日怎还会在摊子上?大叔不信可去城门处问问,定有登记在册的。” 刘七眼珠子滴流一转,忙拍了自个儿脑袋一把,骂道:“瞧俺这记性,确实好几日未见你哥哥了, 分卷阅读84 昨日有那南蛮子罢?” 迎儿点点头,他又道:“那跟着他那人怕是那个小南蛮子,俺忙着家来,也未看清,定是弄错了。” 迎儿愈发好笑,只道:“七叔怕是多日未去俺家买炊饼了,南方来那小子叫狗儿,跟着俺回清河县去了半个多月哩。” 刘七神色就有些不自然,那眼珠子咕噜噜的四处乱看,不敢与几个哥哥对视。 “况且,刘二叔说每人吃了七八个炊饼,七个人至少就是五十来个,但俺家昨日生意是今晨您见过那位刘叔去做的,他压根就没见过一次性买这多的……那少说也是百多文的生意,他不可能记错。” 刘七急起来,面红耳赤看着她,想要再狡辩,刘二已经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他,哪还有不明白的? 迎儿又道:“几位叔叔大可问问,七叔是从哪家买的,可是被他哄了去,听说西街有一家的炊饼两个只卖五文,俱是头几日卖不完隔夜的……天气太热,炊饼放不住……”剩下的众人自也明白了。 “况且,前几日俺听在衙门的表哥说,这几日济南府大老爹下了令,对聚众赌~博的事抓得可紧了,一经抓住,甭论玩大玩小,都得去牢里蹲两日,亲属得交十两银的保金才放人哩……咱们都是穷苦人家,恁多银子可不就是要了亲命了麽?” 几人一听,都晓得自家兄弟德行,逼问道:“老七,还不说实话?不说明日就同俺们一道上码头做活去!俺们养着你,可不是让你做少爷的!” 刘七先是不肯承认,最后被逼问得无法,只得老实交代了……至于事实如何,迎儿已经不关心了,洗清他们家的名声就行。 刘家众人忙道歉,要退银钱与她,迎儿也心安理得的收了三两银子,他们还要连几兄弟的早饭钱也退回来,迎儿哪肯,只说:“大叔客气了,俺知道你们也是好人哩!同俺爹一样的好人,就当俺孝敬你们的,交个朋友呗!” 众人见她爽利,一点也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也就一笑而过,自此结下交情来不必细说。 待迎儿处理完回了家,已经到午食时辰了,众人忙问她如何了,俱只道无事,已经料理清楚了。但今日再去济南府是不成了,一面天热难行,一面是时间不早不晚的,担心晚间歇脚不便,只得闷闷不乐等明日了。 况且她也想看看,刘家几兄弟,尤其刘七可会再来寻事。 估摸着几个哥哥的“威胁”起了效果,据刘守珍说,晚间的炊饼就是刘七一个人来买的了,虽不甚乐意,但武家炊饼确实是又大价格又厚道,他无法再去买别家的。他现在哥哥们心目中已经打上了“耍钱”的烙印,就是真吃坏肚子也只当他“中饱私囊”,那就得上码头干活去了。 只是到了晚间,昨日买的烧鹅都坏了,闻着有股淡淡的馊味儿,虽昨日说什么大馊鹅留给哥哥吃,但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万一真像刘七一样吃坏肚子了,军里又缺医少药的怎办?迎儿狠狠心,恨自己“贪心”买太多,只得提了三只出门去丢。 狗儿馋得都要流口水了,吧唧着嘴巴道:“诶,娘子你别扔啊,留着我吃!” “吃不得吃不得,会坏肚子的。” 狗儿信誓旦旦:“我不怕坏,顶多拉几回肚子就是,丢了多可惜啊,真是糟蹋好东西……” 迎儿笑骂了几句,不再犹豫提去扔了。反正这些熟食也放不住,干脆就不买了,她还不信了,捏了钱在哪儿买不着……虽然不能亲自带了吃的去给他,总有点略微的遗憾。 八月初四五更天,武迎儿带着她的小伙伴、小跟班,和满满一车的“财宝”,以及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终于踏上了去济南府的路。 临清城与济南府隔得又远了些,以她们雇的牛车的速度,得两日才到得了,但因对未知的好奇与期待,一路日晒颠簸,打尖住店都其乐融融,不觉其苦。 终于,八月初六一大早的,赶在午食前,几人终于进了城。 第56章再见 还未到午食时辰,迎儿记着那金源大街上“鼎盛”木材行的金老板,特意问了人,将车赶到金源大街附近的脚店去。 也不卸货,几人轮换看守,随意吃过点东西,留下来仙儿和狗儿守着,迎儿就抱了块木头往木材行去。 济南府果然是省府,其繁华昌盛又不是临清城可比的了。光卖木材的都能自成一条大街,光这一条大街就有清河县主干道那么宽,那么长……这是迎儿走到一半时的感慨。 同样的方法,先在不同的地方挑了两家门面宽敞的店铺,拿出自己“宝贝”与他们看过,得了个五两银子的底儿,她才专寻着那鼎盛家去。 老板果然姓金,说话也和气,见了她的东西先不开价,只问还有多少,有多少年头了,原是打成什么家什的,刷了什么漆用了多长时间,各有多大规格……全问仔细了。 “唉,可惜可惜,你们做甚要打楼梯,那楼梯方的圆的扁的各不相同,长短不一,被磨损的也多……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迎儿也遗憾道:“可不是,俺家祖父也只说是漂洋过海来的,哪知它才两年就炒成这样?可惜以前还废了不少哩。” 金老板就道:“俺看你也急着用钱,不压你的价,东西虽是好东西,但也只是暂时的,估摸着等不了几时,过了这风头还得跌价……俺也不敢压太多,与你五两六钱银子一块如何?若有形状好些的,再估摸着加点儿?” 迎儿大喜,这金老板果然是个厚道人,优缺点都说了,尤其是不定啥时候就要跌价这一条,还真就是说到她心坎上了。之所以这么一日不肯耽搁的来卖,不就是怕它哪一日又跌价了麽?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名贵木头,不似旁的历久弥新愈贵,不抓住这风头赚一笔,以后只有她哭的! 且一出口就开出高于前头两家的价钱。 “既如此,金老板也是厚道人,俺家还等着这木头钱救命哩,您看能否再加点儿?” “加不了了加不了了。”金老板连连摆手。 “您这大的铺子,日日守着门面就有金银财宝自个儿滚进来,不出三年定能称霸金源大街,木材这一行里您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您这般厚道的人,就是家里子孙也孝顺上进,不定何时就替您挣份荣光回来了……”迎儿觉着,为了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功夫”,她已经绞尽脑汁了。 “得得,你这丫头说好话不要钱啊,还真可着劲的往外倒,俺哪里敢想那福分!”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他还暗自纳闷:自个儿咋说也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了,什么奉承话没听过?怎么一样的话到了她嘴里就格外中听? 迎儿笑得灿烂极了,又在心内默 分卷阅读85 念“再加点钱”“再加点钱”三遍,果然,金老板就道:“好好好,看你嘴甜,就与你六两银子如何?可不能再多了,俺从下头收来也这个价,还是处理过的呢!”不例外的,他的表情也颇为“扭曲”。 心知这就是最高价了,与临清城里那家说的一样,迎儿不敢贪心,忙应下来:“好!多谢金老板!俺这就去拉了木头来。”本来想让他跟着自己去拉的,又怕脚店人多眼杂,财不露白才好呢。 直到三百二十两银子的银票拿到手了,迎儿还不敢相信,她居然就真发财了!就这样发财了!比他们卖炊饼不知轻松了多少,也不知多了多少去。 没拿到钱之前,她有过无数个想法,关于怎么花这笔钱,花在哪儿,待钱真到手了,什么买带大院子的房子,什么买自己的铺子,什么买漂亮的衣裳首饰……全想不起来了。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上钱庄存了再说!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会偷她银子的,对面走来的像,身旁擦肩而过的也像,就连跟在后头的好像也在盯着她胸口看——怀里揣着银票呢! “福运来”果然已经遍布全山东了,光在济南府就有三家分店,她只消拿了自己的户籍文书和私印,去柜前拿出银票,一炷香的功夫就替她办好了。 拿到了存条,那心才彻底放下来,回脚店去寻小伙伴和小跟班。 “武大老板果然日理万机,还说是带咱们来玩呢,她自个儿先躲着咱们玩够了,下回再跟你出来我就是小狗!”来仙儿生气了,嘟着嘴留给迎儿一个背影。 上午到时为了省钱,只随意找了间最便宜的房间,现在大中午的,日头又辣,正是最热的时候,两个出不了门,只闷在狭小的屋里,出了一身的汗……确实会不爽。 迎儿忙赔不是:“好好好,是俺不对,俺想着先去把正事办了,怕你们嫌天热懒怠出门,就没叫你们……走走走,咱们这就出去玩!好好玩儿!” 来仙儿扭了扭身子:“不去,凭啥说不让我们去的是你,又说要让去的也是你……防着我就明说,早知道我还不乐意来哩!” 迎儿理亏,倒真不是有意防着他们,而是这木材的事本就占了原先那户人家的便宜,她怕风声传出去节外生枝,连对她爹都一字不漏呢。 “亲亲来仙儿,俺哪里敢防着你了,就是怕人多口杂,到时候解释起来麻烦……哎呀反正事情都办完了,姐请你们吃好的去!” 来仙儿一听好吃的,这才将身子转过来,确定道:“你说的哦?” 迎儿猛点头,她现在有钱了。银票全存完了,身上还有带来的七八两碎银子,够三个人胡吃海喝了。 只是——“你们知道总兵府在哪儿麽?”她有种冲动,迫切的想要将自己“发财了”的喜悦与郓哥儿分享,大声告诉他,她可以不再占他便宜了,以后跟着她有吃有喝……嗯,最重要的是还要告诉他她们家搬去他隔壁了,让他好生当兵,乔老爹她会帮着照顾的。 给车夫留了一百个大钱,让他同牛车留下来等着他们,三人就往街上去了,一路上各种零嘴就没停过,可谓是从街头吃到街尾了。狗儿小孩子,就喜欢些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汤圆醪糟、枣泥山药糕,吃得嘴巴周围红一圈黑一圈的。 迎儿手里有了钱,专挑没吃过没见过的买,像什么油旋、甜沫、蒲菜包子的,都会一式四份,人人有吃。 来仙儿看着她手里独独剩下的一份,故意道:“我还没吃够哩,把剩下那份拿来。” 迎儿仰着小脑袋,挺着愈发有少女姿态的胸脯,骄傲道:“不行,这是……的,要吃再买给你就是。” 狗儿怕来仙儿不知,就解释道:“那是给娘子哥哥的,我们的份早吃完了!” 迎儿红着脸,也不知道为啥脸红,只归咎于天气太热,心里暗骂一声“贼老天”,支支吾吾道:“你……你少吃些,待会儿还有更好的呢。” 来仙儿“意味深长”的叹一声:“唉,果然是养闺女不划算哩,这胳膊肘往外拐啊,还没嫁人呢就……” 迎儿啐了她一口,跺跺脚往前去了。 郓哥儿待她是真好,似哥哥一般,若没他,她在临清城的炊饼摊子哪里开得起来,她回报他又咋了?妹妹对哥哥好有毛病麽?没毛病啊! 三人循着别人指的路找到城西的总兵府时,太阳将要落山。看着那座沐浴在金色余晖中的大宅子,门前石狮子威武极了,武迎儿羡慕不已,要是她也能有这么座大宅子就好了!门口两侧各站了一个排兵,穿着会发银光的铠甲,面容不苟言笑……三人都怕了,谁也不敢上前去。 迎儿一见那铠甲,就想起上辈子逃难途中遇到那几回“官差”,见一回就遭一回殃。听说朝廷派他们捉拿鞑子,但鞑子兵强马壮,哪是他们游兵散将对付得了的?对付不了真的,又想要建功拿赏钱,就专门找他们难民下手,砍了人头拿去交差换钱……甚至还有为争人头打起来的。 从阳谷县一起逃出来的,半数是饿死病死,半数则是被当“鞑子”砍了头。她虽未亲眼得见,但听人说一见铠甲必须马上没命的逃,不逃……就等着没命罢!故那心内早已是畏他们如洪水猛兽。 遂居然比哪个都缩得快,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看着那两尊门神。 来仙儿让小狗儿去,他还是个孩子,兵爷不会对他咋的。 狗儿一路漂泊也未见过什么官差,现见了那威武的挎刀护卫,倒是害怕起来了,眼神闪烁着不敢上前,但见娘子也不敢上去,索性眼一闭,咬着牙就要过去。 “嗨!鬼鬼祟祟做甚?”一个排兵朝他们走过来。 狗儿吓得身子发抖,颤巍巍道:“我……我们来寻人。” 排兵以手按挎刀,呵斥道:“可知这是何处?你们寻什么人,还不速速散去,待会儿惊了大人尊驾没你们好果子吃。” 迎儿见他如此凶悍,那总兵大人怕也是一怒浮尸千里的主儿,愈发害怕了,想着不去也罢,这哥哥不看也无妨,回去让刘叔写封信给他就是。 想着就要打退堂鼓,拉了狗儿欲走。 却听一声“站住”,三人又唬得住了脚,回首见正门旁开了道小门,有三两个常服男子从里出来,问道:“这是何人?” 两个排兵摇头,男子就慢慢走过来,见他们只两个少女并小儿,倒温声问:“你们是何人?可是有事?” 迎儿见他们未着铠甲,倒是不那么害怕了,就道:“几位大哥哥好,俺们来寻人哩。” 男子们听她一开口如翠柳黄莺,暗自诧异,不防她忽然抬起头来,露出那明丽娇俏的面庞,如三月春花,双眼明亮有神,眼尾微微上翘似凤尾飞扬,眼波流转间, 分卷阅读86 居然说不出的风流,俱愣了愣。 倒不是迎儿多么美貌过人,国色天香。 而是这总兵府男子委实可怜。 现任济南府总兵邱广源,虽位高权重,正当壮年,府内却一个妾室通房皆无。因牛氏乃其糠槽妻,于他穷困潦倒时就不离不弃,而她自个儿肚子又争气,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在家里从来说一不二,倒是将邱总兵管教得服服帖帖。 府里别说通房妾室了,就是美貌丫头都没一个。不,别说美貌丫头了,府里女子,上至总兵夫人跟前大丫头,下至倒夜香的婆子,个个腰粗如水牛,吼一嗓子比寻常男子汉还阳刚威猛……总兵府里本就糙汉一堆了,又见这等夜叉女子,只要出了门,随意见个女子都觉着美若天仙洗眼睛了。 更何况迎儿本就自有一股俏丽风流。 那三个男子被她姿容闪到,忙三两步来到跟前,呆愣愣道:“你找谁?” 未待迎儿答话,另一男子就问:“小娘子是哪里的?” 剩下一个见她身后还有个同样妙龄的少女,忙也嬉皮笑脸上前,问:“这位小娘子又是怎么称呼?” 迎儿:……额,大官儿府上的人好生古怪,比郓哥儿还热情哩! “俺来寻哥哥,他上个月才来的总兵府。” “那你哥哥叫啥名儿?”开头那男子跃跃欲试,他要好生记下来,也不知是哪个兄弟有这等福气,居然有这样个标志的妹子……这大舅哥他认定了! “他叫乔郓哥,是清河县来的。” 总兵府下骑兵、步兵、刀兵、枪兵、弓弩手、斥候、辎重兵种类齐全,每一兵种下又分无数个旗、营、伍,他们哪里知道乔郓哥是哪个?但为了留下她,却仍故意道:“好,我们这就替你唤他出来,你且等着啊。” 若非总兵府不许闲杂人等出入,他们还真巴不得迎儿和来仙儿能跟他们进府“等”呢。 开头那男子站她们身旁,问七问八诸如“哪里人”“几岁了”“家里有些什么人”“可读过书”等问题,只恨不得将她们老底儿都刨出来了。 迎儿虽不知何故,但生意人的直觉令她留了个心眼,除了乔郓哥是她哥,旁的不肯多说,他问急了就笑哈哈混过去,心里只盼着郓哥儿快些出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 那进去找郓哥儿的,也只是个普通步兵罢了,要在上万人的总兵府里寻一个不认识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只得与其相熟的放话“找一个叫乔郓哥的,他妹子寻他。”他又想着法子缩小范围,清河来的,才来一个月的,十七岁的少年……嗯,还是不好找。 说也巧。只说郓哥儿这日,正好从演武场回来,洗过一场冷水澡,正在营房里闲聊呢。自从来了济南府一月,他整日间埋头苦干,要么在演武场操练,要么就在营房里跟着先生认字,日子规律却不枯燥。 邱总兵自个儿就曾吃了不识字的亏,待有了条件后就认字读书,没几年的功夫早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此事着实被山东节度使夸赞过。 他自个儿受了这益,待下头人也就严厉些,不允许大字不识的莽夫在军中,每日练习结束,还专门与他们请了夫子来。郓哥儿本就识几个字,跟着练习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这一日,换过常服,正准备往夫子处去呢。突然,忽闻外头说什么“清河县”“妹子”的,就有些好奇,不知是他老家如何了。遂开了门,正待走出去问个究竟呢。 外头兵丁见他,就道:“咦……乔兄弟不就是清河县来的麽,听说外头有人寻个你们清河来的呢,说不定是你老乡哩!” “这位小兄弟姓乔?可是就叫郓哥儿的?寻的正是你呢,你妹子来了!” 郓哥儿满脸疑惑,他家只他一个儿子,哪里来的姐姐妹妹,正欲玩笑两句呢,突然想起来,一个月前,他确实是不情不愿的得了个“妹子”呢!莫非是…… 郓哥儿大喜过望,也来不及问清楚来人什么模样,年纪几何,一个箭步就冲出去。 冲到半道,见有亲卫下值穿了铠甲回来的,忽然灵机一动。 他三日前刚被总兵大人选至身旁作了亲卫候补,就是待有亲卫到了年纪,或因病,或因事退伍后,他就有机会补上了。这可是天大的脸面了!比他早进来两年的都没得着这差事呢,郓哥儿骄傲不已。 她还未见过罢? 她都不知道他穿银丝铠甲多威风! 心念电转间,郓哥儿再忍不住,转回营房,三下五除二换了铠甲穿上,连帽子也不放过,若非太过古怪,他只恨不得连长缨枪也提上一杆。 众人见他换衣裳,都道:“你做甚?不嫌热麽?” 郓哥儿只留下一个迫不及待的背影给他们。 终于,就在迎儿被问得耐烦不了,又将来仙儿一家甚至杨宗保一家都问得清清楚楚时,终于听见“迎儿”一声了。 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那是郓哥儿的声音,就是在她梦里也出现过的。陌生是“迎儿”这两字,他却是从未叫过的。他对她要么就是“喂”,要么就是“你”,更多时候则是“小泼妇”。 迎儿回身,见一个银光闪闪的身影朝着自己“冲撞”过来,下意识就唬得退了一步,躲至来仙儿身后。 “迎儿,是我啊。”少年有点懵,这不是他想象中的相见场面。 迎儿“嗯”了一声,仍不出来。 郓哥儿眼里掩饰不住的失落,怎么她还怕他啊,他为了见她,大热的天特意穿了这身行头出来,就是这身行头也不是谁都有的,他可是为了她才拼命去挣去表现的……他有点儿委屈。 但他不肯承认那是委屈,顶多算不爽罢!还能让他敛着情绪哄她:“迎儿过来,是我啊。” 迎儿也觉着自己杯弓蛇影了,他是她哥哥一样的人物啊,她怕啥?这才不好意思的站出来,赧颜道:“俺……俺没认出哥哥来。” 郓哥儿:…… 再说一遍,谁是你哥哥?! 罢了罢了,同个泼妇有啥好讲的,郓哥儿抿着嘴,上下打量她一眼,估摸着常在外头跑的缘故,她比一个月前黑了点儿,但与府里那些夜叉样的“姑娘”们比起来,都是白净的了。况且,她身量好像也拔高了些,显得那腰肢更细了,胸前已经有些胀鼓鼓了…… 嗯,郓哥儿不敢再看,调转了视线,同来仙儿和狗儿打了个招呼。 迎儿见他不看自己,就嘟着嘴道:“哥哥也给俺去封信,俺……们都念着你呢。就是乔老爹也问俺你写信回来没,俺还怪了,你写的信定是直接写给他的啊,他来问俺,俺哪里晓得……” “你长高了。” “嗯?”迎儿絮絮叨叨,被他神来一句打住。 “也长大了。”变好看了,不,是更 分卷阅读87 好看了。 “那自然,哪有长不大的道理?”迎儿得意洋洋,挺了挺自己胸脯。 哪知她本是无意之举,少年的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到那“山峰”上,流连片刻,跟着点点头,是长大了……造孽造孽,他果然也被营里老油条带坏了,忙又转开头去不敢再看。 “噗嗤!”迎儿却又一声笑出来,自言自语道:“咱们是不是傻了啊,才一个月的光景,能有啥变化,还长大长高了了呢,你就是哄俺开心……” 郓哥儿也不自在的摸摸鼻子,嘿嘿傻乐。 旁边被忽略已久的男子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嗨,你就是乔老弟啊,久仰久仰,不知何时去的大人跟前?我请你吃酒。” 郓哥儿回他个抱拳,心内却怪异:我同他啥时候这般亲密了?还久仰?他怕没这大的名气罢。 几声互相招呼过,见太阳已经落山了,迎儿就问郓哥儿用过晚食了不曾,可要同她们一起。郓哥儿哪有不愿的,只又先回营房换过衣裳,同室友交代几句,忙着出来与他们相会。 第57章醉话 迎儿见郓哥儿换去那身“邪恶”的银丝铠甲,终于给了他好脸色。狗儿倒是欢喜得很,拉着他的手,左一声“郓哥哥”,右一声“郓哥哥”的叫,问他营里可好玩。 迎儿人虽同来仙儿走一处,耳朵却竖直了听他们说话,知道他在营里既要演武,又要读书习字,倒是辛苦得很,还跟着啧啧嘴。 当兵不好当呐! 但她关注点同狗儿不一样,狗儿是“你们有大刀麽”“真能砍人麽”“有马骑麽”……迎儿只是觉着他个头好像又高了一截儿,显得人更瘦了,皮也黄黑黄黑的,像上辈子逃难遇着的难民。 一定是吃不饱。 少年见她不住的回头看自己,也忍不住想要同她说话,故意歪到她身旁,问:“你还好麽?”其实就是想听听她都做了些什么。 “好啊,当然好,俺还发……哦,待会儿说。”她还发财了呢! 郓哥儿见她眉眼间挡不住的欢喜与骄傲,就知道肯定是同钱有关的喜事了,也跟着笑笑,又问:“武大叔好麽?” 于是,迎儿终于叽叽呱呱说起来,从他走后说起,说她爹被打了,她帮着告了官,同潘氏和离了,从今往后他们父女俩都自由了,她说得轻巧,却不知郓哥儿听得皱起眉来,那心也跟着她一紧一紧的。 “那武大叔无事了罢?” “无事无事,这一回咱们有钱请大夫吃药了,就再不会……对了,乔大叔还去看过俺爹了,还抱了两只大公鸡,现今还舍不得吃,养着呢。俺爹说了等你回去再杀,每日要喂两大把包谷呢。” 郓哥儿心喜,嘴上却道:“何消等我,我又不是吃不着。” “真能吃着?你们营里都吃些啥?你们饭食是自个儿想吃多少吃多少还是定量分配的?你每顿能吃多少?能吃饱麽?可有肉不曾?” 这一串噼里啪啦似放炮仗一般问出来,郓哥儿眯着眼睛笑得满足,她在关心他了呢。 迎儿见他只是笑,忙问:“哥哥笑啥?咋不说话?” 郓哥儿:……笑容已消失。 又是哥哥,才不是你哥哥呢! 不过,此时的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是哪个打了武大叔?” 迎儿气鼓鼓道:“还能是谁,不就西门庆那厮。”自己只顾着气恼,却压根没想起来,这一世的郓哥儿未再卖梨,还真不一定认识西门庆了。 原来是他,他们圆社儿曾去西门府上踢过毬的,怪不得她会又恼又无力呢。 少年紧紧握拳,他记住了,西门庆。 “嗨,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同俺说说营里咋样哩。” 郓哥儿敛了神色,一五一十的,从一日有三餐说到每餐吃啥,几个肉几个素,他一顿能吃好几碗饭……外人听来只觉好笑,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都无法成为谈资的。但在二人之间,却是少有的体贴与温馨。 迎儿愁眉道:“本来俺还与你带了好吃的,但都坏了。” “嗯?” “可不是?娘子买了三只大烧鹅,好几个锅烧鸡子,准备咱们路上吃呢,结果大前日有事来不了,都搁馊了,好不浪费哟!”狗儿抢着开口。 郓哥儿本想说,这都是你们路上要吃的,与我有啥干系?一会儿见迎儿通红的脸,来仙儿“不怀好意”的打趣,即刻就反应过来:这是还与他带了吃的呢? “迎儿有心了。” 少女红着脸“嗯”了声,才说起他们家买下他家隔壁的房子,现今成了邻居的话来,郓哥儿也跟着笑眯眯的点头,成邻居好,不是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麽? “哥哥,你啥时候得空家去?俺们家自搬过去还未请过客哩。” 郓哥儿想了想,他也才来一个月,不知道何日能家去,只挠挠头道:“我也不知哩,无事,你们自请就是,恭贺乔迁之喜的礼我回去再与你送过去便是。” 迎儿不知哪里又冒出失落感来,倒不是收不到礼的失落,而是……有喜悦想要同他分享,他却没时间听她的喜悦。 “咋啦闷闷不乐?不是我不想回去,我可想去吃你家的酒了,只我才来营里一个月,也不好开这口家去……前几日又蒙总兵大人提拔至亲卫营里作候补,怕不定何时要近前伺候……” 迎儿见他面有难色,早丢开那失落去了,笑道:“好!哥哥好生当兵,等你哪日家去单独请你吃一顿如何?”好好挣个功名来,俺以后说出去也是个名声,断无人再敢欺负我们了。 她不是没发现郓哥儿对“哥哥”这称呼的不满,但她就是厚着脸皮要扒住这靠山了。明知道他未来很有可能会出人头地,那就是根现成的金大腿,哪有不抱的道理? 不止要抱紧了,还得时不时蹭蹭呢! “哥哥真好!” 郓哥儿:……不想笑了。 “俺请哥哥吃好的罢,走,咱们上迎客楼去,庆祝哥哥升了官儿。” 亲卫营……说好听点是得见大人物的,其实也就是近侍保镖罢了,哪里是什么官儿,但见她双眼亮晶晶,笑出一口大白牙的模样,郓哥儿也觉着自己好像颇为了不起一般,哪里拒绝得了她的邀约。 几人进了酒楼,迎儿放话“想吃啥就吃啥,姐姐今日有钱”,由着他们三人各点了几个菜,几人配上一壶米酒,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吃。 那店家小二见他们只几个年轻人,又专门赠了一碟松子糖。迎儿其实一路上就吃过不少零嘴,现已经吃不下多少了,只陪着他们说说笑笑,随意动两筷子。见有不花钱的糖吃,倒来了兴致,拿了小块尝尝,见里头松子味儿喷香,松子仁儿又大,放得又多,比往 分卷阅读88 日在临清城和清河县里吃过的都好。 “你们尝尝,这种味道可是要好些。” 狗儿跟着迎儿这一个月是吃惯零嘴的了,闻言第一个动手吃了块,果然味道极好:“这松子仁儿真多!” “客官好眼光!咱们家的松子糖是一绝,往日在东京城里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为了买它都得排队哩。” 迎儿不解,就问:“那如何这般好的东西还便宜了咱们吃?”不是她不识好歹,而是自做了生意来,自个儿也得了些体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有钱赚,哪个会作白吃的送他们? 同龄人间总是最好沟通的,若是旁人,小二还不一定说呢,但对他们,他就叹了口气,道:“都想卖钱哩,只新来的掌柜看走眼了,这两个月正是咱们济南府最热的时候,这糖哪里耐得住存放……现倒好,就是送人也没人要的!” 迎儿暗道:难怪哩,刚才就觉着这糖香是香,只拿着却有些粘手的软呢,她还道是自个儿手未洗净呢。她虽没做过,却也知道这松子糖是用麦芽熬的,遇热则化……一化了可就不是啥都没了麽? “倒是可惜了好几锅糖呢,就是里头的松子也是关外来的,个头又大,油又多,一嚼一口香哩!” 关外来的…… 迎儿眼波微动,那可是够远的,他们清河县基本没有关外的物件儿,倒是临清城三不逢时会有些。 “少吃点那粘牙玩意儿,稀罕的话明日买两斤与你带回去,让你吃个够,现在赶紧吃饭吧。”郓哥儿夹了满满两筷子的肉与她,生怕她吃不饱似的,又将一盘酱鸭子直接挪到她跟前去,道:“可要再裹点儿葱的?” 迎儿一愣,总觉着这话似曾相识,跟着他说的吃了两筷,半晌才想起来,上回在临清大码头上吃锅烧鸡子时,她就是说要多加葱的……他怎么还记着啊? 记性倒是怪好的。 迎儿不知怎么就红了脸,两颊似要烧着了一般,烘得她心口砰砰直跳,忙低着头猛扒了两口饭。她只归咎于天太热了,暗骂两声“贼老天”。 郓哥儿问他们要待几日,话到嘴边,本来要说明日一早就动身的,想到了什么,迎儿又道:“看着玩吧,可能后日才走。” 郓哥儿眼睛就亮起来:“可真?我明日也沐休哩!” 来仙儿在旁憋笑憋到肚子疼,“阴阳怪调”道:“这话啊,你问你家武大老板去,我们做不得主。” 迎儿觉着自己今日怕是病了,咋动不动就脸红,听不得什么“你家”“我家”的浑话,想要啐她一口,又见是在外头,不敢再没个遮拦,只得桌子底下轻轻踹了她一脚。 哪知——“哎哟!” 却是郓哥儿叫起来,问她:“你踹我做甚?” 迎儿的脸一瞬间就红成了猴屁股。 来仙儿笑得嘴巴都咧酸了,同狗儿道:“有句话你知道不?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 狗儿一脸懵懂。 迎儿觉着这朋友她不要了! 真是损友,一点儿面子不与她留,还什么冤家不冤家的,他们可是纯洁的兄妹关系,她以后可是要抱这只金大腿的,哼! 郓哥儿却不知她二人官司,只呆愣愣的看着少女的侧颜,见她形状姣好的鹅蛋脸已经红成了虾米,又像一颗鲜艳多汁的樱桃,说不出的动人。 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这一顿晚食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微暗,四人才心满意足的出了酒楼大门,为了讨好这根金大腿,迎儿偏生犟着要送郓哥儿到总兵府。 待到了府门前,见大门敞开,门前排列了两队排兵,酒壮怂人胆,迎儿见那灯笼高挂在门前,说不出的气派,想要往前走两步瞧瞧。郓哥儿忙一把拽住她,小声道:“不可再往前了,这是大人回来了。”所以才开中~门呢。 迎儿那酒吃得已经有了醉意,嘟囔道:“咋不可以走了?大人又如何,去瞧瞧可是三头六臂……” 郓哥儿忙拉住她的手,小声央求道:“小祖宗,这可不是玩的,走,我先送你们回脚店。”不由分说拉着少女的手就走。 迎儿不得已,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好哥哥,您慢些。”因吃醉了酒,又故意压低声音说话,她那本自明快爽朗的嗓音居然压出了一股娇俏的味道,像在撒娇一般,那“好哥哥”三个字又染了糖,甜得少年也踉跄了下脚步。 “怎么这么甜,定是饭不好好吃,专吃糖去了……” “嗯?好哥哥你说啥?”迎儿听不清他的自言自语,微微歪着脑袋来问她,昏黄的灯笼下,她的眼里也像蒙了一层水雾,平白的多了丝妩媚之气。但那眼神里却什么男女情丝都没有,只有孩童的好奇。 郓哥儿叹了口气,真是……真是……要他等到何时啊! 他都是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营里有跟他同龄的已经成婚了一个,剩下两个也都是定了亲的,每日听他们说些荤话,无师自通的,他也懂了些情事。 “嗯?哥哥咋不说话?”少女见他不出声,又歪着脑袋靠过去一截儿,将半个身子都倾在他臂膀上了。 郓哥儿觉着,他那只麒麟臂怕是……要废了! 上头肌肤又烫又热,烧得他微微颤抖,从上臂挨着她衣裳的地方,烧过了小臂,又烧到了捏着她的手,那手掌里握着软乎乎一团,似没骨头一团软~肉,正是最热一处。 热得他又不自觉的紧了紧手上,愈发将她的手团成一团,用他厚实的手掌,细长的五指紧紧包裹住……怎么就这么软? 可能是捏得紧了些,迎儿觉着不舒服,微微动了动手,想要将手从“魔爪”里拿出来。 郓哥儿突然正色道:“别动,路不平,可别跌倒了。”我牵着你。 迎儿果然听懂了,迷迷糊糊“嗯”了声,继续由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见来仙儿和狗儿早早走到前头去了,郓哥儿松了口气,胆子也愈发大起来。 他又用力捏了捏她的小爪子,问:“疼麽?” 迎儿仰着脑袋才看得到他,眨巴着雾蒙蒙的丹凤眼,完全不知道他在说啥,只迷迷糊糊“嗯”的问了一声。 郓哥儿身子一紧,又问:“那痒麽?” 迎儿这回终于知道了,他是说他挠她手痒不痒啊,那猫爪子一样的力道,哪里会痒了,只歪着脑袋,看着他吃吃的笑:“不痒,一点儿也不痒!” 郓哥儿见不得她这副痴态,只觉着身子都软了,故意又加大力度,使劲摩挲两下,凑近她耳旁,问:“这回痒麽?”说话间将热气呼在她近乎透明的耳朵上。 迎儿不自在的动动身子,咯咯笑起来:“这回……这回痒了,耳朵痒。” 郓哥儿看着那白嫩的小耳朵慢慢变成了熟透的虾 分卷阅读89 米,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好想好想说“我帮你揉揉罢”,手都抬起来了,终究又没那胆子造次。 唉,他要是不来当兵就好了,就在两隔壁,他一天可以在他跟前露十次八次面,让旁的臭小子再没机会接近她。对了,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来,葱头那小子没去找她罢? “迎儿,有人去找你没?” 少女笑:“没人,一个都不去找俺玩。不过啊,倒是……” “是谁?葱头找你了?”少年有点紧张,他走前明明去找许少聪摊牌过的,他就是认定武迎儿了,不许他再去打她主意,莫非他答应的又不作数了? “他是去牛皮巷找你,还是去的铺子上?” “都有啊,不过最常去俺家玩耍,俺爹还要留她饭,只她不好意思,不然……嘿嘿……” 郓哥儿登时就竖起眉毛来,这王八蛋! 说好不同他抢的,原是哄他玩!他前脚才走,他后脚居然就去找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都说患难见真情,兄弟不兄弟的,就这么点小事他都做不到,算什么兄弟? 郓哥儿恨得牙痒痒,紧紧捏着迎儿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以后再不许同他来往,就是去找你你也不能出去,更不能放他进门,知道麽?” 迎儿被他“狰狞”面孔唬住,顿了顿,才问:“那……她要是同她娘闹脾气了,能去同俺睡麽?俺现在的新屋子可大了!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郓哥儿觉着自己都要炸了,这傻丫头是真傻了还是缺心眼儿?哪里能同男子睡一屋?就是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她当他是死的吗?! 少年猛的一把按住她脑袋,将她往自己怀里按,直按到脑袋碰到他胸口了,他也不许她动,恨不得捶她两下才解恨。但随即想到她也没娘,更没读过书,哪里知晓男女大防,只怕是不知者无罪了。 这不是她缺心眼儿,只是她还不懂……郓哥儿慢慢抚~摸着她后脑勺,忍下心内不爽,轻叹道:“你是闺女,怎能同他……罢了,都怪我,上回是我误导了你,小闺女的屋里不许……”他像一位老母亲般,语重心长。 “俺知道!不能同男子住一屋!但来仙儿不是男子啊……” 郓哥儿:…… 嗯,以后别同醉酒的人说话,因他压根就是鸡同鸭讲。 “嘿嘿,俺都知道呢,但哥哥不一样啊,哥哥是好人,哥哥都不欺负俺爹,还帮俺爹做活……他们坏,他们欺负俺们……呜呜……”小丫头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想起那些曾经的屈辱。 夏日衣裳薄,一瞬间,少年就感觉到胸前湿润一片。她定是极伤心的罢? “不怕了不怕了,他们再不敢了,我以后做了官儿,第一件事就是抓了他们来,任你打骂可好?”少年轻拍着她的肩背。 “不……不打他们,要他们赔钱……倾家荡产。” “好好好,就让他们十倍百倍的赔钱,让他们底~裤都赔光,可好?” 迎儿“噗嗤”一声笑出来,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俺才不稀罕他们底~裤哩!就要他们尝一尝俺爹过过的日子,让他们都知道俺有个好哥哥了!” 郓哥儿:…… 若不是你才哭过,我都想揍你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不想做你哥哥?”少年那只发烫的手臂搭在她肩上。 迎儿身子顿了顿,纵容着自己,使劲往他怀里拱了拱,小声嘟囔句:“反正管你想不想,就是俺哥哥。” 少年也不知听清不曾,二人静默了片刻,赶紧跟上狗儿两个。 翌日,迎儿醒来时头痛欲裂,只怪来仙儿不劝着她,只怕喝醉酒又误事了。 “不误不误,他在外头等着你呢。”原来是郓哥儿又来了,四人收拾了一番,跟着郓哥儿在济南府跑了半日,吃吃喝喝不在话下。 直到晚间,知道明日分别在即,彼此间都有些不舍,几人又去了迎客楼,不过是再未吃酒了。迎儿专找了那小二来,问他再要一碟松子糖来。 小二却苦笑惋惜道:“软了大半,掌柜的说吃不了了,待会儿还让俺拿去扔了呢,怪可惜的!” 迎儿眼睛一亮:“真要扔了?” “可不是,整整几大锅呢,全黏在簸箕底上拿不起来了,卖又卖不出去,就是赠与客人,客人都嫌弃。” “那不如卖与俺罢!”迎儿迫不及待道:“你开个价,俺拿回去与家里兄弟吃,咱们穷苦人家,也没吃过几回糖。” “既是与家人吃的,只消你们不嫌粘手,自己去拿就是了,就在楼下大厨房里,钱就不消给了。”小二也是个厚道人。 但迎儿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该花的钱一定、千万不能省,不然后续还得有多少麻烦呢,现在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想着就掏了个小小的银角子出来,约摸七八钱的样子,硬塞他怀里。有了银子开路,一吃完,小二就忙麻利的带他们下楼,指着几大簸箕的松子糖道:“喏,就这些,你们全拿去罢。” 迎儿被那满满几簸箕的松子糖闪了眼。 第58章打算 有钱好办事儿,迎儿让小二帮她找了几个篾编的箩筐来,纹理密集些底上垫上几层油纸,确保糖融化了不会漏出来。 几人七手八脚帮着把那几簸箕的松子糖捡至箩筐里。 那糖软得实在不成样子,软塌塌的趴在底上,太阳一晒,要用手捡起来还不容易,得拿小刀和筷子撬才行……待弄完,几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郓哥儿知晓她怕是又想到什么生财之道了,也不多说,只劝她别太辛苦了,待他有时间了就回去看他们,送他们至脚店后就回了总兵府。 来仙儿见她花钱买了恁多黏兮兮的糖回来,好奇道:“你可没兄弟啊,当真买回去吃?” “不吃,咱们要赚钱!”又问她:“想不想赚点零花钱使使?” 来仙儿眼睛一亮,不敢置信:“我……我也可以麽?” “自然,咱们不能白来一趟济南府啊!来,我同你说……”于是对她耳语几句。 没多大会儿,来仙儿与狗儿买了几斤花生回来。这几日正是花生产出时节,直接买地里刨出来的新花生倒是便宜,买大二十斤也才五六百个钱。 有了几大筐叠罗汉的松子糖,还有花生和各色小吃,压得那黄牛步履维艰。翌日,几人收获满满的上了路,赶在八月初九天黑前进了临清城。 刘守珍见他们平平安安归来,倒是松了口气,虽不知买了恁多的糖做甚,但也不多问,帮着卸了货,打发走了车夫,才让他们快用饭。 才在省府胡吃海喝了两日,迎儿和来仙儿哪有心思吃饭,只一心念着赚钱的事儿, 分卷阅读90 先趁着这几日太阳好,将花生铺平在房檐下,由着日头晒了两日。 晒得再没多余的水分,再收回来用锅烘炒焦香,趁热搓掉红皮儿,将买回来早软化大半的松子糖加热化开,加入焦香的花生,慢慢熬成琥珀色的糖浆,冷却后再切成长条状即可。 说起来容易,奈何糖实在太多,小院里的锅实在太小,分了七八锅才熬出来,切条要不软不硬的时候才好下手,倒生生将她们烘出几身汗来。 直花了三日的工夫,二人才重新切出几簸箕的花生松子糖来。 当日二人就提了箩筐,趁着没日头赶紧去卖,铺子里四十文一斤,她们就卖三十八文,便宜两文钱,里头果仁儿又多,外加两个小娘子嘴甜会说话,自没有拒绝的。 生怕没两日又软化掉,她们也不敢耽搁,早出晚归顶着大太阳,熬了三四日,终是卖光了……最后一数,居然赚了五两多的银子! 迎儿拿了二两出来分与来仙儿。来仙儿反倒不好意思了,只说:“我也没出啥力,那几斤花生也不值几个钱,分我几百钱就行了。” “谁说你没出力了?跟着俺走街串巷卖糖不是出了力麽?该你得的,你自个儿收起来买零嘴吃……以后再有赚钱机会,俺再找你便是。” “果真?” “那是自然,你少跟你娘纺线了,看看你才多小大年纪眼睛就不好使了,以后做了杨家少奶奶,数钱都都看不见数了……”惹得来仙儿追着她打了几拳。 这倒是真的,那纺线挣的都是辛苦钱,没日没夜的坐纺车前,一眼不敢错的盯着线头,生怕错了一根就粗细不均,到时拿不到钱不说,还得将本钱赔出去。况且那手里得不停歇的搓线头,搓着搓着,日积月累的,手上生了不少老茧,迎儿不防有一回摸到,被唬了一跳。 她以为上辈子的自己就够苦命的了,没想到还有人,虽然有亲娘在,依然要为生计发愁到如此。 故有能力了,她也想带着她赚点零花钱。 最后,就是狗儿也得了几百个大钱,几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众人睡去,迎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现在手里有四百两银子了,若放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巨额财产了,寻常人家就是不吃不喝三辈子四辈子也挣不来这多。但现在,见过世面,做过生意,这点钱真算不上多了。 顶多够她买个宅子,顶两间铺子,若学着西门庆做点绒线买卖,却是只将够本钱。 所以,这钱要怎么花,就成了问题。终日放钱庄里吃那几个利钱她不甘心,但取出来买啥她又犹豫不决。 听着身旁来仙儿轻轻的呼吸声……首先,这临清城里的房子是必须要买的,日后她常在两地跑,没个落脚处可不行,况且天一冷,刘守珍父子俩就不能再睡雨棚了。她得靠刘叔帮她守着生意,就不能苛待人家。 其次,得请个帮工才行。以后她到处跑,狗儿跟着她,留下刘叔一人看铺子,虽他已竭尽所能的忙活了,但分身乏术,生意终究是落了一半……这可是进账大头呢,不能丢下。 再来,清河县的铺子得顶下来。今后她不在家的时候更多,不给她爹留点保障她放不下心来。若顶了铺子下来,他不必再风雨无阻的出门了,自个儿的铺面,哪日想开便开,不开也不会觉着亏租子。 跟着孟玉楼学到的,做啥事都得有个心理价位。单这三样,临清城买房子控制在四十两内;因日日有进账,帮工月钱可忽略不计。 而清河县的铺子,杨老爹倒是说过,他大儿在扬州城安了家,待天凉了就要接他们去养老,以后再不回来的,故产业都急着出手。武家租的铺子,连着夹道后的院子与宅子,他只要二百两。当时刚买下牛皮巷的宅子,手里没钱她也不敢想,现在却觉着或可一试了。 这样一安排,还剩一百五十两左右,心里再不会慌的。 脑海里做好安排,迎儿终于能睡着了。 来仙儿翌日就要家去帮她娘做活,迎儿又在临清脱不了身,不放心她独自个儿家去,只得道:“你先等俺几日,乱完这边的事就陪你回去。” 来仙儿却有难言之隐,本就家计艰难,又被她姥姥骗了一笔去,她若还在外头“闲游浪荡”,家里都要掏空了。但昨日才拿了迎儿的钱,现在再提钱的话,怕她以为自个儿是故意向她张口呢,倒生生显轻了她自个儿。 迎儿眼珠一转就知道她想啥了,忙道:“你家去也是挣钱,不如在这儿帮俺挣几日哩!狗儿要同俺出门,刘叔一人忙不过来,不如你去摊子上帮衬几日?俺每日与你一百个大钱,如何?” 来仙儿啐道:“别拿钱来臊我,我又不是图你的钱!” “是是是,俺知道你视钱财如粪土,才不要这些阿堵物呢,但耽搁你功夫,就该与你补偿才是。”说着不待她反驳,就一锤定音,推了她出门。 于是,有了她帮衬生意,迎儿就安安心心领着狗儿出门了。买房的原因是没住处,若这小院里能解决,暂时不买也行,毕竟回了清河县顶下杨老爹家宅子,她家拢共就两人,哪里住得了这多屋? 遂先去问过现在的房主,说是要在院里再盖一间小屋出来也行,只是得交五两银子才成。 不知咋的,就想起郓哥儿走前说的:“与其多出那劳什子,还不如自己买个院子哩!否则盖起来没几个月,租期一到还是别人家的,自个儿买下来就不一样了,想怎么加盖都行哩!” 迎儿也想在这边有个固定产业傍身,带着狗儿走了不少地方……但临清城的房价与清河县也是翻倍了的,同样临街处,地段不好,面积又小,光两间不带院子的小屋都得四五十两,迎儿肉疼极了。 寻了半日,只又在码头附近找到一个小院子,带了四间小屋,一个小院子,院里有口井,大门亦只小小一扇,但好在屋子透光,天不黑都不用点灯,且离那码头又近,做生意也方便。 钱庄里的钱倒是够,只是……六十两啊!就这么屁股大一小块地方,都赶上牛皮巷的价了!迎儿捏捏拳头,不断说服自己:嗯,这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以后她接了爹来养老也不成问题,最主要是就在码头边上,就相当于靠着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 狠狠心,将价格讲到五十六两,迎儿还是买了下来。 只是超出她预定的四十两太多……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拿到房契,正好早先付了两个月租金的小屋也快到期了,她又去把新买的院子打扫干净,距离不远,抽~出两个半日来搬了家。 院里灶台有现成的,只消搬了蒸笼过去就能接着蒸,四间房正好她一间,刘家父子俩每人一间,剩下一间以后留作客房。 刘叔也有两分气力,在墙角依照着 分卷阅读91 以前的雨棚样式,搭了个驴棚出来,将红毛叫驴拴里头,门口进个生人,它都“嗯昂嗯昂”的嚎一声,比只看门狗还厉害。 直到此时,迎儿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同郓哥儿说驴子的事了,他那位所谓的朋友没来寻过,怕是不要了…… 诶,咋又想起他来了……迎儿微微不爽快。 一不爽快了,天气又热,平素最喜吃肉的一人,再不敢想那膏粱厚味,狗儿去买了青菜来,来仙儿随意炒了,就着炊饼吃几口,菜是一样的菜,人却不一样了。 迎儿不知怎了,提不起胃口来。 “娘子是记挂着好运哥哥麽?” 刘叔骂道:“好好说话,什么好运哥哥,郓哥哥就是郓哥哥。” “这不就是一样的发音麽,叫哪个不是叫,阿嗲话多。”小狗儿边说边朝迎儿吐舌头。 迎儿勉强笑笑,随意吃两筷就吃不下了。她也说不清是记挂郓哥儿做啥,只是见到豆芽就想起他炒给她吃那两顿,再寻常不过的豆芽,他炒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仿佛带了糖似的,又甜又嫩。一样的青菜,他炒的她能吃两碗饭,现在…… 也不是说来仙儿做的不好吃,她有潘三姐儿教养,家常菜都不赖。 可能……还是人不一样了罢? 可能……天儿也忒热了罢?一热就没精神。 现在唯一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就是——赚钱! 翌日,迎儿又拉着狗儿出门,本打算去中人那儿签个帮工,按月开工钱那种,最好是体格健壮又本分的。 谁知上午出门这般计划,下午归家就领了个三十开外的妇人来。 来仙儿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同“体格健壮”完全对不上,一问居然还不是活契,而是签了卖~身契的,惊得眼睛珠都要掉下来了。 迎儿长叹一声,看了满脸兴奋的狗儿一眼,还真是说来话长啊。 原来他们本计划得好好的专看成年男子,哪知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吸引了。问了旁人才知,这女子是被婆母拉来卖的,丈夫才死半年,婆家容不下她,说不拘十两八两的,只要能卖出去就行。 但她常年地里劳作,晒得又黑又黄,那见不得光的买卖哪里会看上~她?身子也单薄,就是想与光棍汉买去做媳妇的,也怕她生养不了。哪户人家买奴婢的也看不上她……吵闹半日居然没人愿买。 迎儿本只当看客,跟着众人感慨两句,哪知狗儿却非说那妇人眼熟,他似是在哪儿见过。况且妇人一口南方口音,与她婆母不是一个口音,说不定还真是从南边儿嫁来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的什么,周围众人也不大听得出来,唯独狗儿能分辨两句,什么“不是这家人”“苏州城外”的,迎儿只当她胡言乱语,思乡心切。 狗儿平素乖巧又机灵,从未像今日一般央求着迎儿买下那妇人。迎儿本也不想多花那冤枉钱,奈何狗儿倔强,一个劲说她“眼熟”“怕是识得的”,只得花了八两银子买下她。 她倒是会磕头感谢,但说的话仍叽里咕噜,迎儿一个字听不懂。 带了家来,正好刘守珍也在家,一见那妇人就愣了愣,二人叽里咕噜用家乡话说了几句,忽然就相看泪眼,好像是认识的。 却原来,这妇人叫黄四娘,也是苏州人士,还与刘家父子同村呢,怪不得狗儿觉着她眼熟。 因刘家早就家破人亡了,在外头漂泊了大半年,不知家乡后来发了大水,全村田地毁于一旦,这妇人一家全没了,只剩她一个跟着船家北上。哪知也遭了刘家同样的骗局,甚至更惨,她被倒手卖了,说是卖与临清边上一户渔家做媳妇。 她本以为丈夫儿女全死了,那再嫁一回也无妨,哪知“嫁”的却不是正经人家,拿了她的户籍身契,又重新卖了一回,打算再赚她一笔。 所以才有今日“婆婆卖媳妇”这一遭。 怪不得她哭得恁伤心,原是被拐子贩卖的啊……迎儿叹息不已。这时代虽说女子地位大大提高,但搞不好被卖来卖去的也不少。若是知根知底的她还能去告官,冲着“卖良为奴”一条也能求个清白,但这条产业链上节点众多,妇人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连卖她的买她的人啥样都不知道……怎么告? 如今能他乡遇故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至少刘家父子不会再卖她一遭,至少小主人迎儿不会逼良为娼。 想着想着,妇人愈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狗儿他娘死了也好,不像她,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在自己跟前被洪水卷走,更不会再受这卖来卖去的活罪。 众人宽慰的宽慰,来仙儿烧了锅水与她洗刷,迎儿找了身自己的衣裳出来与她换上,拾掇出来的黄四娘人才不差,只是面色差了点儿,缩手缩脚的怕人。 几人又叫她上桌一处吃饭,狗儿特意与她聊些家乡旧事,她才微微放开些。 既然买都买来了,迎儿自然要好生教她,烧火热灶她倒是熟悉,发面揉面捏炊饼却由着刘叔教了几遍才慢慢上手。 有了她在家里收拾家务,专门在厨下蒸炊饼,刘叔一个人又卖又抬的,就轻松不少,二人配合默契,有说有笑,倒是分外和谐。外加那小毛驴迎儿也用不上,刘叔得闲时还能牵出门溜风,或河边吃吃水草,或河里游两圈,将它养得膘肥毛亮,愈发威武了。 来仙儿帮了他们二十多日,迎儿与了她四两银子,同刘叔黄四娘交代一声,道一个月后再回来,就回了清河。 这一回仍然是迎儿骑驴,伙伴和跟班坐牛车。 武大见她平平安安的回来,心中欢喜自不必说,就是来仙儿家去,潘三姐见她挣了小六两的银子回来,也不再说什么……只恨不得她开开窍,多尾着武家丫头混呢,就是捡捡她手指缝里漏下来的也不少。 一番“居心叵测”的话又将来仙儿气得跳脚,她可真不是图迎儿什么的,怎么被她一说,好像自个儿就是为了钱才同她玩一样。最后母女俩又吵了一架,来仙儿跺着脚跑到武家来了。 此时的迎儿正在发愁铺子的事,准确的说是钱的事儿。 杨老爹的铺子连宅子要卖二百两,武家也能拿得出,问题是她现在两地都买下房子了,杨家那宅子可大了,是个二进的深度,后头还有一层,虽不是二层小楼,但因占地面积广,屋子就有十二间。 十二间啊……他们父女俩根本住不过来。 若出租的话,只一个院子又不好分租几家,连在一处又不好找租客,租不出去那就是堆没用的废物!把二百两压在一堆用不上的瓦片木头上,迎儿愈想愈觉着亏。 亏! 太亏了! “嗨,别叹气了,什么亏不亏的,大不了不买就是了。反正光租铺子也能挣钱啊。” “ 分卷阅读92 这可不一样,俺家租三年一百八十两,但若买下来的话,也就多出二十两,还一劳永逸……只是觉着一下子拿出这多钱回不了本,颇为可惜。” “那要不就学姥姥她们,开成茶坊?” 迎儿“呸”了口,要她开茶坊,她还嫌恶心呢,一看到卖茶的就得想起上辈子受的屈辱,实在不想再拿着钱找罪受了! 翌日,她也不死心,又去找了杨老爹,好话说尽,问他若只买临街铺面的话多少钱。 “那可不行,俺这宅子就临街铺面值钱,买走了铺面,那俺这房子愈发不好处理了。况且光铺面怕你觉着不划算哩!” 迎儿忙问他多少钱。 杨老爹用手指比了个一,又比了个五。 迎儿不敢置信的问:“一百五十两?”问完就倒吸一口凉气。 那铺面只够打个转身的面积,居然就要这个价!同加上房子的二百两也没多大差别了。但也知道县前大街上的铺子不同一般,历来都只租不卖的,杨家若非要阖家搬走了,她也没机会买。 贵是贵,但会回本,经营得好了,不消一年就能回本。 思来想去,前后利弊全想透了,迎儿最终还是全买了,不过凭着见不得人的“本事”,讲下十两的价格来。 来仙儿知道她花了一百八十两买铺子,惊得险些掉下下巴来。那可是一百八十两啊!她一辈子也挣不到恁多钱啊!她这臭丫头说花就花了?羡慕得面目狰狞,狠劲在她手臂上掐了两把才算。 武大郎知晓闺女买了铺子,也惊讶,问她哪儿来这多钱,迎儿只说是在临清挣的,卖木头的事只字不提。 房子是买了,可到底要怎么处置那突然多出来的十多间房,迎却头疼了。可惜她终究阅历有限,想破脑袋也未想出来个章法,正寻思着要找人问问,不拘是谁,只消是有生意头脑的,请教一回也好过她自个儿闭门造车。 这日,她刚避过日头最辣的时辰,准备出门上铺子去瞧瞧,居然在巷子口遇到冯老妈了。 “哎哟!武大姑娘,两个月不见,您倒是愈发出挑了,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哪,如今有钱了就是不一样,就您这副花容月貌,满清河县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迎儿被她夸得不自在,这才多久啊,态度转变得也忒快了。 “谢冯奶奶夸奖,您老这是上哪儿去?” “哎哟当不起当不起,您叫我冯老妈便是,当不起您这声奶奶。如今啊,您在县前大街上买了宅子,生意也做到临清城去了,哪里还……” “得得,俺借你吉言了,快别说那些虚的,来俺们巷子里做甚?” “自然是来请大姑娘了,我家娘子生了,请你去吃酒哩!” 迎儿一惊:李瓶儿生了?! 第59章西门庆 李瓶儿生了?迎儿诧异不已,不过嘴上还是道:“恭喜恭喜!花娘子大喜!” “借大姑娘吉言,咱们娘子说了,想请您去坐坐,她整日闷在家里可难熬,可怜在清河县又没个姊妹走动,前几日听说您买了铺子,正好差我来问问,你哪日有空可去走走。” 迎儿谢过她的美意,心内暗忖:自俺家开起铺子来,花家的炊饼就再未送了,现在邀她去做客,也不知是啥缘由。 但能同这位富豪娘子打好关系,她求之不得,遂道:“好哩,只是俺今日要先出去一趟,明日倒是有空闲,不知娘子可得闲?” 冯老妈笑眯了眼,满口应下:“好好好,我家娘子恭候大姑娘。” 迎儿愈发受宠若惊,这是怎么了? 她自个儿忙着想法子安置屋子,清河县的人却被她唬了一跳,一个月前才将和离官司闹得众人皆知,三天就买了房子,这才两个月呢,又买了铺子和大宅子……倒是吃瓜群众要问“怎么了”。 武家的钱到底哪儿来的? 难道卖炊饼真这般挣钱? 那他们现在再卖炊饼还来得及麽? 武大早被交代过,对外口径一律是“丫头做主”“丫头在临清城卖炊饼”,有胆子大眼又馋的就来问迎儿,迎儿要么笑笑,要么问东答西,敷衍过去。 开玩笑,她又不傻!啥都同她们说,还咋闷声发大财了?况且,这些人的嘴脸她可看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她爹死了,她没有去处,没有一家街坊愿意接手过她去,最后是王婆图她手脚勤快胆子小,才捡回去做苦力的。 就是这一世,她爹受伤那几日,除了姚家人和乔老爹,再没人去探望过,若她没及时赶回来,是不是她爹病死了都没人管?呵,所以啊,各人各管门前雪罢,她不好奇他们怎么过日子的,他们也别想再占她家便宜。 众人从她这儿打探不到什么,又去寻姚翠莲问,可翠莲也是个分得清的,要买炊饼?可以,多多益善!要打探消息?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哩! “切……你咋会不知道,人武家现在请了你来帮工,每月好几两银子的工钱哩,还能有啥不清楚的?” 翠莲红着脸,就说“不知道”。 “行,她家的事不知道,那你同俺们说说,他们一月开你多少工钱?” 翠莲无奈的叹口气,又来了,又是这样“曲线救国”,问武家问不到就旁敲侧击她的情况,工钱实话实话说吧,她们又要说“看吧,连工人都能拿恁多,他家肯定赚得盆满钵满了!”说少点儿吧,她们又暗戳戳挑拨“她家咋开这么点工钱与你,还不如来同俺们干呢……” 真是说什么都有她们嚼的。 索性也只笑呵呵的,不说话了。众人见问不出什么来,念叨两句就走了。 迎儿知道了,倒是愈发待她亲厚,有啥好的都想着她,而翠莲也待她与众不同,隔几日便从家里带汤汤水水来与她,将她滋补得愈发容光焕发了。 这不,迎儿才到铺子门口呢,翠莲老远见了她,就道:“丫头快进来,尝尝今日的绿豆汤。”说着递了帕子与她擦手,又递了一碗温温的绿豆汤与她。 迎儿一摸是温的就苦了脸,虽已九月份了,但走这段路还是热啊!要是冰凉沁人心脾的就好了……可她每次都甭想。 “甭想了,女孩子家只能吃温的,你现在还小,不懂那生冷寒凉的害处,吃坏了……以后有你受的。” 迎儿哀嚎一声“二姨”,眨巴着眼睛,正想问“可以拿去井里冰冰麽”,武大就从后头出来。 “咋又麻烦你二姨?” 翠莲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武大哥也来尝尝,还有呢。” 迎儿见她爹红着脸,就偷偷笑起来。 这样有人挂念着,冷了有人催加衣,热了有人送绿豆汤的日子,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了罢……迎儿喝了汤就去后头宅里,好让他们说话。 分卷阅读93 两进的宅子还完好无损,连院里的月季忍冬都没动过,因杨家是去养老的,家什倒不好千里迢迢搬过去了,留下来便宜了武家。 只是……还是那句话,没人住啊!也是浪费! 心里念着这“大事”,翌日一早,迎儿先在铺子里帮了会儿忙,刚回屋里换好衣裳,花家的轿子就侯在门口了。 “大姑娘今日这衣裳好料子,可是蜀地来的浣花锦?” 迎儿回了句“好眼光”,见她还抬了轿子来,愈发不好意思了,从牛皮巷到狮子街才多远距离……真是大户人家做派了。 只是,她两辈子加一起,活了二十来年也未坐过轿子,本以为会是多舒服呢,却是摇摇晃晃,颠得她在内东倒西歪,又不好意思让轿夫抬慢些。 待忍到花家门前,胸口就有口浊气往上冒了。 打死她也再不坐这劳什子了! 直到进了府,到了花家厅堂,迎儿才勉强压下不适,以前见过的两个大丫头就迎上来,屈膝行了一礼,道:“大姑娘吉祥!且稍坐片刻,俺们娘在哄小郎吃奶呢。” 迎儿受宠若惊,去年进府送炊饼时,她们还打趣她这乡巴佬呢,现在就要对她行礼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地位是靠金钱支撑的。 “你两个丫头,也不与大姑娘上茶?”随着一把柔弱的女声,走出来个丰腴白净的少~妇,正是李瓶儿。 只她臂弯里还抱了个大红色的包被,嘴里“哦哦哦”的逗弄着,笑道:“可来了,这几日够忙的罢?” 迎儿行礼,再不用跪地磕头了,口称:“花奶奶大喜了,若非冯奶奶去说,俺还不知哩!”又走过去伸头瞧了瞧包被里的孩子,白白胖胖的,已经会循着声音转眼睛了。 “官哥儿快同小姨打个招呼,瞧瞧小姨来看咱们官哥儿了呢!”李瓶儿微微抬高孩子脑袋,让他可以看见迎儿。 迎儿红着脸,年前都还是跪地讨赏的穷孩子呢,现在就成人家小少爷的“小姨”了,迎儿再次感慨今非昔比。只是,也没人教过她,这种时候第一次见小儿,还是被认了“小姨”的,应该准备点见面礼才对……她倒是无知者无畏。 下头迎春和绣春却有些诧异……这大姑娘,果然还是去年那呆样,一点儿人情礼仪都不懂,也不知道她们娘子是怎么想的,好像还巴巴的同她结交? “迎春,煮一壶龙井来。” “绣春先将哥儿抱去给奶~子【1】。” 娘子不开心了呢。 迎儿做过生意,也慢慢知道“龙井”是值钱的好茶了,不好意思道:“奶奶客气了,随意吃点就行,嗯,就上回那种蜜水就挺好喝的……” 众人都笑起来。 “你还记着那蜜水啊?昨日咱们就说到那回的事了,我还说,定是吃了我家蜜水,你小油嘴儿才这么甜呢!满清河县谁不知道武大姑娘嘴甜会说话?” 迎儿拘束着笑笑,不敢说“会说话”,只是为了赚钱奉承人罢了,这种性子是她上辈子最羡慕的,没想到现在也成了自己曾经羡慕的样子。 “俺……我前几日到临清去了,家里事情也多,倒不知奶奶何时大喜了?”本想说“俺”的,听李瓶儿只说“我”,她又觉着不好意思,好像济南府许多人都只说“我”的,就是郓哥儿也…… 怎么又想到他了? “知道知道,也难为你一个人撑着了。我家小子是七月三十后半夜落的草,算八月的了,人都说初一十五生的孩儿没福气,我只怕……” “诶,奶奶愁啥,哪个说的没福气,初一十五可都是庙里沐佛吃斋的吉日哩,要不是好日子,那南门外那些和尚都不念经了。” 众人不解,问:“为何不念经了?” “没人去上香吃斋,他们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坐得住?”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李瓶儿本也只是无病呻~吟,鸡蛋里挑骨头罢了,哪有真觉着自个儿儿子不好的娘?见她一脸狡黠,分明是故意逗她开怀呢,瞬间也笑起来。 “得得得,你嘴巴厉害,咱们官哥儿得了你这么个巧嘴的小姨,不知得多开心哩!”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也过得快,巳时二刻,有媳妇子进来问“饭摆在何处”,李瓶儿问:“你爹还回来不回来?” “天福来说,俺爹在西门大官人府上吃了,让娘不用等他。” 李瓶儿点点头,又问迎儿:“好妹子,咱们姐俩就在这炕上吃了如何?没外人在,就图个便宜。” 既然留饭,迎儿哪有不从的,只笑着应好。 没多大会儿功夫,迎春几个丫头帮着捧了鸡鸭鱼肉上来,又有黄白绿各色时鲜小菜二三样,并一大钵乳白色的汤水。不消迎儿动手,早有丫头替她盛了一碗汤来。 迎儿见又是汤汤水水,在家才被翠莲“喂”了大半月,她内心深处早已对汤“害怕”了。 “好妹子别嫌弃,午食咱们随意吃点儿,晚间再吃好的。这汤是乳鸽杏仁煨的,秋日应肺,五行属金,吃点儿补肺润燥的才好呢。” 迎儿手上僵硬,学着她优雅从容的样子,慢慢的拿小勺舀了吃,还别说,看着虽腻,入口却别有一番清爽滋味……果然是大户了,连个汤都这般“别有洞天”。 果然,冯老妈就在旁道:“这汤可是咱们东京带来的厨子煨的,那厨子就是在东京城,那也是梁中书府上的得意人,在清河县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哩!” 迎儿先咽下嘴里的汤,才笑着道:“那我可要多喝点了!” 这话将李瓶儿逗得更开心了,又紧着让人盛了一碗与她,两人正边说边吃着呢,突然,门口有个小厮抱着毡包进来,道:“娘,俺爹家来了。” 李瓶儿正要问是谁伺候着的,小厮抬起脑袋来,道:“爹吃了酒,由西门爹亲自送回来,就是应爹也来了。” 迎儿心口一堵,西门庆来了啊!她还没想好怎么在西门庆跟前出场呢,这来的也真突然,忙歇了碗,站起身道:“奶奶既有客,那我就……”她不知道是要直接告辞还是先避一避。 “好罢好罢,绣春先请大姑娘过去坐坐,我……” 话未说完,就听个男声道:“什么大姑娘二姑娘的,你啥时候有了妹子,俺咋不知哩……”原是被那醉汉听见了。 迎儿愈发要走,丫头绣春却只顾着同迎春收拾炕桌狼藉,没人带路,迎儿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犹豫间,只听帘子一响,几名男子进了屋来。 “天福死哪儿去了?你娘说她有妹子哩,俺……嗝……俺还没见过小姨妹呢,也不好生招待招待……嗝……” 迎儿皱着眉,听那一个接一个的酒嗝,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呕出胃里东西来,看他那红通通肿大异常的酒糟鼻,怕就是个酒色 分卷阅读94 之徒。李瓶儿好端端个美人坯子,却嫁与这等人,也真是糟蹋了。 据她所知,李瓶儿四任丈夫都不是好东西。第一次嫁人,当然也不算“嫁”,只是与人做妾罢了,那位梁中书早死在梁山好汉刀下了。第二次嫁人,就是这个花太监的侄子,不求上进的酒色之徒,还有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兄弟姊妹,糟心事不少。第三次,是个假太医蒋竹山,基本算是她用钱养着的小白脸。最后一次就是西门庆了,这王八蛋的混账就更不消说了。 当然,这王八蛋现在就在她跟前呢。 迎儿将眼睛放在花子虚旁的两名男子身上。右边那位寻常身量,寻常打扮,她没见过,估计就是天福说的“应爹”了。左边那绿罗衫的才是西门庆。 此时的西门庆与上辈子没多大差别,一样的二十五六年纪,七尺有余的身材,手里摇着把洒金川蜀扇子,好一副风流做派。迎儿却无甚兴趣,看他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偷觑李瓶儿,迎儿恨不得嗤笑一声。 李瓶儿也早有所觉,特意避开西门庆的眼光,想要上前扶过花子虚,又见他两旁都是成年男子搀着,只得道:“哪里敢再劳动两位叔叔,天福还不赶紧扶过你爹来?” 天福要上去,花子虚那醉鬼却仍兀自嘟囔“小姨妹在哪儿”“俺要好生招待你”,醉得五迷六道的眼睛突然看见众人身后的窈窕少女,“啊”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迎儿方向傻笑。 西门庆和应伯爵顺着手指,这才见躲在后面的少女。 只见她十五六的年纪,正值豆蔻年华,生得细长身条,雪白肌肤比李瓶儿更胜一筹。但人虽瘦条,该有肉的地方却也不瘦,愈发衬得下头腰~肢不盈一握,估计着常年劳作的关系,那肉生得极其紧实,袖子下露出的一截皓腕纤细而又紧~致,并非李瓶儿初~产~妇的丰腴,也不似寻常女子的柴瘦……是少见的极品身段! 西门庆下意识就咽了咽口水,原以为这花兄弟的老婆就是极品了,他怎么不知清河县还有这等女子。观其少女发髻,还未成婚,倒是……又咽了咽口水。 迎儿被他看得心头生厌,恨不能临头啐他一口。 应伯爵整日跟着西门庆混吃混喝,早就练就了一手看碟下菜的好本事,见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惊艳,就大咧咧笑着问:“咦……花二哥倒是藏得紧,这般天仙似的小姨子,咱们怎从未见过?有个词叫啥来着……金什么藏什么的?” 西门庆接口道:“金屋藏娇。” “对对对,就是这词儿呢,金屋藏娇!花二哥不厚道。” 迎儿虽不识字,但就觉着“金屋藏娇”不是什么好词儿,她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说得好像与谁瓜田李下一般,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俺……嗝……俺也不知道哩,今日……才……嗝……第一次见,娘子还没与俺们引荐引荐哩!” 李瓶儿皱了眉,不知是不敢当面驳了丈夫的面子还是怎的,就拉过迎儿的手,笑着道:“好妹子也来见见,这醉鬼样的是你姐夫,官哥儿他爹,左手这位是县里的西门大官人,他家开的生药铺子也在县前大街上,离你家炊饼铺亦不远哩,今日得了个熟脸,以后还可互相帮衬帮衬呢。” 迎儿不耐烦与他们啰嗦,也不见礼,自鼓着气直条条的站着。 西门庆见她与众不同,不似旁的女子一见了他就软了腿,这般冷笑着不说话的模样,反倒平添了几分娇俏,居然是说不出的风流了。 心里喜爱不已,待听到“炊饼铺”时,微微愣了愣,接口道:“不知是哪家炊饼铺子?” 李瓶儿捂嘴轻笑道:“叔叔怎记性不好了?还能是哪家,县前大街有几家炊饼铺子?” 西门庆难以置信:“莫非是那人称‘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家?” 迎儿再忍不得,冷笑两声,道:“还请大官人放尊重些,我父亲大人有名有姓,知道的说大官人不拘一格爱说笑,不知道的还道令尊大人早逝,无人教养呢。” 嚯! 这可不得了了,众人一听她居然敢骂西门庆,俱唬得瞠目结舌,李瓶儿轻轻拽了拽她,意思是让她快说两句软话回缓回缓,就是应伯爵也瞪大了眼看着她,一副她不跪地求饶就得与她好看的模样。 迎儿愈发冷笑。 自从他们日子好过了,再没人敢说那几个字,现在西门庆又当面侮辱人,摆明了就是不把她,不把她爹当一回事,简直欺人太甚! 就连醉鬼花子虚也听出来了,忙唬道:“小丫头胡说什么,还不快与你西门哥哥赔罪?”推推搡搡居然想要上前来近迎儿的身。 李瓶儿挡在迎儿跟前,拉住他道:“快莫说这些了,瞧你满身的酒气,让天福伺候你下去洗洗。” 哪知花子虚不止不顺坡下驴,还愈发嚣张起来,指着迎儿道:“这妹子,真不会是说话,你改日也教教她,同大官人……怎么能……嗝……”说着说着,一个没忍住,居然就……吐了。 是真吐了。 迎儿担心的事还真就发生了。 看着地下那一滩又馊又臭,酒味鱼肉混杂的黄白呕吐物,还好迎儿躲闪得及时,未被溅上。离他最近的西门庆可就没那好运了,织金杭州丝的皂靴上顿时黄白一片,罗衫角也未能幸免于难。 迎儿心内冷笑,暗骂一声“活该”。 西门庆嘴角抽搐,再顾不上不爽迎儿了,“呀”的惊呼一声,一个箭步跳开去,指着花子虚说不出话来。众人这回是真被吓到了,递帕子的,跪下给他擦的,端茶水的忙作一团。 李瓶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丈夫一眼,吓得天福搀了花子虚就跑,再不跑连他都要吃挂落了。 “好妹子让你委屈了,先让绣春陪你出去逛逛。”说着就将她推与大丫头。 迎儿也懒得再看西门庆的脸,跟着去了花园子。 她一直想不通,这一世的李瓶儿怎么同上辈子不一样了,先是没有再住西门庆家隔壁,二是同花子虚生了儿子,三嘛,自然是突然与她亲厚起来,说“讨好”“拉拢”亦不为过。 莫非她也知道西门府于她是火坑了?她常与孟玉楼旁敲侧击,一会儿说西门庆今日打老婆了,一会儿说西门庆同哪个妇人有首尾了,揭开他渣男色中饿鬼的真面目。效果是显而易见的,现在的孟玉楼一听“西门”二字都要皱眉。哪个再想将她二人凑做一堆是不行了。 但,李瓶儿,迎儿未同她说过什么,她又是哪里知晓的?怪哉怪哉! 而拉拢她,又是什么缘故,难道她觉着自己顶了铺子就是有出息了,所以先来抱好自己这根金大腿?但她也不觉着李瓶儿会是这样“没见识”的妇人啊,否则也就不会从梁中书府上逃走了。除了嫁与西门庆瞎了 分卷阅读95 眼这一条外,她的机智,她的果决,迎儿都是欣赏的。 真是怪哉! 第6o章看上 游完花园子,再转回花厅时,果然西门庆与应伯爵已经走了,迎儿陪着李瓶儿又说了会子话,见日暮西斜,开始准备告辞。 尽管李瓶儿一再的挽留她用晚食……但自从见了西门庆后,迎儿就再没心思待下去了。 待她走到自家巷子底,隔着墙就闻见一股饭菜的香味儿,倒是勾起她肚里的馋虫了。索性也懒得再掏钥匙开门,在门板上拍了几下,狗儿就跑来开了门。 “娘子去哪儿了,武大叔还说怎不见你呢。” 翠莲从厨房伸出头来,手里正剥着几根葱,也道:“你爹还说咋午食没见你呢,这大热的天儿出门也不嫌晒……狗儿来把盛好的汤端与她。” 迎儿笑笑,只说去外头转了转,想到才热气腾腾的又要喝汤,眉毛都皱到一处去了,又苦了脸。 但连她自个儿都没发现,即使是苦着脸,那眉眼里却是藏都藏不住的欢喜,有个这样的长辈关心着多好啊。至少她爹每日家来可以有热汤热饭了,比隔壁乔老爹冷锅冷灶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说到这个,迎儿才想起来,本地有搬家要摆酒的习俗,但才搬来时忙着出手木头,卖了木头又在临清城找房子,回来又顶铺子买宅子,还真没抽得出空闲来摆酒呢。所以,虽同乔家成了邻居,但都还没忙得过来好好吃顿饭哩! 遂问了武大:“爹今晚可要吃两盅酒?俺使狗儿去打。” “不消不消,吃啥酒,明日还要早起哩。” “武大哥就吃两盅罢,待会儿我二哥也要来哩,说是好久没同你唠过了,正好菜也多的是。” 迎儿听翠莲说菜多,就进厨房去看了看,见炉子上炖着鸡,灶旁洗好的豆芽、豆腐、芹菜各有不少,倒是没熟食,就拿了三百个钱,让狗儿去买了两斤糟鸭子和酱牛肉,外加一斤花生米和两斤猪头肉,又打了一斤高粱酒来。 那小子撒丫子跑出去了,迎儿与武大说一声,才去隔壁敲门。 敲了好大一阵,就在迎儿以为没人在家时,那门才“哐当”一声打开,一四十来岁的老汉站在门后,正问“是哪位”时,见到她的脸,忙道:“丫头快里头来坐,咳咳……咋跑这老远过来,你爹好些了没?俺这几日伤了风,咳咳……也没出过门去,倒还未去瞧过……” 这是还不知武家已经搬来隔壁了呢,甚至连前头那家人搬走了估计都不知道。 迎儿见他大太阳下还裹了件棉袄子,不知道有多热呢,果真是病着不出门的人了。 遂一面进了院子,一面问“乔大叔吃饭了没?” 乔老爹咳了声,不好意思道:“还未哩,方才在灶下打火,倒未听见你敲门。” 迎儿随着他手指方向,见挨着另一面墙的院角有间矮小的屋子,只容一人在内,而此时里头正烟雾缭绕呢……前两日刚落了场雨,柴火潮湿,不好点燃。 “那敢情好,您快别忙活了,俺爹在隔壁等着你吃酒哩!” “隔壁?你爹咋来老何家了?” 迎儿“噗嗤”一声乐起来:“您去瞧了就知道啦!”说着就推他出门,她在后面帮他厨房里的柴火熄了,抱出来院子里,就着太阳余晖晾晒一番。 也不知道为啥,可能就是“爱屋及乌”罢,因着相信、感激郓哥儿,连带着对他爹也毫无缘由的相信,见面次数虽屈指可数,但行动间却有种难言的亲厚在。 乔老爹无奈,被她推出了门,去了隔壁,见武大郎正站头小毛驴旁给它梳毛呢,就客气道:“武大兄弟铺子生意收摊了?咋来了老何家也不说一声。” 武大一愣,反应不过来。 翠莲从厨房出来,笑着招呼道:“这就是乔大哥罢?快屋里坐,迎儿说去请你了,她自个儿哪儿去了?” 乔老爹愈发觉着古怪了,又瞧了一眼,屋子还是那屋子,咋厨房里的却不是老何家媳妇儿…… “她在后头帮俺关门哩,老何家那小子哪儿去了?” 武大与翠莲对视一眼,这才笑起来,将已经买了这房子的事说了。 “咳咳,都怪俺这身子骨不争气,大兄弟来了隔壁,俺都似个聋子瞎子似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失礼了失礼了,这顿俺请,走,咱们下馆子吃去!” 武大哪里肯:“这可不行,俺们酒菜都备好了,哪里能再让大哥破费?”说着硬拉了他进堂屋,与他倒了一浅碗的茶,道:“这是熟茶,大哥尽量吃,于风寒不妨害的。” 乔老爹本也不是扭捏的,自不同他客气,端起来“咕噜咕噜”几大口喝过,这才慢慢说起话来。 却说迎儿在隔壁,帮他抱了柴火,才见厨房不只小,还杂乱,地上四处散落着些半干不湿的柴火,灶下锅洞里也有潮气,锅边有条灰白的水线痕迹,而锅里的水位却比线低……明显是多日未开火了。 他独自个儿,不开火还能吃啥?不过是外头炊饼包子的随意对付罢了。 迎儿叹了口气,郓哥儿待她甚好,如今他在军营里回不来,她得替他照顾好他爹……嗯,就是为了以后抱他金大腿也得照顾好。 迎儿给自己找了个充分的理由。 于是,左右今日也无事,迎儿将他厨房里柴火全捡出去,铺开晒在院里地上,又将积了灰的锅碗瓢盆洗刷干净,灶台水缸也抹拭一遍,打开厨房门与窗户,让风吹进来,屋里气味才稍微好些。 做完这些,见他院子里也是锄头镰刀的乱丢,怕他天黑不小心踩到了,也帮他拾掇整齐,收到屋檐下……铁器淋雨就生锈,坏了还得花钱买!虽然她没种过地,但以前被王婆“收留”做苦力时,被她揪着耳朵“教”过。 突然,看到那一堆的镰刀锄头,迎儿就眼前一亮。 待她收拾完,回了自个儿家,狗儿也将才拎了满手的东西进门。趁着秋高气爽,天色未黑,几人抬了堂屋的饭桌来院里,迎儿跟在翠莲屁股后头端菜盛汤,狗儿忙着与他们拿杯子筷子。 而武大、乔老爹和姚二郎,已经就着花生米吃起来了。 众人也不拘束,男女老少坐一桌,热热闹闹的吃开来,迎儿将翠莲按坐在自己身旁,自己看着哪个菜碗空了就赶紧去盛,哪个饭碗没了赶紧添饭,再不肯让她一个人忙里忙外。 “乔大叔以后可得常来咱们家走动,前几日俺们去济南府一趟,还见了郓哥儿哩!” 乔老爹眼睛一亮,激动得咳了两声,忙问:“果真?他如何了?在营里可还顺利?得不得总兵大人器重?” 迎儿见他本沉默寡言一人,一听儿子消息,居然一口气问出这多来,居然有种替郓哥儿高兴的 分卷阅读96 感觉,抿着嘴笑道:“自然是真的,大叔不信可以问狗儿和前头的来仙儿,咱们一道去的呢。” 小狗儿终于将脑袋从白花花的米饭里抬起来,又塞了块鸡肉,含糊不清道:“是哩是哩,我们见到好运哥哥了,他长了老高,还穿了铠甲,挎着腰刀,像个大将军!” 这回不止乔老爹欢喜了,就是众人也又惊又喜起来,跟着“几时做的将军”“是个几品官儿”“可要出去打战”,七嘴八舌问起来。 可怜狗儿也只是个孩子,只将那身银丝铠甲作谈资炫耀罢了,哪里知道这多问题,被问得满头大汗,可怜兮兮的向迎儿求救。 于是,迎儿就将自己见闻的,同郓哥儿那儿问来的都了,什么“一日三餐都有肉”“提拔至亲卫营”“一面习武一面念书”,听得乔老爹险些老泪纵横。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他只有父亲,但他一样幸福。 知晓了儿子好好的,还出息了,乔老爹人一开怀,跟着吃饭喝酒也有了精神头。 “武兄弟这回可熬出头了,这房子安逸,大街上杨老爹家的宅子也宽敞,光屋子就两进……唉,咱们都不知道得熬到哪辈子才能有这份家业哩!” 武大被姚二郎夸得不自在,闷了口酒,道:“俺……的本事姚二哥是知道的,还得多亏了迎儿呢。” 于是众人都来看“正主”迎儿。 “姚二叔甭谦虚,俺瞧着啊,你们家才是真要发达了呢,姚三叔说不定快家来了,到时候定是赚得个盆满钵满,穿金戴银再不愁的,只盼着二叔到时候能提携提携咱们。” 众人被她逗笑,指着说她会说话。 其实这真不是迎儿胡乱奉承,因为上辈子的这时候,姚三叔确实是快家来了,记得他同二叔武松就是一个前脚一个后脚的。二叔从景阳冈过打了虎,十月里到的家,跑商的姚三叔冬月里就到家了,带着他的整个商队。 是的,商队。 姚三郎有一整支商队,可以走南闯北,北上出关外,南下去琉球的商队!迎儿按捺住二叔即将归家的冲动,努力回想上辈子的姚三郎,因为他的归来,县里好生热闹了一番,她听潘金莲与西门庆偷~情时说过,他这回带回来的财富,就是十个西门庆也不及。 只是,后来,这样富甲一方的姚三郎还是被西门庆害死了。 他风风光光的回来,却又风风光光的死了,姚家先是失了闺女翠莲,后又失了三儿,姚家两老就此一病不起……后来,已经病入膏肓了,怕哪日不成了耽搁她出嫁,姚二郎才狠狠心提前将她嫁了。 可惜她自嫁去阳谷县后再未得出门,竟然不知姚家二老可还在人世,或是何时离世。 这一辈子,她一定要让姚三叔好好的活下去,吊打西门庆! “嗨,别提老三了,一出去就是十几年,东南西北,天上地下,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家里人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只当……唉!” 众人皆知,他的意思是“只当死了”呗,这年代通讯不便,当年同他一起出去的老乡都家来了,只他杳无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不就是同死了一般麽?可惜他若不回来还好,既风风光光的回来,又……给了姚家人希望,又剥夺了他们最大的希望。 与逼死两老人何异? “姚二叔您信我的,不出两月,三叔一定能回来。” “哟呵!小丫头还会铁口直断了?他出门的时候你还未出世哩,哪里就知道了?” 迎儿也不说缘由,只一口咬定:“会回来的,快了!” “那成,就冲你吉言,若他真回来了,俺定给你份好彩头,说说你要啥。” 迎儿笑得灿烂:“俺啥都不要,只要咱们大家伙儿都好好的,郓哥儿好好的,姚三叔好好的,俺二叔也好好的……但凡出门在外的亲人,都能平安归来。” 众人被她孩子气的话逗乐,附和道:“好好好,他们都好好的归来,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彩头。” 既然如此,财迷武迎儿哪里能放过,打蛇自然是要上棍的:“好!二叔,既应了要与我彩头,那就……等三叔家来,你要让他答应我一件事。” “好好好,别说一件了,就是十件百件俺都让他答应,他可是最听俺话的,若敢不应,俺提了马鞭子鞭他十顿八顿的。” 迎儿听得笑起来,又赶紧与他斟了满满一盅酒。 只是武大郎看迎儿的眼神却有些犹豫,迎儿忙着热菜斟酒,也就未曾察觉。 众人吃吃喝喝,菜都热过三四道,直到戌时二刻,巷子里鸡鸣狗吠的,才歇筷子。 都吃醉了酒,迎儿不放心让他们独自个儿家去,姚二叔还好,有翠莲跟着,隔壁的乔老爹,她却使狗儿扶着他直送到家里,帮他热了洗脚水熄了火才回来。 院里一时无人,武大揉揉通红的眼睛,严肃道:“丫头,今日说那话是啥意思?” 迎儿不解:“啥啥意思?” “你说‘二叔也好好的’”,别人只当你说姚二叔,你……”到底是说哪个? 迎儿知道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这辈子二叔武松还从未出现过,她去哪里知晓这么个人?她爹给她的“错觉”就是武氏门中只剩他父女二人了。 “俺说的就是俺二叔哩”,怕他反应不过来,迎儿又加了句“俺亲二叔”。 “你……如何知晓的?” 迎儿见他醉得双眼通红,眼珠一转,就道:“爹你忘了,那回吃醉酒了你自个儿说的啊,还说自咱们搬来了清河,就同二叔失了联系,这辈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见……我觉着啊,二叔也快回来了!” 武大先是一愣,他委实是想不起可曾说过这话了,见闺女一副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样子,倒不得不信了。况且——“你说他快回来了?” 迎儿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是的,就快回来了,还是全县闻名的打虎英雄呢! “爹啊,你瞧这样好不好,咱家也搬来两个月了,这巷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俺们可得请顿酒呢,不如……就待二叔家来了,咱们既是庆祝团圆,也是搬家暖房,就办场酒席如何?” 武大有些犹豫,道:“万一……俺是说万一,你二叔他……” “哎呀,爹你就放一百个心罢,二叔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你啊就准备着出这酒席钱吧!” “这是自然,酒席是要办的,多的不说,就是前头杨大奶奶,咱们也得好生感谢人家。” 父女二人说定,就只待武松归家了。 等待的心情是激动的。 只是,迎儿却有些沮丧,应该说是不得劲。 而不得劲的根源,就在大仇人西门庆身上。那混蛋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自从迎儿在自家铺子前露过一次脸后,她家铺 分卷阅读97 子的生意就格外好。原先够卖一整日的炊饼,现在太阳不落山就卖光了,还总能遇到“大主顾”,一买都是二三百个,也不消她手忙脚乱的包,那小子自己拿了包袱皮一兜的包着便走。 迎儿看着那油黑发亮的包袱皮嘴角抽搐……这哪里吃得下?就是给下人奴仆吃的,也忒不讲究些了罢?除非……这炊饼压根就没人吃! 迎儿愈想愈觉着有可能,于是忍不住拉了那小厮追问。 “哎哟小姑奶奶,你管恁多做甚?只要是给了你钱,买越多越好,哪里需要管是喂猪还是人吃……哦,你当俺啥都没说。”小厮吓得住了嘴。 迎儿大怒:喂猪?!他们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做出来的炊饼拿去喂猪?!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尊重问题好麽?难道有钱就了不起,就可以肆意糟蹋他们的劳动成果了麽? “去去去,姑奶奶我不卖给你了!什么畜生,真是……” “诶,你咋不卖了?俺有钱,你瞧,这几两银子够买光你家所有炊饼哩!” 迎儿愈发恼怒了,钱?有钱了不起啊?!她也有钱,比他还多! “去去去,畜生就要吃畜生的,别来同俺们人抢吃的。” “你咋说话的,骂谁是畜生呢?”小厮急了。 迎儿不疾不徐道:“谁接嘴谁就是畜生啊。” “你……你……”整一泼妇! “俺咋了?” 小厮说不出话来,又不敢真将她得罪狠了,只气得咬牙切齿,恨道:“也不知俺爹咋想的,就你这小泼妇,有啥好稀罕的,府里哪位娘不比你温柔可亲。” 迎儿心内一动,故意引着他说话,挑衅道:“你爹?你爹能有你这么大个孝顺儿子,那都是什么七老八十的老怪物了,怕是老得路都走不动,尿也尿不出来了。” 小厮气急,没想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污蔑主子的“英名”,怒道:“小泼妇你别胡说八道,俺爹厉害着呢,都说他有驴大的行货,你别逞嘴,到时候有你受的!” 众人哄堂大笑。 迎儿先是不解,为何众人笑得不怀好意,突然,“驴大的行货”……是说他那啥有驴恁大?怪不得都说“潘驴邓小闲”呢,迎儿脸红。 却不是羞红,而是气红的! 这王八蛋! 这狗娘养的小王八蛋!她就是不想嫁人无所谓名声了,那也不是他个奴才秧子可以欺辱的,不发威还当她是病猫呢! 迎儿怒从心头起,掀了半人高的小门,“刺溜”一声窜出去,逗着小厮膝盖就是一个重踢。小厮不防就被她踹得跪地上,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又是一个心窝脚踹翻在地了。 当然,迎儿知晓他并非罪魁祸首,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故也未下多重的力,只是攻他个不备罢了。 小厮见少女双手叉腰,居高临下,耀武扬威的看着自己,心头那个气啊,他并非怕她,只是怕主子,主子哄女人都是有一手的,若知晓自己敢同她动手,还不得剥了他的狗皮博她一笑? 遂气是气,却也只得咬牙忍了。 众人看热闹正看得兴起呢,突然,人群后响起了男子故作风流的说话声:“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大街上闹事儿,可要去寻夏千户?” 唬得众人忙回首,有认识的就“大官人”“大官人”的招呼起来。 迎儿见西门庆又摇着那把洒金川蜀扇子,不由得又想起那日花子虚的呕吐物来,顿时心中作呕。 “咦……这位小娘子瞧着颇为眼熟,可是在哪儿见过不成?” 迎儿冷笑,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若换了旁的男子,早就拍屁股走人了,原因或是知难而退,或是不屑于被一介小女子轻蔑……但西门庆不是寻常男子。 他脂粉堆里混了十几年的,什么样的女子未见过?愈是这等爱理不理的,愈是性烈如酒的,他愈有征服的欲~望,有欲~望……那才好玩哩! 众人里有见他满脸兴味瞧着迎儿的,就悟出玄机来,再想到不久前被踹心窝的武大郎……啧啧啧,这武大郎也不知是好运还是歹运了,老婆和闺女都被西门庆瞧上了。 第61章说服 自那以后,西门庆主仆几个就总在她家铺子前出没,不是买炊饼就是来讨水喝的,就算是没人理他他也能故作风流的自说自话……每逢出场都得摇着他那把破扇子。 迎儿心中作呕,借题发挥打下人可以,但打西门庆……说实话,她还没那胆子。 他不是寻常男子,有男子汉的气度在,不与女子一般见识,再混也不会动手打女人。西门庆是哪个?那可是“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况且,他有武艺在身,真动起手来迎儿只有吃亏的份。 所以,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当瞧不见他就是了。 就连武大郎也发现不对劲了,但他刚挨了西门庆的踹,迎儿不敢让他再上前,每回都将他拦在身后。她自个儿倒是不怎么担心,她可以笃定,这厮对她也就是图几日新鲜罢了。 上一世,西门庆染指的女子虽不少,但大多是已婚妇人和娼妓,似他家中六房小妾,娼妓两人,通房一人,余下的三个都是寡妇再嫁之身,外头没名分的像什么宋惠莲、王六儿、林太太也全是已婚妇人,甚至有儿有女的。 从这儿可以看出,那厮对于女人的口味……嗯,怎么说呢,更偏重于人妻罢。庞春梅那些大丫头,只不过是偶尔被他染指罢了。 所以,迎儿可以确定,他不会真拿她怎么着的。虽然她也想不通他咋就好那一口了,在她意识里,不是鲜嫩娇俏的大姑娘更有吸引力些么?她的人生阅历还没告诉她什么叫“风月”,什么叫“手段”。 果然,她真待他没个正眼,连着碰了几日的硬钉子,西门庆又勾搭上旁的人,也就将她丢开手去了。 要说他这回勾搭上的是谁,那也是“老熟人”了——宋金莲。 事情还得从武家那场官司说起。 武大郎赢了官司,潘金莲被休弃,还被判了三年的徒刑。徒刑相对于流放来说,又有其软和、人性的一面,就是其去往之处由知县来定,其所做之工亦有可商榷之处。 同样是徒刑,去西北屯边是徒刑,在苏杭养蚕织丝也是徒刑,甚至就在本地剥剥瓜子儿也是徒刑。潘金莲铁了心就是要留在本县了,与那知县眉来眼去一番,又露水情缘了几场,早就吹够了枕头风,本来是可以放她一马的。 当日在堂上,众人皆见了潘金莲的好东西,那大包的金银细软,可值二百两银子呢,虽然最后被潘姥姥收走了,但谁都知道,那就是替她暂时收着罢了。 但那主簿不知又对知县说了什么,让他也动了心思,说什么要留在本县也行 分卷阅读98 ,只是得打通县丞主簿巡捕众人,得花点钱。 潘金莲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不肯放过,只有乖乖听话的份。要钱打点是吧?五十两够麽?不够那就八十两,八十两也不够?为了能留下来,她也只能豁出去了,央着知县使人去给她找了西门庆来。 李达天那日正好找了李清寒去帮她传话。 那李清寒本也是有些家底的人,做这巡捕不过是谋个出身罢了,替上司的小情儿跑腿,他心里说不出的不乐,自己也懒得去,只使了家里小厮去跑这腿。 那小厮正好同西门府的来旺是相熟的,估摸着李清寒的态度,这事怕是没什么油水,就是真传到话了,西门庆也不一定会去看金莲,遂也懒得跑他跟前说,只街上遇了来旺说一声,让他寻个空儿同西门庆说一声,去不去他就不管了。 来旺一听潘金莲要亲见西门庆,那还了得?! 他们两口子可是想方设法骗了她的,他主子是见了风月手段就挪不动腿的人物,若让她见了西门庆的面,枕头风一吹,哪还有他们好果子吃?遂赶忙跑着回去寻老婆。 宋金莲一听,又是“死婬妇”“烂娼妇”的骂了几句,食指尖尖的戳在来旺脑门上,咬牙切齿骂道:“贼囚根子,看你作的好事,还要老娘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来旺心道:还不是你说要哄她钱的,我也是听命行事罢了!嘴上却一个字儿不敢吭,任她打骂。 宋金莲出不了这口气,终究是自个儿丈夫,她也舍不得如何,只将气撒在潘金莲身上,道:“既她还不死心,这时候了还不忘勾搭爷们,那咱们就再送她一程!”说着如此这般的交代来旺几句。 潘金莲在牢里左也盼,右也盼,从天明盼到天黑,又从天黑盼到天明,也没把西门庆给盼去。忍不得又央了李达天,重新使了人去帮她请人。 直到此时,西门庆才想起来,哦,自己还有个小情儿在大牢里啊。 只是,大老婆吴月娘早知晓他的事了,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拦下他,苦口婆心劝道:“你可省点心罢,我哥的千户任期马上就满了,若上头周守备能升到济南府去,哥哥或许还可搏一搏这守备之位……就是他升不上去,也得保住才是,你可替他省省心吧,别在这节骨眼儿上生事。” 西门庆一听,也对,大舅哥能高升了,他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不是?女人嘛,哪里会缺她一个?再说了,她那继女也不错,他先试试再说。 “你也别再想着去招惹人家黄花大闺女了,尤其那性子烈的,搞不好给你闹到人前去!”这是警告了。 西门庆不乐,竖起眉毛就要骂,突然,月娘身旁的大丫头春梅就笑道:“还未给爹道喜哩!” “道哪门子的喜?” “昨日啊,大妗子来了,说是……”春梅故意吊他胃口,看他急了,才笑嘻嘻道:“大妗子说了,若大舅爷能升上守备的话,就帮着爹也使使力,替您某个一官半职的挂挂……还说啊……” 西门庆喜上眉梢,忙问:“果真?” 庞春梅不说话,只看着他笑。 “我哥哥说的话还能有假?” 西门庆大喜,当下也不管房内还有人,抱住吴月娘就“亲亲肉儿”“小心肝儿”的叫起来,那手也不安分,在她身上游离起来。 吴月娘轻轻拍了他一下,道:“得了得了,瞧你急得猴子似的,也不听听人家话还没说完哩!” 春梅这才笑道:“大妗子还说了,既然咱们家同京里陈大人结了亲,何不拿出些钱财来,好好走走这门亲?” 西门庆一听就懂了,这可正中他下怀了,他一直也在想着如何谋个出身的事儿。闺女西门大姐儿与东京城的陈经济定了亲,他在清河县可是好生风光了一回的。 这陈经济虽还只是个十几岁的愣头青小伙子,但他爹可是开封府的九品知事陈洪。这还不算,陈洪的亲家可是禁军提督杨戬,那可是位了不得的通天人物了!若能打通这层关系,他要个出身还不容易? 以前是惧怕朝中窦氏一族的威势,那杨戬杨提督在禁军中说不上话,这两年来,小皇帝将要到大婚亲政年龄了,众人都在揣测,皇太后窦氏“只手遮天”的局面将要一去不复返了。所以下头的禁军中也就有人不太服窦家人的管束了。 西门庆虽不知这其中事故,却晓得既然大舅哥放了这话,那就是有希望了,瞬时娇妻也不调戏了,正襟危坐道:“好!要花银子我自会想法子,待会儿就使玳安去请了大舅哥来,咱们好好喝一顿酒!” 心里有了“远大前程”,哪里还顾得上大牢里望眼欲穿的潘金莲。 那潘金莲心内将他骂死,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传两回话他都不来,想要再央求李达天,他却再不肯帮她了,只说本就是暗箱操作之事,该小心谨慎才行,找的人越多,闹得越不可开交,到时候大家都落不了好。 而另一头,来旺夫妇终究是堵到了西门庆。 “狗杀才不当值?嬉皮笑脸要说啥?” 来旺夫妻俩只跪着死命磕头,口里求道:“俺们求爹恕罪,求爹饶过俺们一回,以后再不敢了!” 西门庆纳闷,不知他们求的啥,问急了,宋金莲才抽噎着道:“求爹恕俺们无罪,俺才敢说,那……” 西门庆这几日前程有望,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大人大量”的先恕罪了。 “爹您老人家先看看这是啥。”来旺从怀里拿出一方烟霞粉的汗巾子来。 西门庆皱着眉,这物件儿好像在哪儿了见过一般。 “爹您仔细瞧瞧,这东西可是眼熟得很?” 西门庆想了半日,这是女子所用之物,他沾染过的女子委实不少,也分不清是哪个的了,遂怒道:“好狗杀才!还敢糊弄你爹,快说这是哪个小婬妇身上淘来的?” 来旺被怒喝吓住,不敢说话,他老婆在背后捅了他两下,这才又战战兢兢从怀里掏出张纸来,双手呈上。 西门庆被他这模样逗笑,骂了两句,只见上头有五六十字婀娜得很,定睛一瞧,竟是: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1】。 这是一首情诗!而且这婀婀娜娜的笔迹,他熟悉得很,他染指过这些女子,认字的没两个,潘金莲那手婀娜字体他还着意夸过。 “这是哪儿来的?”西门庆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来旺忙只顾着磕头,道:“爹您莫气坏了身子,俺们虽是奴才身,却也知一女不事二夫,既跟了爹,就要冰糖煮黄连——同甘共苦,断没有再朝三暮四,这山望着那山高的道理。可 分卷阅读99 她……她……” 来旺一紧张,就将台词忘了,“她”个半日,却说不出后文来,这在西门庆看来,倒真像是被气狠了的模样,早就不再怀疑了。 宋金莲素来知晓来旺尿性,晓得他单纯就是忘词儿了,忙跪着爬上去,扬起楚楚可怜的小脸,叹道:“她……唉,按理说爹是主子,主子的事儿轮不到咱们多话,咱们越是只认您这一位主子,越是容不得她将您蒙在鼓里。” 西门庆见她颇有两分姿色,嗓子又娇软,说话也中听,就不再看来旺,指着她道:“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自从爹您回了府后,咱们时刻谨记爹说的话,将前后门看好了,不与生人进院,就生怕被人看见,坏了您的名声……可,您猜怎么着?她好端端的在屋里,这事儿也只咱们主仆几人知晓,官差怎会捉了她个正着?” 西门庆不听这个还好,一听勃然大怒,拍桌骂道:“还没拿你们是问呢,她被捉走,害我丢了好大的脸,在知县跟前使了人情,又被大舅哥说教一顿。” 宋金莲啼哭道:“爹啊,奴也好生冤枉呐!自您走后,她整日里搽脂抹粉,一日里换三条裙子,俺们做下人的哪敢多嘴,只是觉着有些不太好,您男子汉不在家,她穿成那样给谁看呢!” 西门庆眯了眯眼,不说话。 宋金莲继续道:“俺们以前就听说她很会这些,她原先那丈夫武大郎就管不住她……想要报与您,却又怕惹您不快……哪知就……那日她被官差带走后,来旺去永福寺角门处,捡到了这两样东西,还问可是奴的,满嘴问‘那野汉子是谁’,险些没打死奴去!” “您说奴冤不冤,这好料子的汗巾子哪是俺这贱躯能使得?俺们虽不识字,却也晓得这怕是不好了,但想着您男子汉的面儿,不敢同您说,好歹她判了徒刑就好,再见不着也就伤不着您的面儿了。哪知今日却听说她要叫您进大牢里去看她……爹啊,您可千万不能去啊!” 说着匍匐向前,一把抱住西门庆腿,满嘴的哭求什么“男子汉最不能伤了面儿”“她欺您没气性儿呢”,全是蜜意”自不必说,那后花园里雪洞子内,葡萄架下,书房里,大厨房下……甚至前头当铺里,都留下了一对野鸳鸯的足迹。 西门庆荒淫无度不必细说,且说迎儿,自西门庆不来烦她以后,心情终于明亮起来。 这日,已经是十月初十了,她也记不清上辈子二叔到底是哪一天回来的,只觉着进了十月份,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就专门让狗儿留意着,若听见敲锣打鼓的,那定就是打虎英雄回来了。 她自个儿则去了乔家,替郓哥儿他爹拾掇院子与堂屋。 乔家虽也有个小院子,却只有两间屋,一间作了父子二人的卧房,另一间稍微小些的就作待客的堂屋。 但乔老爹足不出户,除了隔壁武家会来人,他也没啥“客人”,故那堂屋也是桌子凳子的胡乱放了两样,再过半个月天冷起来得烧炕,这木头堆一处怕引起火星子。 迎儿一面帮他收拾着,一面问:“郓哥儿来信了不曾?” 乔老爹笑眯了眼,道:“来了来了,前日刚来的,说是总兵跟前不缺人,邱衙内要去东京城,特意挑了他跟着去!写信前就要动脚了,现在怕早到东京了。” 能在小衙内跟前当差,不只见识多,而且出头机会也多,迎儿也跟着开心,咧嘴笑起来。 “得了得了,丫头快来坐会儿,你爹从铺子上回来了没?俺叫他下馆子喝酒去。” 迎儿忙拦道:“回了,您自去寻他就是,只馆子还是别下了,俺家里有人做饭哩!”他没地种,没活计挣钱,又不能断了药,哪里来的钱下馆子,可别破费了。 说到种地,迎儿想起上回帮他收的那些镰刀锄头,好奇道:“大叔您种地麽?” 乔老爹沧桑一笑:“哪里种地,出城都成问题了。” “那您咋有恁多的镰刀锄头?” 乔老爹大笑起来:“好丫头倒是聪明!俺那些家什可不是自个儿用的,本是打了卖的,只后来身子不好了,也再做不动打铁的活儿,就只得丢下了。那些已经打出来的卖不出去就留下了。” 迎儿惊喜的眯起眼来:“呀!大叔还会打铁啊?俺咋没听说哩!” “哈哈,这又不是啥好本事,俺打铁时候郓哥儿还穿开裆裤哩,你都还没出世呢,自然不会知道了,恐怕就是你爹也不知道呢。” 迎儿双眼放光,愈发同他攀谈起来:“那大叔都会打些什么物件儿?” “这……可就多了,田地里用的镰刀锄头,家里用的锅碗瓢盆,军里用的刀箭……都会些,俺以前在郓城军里就是做这个的,跟着师傅学了两年,后来上战场不行了,这才……” 老人家难得有遇见爱听他讲古的年轻人。郓哥儿早听得耳朵起茧了,都是他一提头,他就“嗯嗯啊啊”敷衍他,只有迎儿肯认真听,一会儿“啊”的惊呼,一会儿“果真?”的难以置信……竟是最合格不过的听众了……倒是兴致勃发,讲了许多往事。 迎儿其实是个有闯劲的姑娘,但她爹没去过什么地方,也没经过什么事,要讲也讲不出啥来,反倒是姚二叔和乔老爹见识广,她就喜欢追着他们问“哪里怎么了”“后来如何了”等话,每每听得心向往之。 “可惜啊,俺这手艺,郓哥儿那混小子,宁可去踢球也不学,就要被俺带进坟肚子去了……” 迎儿眼睛又亮起来,忙问:“那大叔要寻个徒弟麽?” “嗨,俺这身子骨儿,门都不咋出,招了徒弟来不是误人子弟麽,哪个又愿意来?” 迎儿忙道:“不用啊,也不用您出远门,就在咱们县前大街铺子后的宅子里,您可想去不想?到时候俺替您找几个信得过的徒弟来,不消自个儿上手,只在旁指导指导就成。” 乔老爹还是犹豫,怕自己出去吹了风犯病得吃药,郓哥儿走前留那几十两银子他不敢动,要留着与他娶媳妇呢…… “大叔您就当帮帮俺罢,俺家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租又租不出去,您要不嫌条件简陋,就是住那儿也行的,整日就在火炉子旁待着,不会伤 分卷阅读100 风的……再说了,就是伤了风,俺负责与你医治如何?每个月再与您三两银子的教习费……” “别别别,可别臊俺老脸了,不能要你们钱,哪里还有生病了包医治的道理!” 这么一日日的处下来,迎儿同乔老爹倒是愈发亲厚起来,也不嫌弃害臊,跺着脚撒起娇来:“大叔啊,您就当帮帮俺罢,昨日还是你说的,那宅子空着多可惜啊……” 乔老爹没有闺女,儿子还是个臭小子,还从未见过女娃娃撒娇模样,见她那副亲厚的小女儿作态,倒是愈发羡慕武大郎了,养闺女多好啊,又可人,又贴心,他家那臭小子,主意比他还大…… 对了,那臭小子不是认定这丫头了麽? 她这般能干的小娘子,满清河县打着灯笼也难找,多少人家眼巴巴侯着呢……若他不去帮他守好了……嗯,既然养了儿子,那就得让他娶得起媳妇才行! “好,得得得,俺去就是了。” 迎儿大喜过望!要是她亲爹,她都要抱着他胳膊摇晃了! 正想着呢,狗儿在隔壁扯着嗓子“娘子”“娘子”的喊,二人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出门问“咋啦”。 “娘子快回来!” 第62章武松 且说迎儿说服了乔老爹帮她教人打铁,有了新买卖要做,心里又开始干劲十足了! 正欢喜着呢,狗儿就鬼哭狼嚎的叫起来。 “娘子快回来!”不知是紧张还是咋的,连声音都是抖的。 二人大骇,顾不上锁门,过去问:“咋啦?” 小狗儿满头大汗,脸蛋红通通的,显然是急忙不要命跑回来的。只见他喘了一口气,蹦出一句话来:“打虎英雄回来了!娘子让俺看着的打虎英雄回来了!” 迎儿先是一愣,“打虎英雄”?突然间就狂喜起来,两辈子了,整整两辈子,她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终于回来了! 乔老爹满头雾水,怪道:“啥打虎英雄?” 狗儿“咕噜咕噜”灌了一碗茶水下肚,急得火烧眉毛道:“打虎英雄正游街呢,就是打死老虎的好汉哪!刚从县衙出来,游到守备府前去了,现在怕是要到县前街了!咱们快走,还能赶上去瞧瞧!” 迎儿也来不及解释了,只说“那是俺二叔”,就一个箭步冲出门去,那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男孩子呢。 待她跑到县前街,人群蜂拥而往西边去,往日热闹的大街上居然没几个人,说万人空巷亦不为过,就是偶尔见了人,也都是吆喝着往西边去的。 武大郎和翠莲正守在铺子里,见她二人,就问:“你们两个火急火燎的打哪儿去?也是去看啥打虎英雄的麽?” 狗儿高声答:“是哩!那可是了不得的,我爹都没听过,这世上居然有能活生生打死老虎的人。” 武大郎也有些惊奇,道:“是好生奇怪哩,不过你们俩还是别往人堆里凑了,小心你们小人家家的被踩了……不若就在铺子里乖乖坐着,总之他要游街,总能游到这儿来的。” 翠莲也劝道:“是这道理,你们别瞎跑了,来乖乖的喝银耳汤,不够甜还能放冰糖,就在这儿坐着便是。”说着就来拉迎儿。 迎儿已经忍不住马上就要见到二叔的激动了,哪里顾得上吃什么汤,但狗儿终究是个小孩子,一听有甜丝丝的汤喝,果然脚下就走不动道了,眼珠子在迎儿和翠莲身上转,犹豫不决。 迎儿轻笑一声,难为他了!罢了罢了,她都活了两辈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淡定,反正队伍是要绕清河县城一圈的,横竖都能见着哩! 遂也进了铺子,想着二叔肯定是骑着大马在日头下暴晒的,应该会口渴,提起茶壶一看是空的,赶紧去后头煮了壶茶水来,可惜好茶叶放家里待客了,没舍得拿铺子上来。 迎儿不会忘记,上辈子二叔虽不善言辞,但待她却是极好的,衙门里老爹赏的鸡鸭,他都会专门留一半没吃过的回来与她,背着潘金莲让她快吃。 有一回吃得急了,忘记擦嘴,那嘴唇上亮晶晶一层油,被潘金莲看到了,审了她两日,身上皮肤被拧得青一块紫一块。年幼无知的她,不怪自己懦弱不敢反抗,反倒怪二叔害她,若非他给她肉吃,继母哪里会打她。 潘金莲借此还同二叔攀扯过,说什么她也“几日未沾油荤了,想尝尝肉味儿”,她二叔迫不得已又拿钱买了酒肉来……可惜她和她爹都没吃到过,全被金莲一人吃了。 为此她还暗怪二叔不好,怪他只顾着听母老虎的话,置她这亲侄女于不顾。 后来,二叔想要再拿什么与她,她都又怕又气,不,又馋又怕,流着口水不敢与二叔亲近,心内却又赌着一口气。再然后,他可能觉着侄女大了,他也不好再亲近,或许自己也是个粗枝大叶的男子汉,被拒绝了几次也就没法再上心了。 所以,她本应该亲近他的,本应该告诉他她爹的真实死因的,本应该及时劝住他让他别冲动杀人的……她都没有。 可以说,二叔悲剧的一生,也有她的“功劳”。 幸好,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还能弥补。迎儿眨眨眼睛,抖落睫毛上的泪珠子,忍下心头酸楚,同翠莲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真是个孩子,这热闹有啥好瞧的?居然一刻钟都等不了了!” “对了,后头屋子想好要咋整了没?” 迎儿点点头,正要说打铁之事,突然就听见不远处有嘈杂声传来。她忙站起身,伸长了脖子往西边看,挤攘不开的人正从大街口过来。 “打虎英雄来了!快看!”狗儿指着那边,铺子里几人也都眯着眼朝那头看,可惜隔得远,人又多,还真看不清什么。 “武大叔,你说能打死老虎的人,得有多威猛啊?” 武大有些犯难,他连老虎都没见过,只知道是会吃人吃牲口的,哪里晓得它的克星什么样?不过在小孩子面前不能丢了份啊,遂估摸着道:“怕是得有八尺高罢?胳膊上得生铁块一样的紫肉罢?那一个拳头得有小碗那么大,瞪起眼睛来能把人吓死……” 迎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可怜的二叔啊,绝对想不到他亲哥哥是这么形容他的! 其实二叔哪有这般骇人?他以前听隔壁老王婆编排时,也以为他定是凶神恶煞,气粗如牛,但真正的嘛……嗯,见了就知道了! 果然,嘈杂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眼见着**丈外,顶头是四个背刀提枪的汉子,正合力一人一足的抬了只花皮的吊睛白额大虫,此时那大虫如破布袋一般,软手软脚悄无声息,鼻子嘴巴耳朵眼睛都有干涸了的血迹……居然被打得七窍流血了?! 迎儿大惊,四人抬都抬不动的死老虎, 分卷阅读101 张牙舞爪的老虎,硬生生被他打得七窍流血?!这不是天生神力可是什么?怕是满大宋朝也再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迎儿与有荣焉的挺了挺胸膛。 片刻后就看清那死老虎背后,男女老幼簇拥着一人一马走过来,那白马老高了,比她家小毛驴后腿落地站起来还高哩!马上坐了个穿玄衣戴大红花的年轻男子,只见他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堂堂正正,方脸阔额,鼻子挺直,面皮也不甚黑,也没有满脸络腮胡,更没有眼睛瞪得铜铃大。 可能是阳光刺眼,他还微微眯了眯眼,衬托得一双入鬓长眉出彩极了。 翠莲“呀”的惊呼了一声,呆呆看着那马上男子,感慨道:“未曾想到,打虎英雄居然是这般出彩的人物!” 迎儿下意识的挺挺胸脯,与有荣焉。所有人在见过武松之前,都只当他是张飞样的武夫长相,却不知他其实生得副好样貌。这种“好样貌”不同于西门庆的油头粉面,鼻子眼睛都精致考究。武松五官却无一样精致,俱只稀松平常,但拼在一处就是说不出的好看。 而最吸引迎儿的,是那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正气来……迎儿也说不清,若定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二十五六的男人身上居然有股少年人的味道。 嗯,就似是长大了,成熟了的郓哥儿。 但他又不同于郓哥儿之处,便是有些讷言,或是吝言。他的少年气是从一举手一投足间体现出来的。 武大郎本来并未注意那打虎英雄,只好奇的多看了两眼前面的死虎,听翠莲惊呼,忙抬起头来,一看也跟着“呀”的惊呼一声。 似是难以置信,他又使劲揉了揉眼,指着马上之人皱眉,想要说话又生怕造次了。 迎儿见人群已经快到自家铺子前了,忙道:“二叔回来了。”也未指名道姓,未说人在何处,但就是这种暗示,突然间就给了武大郎莫大的勇气。 “兄弟!”武大小声的唤了句。 可惜街上吵闹太过,那锣鼓声,唢呐声,人群喝彩声此起彼伏,马上之人眉头也未皱一下,一步步离铺子更近了。 迎儿又加把火:“原来这就是俺二叔啊,好威武!”语气里是满满的钦佩与赞叹。 果然,武大又被鼓舞到,大声道:“兄弟!” 这一声突如其来,前头抬虎的四个猎户抬头来看了他一眼,唬得他又倒退两步。迎儿叹了口气,他爹的胆子真是……别人就瞧了他一眼,居然怕成这样,与二叔可真是天壤之别啊! 这可是在县人面前立起来的绝佳时机啊,你是在认自己亲兄弟,又不是做啥见不得人的事。迎儿忙道:“爹啊,你再叫大声点儿,二叔哪里听得见?” “兄弟回来了!”这一声就鼓足勇气了,不止马上之人,连围在他身旁的县人都抬起头来。 只见马上那人循着声音看过来,见个妙龄少女,正亭亭玉立于不远之处,眉眼间瞧着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双顾盼神飞的丹凤眼。 “好兄弟!” 再听这么一声,居然是说不出的熟悉与亲热,男子视线一转,这才看见少女旁矮了半个头的位置,有一张上窄下宽的方脸,那脸上有几个细小的麻子窝,而咧开的嘴唇下露出两排洁白饱满的牙齿……整个人有些白胖,看着像,又哪里不像。 他记得自己兄长是这般身量没错。只是,兄长的面皮紫檀,没有这般白,更不会这般自信满满的咧嘴大笑,笑得露出牙床也不在意。 “好兄弟!你可还认得哥哥?”这一声就有些哽咽了。 男子顿时如当头棒喝,触电一般,与汉子熟悉的殷切目光撞上,那眼里有泪光微微闪烁……登时一把拉住缰绳,箭步跳下马去,大力推开挡在跟前的众人,两步来到铺子前。 “可是……哥哥麽?” 武大一激动,只来得及“诶”“诶”的应了两声。 迎儿也激动得心口砰砰直跳,忙打开铺子小门,推了她爹出去。 武大郎似木偶一般,由闺女推着一步一挪的走出来,小门外就是个三四阶的石梯,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武松,不料一脚踩了个空,只来得及“啊”的叫一声,就朝着石坎下大街面栽过去。 迎儿眼睛一闭,不忍看那画面,心想:完了,她不该推她爹的,现在好了,全县的父老乡亲都要眼睁睁看着她爹摔个狗啃泥了……嗯,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姿势下去还真就是狗啃泥了! 果然,人群“嚯”的叫了一声,像炸开锅了一般。迎儿不得不睁开眼去,却见她爹被……她叔抱在了怀里!! 因二人身高差距甚大,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爹被她她叔完完整整的抱了个满怀。 “兄弟,真是你麽?”武大话说得含糊,估摸着是被闷在武松怀里了…… 迎儿忙跟出来,蹲下~身行了一礼,道:“迎儿见过二叔。” 武松这才放开武大,挑着长眉看看迎儿,又看看武大,突然就“噗通”一声朝他跪下去。 迎儿忙避过去,武大就被兄弟跪了个直挺挺,只听他哽咽道:“俺哥哥!兄弟……兄弟可终于寻到你了!” 武大紧张得搓手,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要说个啥,只求助的看向闺女。迎儿叹了口气,觉着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兄弟相认就行了,哪里管得了礼仪形式。 围观之人已经将铺子围得水泄不通,有认识的就小声问武大:“这是你啥兄弟?” 武大愣愣道:“是……是俺兄弟。” “啥兄弟?”语气里有点儿不耐烦,又问:“是亲兄弟麽?” 武大忙不迭点头。 就有人嗤笑一声:“你咋可能有这样的兄弟?怕不是胡吹的罢,打虎英雄哪是这般好认的?”这人迎儿识得,就是以前摆炊饼摊时专门用隔夜肉包子忽悠他们的刘二郎。 武大被问住,亲兄弟就是亲兄弟啊,让他怎么说,难道还非得滴血认亲不成? 似乎是质疑他还不够,刘二郎居然开始奚落起来,上上下下看了武大一圈,又看了看武松,摇头摆脑道:“非也非也,一个三寸丁谷树皮,一个威风堂堂,这哪里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哦,莫非当年你娘生你时将孩子扔了,反倒养大了你个傻胞衣?只要是姓武的,就都是你兄弟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迎儿一年多的努力,县里人虽不会再无端羞辱武大,但见他铺子生意蒸蒸日上,连着买了两处大宅子,眼见着曾经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人居然过得比自己好了……这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种“不是滋味”不至于让他们主动找茬羞辱人,但见他被羞辱时也会凑个热闹,跟着取笑一番……毕竟于他们而言又不会损失啥,又能出了心头这股“不是滋味”的气。 迎儿大恨!正要替她爹出 分卷阅读102 头呢,突然,就听一声清咳,虽只简简单单的“咳咳”两声,却让人不再敢出声,人群笑声慢慢都静下来。 只见武松仍跪在地下,说道:“休再取笑,俺哥哥便是俺哥哥,我武松在此说一句,昨日之事已如昨日死,从今开始,若有人再拿甚诨号安在俺哥哥身上,别怪俺拳头不认人。” 说着抡起拳头,朝着膝盖旁的青砖捶下去。迎儿也未见他如何用力,没有刻意咬牙切齿,没有刻意青筋暴起,就那么普普通通一捶,其轻松自如似只掸了掸衣袖上的灰……那青砖的街面就碎了。 随着上头砖碎,街面还凹下去一个拳头大的坑! 众人大骇,这才真正见识到“打虎英雄”的威力! 前头那四名猎户惊呼出声,抱拳道:“果然是打虎英雄名不虚传,当晚天色已晚,俺们不敢上冈,未曾亲眼得见英雄神力……如今一见,莫说一头大虫了,就是再来两头也不成问题!英雄且受俺等一拜。”说着便朝他一拜。 其余众人鸦雀无声,尤其是带头取笑的刘二郎,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断缩着身子,想要躲到人后去。 武大郎这才想起来,赶紧双手搀起了兄弟,望着他高大威武的身躯,点头叹道:“你……又长高了。” 众人听他这神来一句,尤其是他又矮又胖,站在有他两个高的武松跟前,就像矮树桩之于玉立青松,对比太过鲜明,都被他那“又长高了”给逗乐……只是想笑又不敢笑。 武松也看着他道:“哥哥精神头倒好。”似是欣慰不已。 众人这才相信他们真是亲兄弟了,再仔细瞧二人长相,虽身量上天差地别,但头面骨骼却有些像。二人都是方脸,只武大窄额,武松宽额,故显得一个堂堂正正,一个略有些懦弱。再看那眉毛,都是入鬓长眉,但生在宽额上显得极其出彩,有如点睛之笔,生在窄额上就显得毛发浓密不清爽了。 不由得都在心内感慨起来:一母同胞的兄弟……真是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啊! 武大指着迎儿道:“这是你侄女,叫迎儿的,你出去后才生的,今年刚十四岁。” 迎儿忙上前见礼,清清脆脆的喊了声“二叔”。 武松道:“怪道方才瞧着眼熟哩,原是像极了俺嫂嫂。”说罢用眼在铺子内搜寻,见一妇人垂首,也不便细看她面容,只当就是嫂嫂陈氏,忙躬身行了一礼,口称:“嫂嫂有礼了,这多年家里多亏嫂嫂操持,兄弟俺感了些。前世他方回来时也是这般待潘金莲的,进退有礼,感深,又器重他武艺了得,如前世一般,封了他个巡捕都头,专在河东水西擒拿贼盗,倒是直接空降成了李清寒的顶头上司了。 迎儿暗自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让二叔做好这巡捕都头,最好是能升官发财,再不能似上辈子一般沦落梁山泊。 第63章倚仗 大宋仁和十四年十月初十,这个日子,武迎儿终生不会忘记。 清河县的男女老幼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他们亲眼见证了最不可能是亲兄弟的两人认了亲,还见识了打虎英雄的威风——不止赤手空拳打死了老虎,还轻轻一弹就“弹”出个坑来! 武松游完街,又领了赏,迎儿跟在他后头目睹了全过程,直到知县道:“晚间酉时二刻,县里在迎客楼设了宴席款待,好汉可携家眷前来。” 人群才散了。 武松走了两步,回头道:“丫头叫迎儿是罢?你们现住何处?” 迎儿笑眯眯跑上前,微微落后他半步,说道:“恭喜二叔当了都头,以后咱们家在衙门也有人了!以前的事俺也不知,这几年俺爹在县前大街上摆摊卖炊饼,后来攒了钱租了铺子,也卖炊饼。上个月 分卷阅读103 刚买下那铺子来,就二叔今日所见之处,也卖炊饼哩!” 武松被她这也“卖炊饼”,那也“卖炊饼”的逗乐,大笑道:“好丫头!俺哥哥嫂嫂做的炊饼委实不错,这几年在外头做梦都是梦见吃家里的炊饼哩!” 说到了嫂嫂,他心绪低落得很,问:“你娘她……是何时没了的?” 迎儿对自己亲娘那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武家搬来清河县前的记忆,她一片空白,像是被齐刷刷抹去了般,不止家在哪条街哪个巷,有几间屋养了什么牲口记不起了,就连亲娘的音容笑貌都毫无印象……那几年在她记忆里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不过也不奇怪,两辈子她都是七岁搬来的,七岁的小儿能记下多少事儿?而她上辈子又遭遇恁多不幸,随着时日的久远,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武松见她居然想不起来亲娘了,倒是可怜见的,也望着远方叹了口气,道:“罢了,想不起就罢了,以后同你慢慢说便是。你娘待俺真是长嫂如母了,不仅不嫌俺惹是生非,还说服你爹拿出所有钱来供俺上学堂……” 迎儿心道:那真是待人无私了,自己都吃不饱饭还要送游手好闲的小叔子上学堂。 “你娘常说,唯有读书以明理,明理方能成人……可惜俺那时候混不吝,辜负了她一番好心,许多道理都是自己出去闯荡了才懂得。” 迎儿接嘴道:“俺不识字,也不知俺娘怎么样,只知道只要二叔好好的回来就好了,当上都头那更是光宗耀祖了!” 武松听她不识字,微微一愣,随即想到怕是生计艰难,他不在这多年,他们父女俩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心内愈发苦楚。 见他愧疚,迎儿旁的也不说,只又说自家买了牛皮巷的房子,领着他回“家”……嗯,从今往后,那就是他们真正的家了! 才进巷子呢,家家户户大门半开,阖家老幼站门口看着这位“打虎英雄”,有胆小些的就猫在门后,光露出双眼睛来。迎儿抬头挺胸,故意挨着武松走,只差在脑门上写“这是俺叔”来耀武扬威了! “哟!迎儿二叔回来了?”有个女子说了句,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想要看这好汉如何说话,听说今日在街上可厉害了。 迎儿见武松面露疑惑,忙指着那妇人道:“二叔,这是俺家大街坊杨大嫂子,俺家官司还是她帮着奔走呢,买这宅子也多亏她鼎力相助,可是咱们家大恩人了!”意思显而易见,你可同她来往。 武松果然是个聪明的,听见“官司”亦不动声色的记下,对孟玉楼抱拳,诚心诚意道:“多承大嫂子帮衬,大恩不言谢,武松在此拜谢了!” 那孟玉楼被“英雄”奉承得满面羞红,本也不是扭捏小性之人,但此时却有股说不出的欢喜与满足,喜得说不出话来:打虎英雄是她家街坊!打虎英雄还同她说话了! 迎儿小心思得逞,眼珠一转,见个小娘子正在门口看着她似笑非笑,那眼睛在他们叔侄二人间轮转,又悄悄指了指武松,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二叔,这是俺朋友,以前待俺父女俩可好了,俺爹前几日病了她还买了东西去西大街上看过哩!俺爹整日叫她上门吃饭,比俺这亲闺女还亲哩!” 哥哥病了?武松听得心内一动,挑了挑眉,笑着对来仙儿道:“那可得多谢小娘子了,以后有空常来玩耍。” 来仙儿红着脸应“是”,心内后越愤怒,怒发冲冠又做出鱼死网破之事来,那她重生一回意义何在? 想着就脱口而出:“二叔你回来了,可得替俺们评评理。”便不顾武大阻拦,嘚吧嘚吧将她爹怎么娶了潘金莲,她怎么同西门庆勾搭,她爹怎么被打,她怎么请人打官司……毫不害臊的说了。 当然,为了不绪,她都尽量心平气和的叙说。 但饶是如此,武松仍听得咬牙切齿,双手紧握成拳,一字一顿问:“那叫西门庆的是何人?” 武大郎忙道:“他是俺们县里头等富贵人家,你莫冲动,咱们躲着些就是……况且现在潘氏也发配走了,咱们也就再无瓜葛了。” 迎儿怒极反笑,他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记吃不记打了!前几日他主仆几个上铺子里恶心她又算怎么回事?他们想要夹起尾巴过日子,他却不依不饶呢。 “哥哥你也忒软,我武松在外行走多年,只奉行一条,便是有仇必报。” 武大被说得讪讪,狗儿也一脸紧张,大气不敢吭一声。 “俺也觉着二叔说得有道理,俺们有仇就得报,不报他还当咱们全家都软骨头好欺负哩,就是要磕磕他的牙,才能让他晓得咱们姓武 分卷阅读104 的可不是好惹的!” 武松眼睛一亮,挑挑眉看向侄女,见她抬头挺胸,眸子里全是自信,忽然就觉着欣慰不已。还好,侄女不似他哥哥。还好,侄女能护住哥哥。 这一世才第一次见面的叔侄二人,居然有了默契,挑挑极像的眉头,对视一眼,某种共识就此达成! 有了共识,二人都不怪武大了,早没了那股气愤,嗯,至少明面上是没有了。迎儿又替他们续了茶水,自己坐在下首,静静听着二叔说话。 “哥哥铺子生意如何?” “还……还好,养活一家子人不成问题。”说罢又问他这多年都哪儿去了。 武松只捡了平淡的说,说是当年年少气盛,见不惯恶霸横行乡里,失手打“死”了人,惊慌之下对兄嫂不告而别,逃到少林寺去躲避。寺里有个带发修行的周侗师傅,见他身量彪悍,天生神力,不忍他荒废骨骼,遂教了他武艺,这一学就学了十年,这师徒情分之深重,可见一斑。 武大感慨一句:“这周侗师傅倒是个好人哩!” 武松点点头,接着说后来周侗得了贵人赏识,往东京城去了,走之前问他可愿意同去。 “那二叔为何不去?”迎儿迫不及待问出口来,虽他未说那“贵人”是谁,但东京城来的,肯定是了不得的!若跟了去说不定能谋份更好的前程呢。 武松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道:“俺本乡野之人,爹娘去后,多蒙兄嫂看顾才能苟活于世,离家十年,只一心挂念兄嫂,想要再见一面……况又闻当年打死之人,只是装死逃遁而已,俺也未真正在官府落下案底来……” 迎儿算了一下,照她爹说的,二叔不辞而别时,她娘刚怀上她两月余,那她现在都十四岁了,二叔学武只学了十年,还剩四五年的时光不知去了何处……他方才听自己说他“没去东京城”时,还顿了顿,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莫非,其实他早已经去过东京城了?! 迎儿为了验证自个儿猜测,试探着道:“二叔果然是在东京城见过世面的,俺最远也才去过济南府。” 武松又是一顿,见她那想看自己又不大敢看的眼神,还有些闪躲……登时又笑起来。 “哈哈哈,好丫头!倒是有颗七窍玲珑心,还啥都瞒不过你呀!” 武大郎不解其意,只有些木愣愣的望着二人。 迎儿松了口气,看来是猜对了!而且二叔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自己试探他!果然亲叔叔就是亲叔叔,血浓于水呢,迎儿下意识就起身跺了跺脚,嗔怪道:“二叔真是欺负人,都不同俺们说实话!” 上辈子的她不是被打就是被骂,从来不知撒娇为何物,这一世刚回来那一年也是胆战心惊,只有买了房子顶下铺子后,她才渐渐有了这年纪该有的少女姿态。 尤其是现在二叔回来了,陡然间有了依靠,还是强大的倚仗,她心内说不出的满足与自豪,居然对着才见第一面的人撒起了娇。 有侄女真好,武松心内说不出的满足。 迎儿这贼丫头是最会看人眼色的,一见二叔眼里的笑意,隐隐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是在郓哥儿眼里也看到过……嗯,那是种能让她随意提要求的“鼓励”,那是明晃晃的“真拿你没法子,要什么都满足你”……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这就叫宠溺。 但她知道打蛇上棍,忙顺着问:“二叔真去过东京了?!” 武松笑着点点头。 “去了多久”“去做啥”“为何又离开东京了”……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砸下来。 武松笑得愈发眉目舒展,道:“去了三年,陪着俺师傅去的,后来想念哥嫂就回来了……” 武大郎见他们叔侄俩说得投缘,就道:“不着急不着急,你们慢慢说着,俺上街买酒去,你们要吃啥都说,俺记下来一道买回来!” “哥哥别忙活了,俺应下知县相公,待会儿得去迎客楼赴宴,你们也要跟俺去的。” “这不行!” “这哪成?!” 父女二人异口同声否决,同县老爹吃饭?他们哪里敢想,只一个劲的摇头。 他们这样的态度,武松一点儿也不意外,采取“各个击破”的策略,先对迎儿道:“好丫头,你可好生想想,咱们现在去只当露个面,得让旁人知道,咱们是一家人,今后有了俺在,看哪个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你们!” 迎儿一听,还真是这道理,反正知县说可以携家眷的时候她也听见了,有这光明正大可以出头的机会,为啥不去?若怕县老爹,那她埋头猛吃就行了,至少吃回本来……也不亏。 “哥哥你可不能不去,俺都同知县回禀过了,你若不去,俺如何交差?出尔反尔惹恼了他,俺这都头怕是不消做了……”这是要用苦肉计诈他呢! 果然,武大的表情就扭曲起来,是去?还是不去?去了他胆战心惊食不下咽,不去他兄弟本有了大好前程却被他断送掉……心内挣扎一番,还是兄弟前程要紧,也只得应下。 当下,狗儿给他们烧水洗头洗澡,迎儿则去楼上最左首那间屋子收拾出来,这两个月已经慢慢置办齐全了家什,什么一丈宽的雕花大床,绣了青松的一人高屏风,靠墙的架,以及靠窗的盆架,上头铜盆方巾样样齐整……全是新的。 只消抱出现成的洗干净的被褥铺上,二叔的卧房就收拾好了。 “二叔来瞧瞧,还有啥需要添置的,俺们明日去买来。” 武松早已将房前屋后的转了一圈,见她还单独给他布置了房间,心内欢喜又满足,嘴上却道:“诶,何须如此破费,俺在下头同你爹睡一处就是了……等俺去了衙门报道,自有班房可以安置。” 迎儿嗔道:“俺不管,咱们一家人就得住一处,你可得管着俺爹些,别让他耳朵根软,再上了旁人的当!” 武松哈哈大笑,跟着她进去瞧过,没有不满意的。迎儿又提醒他,后窗别开太大,怕还有蚊虫。 又惹得武松大笑,道:“俺在外头风餐露宿都过来了,可不讲究那些。”心内却觉着这侄女委实妥帖,倒是愈发羡慕起哥哥来了。 待几人收拾妥当出了门,已经是酉时初刻了。只见武大一身宝蓝色的合身绸缎衣裳,武松仍是白日间那身玄色衣裳,迎儿说要去买身新的,但被他拦下了。一出门,又在巷子里遇到街坊,不敢同武松说话,都来找武大攀谈,问他去哪儿,夸他这身衣裳好看……原是一整个下午都猫在门后哩。 迎儿见武大扭捏,生怕众人听不见,就大声道:“俺们去同县老爹和守备大人吃饭哩!” “嚯,这可了不得!多少人连县老爹的模样都未见过,你们就要同他喝酒 分卷阅读105 了,可记得提提咱们牛皮巷啊,三年里一起治安事件都没出过,夜不闭户都没事的,可太平了!”这是这一带的里长,以前都不带正眼看武家的。 迎儿代她爹应下,又说了些杂七杂八的。 待走到迎客路前,立马有小二迎上来,道:“想必几位就是打虎英雄的家眷了,相公们还没来,小的先引几位上楼。” 几人上去,见已经坐了几张本县的熟脸,有当初打过潘姥姥的张大官人,有“福运来”钱庄的大掌柜,还有其余几个米行、油行的大官人,剩下几个虽不认识,估计能成为这宴座上宾的都是当地乡绅豪强了。 当然,这种场合哪里能少了西门庆。 只见众人都主动迎上来,热情的招呼三人,有同武松攀谈的,有同武大套交情装亲厚的……当然也有先同迎儿说话的——西门庆。 迎儿兀自得意,以前没倚仗的时候她都敢不理他,现在有了武松撑腰,那更是眼风都不扫他一个。 气得西门庆咬牙切齿,心内日爹倒娘的骂了半晌,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怕武松知晓他与武大郎的纠葛,会来寻他晦气。 可惜包括他在内的众人都想错武松了。 后来事实证明,这是小看武松了,能陪着周侗在东京城待过三年的人,不再是他们以为的莽夫了。 酒席很热闹,众人很热情,武家三人出了好大的风头。只是素知他们恩怨的,见武松全程未为难西门庆,别说为难了,还主动敬了他酒……都失望极了,暗地里揣测,看来这新任的武都头也是个软和人啊,白费了那一身好力气!要换了他们,敢给自己兄弟戴绿帽的,他们不说大卸八块,至少也要在嘴头上给他几个挂落吃吃。 迎儿时刻注意着二叔,见他听闻谁是西门庆时,神情微微顿了顿,脸上笑意不变……这就好,不要再意气用事了。这也是她今晚跟着来的目的,若有个不备,劝住二叔,劝不住,那就是死皮赖脸化身树袋熊也要拉住他。 他的命,他的前程都金贵非常,西门庆那就是坨臭狗屎,不值得他赔出一生。 三人吃得醉醺醺,直到戌时二刻才往回走。武大可能真是吃醉了,又被县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糖衣炮弹围攻,居然心情好到哼起小曲儿来,兄弟俩搀扶着,踉跄着往回走。 迎儿也跟着女眷堆里喝了两杯,但好在人家见她是个小姑娘,也没怎么灌她,意识还清醒得很,跟在他们身后,慢悠悠的顺着街边走。 东大街上有灯笼照亮还好,一到了牛皮巷,只杨家门前有光,其他人家都黑洞洞的关门闭户了。武大和迎儿早走惯了这条路闭着眼也不成问题,武松就只能扶着墙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迎儿正奇怪,咋狗儿也不提个灯笼来接一接,没注意脚下青砖松动了块。突然,一个不防,她也吃醉了酒似的踉跄一下,眼见着就要双膝跪地了…… 好在,下一瞬间,就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那手很大,手掌肉有点薄,手指细长有力,还有些微的潮湿。 不是狗儿! 迎儿大惊,眼见着爹和二叔已经快到家门口了,刚要大声叫出来,就有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别怕,是我。” 第64章厚脸皮 这声音她熟悉极了,就在不久前才听过的,今早她都还在他家收拾屋子呢……他就回来了。 才去了三个月,咋就能回来了,莫非是没钱了?或是犯错被总兵府除名儿了? “你咋在这儿?”少女的声音又急又快,似乎是紧张和害怕交缠的。 少年满身的风尘,突然间就不觉着累了。 “咋不说话?可是真的出事了?” 前头武大一进门就靠着墙根爬了,只武松终究是习武之人,五觉过人,醉醺醺的回头问:“迎儿同谁说话呢?” 二人被唬了一跳,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屏住呼吸。 武松见无人应答,又摸到大门旁,将要跨出一只脚来,看样子是要出来看个究竟了。 迎儿大惊,二叔的“威力”她最清楚的,这瘦猴子似的乔郓哥哪里够他一个拳头揍的,忙出声道:“二叔你们先回去,俺遇着来仙儿了,同她说两句话就进去。” 武松这才道:“嗨,你两个丫头,怪吓人的,有啥要说的进家里来说,俺们这就回房去,不妨害你们……”说着也就进屋了。 二人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下来,迎儿才发现自己手上热得要命,像要被烧着了一般,她不自在的动一动……动不了。 嗯,再动一动……还是动不了。 那就再动一动,触到外头那火烫的大手,她才反应过来,难怪这么热呢,是郓哥儿紧紧捏住她了……他更烫多了。 “你……” “你……” 两人一起开口,等发觉过来又都笑起来。 郓哥儿道:“你先说吧。” “你啥时候回来的?” “今日天黑半晌,赶在城门将关前才进城的。” 迎儿就嗔道:“咋非得磨到天黑,就不能走快些麽?又不是三岁小儿了,还在路上贪玩,也不怕我告诉乔大叔去……” “我前天夜里就动身了,一路上都快马加鞭呢。”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没在路上“贪玩”,他又指着他家院子道:“你听听,马都累了哼哼呢。” 迎儿“噗嗤”一声就笑出来,这混小子,什么跟什么嘛,马又不是人,哪里会哼哼了? 不过她也去过济南府,知晓那距离,就是光到临清城都得两天一夜呢,再到清河县还要一天,忙问:“你咋才花了两天一夜?莫非是插了翅膀飞回来的?” “没插翅膀,却把我屁股都磨破了。” 迎儿用另一只手捶了他胸口,嗔道:“走开,胡说八道啥呢。” “不信你自己看!”说着就故意想要转过身来与她瞧。 迎儿羞臊得脸都红了,骂道:“不要脸!也不知道在那军营里干嘛了,好的不见你学,只学会说下流话了!” 郓哥儿的脸皮子真厚了,她骂他“下流话”,他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心内有些小小的得意,又凑近她耳朵旁问:“哪个下流了?” 迎儿:…… 这个哥哥变了,她不要了! 见少女不再像以前的张牙舞爪,连伶牙俐齿都没了,少年愈发得意了,看来那些老油条说的对:女人嘛,哪有降服不了的,只有不会调教的男人! “你哪儿来的马?” “借的。” “同哪个借的?这可是金贵牲口,你得好生爱惜着,我家有梳毛的毛刷呢,你明日拿去与它梳梳毛,还有那蹄子,也得爱护好了。” 郓哥儿点点头,随即想到黑夜里她又看不 分卷阅读106 见,就道:“好,我记下了。那头小毛驴还好麽?”咦……天黑看不见? “好着呢!俺爹和狗儿可喜欢它了,都舍不得骑,整日好草好料的养着,都快成咱们家的大少爷了!人舍不得骑,物舍不得驼的……啊!” 迎儿手上被他重重捏了一下,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你……你捏我做甚?”少女的声音满含委屈。 “疼了?上回不是说不疼麽?”可能是夜色太深,也有可能是旁的缘由,少年的嗓音突然就喑哑下来。 “上回?你啥时候还捏过我了?莫非是……嚯!怪不得!我就说呢,第二天起床只觉着手疼,原来是你捏的!”迎儿说着也用另一只手去捏他外面的大手,见捏不动,里头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那只手就开始乱动,像一头小猪仔四处乱拱。 真是好一个“里应外合”。 手心像被柔软的小猪仔拱到,手背像被小猫猫的肉垫子碰到……郓哥儿心内酥得不行,那耳后脖颈已经竖起了鸡皮疙瘩。 竟然是说不出的舒服。 于是愈发不阻拦了,只恨不得她一直“拱”他“碰”他不要停哩! “娘子,二叔让我来瞧瞧,你回来了没,人呢?”狗儿站在院里,一面使劲揉眼睛,一面自言自语,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一字不落的被二人听去。 迎儿也不敢再乱动了,赶紧打发他:“外头冷了,你快回去睡吧,俺再说两句就进门了。” 狗儿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果然敌不过周公的魅力,回房去了。 “你冷麽?” 迎儿摇摇头,小声嘀咕:“不冷,还热哩!” “我也觉着热,十月天了为啥还这般热……”嘴上说着热,手却不放开,将她两只手都包在手心,心内说不出的满足。 这时候的武迎儿,终于知道热了,用手肘拐拐他:“热死了,快将我放开。” 郓哥儿的脸皮果然是厚了,还厚得不像话:“就不放,你能咋滴?” “混蛋,不放我可喊人了啊!” 郓哥儿有恃无恐,连身子都慢慢靠过来,凑到她耳朵旁“诱哄”道:“你叫吧,被人看见正好,明日就让我爹提着……”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慢悠悠的给了迎儿足够的反应时间。 她就是再迟钝,也隐隐约约猜出他说的“提着”什么了,应该是糖酒之类的上门罢,上门做甚?她脸“刷”的就红了,赶紧截断他:“好好说话,你胡言乱语些啥,俺要回去了!” 说着就大力甩开他的手,郓哥儿不防,被她推了个踉跄,眼睁睁看着她跑进门去。 但她并没有立马关门,郓哥儿眼神一动,自觉这是个挑破窗户纸的最佳时机,什么“哥哥”不“哥哥”的,谁是她哥哥?才不要做她哥哥哩! “哎哟……哎哟……”郓哥儿慢慢的、悄无声息的蹲下身去。 那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迎儿听见,而关了门窗的武家人却又听不见。 迎儿皱着眉头,有点紧张,怕自己没轻没重推倒了他,或是撞墙上,或是磕了鼻子脑袋的……他本来就够傻了,再磕碰成傻子,那乔大叔可咋整? “你咋啦?” 巷子里一片寂静:…… “喂,说话啊,是不是我怎么着你了?” 回应她的只有两声“哎哟”,气若游丝,好像伤得挺重。 迎儿愈发害怕了。她听来仙儿说过,以前潘姥姥在的村里,有两家人给田里庄稼争水,争得打起来,有个小闺女也去帮被打的哥哥,下手重了将对方推撞到河边石头上,流了一地的血……再醒来就成了傻子。 那家人闹到衙门里去,闺女家赔了二十两银子不说,还得将小闺女嫁与那大傻子,只因他傻了再娶不着媳妇,她得替他们家传宗接代……多可怜呐!如花似玉的闺女要嫁个傻子! 而此时,她觉着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倒霉的如花似玉的小闺女了! “你……流血了没?”若流了一地的血,那估计傻定了! “哎哟……我……我也不知道,头上黏糊糊的,还有股血腥味,怕是……哎哟……” 迎儿大骇,顾不上想七想八了,赶紧跑出门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乔郓哥成大傻子!她不要嫁给他传宗接代!她宁愿赔钱,赔几百两都行! 见他还蹲地下抱着头“起不来”,迎儿愈发担心了:“可还起得来?我去给你喊大夫,你等着啊,千万别闭眼睛别睡着,我马上就回来。” 正欲拔腿跑出去呢,地上的人突然一把拉住她手,“嘿嘿”一声笑起来:“逗你呢,你摸摸,哪里流血了,好端端的呢,别怕啊……” 迎儿一惊,又一喜,继而是大怒,一把甩开他的手,趁他还没站起来,又“啪”一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王八蛋!让他骗她! “哎哟……” 这回是真疼了。 迎儿才不管他真呻吟假呻吟呢,转身便走,“啪”一声重重的合上了大门。 郓哥儿蹲地上,听见门被关,听见“噔噔噔”上楼梯的声音,听见有男子问“丫头回来了”,听见她“嗯”一声……直到听见房间门也“哐当”的关上了。 哭笑不得。 真是作茧自缚啊!早知道她气性大,就不哄她了。也忒没良心,他日夜兼程赶回来,她就这么不给他好脸啊!当初打断他命根子时就该早早赖上她的……看吧,现在骑虎难下了,张口闭口“哥哥”的,连摸个小手都不行了。 迎儿衣裳鞋袜也来不及脱,直到红着脸扑进软和的被子里,那心口仍砰砰直跳,像有头小鹿在四处乱撞。手心出了许多汗,黏得她难受,却又不想去洗,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也不知是怕谁听见响动。 嗯,一定是怕二叔听见,虽然他们之间还隔了一间屋,但……反正绝对不是怕乔郓哥那王八蛋! 她为何要怕他听见?这问题她想到了一瞬,却又极速避开去,她才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的她只有一个目标——赚钱,赚多多的钱,想尽办法吊打西门庆。 她在心内不断给自己催眠:我讨厌死那王八蛋了!我讨厌死那王八蛋了!我讨厌死那王八蛋了!念三遍果然有了效,想不起他往日的好来了,脑海里全是方才巷子里他的“坏”。 哼,果然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他以前恁好恁实诚一人,才去了三个月,这脸皮就有城墙厚了。 关键是他以前多怕她“威势”啊,她说东绝不敢往西的,今晚不仅不听她的话……居然还敢占她便宜了。 都是被带坏的! 迎儿坚信,自家哥哥是好的,就像自己孩子是好的,都怪别人带坏掉! 且说少年叹息着回了家,见卧房的灯还亮着,他爹正坐炕上抽旱烟呢,那“吧唧”“吧唧”一口一 分卷阅读107 口的,听得他浑身不自在。 “回来了?” “嗯。” “哪日走?” “顶多能待两日,还要去临清城替小衙内办事。” 原来他这次能有时间回来,还得感谢小衙内呢。而那将他挑去近前伺候的衙内,是邱总兵最小的儿子,最得宠一个……当然,也不是旁人,正好是那日在门口帮着迎儿寻他的男子。 小衙内有老爹罩着,隐姓埋名去营里历练,见他属亲卫编制,本事不差,又有那么个标志妹子在,打定主意要认他这位“大舅哥”,只同老爹开个口,他就跟了他了。 只是,威风是威风,邱衙内也极赏识他,不时的就与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但他就是觉着不自在。 为啥?小衙内每隔两日就要问“你啥时候家去,我同你去”“你们清河县我还没去过,要去一趟”。刚开始,他还单纯的以为衙内是真想体察民情,云游河川呢,后来说着说着就问“你姊妹几个”“你妹子年岁几何”“你妹子许了人家了没”……这般□□裸的打探,郓哥儿没有一日不防着他的“攻势”。 所以这次跟着小衙内从东京回来,他第一件事就禀“家中有事”,找尽借口甩脱要牛皮糖样跟来的衙内……这才借了他的马,骑回来。 “这两日无事,我帮爹把被褥铺盖洗洗罢。”郓哥儿一面脱衣裳,一面漫不经心道。 乔老爹笑起来:“不消不消,昨日迎儿丫头才洗过的,又在大太阳下晒了半日,晚间睡着都不怎咳了。” 郓哥儿手上一顿,奇道:“她咋帮你洗了就?” “嗨你这孩子,她咋就不能帮俺洗了?不只洗了俺的,你的她也洗了,就是厨房里那堆柴火也是她帮着晒的,堂屋也是她帮着拾掇的……倒是个难得的好闺女。” 郓哥儿咧着嘴笑起来,他认定的媳妇儿能不好麽? “你小子可给老子记好了,以后敢对她不住,老子就先剥了你的皮!”乔老爹敲着烟枪,正色道。 郓哥儿愈发笑得眉目舒展了,声音洪亮的应声“是”。 于是,躺到她亲手换洗的铺盖上,郓哥儿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而这胡思乱想同以前那几次又不一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自然是进了军营后咯。以前他只浑身紧绷,绷得腰都酸了也不知自个儿舒解,后来……他看了看自己两只手,只能说,军营果然是打开新世界大门之处。 只是,到了翌日,乔老爹就意味深长来了句:“孩子长大了就得自个儿住一屋。”非支使着他搬过去堂屋睡了。 郓哥儿也松了口气,以前是不放心他爹夜间咳了要喝水要起夜,现在看着他身子好了不少,他独住一屋也好。但见堂屋被迎儿收拾得整整齐齐,桌凳都擦拭得纤尘不染,他又觉着哪里都睡不下了,舍不得“破坏”她拾掇的成果。 没地方睡了啊。 郓哥儿摸摸怀里的银子,总之都得另盖房的,早盖早提亲……遂又折回他爹房里,递了四十两银子过去。 乔老爹被唬一跳:“哪儿来这多银子?” “上回踢毬的赏银还剩下些,这次去东京城,小衙内一路上也没亏待我,三两四两的赏,听说我要家来,又特意赏了十两。”反正他也不花钱,就这么攒着攒着,倒够盖房子了。 乔老爹又感慨了句“孩子果然长大了”。 如今两家人只一墙之隔,再没什么消息能隔夜了。果然,没多大会儿,就连武大武松两兄弟都知道隔壁郓哥儿家来了。迎儿那小嘴巴早在昨日就嘚吧嘚吧嘚,将她所有“朋友”跟二叔介绍完了。 待真正见了郓哥儿,见他生得长手长脚,虽“瘦弱”了些,但眉宇间那股正气与倔强,他倒是欣赏,拍着他肩膀“好小子”的叫了两声。 郓哥儿知晓他运气好,赶上了打虎英雄回来,也追着问“怎生上了景阳冈”“怎么打的虎”“可有用刀枪器械”……同狗儿两人,眼睛放光的听了个“武松打虎”的故事。 “好运哥哥能打麽?”狗儿眨巴着大眼睛,在他心目中,能穿银丝铠甲的郓哥儿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郓哥儿赧颜,道:“这怕是不能哩,那大虫少说也是三四百斤,我……我这体格哪里比得了武二叔?” “好小子不用气馁,你现在还年轻,勤加练习定不在我之下。” 郓哥儿笑着应“是”,又问他一路见闻,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和谐得很。 “听迎儿说你在济南总兵府下?” 少年的内心是:真的麽?她介绍过我啦?是不是代表她已经让我走进她的至亲圈啦? 表面却谦虚的、乖乖的垂首应“是”。 “嗨,不用这般拘谨,邱广源人不错,以后跟着他走,定不会差的……俺可看好你啦。” 郓哥儿心头一动,邱广源?若真如他所言,在少林寺呆了十年,不问世事的他怎么知道总兵名讳的?留了这心眼,接下来的闲聊,他就有意往“拜师学艺”的话题上引,想要打听一下他师承何人。 哪知武松早看出来了,心内暗笑,面上却纹丝不动,也不提师傅的事儿,反正他现在也看开了,只想低调收敛的过日子,好好同哥哥侄女在一处,过去的事……甭管是荣是辱,就如过眼云烟,忘了罢! “这次回来能待几日?”武松故意岔开话题。 “顶多三日。”他只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说出来了,听的人却心思各异。 乔老爹心内骂道:臭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昨晚还说两日呢,现在又三日了……连你爹都哄,有种! 迎儿却暗忖:上回去济南府就说是要等着他回来才请客呢,现在他回来了,二叔也回了,他们家这顿搬家酒终于可以请了。三日麽?那就明日罢! 拿定主意,迎儿问过她爹和二叔意见,他们也都赞成。于是,用过午食,迎儿就让她爹的面别发了,明日要忙的事可多了,炊饼就不去卖了。二叔衙门里十六才用去报道,正好可以带着狗儿去采买。武大和她则挨家挨户的去转告,明日来吃酒。 牛皮巷的新街坊,一家都不能少,尤其杨家孟玉楼处,迎儿单独同她坐了会儿。对面四条巷的姚家自不必说,连带着他们巷里玩得好的几家,也一并请了。 带着某种“小人得志”的心思,以前西大街和紫石街的老街坊也要请。 当然,无一例外的,所有人家都应下,届时定会登门道贺。 想了想,迎儿又专门往狮子街去了一趟,李瓶儿也请了一声,请不请是她的礼节问题,至于来不来就是她的事了。 另外,因她家炊饼铺子生意好,每日都得用好些细面、玉米面、苋菜、波斯菜和大葱,为了常来常往,对方都在价格上优惠了她家一些,大件儿的还有专人给 分卷阅读108 他们送到铺子上去……这两家米行与菜农,也成了他们家的合作伙伴,迎儿还是专门跑了一趟。 两家人受宠若惊,没想到还能有同打虎英雄喝上酒的一天。 剩下来的,迎儿心绪有些复杂——寒大哥哥到底请是不请? 内心深处她自然是想请的,在打官司的事上,他帮她不少,尤其是私底下找潘金莲的藏身之处,若没有他,单凭她一己之力是绝对找不到的。但问题是,越是想他来,期望越大就越害怕失望。 她怕他会拒绝。 甚至不用多想,他都有无数个拒绝的理由。 犹豫了半晌,迎儿还是鼓起勇气在衙门前堵到了他,红着脸磕磕碰碰将事情说了,说过再不敢与他对视,生怕他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拒绝她……嗯,即使要拒绝,也不要这么残忍的拒绝。 然而,李清寒望着远处想了想,还是爽快的应下了。 应下了!迎儿恨不得转圈圈了,他居然答应了!嗯,她记住了,他不吃葱,那明日的菜里,一根葱丝都不能放……虽然她挺喜欢的。 第65章酒席 十月十一,武家请了姚家人和隔壁的乔家帮忙,迎儿跟着翠莲上街采买,柴米油盐酱醋茶,鸡鸭鱼肉果菜,置办了老大一堆。武松两兄弟则挨家挨户去借碗筷桌凳,预备了十桌的席面。 而要办这多的席面,光原先那小厨房就明显不够了,乔家父子俩又在厨房外靠墙跟处垒了两个灶台,抬了他们的大铁锅过来,搭上就可以做大锅菜了。 翌日,十月十二,天边方绽出一丝鱼肚白来,翠莲就来拍门了。 迎儿帮着她烧好洗脸水,下了几碗面作早食,待她们将该洗该抹的都准备好,昨日约好来帮忙的几户人家也就到了。武松去肉摊上将昨日订好的半扇猪抬回来,众人见百多斤的肉,他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提”回来了,都惊诧不已。 迎儿又骄傲的挺挺胸脯,那可是她亲叔叔。 男子们杀鸡宰鹅,妇人们洗菜切菜,迎儿就收拾了堂屋,给众人泡茶上点心。众人待武家三人都热情急了,热情里又有客气和敬意,仿佛一夜之间,武家就成了牛皮巷里了不得的人家。 孟玉楼自个儿不方便来,使了两个下人来帮忙,见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就劝道:“武大姑娘快别忙了,要吃要喝的俺们自个儿动手就成。”出门前主子可是交代过要敬重她的。 “快别让她闲着了,她可闲不下来。”来仙儿从门口进来。 只见她穿了身半新不旧的裙子,手里提了箩鸡蛋,正对着迎儿笑嘻嘻。见武松正在门后打了热气腾腾的开水烫鹅毛,就恭恭敬敬招呼道:“武二叔好,恭喜武二叔得了好差事!” 凡是迎儿的朋友,武松都喜欢:“丫头也来了,快些进来,你们俩闺女真是,也不怕大半夜的冷风吹,前头晚上硬是在门口站了半宿……以后记着别客气,有啥说不完的直接进门来。” 来仙儿刚要张口否认,迎儿在武松背后对着她挤眉弄眼。 二叔啊,您可真是俺亲二叔!都怪乔郓哥那王八蛋! 来仙儿得了“指示”,忙“嗯嗯啊啊”的应付了两声,就要上楼去迎儿房里坐。但人都如此,尤其中年妇女,总有几个事舌头长嘴巴痒的。 “来仙儿来啦,你娘呢?妹夫家办喜事,哪有她这大姨姐却不来帮忙的?莫非是亲戚情分都不要了?哎哟,瞧俺这张破嘴,你小姨妈现在啊,可不是武家的人了……” 人人都知道两家的关系,她现在故意挑这茬,就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了。 来仙儿面色尴尬,武松片刻间也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潘氏那妇人的亲侄女啊……不过瞧迎儿拉她的手更紧了,应该是二人关系不错。 虽才相处了两日,但他就是相信迎儿的眼光,也佩服她的胸襟,他始终坚信,有矛盾有不和,那是大人间的事儿,小孩儿该怎样还是怎样……看来嫂嫂陈氏将迎儿教养得极好。 两人上了楼,迎儿才放开她的手,嗔怪道:“人来就成了,还提这多东西来干嘛?” “我……我这也不是来沾沾喜气麽!”来仙儿嘴里虽说着喜气,神情却有些愁苦。 迎儿倒了杯茶与她,又用竹篾编的碟子盛了瓜子儿核桃等零嘴递与她,道:“别多想了,俺二叔可是大英雄,大英雄的胸襟哪是那些长舌妇可比的?喏,吃点儿东西,午食要吃得晚些了。” 来仙儿忙摆手道:“不不,我不是怕你二叔,我娘那脾气,本也是她的不是,但她都恁大年纪了,要改也没法子改了,只能咱们多担待些。” 迎儿点点头,她只同来仙儿玩,又不是同潘三姐来往,哪里会介意? 只是——“俺都不在意了,你还愁苦些啥呢?咋看着眼睛也肿成核桃了,可是昨晚没睡好?” 迎儿说着就要如往常般上手去摸她脸蛋,被她避开了。 “咋啦好丫头?有啥不开心的同你姐姐说说,可是那呆头鹅惹你生气了,姐姐我替你出气!” 哪知她不提“呆头鹅”还好,一提起这三字,小姑娘那泪水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迎儿慌了,来仙儿还从未这般哭过,她的脾气也是极为刚强泼辣的,吵架从来没输过的性子,就是当时潘姥姥撺掇着她娘做买卖掏空了家底也没哭过。 她忙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泪,只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隐隐有种擦不过来的趋势了。迎儿忙抱住她一只胳膊,道:“别哭了别哭了,我不提他就是了,那就是只彻头彻脑的呆头鹅,哪里值得咱们小仙女掉眼泪……” 来仙儿带着哭音,含糊不清道:“呆头鹅……嗝……他要真呆就好了……嗝,内里是个再花心不过的!” “好好好,他花心大萝卜一个行了吧?别哭了,我头都被你哭大了,他到底怎么你了,你倒是先同我说说啊。”一面说着,一面递过一杯茶去。 来仙儿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渐渐的止住了泪,才说出原委来。 杨宗保作为杨家现存的唯一一根独苗,虽有兄嫂挣下的大份家业傍身,却也有一堆极品亲戚要打发,其中最难缠的莫过于杨老姑妈和张四舅,且他二人又有两个共同的目标:赶紧改嫁走孟玉楼,拿捏住杨宗保的婚姻大事,那杨家金银财宝就是他(她)的了! 老姑妈六十开外,是杨宗保他爹的亲妹子,也嫁在县里,守了三四十年的寡,无儿无女,成日里跟着娘家侄儿过活。前两年大侄儿没了,她一颗心只全系在小侄儿宗保身上,日日拿戒尺督促着他读书上进,用来仙儿的话说,她手里“早将杨家里里外外一分一厘全捏得死死的”。 除了外头的铺子,让孟玉 分卷阅读109 楼连手指都插不进一根去,委实是个厉害人物了。 这般把控了娘家的老寡妇,张口闭口为杨家好,为侄儿打算,自不可能同意同来仙儿这门婚事了。 孟玉楼才说两句来仙儿的好话,就被她指着鼻子骂,说她见不得小叔子好,有大好的官家娘子商家千金不要,做甚只让他讨个穷丫头?可是要赶紧卖了小叔子,她好带着杨家家产改嫁……直被她骂得臊红了脸。 前几日,潘姥姥在外头做的“好事儿”败露了,成了全县的笑话,这老寡妇倒是找着借口了,说“既有这般不要脸面的姥姥,闺女哪是什么好货”,硬逼着宗保去相看张大户家的娘子。 杨宗保梗着脖子不去。 谁知张四舅也来掺一脚。 张四舅是何人?他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乃杨宗保的亲舅舅,以前杨老大还在时,他就隔三差五上门打秋风,后来只剩寡嫂孤儿的,那更是变本加厉了,今日没米了来借二三十斤,明日没油了来借十来斤……反正数目都不少,还有借无还就是了。 如今眼见着外甥年纪大了,差不多可以说亲了,他又开始打起了歪主意。杨家是做布匹生意发家的,与县里张大官人家有些生意上的冲突,他就自告奋勇做和事佬了。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能让两家人心平气和好好挣钱的最好法子,就是结亲!正好张家闺女十五了,杨宗保十七,再合适不过的,遂也做起了这说客。 “那呆头鹅咋说的?”迎儿迫不及待问出口来。 “哼!他还能咋说,那张家娘子锦罗绸缎穿着,胭脂水粉抹着,他早就迷了眼了,两个老不死的一提,他只差磕头谢恩了!” 迎儿也气,男人果然没个好东西,都是见了小妖精就走不动道的!她家来仙儿哪里不好了?人又勤快,嘴巴又伶俐,人也漂亮,才不像那些小妖精,整日描眉画眼的,哪里是过日子的料? 杨宗保怕是个瞎的。 女生的友谊很简单,我不喜欢的你也不能喜欢,管他对与错,先同仇敌忾统一战线再说……嗯,迎儿深谙此道。小姐妹两个在屋里叽叽咕咕,将杨宗保前世今生骂了个精光,直到口水都骂干了,才歇下气来。 “咚咚咚” 有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迎儿以为是狗儿来找她拿钱的,就道“进来吧,门没锁”。 谁知进来的却是乔郓哥。只见他在二人脸上看了看,见一个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个骂得口干舌燥,就鄙视道:“多大点子事儿,下头都听见你俩骂街了。” 来仙儿赶紧揉了揉眼睛,迎儿问:“有事儿?” “怎么着,没事就不能来了?”见迎儿要来打他,他赶忙道:“先别急着打我,宗保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你们女人真是毛病,问都没问清楚呢,就先急得不着水的头发——干乱!” 来仙儿从鼻子里哼了声:“还要怎么问?他不明着拒绝,那不就是默许了麽?” 郓哥儿大喇喇在凳子上坐下:“嗨,我就说,你们这都是什么毛病?他家的情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不说话定有他的缘由,就你们一个个会猜来猜去的,疑心重……头发长,见识短!” 迎儿过了那气头,冷静下来也觉着自己不理智了,但就见不惯他这教训人的样子,哼道:“你有本事,你有见识,那你去问问他呀。” “问啥?” 迎儿说不出话来,她又不是当事人,问啥自然要看来仙儿想听啥了。 “你就说,来仙儿说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选我,要么姓张的小妖精。’旁的也别说,他要敢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我今晚就放把火烧了他去!” …… 额,爱情果然是盲目的麽?这么点儿小事就上升到要杀人放火的高度了! 郓哥儿不雅的翻了个白眼,道:“可真?那你可想好了,他没选你你可别哭啊。”说着就出了门,走了几步,脑筋一转,又折回来道:“今日人多事忙,不定啥时候才问得着哩,晚些时辰我再来找你……们成麽?” 眼睛只看着迎儿。 迎儿被他看得不自在,又想起前晚的事来,恨不得“呸”他一口,胡乱应着催他下楼。 迎儿打了水来,替来仙儿洗过脸,替她擦了雪花膏,又重新梳了头发,才下楼去吃午食。 午食后半个时辰,渐渐的有客人来了。迎儿赶紧推着她爹和二叔回房换衣裳,什么样的衣裳配什么样的鞋袜帽子,她昨晚就搭配好了。她自个儿则依然是半年前那身鹅黄色襦裙,微微涂了层雪花膏在面上,又黑又亮的头发绾个髻,再戴上一对玉兰花样式的金簪子,下头坠了几颗淡粉色的珍珠,娇俏极了。 桌子凳子早就支好了,两个厨房都在忙着煎炒烹炸,院子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儿来,已经来了的客人,都先主动同武家兄弟俩招呼,说几句讨喜话,方才成群坐一处。 不一会儿,他们家的“生意伙伴”就来了,不止米行老板和菜农,连她家铺子隔壁的、对面的、斜对面的……都不请自来了,算上家眷,得有十几人。 武松一看武大神色就知道怎么回事,倒是对这些主动来示好的也一视同仁,该招待就招待,该上茶就上好茶,一点儿也不含糊。 迎儿心知,这都是沾了她叔的光哩!不过,这光沾得她喜欢!脑回路清奇的少女觉着,这样的叔叔能来一打就好了! 因着家里没个顶门立户的女人,故有女眷来了的,都由迎儿自己招待。本也是商户之家,没读过什么书,话题横竖就是胭脂水粉衣裳首饰那些,只消多说好听话就行,迎儿应付起来也游刃有余。到后来渐渐的人愈发多了,迎儿分身乏术,就将来仙儿也拉来帮忙。 至于翠莲,她倒是去厨房里拉过,这段日子已经熟悉她似个大家长样的忙进忙出,此时让她别忙活了,来帮着招待下客人,只她死活不肯进屋去。 几乎是一瞬间,迎儿就知道她的顾虑了。那日在铺子上被二叔叫“嫂嫂”,当着全县父老的面,委实难为情。 她现在是寡妇归宁,平时做饭洗衣是帮衬,这时候估计是觉着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好插手,怕被人说闲话哩。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迎儿觉着翠莲同她爹还有点那什么意思了。 当然,这只是她旁观者的眼睛看,在他们二人自己,两个都没啥想法,一个刚死了丈夫,一个刚休妻……估摸着心里那道坎还没迈过去。 不急不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若他二人真有缘,她再从旁出出力也可以。 想着,来的人更多了,狗儿和郓哥儿在外头搬凳子倒茶水,尤其郓哥儿肩上还搭了块白色的方巾……店小二的既视感。 “丫头笑什么?你二叔回来,可欢喜坏了吧? 分卷阅读110 ” 迎儿循着那把温柔的女声,见是李瓶儿主仆三人进门来。 只见她穿了身撒花织金红衣裳,头上戴了成套的梅花金簪子,面皮细白,身条虽不高,但胜在身材丰腴,也是个美貌妇人。她身后跟了迎春和冯老妈,屈膝向迎儿行礼,口称“大姑娘”。 她们一进门,这股截然不同的大户人家气派,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有知道的就小声说“是花太监家侄儿媳妇”,多数人就恍然大悟了。嘴上不说,心内都在感慨:看来这武家是起来了,都能同这等富贵人家来往了。 迎儿可不知众人心思,忙迎了她们进屋,亲自倒了茶与她们,道:“花奶奶今日气色倒是好,定是遇着好事了!” “来你们家做客,沾沾你们家喜气不就是我们喜事了麽?”迎春接嘴。 迎儿露出口大白牙来,又问官哥儿这几日可好,一日里吃几回奶,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李瓶儿四处看了看,迎儿以为她是想看房子,就自告奋勇领着她出堂屋,还一间一间的指给她看:“左首那间我爹住,右首的就是跟着我跑腿那小子,叫狗儿的。” 见她又往楼上看去,迎儿忙道:“我在上头最右首边,左首边那间是二叔住。” 见自己说到“二叔”,李瓶儿挑了挑眉,似乎是有点感兴趣的模样,她就道:“不如咱们去上面说话罢?” 几人闲云漫步上了楼,却也不急着进屋,只在回廊上站着往下看,见几个男子汉正忙里忙外的挑水加柴,倒比寻常妇人还勤快。迎春就指着问:“那个高个子的是哪个?倒是好一副身量,比咱们府里常来往的西门爹还高大哩!” 迎儿自豪的笑起来,看吧,她二叔就是这般,无论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些。 “那是我二叔哩!” “你二叔?可就是……那日游街的打虎英雄?” 迎儿点点头,主仆几人看着武松的眼光都变了,活生生打死老虎的人就在跟前了。 “他真是用拳头打死的麽?” 迎儿抬头挺胸,怕她们不信,就学着她二叔的语气,道:“真是。本来那日手上还拿了短棍的,但才上了景阳冈,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将来一般,二叔心知是真有虎了,情急之下也想不起捡起短棍来。下意识的就先是一跳,后又一闪,最后一躲,让那大虫一扑,一掀,一剪,三般都提不着,气性先自没了一半。” “后来哩?”三人迫不及待。 迎儿喝了口茶,继续道:“大虫被他逗弄得没了气性,低吼了两声,二叔终于得了一瞬的喘息机会,赶紧顺着地滚过去捡起短棍来。只是,就在这一瞬间,那大虫又朝着他反扑过来了,吓得二叔双手执棍,大喝一声,高举着铁棍从石头上跳下去,然后只听‘嘭’一声……” “咋啦?你倒是快接着说啊小祖宗!”连冯老妈都不淡定了。 “哎呀,光我一人说可不行,你们也来猜猜,我二叔这一棍打着老虎了没。” “这般响动,自然是打着了!”冯老妈和迎春都觉着是打着了。 只有李瓶儿轻笑道:“我猜……未打着,可是?” “我也猜没打着。”楼梯口转上来个长条身材的妇人,正是孟玉楼。 迎儿忙过去扶住她,笑道:“大嫂子可来了,我还说你再不来就要上门去拖你了呢,快来吃茶。” 孟玉楼才笑了笑,这头的李瓶儿突然就深色慌乱,主动给她屈膝行了一礼,口称:“孟……姐姐安好。” 迎儿纳闷:原来她们是认识的啊。还好西门庆今日不在,不然见了这曾经被他“收入后宫”的两个美人,不知会作何感想。有她武迎儿在,这王八蛋既要打老婆又要发老婆财的事就不用想了! 孟玉楼也一愣,心道:她识得我?怕是迎儿同她说过罢!遂也敛了神色,笑着招呼过,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妹子”“姐姐”的叫。 只是,这李瓶儿平素挺含蓄内敛一人,今日见了孟玉楼却话多得紧,不止话多,还隐隐有股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给打断,醒过来了。 见屋内已经漆黑一片,估摸着外头也都黑透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想起院子里的狼藉,迎儿吓了一跳,赶紧翻身起来。 门外,郓哥儿也不知站了多久,他不敢敲太大声,左边武二叔房里呼噜声时有时无,生怕敲重了一下就惊醒他来。 终于,在他锲而不舍的“咚咚咚”下,终于把门给“咚”开了。迎儿站在门后,借着不甚亮的月光,见门口站了个瘦高身影,揉揉眼睛,好像在极力辨认这是谁。 “睡醒了?” 一听这声音,迎儿就没好气: 分卷阅读111 “被你敲醒的。咋啦有什么事?” 郓哥儿就是这样的人,若迎儿同她软言软语好生说话,他可能就一拳打棉花上的歇气了,但迎儿这般“不配合”的“张狂”模样,他心内总有个劲头在——没有不听话的女人,只有不会调教的男人。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一面说一面就假装要进屋去,吊儿郎当的。 迎儿急了,两手把在门框上:“你不能进来,这是俺闺房。” 郓哥儿一听“闺房”二字就笑得止不住,又怕被武松听见,只闷在喉咙里,将胸口憋得一鼓一鼓的。 迎儿被他笑得恼羞成怒,伸手推搡他,哪知有了前晚的“经验”,郓哥儿闪身让她推了个空,在她转身的功夫里已经跳进屋里去了。 迎儿刚想破口大骂,郓哥儿就道:“不怕被你二叔听见,你就骂吧,反正我是不怕。” 迎儿忙吓得关了门,追在他后头小声道:“我的好哥哥诶,你不要名声我可还要哩,待会儿被人知道你天黑了还进我屋子,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有啥事你快说,待会儿我二叔醒来看一拳打不趴你!” 她自个儿念念叨叨,不防郓哥儿突然住了脚步,猛一个转身挡在她跟前,迎儿刹车不及,一头撞进他怀里去。 然后,她就被某人紧紧的勒住了。 肩上一只手,腰间一只手,紧得像被捆仙绳捆住一般。 “再叫一声哥哥试试。” 少年心头火起……不过是怒火。 他想起那非要牛皮糖黏着他的邱衙内了,去他娘的“大舅哥”! 迎儿还不知道自己惹恼某人了,傻愣愣的眨巴着大眼,果然叫了声“哥哥”。 郓哥儿的手臂渐渐收拢,迎儿感觉到自己已经贴在他身上了,他身子热得火炭似的,烫得她心慌意乱,忙软语求道:“哥哥,好哥哥,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这一声含羞带怯的“好哥哥”可不得了,郓哥儿身子骨又酥了,居然觉着她要一直这么娇娇怯怯的唤,他也能勉为其难的接受,哥哥就哥哥,反正他是“好哥哥”。 他从没看过什么画本,他爹也对他羞于启齿,他对男女之事的了解竟全来自同龄人。而这些所谓的“同龄人”,要么是像圆社里许少聪那样荷尔蒙旺盛到摩拳擦掌想去勾栏一条街的,要么就是营里那几个已经成婚了的老油条…… 所以,可以想象,他的幻想,他的憧憬都是直白粗糙的。简而言之,目前的他还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概念,也不懂如何循序渐进。他只知道有人说过,在炕上收拾女人就要狠,要收拾到她千声“好哥哥”,万声“好哥哥”的求饶才行…… 若是,这丫头也有被自己收拾得叫“好哥哥”的时候,该多好啊!就像现在这样,含羞带怯,眸里含了水光,轻轻的唤他,他可以考虑考虑要不要饶过她…… 嗯,郓哥儿心猿意马起来。 可怜迎儿被他箍得死紧,也不知是他身上太热烘烘了,还是羞臊的,她的脸红得不像话。 虽然没点灯,但前窗窗户纸糊得薄薄一层,郓哥儿借着月光看见她……脖子也红了。 恰巧她今日穿的襦裙还未换,那领口微微低了些,挣扎间,郓哥儿有种她衣裳就要落下去的错觉……与奢望。 郓哥儿咽了口口水,故意问:“你脸咋恁红?” 迎儿不防被他戳破,愣了愣,才道:“热死了,你快放开我,你这身臭汗,害我待会儿还得洗澡!” 寂静的夜里,郓哥儿又咽了口唾沫,手上愈发用了点劲,将她往自己身上按,仿佛再多凑近一点,再多一点,一点点,他就能舒服极了似的。 腰间却下意识的蹭了蹭。 迎儿正挣扎的身子,一瞬间就僵住……那是……她前世婚后痛苦的源头。那种痛,并非单纯的身体被硬生生劈成两半的痛苦,还有心灵上的煎熬与苦楚。几乎每一晚,她都是含泪忍过去的,有时痛到极致就迷迷糊糊昏死过去,继而又会迷迷糊糊痛醒过来。 到了后来,那男人就骂她是条死鱼,骂她不如娼妓,与其娶了她,不如去外头包个粉头……当然,他也包过的。 被羞辱到极致时,她也曾试着反抗过,不过没有一次不被打得遍体鳞伤,翌日还得照常为他家做牛做马,若稍表现出不适来,婆婆就会骂她没本事,在房里栓不住男人。 再后来,“感谢”鞑子打下来,他们开始逃难了,过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男人再没心思折腾她,她终于得了几日的轻松。 那种痛楚似是烙在心间一般,虽已时隔三年,迎儿还是害怕得打了个冷颤。 郓哥儿见她发抖,忙收了旖旎心思,问道:“可是觉着冷了?你刚从炕上下来,吹了冷风会着凉的……我抱抱你就不冷了!”说着趁机愈发用力抱紧她。 迎儿抖得愈发厉害了,想要说两句话,那牙齿却抖得咯吱咯吱响,语不成调。 郓哥儿以为她是害怕了,又无师自通的拍着她后背,轻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我不会对你咋的……” 迎儿害怕极了,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不断告诉自己:他是郓哥儿,是待她极好的郓哥儿,是对她言听计从的哥哥……终于忍住脚下颤抖,卯足了劲,给他脚面上踩了一脚,痛得他“啊”的惊呼一声,忙放开手去:“谋杀亲哥啊你,把我踩坏了以后吃亏的还是你。” 迎儿跳开两步去,深呼吸了两口,那股害怕才稍稍平静下来。 郓哥儿见她不似平日的伶牙俐齿,渐渐觉出不对劲来,试探着问道:“咋啦?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时候……身边别人都说……夜深人静……总会……”没句整话,一面吞吞吐吐,一面抓耳挠腮。 苍天呐,这种事情让他怎么解释啊? 少女还是不出声,他又小心翼翼问:“就……就是这个意思……你听懂了没啊?” 迎儿不出声,她心口仍觉着闷闷的难受,出的汗一冷将下来,黏腻在背上,她只想马上洗个澡去。 “你回去罢。” 夜里,少年听得出来她的声音不一样了。似乎前面都还风和日丽阳春三月呢,现在就夹了雪粒子,刮得他耳朵难受,心里也不痛快。 “你咋啦?” 室内寂静:…… “真……生气啦?” 依然寂静:…… “迎儿别这样可好?我给你赔罪,我……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东西!”说着就朝她走过去,在被她甩开之前先拉住她的袖子。 没有再被碰到身体,迎儿就没有先前的害怕与抗拒了,只尝试着甩了两下袖子,见甩不脱也就罢了。 “乖迎儿,是我不好,你别气了可好?”郓哥儿轻轻摇晃着她的袖子,像只可怜的哈巴狗,眼巴巴望着主人眼色 分卷阅读112 。 迎儿的害怕劲头一过,倒不觉着有什么了,只一想到他的无状,就小声骂道:“你们臭男人怎么都这臭毛病?” 郓哥儿如遭雷击。 终其一生,他也忘不了这一刻,忘不了这句话,什么叫“你们臭男人都这臭毛病”?她还有什么男人是他不知道的?还有哪个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对她? 关键是,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自从被她“打断”命根子后,她的事他基本都知道,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这一年的事。 是他以前没认识她之前麽?他立马摇了摇头,不可能,当时的她才几岁。那是后来这三个月麽?他去了济南府,确实不知道她在家的事。 他有无数个疑问想要一次性问出来,但想到方才她的颤抖和害怕,对,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她方才就是在害怕,骨子里透出来的害怕……现在都不是时候,绝对不能问。 除非他想她再也不理他了。 郓哥儿又灰心又气恼,还有种少年人的愤怒,紧紧拽着她的袖子不放,两人一声不吭,就在黑夜里站着。 直到巷子里传来两声犬吠,两人才如梦初醒。郓哥儿丢下一句“宗保说他会亲自同来仙儿解释”,就跑下楼了……当然也没忘了蹑手蹑脚,他可不想被武二叔揍到断手断脚。 迎儿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听见大门的开关声,只隐约院墙那边有响动……额,这家伙不会是翻墙头过去的罢?果然去了军营旁的没学到,歪风邪气倒是沾染了一身。 心内嘀咕过几句,迎儿吹了那冷风,本还想洗澡的心也没了,就在后窗站着,开了窗户往外头瞧,县城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灯火。虽有宵禁,也是难得的安宁岁月,可惜这样的安宁日子也要到头了,如果还像上辈子一般,那再过四年,鞑子就要打下来了。 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没有能力改变时局,改变历史,她只想一家人好好的……所以,那战,管它打不打呢,只消郓哥儿人没事就成。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迎儿叹口气,关了窗户,又躺回床上去,只是再难入眠。 直到更鼓敲过,听见她爹起床准备上铺子的声音,她的睡意才重新回来,好容易睡着。 只是睡着了也睡得不安生,梦里又见到那男人的模样,听到婆婆骂她没爹没娘还没本事,一会儿是男人床笫间的及尽羞辱折磨,一会儿是背后婆婆的诛心之语……她就似个孤魂野鬼般,游离在房子半空,看着那个叫“武氏”的妇人,脸色蜡黄,形容枯槁,一声不敢吭的受着那些污言秽语。 迎儿很想大声叫醒“武氏”,告诉她:你再不反抗就只有等死的份!你死了还怎么报仇?快想法子挣钱啊,你不是从小跟着你爹蒸炊饼麽?你不是会染线麽?你快拿出本事来啊! 但武氏只是个软弱无能的妇人,她没有钱,没有自由,没有可以商量的朋友,没有强大的后援,甚至连家门都出不了。除了还有一条命在,她就是个行尸走肉。 迎儿看着看着,那泪水就禁不住的滚落,她上辈子怎么就将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副模样。明明,比她悲惨比她不幸的人比比皆是,也没见哪个如她这般…… 待醒来后,枕头湿了一片。 迎儿打开房门,见院里没人,只翠莲在厨房里拾掇昨日的剩饭剩菜,不好意思道:“我睡过头了,对不住二姨,倒让二姨辛苦了……” 翠莲不在意道:“嗨,是啥大事儿,咋不多睡会儿?你爹你叔和狗儿都上铺子去了。”一面说着,一面擦了手,从灶旁的炉子上提了铜壶下来,让她赶紧洗脸去。 迎儿洗着她炖热乎的水,心内也觉着热乎乎的。 才洗过,翠莲又问她可要吃东西,迎儿道:“这都快到午食时辰了,别麻烦了,待会儿一道吃午食便是。”也懒得上楼擦脸了,就在厨房里帮起忙来。 翠莲见她搭手,就道:“你去帮我把昨晚吃剩的米饭盛出来,趁着日头好,咱们待会儿沤一罐米酒来吃。” 迎儿眼睛一亮,米酒又叫白酒,醪糟,沤得好了,有股淡淡的酒味儿,撒上两勺白砂糖,放地窖里存个五六日,拿出来在太阳底下吃着甜丝丝的,比一般酒好喝多了!迎儿酒量不行,故对这种既有酒味儿又不会醉人的东西,尤其喜欢。 忙颠颠的跑去干活。这几日开始有人家杀猪了,大部分人家都吃得油水足足的,故席上的肉菜和米饭就剩下很多,扔了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收拾出来,自家人能吃就吃,暂时吃不完的就做成别的保存。 像剩饭酿醪糟,剩菜素的吃两顿,再吃不完就倒了,鸡鸭鱼肉倒好办,可以用油炸蒸发水分做成肉干,也可以直接风干做腊肉。 只是没有人教过迎儿,她也不懂,正好今日翠莲在,她就跟在她后头,问东问西,这个该怎么处理,那个该放多少盐才搁得久……倒学会不少全新的东西了。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翠莲热过几样搁不了几日的菜,抽空转过头使她:“去隔壁叫你乔大叔和郓哥儿去,你爹他们估摸着快到家了,我让他们关了铺子回来吃饭。”来不及多说,又去拌锅铲了,剩菜容易黏锅。 迎儿老大不乐意的嘟嘟嘴,叫乔大叔是应该的,至于乔郓哥……那混蛋,毛都还没长齐哩,就学着那些臭男人乱七八糟! 到了门前,见门虚掩着,迎儿直接推门进去,院里也没人,她“乔大叔”“乔大叔”的唤了两声,有个长手长脚的少年从堂屋窜出来。 是的,窜出来,不,应该说“跳出来”才对。 “不生气了罢?”少年小心翼翼问。 迎儿将头扭至一旁去,当作没看见他,6续叫“乔大叔”。 少年摸了摸鼻子……他好像惹恼迎儿了,怎么办啊? “迎儿丫头来了,臭小子怎么也不让进去坐,可是有什么事?”乔老爹从屋后转出来,手上拿了把锄头和簸箕。 “大叔这是做甚?我爹让我来叫你们过去吃饭哩,东西别收了,等吃完再回来收。” 乔老爹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这怎么成?昨日才吃过的……” “诶,您就甭客气了,要不是你们帮衬,我们家的酒席也办不起来,快走吧咱们。”说着就要去拖他。 “别来脏了手,俺身上泥巴沙子多得很哩,那成,郓哥儿你先跟迎儿过去,俺洗了手就过来。” 郓哥儿应了声,赶紧凑到迎儿跟前,想要再说点什么,又怕说错话惹得她更气了,只得眼巴巴盯着她看。迎儿今日又换回了平时常穿的粗布衣裳,带点儿淡淡的嫩柳色,好在皮肤细白,倒是相称得很。头上也未戴昨日的金簪子了,只随意挽了个髻,插了支看不出是桃木还是什么木的簪,愈发将一头秀发衬得乌黑 分卷阅读113 了。 嗯,她咋穿啥都好看。 迎儿见他又直勾勾看着自己,怒道:“走路不看路,摔你个狗啃泥活该!” 郓哥儿一听她终于肯同他说话了,一下子就笑起来,甭管是好话歹话,只消是理他就行了。 “不会不会,你忘了我有功夫哩!就是在营里我也排得上号的,我们这年纪,能打得赢我的没几个!” 迎儿心道:哪个跟你“我们”“你们”的,什么叫“我们这年纪”,我可不跟你一个年纪,姐姐我两辈子加一起都能做你娘了! 想到这儿,好像真占了他便宜一般,得意的笑起来。 郓哥儿见她一会儿不理人,一会儿又暗自发笑,虽不知缘由,却也跟着开心。 看吧,这不就是个傻子麽?我笑他,他还跟着傻笑!迎儿跺跺脚,懒得理他,回家去了。 众人已经洗好脸手,将桌子抬到院里来,待乔老爹过来,男人们喝酒,迎儿与翠莲就给他们上菜。 “乔大哥忙啥哩?” 乔老爹闷了口酒,望了乔郓哥和迎儿一眼,道:“眼见着孩子大了,还是得再盖两间屋才行。” 武大郎深以为然,也跟着点点头,又问:“想好咋盖了没?是再起个平层,还是就着现在这两间顶上加一层?” “怕是还得另起,今日去屋后看过了,后面还有好大个地方,盖平层的话,再像你们家一样盖三间都不成问题,只是寻思着盖在后头怕光不甚好……” 郓哥儿突然接嘴道:“那就把老房子拆了,或者重盖在后头,或者直接不要便是……” 话未说完,手背上就被他爹“啪”的打了一筷子,骂道:“臭小子说的容易,又拆又盖的,你以为银子是石头变的麽?” 哪个不想住大房子,可问题是要有钱啊!他自个儿身子又不争气,大病小痛不断根的,全靠他在军营得那几两赏钱过活,哪里敢这么大手大脚! 武大郎望了迎儿一眼,见她没有反对,就劝道:“郓哥儿说的也是道理,以后他成亲了得有大房子才行,到时候一对新人,总不能让他们窝在后头,等有了孩子,七个八个的,那也是要房子住的……银子就先从俺家这儿拿点过去使着,先将房子盖出来再说。” 乔大叔忙推拒:“不可不可,怎么能开这口哩!咱们慢慢想法子就是。”竟是坚决不肯要他的银子。 迎儿愈发佩服乔大叔的为人了,他们父子俩日子有多难过,她都清楚。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肯受他人接济,委实有铁骨。 既然人家不肯要,那武大也再没硬要凑上去借钱的道理,只转了话题,说起别的来。 郓哥儿只觉着身在梦中一般,什么“成亲”“一对新人”,关键是还生“七个八个”孩子……武大叔,哦不,他未来的岳父大人也太懂他了罢?! 不然怎么连他未来要生几个孩子都知道?!简直不谋而合好麽?! 好在迎儿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非得打爆他的狗头了:混蛋!你毛都没长齐呢就想生七个八个孩子了?! 第67章分别 迎儿见人齐,就提出想要将新买的宅子做成打铁铺子的主意来。 众人不解,武大第一个问出来:“咋想起这行当来了?” “爹啊,你仔细回想一下,咱们县里可有现成的打铁铺子?” 武大郎凝眉,脑海中将东西大街都过了一遍,卖铁具的铺子倒是有两家,不过都不是自个儿打的。 “没有直接打了卖的对吧?” 武大无奈点点头,他以前还真没注意到这问题,也难为迎儿这丫头了,找铺子买房子,哪日不是她上街跑?跑得县里大街小巷就没有不认识的了。 “那他们卖的铁器都是从何处来的?”武松问出口来。 迎儿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估摸着就是从上头临清城来的吧。 “但现在朝廷对铁器管得极严,民间少有私造的,锄头镰刀等农具尚可,刀枪剑斧这些利器却是须得官府登记造册方能铸造……”武松正说到了迎儿的心头上,不是不能造,是要造的过程比较艰难。 其实光打农具也行,她从一开始冒出这念头来就只想过打简单的农具,既能赚几个钱,又能将房子派上用场,还能让乔老爹有事情做,就当强身健体也好。只是,昨晚望月沉思时,想到再有四五年,不出意外的话鞑子就要打下来了…… 扭转局势的大事她做不了,但至少要想办法保全自己人,街坊同县的能多保全几个也是好的。当年的鞑子兵强马壮,生性彪悍,而大宋子民早安居乐业惯了,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烧杀抢掠不知丢了多少人命出去……迎儿有个大胆的想法,若宋人都能有个刀枪斧头的防身用,是不是就能少死几个人? “迎儿是如何打算的?这里也没外人,说来听听。”武松一面说,一面将眼睛看向姚翠莲和乔家父子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姚翠莲看了注意力全在闺女身上的武大郎一眼,垂首紧咬着嘴唇,道:“迎儿放心,我只管卖炊饼做饭,旁的事一概不知。”说着果然就自己去了厨房。 迎儿心内愧疚,她并非有意将她排除在外,但既然二叔未阻拦她离开,那就是他的意思了,她不能不给二叔面子,枉顾二叔好意将她拦下。她相信,二叔走南闯北,连东京城都去过,自有一套他自己的道理。 况且,这事有些麻烦,不只是登记造册就行的,以后若开起来了,隔壁县的、临镇的,都有可能要有些干系,来往人物复杂,大小事也繁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乔郓哥道:“武二叔放心,若有能用得上小侄的,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一面抱拳,一面看迎儿。 反正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支持她。 一想到他就是她身后的男人……嘿嘿,竟然隐隐有些做做。我都问过了,县里两个铺子进的货价格极高,且逢关卡哨所都要交税,算下来成本都翻倍了,所以……” 武大郎也道:“是这个理儿,赚头肯定不小,是咱们卖炊饼赶不上的。可问题是,俺们又没人会那手艺,上哪儿找打铁师傅去啊?就是清河县也只有臭水巷张老头会,但没记错的话,他都快七十的人了,早打不动了。” 迎儿笑眯眯的看了乔老爹一眼,道:“原来爹也不知道啊,这样的能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哩!” 武大郎仍一头雾水,想了半晌,以为她是说武松呢,笑道:“个丫头,你二叔怕是不会。”打铁手艺可是香 分卷阅读114 饽饽,他们武家几代人就没有哪个会的。 武松却是一见迎儿眼神就明白了,忙对着乔老爹抱拳,客气道:“失敬失敬,乔大哥真乃藏龙卧虎,真人不露相,俺们……” “诶,武二兄弟见外了,咱们不兴如此客气。俺也是多年前的手艺了,现在还不知道拾起来拾不起来哩。” 其他人这才知道,原来乔老爹是会打铁的啊!而且看迎儿的意思,连利器刀箭也会……果然在军营里待过的人就是不一样。都说“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常人只看得到他现今风烛残年,却不知年轻时候也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哩! 说肃然起敬亦不为过,众人看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敬意与崇拜。 迎儿道:“只是官府许可还得二叔出面帮着说个项。” 武松应下,几人又说了铺子门如何开,里头如何修整的事,至于学徒,迎儿想到了几人……只是现在还不确定他们愿不愿来,不好说大话,得待铸造许可下来,她再去问一问。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出谋划策,就是话最少的武大郎和乔老爹都说了几个点子,唯独郓哥儿全程不吭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看迎儿,看了一眼,见她不理他,他再看一眼,还是不理他…… 她的气到底要生到什么时候啊,再不同他说话,他都要走了。 于是——“打铁的事辛苦叔叔们操劳了,若有能用得上小侄的尽管开口,待会儿太阳落山我就往临清去了。”其实前面的全是套话,重点是最后这一句。 太阳落山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跟我说说话麽? “郓哥儿咋走的这般急?好歹明早天亮了再走吧。”武大郎心疼的看着他,瘦胳膊瘦腿的,孩子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啊! “不了,本来今日清晨就该走的,再耽搁恐赶不上后日的销假之期哩!” 武松闻言,挑了挑眉毛,从清河县到济南府,只用一日两夜……看不出来,这后生还有点儿能耐啊,至少不怕吃苦,以后说不定会成大器。 武大郎大惊,问:“今晚才走,后日早上就要赶到济南府?那可不成,马受得住你人也受不住,不行就晚归一日也无妨的,就同上司好生说说,说家里有急事耽搁了,法理不外乎人情……” 乔老爹叹了口气,道:“军令如山,他们营里做事不同咱们普通老百姓,就是晚了一刻,怕也要挨军棍的。罢了,那你莫掺和这事了,有需要时会与你去信,现在就快回去收东西罢。” 众人也道:“是是是,快别耽搁了。” 但郓哥儿却不动作,只眼巴巴望着迎儿,仿佛迎儿不同他说话,他就不走了一般。 武大会错意,忙道:“好孩子不消担心丫头,有她二叔在,她自己也够机灵,不成问题的。你说是也不是?”最后这句是来问迎儿的。 迎儿“嗯”了一声,胡乱点点头,心想:还磨磨唧唧个什么劲啊,再不走可能就真赶不上了! “丫头你倒是同这孩子说句话呗,这一去不知又要啥时候才能回来了。”郓哥儿觉着,这世上还是他未来岳父最懂他。 迎儿本想翻白眼的,但一见他那小心翼翼的笑容,仿佛家里那头小叫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人,动动耳朵,动动鼻子,刨刨蹄子,只为从她这儿多得一根胡萝卜或者玉米棒子——她将这种行为叫做“讨好”。 此时的郓哥儿也是这副模样,眼巴巴望着他,就差开口说:“你就同我说句话罢!” 唉!迎儿叹口气,他虽然“坏”,虽然混账,但那好像是男人都有的毛病……而且他最终也没对她做什么。 “哥哥去了那边,记得常给咱们写信。” 郓哥儿深邃的眼窝里,突然就亮起光来,像块打火石,先擦出几个火星子来,慢慢的,火星子汇成一片,成了摇曳生姿的火苗。 “哥哥快回去收东西吧,早点儿出城,夜里遇着脚店还能歇两个时辰,明日进了临清城可以去码头上寻狗儿他爹,他会安顿你。”似乎是才反应过来他夜里也得赶路这一困难来,迎儿又问:“那夜里可怎么行路?马儿看得见麽?会不会被石头绊倒?” 众人都笑起来,真是个孩子! 郓哥儿眼里的火苗,就渐渐地烧旺起来,慢慢变大,好像点燃了蜡烛,慢慢的将整个屋子都照亮……围着那火苗,还有个柔软的、暖和的光圈。 他真欢喜!她同他说话了,还关心他了。 高兴得只顾的上傻笑。 “嗯?哥哥还未说,马儿看得见路麽?” “哦……哦,我有马灯的!” 还想再问“马灯”是什么,需要烧灯油麽,油加在哪儿……疑问太多,但不能再耽搁他时间了,迎儿还是将疑惑憋回肚子里去,催他赶紧收东西去。 见他起身,迎儿看着他瘦得过分的背影,那腰肢跟个姑娘似的,短打的腰带一系,整个人愈发瘦成了棵营养不良的小树苗……怪可怜的。于是赶紧去拿了几个卖炊饼的油纸包,端了翠莲晒肉干的簸箕来,油炸过的猪肉、鸭肉和鹅肉捡着好的,各塞了满满登登的几包。 等她拿了肉干到隔壁,郓哥儿已经在解拴马的绳子了,但马鞍上却光秃秃的空无一物。遂奇道:“带水了没?” 郓哥儿挠挠头:“带什么水?” 迎儿愈发奇怪了:“不带水那你这老远的路都怎么解决喝水问题?” “嗨,还以为什么大事哩,这还不简单,遇到茶馆进去喝一壶,遇不着就河里溪里喝几捧,可清甜了!” 一想到那河水是喂牲口的,里头不知驴尿马粪的泡了多少……说不定还有会吸血的蚂蟥……迎儿就头皮发麻,赶紧转回家里去,拿了她路上喝水用的水囊,灌了满满一袋凉开水进去。想了想,又撒了点盐巴进去,摇晃均匀了,才拿给他。 “喏,得放点儿盐巴才耐得住,不然出汗太多人会虚脱的。喝完了就到茶馆里灌一壶,要凉开水,别装冷水进去,记住了麽?左边这三包是猪肉和炊饼,右边这几包是鸭肉和鹅肉,你路上饿了可以就着水吃点儿。” 郓哥儿呲着大白牙,点头不迭……笑得满足极了,她在关心他,多好啊! “去了好生听大人的话,什么事都别出头,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总没错。” 少年点头。 “银钱尽管花,乔大叔要盖房子我会想办法,别亏待了自个儿。” 这个郓哥儿却摇头,哪里能花未来媳妇儿的钱,他可是堂堂男子汉,以后要给她呼奴使婢、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过的啊。 “听到没有?” 少年点点头。 迎儿又这儿几句,那儿几句的唠叨他,像老母亲般殷殷关切,真有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 眼见着就要走了,郓哥儿突然弯 分卷阅读115 腰,轻声问:“不气了好麽?” 迎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还在生气昨晚的唐突啊?气是气,但现在要确保他一路顺利的赶上销假,有气也只能隐忍不发了。 “罢了,记着以后再不可那样了。”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罪加一等! 郓哥儿迟疑着点点头。又去隔壁辞行过众人,父子俩也没再单独叙话。 这才一拱手,一脚跨上马,甩了一马鞭子。马儿打了个响鼻,走了两步,迎儿从后面看着他笔直而瘦弱的后背,想到今日一去,下次再见面,少说也是一年半载后的事了……突然就生出股不舍来。 于是下意识的就跟着马走了两步。 郓哥儿打马来到巷子口,回首一看,见几个大人站在门口,唯独她一人来到巷子中央……定是跟着出来的。那一瞬间突然就生出无尽的欢喜与不舍来,忙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哒哒哒”来到她跟前。 迎儿睁大眼看着,问:“可是有啥东西落家里了?你等着,别动啊,我跑回去帮你拿!” 鬼使神差的,郓哥儿突然伏下身去,说了句:“西门庆我记住了,等着我回来。”就打马走了,终于不再留恋的走了。 迎儿微微有些出神,又是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他知道她要对付西门庆了麽?等着他回来替她报仇麽? 少女的眼眶就有些湿润,鼻子也酸酸的。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人说过会替她报仇,从来没有人,以她的欢喜为欢喜,以她的仇敌为仇敌。 除了他。 真是个傻子!他知道他们是多大的仇麽?知道她要怎么报仇麽?他屁都不懂,却还信誓旦旦“等着他回来”,等他回来又能如何?真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孩子! 乔郓哥一走,仿佛乔武两家人的精气神都被带走了大半。这几日他在,上蹿下跳,乔家跑出,武家跑进的,不觉着有什么,他一走,院里再安静不过,就连他留下的小毛驴也不甚叫唤了。 乔老爹虽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愈发话少了。以往旁人提及军里如何如何的话题来,他都还随意搭理几句。如今却是格外敏感般,只要一听“军”“营”“总兵府”等字眼,即使是“济南府”,他都觉着是在说与儿子有关的事,竖起耳朵听着。 迎儿两辈子都没做过母亲,不知为人父母的感受,只是看着乔老爹这副模样,微微有些心酸。 上辈子乔郓哥杀出一条血路来,功成名就,而有多少男儿,也如他一般,是家中独子,甚至是几代单传,最后却没他的走运,在战场上身首异处,甚至尸骨无存……他们的爹娘,又是何等的悲痛? 说痛不欲生都不足以形容,丧子之痛只有在做人爹娘的人身上才能发挥其真正“威力”。 迎儿咬咬牙,这一世,她一定要尽最大努力,避免上辈子的生灵涂炭……即使做不到,她也要让她身边的人都能有防身之器,不再任人宰割! 所以,打铁的事得加快脚步,赶紧付诸行动了。 十月十六,五更鼓才敲过,迎儿就听见二叔房里有了响动,今日是他当值第一日。 迎儿忙下楼去给他煮了碗面,她爹和狗儿又早早的上铺子去了……这炊饼生意真不好做,起早贪黑睡不上一顿好觉,若以后有了旁的营生,炊饼不卖也罢了。 才想着,武松已经换了身衙门统一的灰褐色皂衣下楼来,脚下踩着崭新的黑面白底皂靴,腰间系了根黑色的带子,上头挂着名牌和毡帽。 “丫头咋不多睡会儿?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得睡足了才能长得高哩!”说着拿手在她头顶比划一下,已经快到他胸口了,不错。 迎儿笑道:“二叔就会打趣人,迎儿已经够高了,可不能再长了!”说着抬头挺胸站得笔直,表明她已经不矮了。闺女又不消上战场,长得牛高马大有什么用?虽然她内心深处也挺羡慕那些长条身材的女子,似孟玉楼,气场上就天然的出挑。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爹武大郎虽矮,但奇怪的是,她这嫡亲的闺女,身量却长得不错,在清河县同龄的闺女中,她绝对不矮。甚至去了临清城和济南府,南来北往的人中,同南边儿来的小娘子比起来,她都算高的了! “不怕,闺女高有高的好,咱们迎儿甭论高矮都好看。”没想到二叔也会说哄人的话啊……还说得面不改色,一本正经! 迎儿心内憋笑。 就这般过了几日,武松进了衙门,因其武艺高超,为人性情豪爽,胸中又有成算,众人都敬他重他,一班皂隶皆惟他马首是瞻。迎儿生怕他被上头为难,每日下值家来,都要问“县老爹可有为难你”“下头皂隶听你使唤麽?”倒是将不来做客的李清寒给忘了。 武松每回都笑着耐心道:“你个小丫头不消操这心,我自有安排哩。” 哪能不操心。二叔上辈子打死了李外传却无一人替他说句好话,不就是因他为人鲁莽一根筋麽?为了保住他这都头之位,迎儿没有一日不操心:“二叔,咱们打铁许可的事你先别忙着开口,待站稳了脚跟再说不迟。” 武松笑道:“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喏,看看这是什么。”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张纸来。 迎儿一头雾水的接过来,横看竖看,除了左下角有个红泥印,别的啥都看不出来……不识字啊! 武松也是才想起这茬来,道:“县里许可我已经替你拿下来了,只消你愿意,明日就可以开张啦。” 迎儿大喜! 随即又忙问:“他们可有为难二叔?” 能有什么为难的,他们就是不愿意办,他也能从别的地方拿到,大不了跑一趟临清城便是。更何况那李达天还要求着给他办哩!真是个可人的乖孩子! 武松怜爱的揉揉她脑袋,故意叫“肚饿”,转开话题去。 有了许可,迎儿便不再耽搁,想起自己要往临清城去一趟,不若就先预备好打铁的原料器具,若有缺的就直接从临清置办了来。 因乔家盖房的事还没定下来,乔老爹这几日倒是空闲,听说迎儿要去临清,便道:“恁多东西你也记不住,人家看你人小都以次充好蒙你呢,再说俺们也不放心这老远的路,就让俺跟你去吧。” 迎儿也觉着有道理,像他列出来的什么生铁石,什么铁锤铁钳的,她压根不知道,万一买了不合适,又平添许多麻烦,干脆他跟了去,让他自个儿选,她只管付钱便是,一步到位! 几人说定,因有二叔在家,迎儿放心得很,只又叫来姚家三个小子,让翠莲带着他们守铺子,迎儿好话说尽,非要拉了她爹去临清城不可。 “爹你不是 分卷阅读116 担心临清城没南京来的糟鸭子麽?去看看才知道有没有哩!” “爹你不是不放心俺在那边麽,正好家里二叔守着,你跟去瞧瞧才放心不是?” “俺在那头安置了刘叔和黄四娘,爹你这做主家的得去瞧瞧才行。” …… 直到坐上了牛车,武大眼眶仍是湿的,又再次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把泪。他闺女真好,有闺女,他才能去外头的世界看看。 第68章招募 有乔老爹和武大郎的加入,四人的队伍就要热闹多了,早早起身动脚,太阳未落山就进了临清城。 几人坐牛车到码头上,见黄四娘一人守着摊位,而摊子上的炊饼已经没几个了。 狗儿对黄四娘带着天然的亲昵,一见面就黏在她身旁,问他不在这几日,他爹好麽,她好麽……那一副小大人样,明显是跟着迎儿学的。 黄四娘见他穿着身没见过的衣裳,估摸着是新买的,就替他拉了拉袖子和衣领,道:“瞧着倒是长高了。” 狗儿欢喜得蹦蹦跳跳,满口的说:“估摸着是真的了,我日日跟着娘子到处跑,全清河县就没有一处我没去过的,还见了打虎英雄……打虎英雄你知道麽?” 黄四娘先招呼武大和乔老爹,让迎儿领他们回新买的宅子去,自个儿同狗儿闲话,横竖说的都是“打虎英雄”。 武松的大名,连临清城都知道了。尤其是这大码头上,每日不知要见多少人,有认识的听说的说两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说阳谷县出了个打虎英雄。 “只是没想到,这位英雄居然就是咱们娘子的二叔了!你跟着他们走动,多学学人家为人处世的本事知道麽?” 狗儿受教的点点头,又道:“其实我最想学的还是武二叔的本事,就连好运哥哥都佩服他哩!现在衙门里当差,县老爹都得卖他面子……若我也能有这本事就好了……” “好孩子,我们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能吃饱穿暖,能跟着娘子做生意,咱们什么都不愁了。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了,该有的本事啊,都会有的……” 妇人和小儿语重心长的说着话,狗儿算幸运的了,她的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投胎了没。 这年月,没有一技之长,没有本事的人,能好端端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另一边,迎儿领着乔武二人,先在大码头上转了转,这儿是大酒楼,那儿是牲口行,往东是卖绸缎的多,往西又是卖米菜的为主……都一五一十给他们介绍了遍。 武大只觉着目不暇接,好多东西都是清河县没有的,感慨道:“活了几十年了,若不是迎儿,俺竟不知临清码头是这般繁华!” 乔老爹也满眼沧桑的感慨道:“可不是?若非沾了迎儿的光,俺怕是至死也再没机会来瞧瞧大码头了……当年从这儿过,都还不是这模样呢,一年一个样,快二十年了,早已……”也不知是该说“日新月异”还是“面目全非”了。 迎儿怕他想起往事伤怀,忙道:“听说变化是挺大的,大运河开通真乃利国利民的好事,咱们也能在这儿讨口饭吃。” 等来到她买的宅子前,见到五脏俱全的院落,乔老爹笑道:“丫头真能耐,这可不是讨口饭吃那么简单了!” 武大郎有些紧张,小声问她:“这房子……这么好的地段,花了不少钱罢?”想起家里卖炊饼挣的钱都被他赔出去了,顿时又愧疚不已,他就是个拖后腿的啊。 “还好,因为买的也不大,你们进来瞧瞧就知道了,倒没花多少钱。”说着请了他们进院子。 刘守珍在厨房里听见声音,忙迎出来,迎儿与他们两厢介绍过,刘守珍忙跪地给武大磕头,口称“给主子相公请安”。 武大活了恁大岁数,从来只有他给人磕头的,突然一夜之间就摇身一变成了“主子”,整个人都不自在的搓手,只会囔囔着叫他起来。 迎儿也忙扶起刘守珍来,道:“刘叔不必如此,咱们自家人不消客气。若没你在这头替俺们坐镇,哪有俺们今日?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哩!”说着硬拉他坐下,自己去煮茶水来给他们吃。 几个男人虽才第一次见面,但都是软和人,心性善良又嘴头笨拙的,多说两句话就慢慢熟起来,有说有笑的。 刘守珍热情的领着他二人将院子里里外外的瞧过,又说有四间房,迎儿不在的日子,他们还能空出两间来放米面炉子,院里有井,吃水用水都不愁。武大听得连连点头,现在房子倒是足够住了,只是以后若还想将生意做大的话,还得再加盖一层。 加盖也无妨,只消炊饼进项不断,不消多长时间就能盖起来了。 况且,这两年来跟着迎儿也算有了点见识,他听武松说,过不了两年,南边儿的北上,客流量和货流量都会翻倍,要泊的船只不知道得有多少,届时码头可就不够宽敞了……说不定会重建码头。 而码头上原本的房屋,到时被官府征收,还可得不少的补偿金……类似于后世的拆迁户,当然他虽然不知道拆迁户,但他相信自家兄弟的眼光。 所以,能多加盖一层也能多得点钱啊,绝不会亏本的! 想到码头,他也忍不住了,与老乔对视一眼,就说要出门逛逛去。迎儿见有乔大叔跟着,也放心得很,只交代他们钱袋子揣好了,小心扒手云云。 见他们走了,刘守珍终于找着机会交账了。他虽是买来的下人,但他有眼睛啊,很明显这家里拍板做决定的还是迎儿,能管钱的还是她……武大,未免太过老实了。 “有四娘帮衬着,咱们一个守一个蒸的,终于幸不辱命,这是两个月来的账目。”说着递上一本账本去。 迎儿从最后面翻过去,从右到左,假意看了一眼……然而还是看不懂,心内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认字了,不然以后出去了被骗都不知道。 当然——“刘叔俺绝对信得过的,何消看,您同俺说说就成了。”说着又把看不懂的账本合上。 刘守珍就道:“这两月来,咱们多的时候五两四五,少的时候三两出头,平均算下来,每日都能进四两多的银子……小的每隔一日去一趟钱庄,至昨日,一共存了一百九十二两,这是存票。”说着双手奉上厚厚一摞纸来。 存票她稍微能看得懂几个,太复杂的也看不懂,只胡乱点点头,反正明日自己去钱庄换一个整存的就行。 “刘叔辛苦了,明日后日就不消出摊了,你和黄四姨都休息两日,喏,这里十两银子是你们该得的,就当俺感谢你们的,拿着钱可带狗儿那小子哪里玩耍两日。他跟着我整日进进出出的也辛苦了。” 刘守珍忙推拒道:“不可不可,我们替 分卷阅读117 娘子做事乃本分,哪里能再要您的赏钱?狗儿他能跟着您多学学,也是他的造化,何来辛苦一说。” 迎儿也不肯收回银票。没错,她是小气是抠门,但那是以前没钱时的坏毛病,现在长了见识,手里又有了钱,人家辛辛苦苦替你卖命,没有奖赏何来的动力?再说了,都说钱财动人心,刘守珍与黄四娘日日守着大几两的进账,不给他们丰厚的好处……她也怕啊! 就当她是在“高薪养廉”罢。 最终,刘守珍也只肯收下十两银子,休息却不愿意,只说让黄四娘休便是,他不累,多休一日,摊子上就得少大几两的收入哩! 迎儿无奈,待黄四娘回来,她也不肯要银子,不肯休息。无奈迎儿只得将他们的好记在心内,银子就当暂时帮她收着。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虽有不幸,但上天还是厚待她的,萍水相逢的刘守珍和黄四娘,能这般想她所想,忧她所忧。 她前世听说,西门家的仆人,自西门庆死后都树倒猢狲散了。以前围着他叫“爹”的众人,他一死,挟裹着货款逃回老家的,里通外贼变卖他家产的,同他小老婆珠胎暗结的,骚扰欺负他大老婆的,编排他亲儿子是野种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至少,目前看来,她遇到的都不是这种人。 翌日,武家的炊饼摊子照常出,狗儿跟在武大和乔大叔身后,满城的跑,买打铁要用的原料和用具。买铁矿石那动辄都是成千上万两的投入,武家小门小户哪里出得起这资。 乔老爹的意见是,现在还不确定生意如何,只先小规模的尝试一下,少量买些生铁回去试试再说,另外像锄头钉耙的农具,不要求有多锋利的快口,可以先收废旧的来重新锻炼。 但凡要打铁,那都是大工程,不是一个人能做得下来的,烧、锤、翻、磨、淬全套过程都得分工协作。最简单的锤锻过程,须得至少两人合作,一人用铁钳夹住,一人用锤子锻打,或者二人同时出力锻打定型…… 而这份工作,不只需要人手,还得是身强力壮的人才行。 壮劳力……迎儿第一个就想到了在临清码头上讨生活的刘家七兄弟,除了刘七,个个都是典型的山东壮汉。 迎儿瞧着太阳方出,这时辰正是热闹的时候,卸货船只较多。果然,待她到了码头上,见到的都是“哼哼哧哧”出苦力的男子,从将一袋袋沉重的货物扛上扛下,往来于船只和码头之间。 她四处看了看,扛货的汉子都一个打扮,身形也都差不离,也就不急着找人,只依着围栏看船只往来。 现已入了十月中旬,按照往年的天气情况,不出冬月中旬,因河面结冰的危险,大运河靠北方这几段都得封漕,船只再走不了……所以许多商客都赶在最后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赶紧运送。 船家多,码头上吃这碗饭的人也多,连带着晏公庙的“生意”也多了不少,香火倒比夏日还旺了。迎儿进去转了一圈,身上就被熏得一股清香味,忙又出了门。 出来见码头上刚好坐了几个大汉,一个个光着膀子仰头喝水。 迎儿待他们喝够了水,才问:“敢问大叔一声,可知刘家庄七兄弟何在?”他们这一家七兄弟全在码头上讨生活,还都全是光棍汉……可算是绝无仅有了。 果然一问一个准,旁人都不消再确认,就直接朝着下头一艘大船喊:“刘老大,有人找!” 那边长长的“哎——”了一声,待那船装满了,才有个汉子踉跄着上来。只见他十月的天里,热得汗流浃背,脸红如炭,身上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了,全是汗水浸渍过的。 “是哪个找俺?”大汉掀起衣裳抹了把汗。 迎儿笑眯眯的走过去,道:“刘大叔看看可还认得俺?” 那大汉就顿住,这小娘子人生得好,心肠也好,他哪里会不记得,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原是炊饼摊上的小娘子,俺……俺……” 突然,他就脸色一变,急道:“可是老七又出去生事了?还是他又偷着耍钱了?” 迎儿见他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额上皱纹横生,都是生活磨难的痕迹……唉,刘七那家伙也真是,自己就不能长进点儿?别人啃老吃爹娘,他啃完爹娘啃兄长还啃得问心无愧,也是一朵奇葩了。 “没有,没有,是俺来寻几位刘叔有事哩!” 汉子松了口气,不是兄弟惹事就好。过几日码头上没货了,他们赖以为生的饭碗就得丢了,得三个月没活干,到时候去哪儿讨生活还不知哩……故所以现在能省多少是多少,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迎儿见他忽而愁苦,忽而紧张的,怕是有什么事呢,就先不提自个儿的事,只问:“不知其他几位叔叔哪儿去了?这几日可忙不忙?” “嗨,他们啊,老三老四同俺在这艘上,已经装完了,你要找他们俺喊一声就是。老二领着其他几个在那边那艘大船上,估摸着也要装完了,烦请小娘子先等上一等,你也知道,俺们这营生,不好中途撂手的……” 迎儿理解,忙点头道:“是哩是哩,大叔咱们不急。” 又问他可有吃过早食了,今日这工要上到啥时候,这几日生意如何……一问一答没多大会儿,刘老三和老四也就上来了。见了迎儿都不好意思,因着上回的乌龙,总觉着他们占了她便宜,白吃了她一顿早食似的。 中途狗儿来过一回,说是“乔大叔订的锅炉得三日后才拿得着,使我来问问娘子意思,可还要。” 只消能成,多等几日又何妨,迎儿自然说要的,又让他订上三个,连装水淬铁的也订上一个,到时候用木桶怕是顶不了事儿。 她虽没见过,却也能想象到,那铁具从炉里拿出来,都烧得通红了,放凉水里不消片刻,水都得放热,木桶整日放热水,禁不住几日糟……还是铁桶一劳永逸。 没一会儿,隔壁那艘大船也装完了,刘二领着老五、老六、老七上来了。 “哥哥寻俺们啥事儿?这贼老天,一滴雨都不下,可热死个人了!”刘七一面抱怨,一面看也不看,管那石坎上有没有泥灰,一屁股就坐下去。 刘二冷冷道:“你得感谢老天爷没下雨哩!要是下了雨,工头可不管你船坂上滑不滑,都得上货,届时淋了雨瞧病吃药可不是闹着玩的。”几个兄弟也跟着点头,这老七就是太娇贵了,天晴嫌热,下雨嫌湿,他们这多年了不也过来了? 就他屁事多。 此时,被哥哥们嫌弃屁事多的刘七,已经看见了迎儿:“哟呵!俺当是谁,原是卖炊饼的小老板来了啊!咋好端端的来俺们这下等人跟前了,可别被咱们臭气熏了……” 这阴阳怪气的口吻,迎儿不以为然,刘二却是忍不住,抱 分卷阅读118 歉的看了迎儿一眼,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两巴掌。直扇得他懵了,刘二才道:“又忘了?跟人咋说话的?俺可不是大哥那面人,再不学着做人,以后俺们没了,你靠哪个去?” 迎儿心内要给他点一百个赞了,就应该教他做人! 刘七被哥哥又打又骂的没了气性,又不敢还手,只低着头躲羞。迎儿见“教育”得差不多了,就问:“几位大叔午后可还有活计?” 刘二叹了口气:“唉,哪里还有,守三日也轮不着一回的,每日只靠着早起这一稍过活了。” 见不会耽误他们上工,迎儿放下心来,这才道:“眼见着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去用了午食罢。” 几人不肯,一面是记着上回吃她的早食,一面则是囊中羞涩,工头还未结钱与他们…… “几位大叔快走吧,俺这回是有重要的事情求你们帮忙哩!看在咱们不打不相识的份上,可得帮帮俺才是哩!现在别问了,待会儿边吃边说。”说着就硬叫了他们,走不了多远就有一家迎客楼的分店。 几兄弟还从未进过这样的酒楼,拘谨得很,迎儿让点菜,他们也不好意思,只得她自个儿来,看着油荤重的、肉多的、分量足的点了十个,素菜就一个没点。 待十样大鱼大肉上了桌,刘七口水都快浸湿前胸了……亲娘耶,他都大半月没吃过肉了!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还懂些规矩,肚内再如何馋,面上还是尽量逼自己不要去盯着看。 迎儿又让小二直接抬了一锅米饭来,道:“几位叔叔快吃罢!你们饿得住,俺可饿不住了!”说着就先起身与他们每人添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 “你们快吃啊,尽着吃,放开肚皮的吃,吃了不够再点几个!” 刘二愈发不好意思了,只囔囔道:“不可不可,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 “诶,刘二叔再同俺客气,可就外道了,俺可是有事求你们哩!”眼见着刘老七和迎儿都动筷子了,众人才跟着动起来。 果然是饿极了,馋惨了,迎儿见他们也顾不上客气了,大口吃肉大口吃饭,没多大会儿就全都见底了。迎儿又赶紧给他们叫了一锅饭,七八个肉菜,为了不让他们尴尬,她依然有一筷没一筷的跟着陪吃。 半个时辰后,饭菜全吃得汤汁都不剩一滴了,几人终于不好意思的放下碗筷,刘七甚至都开始打饱嗝了。 迎儿笑起来,就是这般能吃的才好哩!能吃表示身体好,身体好就是能干活,没有歧视的意思,她可不要老弱病残……接下来要做的可是大买卖了! “你瞧,倒不好意思了,小娘子都没吃上啥,全被俺们几个饭桶吃光了……一直不好意思开口问,不知娘子寻俺们是……” “刘二叔不消客气。俺有个事儿,想同诸位商量一下。” 遂将自己要开打铁铺子,已经有了官府许可,打铁师傅也有了,只是想寻几个信得过的打铁匠的事给说了,问他们可愿意。 “这怕是……俺们都是粗人,家里也没人会那手艺,怕是……” “几位叔叔不消怕,俺手边有积年的老铁匠,保管手把手将你们教会,定能上手的。再说了,分工合作嘛,你们力气大的就做锻炼的活,手脚灵活的就拿铁钳,就是刘七叔也能有活干,守在锅炉前鼓吹风机……” 几人听得双眼放光,能学会打铁的手艺?那可是香饽饽哩!没有这层关系,哪个愿意传授旁人? 迎儿继续道:“你们不止全天有活干,全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有活干!而且还包吃住,房子和饭食每天都有现成的,不消你们出一分钱,俺再按月开你们工钱,按照做活的多少,上工的天数,保证每月至少一两银如何?” 众人大骇!一两银?吃住不花钱,那可是净收入了,直接就可以自个儿揣身上了!那可抵得上他们七兄弟合力半个月的收入了! 七个人都觉着自己脑袋发晕了,被她抛出来的各种丰厚条件砸晕了。若每人每月能存下一两银来,攒个一两年,娶媳妇都够了!最主要是老七也有,各人有各人的,各人挣各人的,多劳多得,他们就能自个儿攒下钱来,有媳妇,有热炕头,不管闺女儿子能有个……也对得起刘家列祖列宗了。 此时的刘家七兄弟,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干!必须干! 第69章铁铺 “这……恐怕也太多了罢?怕是会让小娘子亏了本钱哩!”他们几兄弟,每顿光吃的就得是普通人的两三倍,单伙食费这一条上,迎儿说不定就得亏本了。 迎儿笑起来:“哈哈,刘二叔不消忧心,亏不亏的咱们另说,只是相识一场,不能让几个叔叔吃亏。只消你们跟着俺做事,不出三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绝对不愁!三年后若你们还没老婆,俺替你们找!” 那铿锵模样,那气势,将众人怂恿得蠢蠢欲动……莫名有种“传销在古代”的既视感。 “只是,几位叔叔若能跟了俺去,没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先将不好听的说在前头,须得立个契约才成。” 说完见几个汉子面色为难,怕是家里爹娘死前有过什么遗嘱的,不然似他们这好体格,就是卖身去大户人家做个家丁护卫也是出路。 “几位叔叔别忧心,俺们立个短期的活契,也不是卖身契,只是写明何人于何时至何处何家做何事,工钱几何就行。”当然,期限至少是五年,因为那时候正好鞑子打下来,有这么些壮汉在,她也安心些。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像去做工一般,中途他们不能随意撂摊子不干,武家也不能无缘无故辞退他们……双方都有个保障。 “另外,因乔大叔的打铁手艺也是乔家独有的,俺既请了他来,就不可令这手艺外传出去……所以,咱们还得说明了,自习得手艺后,十年内不得再在别处打铁,或是教人打铁。几位叔叔觉着如何?”这既是保护乔老爹,也是保护她的生意,少几个竞争对手。 几兄弟也不是什么有头脑的人物,倒未曾想恁多,只是觉着人家愿意传手艺就是天大的好事了,这么点子要求也算人之常情,遂也爽快的应下。 迎儿请来中人,几兄弟各作各的立下契书,将各项条款白纸黑字写下来,又加盖了当地官府的红印……这事就成了! 又说三日后就可动身了,只是各处过路关卡得有户籍文书,让他们回家准备一番。 几人应下来,直到此时,刘七才试探着问:“你家……哎哟!二哥你又打俺做甚?” “什么叫‘你家’‘我家’的,从今往后,跟着娘子干,咱们都得换个称呼了。娘子看,是……” 迎儿憋笑,看来现在的刘老七在几兄弟里没啥地位啊。 分卷阅读119 “我爹姓武,就住在清河县,你们叫我大姑娘便是。” 几人忙拱手道:“是,大姑娘。” 迎儿欢喜,又多收了几个能人。武大郎见他虽生得人高马大,但说话也讲道理,倒是没有先前的害怕了,心想迎儿真有本事,连这等人物都能被她收服。 乔老爹见他壮实,院里有个啥倒了翻了,他都默默无闻的收拾整齐了,就是刚订好那几样物什,若非自己拦着,他都要清洗一遍了……倒是个勤快人! 能将自个儿手艺传与这般勤快人,他也高兴。 既然新来的几兄弟工钱都开到一两银了,迎儿又当着众人面,将刘守珍的提至三两,黄四娘的提到二两,就是狗儿也有一两五钱——意思很明显了,只消跟着我做事,做得好了,加工资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刘家七兄弟果然大受鼓舞,他们现在的唯一念头就是——跟着武大姑娘干,有饭吃有衣穿,还能娶媳妇生孩子。以前每每想到和他们同龄的,别说儿女成群了,就是当爷爷的都有了,因码头上的活计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刚够混饱肚子,从来不敢想如常人般娶妻生子…… 而现在,想都不敢想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了,心内的就问:“这非年非节的,哪家这么热闹?” “你还不知道哩,就是武大郎家啊!你瞧,瞧见那招牌没有?他家开了个打铁铺子哩,就在炊饼铺后头,看见那入口没?”来人顺着他手指的一地炮仗皮,果然看见有个三人宽的入口,张灯结彩,红红绿绿的挂了些,上头与炊饼铺招牌同样的高度,挂了个“武大郎铁铺”的布帆。 “哟呵!那可了不得了,还开起打铁铺子来了。也是他武家开的麽?” “都叫一样的名字了,肯定是同一家呗!里头还在做什么开业大吉的优惠哩,买锄头送钉锤,买斧头送镰刀……诶你等等俺啊,跑啥跑,还怕没你的份麽?!” 迎儿在旁轻笑,没有人不爱占便宜的,即使现在他根本用不上锄头斧头,但耐不住有免费送的东西啊,生怕去晚了就不送了,都一个个往里头跑。 跑的人多了,那入口就愈发醒目了,就是没听说他们家开张的人,出于好奇心也会跟着进去看看,只要一看了,总就有买的了。 当然,不买也没事,他们家自己打自己卖,价格比另两家还便宜些,以后隔壁邻舍有要买的,去看过的人就会推荐“去武大郎家买吧,他们家俺瞧着要便宜些。” 迎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打出名声去。 打铁铺子如她预料的一般,生意不多,因人口有限,每年里能用多少农具都是有数的,不可能突然需求暴增,不过是为了打出“武大郎”家名声罢了。 打铁是长远买卖,她已经做好头半年亏钱的准备了,就是每日三瓜两枣的打几件,待有了名声,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 武大郎一开始还着急,悄悄问过她这铺子咋没啥生意啊,要不还是别开了,每月里雷打不动三四十两的本钱掏着,实际进账却只勉强持平……刨去不需要掏钱的房屋店面租金,这已经 分卷阅读120 算亏了。 “爹啊,咱们不急,现在不是才开始麽,这铁具又不似炊饼,家家户户一顿不可少……但你算啊,卖炊饼一日也才二三两的进账,打铁打得好了,随意打个物件儿都是上千文,可比卖炊饼划算多了。” “而且,打铁还不消起早贪黑,刘二叔几个有时间都会来帮着看铺子,你就能闲下来四处走走了不是?” 武大郎一想也是,横竖炊饼上挣着钱,足够补贴打铁的,遂也不再念叨。 时间一晃,就进了冬月,天气愈发冷了,时不时还得下场雪。这时候,迎儿才知道牛皮巷原来姓何那户人家为啥要卖房子了。 他们家的二层小楼委实“中看不中用”。夏秋蚊虫多如牛毛,一不小心就被叮一身包,冬日又烧不了炕,冷得要命。她以前在紫石街上也没炕睡,但至少屋子小,空间密闭,盖厚些也能暖和。现在的房间太大了,又在二楼,饶是将前后窗关得严丝合缝,那冷空气依然“嗖嗖”的往里钻。 没法子,迎儿已经给自己添至三床大被了,晚上入睡前仍觉着被窝里跟雪洞子似的。 翠莲听她提过一嘴巴,就用水囊给她装了满满两袋热水,睡前半个时辰开始捂,等她洗漱了钻进被窝时,果然就热了好些,没恁般难熬了。 只是,这法子也不长久,没几日功夫哩,她那水囊不知怎么就破了,翠莲再灌水时看见……还好发现得及时,不然她一个被窝都得遭殃。冬日里太阳也不好,三大床棉花被子,晒一整日都不一定晒得干。 况且,也怪臊人的……不知道的还当她尿床了呢! 这是来仙儿的原话。那日迎儿嫌被褥泛潮了,便抱出来回廊上晒晒,正巧被来玩的来仙儿见了,便取笑这么一句,惹得她追着她打了半日。 迎儿见她满面春风,就问:“呆头鹅的事解决了?” 来仙儿难得的羞红了脸:“嗯。还得感谢郓哥儿帮我问他哩,不然我都不知道他的心,原来是那般……”居然还害羞的捂住了脸。 迎儿故意逗她:“哪般?他的心是哪般?” 来仙儿笑着不好意思说话,扭捏半日才道:“昨日,他嫂子上我家去了,同我娘说……说是……” 能让她羞臊成这模样的“好事”,迎儿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仍故意问她:“说啥了?你倒是快说啊,扭扭捏捏不像话,真是的!” “说开春后就给我们定亲。” 饶是有了猜测,迎儿仍听得一愣,忙问:“果真?她说话算数不算?”别又什么老姑妈张四舅的冒出来搅局了。 “该是做得了准数的,那老虔婆和老不要脸的已经被打发了。” 原来是不知道李瓶儿同孟玉楼有怎样的缘分,二人一见如故,自武家一别后,常在一处来往……就这么一个月的功夫,还真就亲如姐妹了。估摸着是李瓶儿与她出的主意,孟玉楼前几日狠下心来,从铺子里拿了一百两银子来,分给老姑妈和张四舅,将他们打发走了。 因杨宗保也早有这想法了,只是以前孟玉楼总劝他“再忍忍”,经了上个月张大户结亲那一遭,少年人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这回他嫂子提出要将两老打发走了,他自是求之不得。 杨老姑妈只说自己孤身一人没去处,其实哪是要啥去处,不过是舍不得杨家的钱罢了。孟玉楼直接给了她七十两银子,会唱曲儿的丫头买了两个给她,直接送到她跟前去,今日《白蛇传》,明日《照花台》,后日《单刀会》的唱,文武俱全,还能半个月不重样……这日子她喜得都露出没牙的床了。 张四舅那更好打发了,三十两银子甩给他,从此以后除了杨家派人去请,都不许他再上门来了。 “这真能行?万一他们还赖上来咋办?” 来仙儿与有荣焉的挺挺胸膛,道:“不会。这他嫂子早就想到了,给钱时就说明了,若再黏上来,她直接一分不给了。其实啊,他们家的钱,宅子看着又大又光鲜,奴仆也多,其实宅子里头根本没啥钱……” 迎儿顿悟了,钱都是在铺子上,在孟玉楼手里呢……宅子里顶多有个日常花销。她还奇怪了,上回那杨老姑妈来做客,一桌子的人没几个碰那些鸡鸭鱼肉的,只独独她一个,不止大快朵颐满嘴流油,还恨不得随身掏个口袋出来打包带回去哩! 原是杨家就不惯她毛病,她想大鱼大肉还不如独自个儿自在呢。 至于张四舅,那更好打发了,他家里也有儿有女,没工夫日日来杨家守着,一次性三十两足够他给儿子娶房好媳妇了。 “再说了,你以为他们真不知道自己讨人嫌呢?其实宗保和他嫂子见不惯他们,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与其被人横眉冷对吃不好穿不好,还不如拿笔安家费自在逍遥去。” 迎儿一听,也觉着是这道理。没了他们掣肘,来仙儿一嫁进去就能当家做主,可不是最大的好事麽? 第7o章截胡 窗外有“呼呼”的北风刮来,窗棱上积的厚厚一层雪依然纹丝不动,后窗下的清水河里再听不见捣衣声。 迎儿在被窝里舒服的翻了个身,碰到旁边那小火炉似的身子,下意识就向她靠过去,紧紧抱住她,想要从她身上汲取更多的温暖。 连着下了几场雪后,清河县的天愈发冷了。被窝里灌水囊的法子也没多大作用,还得担心水囊破了,迎儿最后无奈向来仙儿求助,让她来陪着一起住……就当寻个暖被窝的。 来仙儿也乐意,省得在家被她娘撺掇这撺掇那的。因为已经说好正月初八下定了,所以她现在也算是待嫁女了,开始闭门不出在家绣嫁妆的日子。 她在家也没火炉可用,来武家,不止能全心全意做绣活,时不时得翠莲指导,迎儿还在自个儿房里垫了厚厚一块青砖,上头支上火盆,买了几十斤松木炭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烤着……别提多舒服了。 就是潘三姐也借口找闺女来烤了几日,迎儿也不说她,到饭点了也会叫她一起吃。 “两个丫头快起了,先吃了早食再睡。”翠莲在下头院子里喊她们。 一听有早食吃,来仙儿肚子“咕咕咕”的叫了几声,已经连着吃了几日牛肉面了,也不知今日会吃啥,还挺期待的。迎儿紧贴着她,听见她肚子的“空城计”,“噗嗤”一声就笑出来。 “要吃你自己去啊,俺可不想起,全天下再没有比被窝还舒服的地儿了。”说着又翻了个身,将腰背贴在她肚子上。 来仙儿轻轻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哎哟,还挺弹的啊……” 迎儿忍不住转身就与她掐起来,你来我往,闹作一团。 一个说“别动手动脚啊”,一个说“只许你未来相 分卷阅读121 公动,俺动就不行了?”臊得二人都红了脸,动静愈发闹得大了。 这么一折腾,肚子还真就饿了,翠莲又在门口叫:“快起了,你爹他们也从铺子上回了,就等你们起了好下饺子哩!” 迎儿忙去开了门,接过翠莲手里那半盆仍散着热气的洗脸水,又要叫她进门避避雪。 “不了,你俩快些起来,灶上离不了人手哩!” 待她们收拾妥当下了楼去,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见武松也在,迎儿便问:“二叔今日不当值麽?”今日十八,后日才是沐休日子。 “这两日雪甚大,知县让家来休整两日,过两日要下乡去铲雪。”看了刘家几兄弟一眼,武松又道:“铁铺里柴火也快没了,待会儿拉着驴子去买两车。” 天气愈冷,卖柴火的都没往日多了,去晚了就买不着好的了。 刘七看着进屋来的两个少女,尤其是走在后头的来仙儿,就有些挪不开眼……当然是迎儿更漂亮些,但自从多看了她几眼,被武松那煞神瞪了一眼后就再不敢多看她了。 武家两个煞神他都惹不起。 迎儿点点头,正想说她也无事,能否跟着去瞧瞧呢,就听见有人拍门。众人都奇怪这时候又下着雪,会是哪个上门来。 开了门却是冯老妈,蓑衣上积了层雪,翠莲拉她进门,又忙着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冯妈妈快吃茶暖暖身子,可用过早食了?要不热乎乎的饺子给您来一碗?” 冯老妈热茶下肚,舒服的叹了口气:“别客气了,我家里吃了才出来的,倒赶巧了,这大雪天的吃饺子可安逸了!”说着就看了眼屋内众人,见除了迎儿和来仙儿,全是一堆彪形大汉,倒是比花家的护院还了得。看来自家娘子说得没错,这武家大姑娘果然是与寻常女子不同些。 “家里娘子说了,天冷大姑娘在家也是闲着,不如往咱们家去打叶子牌玩,让你们小娘子家有几个去几个,前头杨大奶奶也要去哩!”后半句是对着来仙儿说的。 迎儿二人自然应下。 冯老妈又问轿子何时来接。 迎儿道:“罢了,这大雪的天儿,就别辛苦他们了,咱俩骑着驴子,慢慢过去就成。”主要是她晕轿子晕怕了,上回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印象过于深刻! 冯老妈还想再客气,武松见迎儿神色,就道:“无妨,待会儿我送她们过去。”这才讪讪住了嘴。 待她顶了一身风雪到家,李瓶儿正抱着儿子玩耍,听说武松会送她们过来,面上笑意愈发深了,问迎春:“可知你爹起了没?”花子虚昨晚被她撵去通房屋里了,哪日不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迎春觑着她神色,吞吞吐吐道:“爹……爹他说……西门爹请吃酒,方才已经出门了。” 李瓶儿一听“西门爹”就放了脸,“啪”的一掌拍炕桌上,骂道:“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活该他一辈子绿毛龟!”吓得炕上的孩子哼了两声。 冯老妈忙上前劝道:“娘子甭气,不值当,咱们好生将官哥儿养大了……也就熬出头了。”说着呵了呵手,在官哥儿面前晃一晃,故意逗他“哥儿说是与不是?””哥儿可要与娘子挣一份诰命回来”。 迎春与绣春忙上去替李瓶儿开解,一个递热茶,一个抚背,满嘴好话往官哥儿身上送。男人靠不住,只能寄希望于儿子了。 “罢了,别来忙活我了,今日跟着他出门的是哪个?” “听说是天福。” “迎春你去,使人上门叫你爹,就说是我寻他有事,给我让他立马回来,一刻不得耽搁!”回来晚了没赶上武松在,她白给他创造机会了。就凭他整日跟着西门庆走鸡斗狗逛妓院,几时是个头? 她从东京带出来的嫁妆已经花销了不少,每月里光花子虚一人就得拿出去五六十两,她和儿子都花不了他一半……若非儿子得有个爹在,她是恨不得没他这废物的。 见娘子又恨得拧起手帕来,迎春忙磕了个头跑出去。娘子自从前年冬日里跌了一跤,头一日都还有说有笑拿武家姑娘打趣的人呢,翌日就变了个人似的,下头伺候的再不敢随意说笑了。 而最大的变化就在对老爷的态度上,以前那是钱随他花,人随他睡,要同哪个吃酒她都不过问。自从那日后,凡是支取超过三两的银子,都得找娘子要对牌,甭管去哪家吃酒都得向娘子禀报。 她们近旁伺候的最清楚,那两个月娘子可是算着日子同老爷同房的,好像就是专为了孩子似的……这不,孩子一上身,老爷就再进不得她的房了。 况且,待这武家和杨家大奶奶也忒上心了些。 武家这头,铺子上的男人们吃了满满两大碗饺子,烤了会儿火出门,迎儿才开始换衣裳。天冷前她就做了件松鼠皮的披风,毛色虽不均匀,但好在暖和又挡风,往日都舍不得穿的,今日上门做客正好派上用场了。 她先在里头穿了身玉兰色绣梅花的高领襦裙,再加一件洋红色的夹袄,脚下穿了两双厚实的袜子,才蹬上防水的羊皮小靴。头上拢个自在的随云髻,戴了金簪子和坠子,刚披上披风在镜子前照了照,来仙儿就在楼下喊她了。 下楼来,见她也是金簪子金坠子的戴着,身上也有个差不多的鼠皮披风……这不就是活脱脱两只松树麽?二人对视一眼就笑起来。 武松正往身上披蓑衣,见了她们下楼,关切道:“两个丫头咋才穿这么点儿?担心伤了风。” 迎儿在雪地里得意的跺跺脚,嗔道:“二叔不消管我们,前几日与你做的披风怎不穿?” 武松哈哈一笑:“还算不得多冷,用不上那东西,你这丫头就是乱花钱。”心内却着实欢喜,这丫头自己穿的舍不得做,他和哥哥的却做了好几身,就是翠莲也得了两身好衣裳,刘家那七个每人一身……嫂子将她教养得挺好。 几人说笑着出了门。有二叔跟着,她们也不骑驴了,就蹬着羊皮靴子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走,已经有里长组织各街巷人家扫出条道儿来,只她们却不走没雪的地方,专捡了雪厚的地方走。 武松也不说她们,淡笑着看她们蹦蹦跳跳。迎儿很少有这般少女情态的时候,就让她们自在快活罢,顶多伤了风就喝两剂药。 路上遇着街坊,都招呼道:“哟,武都头这是上哪儿去?”眼睛却在迎儿身上打转,心说,武家这丫头倒是愈发出挑了,可真是歹竹丛里出了根好笋!他们家现今三个铺子开着,大宅子住着,又有武都头罩着……也是上等人家了! 想着愈发恭维了他们一番,迎儿心内欢喜,面上却早已习以为常……主要是这一个月来遇到太多这种情况了。 当然,街坊不止恭维他们 分卷阅读122 叔侄二人,就是来仙儿也要被奉承的:“哟!来仙儿这手套真好看!怕是羊皮做的罢?定暖和得紧……” 来仙儿故意慢慢伸过手去,让她看了看,嘴上却道:“是哩,我还觉着热哩,只……唉!拗不过大嫂子。”面上泛起了三月桃花。 迎儿恍然大悟,原是孟玉楼送与她的啊,不过嘛,杨宗保送的概率更大些,孟玉楼送她的东西多了去了,也没见她红脸啊。怪不得方才说要玩雪,她死活不答应,原是舍不得糟践那金贵手套呢。 迎儿低头看看自己手上那灰扑扑的绒线织的套子,还是姚二姨织的呢。 再看来仙儿手上的,确实好看,外头蒙了层软绵绵的碎花布,里头衬了毛绒绒的羊毛,又好看又实用。可惜这样的好东西在清河县还买不着,得去临清城里才有……她微微有些遗憾和羡慕,像杨宗保这般好的未婚夫,不是谁都能有的。 三人刚到狮子街,花家下人就从门口迎过来,口称“给武都头和两位大姑娘请安”。 武松见有人接了她们,就预备折回去,道:“待会儿散了就坐他们家轿子回来吧,大雪地里别冻着了。” 小厮听见,忙道:“辛苦武都头了,咱们家娘子说了,天寒地冻的让您走这一趟,请您进门去吃口热茶哩!” 武松下意识的就要拒绝,但迎儿见他头发和蓑衣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花,再走回去怕雪化了渗到里头去,落了风湿的毛病可就不好了,遂也劝道:“既如此二叔就进去吃杯热茶罢。” 早有丫鬟撑了伞来接他们,三人抖落身上雪花,跟着进了宅子。 才将到花厅门口呢,就听里头有笑声传来,伴着男女说话声,小儿玩闹声,不绝于耳……今日倒是热闹。 果然,才进屋,就见李瓶儿坐主位,下头男男女女的坐了十来人,还好花厅够大,也倒不觉着拥挤。 “迎儿快来,你们俩小油嘴儿倒是犟,有轿子不坐,非得自个儿走路来。可冷着了罢?快来火盆前散散……”一面亲自牵住迎儿的手,一面又对武松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迎儿二叔了,快来吃杯茶。” 说着,自有小厮来请武松入座。 见他一掀袍角,大马金刀的坐下,即使是坐在那儿,也比寻常男子高大些,顿时,室内静了一瞬……这就是打虎英雄了啊,果然气势威武。众人心内想的是:花家攀上他,倒是要走运了。 李瓶儿见自家相公还神色迷离的呆坐着,只把眼睛往女客身上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使劲瞪了他一眼。 可惜花子虚昨晚雄风大败了几回,晨起就腰膝酸软,四肢无力,前脚才到西门府上,他老婆的人后脚就跟过来了……委实扫兴!这心里正不舒坦呢,哪里注意到李瓶儿的眼色。 好在天福小厮还有两分眼色,轻推了主子一把,与他附耳提醒了一声,花子虚才努力睁大眼来,见那龙精虎猛的汉子已经落座了,忙照着妻子教的,双手捧了热茶去至跟前。 “贤弟莫非就是鼎鼎有名的打虎英雄武都头?失敬失敬,久仰久仰,愚兄花某这厢有礼了。”说着递过茶去。 武松见他虽生得唇红面白,却双眼无神,下睑泡肿,鼻头通红肿大,典型的酒色过度之状。本不欲搭理的,但见迎儿同那妇人都看着这头,只得起身谢过,勉强支应一声。 李瓶儿见状,微微有些失望。看来武松此人果然不好接触,她还得多下点儿工夫才行,想到此处,见平日花言巧语叽叽歪歪的花子虚此时却只知傻愣着,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只得笑道:“咱们女人家的话你们男子汉也不喜欢,不若就你们自去外头玩耍罢?我已经让人备了一桌酒菜,你们边喝边聊才是。” 武松以前在东京时就不喜应酬,要如何再同花子虚这样的酒囊饭袋同桌而食……遂起身说了句“家里还有事”就走了。 虽然都看得出来是借口,但众人也不以为忤,打虎英雄总是要有点脾气的不是?倒是待迎儿愈发不敢轻视了。 一杯热茶下肚,二人都觉着暖和多了,花厅里炭火烧得暖融融的,来仙儿就恋恋不舍的脱下手套放至一边。 官哥儿已经四个多月了,众人说话,将他放在炕上趴着,他已经能够自己抬起头来,见不远处有双漂亮的手套,伸长了小手去抓。可惜他小人儿手也短,够了几次都还差了截儿,急得“啊啊”叫。 迎儿上辈子在阳谷县帮着小姑子带过孩子,晓得小儿脾性,怕他再拿不着就要急哭了,忙稍微动了动身子,把那花花绿绿的手套往他那头推了推。 官哥儿见那东西近了,喜得“咯咯”笑一声,忙伸了手出去……然而,还是够不着。 迎儿又悄悄往他那头推了推,更近了,官哥儿伸手……还是够不着! 这回小家伙是真急了,用小肚子紧紧抵在炕上,双手撑炕,努力抬起一点点脖子,竟像是片刻之间就要爬起来了一般。李瓶儿转头看见,“呀”一声叫起来:“我的儿,这是做甚?竟然就要爬起来了?”竟然欢喜得拍掌。 众人一听,都三三两两靠过来,将官哥儿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笑道:“了不得了不得!才四个月就要起来走路了,将来怕是个腿脚功夫厉害的小郎君哩!” “可不是,俺家那两个,八个月了拿东西引着,才能勉强仰起头来看看人,跟娘子家的可比不得。” “花奶奶有福咯,今后可就等着做诰命夫人啦!” 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奉承话,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听话不要钱似的直往外倒,将孟玉楼恭维得喜笑颜开。 迎儿回首,见小官哥儿拿到那花手套,抱在怀里一扣一扣的好玩。但她知道,这么小大的孩子,他对世界万物的认识都得通过嘴巴舌头来——果然,没人注意,他一把就塞嘴里去了,似是为了尝尝味道,还努了努小嘴巴。 迎儿忙将他拿出来,又轻轻捏捏他的嘴巴,笑骂道:“小子,可尝到羊肉味儿了不曾?” 她自以为说的小声,却不知多少人注意着她一举一动哩!就这么一句话,被几个妇人听见,“噗嗤”一声就笑出来。 迎儿不解,还当她们笑什么呢,抬起头来见众人满眼戏谑看着她……只眨巴眨巴丹凤眼。 她这般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众人愈发笑得大声,李瓶儿问:“这是怎了?可是迎儿讲了啥笑话,单单我一人给听漏了?” 孟玉楼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指着迎儿道:“你问这丫头去,哎哟,我这肚子受不住了!” 于是,自有会来事儿的妇人,将方才那句话抬出来,就连李瓶儿也笑得不行,搂着官哥儿道:“娘的儿啊,你迎儿小姨妈问你尝到羊肉味儿不曾,你才几个月,哪里会吃那 分卷阅读123 东西,怕是她自个儿嘴馋了要吃哩!” 迎儿也不好意思起来,这才知道,与外头妇人交际可比不得家里,想说啥就说啥。 孟玉楼见她面有羞赧,就替她解围道:“诶,罢了罢了,管迎儿馋不馋呢,反正我是馋了,也不知花奶奶今日可能饶咱们一顿羊肉吃吃?” 众人也跟着取闹李瓶儿,纷纷叫着要吃羊肉。 李瓶儿假作无奈状,揉了揉脑袋道:“迎春好丫头,快去厨房里说一声,咱们家里来了群害羊肉痨的啦,让他们去隔壁抬半只来……不给她们吃啊,咱们家的房顶怕是都要被掀翻哩!” 丫头去了,众人又是大笑。 迎儿和来仙儿对视一眼,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原以为这些糙话是他们贫苦老百姓才说呢,原来这些富家太太们也会说啊……嗯,那种感觉就似知道西施也会抠脚一般……接地气! 就着吃羊肉这事儿,众人愈发有了话头,一会儿有人问“羊宰了没”,一会儿问“肉解了没”,还有问“要怎么吃”的……倒是热闹。 妇人们大多喜玩叶子牌,迎儿和来仙儿都不感兴趣……主要是舍不得那钱,只坐在炕沿上逗官哥儿玩,一会儿拿手帕,一会儿拿簪子的,故意引着他从那头爬到这头。其实他也不太会爬,只是众人半推半抱的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玩了一会儿,迎儿光顾着喝茶了,冷天本就尿多些,又灌了几杯热茶下去,就有些想解手,虽花厅后耳房里也有净房,但当着这多人,她不好意思去。 于是与来仙儿对视一眼,她立马晓得她的意思,就跟着她出了门。问过门口丫头,说是过了花厅前的小径,穿过半个花园子就能到。 外头还下着雪,园里花花草草全盖了白白一层,不远处的屋顶也是白茫茫一片,真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二人慢慢走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防就走叉道,慢慢钻到条回廊下去。 回廊里原先是有木头条椅可以坐的,但现在都被白雪给覆盖了,来仙儿正要同迎儿说两句玩笑话呢,突然就听见一声女子低叱:“找着你爹了没?” 这声音陌生极了,二人可以肯定,没在花厅里听过。 “没……没……”声音里充满了害怕。 先前那女子就咬牙切齿骂道:“这死贼囚根子!真是害了女人痨的,自打出娘胎就没见过女人似的,哪一日非得死在女人身上不可!”似乎是气得狠了,女子还“嘶”“嘶”的吸了两口气。 “娘,别气狠了自个儿,伤了身子还不是自己受苦,您得……啊!痛!” “我让你说,让你满嘴喷粪,什么叫自个儿受苦?你意思是那贼囚根子不管我死活是麽?我活该麽?凭你个奴才贱根子,也敢来指摘老娘,今日就揭了你这身雪花皮!”说着愈发用劲掐人。 听这女子打骂起人来,迎儿和来仙儿愈发不敢出去了,只躲在亭子边一株花丛后。 “这贼囚根子!只要是个女人,甭管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搂,还好大的本事追到人家家里来,哼!也不看看,他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李瓶儿都不正眼瞧他,真是丢尽了老娘的脸!” 嚯!迎儿吓了一跳,这是把李瓶儿也带进去了,也不知道这男的是哪个,若果真连有夫之妇都惦记,那可是色中饿鬼了。 诶,等等,勾搭有夫之妇的“色中饿鬼”,她正好认得一个!不会就是西门庆吧?那这骂人的女子,不会就是他正头娘子吴氏? 不过据迎儿所知,这一世的李瓶儿,可没怎么给西门庆好脸色,顶多算他一厢情愿的……觊觎吧。 “这小娼妇,都让她养了儿子了还不满意,整日花枝招展勾引汉子,也不怕天收了那小娼妇!若非春梅同我说,我还不知她底细呢!千人睡万人枕的娼妇,真当自个儿是少奶奶了?” 眼见着越骂越难听,迎儿都替李瓶儿不值起来。男人是个色坯,光女子何事?况且她见李瓶儿穿衣打扮从来大方得体,又不是潘金莲那等妖五妖六的,何来“勾引”一说? 迎儿一面腹诽着,一面躲花丛后,愈发缩紧了脖子。 “你这小贱人,往日就你跟着我出来得多,怎还没春梅机灵,枉我白养了你一场!”这几句的怒气稍微消了两分。 那丫头终于鼓起勇气道:“春梅姐姐不一样,她是伶俐人,俺们口拙心笨,做不得那……”挑拨离间之事。 吴月娘不知她心内所想,只又骂了几句,道:“咱们先进去,待会儿再寻那贼囚根子。”说着有“卡擦卡擦”鞋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来仙儿想要立时出去,迎儿忙一把拉住她,“嘘”了声,也不说话,直待再听不见脚步声后,又躲了好大会儿,二人才转出去。 来仙儿怪她“胆子忒小”,迎儿只在心内苦笑,他们家现在虽瞧着蒸蒸日上了,但西门庆一日不倒,她就一日放不下心来。尤其吴月娘的亲哥哥还是县里的千户,就连知县也要卖两分面子与他的,她二叔才刚进衙门,谁都得罪不起。 被这么一吓,迎儿那尿更急了,也顾不上等来仙儿,急匆匆小碎步跑净房去……都不敢跨大步,其急迫可想而知! 待释放了压力,迎儿恨不得舒舒服服的叹口气,老祖宗说话还是有道理,果然人有三急是忍不得的。 花家的净房是挨着院墙盖的,墙那面就是另一户人家,此时那边也不知在烤什么,喷鼻的香味儿飘过来。而那净房一左一右开门,右侧的是女子房,门正对着一座二人高的假山。那假山背后又正好有个门洞,女子身形的话,猫着腰正好能钻得进去。 迎儿歪着脑袋,一面吸了口隔壁的香味儿,一面好奇的往门洞里看了看……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清。 正巧来仙儿也来了,同她蹲一处,笑道:“花家恁大的家业,怎净房不多盖两间,若遇府里厨子手艺不精,都吃坏肚子可咋整?都站门口闻这夜香呢?” 迎儿也笑起来,家里人口众多确实不方便,光他们家只三个人,都盖了男女分开的净房,而且女子房还离得老远,晚间她去解手,都会提盏灯去照着,而且她喜洁,从来将那儿冲刷得干干净净,几乎闻不着啥气味儿……这般比较下来,花家也不是样样精致的。 嗯,至少净房就没她家的精致。 两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突然,那山洞子里传出几声惊呼,“嗯嗯啊啊”的怪瘆人。 来仙儿刚要出声问是何人在那儿,迎儿多了个心眼,“嘘”声提醒她别出声。两人悄无声息的方便完,轻手轻脚绕到假山后去。 此时,那山洞子正好背对着她们,她们站的地方又正好是个死角,无论是洞里的人,还是来上净房的人,都看不见她们。 洞 分卷阅读124 里静了片刻,又是一阵“嗯嗯啊啊”的叫声,叫得“凄惨”极了,来仙儿害怕的捏住迎儿的手,小声道:“听着是个女子声,她……可是被谁打了?咱们要不要……” “嘘!别出声,先听听再说。”这院子里大多数人她们都惹不起。 迎儿觉着古怪得很,若说“痛”吧,那女子叫唤了几声又歇了,真痛哪个能忍得住?但若说不痛吧,那女子又叫得凄惨,像遭了多大的虐待一般,隐隐约约还有哭音。 也不知可是错觉,迎儿居然在那哭音里听出欢喜来?不可能不可能,迎儿赶紧摇摇头,一定是她想多了。 “爹……爹厉害,儿……儿要受不住了!嗯嗯……” 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迎儿只觉脸上一红。 “嗨,你怎么啦?可是伤了风,咋大雪天脸还红起来。”来仙儿小声问她。 迎儿不知如何是好,她虽不能确切的知道里头发生了何事,但那几句什么“爹厉害“”受不了了”,她曾在潘金莲与张大户偷情时听到过,上辈子给奸夫淫妇把风时也曾听过的。 对了,那里头的莫非也是西门庆? 可怜迎儿活了三十多年,是真没什么见识的,她所知的“罪大恶极”“骄奢淫逸”“白日宣淫”都只属于西门庆一人。所以,下意识的,随意听到一耳朵不好的,她都自动定位至西门庆身上。 当然,这回她也未猜错。 只听里头有男声道:“好闺女,且等着,你爹还早哩!少说还得半个时辰,有你受的,且先忍着,要叫还早着呢!”过了会儿,男子又问“你家来旺有这般厉害不?”原来女子是来旺媳妇宋金莲。 听不见女子怎么回答她的,洞里传出几声肉体碰撞声。 这回,连来仙儿也隐约知道是什么事了,闹了个大红脸。 “儿……儿等着呢,爹一定要弄死儿……也不枉找来的神药了……”女子的话断断续续,仿佛再多耽搁一秒就要撒手人寰了一般。 来仙儿红着脸,小声问:“你知道是什么神药麽?” 迎儿心道:我哪里晓得这奸夫淫妇的鬼把戏?横竖不过就是那些狼虎药了,以前张大户也吃过的……突然,迎儿眼前一亮。 对啊!狼虎药!西门庆上辈子不就是死在这上头麽?吴月娘还真骂对了,他就是死在女人身上的!狼虎药,宋金莲给他找了狼虎药来!还有半个时辰才完事呢! 迎儿心内一动,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内,有眸光微闪:哼,既你还有半个时辰,那我就让你再风流快活一回!因对这事也只一知半解的,倒丝毫不觉着害臊。 想着便轻拉了小伙伴的衣袖,慢慢退出大路去,见四周无人,洞里的人也听不清外头动静,迎儿才附耳与来仙儿如此这般的说了几句。 来仙儿先是一惊,后见她嘴角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笑,只得道:“好,虽不知你同他多大仇多大怨,但我肯定帮亲不帮理的……帮你便是。” 迎儿打了她一下,笑骂:“去去去,说的好像我在伤天害理一般,待会儿你就知道姐姐这是替天行道了!” 见不远处有个篱笆门,二人去抬了过来,挡在女子净房门口,以免有人来上净房“打扰”到二人,打草惊蛇。 再拍了身上的雪,二人特意绕路回花厅去。厅内众人见她们才回来,就道:“你两个莫非是掉净房去了?咋半日才回来。” 迎儿随意一瞧,见方才千声万声“娼妇”骂李瓶儿的吴月娘,正同“娼妇”李瓶儿坐一处,姐姐长,妹妹短的亲密得不得了呢……好一对塑料姐妹花! 她亦只羞涩一笑,歉意道:“倒是累几位嫂子担忧了,我们也没去净房,只绕着院子走了半圈,禁不住冷,就又折回来了!只你们没出去,外头可有新鲜事哩!怕是一群丫头婆子烤起了羊肉,也不知躲在哪儿烤,可香了!” 孟玉楼一听,便问:“你个丫头还真想吃羊肉了啊?” 来仙儿接嘴道:“大嫂子是没见着,咱们老远的闻见,可了不得!香得很,只是却又闻不出来是个什么味儿。花奶奶府里定有什么密制之物,咱们外头买不着的……果然东京城来的大家娘子就是不一样哩!” 这话李瓶儿爱听,心内疑惑,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奴才做的事,就问:“可知是哪个起的头?又是在何处烤的?” 二人遗憾的摇摇头,道:“怪就怪在这儿,任凭咱们如何找,也找不着她们躲在何处,只可怜越找这肚里的馋虫却越闹腾,只得回来了……唉!”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倒是学得惟妙惟肖。 李瓶儿又好气又好笑,道:“好奴才!咱们这群姑娘奶奶们都还没吃上呢,她们倒是先吃了,还被你俩的小鼻子闻见了,可得瞧瞧去!”说着就要下炕穿鞋。 迎儿忙假意劝阻道:“别别别,外头下着雪呢,咱们好端端在屋里等着就成,做甚出去受罪……只闻得着却吃不着的,怪折磨人。” 众人本就不想出去,现在听她一说,倒还真有点想去了。 李瓶儿道:“岂有此理!我看她们哪个敢,咱们都没吃上呢……走走走,现在就去瞧瞧,到底是哪几个胆子大的,先截了她们胡再说。”转身就让奶子给官哥儿包严实了,也要带他去“截胡”。 玩叶子牌的也不玩了,吃茶的也不吃了,纷纷拿了披风披上,套上羊皮靴子就出门,一副必要截了她们胡的模样。 出了花厅,迎儿也不敢直直的领着她们往目的地去,只七弯八拐,东绕西绕的,一会儿挠头“想不起了”,一会儿“哎呀到底在哪儿忘了”……众人倒是不消她带路了,循着那股肉香味儿就往西北角去。 本也玩了半日的牌,冬日里肚子饿的快,饶是有茶水点心垫底儿,众人亦早已饥肠辘辘了,闻着那喷香的羊肉味儿,都狠狠的吸了口气。 太香了! 肚子也更饿了! 官哥儿小人儿不知是见了雪地兴奋的,还是也闻到了肉香味儿,高兴得“啊啊”叫了两声。迎儿忙孩子气道:“嘘,官哥儿可小声些,咱们偷偷去截胡,别让她们听见,先将好吃的藏了。” 众人一听,有道理! 遂也轻手轻脚,凝神屏气往香味儿处去。 第71章讨好 众人蹑手蹑脚循着香味儿来到净房跟前,见了那房子,有人已经忍不住笑起来:什么烤羊肉,原是在净房跟前呐!任是哪个也不会再想吃了。 迎儿可不能让她们“无功而返”,故意小声道:“咦……怎么净房还挡起来了?莫非是……不对,铁定是躲山洞子里偷吃哩!” 李瓶儿本也只是附和众人的,现见来到这不雅之处,心内就有些气恼,恼家里到底是何人这般 分卷阅读125 不会挑时候,日后传出去了大家都说“花家下人在净房里烤羊肉”……简直不忍直视! 丢不起这脸! 归根结底还不是她李瓶儿不会调教下人? 不行,这黑锅花家能背,她都不能背!想到吴月娘那挑剔目光如芒在背,上辈子她就被她压得死死的,这辈子自己当门立户了再没给她压制的道理! 想着就轻轻一笑,小声道:“嘘!迎儿说的对,定不是在净房里的……咱们别出声,就是不吃也去瞧瞧是何人躲懒。” 众人也就“客随主便”了,跟着她慢慢摸到山洞子里面。 迎儿和来仙儿对视一眼,心口砰砰直跳,来仙儿可能还未做过这般大胆之事……不,“惊世骇俗”之事!害怕得手心都出了好大一层热汗! 怎再听不见二人说的淫词艳语了?迎儿也心内打鼓,若他们已经“鸣金收兵”了怎办?只能期盼着那“神药”别是假药罢!神佛保佑,药效一定要持久些! 上天听到了她心内的祈祷,众人刚摸进山洞,淫声艳语确实未再听到了,但那“啪啪啪”的肉体碰撞声却分外明显。 在场的除了迎儿和来仙儿,其他都是已婚妇人了,听了这声音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要么红着脸,要么憋着笑,都在等着看李瓶儿的笑话。 看吧,不是自诩东京城来的麽?不是沾沾自喜有大家做派麽?东京城来的照样管不住自己相公,哎哟,这还光天化日之下呢,可真够丢人的!连自己丈夫裤腰带都管不住,白让她生了副好样貌! 此时的“苦主”李瓶儿却没众人意料的惊慌失色,只见她先是皱了皱眉,凝神听了两声,突然间就松了口气,随后又是一喜。 “嘘!奶子将哥儿抱出去,迎儿你俩也先出去。” 迎儿还要装模作样道:“我还没见着烤肉呢……”来仙儿已经拉着她走了。 众妇人心道:唉,果然是没娘的孩子。 支走了“未成年”,李瓶儿紧紧挽住吴月娘的手,心内都快笑破气了,面上却欲哭不哭的,赶紧朝着声音所在处奔过去。众中年妇女心内早已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离那“欲生欲死”的一双人更近了。 此处省略八百字…… 接下来的事儿,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迎儿在外头听见妇人们“啊”的惊呼声,听见吴月娘昏倒了的声音,听见众人劝她“息怒”,劝那西门庆“快将衣裳穿上”,还听见有人骂宋金莲不要脸的…… 嗯,虽然波及了来旺媳妇这条“小鱼”,但她也不无辜,纸包不住火,她和西门庆的苟且之事总有被发现的一日……迎儿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让她提前曝光而已。后来她才知道,得多亏她的提前曝光,才保住她一命,在众目睽睽之下,吴月娘再不可能悄悄弄死她了。 有了这一出,羊肉也没法吃了,迎儿和小伙伴遗憾的咂咂嘴,这年头羊肉可比牛肉贵多了…… 两人遗憾的回了家,正赶上众人用晚食,都问:“这是咋啦,怎么落了一头的雪,他们家没使轿子送麽?” 两个小闺女家,又不好意思说白日间发生的事,只支支吾吾说是还没吃饭呢。翠莲忙盛了饭来与她们,坐一处热汤热水的吃了顿。 待刘家几兄弟回县前大街去了,任凭翠莲和武松怎么问,她们也不肯说实话。 当然,这“实话”不消她们来说,才第二日呢,翠莲这等不问世事不谈八卦的人,都知道西门庆的丑闻了。 说是跟着老婆去吃酒,居然在别人府上生了苟且之事,这也就罢了,那被糟蹋的居然还是自家府里下人媳妇……昨日妇人众多,且都又是商人妇,哪里管它名声不名声,不消半个时辰就将那丑闻传得全县皆知,就连他如何“金枪不倒”,如何“器大活好”的细节都被形容得栩栩如生,再没有不信的。 男人们一面同情,一面暗自羡慕,女人们一面唾弃,一面也暗自羡慕。 只是,西门府里的男女主人,却愁眉不展。 翌日,吴千户就上了妹婿家门,将羞得出不了门的西门庆暴打了一顿,他可永远忘不了周守备说他的话:“连自家妹婿都管束不了,还怎生管一县安宁?”那意思就是他的守备之位不用想了!别说升迁了,这种时候,别被夏千户那老狗拱下台去都算好的了! 他使了多少银子,花了多少心思才爬到这位置上来,如今全被西门庆毁了,那气可想而知了,就是对自家妹子也没个好脸色,以前还寻思着替他奔走奔走呢,现在?他已经给老婆放话了:以后再敢踏足西门府一步,甭论谁,定要打断她(他)的腿! 吴月娘又气又冤,男人要出去丢人现眼,关她何事?连兄嫂都不看顾她,真是还不如一条绳子吊死了去!想着愈发怨恨西门庆,府里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做甚还要偷人?偷人也就罢了,还偷到李瓶儿家去! 原本以为能看李瓶儿的笑话,哪知却自己变成场笑话! 恼羞成怒之下,就病倒了。 她病倒了,西门庆也“病了”。只是他的“病”却无处诉苦,无人敢说。 也不知是金枪不倒的神药吃过量了,还是当场被众妇人吓得疲软下去……总之,都过去半个月了,他那家伙还是毫无动静,犹如一条没骨头的鼻涕虫,软塌塌的半分用不顶!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它就是纹丝不动。 就是那药,他又加量吃了两回,上头吃得流鼻血,眼眶发红,下头却仍是不动如山…… 他从十几岁就开始混迹脂粉堆,没了女人哪里活得下去?整日间不是摔打物件儿,就是打骂下人,哪个男仆多看他一眼都要被打去半条命……府里怨声载道。 这些事迎儿都从孟玉楼和来仙儿处听说了,心里可别提多痛快了!上辈子的来旺虽有不是,但也不至于被西门庆戴绿帽还害得背一身官司,流亡异乡……现在,她只是“替天行道”,让他吃点教训罢了。 这一日,迎儿舒舒服服的睡了个懒觉,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人了。要进腊月了,来仙儿早早的回家去帮她娘纺线了,多做点儿活,还能过个好年哩! 迎儿穿了衣裳下楼,众人正吃早食,没见着武松,估摸着是下乡铲雪去了。现在的知县李达天最会做面子工程,听说上头的知州大人要亲自下来考察政绩,慌得他大冷的天也出门去“体察民情”。 乔老爹道:“丫头今日有空没?昨日同你说的,有个扬州城来的商客,想要一批铁器,找到铺子里去,昨日你不在,俺就让他今日再过去。” 迎儿眼睛一亮,忙问:“他说了要多少不曾?都要些啥?” “虽没说要多少,但听他口气,怕是不会下这个数。”乔老爹伸出一个 分卷阅读126 手巴掌来,嘴角笑意分外明显。 “五十件?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那确实是个大生意了,铺子开了两个月,可终于能有点儿生意了。”翠莲双手合十,感谢佛祖“关照”。 谁知乔老爹却笑道:“不止呢,他这批只是暂时先看看,若咱们铁器合他要求了,年前还要再来一回,那可就是上百的大生意了!” 众人大喜,尤其刘二几个,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们都能看出来,每月一二两的工钱是武家在亏着钱补贴他们,不是他们不够卖力,而是生意少得可怜!一日里只卖得出去三两把镰刀,也就几百文的进账,他们都不好意思放开肚皮吃饭了。 “成,那我待会儿就跟着乔大叔过去一趟。那爹你就别上铺子了,俺去了替你瞧着,你在家歇歇。” 武大不肯,现在有了钱,他渐渐知道闺女要“富养”的道理了,哪里再让她去摸那些锅碗瓢盆柴火的,只一个劲摇头。 迎儿一锤定音:“爹你歇歇,反正我也好久没做炊饼了,手生得紧,正好练练去……” 众人大笑,也劝武大放心,说他们会过去帮她的。 正说着,又有人来拍门了,大雪天里,除了冯老妈和来仙儿,没人会上门。迎儿只以为是来仙儿忘了啥东西,折回来拿呢,正好可以拉她来吃早食。 谁知开了门却是个眼生的少年,披了件棕红色的蓑衣,肩头上已经落满雪,连羊皮靴子都是湿的,还沾了不少泥土……看样子是赶了远路来的。 “敢问这儿可是清河县武大郎家?” 迎儿点头,忙完让他进屋来暖和暖和,少年却笑着拒绝,又问她可就是武迎儿。 迎儿又点点头,奇怪得很,有谁会指名道姓要找她的:“敢问哥哥是哪位?可是找我有事?” 那少年见她应了,就特意多看了两眼,目光中流露出满意来,道:“正是,俺是隔壁阳谷县的,正好家来,与你带样东西。”说着接过背上包袱,专拿了绛红色那个递与她。 “喏,这是有人让俺带给你的。” 迎儿一听“阳谷县”的,立时就有了不好的猜测,不会是那……遂也不接,只问是谁,为何带包裹与她。 那少年见此,倒是愈发满意了,笑道:“俺先不说,那人留了话了,让俺走时再来一趟,你要有啥回信啊物件儿啊啥的,记得备好咯,俺三日后来取。” 迎儿见他笑里满是善意,晓得自己疑神疑鬼想错了,也就跟着说笑了几句。那少年走时,才说:“是个姓乔的,害了病的小子,让俺从济南府带回来的,你放心了罢?” 迎儿愈发松了口气,是乔郓哥啊……只是,瞬间她又紧张起来,急忙问:“他怎么了?他害了什么病?可吃药了不曾?严不严重?有没有说几时家来?” 少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留下句“相思病”就扬长而去。 迎儿:…… 王八蛋! 乔郓哥这臭小子自己浑也就罢了,咋交的朋友也是个臭小子,皮得要死!什么相思病不相思病的,她才不要听这种浑话呢! 他哪里敢说这种话,肯定是这小子自作主张强加的,还害她担惊受怕!真是讨厌死了! 讨厌的人连他的朋友也讨厌! “迎儿咋了?快别把那湿哒哒的包袱抱怀里,受了寒气可不是好玩的!”翠莲要从她怀里拿出包袱去,迎儿却红着脸跑回房,怀里紧紧抱住包裹……留下一脸憨笑的乔老爹。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了,脸还是红的,好像刚才“相思病”那句被姚二姨听去了怎么办?好像大家都知道那小子心怀不轨了怎么办? 不过转瞬一想,他做了亏心事,该他害臊才对,她怕什么啊? 嗯,对,不害臊。 迎儿说服了自己,从怀里掏出包裹来,见外头绛红色的粗布早已经湿透了,心知是冒雪赶路所致,倒是辛苦那少年了。 待小心翼翼打开包裹,见里头还包了一层雪白的包袱皮,只湿了一半,心道:看来郓哥儿这小子倒是有心了,里头雪白的细布也不知他哪儿来的。 一面想着,一面迫不及待打开来,见里头又分了三小堆,都分别用细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三坨圆溜溜的烤地瓜,给这凛凛寒冬里带来一阵暖意,经久不衰的暖意。 迎儿心跳都快了几分,莫名的期待起来。也不知他会带什么东西来,信倒是每月都有一封,都寄与乔老爹。他识字,每回收了信都拿来武家院子里念,无非就是“一切皆好”“衙内赏识”“总兵常带身旁走动”的话,但众人都百听不厌。 每到那时候,刘家几个留下一人守着铺子,武大早早卖完炊饼,武松也从衙门早早回来,等候着那几百里之外的一字一句……日子仿佛也随那些书信变得舒心不少。 迎儿先拆最小的包,见里头有一沓折成长条的纸和两个圆形的小盒子。当然,财迷迎儿肯定是先看盒子的,只见一个婴儿拳大的红木盒子,上头雕刻着突出来的三个字,可怜她也不识字,只用手反复抚摸半晌,才舍得慢慢打开来,却见里头是浅浅一弯蜜色的粉。 少女心头一喜,难以置信般,也舍不得用指甲盖儿挖,只凑到鼻子下使劲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茉莉花味儿……是外头时兴的茉莉花粉! 想着,她突然想起来,来仙儿用她雪花膏时说过,市面上流行悦容坊的茉莉花粉,看着没啥颜色,抹到脸上却肤如凝脂,雪白通透,且里头不掺铅粉,日日抹对皮肤也没啥损害。 只是,悦容坊啊……整个清河县也没一家的,据说只有去到临清城才能买着。 这浑小子,怎么知道她想要这东西呢?她都从来没跟人说过的,姚二姨倒是劝过她,说闺女大了要学着打扮打扮,她嘴里虽说“天生丽质难自弃”,其实心内也稀罕的,只是舍不得那么小点儿东西就花去几两银子。 无论古今,任凭什么样的女子,就没有能抵挡住这诱惑的。 她忙小心翼翼盖上盖子,仔细瞧盖儿上的花纹,见正中央果然有朵牡丹花纹样,栩栩如生……估摸着那三个字就是“悦容坊”了。 不过,混小子哪儿来的钱买这好东西?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光这么点东西都抵得上穷苦人家一年的吃穿了!嘴上虽嘟嘟囔囔抱怨不住,心内却有些热乎,热得大雪天里红了脸。 她忙摸摸自己绯红的脸颊,不好意思的清咳一声,珍而重之的收好花粉,又打开另一个盒子。 只见剩下这盒子又不同,比花粉盒子要大些,捏在迎儿手里刚有她巴掌大,一手可握,不止正中盖子上刻了百鸟朝凤图样,就是周围一圈也是细细的枝蔓纹路……做得如此精致,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少女小心顺着那活扣打开来,却见银光一闪,吓 分卷阅读127 得迎儿赶紧合上去,心道不会是什么飞镖暗器罢? 稳了稳心神,突然就灵机一动,拿了那盒子上床,用被子蒙了,手放在被窝里,摸索着轻轻的扣开盖子……迎儿闭了眼睛,等着听里头动静,若是飞镖暗器的话,三床厚棉花肯定能挡住了……即使挡不住,棉花被射穿的“噗嗤”声,她一定能听见,身子往后一闪,肯定射不到她身上来! 嗯,她为自己的机智窃喜。 只是,闭着眼睛听了半晌,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莫非……是放的什么毒烟?她悄悄掀开一个缝,鼻子凑近被窝里闻,除了皂角的清香味儿,啥也没闻着。 又等了会儿,还是没动静……那就是安全了! 也说不出缘由来,她只觉着郓哥儿不会寻这种开心,定不是自己想的害人玩意儿。 迎儿放心的掀开被窝,才将脸凑过去,突然见里头有个什么亮晶晶的物件儿,她愈发将脸凑过去,却见里头有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两颊绯红,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流光溢彩,像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这个人……嗯,莫非就是她自个儿? 迎儿难以置信的摸了摸自己左颊,盒子里的小人也摸摸左颊,她又忙摸摸右边眉毛,那小人也摸右眉……这分明就是她了! 虽房里也有镜子照,但那都是磨光了的铜镜,只能模糊看出样子来,眉毛走向能看出来,但眉毛里可是有颗痣就看不清了。这小盒子不一样,她隔老远都能看清眉毛,别说眉毛里的痣了,就是面上细细的汗毛,甚至生汗毛的小汗孔,还没针尖那么大,她都能看清! 这是水银镜,舶来品! 少女惊喜不已,赶紧将小盒子关上,揣怀里贴心窝放着,绕着大床走了两圈,想要跳着转圈圈,又怕楼下众人听见,只按着“砰砰”跳的胸口,一会儿拿出来看看,前后左右的观察小盒子,又看着里头的自己窃喜。 原来她脸这般白啊,连鼻头上都细腻得紧,一颗黑点点都没有。 看来来仙儿没哄她,以前她说自己肤质细腻的时候,她还以为她哄人呢,现在看来,果然是挺好的,不擦粉都行!嗯,当然,他都带了粉回来了,那她还是“勉为其难”的随便擦擦吧。 想着,愈发好奇剩下那两个包袱了……少女笑眯了眼。 然而,有这花粉和小镜子的“珠玉”在前,第二个包里的各色零嘴也就没那么惊喜了,里头的话梅肉干啥的,在清河县也能买到……不过,或许,济南府的味道又不一样了呢! 迎儿也不讲究,翘着兰花指捻小块放嘴里……唔……果然……一样的酸酸甜甜。 也难为他了,还记着与她买零嘴,她又不是狗儿那样的小馋嘴,哪里就稀罕了?哼!真是个混小子!想着,又捻了小块含嘴里,也舍不得嚼,更舍不得咽下去。 待嘴巴里含得酸酸甜甜的舒服了,迎儿才慢慢打开第三个包裹,见里头是个成年男子巴掌大的铜炉子,上头有复杂的镂空花纹,上下都有盖子可以拧开,还有根长长的绳子可以拴住两头,挂在脖子上……这是个暖炉! 她前几日在花家正好看见李瓶儿用着一个! 众人都着意夸了几句,她当时还多嘴问了句“哪儿买的”,花家丫头却笑道“可是东京带过来的”,她还遗憾这等好东西拿着钱也买不到哩! 现在……居然手里就有一个了。 那种满足感……与幸福,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恨不得现不在花家,不然非得拿出来给那些丫头显摆显摆,看看姑奶奶也有一个了,还比你家的好看,比你家的暖和,比你家的贵! 三个包裹都拆完了,迎儿欢喜得一下倒床上,将身子陷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听着后窗的雪花飘落,心内说不出的满足。 她才羡慕完来仙儿的羊皮手套和李瓶儿的手炉,他就给她买了来。她才嫌弃家里的铜镜照不清楚,他就给她买了水银镜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这么上心。 上心到她心里才想什么呢,他就给了她什么,无需她开口,他就能想到……当然,也有可能是营里那些老油条教他的。 但他愿意去做,愿意讨她开心,她就觉着满足。 从来没有一人,对她这般好。 她爹虽说待她也好,但更多时候都是她在照顾他,她要一刻不敢放松的想着他,提点他,生怕他行差踏错又被人坑了。她二叔也待她好。但她也不敢全盘接受他的好,要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对他更好,弥补上辈子所犯的错。 姚二姨等人待她也好,但终究少了种亲人间的信任与亲密。 至于李清寒……迎儿恍然,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想到这个人了,自从他放了她鸽子后。 郓哥儿不同,他的好,他的上心,既给了她无尽的信任,又能让她放心的享受这种好,在他身上,她从来不用担心被拒绝,不用担心会被放鸽子,不用担心他会挖坑给她跳,不用担心他有朝一日会反水……不会,她担心的害怕的所有事,他都不会对她做。 就是那一晚,他少年人的冲动,她一不喜,他就及时止住了……事后还不住的赔礼道歉,而这一回的“糖衣炮弹”就是他的赔礼了。 想起上回他走前那眼巴巴的形态,迎儿更愿意将这堆糖衣炮弹定义为“讨好”。 嗯,讨好。 他甚至还答应过要替她报仇。 他有诚意,还肯用心,这样的少年,她竟然隐隐有种想要拥有的冲动。拥有他,让他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拥有他,让他名正言顺继续对她好。 迎儿赶紧拍拍脑袋,不行不行,他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有大好的未来……他那般优秀的人,应该配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好娘子,而不是她…… 她连他写给自己的信都看不懂,除了会骂街打人,除了报仇雪恨,她脑袋里可以说是空无一物了。 迎儿又感动又气恼,感动于少年的诚心以待,气恼自己的身无长物。她有些气馁的捶了捶床,恨自己咋就不识字,说“不学无术”也不为过,居然连他的信,他的喜怒哀乐都不懂! 想着,摸到怀里的镜子,又有些欢喜,就这么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交替纠结着,却压根没想起,那几张纸她居然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一会儿,翠莲在门口轻轻敲了两声,问道:“丫头没事罢?” 迎儿缓了缓心神,道:“无事,二姨进来罢。”说罢想起那包裹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她们大人看到怕是不好,又赶紧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想要去将东西藏好。 哪知翠莲已经推门进来了,正巧见她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着,就“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怕啥?俺们可都看见了呢!” 迎儿愈发红了脸,想起方才乔老爹状似“憨厚”的笑 分卷阅读128 脸,愈发不自在了……他们家的长辈咋恁讨厌! 讨厌!跟那臭小子一样讨厌! “罢了罢了,不逗你了,见你半日没个声响,我才来瞧瞧呢,你们少年人的事我不管,随你们落花流水的往哪儿走呢……只是啊,郓哥儿也是个好孩子,咱们眼里看着,他倒是挺上心……” 见少女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翠莲最终还是未再说下去。反正丫头年纪还小,别看做生意有一手,但在这男女情丝上却仍懵懂着……总有一日,她会懂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至于晚的……那可不就是她自个儿了麽?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才……唉,也怪臊人的,她忙收了心思,道:“你乔大叔让我来问问,今日可还去铺子里,怕那扬州来的客商等着哩……” 迎儿回过神来,忙道:“是,险些忘了正事,要去的,你让他等……算了,别等了,现在就去。”说着,也来不及收拾包裹了,赶紧披了披风就下楼。 刘家几兄弟已经去了,迎儿跟着乔老爹急匆匆出了门。 一路上,想起少年的诚意十足,迎儿觉着自己很有必要替他照顾好他爹,就无话找话的问:“大叔可冷?可要再加件衣裳?” 乔老爹笑得愈发满意了,摇头道:“不冷不冷,足够了的,你瞧,前几日做这身大袄可厚了!”还是这丫头出钱做的呢! 又道:“这两月来,日日有活计做,整日在锅炉旁,锻炼了体格,倒是连身子都好了不少,前几日碰到大街口的何老人,他还问咋不见俺去抓药了呢。” 这倒是,以前他自个儿窝在家里,要么昏昏沉沉睡着,要么挨着墙角烤烤太阳,家里也冷锅冷灶,随意拾掇两样吃吃,身子哪里好得了?现在可不一样了,自从来了铺子上,他那头再没生过火,只要回来就有现成的热汤热水可吃,还每顿有菜有肉,饭菜炊饼都管饱,每个月还有月钱拿……这样的好日子,以前哪里敢想? 全都多亏了武家父女俩。 “好丫头,别光顾着孝顺咱们,你自个儿也整点好吃好穿的享受享受,过几日天晴了,俺与你套个驴车,以后上街也能有车坐!” 迎儿被逗笑起来,跺跺脚,嗔道:“大叔忒会打趣人!这么小点一刻钟的脚程,哪里就要坐车了?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多娇贵哩!” “可不就是娇贵麽?小娘子家家的,就得好生娇养……”以后你们的闺女,俺也得好生娇养才行。 两人说笑着到铺子前,见武大已经卖上炊饼了。现在生意稳定下来,灶台被挪到后头院里,有刘家几兄弟帮忙加柴添火的,他只消包炊饼,收钱就行,一个人也能守得过来了。 后头,刘老大领着几个弟弟在锻炼一批锄头,这都是乔老爹教会的。迎儿找了一圈,未见刘七,却也并不开口,只暗暗记在心内,这个月的工钱他又少了半日。 无规矩不成方圆,她已将丑话说在前头了,在本该上工的日子缺席的,超过半个时辰就扣半日工钱,超过两个时辰的,就扣一整日工钱。他已经连着两个月拿最少的工钱了。 他几个哥哥也无话可说,除了打骂他,对着迎儿只得满口的赔不是,让她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们年纪也大了,得为自个儿多着想了。 两人进了待客用的堂屋,见刘二叔和刘七正陪个穿紫色绸缎衣裳的男子坐着。 “大姑娘来了,这位是苏州来的何官人。”又对何官人介绍一番,两厢见过礼,分主宾坐下,刘二叔已经知机的上了茶水。 “何官人尝尝,这是咱们清河县特产的雾山毛尖,比不得名茶,却也颇有两分野趣。”迎儿先请他喝茶。 何官人笑着尝过一口,顺着话头夸赞了几句,说道:“我走了好些地方,还未吃过这般清香的茶,倒是难得了。” 迎儿淡淡笑笑,晓得这也就是奉承话罢了,这茶叶一两银子就能买十斤了……跟直接撸树叶差不多了,哪里是什么“毛尖”,不过是里头偶尔有几个嫩尖罢了。 嘴上却顺口接道:“也不知何官人去过些什么地方?俺们只在清河县这巴掌大的地儿蹲着,混口饭吃,比不得大官人家大业大。” 做生意就凭两个字——“吹”和“捧”,迎儿已经渐渐的谙此道了。 管它见没见过吃没吃过呢,只管往高大上处吹便是,即使没见过也要吹得家常便饭一般常见,关键是要用这股敢“吹”的气势压倒对方。别人一看你这般自信满满,天然的也会对你信任些——这是孟玉楼教她的。 至于“捧”嘛,那就是在自吹自擂,将自个儿吹得很了不起的前提下,再适当的降低姿态,甘愿以自身为垫脚石,奉承抬高对方,让他有一种“她都恁厉害了,我居然比她还厉害”的错觉。 而迎儿于这“捧”一招上,又有些见不得人的本事,每每总能出师大捷! 这一回的何官人也不例外,被迎儿恭维得心情舒畅,笑道:“诶,大姑娘谦虚了,能开得起这么大个铁铺来,身家哪里简单得了?我这回来啊,还有事要求姑娘哩!” 迎儿装模作样:“哦?” 何官人见她不动如山,自己反倒成了被动那方,心道:这女子倒是不简单!说半日了还不说到正题上来,原是等着我自个儿钻进来呢! “就是,我走临清这一趟,正寻思着带几件铁器回去,姑娘也知道,我们那边,铁器不多……只是瞧了好几家,都不甚满意。听人说清河县还有一家自个儿打的,就来瞧瞧。” 迎儿心知,铁器在用材上没啥区别,他要觉着不满意,那要么就是价格,要么就是大小规格了。而她家的在这两桩上都有优势。 “不知大官人何处不满意了?” “姑娘也知道,我们那边,牲口个头也小些,太大的犁头,牲口带起来费力,人掌起来也费劲……” 迎儿懂了,这是要小些的犁头了。 “我们铺子里正好有些,大官人可随俺瞧瞧。”乔老爹在旁接嘴道。 迎儿点点头,何官人就跟着乔老爹去隔壁了,那里专门用一间大屋来陈列他们的“成果”。 接下来的迎儿就不懂了,反正价格底线已经告诉乔老爹了,让他看着办就是。她只坐屋内,四处看了看。 哪知那刘七却并未跟着他哥哥出去,仍坐屋内,见迎儿四看,就偷着拿眼瞧她。见她今日穿了身烟青色的袄子,脱去披风后,显出逐渐亮眼的少女曲线来……与半年前那小丫头简直判若两人。 迎儿看了半晌,回首见刘七痴痴的盯着自己,顿时心内不乐,有心说他两句,但念着有外人在隔壁,看在他几个哥哥兢兢业业的份上,只当没看见,自个儿起身去了隔壁。 隔壁屋里,何官人对他们家的犁头大小倒是满意得很,只问:“ 分卷阅读129 你们现能拿出多少个来?” 乔老爹正要老老实实说呢,迎儿突然道:“那得看何官人要多少了。” 对方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好!大姑娘有胆气!你们家的质量我也瞧过了,可以放心的说,要这个数。”伸出五个手指比了比。 迎儿还道乔大叔猜对了,五十件,说少倒是不少,但也算不上多,只不过是比这两个月来的多了不少而已,抵得上一个月的销量了。他们家的锅炉是大炉子,为了不费柴,每炼一回都是成百的烧,成百的捶,存货倒是不少。 “好,大官人尽管放心,五十件,这点存货我们还是有的,只要您过了眼,立时就能给您装车哩!” 何官人却笑起来,道:“非也非也,我要的不是五十,是五百!” 第72章说媒 “五百件?!”迎儿和乔老爹齐齐出声。 何官人笑着点点头,得意道:“正是。” 乔老爹喜形于色:“这……这可……俺们也……” 迎儿在心内火速的计算一番,一个犁头两百文,五百个就是一百两银子!赚头至少有一半,那就是五十两了?! 她按捺下心头狂喜,忙拦住乔老爹的话头,道:“好!不知大官人何时返程?” “原定是三日后南下,若你们铁器制不出来……” “诶,无妨,三日功夫足够了。”迎儿当机立断应承下来,转瞬想起空口白牙的不能他说要多少就打多少,若打出来他不要了怎办?这么大批货压在自己手里,也是个问题。 遂笑着道:“时间不成问题,只消过了订钱,咱们立时就能开工。” 何官人又是哈哈大笑:“武大姑娘了不得!这脑袋倒是转得快,还怕我跑了不成?不过咱们江湖行走就要讲规矩,我先付你三分之一的订金,如何?”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唤人拿钱进来。 迎儿还不放心,又笑道:“好!大官人爽快!但咱们不能白收了您的订钱,俺们县里有中人,立个字据便是。” 说着就让刘二去请了中人来,白纸黑字的写明,武大郎铁铺于何年何月何日收取何官人订金三十两,三日后交五百个犁头,到期若买方违约则订金不退,若卖方违约则尾款七十两不再给。 有了这契约,双方都放下心来。 迎儿也不回家了,让乔老爹领着众人烧炉子开工,她自个儿则去库房里清点了一番,现成的有七十来个,只消再打四百五十个便可以,还能剩下二三十个存铺子里零卖。 为了节约时间,大家也不回去用午食和晚食了,由翠莲提了食盒来,就着炉火热烘烘的吃一顿。待天黑透半日,锻炼出来的犁头已经有一半了,迎儿才叫着众人往牛皮巷去。 十来人踏着风雪到家,翠莲已经拉好了面,人一进门就开始下面,碗头上盖了厚厚一大勺酱牛肉,众人一面烤火,一面“呼呼啦啦”吃下肚去,不止身上暖和,心里也暖融融的。 吃过宵夜,刘二放心不下铺子里的炉火,赶紧叫上兄弟们回去了。在铺子里累了一日,迎儿再没力气折腾锅碗瓢盆,只由着翠莲一个人洗刷。 待她也被武大送家去了,来仙儿才到武家。 “咋啦?今日做了什么,怎么都累趴了?” 迎儿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只懒洋洋看了她一眼。 来仙儿诧异:“还真累趴了?好罢,小姑奶奶,我这就打洗脚水来伺候你。”说着果然去了厨房,端了一盆热乎乎的水来。 两个人说笑着洗过,与武松招呼一声,就上楼去了。 只是,迎儿自个儿光顾着挣钱挣得废寝忘食了,却没想起床上还有“烂摊子”没收拾呢。 果然,来仙儿一见了那几样东西,一个“饿狼扑食”扑上去,全搂怀里,道:“乖乖,难得难得,你这铁公鸡也舍得买这些好东西!”说着小心翼翼拿过花粉盒子,又怪叫道:“呀!你居然买了悦容坊的粉?!” 已经累成狗的迎儿哪里抢得过她,只由着她这样看看,那样瞧瞧的。不过好在她有分寸,晓得是金贵东西,都小心着翻看……不然迎儿得心疼死,那可不止是钱的问题。 还有心意呢,一个少年的心意。 才想到这儿,少女就红了脸。 “咦……问你啥时候买的呢,你脸红个啥?”来仙儿疑惑一瞬,见她羞怯模样,立马大叫起来:“莫非是某人买与你的?” 迎儿避之不及,只得点了点头。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来仙儿一下子就刹也刹不住,“啥时候买的”“买了多少”“啥时候拿回来的”“他什么意思”“定情信物麽”…… 迎儿招架不住,又怕楼下的二叔听见,忙急道:“小祖宗你声音小些,他也是今日才托人带回来的。”我哪里知道那么多啊! 来仙儿半信半疑,生怕她来抢夺似的,将人拦住,慢慢一样样的掏出来,摊平在床上,一个个数起来:“嗯,这是悦容坊的茉莉花粉,可贵了,他倒是舍得啊!”“这个水银镜更是了不得,可是舶来品哩!你能随身揣袖子里,啥时候想照就拿出来照照……” 迎儿怕她越数越大声,忙主动道:“好好好,你要想照就借你照两日。喏,这是济南府的零嘴,你跟狗儿不是念念不忘麽?现在随你吃了!”说着忙塞了块梅干进她嘴里。 来仙儿满眼羡慕的看了又看,最后故意指着暖炉道:“那这能借我用两日麽?” 迎儿一脸为难……与不舍。 那可是他送她的啊,她都没舍得用呢,借人……但她又是自己的好友,不借的话会不会落下个“见色忘友”的名声? 来仙儿见她难为,“噗嗤”一声乐了:“哎哟得了得了,逗你玩哩,我没那么没眼色,知道是你的心头好,不会夺人所好的!” 迎儿这才松了口气,怕她再闹,赶紧推说累了要睡了,两人躺一个被窝里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接下来三日,武家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迎儿又要把着质量关卡,不能让人浑水摸鱼,以次充好,又要应付三两个零星上门来的客人,真是比开张那两日还辛苦。 待他们赶在第三日中午交出货来,大家紧绷着那根弦才算放下。直到此时,迎儿才知道,原来那何官人确实是有好大份家业的,在杭州、扬州、绍兴等多个南方重镇都有铺子,这一批五百件只是先尝试一下,若销量不错,年后还会再来。 迎儿大喜! 只消有了生意,打开了销路,就不愁没钱赚。可怜起早贪黑卖炊饼,两三个月才攒得下百两银子来,打铁的话只消遇着大生意了,两三日就能挣这个数! 所以,打铁是个长远营生,只要上头政令不变,他们就没有丢饭碗的时候。 只 分卷阅读130 是,她在忙着赚钱忙得乐不思蜀,却忘了某人正望眼欲穿等着她“回信”哩!这不,中午交了货,下午那少年就上门来了。 迎儿一见到他,才想起他今日就要走的事来,而自己居然收了郓哥儿恁多好东西,却啥也没来得及给他准备!她赶紧叫少年进家来坐,自己进厨房去,见办酒席做的肉干也没了,家里除了炊饼,其他都是放不了两日的熟食。 总不能给他带一包炊饼去罢? 这么大冷的雪天,别把他肚子吃坏了……迎儿看着翩翩飞扬的雪花,突然反应过来,问少年:“济南府冷麽?你们营里可有大衣裳穿?” 少年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只说:“比咱们两县是要冷些,但营里都管衣裳哩!况且你家郓哥儿是在亲卫营,那可是总兵大人亲自执掌的,不止有朝廷饷银,还有大人补贴,四季衣裳不愁……” 迎儿放下心来。 只是,除了吃的穿的,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啥是他需要的……还有钱!对,那就给他钱罢!他买了这多好东西肯定都弹尽粮绝了。 迎儿又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了! 她赶紧回房去,中午收的尾款还没来得及存钱庄去,正好拿二十两与他,本还想再包几个炊饼给少年呢,他已经急不可耐道:“别别别,俺要赶路哩,可得走了!” 迎儿见他火急火燎的,突然之间就啥也想不起来了,大脑空白片刻,只会问:“你们过年有假麽?” “有倒是有,不过是轮休,一般新兵都得当值,顶多元宵节能回来几日。” 迎儿放心了,元宵节能回来,那也好。 见他马上就要走了,又赶紧交代:“烦请小哥哥到那边了同他说一声,钱不够再说一声,俺们在给他带。俺们家里样样好,他爹也好好的,没吃药了,让他不消担心,好好给大人办事,好好保重身子,俺们等着他元宵节家来……” 少年被她千声万声“好好的”逗笑:“行啦行啦,你的话俺一字不落会给他带到的。”这才扬长而去。 “信使”一走,迎儿那口气才松下来,能把她的话带到就好,他一定要好好当差,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只是,另一边,远在济南府的郓哥儿,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几日,少年却只带了二十两银子给他:“喏,你家那位让带给你随意使的,她说家里样样好,让你别挂心。” 一面说,一面看着他笑得不怀好意。 郓哥儿眼里掩不住的失望,不死心,又问:“你说的是俺爹还是……” “自然是你家那位了!叫武迎儿的!” 郓哥儿犹自不死心,又问:“她真只让你带银子来?旁的啥都没有?”他才不要她银子哩!哪个稀罕银子,他要的是她的心意。至于心意要如何表达,她就不能学学人家旁的女子麽? “旁的啥,你还想要啥?没亲手缝制的衣裳,纳的鞋子,不像俺家那位,瞧瞧,这鞋子可是……”少年不忘显摆。 郓哥儿满眼羡慕的看着他沾沾自喜,心中说不出的失落……她不会是还在生气罢?自己确实唐突她了,也吓到她了。 看来这次赔礼道歉的力度还不够啊! 少年重整旗鼓,想着过几日谁再往那边去,还得继续带东西。只是营里却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来,见他日日只待营里不出门,就是沐休日也不上街。 都问他:“郓哥儿咋不去吃酒了?” 少年摇摇头,酒有什么好吃的,他的钱要存着给她买东西哩! 少男少女第一次心有灵犀的盼望着过年,盼望着元宵节的到来,日子也就过得飞快了。 过完腊八就开始备年货,今年武家的年可热闹了。武松回来了,一直压迫武植的潘金莲也被休弃了,郓哥儿不回来,乔大叔的年也跟他们过。武松陪知县去临清城述职时,迎儿顺便让他去码头上告诉刘守珍三人,让他们腊八前收了摊子,关了门来清河县过年。 就是刘家几兄弟在临清也早没亲人了,武家人一挽留,他们也就留在清河县了。 人多,备的年货也多,外加口袋里有钱了,迎儿也不含糊,腊八那日买了整头大肥猪来现宰,又舍舍得得的连羊也买了只,鸡鸭鱼鹅自不必细说……整整花了七八两银子! 二十三,祭灶王,俗称“小年”这一日,刘守珍和黄四娘终于带着狗儿回来了。武大请来翠莲,同黄四娘一起,手把手教着迎儿迎灶王菩萨,将两处宅子里的厨房都祭拜过……以后她自个儿当家做主了,这些事都得会做,这也是武大的良苦用心了。 只是迎儿暂时还不能领会罢了。 二十四,扫房子,迎儿和狗儿勤快得很,将两处宅子里里外外全扫了一遍,桌椅都抹过两遍,又分别用艾叶熏过,再打开门窗散了半日,可以说是“纤尘不染”了。 二十五,磨豆腐。武家没人会这技术活,只能拿钱去买了十来斤现成的豆腐来,意思意思一下。 二十六,去割肉。这就是除了杀的猪外,又单独另买了一二十斤新鲜肉,预备着年夜饭。 二十七,蒸枣糕;二十八,贴年画;二十九,去买酒……年三十,团团圆圆年夜饭! 这个年,就没有人不开心的,迎儿自个儿当家做主,几个长辈每人十两的压岁钱,刘守珍三人各五两,就是刘家几兄弟也每人得了二两。 当然,武植武松和乔老爹也没忘了给迎儿,她长这么大,有史以来第一回收到了压岁钱,要不说激动那都是假的。 过了年,从初五开始,武家的铺子前放过串炮仗,又开始新一年的生意了。 初八这日,来仙儿下定的日子,迎儿早早的就去了她们家,陪她待闺房里听着外头热闹。不过迎儿一没定亲,二是胆子大,也不害臊,守在外头听着,一会儿跑进去“禀报”来仙儿:“他家来了一头猪,两只羊哩!” 一会儿是:“他们家来了十二抬的聘礼,听说光聘礼银子就有一百八十八两哩!那箱子里全是满满登登插不进手去的好料子!就连你们婚后要用的盆也抬了八个来!” 来仙儿被她羞红了脸,不,准确来说是她今日脸上的红就没下去过。 “好丫头别害臊,这可都是你日后立足的资本哩!瞧这样子,未来嫂子和相公都极看重你的,你可以放放心心做杨家二奶奶了。” 这年头,十两银子就足够一户乡下人家吃穿不愁一年了,娶个媳妇能拿出将近二百两来……真的是大手笔了!这么多钱,就是让武家拿,也不一定一次性拿得出来的。而杨家能痛痛快快拿出来,说明他们对未来媳妇人选也是满意的。 来仙儿轻轻捶了她一下,声若蚊蝇的“嗯”一声。 迎儿也替她欢喜,不得不承认,在这时代,虽女子地位已经大大提高,但事 分卷阅读131 实摆在眼前,身为女子,一生人最大的倚仗仍莫过于父、夫、子了。 来仙儿虽没父亲,但她有满心满眼只有她的杨宗保这个未来“夫君”,将来琴瑟和鸣再生几个儿子,能够掌家,手里有钱,能孝敬潘三姐……这就够了。 潘三姐这人虽没主见,动辄就要被人撺掇,又没远见,动辄要撺掇闺女贪小便宜,但她养的闺女好……所以母女俩都能有个好归宿。 下完定,意思性的算个生辰八字吉凶……谁也不会毫无眼色的“算”出个凶来,再算个来年二月二龙抬头的吉日,这婚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从此,两家人走动就是亲家的关系了,来仙儿时不时就要被孟玉楼请去“玩耍”,教她些管家理事的本事,迎儿反倒没什么事,被“剩”了下来。 正月十二,被剩下的迎儿正在家里百无聊赖呢,突然大门被拍响了。她早早的就算着日子,若郓哥儿能回来过元宵节,那这几日不定哪日就能到家了。 此时她自然大喜过望,满心以为必是他回来了,从袖子里掏出水银镜照了照,见气色挺好,白里透着粉,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只是没想到他会回来,没来得及戴金簪子……算了,来不及了。 她赶紧着去开了门,却见是个眼生的婆子,约摸三十七八的年纪,穿了一身上红下绿的裙子,大正月里也不嫌冷,头上还戴了两朵大红的绢花,一股麻花辫绕到胸前……有些古怪。 甚至是不伦不类。 迎儿心内纳罕,嘴上却道:“不知婶子找谁?” 那妇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两遍,见她十五六分年纪正是豆蔻芳龄,上身洋红色褂子配白绫袄,下穿一条遍地撒花大红裙,倒是气派又好看!就是那一头青丝也生得浓浓密密,黝黑黝黑的,瞧着颇为喜人。 鹅蛋脸儿,柳叶眉,流光溢彩的丹凤眼,配上樱桃小嘴,不大不小……真是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娘子! 妇人先自赞叹两声。 迎儿见她不说话,只光顾着靠自己,像打量货物一般的挑剔,心内有些不喜。 故意道:“婶子莫非是走错门了不成?不说话俺可关门了啊!”一面说着,一面就真要合上大门。 妇人“呀”一声叫起来:“哎哟!大姑娘这是做甚?上门便是客,哪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迎儿愈发不喜,她懂不懂道理那是她爹娘的事,哪里轮得到她个三杆子打不着的婆子教训了……不,不止是教训,是说三道四! “待客之道俺爹倒是教过,只那是要对着客人才有必要,有些不知是不是客人堵人家门口的……可还要如何以礼相待?倒是等着俺二叔回来给她顿棍棒吃才是!” 妇人见她才几句话的功夫就锋芒毕露,夹枪带棍的,愈发不喜了,心道:若不是看在那丰厚谢钱的份上,老娘还用不着受这气!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的脾气……也不知那家人是怎么想的。 妇人吸了口气,拿出“职业道德”来,硬挤出个笑脸来,道:“小娘子可是武大官人家的姑娘?” 听她唤自己爹为“武大官人”,迎儿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也暂时不追究她的无礼,笑道:“正是。” “武大官人在家不在?俺来寻他有事儿哩!”怕她拒绝,妇人又道:“二官人在也行。” 迎儿见她是要寻他们的,也不好再拦着,只不情不愿的让进门去,请她在堂屋坐了,使狗儿去唤她爹回来。 只今日也是赶巧,狗儿才将将跑到巷子口呢,就遇着武大郎了。迎儿也奇怪,现还未到晚食时辰呢,咋她爹就回来了。 妇人见门口进来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忙一甩帕子,笑着迎上去道:“哎哟!武大官人可让俺好等了!” 武大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啥,只一个劲的向“薛嫂子”赔不是。 迎儿恨铁不成钢,他自己的家,自己想啥时候家来就家来,她爱等不等,赔什么不是,他哪里有错了?!这般啥也不懂的直接认错,不就是主动递了把柄与人麽?! 果然,那妇人笑得愈发得意了,也不等武大说话,自个儿先坐了主位,喝了口茶,见武大战战兢兢的,心内嗤笑一声,嘴上却道:“既如此,那大官人可得答应俺一件事才行。” 武大刚要随口应下,突然想到闺女的耳提面命,赶紧回首看了迎儿一眼,见她冷着脸,也不敢应了,只唯唯诺诺,一副颇为对不住妇人的神色。 她爹真是……算了,只能多留心他了。 迎儿心内冷笑一声,时至今日,还有人敢欺负她爹老实!哼!真是老虎不发威,全当她病猫呢! “诶,婶子说的哪里话,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咱们做生意的,只知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又不是那昧良心的奸商,啥都未说呢,就先逼着人应这应那。” 妇人被堵住,气得“哼”了声,想到今日目的,也只得憋下这口气。 迎儿又继续道:“婶子,有话就直说吧,能答应的咱们定不会违了您的美意。” 她见妇人红红绿绿一身,隐隐已经猜出来了,怕是媒婆。 有了这台阶下,薛嫂子就道:“是哩是哩,看来大姑娘果然有本事,里里外外全凭你做主了呢……这般好本事,也不知将来会便宜了哪家小子。” 迎儿笑笑,看吧,她才给她点好脸色呢,这婆子又开始夹枪带棍了。 “婶子哪里话,俺再能耐,那也是个小闺女,哪有婶子走千家串万户的本事?嫂子可是专吃这碗口水饭的……” 薛嫂子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自个儿喝了口茶,叹口气道:“是是是,俺们就是吃着这口饭的,今日啊,也是为了这口饭来的。” 二人打了半日机锋,迟钝如武大郎终于听出来了,薛嫂子是上门说亲来了啊,再见闺女恨不得她赶快走的样子,忙拦道:“那倒是多谢嫂子了,只俺们家闺女还小,还不急哩,俺同她二叔也还想再留她几年。” 薛嫂子眼珠一转,笑道:“诶,哪里就小了?俺瞧着也是大姑娘了,只是这性子,大官人还得多费心管教管教,现在不教,以后去了婆家可有磋磨的。” 迎儿最烦别人说她没教养,她本来就没娘,她爹又软弱,她所有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是自个儿摸着石头过河学来的……外人没有经历过那些,哪里有有权利来指手画脚妄加评论了? 正要发作呢,那妇人立马道:“所以啊,俺这回是来给你带好消息哩!” 武大懵了:“俺们家迎儿还得再留几年哩,哪里来好消息?” 妇人用帕子捂着嘴,笑得“咯吱咯吱”的,像掉到油缸里的老鼠,笑得得意……又贪婪。 “大官人可傻了罢?横竖这屋里只咱们仨,不是大姑娘的喜事,自也不可能是俺的,那还有谁 分卷阅读132 哩?” 武大摸摸脑袋,恍然大悟:“哦,是说俺自个儿啊,俺哪有啥喜事。”心内也只当她打趣人呢。 “就是大官人的喜事啦!城北臭水巷知道不?巷里有位姓王的娘子,才三十出头年纪,跟朵花儿似的……长条身材,长手长脚,以后养的哥儿肯定也是大高个儿!” 迎儿心头一动,这是来给她爹说亲的?果真有钱有势了就是不一样,亲事都自动找上门了。 武大突然就难为情起来,推拒道:“还是别了,俺这把把年纪,再不敢想那些事了,只盼着把闺女拉扯大,招赘个女婿上门来就行了……” 一听“招赘”,妇人急了,就像自个儿的万贯家财要被分出去了,从她腿上咬下块肉去一样的疼,急道:“诶,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您家里多大的产业啊,两三个铺子日进金斗,哪里能便宜了上门女婿?还是得娶个贤惠人,正正经经养个儿子才是道理!” 迎儿心内震动:原来她爹一直想的是要给她招赘啊!上辈子他也没能活到自己谈婚论嫁……居然都不知道他有这打算! 少女眼眶湿润,原来她爹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 经了潘金莲那母老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武大是真没想过再婚了,遂忙拒绝道:“嫂子罢了,此事俺已经想好了。” 薛嫂子不死心,继续道:“大官人别急,先听俺将话说完再决定啊。那王家娘子,是王屠夫家六闺女,小名六儿,前头还有五个哥哥,个个生得牛高马大,就是比你家铁铺那几个也不差的。” 她又喝了口茶,继续道:“这王六儿你别嫌她再嫁之身,其实人家从没生养过,身子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你绝对不吃亏!” 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武大忙道:“罢了,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俺不敢嫌弃哪个,更没想过要再找……嫂子就别费这口舌了。” 不容薛嫂子再叽叽歪歪,武大难得硬气一回,道:“今日还有事,恕不多留了。迎儿送你婶子出去。” 迎儿眼睛一亮,她爹难得有这种气魄,高兴得脸蛋都红了,大声嚷嚷道:“婶子快走吧,待会儿下人回来了不好看哩!” 狗儿也见机道:“是啊,娘子歇着,送客的事让小的来就成了。”一面说着,一面推着妇人出了门。 直到听见“吧嗒”一声,大门被关上了,还从里头闩上了,薛嫂子气得脸都红了:这武家父女俩真是不识好歹!老娘好心好意给你们寻了门好亲,你们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等着瞧,有你们求老娘的时候。 古往今来,媒婆的嘴是得罪不起的。 果然,没半日,清河县都传遍了武家闺女的泼辣刁钻,说什么他爹就是个傀儡,在这小泼妇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说这闺女不止泼,还心思狠毒,她爹恁大的年纪,武家恁大的家业,她硬要拦着不许她爹续弦,只盼着日后嫁人了将所有家产带走哩! 还有人将她与潘金莲被休之事联系起来,说什么潘氏就是被她逼着她爹休弃的。 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居然无中生有说她不止性子泼辣,还心野着呢!十天半月的便要往临清城去,去干啥?大姑娘闺中寂寞当然是去养小白脸啊! 这些话迎儿虽气是气,但不会放心上。反正她又不嫁人,哪里怕名声? 姓薛的妇人想要靠坏她名声来逼他们就范,那可是想错了! 武大自听了这些话就愁眉不展,只一个劲说他对不住闺女,是他害了闺女。 迎儿还反过来安慰他:无事无事,嘴长她们身上,她们想要说啥就让她们说呗!反正她又不会少块肉,这几日铺子上的生意反倒更好了呢! 何官人前几日又来了一回,要春耕了,又订了上千件的货,镰刀几百件,锄头几百件,甚至连斧头也有几百件……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哪!迎儿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管她闲话。 不过,晚间躺床上时,迎儿也想过,那薛嫂子顶多是被她顶过几句罢了,哪里就有这般大的气性死咬住她不放?怕不是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罢? 想来想去,整个事里,涉及到利益关系的就只他们家和媒婆,还有那王屠夫家,他们自个儿不会说,非此即彼,定是王家添了料! 这几日武松跟着知县上济南府去了,不然迎儿请他去臭水巷走一遭,敲敲王家门,就能让她们消停了。 二叔不在,她只有使狗儿去跑腿打听了,上午出去的人,下午就带了消息来。 原来那王家果然不是啥好东西。 他们要说与武大的闺女不是旁人,正是王六儿,以前曾嫁过一回,她前夫的名字迎儿印象深刻——韩道国! 韩道国何许人也?西门庆手下的得力干将,卖妻求荣的典型代表,上辈子靠着为西门庆和他老婆胡作非为创造条件的“功劳”,得了好大一笔钱下江南去,最后听说西门庆死了,携款潜逃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韩爱姐的爹!上辈子逃难途中和迎儿相依为命的韩爱姐。 只是,这一辈子也不知道啥原因,王六儿嫁与韩道国没两年,同小叔子韩二捣鬼搅和到一处,被街坊揭发告到衙门去,不得不休弃了王六儿……所以也就没了韩爱姐这个人。 而王六儿这名声也忒臭了! 这般提不上台面的妇人,薛嫂子和王家人都要拼了命的强塞与她爹?迎儿大怒!王八蛋!真当她好欺负呢!莫非都以为她爹是那……潘金莲着了一遭,王六儿还要来一回? 她都恨不得仰天长叹了,他爹跟西门庆是什么孽缘,居然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他那些姘头? 她在不厚道的想,要不要替西门庆和王六儿牵个线?让他们早日“终成眷属”…… 正想着呢,就听见门被拍响,但也不算多大的声响,只若有似无的两声,像在试探着。 迎儿奇怪,使了狗儿去开门,她则翻着院里的草墩晾晒。这几个草墩还是乔老爹打的,说什么闲着也是闲着,替他们打几个,以后有人有客也能多个坐处。迎儿其实更喜欢坐草墩,比凳子软和。 只是这东西是南方人才会的手艺,整个清河县基本见不着。没想到乔老爹这般“多才多艺”……哈哈,迎儿想着就自个儿笑起来。 “娘子,是姚二姨哩!我让她进来,她却……你去瞧瞧吧。” 迎儿一愣,她都好几日未得见姚二姨了,前几日问她爹,她爹只说是姚家有事儿,她以后都不来帮忙了……当时还遗憾得很,还想着哪日有空了要亲自去瞧瞧她。 姚二姨之于迎儿,可不仅仅只是他们家请的帮工,她给了她许多她从未享受过的母性温情。 “二姨快进来,外头风吹得凉嗖嗖的。听说你家里有事儿,现在 分卷阅读133 解决了没?” 姚翠莲红着眼,也不好意思看她,只低着头答应两声。 迎儿见她不进门,就拉了她一把,道:“快快快,才几日没见哩,二姨咋还跟咱们生分了?” 哪知翠莲不听还好,一听这话,眼圈更红了,只不敢让迎儿看见,慢吞吞进了门。见院里几个草墩被放横了晒着,晓得是新打的。 下意识就道:“这草墩可不能总横着晒,怕将侧面晒得变形了,能晒着那一面缩下去,晒不着的高突出来,坐着重心不稳哩!”一面说着,一面就动手帮他们翻过来,又用手压了压,看哪面软和就尽量晒那一面。 全程信手拈来,自然极了。自然到就像是她以前每一日做的事一样。 迎儿恍然,是啊,她替他们父女俩做了多少事儿?大到铺子里替她看着她爹,耳提面命着不让他吃亏,小到武家三人的衣裳鞋袜,她每隔几日就要洗一回,每次洗都不让她沾手。 刚开始,迎儿也不自在,觉着人家是来铺子上做工的,又不是来当奴仆,都挣着要自己洗。但她每次都说“小闺女的手要好生爱惜,别碰这些锅碗瓢盆的粗物”。 就像一位母亲般,事事都替她想着。 后来,她洗得次数多了,迎儿居然也开始习以为常起来。 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笑! 人家凭什么要伺候他们一家人?凭什么要大冬天的替她洗衣裳?凭什么要任劳任怨事无巨细的关照她? 不过是因为武大罢了,因为武大是她爹,她是武大唯一的闺女。有一个词叫“爱屋及乌”,迎儿能对乔老爹如此,翠莲也能待武大的闺女如此。 迎儿恨不得拍自己两巴掌,以前还说要替他们牵线搭桥呢,这半年来忙这忙那,忙得把这事给忘了。 再看二姨神色,虽眼圈仍红红的,但手脚仍麻利着给他们收拾这收拾那,仿佛一刻也停不下来一般。 联想到前几日的传闻,迎儿恍然大悟。怪不得自从说亲之事传出去后,她再也不来武家了,怪不得这几日她爹的神情落落寡欢。 原来是姚二姨赌气了啊! 第73章牵线 迎儿从后面一把抱住翠莲,将头埋在她背上。 翠莲正忙活着的手就顿住,愣了愣,轻轻拍了拍她,道:“丫头这是做什么?快让开,我这还没收拾完哩!” 迎儿非但不放手,还又用劲抱紧了她。 “傻孩子,那你先让二姨收拾了罢?就一会儿好不好?” 迎儿喜欢她温温柔柔同她说话,什么都好商量的样子,真像慈祥的母亲! 她吸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就不放。二姨别收了,咱们说说话。” 翠莲无法,只得歇了东西,伸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回身抱住她,道:“小丫头咋啦?可是哪个给你气受了?” 迎儿也不说话,只扑在她怀里摇头。除了那不长眼的,再没人敢给她气受了,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那这是咋啦?”翠莲伸手在她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突然想起前几日的事,忙问:“可是听说了什么?” 迎儿点点头,怕她不知道,又“嗯”了一声。 “罢了,那些长舌妇,她们哪里懂咱们迎儿的乖巧?别听她们胡说八道,咱们迎儿又能干又漂亮,不愁嫁的!” 迎儿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问道:“她们也编排俺爹的事了……”果然,翠莲眼神一闪,不肯与她对视。 这就是真生气了。 迎儿忙道:“二姨别生俺爹的气,她们胡说的,俺爹才不要娶那什么王六儿王七儿的,薛嫂子话没说完,俺爹就气得将她推出门哩!” 翠莲别过头去,嘴上道:“哪个生他气了。” “嗯嗯,没有就好,那二姨快回来罢!” 翠莲又僵硬住身子,半晌才叹口气:“唉,我……家里有事,我就不来了,你……” “才不要,二姨骗人,家里哪有什么事,俺都问过姚二叔了。” 被她戳破,翠莲微微尴尬,清咳两声,才道:“这……大人间的事,你小孩子不懂。快别操心我了,这几日说不定郓哥儿就要家来了,你……” 迎儿急了:“谁说我不懂了,二姨别欺负我小转移话题,我只知道你不开心,我爹就也不开心。你开心他才开心!” 翠莲的脸“刷”就红了,急道:“小丫头胡说什么,俺们啥事没有。” 迎儿跟着点头:“是哩,俺知道你们啥事都没有,只是俺爹好可怜,自从你不来上工后,他都好几日茶饭不思了,若不是咱们劝着他,怕是连炊饼铺都不想开了!” 翠莲急了:“他怎恁傻?!炊饼铺必须得开,哪能说不开就不开的,县里不知多少人家都眼红那生意呢,你们开了这长时间,大家买炊饼都只认‘武大郎炊饼’了……” 这倒是,现在“武大郎家”已经成了招牌,无论是买炊饼还是打铁,大家都能第一时间想到他们家……这大概就是品牌效应了。 “可咱们劝他的话,他又不听,只有二姨才劝得下他,您可得替咱们想想法子,劝劝他才行。” “我……我哪里有这本事劝得了他。”翠莲的眼睛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横竖就是不敢看迎儿。 “怎么劝不了了,二姨只消好好回来上工就成。您回来了,俺爹那颗心也就回来了。” 翠莲被她臊得不行,什么“心”不“心”的,在她背上轻拍了一巴掌,嗔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呢……” 迎儿见她笑了,知道这事就成了,当即也不再打趣她,怕真把她臊翻脸了,只哄着她说些别的逗开心。 当晚,武大从铺子里回来,迎儿就特意留到刘家几人走了,同他闲话起来。 “爹啊,外头传的事你听说了不曾?” 武大郎叹了口气,“嗯”一声。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她们那些胡话你别放心上,就是你要嫁出去,这家业也全是你一人的……” “哎呀!爹你说什么呢,俺哪里说什么家业了,咱们现在也就在清河县看着有两分钱而已,真到了外头大地方去这么点钱还不够人家请客吃顿饭的呢!”不过以后去了大地方,他们肯定能挣得更多! “再说了,俺说的又不是这个。俺问你续弦的事儿呢,你有啥想法没?” 武大断然拒绝:“没有没有,俺没这想法,以后只看着你过活了。” 迎儿不再是上辈子不懂事的小姑娘了,闺女固然重要,但闺女以后成家立业后……好吧,于她不说“成家”,但她三不逢时总得去外头跑,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光留她爹一人在家,她绝不放心。现在还好,她爹年轻力壮,能吃能动,以 分卷阅读134 后老了怎么办?就是买下人来服侍,却也比不上有个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人陪着好。 而姚翠莲就是那个知冷知热的人。 “不,爹你若有什么想法,可同俺说说,咱们商量着来。” 武大连忙摇头,一再表示没想法。 迎儿就叹了口气,怪不得姚二姨要生气呢。他明明都茶饭不思了,可不就是动了心了麽?在别人面前却一再否认,女人图个啥?不就是名分麽?他这样极力否认……站在女子的立场来说,迎儿也看不上。 遂出口也就急了些:“爹你先别忙着否认,别人俺不知道,但姚二姨对咱们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的。难道你连她也不愿意麽?” 武大愣了愣,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迎儿又道:“爹你有想法就说出来。反正俺觉着二姨挺好的,你们年纪相当,她又知冷知热,你若愿意,俺这就找人上门提亲去。” “别别,俺也没那意思。” …… 迎儿气结!都这样了还没意思,她爹真是……能不能爽快点儿! “俺就不明白了,爹你到底在怕啥?” “二姨又不是潘氏那样的妇人,你不用担心再被坑。”况且迎儿有句话没说出来,姚二姨做事可比她爹有成算多了。 “不是……” “那爹你到底在担心啥?” 武大唯有沉默。 迎儿气得狠了,又不忍心对着她爹发火,只恨恨的跺了跺脚,气鼓鼓坐凳子上吃茶。 她想要她爹有人陪伴,想要她不在的时候有人提点他,想要等他老了病了有人看顾……既然已经过了上辈子那生死关,那剩下的就是全新的人生了,为什么不可以有这么个人呢? 她想起上辈子被婆婆指着骂“没爹没娘没兄弟的丧门星”,被男人一面打一面骂“老子就是打死你也没人来撑腰”的绝望……是啊,他们敢这么糟践她,不就是看着她没人撑腰麽? “爹,你就不想给俺生个弟弟撑腰麽?” 武大动作一顿,愣了愣,才道:“前几年是有这想法的,现在……要能生早生了。” 迎儿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爹是以为自个儿生不了儿子啊?可是也不想想,这三年来潘金莲哪里准他上她的床了?这……怎么生? “不是,爹你都没试过,咋知道呢,说不定娶了姚二姨来,没两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哩!”当然是多生几个才好,多多益善。 她不怕有弟弟同她分家产,反正她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么点小钱。 武大被她臊红了脸,现在皮肤白了,一眼就看得出来脸红脖子粗的。 “嗨你这丫头胡说啥呢,俺同她清清白白,她名声……” “是是是,知道二姨是好女子,不会胡来,俺还想让她做俺娘哩!爹你只消说愿意不愿意。” 武大又沉思了会儿,才道:“她是个好女子,俺只怕自个儿配不上她,也怕她不愿意。” 至此,迎儿终于可以确定了,她爹有这想法,那剩下的就不成问题了:“那咱们说好了,过两日二叔回来了听听他意见,要确定了,俺立时就找人上门提亲去。”别让二姨等太久。 武大不反对,那就是应下了。果然,隔了两日,盼了许久的郓哥儿没回来,武松却回来了。迎儿见她爹不好意思开口,就将自己想法说了。 武松听侄女要给她爹续弦,挑了挑眉,仔细看她神色,见一点儿勉强都没有,倒是颇为奇怪:“丫头就不怕……” “怕啥?俺啥都不怕,只怕俺爹恁大份家业无人继承,怕他老了没人看顾,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俺亲娘没能陪他到老,总得有人……”说到自己亲娘,迎儿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实在是对她没印象了,说起她来只跟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一般。 武松待她又多了两分心疼,罢了罢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不是?只是想起已逝的嫂子陈氏,她待他真如亲生母亲一般,不,亲生母亲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嫂子的好。 其实,他与迎儿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对自己亲娘都没啥印象,反倒是没血缘关系的妇人,待他们…… 既然武松也没意见,那剩下来的事就好做了。 元宵节后第二日,天才放亮,还没出正月,家家户户除了开铺子的,都还不兴出门。迎儿请了县里的官媒,就已经到姚家四条巷了。 上辈子的姚三叔是上一年的冬月里家来的,但这一世也不知哪里改变了,都翻年正月了,他还没回来。 姚家众人正用着早食呢,见她上门,赶紧拉她吃饭。又见她身后跟了个眼熟的婆子,就道:“这位嫂子和气得很,不知如何称呼?可用了早食不曾?” 那婆子也不消迎儿开口,大大方方出来,未语人先笑:“多谢大妹子美意了,已经吃过了的。俺是县里冰人,今日上门,是来与姚家两位老人道喜来的!” 众人一听是官媒,倒是愈发客气了,这可是在官府登记造册的,虽比不上知县跟前当差的,但也算份正当职业了。遂忙请着她上座,又让翠莲泡了好茶来。 婆子瞧着迎儿眼色就知道要说的便是上茶的妇人了。 只见她二十七八年纪,生得甚是白净,五短身材,不胖不瘦,瓜子脸儿上生了双温温润润的大眼……人材倒是不错。再见她垂首敛目,行止规矩,也不争着出风头,见问到她了才会笑着答应两句……也是知进退的。 果然是个好女子,虽是寡妇之身,却也担得起她这官媒上门来。 “想必这位就是姚老人的小闺女了?” 姚老爹忙推说“担不起”,又道:“正是,自去年接了家来,平日也帮着家里做活,待俺们也孝顺,两个嫂子都没话说的。” 媒婆点点头,又问:“不知可许了人家不曾?” 姚老爹心头一喜,道:“不曾哩!她是个好的,咱们也舍不得早早嫁出去,好容易回来了,还是得再享享福才成。”估摸着猜到就是翠莲的喜事了,两个老人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说起翠莲的“好”来。 老人家心思简单,自家闺女本就是死了丈夫的,不说她的好话,她去哪里找好的?夸她也是帮着抬高身价。 “俺瞧着也是个好的!”媒婆捂着嘴轻笑两声,道:“不过啊,不止俺们瞧着好,就是县里也有户人家瞧着她好哩!今日特让俺来说个项。” “不知是哪一家?” “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瞧瞧这位小娘子是哪家的?” 姚家人一愣,迎儿跟着来的,这是武家来说亲?也不知说的是武大还是武二,想到武二,人家现可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又是没成过亲的青头大小伙子,来说翠莲?怕 分卷阅读135 不太可能罢。 翠莲早已红了脸,想要瞪迎儿丫头一眼,又不好意思。 这丫头,还当她是说着玩呢,没想到还真就请了媒人来了……还是正正经经的官媒。 迎儿见话已说到这份上,忙起身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姚家祖父祖母在上,俺爹的性子你们也知道,俺就替他传话,说俺二姨贤良淑德,品貌端庄,他也不知什么三生有幸,只觉着若能娶到这么位好媳妇家去,不定多感况你也晓得,迎儿只是个闺女,送她副好嫁妆就行,只要你生下个男丁来,那万贯家财还不是捏你手里?” 翠莲急了,她娘怎么能这么说话,“娘”的叫了一声。 姚老太却只当她害臊,笑道:“害啥臊?莫非娘说的不是事实?还不是为你好,你已经受过一回难了,这一次可再不能走错了。咱们不看他样貌,只要待你好就成。” “娘啊!你怎么这么说,俺又不是图他钱!闺女咋了,闺女就不能顶门立户了?武大哥都说了,将来要与迎儿招赘呢,到时候她也能光明正大当这家。” 姚老太急了:“哦?他真这般说过?” “可不是,俺也觉着有道理呢,别说闺女儿子一个样,似迎儿这样的闺女,就是三个儿子也顶不上的!”怕她娘又说些不该说的,翠莲继续道:“况且,武家的钱基本都迎儿挣的,你们只看得到她爹开铺子,哪知这些主意全是她出的,武家的钱财一分不落留给她也是应该的……以后可别再说这些话了。” 姚老太见闺女说得正经,也知自己被这门好亲事冲昏了头脑,道:“好好好,俺不说了便是。照你这么说,她个小闺女也辛苦了……是俺想差了,俺劝你不是要图他家啥,只是想让你有个好归宿。” 翠莲也知道,她娘不是那等人,只是一时心直口快说错话罢了,也就不再揪着不放。 况且,她还有另一桩心病。 “俺这身子,咱们娘俩没啥不好说的,前头在阳谷那几年,婆婆不知骂了多少……总也怀不上……怕是……” “嘘!傻闺女,可别胡说,哪儿是你怀不上,明明是那死鬼没能耐!你可别说出去啊,他们家娶你铁定还想再生一个呢,要是信了你的胡话……说不定就得黄了!” 歇了口气,姚老太又咬牙切齿骂道:“那老虔婆你还提她做甚?什么婆婆,她也配?俺好好的闺女去他家当牛做马……若非你二哥主张接了你回来,此时怕是都已经……”老太太说着眼眶就湿了。 翠莲心头一酸,忍下泪意,低着头半晌才道:“所以……俺才……怕带累了武大哥。” 姚老太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都说不是你的问题了,还把锅往自个儿身上搂?即使真是你问题,咱们也不能说出去,你好生安心将迎儿教养大了,同亲生的也一个样!” “那你方才还说她是个闺女哩……” “那不是没办法的事儿嘛!哎呀算了算了,算俺说错了,甭管你能生不能生,都得将迎儿好好养大了,咋说你将来也能多个依靠。” 翠莲点点头,也不知是应下这事,还是应下这门亲事。 只是,她们说好不说出去的,没两日,县里都传遍了“武大郎要娶个不会生养的寡妇”的消息,可谓人尽皆知了,只唯独瞒着武家和姚家。 这日,迎儿上铺子里清点存货去,年后忙着给她爹说媳妇的事儿,还没来得及清点铁铺里的东西。 因她也不识字,就带了狗儿去,她负责数数,他就负责记数,锄头多少,镰刀多少,斧头多少的,甚至乔老爹闲不住,连剪子也打了一些,种类倒是越来越多了。 有了何官人的两个大单,迎儿也不再担心生意了,每样留个一两百的存货,偶尔碰上百八十件的买卖,都可以从从容容的交易。 清点完东西,刘二叔却还在一旁欲言又止。 “刘二叔这是咋啦,有话不妨直说。” “姑娘,这……他们胡说的,你劝劝你爹,别往心上去。” 迎儿不解:“说啥了?俺咋没听说?” 刘二又哼哼哧哧,不肯再说。最终是刘七直接说出来的:“外头都在传,你们家要娶个不会生养的女人了,说你们恁大的家业都得便宜了外人……” 看着自家二哥的眼色,刘七也说不下去了。 本以为迎儿会恼怒呢,哪知她只“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分卷阅读136 “就这样啊?” 迎儿看着刘七颇为失望的样子,故意道:“不然嘞?能咋样?嘴长她们身上,她们想说啥哪是咱们能控制的?爱说不说!” “不是,你爹他就不能换个人娶娶?做啥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啊!痛!” 刘二揪着老七的耳朵,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姚大姐平时待咱们的好,你都忘了?!俺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打死你个嚼舌根的!”说着真就走一步踢一脚的将他踢回锅炉下去。 迎儿好笑,好像自从各挣各的钱后,刘家几个哥哥对老七愈发意见大了,偷懒一日都不行,非揪着他耳朵出来干活……嗯,这样挺好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别再啃他几个哥哥了。 “大姑娘别气啊,她们说她们的……”刘二不放心,又折回来劝。 迎儿笑道:“可不是嘛,她们爱说不说,反正俺爹还是要娶二姨,而且得风风光光的大娶!哼!让她们红眼病!” 刘二心内咋舌,现在已经够风光了,光聘礼银子就去了六十两,可不就是风光了麽?这么大笔钱都够买座大宅子了,别说娶一个媳妇,就是两个三个都够了! 迎儿心内得意,在清河县里,她们武家是比不上孟玉楼、西门府和张大官人,但在以前的老街坊里,他们可就是数一数二的了,六十两聘礼倒也还算在能力范围内。 只是,这多银子却够姚家欢喜的了。 现在走出去,再没哪个敢说他们闺女是克夫的寡妇命了,都跟着“叔叔”“婶子”的攀亲戚,一个劲打听武家来了多少好东西,未来女婿有多少身家。 即使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六十两聘礼一分不少的陪嫁过去了,但心里就是欢喜啊!这女婿会做事,让他们倍有面子! 因是再娶的再嫁了,也不兴恁多讲究,请人算过,说二月十六和三月初六就是难得的好日子。 迎儿不想委屈了姚二姨,就让她爹挑了三月初六,赶紧趁着还有时间,让她爹想要啥就都置办齐了。只不过最基本的,她爹那间房的炕旧了,得拆了重新打个大的,柜子也是以前紫石街搬过来的,通通搬狗儿屋里去了,重新打了几个更好的。 因着要办喜事的缘故,又将以前何家留下的家什都换了,重新痛痛快快的打了一批新的。 这么拆拆打打的折腾,日子一晃就过到了三月。 直到此时,迎儿才反应过来,说好的元宵节就要家来的郓哥儿,居然三月了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耽搁了,不会是军中出事了罢?军中能出啥事,她也想不出来,既怕是生了战事,又怕是他惹事生非被取消假期了。 她问过乔老爹,郓哥儿自从正月里来过一封信后,就再无音讯了。 这一日,已经到三月初一了,武大上街坊家去借锅碗瓢盆和办事的桌凳了,只有武松和迎儿在家守着,狗儿也去守炊饼铺了。 “二叔,你说,若军营里出了什么事,能耽搁他们家来的时间麽?” 武松淡笑一声:“定是会有影响的,若是大事,那别说两个月了,就是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回不来的也多的是。” 迎儿满脸失望,三年五载啊…… 那来仙儿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那……二叔在衙门里听见啥风声没有啊?可是有啥大事发生了?没事儿,俺一定保密,您同俺说的话,出了这门再不会有人知道。” 武松又笑:“我自是会信你。只是……也没啥保密不保密的,不出半月,下头县里也该晓得了。” 迎儿急道:“二叔你倒是快说啊,到底是啥事儿?” “正月间有鞑子南下,济南总兵被抽调上密州去了,前几日已经传了捷报回来,说是……”武松又笑而不语了。 迎儿急了:“说什么了?二叔,我的好二叔啊,你就同我说一说呗,我哪儿都没去过,也不知道你说的密州青州的是哪儿……就当给我长长见识不行麽?”一面说,一面拽他袖子。 武松被逗得哈哈大笑,只说:“定是好事啊,迎儿先猜猜看。” 迎儿一听是“好事”,瞬间就放了心,没惹事就成……只是心内却愈发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好事。 “我猜……郓哥儿也去了,是麽?” 武松点点头。 他上回陪着李达天去济南府时,被邱广源知晓了,硬被拉去喝了一顿酒。好巧不巧的,那日跟着邱广源出门的亲卫里,就有郓哥儿。 他当时给郓哥儿使了个眼色,二人就未当场相认,他倒是想看看,光凭他自个儿,这少年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至少,他不能将唯一的侄女嫁给只会耍嘴皮子的男人。 所以,后来他就特意留心了一把总兵府的消息,知道少年跟着邱广源北上了。这回还早早知道他立了功了,若不出意外,论功行赏的话,他应该能得个带品阶的小官儿了。 “那……我再猜,郓哥儿不会是立功了罢?” 武松又点点头。 迎儿大喜,忙拽着他袖子问:“二叔你怎么知道的?是哪个同你说的麽,消息可作得准?他立了什么功?能当大将军了麽?” 大将军…… 武松满头黑线,实在不忍心泼侄女冷水,就那小子的三脚猫功夫,离当将军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迎儿不在意,自从二叔那儿得了话,她就当准话听了,立时就往来仙儿家去,她要告诉她,郓哥儿立功了,以后可以当将军了!她们家呆头鹅不就是考上府学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郓哥儿还更争气哩! 果然,来仙儿听了这消息也替她开心,揶揄了一句“将军夫人”,惹得迎儿追着她打了一条巷子。 他们可还什么都没有呢,她就胡说些什么……真是交友不慎。 “他多少好东西都给你买了,还没啥呢,你就蒙我们吧?” 迎儿还要狡辩,又怕她上楼去搂她的“宝贝”,只得红着脸任她打趣。待小伙伴一走,她立马“噔噔噔”上楼,将那一包袱的“宝贝”拿出来,摊开在床上,这个摸摸,那个瞧瞧的。 爱不释手。 那盒茉莉花粉她还一次都没舍得用呢,每次累得没精神了,她就打开来闻一闻——钱的味道!就为了以后能用这浓浓的富含钱味儿的东西擦脸,她就有挣钱的动力了! 至于那小镜子,她也不太舍得用,只正月里上花家和杨家做客那两回带了去——铁定要人多时拿出来显摆显摆啊。 零嘴早吃完了。 咦……等等,她好像还一直没看过他来的信呢。以前是觉着“反正我也看不懂,不如不看”,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嘛,虽然她依然看不懂,但狗儿是识字的啊,她可以找狗儿来念给自己听。 他还是小孩子,应该也不懂上头 分卷阅读137 写的啥吧? 只是,等狗儿拆开那厚厚一沓纸后,却苦着脸道:“这……娘子,我看不懂这个……” 迎儿心头怪异:莫非郓哥儿还写了啥高深的东西了?居然连她未来的心腹大管家都看不懂?一面想着,一面接过来瞧了一眼。 然而……她也傻眼了。 请问,这纸上乌漆墨黑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是啥? 第一张,她横竖换了几个姿势才看出来,是画的一个穿铠甲的人,看着西南方向,那里有一条清水河,同她家后窗下那条极像。 第二张,有前面那张打底,勉强能猜出来,是个男子看着桌上椭圆形的什么小东西发呆。她研究了半晌,那小东西倒像是家里常吃的红豆。 可怜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狗儿想了想,半信半疑道:“这怕是粒红豆?” 迎儿在他脑袋瓜上轻拍一下,笑道:“自然,你连这都不懂啊?” 狗儿:“可这是相思豆啊……啊,娘子做甚又打我!” 迎儿双颊绯红,什么相思不相思的,她才不要懂呢!这小家伙倒是懂得多……嗯,其实是她“不学无术”罢了。 手里赶快翻过去,第三张另一个小人儿,头上戴着帽子,只是横眉冷对,两腮帮子鼓起,顶上的帽子被头发冲得竖起来…… 妈蛋!她怎么想到了“怒发冲冠”这词啊,问题是画上那小人儿的眼尾还上挑得高高的,那不就是她麽?! 王八蛋!她何时这么生气过了?他这是恶意丑化她!等他回来得揍一顿。 狗儿还待细看,迎儿已经红着脸“刷”的翻过去了。 第四张,又是最开始那穿铠甲的小人儿,捂着心口,嘴角下垂,眼下还有几滴泪,显然是难过极了。胸口还被他浓墨重彩的画出一颗心来,下头有几滴血……这,莫非是说他心疼病犯了? 迎儿快速翻到下一张,想了想又翻回来,确定不是他犯病了才到第五张。嗯,第五张就是前头那个丹凤眼的小人儿,手里抱着暖炉,嘴里含着零嘴,桌上还放了那水银镜……讨厌死了!这不就是她的真实写照麽? 果然,第六张就是“她”喜笑颜开的画面,“他”在旁边也跟着傻乐。 “娘子,这是啥意思啊?”狗儿满脸狐疑。 迎儿红着脸将六张纸合上,骂道:“俺哪里晓得,也不知是什么鬼画符。”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出来了,画里穿铠甲的是好运哥哥,穿裙子的是娘子你……只是,为什么最后一张他要望着你笑啊?” 迎儿连耳朵都红了,虚张声势的拍了他一巴掌,骂道:“就你聪明,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我只是懒得理他呢,真是个无聊鬼!一定是军营里太无聊了,他才乱七八糟画这些……” 她好像终于抓着了郓哥儿的“错处”,噼里啪啦埋怨了一通。最后见小狗儿双肘杵在桌上,双掌托着下巴,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少女又觉着数落不下去了。 他也没恁多不好。 他对她……其实真的挺好的。 “我知道了,好运哥哥的意思是,他虽身在济南府,却思念着远在清河县的娘子,只是你生气了,他也跟着心疼,无奈只好用那些东西来赔罪,希望你能重展笑颜,他也才会开心……” 迎儿恨不得捂了他的嘴,小祖宗,就你聪明能耐,啥都被你看懂了……哼!这么简单的图画她自然也看懂了! 不就是赔礼道歉求原谅麽? 她早已经原谅他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他干嘛不直接写信呢?就几个字,多快啊,省了苦巴巴的想破脑袋……你说好运哥哥脑子怎么了?” “傻了呗!” 迎儿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了嘴笑,越笑越得意,早知道他是画图画不是写字,那她早就看了,还能给他“画”封回信哩! 此时,就在临清城的乔郓哥,冷不丁打了两个喷嚏。 第74章抱抱 且说就在清河县不远处的临清城里,乔郓哥打了两个喷嚏,身旁的人就打趣道:“小乔这是家里有人想你了?先前难为你跟了我去密州,现又要你守在营里,委实辛苦后生了!” 郓哥儿忙低头拱手,恭敬道:“小的不敢,能跟着大人是小的荣幸,小的不敢说辛苦。” 邱广源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可惜我膝下全是不成器的小子,不然非得将你收作东床快婿!” 郓哥儿咧着嘴笑,他能说自己儿子的不是,他这外人却是不敢随意附和的,故只笑道:“几位小衙内都是极本事和孝顺的,小的拍马不及,拍马不及。” 邱广源又笑起来,鼓励他道:“别整日‘小的’‘大的’,待你以后上任了,咱们同为朝廷命官,只有上下属之别……到时候清河一县的军务就交与你了。” 郓哥儿又笑,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望着远方挺了挺胸膛,大大方方的回了个“是”。从今往后,他就是有品阶的官儿了。 哦,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从两年后。 原是像武松说的,他跟着邱广源北上,在密州一役中擒获敌首,才入伍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得了个从九品陪戎校尉的封赏。不过这只是外头说着好听,刚好吊着九品芝麻官的车尾,其实这陪戎校尉不过是武职散官罢了。 所谓散官,只有俸禄,没有具体职权和管辖区域。 邱广源四个儿子,前三个沉迷于书画无法自拔,剩下老四却也是个混不吝的,为这几个儿子他已经操碎了心,见培养他们接替他衣钵是再不可能了,只得从亲信中扶植了。 而当时周秀想要推侄子来他麾下,也就是这原因了。 他当时一见郓哥儿身手就大喜,另又因他家世清白,没有同朝中人千丝万缕的干系,最重要的是他一介白丁,无依无靠,只能依靠自己这株“大树”……此等“雪中送炭”之恩,以后他上位了必能惟他马首是瞻。 所以这一回就有意的带了他出去历练,不然,营里恁多老人,要立功哪里轮得到他? 当然,他也没让他失望,凭着一手出色的乔家枪法,挑下敌首来。他向上头请封,见下属的清河县正好缺了个团练副使,郓哥儿又是清河人,本来想要将他派回老家去的,无奈京里杨提督比他早了一步,先安插了自己亲家的大舅哥,都入职半个月了。 而那新上任的团练副使何人? 正是西门庆亲家陈洪的大舅哥,就是他女婿陈经济的亲舅舅。 这张团练为人老实胆小,心性谨小慎微,虽无甚功劳,却也并无过错,要拿他把柄不容易。杨提督在京里嚣张得很,无奈小皇帝要靠他来牵制外戚窦家,他也只能任他捷足先登了。 退而求其次,邱广源 分卷阅读138 就只能先替郓哥儿求了个陪戎校尉的散官,依然跟着他历练两年,待两年后张团练任期一满,再想法子安插他过去。 一面是避杨家锋芒,一面也是再磨磨郓哥儿的性子,多历练两年也好服众。 郓哥儿这半年来见识得多了,也晓得他的苦心,自是无不应承。 不过,说到家里人想他了……郓哥儿厚着脸皮道:“既已到了临清,大人可否容属下家去一趟?家中老父体弱多病,属下为人子女,甚是挂念。” 邱广源大手一挥,给了他半个月的假期。 郓哥儿欢喜得都快跳起来了!半个月啊!自从离了清河县,他从未在家待过如此长的时间了,这次一定,千万不能再惹她生气了。 嗯,他一定要好好珍惜这半个月。 辞别了邱广源,郓哥儿一路胭脂水粉,吃穿用度买了不少,连夜赶路,待三月初三城门方开,他就到家了。 家里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乔老爹从隔壁用了早食过来,见院里站着个瘦高个儿的少年,貌似比自家儿子要高些,只不太肯定的叫了声:“郓哥儿?是郓哥儿回来了麽?” 少年转头,见虽是一张古铜色的脸,唇周一圈生了青黑色的小胡子……但那一模一样的高鼻梁,深眼窝,分明就是自个儿儿子。 只不过,身上多了股说不出的味道来,不,应该说是气势。 乔老爹一愣,片刻就反应过来,慢悠悠来到儿子跟前,气定神闲问:“上战场了?”那种上过战场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气势,已经是男人气势了。 郓哥儿点点头。 “吃过饭了不曾?” 郓哥儿摇摇头,用手揉揉连夜赶路熬红了的眼睛。 “那过去吧,趁早食还没收。”乔老爹说过这么一句,背着手就回了房,仿佛这个一身风尘的人同他毫无干系一般。 …… 郓哥儿见他爹架势,就晓得这几个月来他爹怕是就没开过火,全在隔壁武家吃了。 他正想立时就去隔壁的,但想到自个儿一身的灰尘,又觉着不妥当,在心上人面前,一定要呈现最佳状态。遂顾不上饥肠辘辘,想要先去灶下烧一锅水洗洗的,无奈那锅灶已经几个月没用了,早积了老厚的灰尘。 他忙将肩上包裹放下,把马拴好了,拿着抹布和笤帚,先将锅灶洗刷干净,又去院角抱了一堆柴火来……乔老爹全程优哉游哉的看着他折腾。 心道:俺儿子还怪讲究的! 隔壁刘家几兄弟也吃好了,隔着院墙叫:“乔大哥,走哩!” 等乔老爹一走,郓哥儿听见隔壁也没人了,先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他有点担心,若自个儿收拾好了,她是不是都走了啊?嗯,不过没关系,他去找她也行,横竖也就是县前大街的铺子里。 只不过,他还未去寻迎儿呢,迎儿在隔壁见乔老爹家烟囱里冒了烟,心头古怪,乔大叔不是才走麽,他家里又是哪个在烧火?不会是进贼了罢? 一面想着,一面顺手提了根烧火棍,蹑手蹑脚来到厨房门前。 可怜乔郓哥还想洗干净清清爽爽以最好的姿态呈现在迎儿跟前呢。 迎儿见到的却是个胡子拉碴,头发油腻,满身汗味儿的男子在忙着烧火。 “你是何人?做甚私闯民宅?” 郓哥儿身子一僵,原来这半日是白忙活了啊,还不如一开始就过去呢,这会儿都早说上话了! “是我。”郓哥儿慢慢转过头去。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绕着嘴唇一圈青黑青黑的小胡须……迎儿一愣。 “是我啊,你傻了?” 见他走过来,迎儿才反应过来:“哦,你……回来了。”不是疑问,只是郓哥儿觉着哪里有点奇怪。 他也不适应她这么安静,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厨房里乱着呢,你先出去,待会儿再去找你说话。” 迎儿果然顺着他的话出门,走了两步,又反应过来:“你啥时候回来的?从哪儿来的?咋都没听说你今日会回来?烧这么大锅水是要做啥?可用过早食了不曾?” …… 嗯,打开话痨模式的迎儿,才是他认识的迎儿。少年咧出一口大白牙来,一五一十的回答她:“刚到的,临时从临清来的,准备洗漱一番,还未吃过。” 迎儿“噗嗤”一笑,他记性怪好的啊,自己都不记得嘚吧嘚吧问了他什么问题了,他还能一个个的说出来。 “甭洗了,先吃了早食再洗,你等着,我去给你端过来啊。”说着撒腿就跑了。 郓哥儿愣了半晌,终于想出来哪里不对劲了:这一回她再没叫他哥哥了! 迎儿到隔壁,见饺子已经被吃完了,昨晚也没剩下什么饭菜,只得赶紧烧火,下了满满一海碗的面条与他。见米缸里还埋着几个鸡蛋,她仔细回想姚二姨在时煎鸡蛋的模样,先化两勺猪油在锅底,待油烧热了,连着磕了三个鸡蛋下去。 见蛋清被煎得“滋滋”响,慢慢起了一层金边,她赶紧用锅铲翻了个身。只是上辈子一直没人教过她,后来去了阳谷,婆婆怕她偷吃,也不让她进厨房,居然对灶上功夫陌生得紧,那铲子比摊开的鸡蛋小了不少,翻了几次才顺利扒到锅底上去。 郓哥儿在隔壁闻见久违的煎鸡蛋味儿,忍不住狠狠的咽了口口水,太他妈香了!他媳妇儿真有本事,去年还啥都不会呢,现在就会煎鸡蛋了! …… 只是,待他咬了两口煎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亲娘耶!她是不知道煎鸡蛋要放盐麽?!就是一开始忘了放,最后出锅了也能放啊,难道是没盐了!嗯,对,一定是这样,迎儿才不是不知道要放盐呢,都怪他们家没盐了。 郓哥儿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拿眼睛在厨房里搜寻,他爹的盐罐子搁哪儿去了。不防就与少女明亮的眼神对上,那里头是满满的期待。 “怎么样,好吃麽?” 郓哥儿狠狠咽了一口,才道:“好吃!” “真的麽?我还从未煎过哩,这是我第一次……” “好吃!”郓哥儿又使劲“呲溜”了一口面条,眨眨眼,大大的咬了一口鸡蛋……有点儿腥呢。 不过在密州那一个月,啥都吃过了,少年也不以为然,稀里哗啦几筷子就“喝”光了一大碗面条。 “吃饱了没?可还要再来一碗?” 郓哥儿连忙摇摇头,肚子里垫个底儿就行了。 “那你先洗着啊,我先去将隔壁收拾了,待会儿要啥就叫我。”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哦,对了,你的衣裳我都洗干净了,就在你爹床下那木箱子里放着呢。” 郓哥儿笑着应下,以生平最慢最认真不过的速度,好好的搓洗了身子,又用迎儿从隔壁递过来的香胰子洗了头发。待收拾清爽,换 分卷阅读139 上干净衣裳,才拿了两个大包袱过去寻迎儿。 “喏,这是与你的。” 迎儿接过去一看,见是几个刻着牡丹花样式的木盒子,嗔怪道:“咋又买悦容坊的东西,你钱多了没处花啊?” 少年摸摸仍有些潮的头发,“嘿嘿”一笑:“他们都说这家的好。” “好什么好?还不是一样往脸上涂的,一日下来就得搓洗去,保留不了几日,这涂一回就是好几十文钱哩!” “不怕,我有钱。” 迎儿小小的翻了个白眼,有钱?他个大头兵能有多少钱,再怎么有钱能有她开铺子的有钱麽?真是怪浪费的。 “你不信?我真有了钱了,朝廷里赏了我二百两呢!只是带不回来,我全换了银票。喏,下头这几块料子,是我挑出来的,你可以做件衣裳穿。” 迎儿一喜,也顾不上瞧他的好料子,忙问:“果真得了赏了?快与我说说,都赏了些啥。” 郓哥儿不以为然:“嗨,那些花花绿绿的哪里记得清,反正就是纹银二百两,黄金五十两,还有柄什么玉如意是宫里赏下来的,说是贵人用过的。剩下的衣裳料子有十来匹,金华酒也有两坛……” 迎儿听得双眼贼亮,听见“银子”“金子”后,后面的就再入不得耳了,金子五十两,那可是相当于五百两银子了!五百两加二百两,那就是七百两!亲娘耶! 他可不就是有钱了麽……嗯,比她,还差了一点点。 “这么多啊!” “他们也说多,还是多亏了总兵大人替我求的,若没他在上头说话,顶多几十两就打发了。那柄玉如意听说是太后娘娘亲自赏下来的,让我家来要日日三柱清香的供奉着。” 迎儿点点头,太后娘娘用过的东西,那可不就是都沾了仙气了麽?如果……嗯,她是说如果,拿去卖的话,应该能得好大一笔钱罢? 郓哥儿看她两眼冒光的模样,忙道:“可不行,你别想着卖了换钱,我要留着以后作传家宝,子子孙孙传下去哩!”说到“子子孙孙”,偷偷看了眼她的神色,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迎儿哪里注意到这些,满脑袋只“有钱了”“有钱了”“有钱了”的嗡嗡作响,他有钱就可以盖大宅子了,以后两家长长久久的做邻居多好啊!他有钱了乔老爹就能痛痛快快用药养着了,省得她买的药他不吃。 他有钱了,嗯……暂时想不出来了,反正就是挺好的!她就喜欢有钱人! “你带回来了麽?可能让我看一眼?就当开开眼界,成麽?” 郓哥儿摇摇头,道:“我出来得急,没来得及带上,不过你放心,以后会让你看个够的!” 直到此时,迎儿才有空好好打量他,见他洗了脸后,面色稍微好了些,没那么黑了,不过唇周那圈却愈发明显了。以前还有点棱角分明,唇红齿白的感觉,现在麽……越来越糙了! 迎儿有点嫌弃的转过脸去,问:“听说你这回立了功了?可是真的?” 郓哥儿刚想点头,想起什么来,就问:“听谁说的?” “我二叔呗!他说……哦,我答应他不能说出去的,咱们小声些。” 郓哥儿真是想她想得狠了,见此忙道:“那去你房里说,那里没人听得见,成麽?” 迎儿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孩子,上回被他吓到就是在房间里,这回还敢毫不设防的领他进屋。 郓哥儿心头一喜,进了屋,迎儿指的凳子他也不坐,只东张西望,假装瞧这瞧那的,瞧着瞧着,见迎儿自个儿在床上坐了,就故意停在床边,指着后窗问她:“清水河里化冻了罢?” 其实才正月间停了雪就解冻了,现在都三月了,河里早就恢复了清澈见底的模样。 “早化了,我前日还在里头洗衣裳了呢。” “哦?这么冷的天儿就洗衣裳?可把手冻坏了罢?”说着就势一屁股坐她身旁,歪过脑袋去瞧她的手。 迎儿果然被他引着伸出手来:“是有点儿,不过衣裳总得有人洗呗,我也懒得再烧热水了……” 郓哥儿看着她白净的小手,潘金莲在那三年虽做了不少活计,但这一年清闲下来,颇有点“养尊处优”的意味,不是特别纤细,却白净匀称,骨肉均匀的好看。 十个指头细长,顶上肉粉色的指甲盖儿上有几个小月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虽未涂寻常女子爱的丹蔻,却格外的好看。 “你手怪好看的。” 迎儿一下子羞红了脸,他怎么这么……这么直白啊!不行,她不能助长他这股“不要脸”的歪风邪气,遂虚张声势,捏起小拳头捶他胸口,一面捶一面骂“不要脸”。 郓哥儿一愣:夸她一句也成不要脸了?她还真是没见过不要脸的! 想着,眼珠子一转,就势被她“捶”倒至床上去,一伸手就完完整整包住她的小拳头,嬉皮笑脸的问:“可要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不要脸?” 迎儿一愣,见他还敢嬉皮笑脸不正经,瞬时被激起“斗志”来,使劲挣扎着想要拔出拳头去……一个要拔,一个要捏,挣扎着挣扎着,郓哥儿就试探着抱她腰上去。 见她没反抗,少年那手愈发试探着微微抱紧了些。迎儿见终于拿出手来了,又捶他胸口“嘭”一拳,其实她都留了力气,只故意“教训”他的。 但郓哥儿却“哎哟”呻吟一声,紧紧皱起眉头来。 迎儿当他是故意装的,就笑骂:“哼!还给我装!上回就被你骗了。”说着又轻轻惩罚性的捶了他小小一拳。 “哎哟,别,痛!”郓哥儿身子抖了抖,一把捂住心口。 迎儿一见这动作,就想起那六张鬼画符来,无端端的想到那颗滴血的“心”,着急道:“咋啦,真打疼了麽?” 郓哥儿皱着眉点点头,断断续续道:“从密州带回来的伤……” “你受伤了?” 郓哥儿又点点头,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咋伤的?可是心口这儿,伤的重不重?可还疼?”说着就要去扒他衣裳看“伤口”。 郓哥儿有气无力的挡了几下,口里道:“别,咱们男女授受不亲……” 迎儿急了,嘟着嘴道:“都这时候了,还啥授受不亲,我看看成麽?可要与你请大夫来?” “别了,我缓一缓就好了。无事的,营里比我伤的重的都有,有一个原先住我隔壁的,吃了鞑子一支毒箭,左腿都废了。” “啊?这般严重,那……他日后可咋整?”迎儿只知道打战危险,但她上辈子听多了人说宋军怎么一刀劈下个人头来的传闻,没想到真正的战场可不止是砍头的。 “还能咋整?咱们用担架抬了他回来,军医用那锯木头的铁锯子锯了他左腿下去……后来,论功行赏时才晓得 分卷阅读140 ,他原是自个儿从马上摔下来,没拿好盾牌才中箭的,按上头规矩,他这样的一分钱都拿不到。” 迎儿的心突然就揪起来:“那咋整?他家老婆娃娃怎么办?” “还能怎样,能留下条命回去就算好的了。不过总兵大人心肠仁厚,让咱们都不许说,替他求了五十两银子下来,让他家去买几亩地种种,自个儿再学点手艺,也能勉强过活。” 迎儿就松了口气,叹道:“你们总兵大人真是个好官儿。” 郓哥儿道:“可不是,若非他多方奔走,我也得不了这多的赏钱。” 两人只顾着说战场上的事,等反应过来时,迎儿才发现自个儿居然坐在他腰间,而他胸口衣襟也散开了去,隐约可以看见锁骨处黑黄的皮肤,以及胸口微微鼓起的肌肉。 看不出来他瘦猴子一个,衣裳下倒还挺有肉的……迎儿红了脸。 “脸怎么这么红?” 迎儿恼羞成怒,抬起拳头想要再捶他一拳,想起他的伤,又只得放下,道:“哪儿恁多废话?我先看看你伤处。” 郓哥儿阻拦不及,就被她掀开了衣襟,只得嬉皮笑脸道:“诶,你慢些,怎么这么急不可耐,把我衣裳撕烂了,可得赔件好衣裳哩!” 迎儿哪儿管他嘴巴里说什么,一见他胸前果真是包了白布的,从左肩斜挎至右肋下,长长一条,不过好在布是干净的,没有渗血和脓液。 她小心翼翼摸着那纱布条,问:“这是伤的右胸麽?” 郓哥儿点点头,当时为了近鞑子首领的身,被他身边几个小喽啰砍了两刀,背上那刀倒是只伤了皮肉,养了半个月就啥事也没了。胸前这一刀却有点悬,伤了里头肋排骨,当时只顾着杀红了眼,没觉着疼,待下了战场来才发现胸前衣裳都被血浸透了。 当然,这种话他不可能实说的。 “伤得严重不严重?” 少年混不在意:“严重啥哩?血都没流多少,人骨头可比猪骨头硬多了,你以为杀猪呢,一刀砍去就得断骨头烂肉……唔唔……”一双软软的小手捂在他嘴上。 迎儿吓得蒙住他嘴,什么杀人杀猪的,他真是口无遮拦:“快别说那些吓人的了,我知道了就成。” 郓哥儿感觉到那软乎乎的小手在颤抖,果然是害怕了,忙将她包裹在自己大手里,搓了两下,安慰道:“乖迎儿,不怕了不怕了,我好端端的呢,瞧你小手凉得……”说着又拿她手去哈气,以为哈着就能热乎些。 迎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去去去,这哪里暖和得了,你吹的又不是仙气儿!” “你咋知不是仙气儿了?我偏不信,来吹一口给你试试……”说着就凑过脑袋,硬要往她脸上吹,其实,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冲着那张小嘴去的……如果……是说如果啦,能够不小心碰到一下的话…… 嗯,郓哥儿身子又热起来了。 连带着下头又热又胀的难受。 迎儿怕他耍无赖,忙尽量将身子往后仰,想要避开去,哪知他的手没在后头腰上了,她一仰回去就仰了个空,一下向后倒。可她是坐在床沿边上的,这么一仰可是要掉到地下去了…… 说不定“噗通”一声,脖颈都折断了……电光火石之间,她只来得及想:完了,吾命休矣! 她恨不能仰天长叹,这贼老天让她重生一回,好日子才过了半年呢,就要以这样窝囊的方式收回她小命去啊……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只觉着天旋地转,一双长长的臂膀兜住她,将她搂回床上来了。 而他……嗯,不知怎么旋转的,就正好趴到了她身上。 少男少女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郓哥儿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瞳仁居然是棕黄色的,里头有一张缩小的他的脸,有什么水水的,润润的在荡漾着,情不自禁就要将脑袋低过去。 迎儿被吓到,想要推他已然来不及,只得歪过脑袋去。 于是,郓哥儿的嘴就“吧唧”一口,亲到了她黑压压的青丝上。 ……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与尴尬。 “啊呸!”郓哥儿吐了一口,吃了一口的头发。 少女“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一面笑,一面断断续续道:“活……活该!让你不正经!吃姑奶奶一嘴头发,哼,告诉你,姑奶奶可一个月没洗头了,有没尝到股汗味儿?” 郓哥儿见她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故意将鼻子凑过去:“我闻闻,可是真有汗味儿……嗯,一个月没洗的头,闻起来咋还这么香?”脑袋像小动物般往她头发堆里拱。 “呀!痒……痒死了,别来拱……” 这几句又哭又笑的,语气说不出的娇嗔,少年似被鼓励到,愈发“拱”得用力。他呼吸出来的热气喷到少女耳朵上,将她白嫩的小耳朵都蒸红了。 “别拱了,你……你那圈小胡子怪扎人的……痒……” 仿佛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他那圈小胡子就突然冒出来,以前也有,只是没恁明显,现在赶了远路,人也憔悴些,那胡子看着也老成不少。 郓哥儿顿住,不甚确定的问:“你不喜欢胡子麽?” 迎儿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一听这话,笑得下来了:“哈哈哈,你是不是傻啊?哪个会喜欢胡子?” 郓哥儿半信半疑:“可……可有人说,男子蓄胡子要更有气概些,你看那些当大官儿的,哪个不是美须豪眉?京里还专门有人做美须护理的,去一次得花不少钱哩!” 准确的说,这“有人”其实就是邱衙内,他跟着他上京那段时日可见过不少市面了。 “哈哈哈,你铁定被骗了,这小胡子留得……像个,嗯……”因是犹豫着想不出来,神色就有些迷离,那拖得长长的“嗯”声,似撒娇一般,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气与妩媚。 郓哥儿脑子一热,也不管什么胡须不胡须了,故意“借题发挥”,假作生气状:”哼!那就让你尝尝小胡子的厉害!”说着一头扎她头发里……拱起来。 “别……你别过来,再拱我可踢你了啊……”说着当真提起脚来。 郓哥儿早有防备,一把抱住她,紧紧贴到她身上去,让她的脚再无活动空间,又抱着她翻滚了两圈,滚到停下来时,换了迎儿在上头。 “哎哟,可消停消停吧,我头都被你转晕了。” 郓哥儿趁机紧紧抱住她,一手罩在肩膀上,一手搂住腰间。他微微一用力,她就不得不趴到他身上来。 这么一折腾,少女的脸红得不行,三月桃花般的可人,有发丝松散开,顺着额角垂下,轻轻的扫在少年的鼻子上。 郓哥儿痒得不行,手上又不得闲,只得用额 分卷阅读141 头去碰,想要将那捣乱的青丝拨开,哪知迎儿以为他又要不正经,就挣扎起来。 二人的身子本就贴在一处,她一挣扎,难免会碰到本就剑拔弩张的某物,少年轻轻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是舒服的还是痛苦的。 迎儿身子就顿住:“咋啦?碰到你伤处了?” 郓哥儿红着脸,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理智告诉他,应该叫她让开去,不要再擦枪走火,但私心里,他又期待着什么。似乎是期待她愈发挨近一点儿,似乎是期待她再…… 但又怕她像上回一样的害怕。 迎儿见他不出声,真以为是碰到他伤处了,就想掀开他衣裳一探究竟,但他又有点儿半推半就,就这么推搡着,郓哥儿觉着自个儿身子都要烧着了,像有一把火从心头烧至某处,又从那儿烧到全身,无一处幸免。 他使劲咽了口口水,突然就一把抱住她,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贪婪的动了两下。 迎儿就是再迟钝,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什么硬物正戳在她小腹上。 那是…… 她刚要一把摔开他,郓哥儿却已经早有准备的抱住她,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哀求道:“乖迎儿,别动……我保证,只抱抱。” …… 迎儿苦着脸,又怕又羞,怕的是上辈子那些噩梦一般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羞的……他不是旁人,他可是郓哥儿啊。一直对她很好的郓哥儿啊,她曾经当作哥哥来抱大腿的人啊…… “迎儿在家麽?你爹回来了没?” 二人被吓了一跳。郓哥儿身上的热度一下子就褪去了,赶紧松开手去,迎儿也一溜身跳下地去,一面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一面小声道:“你别出声,是姚二叔,俺出去打发了他,你再悄悄出来……可别让人看见啊。” 郓哥儿真被吓傻了,他还以为是武二叔哩…… 还好还好,心头那口气终于放下来了,却有个十万火急的事儿涌上心头:必须快点定下来了,早点名正言顺才是道理! 迎儿下了楼去,果然是姚二叔在院子里,见她红着脸,就笑道:“小丫头咋了?你爹家来了没?” 迎儿不自在的捋捋头发:“还没回来哩,爹说今日卖完就不卖了,估摸着要晚些。姚二叔找他什么事,要不先坐下吃杯茶?” “别忙活了,那成,等他回来,你问问他那日坐床的人找着了没?若没找着,就让俺大哥家那俩小子来。”这是当地的习俗,新婚夫妇的床得让童男童女坐过才有福气,以后才能多子多孙。 当然,这却只是头婚才这般,姚家现在提这茬,不过是表明这是他们家的要求,不能因为是二婚就抛了这习俗……也是在替翠莲争面子。 迎儿理解的点点头,答应会转告他爹,姚二郎才去了。 见人走了,生怕又有人再摸进来,她赶紧去将大门闩了,深呼吸几口,平定了胸口那股气,才慢慢上了楼梯。 待进得屋,见郓哥儿还大喇喇的躺床上,忙急道:“嗨你这是做啥,赶紧起开,待会儿人回来了我还要脸不要?” 郓哥儿见她脸虽红,却不是生气的,这才胆子大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跟前,笑着问:“他来做啥?” 迎儿遂将话给转述了。 郓哥儿奇怪道:“咋要坐床的?你二叔要成婚了?娶的哪家闺女?” 迎儿打了他一下:“去去去,什么我二叔,是我爹!要娶姚二姨哩!” 郓哥儿一愣,他未来的老丈人要再婚了啊?!这个…… “你那是什么表情,只许她潘金莲再嫁,我爹就不可以再娶一个麽?而且姚二姨待咱们多好,我心甘情愿认她作娘,还要让她多给我生几个兄弟妹妹哩!” 郓哥儿心内真是五味成杂。 未来岳父寻到第二春了,有人来看顾他,他也高兴,只是……他还想着赶紧让他爹来提亲哩,到时候他岳父的孩儿同他们的孩儿一般大……这个……是叫“哥哥”好,还是叫“舅舅”好…… 还好迎儿不知他的纠结,不然非得揍他一顿不可:王八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想着生儿育女了! 迎儿瞧着时辰不早了,准备做午食,郓哥儿双手抱胸看着她在厨房里焦头烂额,想起方才那碗没盐的鸡蛋,他赶紧道:“得了得了,你歇着去,只消炒个莴苣和油菜就成麽?这几个青椒可还要炒?” 迎儿乐得清闲,拿了草墩去坐厨房门口,想吃啥直接说就成。 没一会儿,武松下衙了,武大郎领着狗儿,以及铁铺众人都家来,见迎儿一个人在院里嗑瓜子儿,厨房里喷香扑鼻,都觉着奇怪。 武大责怪道:“丫头也是,不会做你上街买熟食就成,又让你二姨来做甚。” 迎儿“噗嗤”一声笑出来,故意打趣道:“哎哟不得了不得了,俺二姨还没进门呢,俺爹就护上了,可是冤枉死我了……”话未说完,郓哥儿就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 “嘿嘿,武大叔家来了,是俺……” “好孩子啥时候回来的?咋都没听你爹说一声?” 众人七嘴八舌问起来,尤数狗儿最积极,一会儿问他军营里可是太阳大,不然咋晒黑了,一会儿问他可是吃得好,不然咋长高了…… 还真别说,狗儿一提,众人都惊觉他又长高了些,只因他历来精瘦,视觉上要显高些,一时都没有注意到这问题。 武松拍拍他肩膀,笑道:“不错,壮实了些!以后勤加练习,别因着一次小胜就荒废了手脚。” 郓哥儿受教。众人却惊奇,忙问是什么小胜。 他遂一五一十将怎么北上,怎么立功,得了什么赏的事儿给说了。众人一听他得封了从九品“陪戎校尉”,都“呀”的叫起来。 “好运哥哥当官儿啦!” 迎儿挺了挺胸膛,与有荣焉。 第75章有娘 大宋仁和十五年三月初六,天气晴,宜嫁娶,合帐,纳财。 才晌午时分,牛皮巷里热闹非凡,有喜庆的喇叭声从巷底传来,武家门前张灯结彩,宽阔的木门漆得通红,院里整整齐齐安置着十来套桌凳。堂屋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安放着做工考究的柜子与桌凳,全是新打的。 “迎儿,快进去,新娘子接来了!” 迎儿赶紧听话的躲回房去,新娘子不进门之前她个半大不小的姑娘不能在门外。 果然,又有一班喇叭声越来越近了。武大郎穿着大红的绸缎衣裳,戴了红帽子,打扮得喜庆又精神,正骑在一头小毛驴背上,而他身后跟着一顶四人抬的红轿子。 巷子里有小儿堵在路上,叫道:“武大叔大喜!” 武松忙从随身褡裢里掏出一把铜板儿撒过去,众小儿一 分卷阅读142 哄而上,三两下就被捡光……也让开了。 让出道儿来,迎亲的队伍才能继续往前。 这不,没走几步,又有另一波孩子喊“武大叔早生贵子”,又得了好些喜钱。也不知是穿红衣裳的缘故,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武大郎满面红光,那嘴就没合拢过。 平日一会儿就走到底的路,今日却花了两炷香的功夫才到,“噼里啪啦”一阵炮仗声响过,有人喊“新娘子到家咯”,就有人扶出翠莲,让她和武大一起拿了根红绸带,又有喜娘扶着跨了火盆,进得武家门去。 堂屋内早已坐满了前来观礼的父老,吵吵嚷嚷的,迎儿在楼上也听不清楼下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得什么“夫妻对拜”的,心想她爹终于遇到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这回可欢喜了罢?” 迎儿猛点头。 来仙儿又逗她:“那怕你后娘麽?” 迎儿笑道:“不怕,俺娘对俺可好哩!” 来仙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娘”是现在的翠莲,笑骂道:“好丫头不要脸!都还没敬过茶呢,就千声娘万声娘的叫起来!” 迎儿喜得见牙不见眼:“咋啦,反正也就是半日的功夫罢了!” 果然,翌日,天才放亮,迎儿就早早起了进厨房,昨日已经做好的汤圆还在,她刚下锅,翠莲已经穿了身大红绣牡丹的新衣裳进来,急道:“起晚了……迎儿放着我来。” 迎儿拦住她,故意打量她一眼,笑道:“嗯,这身衣裳真好看!可别来灶上抹脏了!” 翠莲被她打趣得不好意思,也舍不得脏了这身衣裳,只得让她一人折腾,红着脸嗔道:“个丫头!俺都……又不是年轻人,做甚还穿这么好的料子,怪糟践好东西的……”二婚妇人只能穿桃红、粉红等颜色,像昨日大红的喜服,都被不知多少长舌妇嚼了舌根去。 今日这身好衣裳,还是迎儿替她准备的,她总觉着穿着不自在,贵不说,还不合规矩。 “啥规矩不规矩的,衣裳不就是人穿的麽?咱们怎么喜欢怎么穿,别管那起子小人,红眼病犯了呢!再说了,你穿这身挺好看的,走出去说二十岁的人都有人信哩!”晓得当面还不能喊“娘”,迎儿只能用“你”。 翠莲被她逗得脸又红了。 见武大也出了新房,迎儿赶紧将汤圆盛好,黄四娘帮着泡好了茶,狗儿和刘守珍帮着摆好桌凳,又在地上放了个垫子。 众人请这武大和翠莲上座,翠莲却不急着坐,轻轻拉了一把果然就要落座的武大,先去武家二老和原配陈氏的灵前上过香,才过去坐下。 看得迎儿愈发满意了,这事估计昨日拜堂时就已经做过了,所以现在再没人提出来,但翠莲能够想到,还能够不动声色的提醒她爹……她爹果然得有人指点着才行,而翠莲就是那个再合适不过的人了。 见武松先上前,认了大小,唤了声“哥哥”“嫂子”。 她忙“噗通”一声跪到垫子上,“爹”“娘”的唤了两声,先磕两个头,再接过黄四娘递来的茶盏,一人上了一盅茶。 二人接过茶喝了一口,各自递了个大红包过来,迎儿双手接过,又磕头,道“多谢爹娘!” 她小娘子家家的,声音娇俏,笑脸灿烂,众人看着也多添了两分欢喜,翠莲心疼她,忙将她拉起来,搂着她笑。 迎儿也不扭捏,又“娘”“娘”的唤了两声,她自己倒是喜笑颜开的,却不知正好戳中翠莲的软穴,被她惹得红了眼眶。 从今往后,迎儿就是有娘的人了,她也是有闺女,有孩子的人了! 郓哥儿在旁边,也看得颇多感慨,还记得他刚见她时,还是个被潘金莲打得不敢回家的黄毛丫头,现在才两年的时光,她就成了个爹娘疼爱的小娘子了……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嗯,她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少年捏了捏拳头,对自己说。 他倒是恨不得立时就能同她定下来,但武家刚办了一场亲事,肯定不会同意这两年就给他们办的。况且,他也想等到自己功成名就时,风风光光的娶她,现在房子还没盖起来,邱广源答应他的清河县团练副使之职也还没着落…… 唉,只能再等等了!少年无奈的叹口气。 乔老爹在旁,听见儿子叹气声,又憨厚的笑了笑:小子,有你着急的!你爹都帮你记在心上了。 接下来几日,武家喜宴剩的饭菜甚多,众人连着吃了好几日,翠莲带着迎儿和还未回临清的黄四娘,晒了不少肉干出来,都说让郓哥儿走的时候带点去济南府。 迎儿却忍不住嘟囔:“给他吃了做甚,哼,留着咱们自个儿吃不成麽?” 翠莲无奈笑道:“个丫头,你俩平日不是玩的好好的麽,这是咋了?这几日看着怪怪的。” 迎儿噘着嘴道:“哪个同他玩得好了,他自个儿上蹿下跳的娘可别带上俺。”心内也知道,自从那日的事后,她自己都要羞死了,除非有第三人在,否则她都再不愿同他一处。 翠莲与黄四娘对视一眼,故意道:“那成,你们不好就算了,帮娘把这簸箕肉干与你乔大叔送过去。” 迎儿不疑有它,接过簸箕就走,待到了隔壁院子一看,乔老爹没找着,只见乔郓哥正吊儿郎当斜靠在屋檐下晒太阳呢。 见了少女,郓哥儿忙站直了身子,欢喜道:“我爹上铺子去了,快进来坐!”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去拉她。 迎儿避开去,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大叔不在,那俺就不进去了。喏,这是与你家的肉干。” 郓哥儿却不接那簸箕,无奈道:“咋还气着呢?” “气啥?”迎儿只不过是一想起那日种种,就害羞而已,顶多是不自在,说不上生气。 “那日……对不住,但你听我解释。”说着就紧紧拉住少女的手,任她怎么甩也甩不脱。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好,我不动手动脚,那你总得跟我进屋说罢。这里大门开着人来人往,你不怕被看见的话也无妨……” 果然,迎儿只得随他进了堂屋。 才一进屋,郓哥儿就随手将门关了,又听“咔嗒”一声,门被他从里头闩上了。 迎儿急了:“你做甚锁门?让开,俺要家去,俺二叔要家来了,你不怕断手断脚就等着!” 郓哥儿嬉皮笑脸:“嘿嘿,我怕啥,反正我断手断脚了还得连累你养我!” “去去去,不要脸,哪个养你?!”迎儿手才碰到门闩,就被他从后头抱住。 她的的脸“刷”的就红了,郓哥儿从她身后看去,见她小耳朵又红了,愈发将脸凑过去,紧紧挨在她后脑勺上,哄道:“乖迎儿,那日对不住了,实在是……情不自禁……” 迎儿挣扎了两下,见他往日 分卷阅读143 瘦猴子一般的胳膊现在却成了怎么挣都挣不开的铁臂,只得妥协:“好吧,我也没咋生气,你先放了我可好?” “真不气了?” “真的。” 少年窃喜,愈发收拢双臂,紧紧抱住她的腰,轻声道:“嗯,好,真好,不气就好。” 说话间,有热气喷到少女颈后,激起几粒小小的鸡皮疙瘩,迎儿不自在的扭动起来:“别……你先放开我。” “不放,我就要抱着你!” 迎儿那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威胁道:“不放我叫人了啊,让我二叔过来打断你爪子!” 少年下意识的缩了缩爪子,那可是武松啊…… 不过,不是有个词叫“色胆包天”麽,少年“嘿嘿”一笑,厚着脸皮道:“我不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红成樱桃的小耳朵,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迎儿被他这些浑话激得说不出话来,枉她往日百伶百俐,现在却也拿这样的少年无法,想要骂他,又觉着他也不是多坏的人,骂不出去,况且若有人进院里听见就不好了。想要推他,又怕如那日般,碰到啥…… 遂结巴道:“好……好说话,你不是说要解释麽?我听着呢。” 第76章表白 郓哥儿听她说话都结巴了,晓得就是怕了,又稍微松了松手,见她松了口气,才将脑袋贴到她耳后,小声说:“你看,我胡子没了。”语气轻松,似在邀功一般。 仿佛在说:快看快看,我已经照你喜好剃掉蓄了一个多月的胡子了,快给我点儿奖励罢!身后的小尾巴恨不得都摇起来了。 迎儿看着他光秃秃仍泛青的下巴,又笑起来。 “笑啥?可是没那日的男子汉气概了?” 迎儿道:“你怎么那么傻,男子汉气概……可不是胡子拉碴的才是男人哩!人家杨大奶奶她兄弟,生得白净秀气得很,人又斯文,但走出去不照样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那是谁?”少年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不就上回说过,替我们家打官司的孟哥哥嘛。” 少年忍了几忍,及时转换了神色,平静道:“哦,是他啊。人家有名有姓,干嘛老叫他哥哥,还有县衙里那个李清寒,去年上临清城一路你都叫他‘寒大哥哥’……怪没意思的!”谁都叫哥哥,那他又是什么? 迎儿一愣,不确定道:“那直呼其名怕是不礼貌罢?” “什么不礼貌,那是尊重,懂麽?况且他们都是外头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叫哥哥,人家还当咱们舔着脸攀亲戚哩!多丢份啊!” 迎儿一听,也是这道理。尤其是李清寒那等清高的,他再不来武家,估摸着就是怕他们家贴上去罢?倒是没注意到少年得逞的笑。 “可还要听我解释?”郓哥儿不怀好意。 少女点点头。 “你把头转过来,我才说。” 迎儿只得慢慢转过脑袋去,以她的身高,只能看到他发青的下巴,可能是胡子遮阳的关系,现在剃了胡子的地方居然比别处要白一些。 “我跟你说,我欢喜你。” “轰!”迎儿只觉着自己脑海里有什么炸开了,视线不敢看他,只盯着他的胡茬出身。什么叫他欢喜她?是她想的那个意思麽? “你听见不曾?” 少女呆呆的点点头。 “这就完了?”少年颇为失望:“你就不说点啥?” 迎儿又愣了,两辈子第一次有人这般直白的对她说这种话,她是有惊喜,但因为这半年来他待她的好,她也都隐隐有了预感,遂也说不上多意外……只是没想到这场心迹表白来得忒早了些。 少年难掩失望,失望之下顿生一股勇气,猛的一把将她脑袋往自个儿怀里按,用手紧紧箍着她腰,咬牙切齿道:“你……你怎么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迎儿一愣,想反驳,他却自说自话起来:“管你有心没心呢,这辈子都得是我的女人,听到没有?” 当然,他也不需要迎儿的回应,继续道:“明日就让我爹上你家提去,等我两年后回来,一定给你个官太太做做!” 迎儿脸红着反驳:“我……我不嫁人的。” 少年一愣:“那可难办了,我家也只我一个儿子,入赘你们家怕是有困难……哎哟,你打我做甚?” 迎儿要被他的脑回路气笑了,她说“不嫁人”是上辈子的苦受够了,不想再重蹈覆辙,是不再成婚,不是说“不外嫁”啊!怎么这么笨?! 少年一把拿住她乱捶的小拳拳,贴胸口放了,又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将她小脸抬起来,逼得她不得不看着他,才道:“放心,以后嫁与了我,我一定让你吃香喝辣,呼奴唤婢,有使不完的钱财,穿不完的好衣裳,还能让你做威风的官太太,让全县的人,就是知县太太在你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迎儿见他说得正经,也渐渐停了挣扎,不确定的问:“果真麽?”那岂不是比她现在还好过? “真的,铁定比你现在还好过,到时候咱们生七个八个的孩儿,男娃就送去学武挣功名,女娃就送去学堂读书……”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呢,同你说正经的呢!” “咋啦,生孩子就不正经了?”少年故意在她耳朵旁说话,他发现了,她的耳朵是最容易红的。 果然,少女的小耳朵已经红成樱桃了,少年又咽口水,忍住想要咬一口的冲动,只心不在焉问她:“乖迎儿喜欢吃樱桃麽?” “喜欢啊,红艳艳的小果儿,酸酸甜甜的,只这几日还未熟哩,怕是花都还未败……”剩下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 少年用牙尖轻轻咬了一小口那觊觎已久的“樱桃”。 迎儿身子就轻微的抖了抖,像有什么从被咬之处,迅速蔓延到全身,心口“砰砰砰”的震得她胸口也跟着起伏不定,只来得及哀求:“你……别……难受。” 少年却充耳不闻,继续用舌尖使坏的扫了扫,含糊不清的问:“是哪种难受?”他记得营里有人说过,若女子舒服了,她们不会说“舒服”,只会说“难受”…… 真是口是心非的呢! 郓哥儿又轻轻扫了一下,故意哈了一口热气,这可不得了,迎儿觉着自己不止心口直跳,连腿都开始发软了,手也不听使唤,她想要使劲推他的,但才抬起来就变成有气无力的“挠痒痒”了,最后居然下意识的抱紧了他…… 少年心头一喜,正心猿意马呢,突然,院子里有人道:“乔家郓哥儿可在?” 两人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听着那人道:“乔郓哥在不?蝴蝶巷张小闲哥哥找你哩!” 郓 分卷阅读144 哥儿这才想起来,自从他去了济南府,每回回来都来去匆匆,若非昨日喜宴上遇见他们,他都半年多没见过圆社儿们了。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骂了句“迟早得吓出毛病来”,赶紧理了理衣裳,隔着门回话:“你先回去,我午后去蝴蝶巷寻他们。” 听着脚步声远去了,两人才松开,迎儿骂了句“活该”,不给他继续胡来的机会,连簸箕也不要了,撒丫子就往隔壁跑去。 “丫头咋去了这半日,还以为你出去玩了呢,来仙儿家也送一点去,反正咱们也吃不完。”翠莲又递了一簸箕肉干过来。 迎儿红着脸,心道她娘真会做事,要没她在,他们叔侄三人还真是想不起来这茬,但人家来仙儿每回有啥好东西都会念着她哩……罪过罪过。 她借着这由头躲到来仙儿家不说。且说乔老爹,得了自家儿子委托,待武大两口子回了门后,挑了个武松也在家的日子,将儿子的意思提了提。 武大哈哈一笑,道:“怪道瞧着他们俩比旁人要玩得好些,原是本就投缘的。” 翠莲:…… 武松:…… 这种时候女方家不都该矜持点麽?他倒好,大咧咧就说闺女同人家投缘,若遇上嘴上不把门的,还不知得议论成什么样呢。 不过好在乔老爹也是个实在人,及时补救道:“是哩,我瞧着两个都是好孩子,俺家小子也十八了,过了端午就十九了,就舔着脸来问问你们想法……迎儿是个能耐的,俺家小子现在是配不上她,但听说总兵那头已经应下了,待他再历练两年,到时候给他谋个一官半职的,办亲事也体面些。” 翠莲听他如此“贬低”自家儿子,不过是为了让武家有台阶下而已,就笑道:“乔大哥说哪里话,咱们眼睛里瞧着,郓哥儿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呢。” 武松也道:“是是,两个都是好的,只是迎儿主意大,这事还得问过她才行,俺们先把大哥的话放心里了,问了她再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应。 待乔老爹一走,武松就道:“大哥别忙着应下这事,咱们家迎儿有成算,他们家那小子到底有没有出息现在还说不定呢,过两年再说不迟。” 翠莲也跟着点头,只要是有心结亲的,都等得起。 “这……都当上校尉了,得多出息了啊,怕是……铁定能当官儿了,俺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武大终究见识有限,以为一个最末流的散官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翠莲见武松脸色不好,忙拉了相公一把,劝道:“相公也别心急,咱们迎儿这样的好闺女不愁嫁。况且,旁的道理我不懂,但伤仲永却是晓得的,多少孩子小时候看着聪明伶俐,没两年就学坏了的多的是……不能现在看着他家小子好,就肯定他以后也会好。再说了,咱们得看看他待迎儿到底好是不好,年轻人心性不坚,过几日变个主意,他又在济南府,见的世面广,难保他……” 又问武松道:“二叔觉着可是这道理?” 武松点点头,也劝起哥哥来:“迎儿吃了恁多苦,就该让她多在家呆两年才是,他家小子年纪大,那是他家的事。” 武大这才跟着说“是”。 乔郓哥不知道,他本来想早一点定下来的亲事,就被翠莲和武松给“搅黄”了! 第77章姚三 接下来几日,有了郓哥儿拿回来的银票,乔老爹开始着手盖房子的事儿。 因他们家院子比武家还宽了一丈有余,现在只两间平房委实浪费,就照着上回说好的,将旧房子拆了,再将地基打得靠后面的清水河一些,与迎儿家的保持同一水平面就可以了。 郓哥儿倒是想要再同她亲近亲近,但迎儿现在怕了他,再不肯同他独处,他爹又不时的使唤他这个,使唤那个的,也就没工夫扰迎儿安宁了。 她终于有时间能够想想,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立马成亲,她肯定是不愿的,但若要再说永远不嫁人的话,她又没以前的“理直气壮”了,就像出家人一旦破了戒,连念经都显得心意不诚了。 正出神呢,突然有个小子跑进来,在她面前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原来是姚二郎,不,现在改口叫姚二舅了,是他们家三小子,比迎儿小两岁,惯是调皮的一个。 “丫头,快别发愣了,俺姑和姑父哪儿去了?” 迎儿见他跑得面红耳赤,像屁股着火了一般,忙递了一杯茶水与他,道:“先缓缓,歇口气再说。不过再提醒你一遍,请叫我姐姐。” “去去去,这可等不得,天大的好事哩!”三小子见家里也没人,就嘀咕道:“俺先去铺子上的,也没见人,这时候能跑哪儿去。” 迎儿笑起来,她爹这几日可不得闲,铺子让刘二他们守着,翠莲以前无意间提过一嘴巴,说城外永福寺的斋饭味道不错,但逢初一十五都人满为患,又是周守备和县里好几家大户的家庙,要吃上一顿不容易,她就撺掇着她爹这几日陪翠莲去吃一顿。 她爹好容易开窍了,见一顿斋饭就让妻子开怀,居然就无师自通的带着她周边走了两日,今日去买农家养的老母鸡来炖,明日去打春芽来吃的,前日还回了阳谷县老家一趟,估摸着今日晌午就能到家了。 “俺爹娘去阳谷了,要待会儿才到家,有啥事你同我说,到时候我会转告他们的。” 三小子却又先不说事情,只一个劲的取笑她:“不得了不得了,武大老板这一会儿‘俺’,一会儿‘我’的南腔北调,果然是做大生意哩!” 迎儿脸一红,她自己都没发现这问题。以前她也说习惯“俺”了,好像是从和李瓶儿走近后,她也跟着人家自称“我”了,一时间居然混乱起来。 “不就个称呼嘛,你揪着干嘛,快说你家有啥大喜事了。” “俺三叔回来了!” 迎儿:“哦,知道了,等等,你三叔?啥时候的事儿?” “刚到家,俺爹让俺赶紧来叫你们家去哩,可威风了,他带了好多好多人,个个都是走镖的,比郓哥儿还壮,都快赶上你二叔了,还有好多好多箱笼,都是从老远的地方带回来的!” 迎儿大喜,她还生怕自己重生的“蝴蝶效应”改了姚三叔的命呢,现在回来可就好了! 好巧不巧的,武大和翠莲也到家了,一听这消息,衣裳也来不及换,只让狗儿看好家,三人就往四条巷去了。 此时的四条巷热闹非凡,与武大当日成婚也不差了,都是县里闻风而来的父老乡亲,见了武大家三口,都打趣道:“武大兄弟这亲可结对了,你小舅子的金银财宝十辆马车都不够拉的!” 果然,院里摆了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口箱子,全是崭新的 分卷阅读145 红木漆的,还站了几个彪形大汉守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武大心有惴惴,翠莲在袖子底下捏了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不怕,我三哥顶好的人,相公只消大大方方同他招呼便是。” 待进了屋,见姚家二老正抱着个男子哭得不可开交,二舅母见了翠莲,赶紧道:“妹子来的正好,好生劝劝爹娘,兄弟回来就好,可别哭坏了眼睛。”一面又亲自端了一盘蜜饯与迎儿,招呼她吃零嘴。 果然,抱头痛哭的三人这才稍微分开了些,翠莲携了武大上前,刚要招呼,那身形高大的男子也已经一把抱住翠莲,口里“妹子”“妹子”的叫着,叫过还“情不自禁”的用他脸颊碰了碰她两侧脸颊。 众人:…… 三小子又对着迎儿挤眉弄眼起来。 迎儿惊诧得嘴都合不拢了:即便是亲兄妹,也该避避嫌吧,就这样……嗯,会不会不太好? 果然,翠莲挂着泪水的脸上就一愣,被臊得抬不起头来。 然而,姚三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一脸带笑的看着武大和迎儿。 二人忙上前,招呼“三哥”“三舅”。估计是将迎儿认成翠莲的亲生骨肉了,只说“多年未见,妹子的孩儿都这般大了”,姚三一把“熊抱”住她,同样的贴了贴脸颊,又从怀里掏出个织金的锦囊递与她,详细问她叫什么名儿,几岁了,可读过书……只是口音有些微的别扭。 迎儿受宠若惊,忙都一五一十答了。 一面答,才一面看清他长相。果然肤色黑得怕人,满脸的络腮胡,但好在刮得干干净净,衣裳也穿得有些怪,居然是分上下两截儿的。好好的长衫,硬被他分成上面一件带领儿还扣纽扣的衣裳,下身却直接穿了裤子?!再披上个羊皮马甲,套上高筒的羊皮靴子……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得了得了,老三去外头都学了些啥礼节,你外甥女面皮薄,可别臊她了。”姚老太制止了他进一步“招呼”。 迎儿心下感动,老太太两辈子待她都挺好的,从不提她是自己的“半路”继孙女,字里行间都只当亲生的一般亲昵。 姚三这才大笑着放开她,又问兄弟姊妹现在都在做什么,哪家有了几个孩子,都读过书没有,听说妹婿是在县前开铺子的,又忙问开什么铺子。 武大按着媳妇儿教的,大大方方说道:“开了个炊饼铺子和打铁铺,勉强维持生计。” 姚三一听打铁,忙又问都打些什么,是用生铁还是铁石,一炉能炼多少斤,问得极其细致。 他们大人说大人的,几个小的就凑到一处,姚大舅家也是两个小子,五个小子并迎儿一个闺女,她从来都是“万叶丛中一点红”的待遇。 “嗨,三叔给了你啥?” 迎儿摸了摸那锦囊,是个圆溜溜的珠子之类的,不过看袋子就知道是好东西……铁定值不少钱! “俺的是金元宝,你瞧。”那小子说着就背过人去,用袖子藏了一锭的金元宝给她瞧,哟呵!那可了不得,迎儿虽有了些积蓄,但还从未见过真正的金子呢,此时一见,果然是黄金灿灿发着光哩! 况且,财迷怎么能不打小算盘呢?她在心里火速的估量了一下,看大小是十两一锭的,这可相当于一百两的白银了! 亲娘耶,用一百两银子做见面礼……这位姚三舅可真豪!是真壕! “你的是啥?”看了自个儿的,他也想看迎儿的。 迎儿本来也好奇,就偷偷给他们使了个眼色,猫到门外去,背着众人拿出锦囊。三小子已经手快的一把抢过去,才看了一眼就叫起来:“呀!是夜明珠!” 众小伙伴都惊奇不已,闹着让他拿出来看,果然见是一颗李子大小的珠子,莹白如玉,却又发着一层浅绿色的光。 “咋连三叔也这样,都偏爱你,不行,俺要同你换!”说着就想揣起珠子,拿金元宝来换。 财迷迎儿哪里肯愿意,她虽不知道这珠子的价值,但她听说过,李瓶儿之所以这般有钱,就是当年从梁中书府上逃走时带了二十颗东洋大珠出来!虽不知她这颗是不是那样的,但绝对,肯定,铁定是值许多许多钱的! 她忙一把抢过来揣怀里,跑进去大人跟前,让他们再不敢来抢。 只听姚老太道:“你们先叙着,俺同翠莲去给你们做饭。” 武大忙拦道:“岳母快别忙活了,咱们好生说说话,饭就去迎客楼吃罢,迎儿,你跑得快,去订几桌上等的酒席去。” 果然,这话一出,众人看他都要更亲热些,这女婿就是会做人,给他们做面子! 迎儿应了一声,先找院里守着的大汉,寻到能做主的镖头,问清有三十来人后,心里有了谱,晓得要订几桌,这才踩了风火轮一样的跑上街。刚到县前大街,就遇到下值的武松,忙将事情说了,让他也一并来吃酒。她总觉着,这姚三舅和她二叔一定会有许多共同话题,一定会相处融洽。 果然,待二人见了面,一个是打虎英雄,又去过东京城见过贵人,一个是打小就出去闯荡,漂洋过海的见识不少,果然是相见恨晚,吃得醉醺醺的才各自回家。 原来姚三果然是出海了,前世她听过的传说也不准确,有说他是去了琉球的,有说是下了南洋的,还有说去了关外的……但实际是他去了西洋。 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欧洲了。 第78章惊喜 过了两天,迎儿才知道,姚三舅这一回可了不得,带回来的可是他三十多年的全部资本了。 那日在院子里看见那几十个红木箱子,不过是做给街坊看的。他真正带回来的钱,光银票就得有五万两,更别说大多数都是暂时不好换钱的,还没出手的名贵货物,像西洋的什么香料、皮革、海味和西洋参,都还得再值这么个数。光作见面礼送她那颗珠子,就值五百两银子呢! 他有这么大笔钱,上辈子却只风光了一年多,就被西门庆给害死了。 这一回,迎儿一定要避免他再重蹈覆辙。 当然,首先要做的就是抢占先机,阻断他和西门庆间的所谓“合作”,直接掐灭祸害的火星子。 这一日,估摸着姚家也将行李箱笼拾掇得差不多了,迎儿就磨着翠莲带她回娘家,想同三舅商量一下,看他可愿意入伙他们家的打铁生意。这两个月,随着春耕的来临,他们铺子里连着出了好几批货,还全是大单,已经赚到卖炊饼一年的钱了。 只是才到门口呢,就见有个小厮坐院里喝茶,看着有点眼熟。 果然,翠莲才问她三哥在哪儿呢,姚老太就指着堂屋道:“县里西门大官人来了,说是要同你三哥谈什么合伙的事儿。” 迎儿心头一紧,莫非还是晚了一步? 分卷阅读146 翠莲皱眉:“他?三哥同他有什么好谈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做甚还放他进门来?”隐隐有点生气的感觉。 知道是他同武家的瓜葛,姚老太看了迎儿一眼,无奈道:“俺们都知道哩,只是他要找的是你三哥,又不是俺们,不好让你三哥才回来就得罪人的……” 迎儿理解的点点头,对西门庆这等小人,除非能有打他个永世不得翻身的把握,不然还真不能轻易得罪了去。年前,他女婿的舅舅刚成了县里团练,权势仅次于知县了,可把他张狂的。 母女俩帮着姚老太做饭,说了会儿话,才听见堂屋里有人说着话走出来。 迎儿从厨房小窗看出去,见三舅对面站了个穿紫衫的男子,正是半年不见的西门庆。听说家里吴月娘正同她闹着呢,自年前被众人撞破奸情后,也不知是当场惊吓过度,还是他本来就吃药伤了根子,抑或两者兼而有之,总之他那玩意儿是不管用了。 吴月娘本就是他二婚老婆,年岁要小他七八岁,现在他“没用”了,妇人身后有两个哥哥撑腰,又风华正茂的,自不肯再守活寡……闹得就有点难看。 现在再见,只觉他精神气貌远不如前,不止气质愈发猥琐了,就是两鬓的头发都带了银丝。 待他走了,迎儿才去寻三舅,知晓果然西门庆是来邀他合伙的。说是他在临清有关系,那大码头上的临清大酒楼正在寻转手之事,想要撺掇他一起入伙,将酒楼给顶下来。 迎儿一听这话就心动,只是——“他说的话怕做不得准,三舅别上了他的当。” “哦?怎么说?”姚三颇有兴趣。 “三舅你想啊,那么大个酒楼要转手,整个临清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真能赚钱,哪里还轮得到咱们清河县的人?怕不是有什么缘由,在当地都转不出去……” 姚三哈哈一笑:“好丫头!还真让你说中了,他前日在街上就撺掇我了,当晚我就使了人去打听过,果然是有猫腻的。”到底是啥猫腻却又不说了。 迎儿被他引得心痒毛抓:“三舅快说来听听,到底是何缘故。” “近半年来,码头上多了个叫牛二的坐地虎,日日使人上酒楼里找茬,他手下还养了不少粉头,都被他使去酒楼里拉客呢,坏了人家正经生意的名声,先前那家才做不下去的。” 迎儿点点头,感慨道:“居然有这等没王法的事,那家人不会去报官麽?” 姚三轻笑一声:“这谈何容易?那牛二后头的人可是临清守备,就是咱们县西街周守备,有这座靠山在,报官也是羊入虎口。” 原来牛二的妹子去年刚嫁给周守备做妾,阖府大大小小的女人七八个,只独她一人怀上了孩子,讨得了守备的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她娘家哥哥也有脸面,在外常以“守备舅子”自居,当地人也不敢惹他。 “况且,就算是报了官,他所做之事也不好取证。” 这倒是,他手下那些粉头自然唯他马首是瞻,哪里敢去指证他?她们亦只是进店去招徕生意,又不是就地“办事儿”,最多落个寻衅滋事的罪名,不痛不痒的。 迎儿望着姚三不言语,她相信,三舅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些原委的。 “哈哈,丫头果然猴精,你二叔所言不虚!” “三舅快别卖关子了,就同我说了罢!” 姚三胸有成竹道:“你放心,西门庆此人,我早已知晓,你二叔同我有了安排,不出三月,定能让他栽个大跟头。我现只问你,那大酒楼如果我能接过来,你可愿意同我合伙?” 迎儿眼睛一亮,能让西门庆吃亏,她比谁都高兴!至于入伙嘛——“三舅你知道的,我们家做的都是小本买卖,大酒楼那样的生意,怕是接不过来。” 她们家现在满打满算也才有上千两的本钱,她不可能全投到酒楼里去。 “放心,我说的合伙不是对半分的,而是我八你二,也不消你花时间折腾,我带回来的人里有会做酒楼营生的。只消你出两成的本金,到时候按月分红与你,直接帮你存钱庄里如何?” 迎儿大喜! 这不就是送银子给她了麽?! 遂不敢置信的问:“果真麽?三舅别寻我开心。”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也是你二叔的意见。到时候若你娘能给你再生个弟弟妹妹,不论男女,我都再分二成的利给他们,你绝对不会亏!”顿了顿,姚三又道:“这就算舅舅送外甥的零花钱了。” 迎儿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只欢喜得“呀”一声,抱住他胳膊“三舅”“三舅”的叫了两声,又原地转了两个圈圈,再次确认:“三舅要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你大舅二舅家几个小子,我也在旁的地方补贴了,以前辛苦你们了,现在回来可得让你们松快松快,多的不说,零花钱得让你们随便花!” 迎儿大喜,千声万声道谢,什么“有舅舅真好”“有舅舅的孩子像块宝”的恭维人。 这三年来,她挣的钱没有哪一分不是自己熬油费火、起早贪黑、亲力亲为挣来的,而这一回,可是人生第一次接到这么个天大的馅饼,只消出钱,经营采买啥都不用她操心,而且利润绝对比存钱庄里高几个倍……这样的欢喜真是人生第一回。 以至于待郓哥儿假满走人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难过。郓哥儿盼着再来一把离愁别绪,他好借机亲近亲近,哪知她笑得都快傻了,一副“走吧走吧,过俩月又回来了”的模样,只恨不得催他别墨迹了。 郓哥儿:未来媳妇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怎么办? 他一走,乔家的房子也打好地基了,省得乔老爹还要自己搭棚子将就,武大叫他来家里,牛皮巷和铁铺里都还有多余的房间,随他选一间,迎儿都能给他收拾干净,换上新的铺盖被褥。 迎儿没想到好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先前姚三还说不出三个月呢,现在才两个月不到,西门庆就吃了个大亏了!还险些赔小命出去。 也不知二叔和三舅怎么设计的,据说周守备的得意小妾被捉奸在床了。县里人万万想不到,那奸夫竟然是传说中“不行”的西门庆! 据说那日,本该上衙的守备大人临时改了主意,要去接城外上香的宠妾牛氏,不料正好撞见她同西门庆在寺院禅房里睡得香甜。气急攻心之下,守备大人亲自上阵,硬生生拿鞭子将二人抽醒,西门庆只说自己喝醉了,醉得人事不省,牛氏只说自己是冤枉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但当时所见者众,西门庆又有臭名昭著的“前科”在,是再不会有人信他清白的。 若非张团练和吴千户苦苦哀求,周守备早将西门庆打入大牢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 分卷阅读147 最终花了上万两的买命钱才稳住周守备,又千声万声承认自己“不是东西”,主动与吴月娘和离了,让她带走了大半家财,这才平息下来。 但县前大街的生药铺和绸缎铺却是开不下去了,周家人隔几日就要去打砸一番,他有苦也说不出啊! 那牛氏本也不是好东西,她肚里怀的本就不是周守备的种,不然哪里这么容易被别人拿住把柄?她失宠后被大老婆转手卖了,她哥哥那个坐地虎自然也就被打回原形了。 姚三好巧不巧的在一箭双雕之后,顶下了临清大酒楼,迎儿出了四百两银子的本钱,成了大酒楼的“小东家”。 自此,每月都能有五六十两现成的收入,自不在话下。 第79章有喜 自从入了临清大酒楼的股,众人发现迎儿变了。 先是她爹娘和二叔,发现她开始舍得“大手大脚”花钱了,光给他们买的衣裳料子胭脂水粉都快装不下屋子了。 再是狗儿,发现他家娘子现在出手“阔绰”得很,随意使他跑个腿,从牛皮巷到四条巷传个话,居然直接就甩二两银子给他!这……虽然他也喜欢,但真的不适应啊! 然后是来仙儿,发现她的小伙伴越来越“财大气粗”了,悦容坊十两银一盒的胭脂说送她就送她。虽然……她也喜欢,但总觉着不正常! 于是,从五月份一直到中秋,武迎儿都乐于享受众人“她人傻钱多又大方”的评价,反正她是真有钱! 自从姚三舅那儿给了她分红,她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挣钱了,每日躺床上都能雷打不动的进钱,钱来得太容易也就不那么“珍惜”了。 以前抠门,那是因为都是真正的血汗钱啊! 有了钱,她让武松给她请了个师傅来,别的也不图,只求识几个字,从最基本的开始,《三字经》《弟子规》一笔一划先学写字。好在她本来就灵秀,又有了时间和金钱,学起来足够用心,才学了一个月,就快赶上狗儿了。 是的,十五岁的武迎儿为自己能赶上八岁的狗儿……而沾沾自喜。 会写些基本的字了,迎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郓哥儿写信,真正的信,不再是那些鬼画符了。 她兴致勃勃的在信里表现自己的欢喜,她原来也不是那么笨的,她以后看账本再不用不懂装懂,装腔作势了! 然而,郓哥儿却不那么看好,不仅不跟着众人鼓励她,还常常给她泼冷水,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学恁多做甚,又不去考科举”,反正以后还不得一样的暖被窝……说什么“读书不如做女红”,给他做两双鞋吧,营里有媳妇儿的都有穿不完的新鞋,他不想再穿买的了! 迎儿怒哼一声,臭小子,我不识字以后怎么管理偌大的家产?! 是的,家产。她武迎儿的商业地图越来越广了。 西门庆的生药铺开不下去了,瞅着那好铺面的人多得是,而迎儿就是其中之一。那铺子占地有七八个炊饼铺广,地段又正好,以前可能没本钱不敢肖想,现在嘛,尝过酒楼的甜头,她也想再跟着姚三舅混。 他吃肉,她能得口汤喝喝也不错。 姚三郎手里本钱足够,手下又有能人,外加衙门里有武松这层关系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铺子拿过来了。 只是,要做什么却没想好。 酒楼已经有全国闻名的迎客楼了,他们再开就没什么市场了。 女子胭脂水粉绸缎啥的,他们却没人可以经营得了这一项的,迎儿和翠莲都不通这些,姚家两个嫂子愈发只知道相夫教子,还真是为难了。 要姚三郎来说,还不如照旧开生药铺子,卖药也成啊,他有关外的人脉,人参鹿茸啥的都能拿到货。 只是迎儿却不赞成,清河县人口有限,能吃用得起这些名贵药材的人家,横竖也就那么些,拿了货来卖不出去,压久了霉变发潮都是常事,到时候可就亏大发了! 八月的一天,迎儿正在家里练字呢,自从学会了写字,她可终于找到打发时间的办法了,一管毛笔,几张草纸,就够她过半日。 只是隔壁乔家的房子还没盖好,人来人往的汉子多,翠莲不放心留她个小娘子在家,只要忙过铺子上人最多的时段,她就赶回家来同她作伴。 这一日也不例外。 “丫头,别窝房里了,下来吃点儿汤水。” “来啦,娘也歇歇,整日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的。”迎儿一面说着,一面下楼来。 翠莲见她只穿了个半臂的齐胸襦裙,忙道:“怎么只穿这么点儿,可担心着了凉!”又亲自回房拿了件褙子与她披上。 迎儿也不在意,接过半小碗桂花银耳羹吃起来。她娘手巧,中秋前去城外采了不少桂花,晒干后配上银耳、枸杞熬成羹,再加点儿冰糖,红黄相间,养眼又可口。 迎儿喜欢极了,喝完半碗还想趁她娘不注意再来半碗。 “啪!”翠莲轻轻拍在她手背上。 “可别多吃了,每日两顿,每顿半碗,你都是快说亲的小娘子了,吃太甜了也不怕长胖,再胖这裙子都穿不了了。” 她明明不胖,知道翠莲只不过是要帮她戒掉一见着喜欢的就暴饮暴食的坏习惯,就哼道:“娘真不心疼我,吃点东西都要被打!” 翠莲好笑,指着她身上道:“你自个儿瞧瞧,四月里这褙子都还空荡荡的,现在就已经贴着背了。” 迎儿低头看看,还真是。以前她忙进忙出的不得闲,肉也长不起来,自从翠莲嫁来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肉长了不少,尤其是胸脯上,比前世干瘪瘪的好看多了! 她就不好意思的龇牙笑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褙子倒是挺好看的,是她娘自个儿绣的双面绣,正面反面怎么穿都行,两面的牡丹都绣得栩栩如生……正是孟玉楼想要的技艺。 对啊,她险些忘了,翠莲在上辈子就能绣得一手苏州双面绣,在阳谷县时可是她婆家的“摇钱树”。若是在县前大街开一间绣坊的话,来仙儿母女俩会纺线,她自己会染线,她娘会双面绣,三舅有钱又有人…… 简直不能更完美了! 迎儿恨不得击掌赞叹! 赶紧同她娘将打算给说了,这么多人,各司其职,问问三舅的意思,能不能大家都入股,按月分红。这样人人都是铺子的主人,主人翁意识才是最有效的鸡血啊。 翠莲却有些为难:“这……怕是,我的技艺……不是推脱,当年在阳谷县习得绣艺时,我就答应过师傅,除了闺女不能外传的。”怕她多想,又赶紧道:“等你哪日改主意想学了,娘一定教你。” 迎儿摇摇头,上辈子做女红做够了,她只想去外头更广阔的世界看看,就是赚钱 分卷阅读148 ,读书写字也比那玩意儿有意思。 “不用娘教她们啊,只要娘每日去坊里看看,指点指点她们寻常的绣艺,再拿出您的技艺来,绣两幅镇店之宝就行了。” 但翠莲仍面有难色,又不好说什么,只红着脸不答应。 “娘是咋啦?咱们娘俩还有啥不好说的?您可以先想想,我明日去找三舅商量去。莫非是怕我爹不让你出去?嗨,这有啥,包我身上,定能说服他的,不兴只他们男人能做生意啊,咱们娘们也可以做,而且还要做得比他们好!”迎儿斗志昂扬。 翠莲仍红着脸不说话。 迎儿满头雾水。 到了晚间,武大家来,迎儿就“斗志满满”的同他说了,别将她娘关家里,要让她出门见识见识,不能埋没了她的好技艺……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武大却笑得脸都红了。 “爹这是咋啦?俺同你说正经的,又不是说笑话……” “迎儿,你娘要给你生弟弟了。” “啊?!” 迎儿脑袋懵了,莫非是:“我娘有喜了?” 武大笑着点头,不过这笑却有些小心翼翼,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观察着闺女神色。 迎儿才不管他的小心思呢,跑到正在收拾碗筷的翠莲跟前,拉住她,不让她再干活,只说“娘快歇着,别累了弟弟。” 把翠莲臊得面如桃花。 她也没想到,自个儿这把年纪了,别人都说她不会生养的,居然还真能有了。 “不妨事,是不是还不一定哩,别听你爹瞎说。” 迎儿不许,让狗儿赶紧跑着去大街口请胡太医,硬将她安置在凳子上坐好,她勤脚快手收拾了碗筷,刚洗刷干净,胡太医就到家了。 众人眼巴巴看着老头将三指搭在她卖上,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再之乎者也一番,最终才说“太太有喜了”。 众人大喜,刘七几个都知机的上前恭贺“大官人大喜了”,高兴得武大赶紧赏了他们几百个大钱。 迎儿又问“怀了多久了”“怀象可好”,老大夫道:“孕脉平稳有力,左尺沉稳健硕,胎元充足,胎气健旺,定是男胎无疑。” 旁的他们也听不懂,但“男胎”却是听懂了。迎儿喜得一把抱住翠莲,囔囔道:“真好,娘要给我生弟弟了。”有弟弟她就有倚仗了。 翠莲轻抚她的脊背,也笑道:“甭管男花女花,能给你做个伴儿也好……” 有了这么桩喜事,武大再不肯离开妻子上铺子了,迎儿亲自跑四条巷报了喜,姚老太“阿弥陀佛”的念了两句,叫上两个儿媳妇,捡着又肥又大的老母鸡抱了两只,又去隔壁买了两箩鸡蛋,小脚健步如飞的往牛皮巷来。 甭管生男生女,只要能生一个,也能打打那些人的脸,让他们瞧瞧,她闺女和姑爷好得很呢,三十多的人了才成亲三个月就怀上了,说明身子好着呢! 龙精虎壮着呢!多少小年轻都比不上。 第8o章感谢 虽然胡太医说过怀象好得很,但迎儿还是不放心,毕竟翠莲上辈子的命运摆在那儿,她不敢掉以轻心。 况且,最重要的是她娘太好动了,或者说“闲不下来”才对,迎儿要做饭,她就在旁生水热水放多少油盐的指导着,迎儿要洗衣裳,她非说不能伤了她的手,自己在旁拿个棒子捣着…… 迎儿无法,硬是让胡太医一个月给她诊一回脉,每次都开两剂两剂药养着才行。 也不知是老头的药里加了健胃消食的成分还是“养尊处优”的缘故,才四个月,翠莲的肚子已经大得穿不上袄子了,本来形状挺好的鹅蛋脸也胖出了双下巴,甚至笑起来还会叠出三下巴。 迎儿不懂,姚老太却是担忧不已,三天两头往女婿家跑,让闺女少吃些,可别把孩子怀得太大了,到时候生产困难。迎儿一听有这风险,也被吓到,每天晚上她娘饿得睡不着起来“偷吃”时,她总能在第一时间堵住她。 武大郎终究是做过一回爹的人了,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前过,一面心疼媳妇挨饿,一面也跟着闺女围追堵截媳妇。 一日可以吃个四五餐,但每餐都不能太多,天黑了就不许再吃东西——这是武家的新规矩。 不许翠莲做活了,但迎儿自个儿也不会做饭,众人连吃了几顿不是少盐就是重油的饭菜后都叫苦不迭。 就连一贯迎儿说啥就是啥的武松都忍不住了:“丫头,要不咱们还是买个煮饭婆子罢?” 这话可正中迎儿下怀,她本来就不是做这个的料,天儿越来越冷了,洗衣裳她也耐不住了。正好下午天晴了去县里中人家瞧瞧,有没有现成得用的人。 事也凑巧,上午叔侄二人才说要买婆子的事,下午李瓶儿就亲自登门了。 “听说你娘怀了身子,怪道怎么不往我府里去了呢!”李瓶儿说着,使人送上一篮鸡蛋并红糖,因她是怀过的,又着意引着翠莲说话,二人倒是相谈甚欢。 这一回的李瓶儿,同正月里见过那回又不一样了。迎儿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反正就像有什么天大的隐患被排除了一般,笑得自在又畅快。 “花奶奶这几日得了什么好事?也说出来让咱们听听不是?”孟玉楼一面说着,一面进武家门来。 迎儿赶紧给她们让了座,又忙着给她上茶。 “我还说待会儿去瞧瞧你呢,你倒好,不请自来了!”李瓶儿用帕子捂着嘴,只露出嘴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迎儿就看得愣了愣。 “看把人家小丫头看得,到底有啥好事,还不说来听听?” 李瓶儿只不说话,迎春就道:“咱们家奶奶是高兴俺爹终于肯长进了!” “哦?”迎儿觉得难以置信,花子虚那副酒色过度的样子能怎么长进? “自从西门狗贼不来撺掇俺爹,俺娘说的话他也听得进了,现在还说要读书哩!” 孟玉楼和迎儿张大了嘴,废柴花子虚要读书了?!这迎春以前左一声“西门爹”右一声“西门老爹”的叫,现在就变成“西门狗贼”了?这个转变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啊! “瞧你们什么表情,他能读什么书,只求别再惹是生非就行啦,我每月给他几两银子,使人陪着他去城外庄子上了,没要紧事谁也不许去打扰。” 这样一来,他身边全是李瓶儿的人,一举一动都在她掌握中,最主要是没有西门庆撺掇,他手里也没多少钱,想学坏还是有难度的。 李瓶儿果真好本事! 迎儿要给她竖大拇指了。 “我瞧着你娘有了身子,你们家吃饭的嘴又多,光你一人怕是忙不过来,刚好我有个婆子,灶上功夫不错,就送来给你们使罢。”说着从门口进来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分卷阅读149 她先给众人磕了头,自报家门说姓尤,在家里排行第二,大家都叫她尤二嫂。翠莲和迎儿忙推拒,去买个婆子也才一二十两银子的事儿,都不想为这么点银子欠她个人情。 孟玉楼觑着李瓶儿脸色,劝她们道:“你们就安心收下罢,她还要感谢你们哩!”至于感谢什么,却又不说了。 不待迎儿发问,那婆子已经自觉的进厨房忙开了,问她们要吃什么汤水,晚间要吃什么菜,家常的她都能做两样。 迎儿见此,也只得收下了,想着以后有机会了再回报回去就是。 只是没想到,这“机会”来得如此快,没几日,李瓶儿又使人来说,她要在临清开家生药铺,本钱还差了点儿,问迎儿可愿意同她合伙。 问还差了多少,也不多,才五百两……这对富婆李瓶儿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不过迎儿没想到,只当她真缺这么点银子呢,也就同她入了伙。 没想到她进去却是占了四成的股了,相当于同李瓶儿平起平坐了。况那李瓶儿往日内宅妇人一个,做起药材生意却信手拈来,像是有过经验一般,将铺子也做得风生水起。迎儿只不时的与她聚一聚,反正该怎么安排她会安排,她只消每个月等着收银子就成了。 有了银子,她又跟着姚三舅跑了几日城外,想着光有房不行,得有地才是长久之计。恰好又都秋收完毕,正好钱财到位,要买到地也简单。 只是她两辈子也没种过地,不懂得如何侍弄庄稼,没想好买来要做啥。 只想着有钱就得换成实物,在鞑子没打下来前换成实打实的不动产才行。靠南边儿的土壤肥沃要贵些,得十两银一亩,靠北边儿的又稍微便宜点,只消八两银一亩,但土不够肥,只能种点儿简单的玉米小麦。 迎儿想了好几日,又参考了三舅和二叔的建议,几乎是倾尽所有了,拿出一千两银子来,买下南边儿一百亩的田地,还连带着一个小庄子。直到过了契,她手心的汗都没干透。 一千两啊,就这么花出去了。 而且是他们家能拿出来的所有现银了,三个铺子里都还压着货,以后日常花销和生意周转都只能靠姚三舅和李瓶儿的分红了。当然,三舅送她那枚东洋大珠她没舍得卖。 有了田地,武家没人会种,最后还是武松出主意,都悄悄的又租出去算了,反正只要地契在迎儿手上,每年定时收收租就成了,佃农想种啥是他们自个儿的事。 等忙完田地的事,年一过,就翻到大宋仁和十六年的春天了。过完正月,二月初二,迎儿两辈子唯一的小伙伴来仙儿就要出嫁了。 头一晚,迎儿拿了一副纯金雕花的簪子和耳环给她压箱,又送来三十两银子,胡乱说个借口给她。来仙儿起初不肯收,但迎儿说了:“你嫁去杨家,他们家来了多少聘礼有眼睛的都看得见,你总得有点钱财傍身,别给任何人知道,自个儿悄悄留着,若有个万一也能急用一下。” 说得来仙儿红了眼眶,就是她娘,也没专门塞私房钱给她。 “那也别拿这么多,我拿十两成了吧?”在她们这样的市井人家,十两足够一年的开销了。 迎儿故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都要当少奶奶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见过世面,十两银子能做啥,快收下吧,大户人家的下人惯是狗眼看人低,就是打赏他们也要好些钱的。” “你新娘子进门没个产业,我现在啊……暂时不愁钱!”迎儿就是这样,凡是待她好的,她都不会亏待他们。虽然她对自身是抠门,但对家人和朋友,确实够大方的。 来仙儿这才肯收下,又紧紧捏了捏她的手。 两人含着泪说起这三年的事来,来仙儿为元宵节那场不打不相识的闹剧再次道歉,其实迎儿早原谅她了,当时她也年纪小,骂她那些话多跟着潘金莲姐俩学的,她早不放心上了。 夏日里沁人心脾的酸梅汤,两人在临清城的同吃同住,寒冬腊月里的相拥而眠……全都历历在目一般。 “快别哭了,横竖你婆家也还在牛皮巷,又不是天南海北的去,多的是见面机会哩,怕啥?只消你蜜里调油的时候别忘了我就成。” “去去去,胡说什么!可别说我,你和郓哥儿咋回事?啥时候办啊?” 迎儿一愣,故作正经的装糊涂:“什么办不办的,我们之间可没啥。” “你就装吧,这一条巷子谁不知你们两家要结亲家啊,我嫂子本还想撮合你和她兄弟呢,听说你们的事都作罢了。” 迎儿红了脸,还想说他们没事,又连自个儿都觉着狡辩过头了,只得低着头娇羞。原来,所有人都当他们是一对儿了啊,那他……怎么还不来提亲呢? “听说他爹上你们家提了两三回了,都被你二叔拒了呢,我看啊,他要抱得美人归可难咯!” 迎儿红着脸嘀咕:“就是要让他吃点苦头才行,姑奶奶可不是那么轻易嫁人的!” 两个小姐妹笑作一团,又哭又笑,度过了她们共同的最后一个姑娘夜。 第81章两年 自从西门庆落寞后,武家的日子愈过愈好,于迎儿而言,仇人倒台,时间不再一分一秒的过,仿佛也就一眨眼间,买地置业,和姚三舅合伙开酒楼,和李瓶儿合伙开生药铺,和她娘和来仙儿合伙开绣坊……一桩桩一件件都顺风顺水。 生意做得顺了,日子也就过得更快了。 二月里小伙伴出嫁,四月里翠莲就生了个儿子。 武大郎再不敢想,曾经被县里人骂“矮王八”“绿毛龟”的他也会有生儿子的一日,看着白胖喜人的儿子,感动得老泪纵横,终于不再被人看不起了,终于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因孕期调养得好,翠莲母子俩都白白胖胖,光彩照人,尤其儿子,那皮肤白的,都已经突破武大两口子的基因局限了。 产婆才抱出来,说是个“大胖小子”,武家门前就放了串长长的炮仗,也不怕吓到孩子,说什么“以后都要跟着他二叔学本事的,这点子响声怕个啥”,迎儿听着哇哇大哭的弟弟,可心疼了。 姚老太太从产房出来,她赶紧迎上去:“外祖母,我娘身子怎么样,还好麽?弟弟怎么样?胖不胖?像我爹还是像我娘?” 老太太听她先问翠莲,愈发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手道:“你娘好!弟弟也胖着呢!你两个舅舅家五个孩子,没一个像他这么胖这么白的,才生下来呢,眼睛就能睁开了,可了不得!” “呀!那我弟弟以后肯定是聪明能当大官儿的!我要让他好好读书,不能跟那几个小子野。”姚家五个儿子,没一个是读书的料,宁愿跑来跟 分卷阅读150 着乔老爹学打铁,也不愿进学堂去。 尤其二舅家三小子,他爹一骂,他就梗着脖子回嘴:“你家亲生的迎儿也没读书啊,不也照样挣得腰缠万贯,盆满钵满……为啥我要读劳什子的书?!” 说得众人哭笑不得。 迎儿已经懒得再同他讲道理了。她那是迫不得已,条件所限才读不了书的啊,没看见她现在有钱了都开始读书习字了麽?他倒好,家里有那条件,他自个儿却没那个心。 大多数人只看得见她手里捏着的钱财和地契,却没看见她为了走到这一步,比旁人多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艰辛。尤其是刚开始卖炊饼那年,不分寒暑,所有人都还在梦乡里时,她已经在街头吹着冷风了。 姚老太也跟着答应:“可不是,他们就没一个能读书的,这一个可得督促着好生上进了。” 因为有了这句话,想要让他上进,最好是中进士做大官儿,所以小名就叫“进哥儿”了。 小进哥儿出生在武家日益辉煌的时候,翠莲终究上了年纪,奶水不足,小子又胖又能吃,为了他的“口粮”,还专门请了个奶妈来。 至于丫鬟,根本不用请。因为家里上至武大武二,下至迎儿狗儿,没一个不喜欢抱他的,甚至还为了争他闹起来过。 小家伙的“受宠日常”通常是这样的:太阳出来起床,翠莲把屎把尿后迎儿接过去,要么吃奶要么吃点糊糊,一直由姐姐抱着家里玩,巷子里玩,街上玩,铺子里玩,外祖家玩……玩到午食时辰,二叔下值了被接手过去,一直抱到上衙门才肯松手。下午由迎儿和狗儿轮流抱着玩,晚食后才轮得到他爹娘抱。 一整日下来,反倒是跟姐姐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他爹守着县里最大的也是唯一一家的炊饼铺,她娘管着县里最大的绣坊,只有他姐姐,嗯,又有钱,啥都给他买,又有闲,日日陪着他玩。 嗯,至少,在他三岁前是这样。 两年的时光对迎儿来说是“一晃而过”,在乔郓哥来说,却是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的度日如年……时间方过到大宋仁和十八年的春天。 三月的太阳不冷不热,院子里的葡萄架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阵春风吹来,像个小孩儿似的在阳光下伸伸懒腰。 有几串小小的绿果果已经在迎风招展了,惹得小进哥儿“啊”“啊”的伸着手去碰。 可怜他也才一周岁的小人儿,手短不说,连眼睛和手也不听使唤似的,大脑里让他抓小果果,眼睛也看准了,手却抓下一片叶子来,惹得不开心极了,“啊”“啊”的叫了两声。 但武家人都很有默契,他叫就让他叫,没人会为这种小事哄他。他骨碌着大眼睛,见平日最疼他的姐姐也不出声,晓得哭闹也没用了,只得假哼两声,哼着哼着还是没人理他,也就自个儿忘了,又开开心心的玩起来。 迎儿十八岁了,个子虽未再长过,但身条长得愈发有女子韵味了,走街上都是道靓丽的风景线。 进哥儿也是个以貌取人的,煮饭的尤二嫂来抱他,他扭着身子“不要”“不要”的叫,一见了迎儿,张着双手就扑上去,大家都笑话他以后定是个喜欢美人儿的家伙,小小年纪就知道喜欢漂亮姐姐了。 迎儿被打趣得脸红,“哒哒哒”就跑楼上去了。 于是,风尘仆仆赶了两天路回来的郓哥儿,又没第一时间见着他未来媳妇了。 这种状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他表白心迹后,她忙着做生意,忙着带弟弟……摔! 进哥儿见门口进来个陌生人,也不害怕,仰着小脑袋看他,见他浓眉大眼,高鼻子薄嘴唇,好像以前见过的……于是又歪着脑袋,想要仔细再认认。 郓哥儿却已经一把抱起他,往上空抛出去,惊得他“啊”一声叫起来,突然又被那双大手安安稳稳的接住……咦,还真有有点儿好玩! 进哥儿“啊”了一声,郓哥儿又抛了一个,逗得他“咯咯咯”笑起来。 正在葡萄架下乘凉的众人这才见他,赶紧问:“郓哥儿啥时候回来的?快进来坐,吃过饭了没?” 郓哥儿给几位长辈打过招呼,说是才到没多大会儿的,那就是还没吃了,翠莲赶紧让尤二嫂去给他做饭。 “我爹去铺子上了麽?在家没见着他。”嘴上问着他爹,眼睛却在院里找迎儿,见又没看见她,说不出的失望。 她咋就恁多事可忙哩?他老早就写信回来说是今天回来了,她都不来迎迎他麽?不说迎了,她都不担心他吃饭了没吗?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比她弟弟还没心没肺! 想着又抛了两下,进哥儿高兴极了,搂着他的脖子,凑过脸去。姐姐教过他,喜欢谁就亲谁,姐姐喜欢他,就老爱“吧唧”他,他喜欢这个高个子的哥哥,所以也要“吧唧”他。 于是,郓哥儿左颊就被他糊了一滩口水,滴滴答答的……他欲哭无泪。 众人哄堂大笑,骂道:“小子倒会拍马屁!连你爹都不见你多亲两口,人家郓哥儿才回来你就抱住不放了,小白眼狼!” 郓哥儿也笑起来,又颠了颠他,笑道:“好小子,也不嫌我脸脏,染了一身的灰呢。” 翠莲接过儿子递给相公,忙要去给郓哥儿烧水洗漱。郓哥儿道:“婶子别忙了,我家那头有热水哩,我爹知道我今日要回来,锅里留了半锅水,我去去就来!”说着又搜寻一圈,还是没见着心心念念的少女,方才去了隔壁。 乔家在隔壁盖了两层的青砖大瓦房,每层有四间屋,都是顶宽敞明亮的。乔老爹一个人在家守着大房子,一日三餐就在武家吃,厨房里的锅灶都好几个月没用过了。 但知晓儿子今日回来,他又是个瞎臭美的,每次都得洗刷得干干净净才去见人家,就在出门前给他留了锅热水。 真是知子莫若父啊!郓哥儿一面洗一面笑,他爹自从去了铁铺,聊天的伴儿也多,活计又轻松,人倒是精神了不少,现在走出去,任谁也想不到他三年前居然是躺床上吹不了风的病人。 都是迎儿的功劳,他未来媳妇儿真好! 只是,他的好“媳妇儿”却只在屋里写字呢,其实她早听见下头说他回来的事了,只是,一想到他前几天来的信,她就不好意思见他。 他说,这次回来一定要让她们家答应婚事了。 因为邱总兵说了,他一日不成婚,他的清河县团练之职就拿不下来。 迎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规矩,不成婚就不能当官儿,可想想县里的知县主簿众人,确实个个都是拖家带口的,为了不影响他当官,她……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再不答应,来仙儿的儿子都要满地跑了……两个月前她刚怀上。 因为 分卷阅读151 心里已经默认二人的关系,她没有回信也是默认的意思了,现在再见面,就总觉着会尴尬,或是会害羞……嗯,为了不被他饿狼似的盯着看,她还是不下去了。 可惜,进哥儿却不知姐姐心事,在楼下仰着脖子“节节”“节节”的叫,见她总不答应,扶着楼梯就要爬上去。 慌得众人来抱了他,开玩笑,走路尚且不太稳呢,就想爬上二楼了! 第82章亲亲 迎儿被他一吓,也不敢再躲着了,赶紧“噔噔”跑下楼来。 “小祖宗,这楼梯也是你能爬的?说过多少次了爬不得,摔下去可是会痛痛的……娘,待会儿让我爹和刘叔几个,拿篱笆把楼梯口给堵了,别再给他钻进来。” 翠莲应了声,又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两下,臭小子比谁都机灵,根本看不住啊!自满了十个月,奶娘也辞退了,家里再没人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又正是乱爬乱走的时候,根本拿他不住。 就像前几日,迎儿陪着杨家妯娌俩上香去了,他不要尤二嫂抱他,家里人没法子,只能在腰间拴根绳子,把他绑在葡萄架下,像小毛驴一样转圈圈。 迎儿刚下楼,郓哥儿就洗完过来了,见她穿了身烟青色的裙子,外头披了件月白色的褙子,衬得肤白细致,双眼灵动有神,那唇上也不知是涂了口脂还是什么,看着粉嫩光泽,却又不似寻常女子的鲜艳夺目,总之好看极了……真是人比花娇! 一时间竟看得呆了呆。 迎儿心内一紧张,脸上“腾”的就红了。 “看啥看?还不快去吃饭?”她故作凶恶,其实一点儿也不凶,反似娇嗔,带着股少女的天然俏丽。 郓哥儿心头一酥,呆呆看着她不说话,咋半年没见还更俏了,人也俏,连说话都是俏的。 果然,又是这副一眨不眨的饿狼表情,迎儿使劲瞪了他一眼,抱起进哥儿到堂屋去了。 好在她娘也及时“解救”了她:“好孩子快来,咱们午食已经吃过了,我让厨房里重新给你下了面,要吃汤的还是拌的?” 郓哥儿只说“婶子随意就好,别太麻烦了”,不情不愿进了厨房,稀里哗啦几下吃完两大海碗的面,抹抹嘴又赶紧追进堂屋去,将少女堵在墙角,就差按上去了。 “乖迎儿,跟我去我们家那边可好?” 迎儿不敢看他直勾勾的眼神,咽了口口水,小声问他:“去你们家做什么?我要带弟弟呢。” “你们家人太多了,不方便……这臭小子能走能动的,不用带。”说完又轻轻诱哄:“可好?嗯?”这两声像是在喉咙里压着的,带了成年男子的喑哑。 他已经二十一了,确实是成年男子了。 迎儿无端端的害怕,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去,我要带弟弟。” 郓哥儿无法,真恨不得能把她变小,好拴裤腰带上或揣怀里带过去,这里人这么多,他想怎么样也不可能。摔! 突然,迎儿正红着脸呢,郓哥儿就抱起夹在二人中间的小家伙,拔腿便出门。 翠莲在院里见了问:“进哥儿跟郓哥哥玩呢?待会儿玩累了记得回来睡觉觉哦。”郓哥儿应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哼,既然你要带弟弟,那你弟弟就在我这儿,快来吧。 相处了五六年,迎儿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他的意图了。王八蛋!算你有种!你抱过去吧,他爬高上低够你折腾的,拉了尿了你也得伺候他,哼,不出两刻钟,见不到他姐姐他肯定会哭闹的,光他那一嗓子嚎得,就能让你乖乖缴械投降! 迎儿一面腹诽,一面上了楼,假装全神贯注的练字。可是纸都铺好了,笔也提起来了,却不知道要写啥,竖起耳朵听着隔壁院子的动静:如果进哥儿哭了他就不得不投降了。 想到小家伙又拉又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情景,迎儿有些心疼。不过想到他被弄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的囧象,她又提前幸灾乐祸起来。 于是,心不慌了,气定神闲的提笔,憋着得意写了半张纸的大字,喝了两杯茶,闲不住又吃了块小点心,再写半张……咦,怎么隔壁还没哭起来啊? 进哥儿身子壮实,武家又养得好,那把嗓门也够大,他要哭了,迎儿在隔壁铁定能听见。 他能伺候他麽?迎儿不太相信,但事实是,那小子还真就是没哭。不止没哭,还被郓哥儿逗得“咯咯”笑哩! 迎儿再次沉下心来,想着快到进哥儿歇午觉的时辰了,到点儿不得睡,他也会折腾的。她就等着看好戏罢! 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迎儿等得自个儿都快睡着了,隔壁依然没动静,这回,她再坐不住了。 “噔噔噔”又跑下楼,想让她娘去抱回来,一问又上铺子去了……他又不要尤二嫂,只得自己过去了。 才进门呢,就听见堂屋里有“咯咯”声传来,迎儿松了口气,小家伙能笑就好。只是,转瞬她又失落了,小家伙平日除了睡觉,离她半个时辰都不行的,今日都快一个时辰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害她担心了这么久,哼,等回去了再不陪他歇午觉,让他独自玩耍去,小没良心的! “来了?还以为你躲睡着了呢。”郓哥儿一把拉住她的手。 迎儿使劲甩了几下没甩开,进哥儿又在抱着她腿,怕打到他头上去,不敢再挣扎。 “你放开我,我是来带弟弟的,我娘见我半天不回去要找过来的,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愿意兜着走。” 迎儿闹了个大红脸,他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郓哥儿见她脸红得不像话,下意识的就将眼睛放在她小耳朵上,果然也是红透了的,再把视线转回来,见她咬着嘴唇不说话,若有若无的露出一点点皓齿的银光来……嗯,真想尝尝。 “不过吃都没吃上呢。” 郓哥儿冷不丁从喉咙里压出这么一句来,迎儿先是不解,半晌后反应过来,他是回应“吃不了兜着走”那句啊……只是,什么吃不吃的,她又不是吃的东西! 趁她分神,他一把将她搂住,嘴巴贴到她耳前,忍了又忍,不断告诫自己:还没成亲不能这样,不能吓到她,不能……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营里的人说的,什么怎么“调教”女子的论调来…… 不行,不忍了! 他一口就含住小耳朵。 迎儿只觉着自己耳朵呗什么湿漉漉软乎乎的东西包裹住,就像上次……瞬间手就软了。 她害怕得闭上眼,刚说“不要脸,小孩子还……呜……唔……”嘴也被堵上了。 郓哥儿只觉着二十一年来,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一刻的欢喜与满足。他终 分卷阅读152 于亲上她了!平时说话嘴挺硬的,原来亲上去也不硬啊…… 不止不硬,还是软软的,甜甜的……嗯,他方才一定是吃了什么东西。 具体是什么东西,点心还是零嘴,他又尝不出来,于是他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紧紧将她搂得靠近自己,嘴里微微用劲……迎儿觉着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进哥儿可要睡觉觉了?你姐姐哪儿去了?”翠莲推开大门,见乔家堂屋门是关着的,大闺女不在,她儿子可怜兮兮的在拍门,那门却岿然不动。 迎儿吓得一跳,后背出了层冷汗,使劲推开他,赶紧拿帕子抹脸和嘴唇,也不知道他是肚子饿还是咋的,她嘴唇都快被他吃了。因为受惊吓,脸上绯红一瞬间就退下去了,她平静了呼吸过去开门,谁知却是被他扣上了的。 这王八蛋,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把门锁上的?! 赶紧手忙脚乱打开,就见进哥儿仰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叫了声“节节”,嘴巴一扁一扁的,好像她再不开门,他就要哭出来了。 迎儿惭愧,赶紧一把抱起他,轻颠着问:“进哥儿可要睡觉觉?姐姐带你回去睡啊……”又忍不住红着脸叫了声“娘”,几乎是夺路而逃的狼狈。 翠莲一见这架势就明白过来了,笑着瞪了眼支支吾吾叫她“婶子”的少年,哦,不,已经是男子了。 “婶子别……别怪迎儿,是我……”男子红着脸不敢看她,这可是未来丈母娘啊,得罪了她,他的亲事不知道又要被谁搅黄到什么时候了。 “得了得了,我会同她爹说的。”具体说啥,是说今日的孟浪,还是说他们的亲事,她又不说了。 郓哥儿也不敢再问,只忐忑着等他爹回来。 果然,等他爹到家,一听他提要定亲的话也叹了口气:“儿子啊,不是你爹不帮你,俺都去提过三回了,他们家还说再等等,要不还是再等等?”汉子笑得不怀好意。 郓哥儿急了:“不能等了爹!你待会儿再去试试看,就说我下个月就要回来清河县当差了,总兵大人要将他侄女许给我了……”这倒是真的,邱广源看他少年有为,想要靠姻亲的方式让两家关系更亲近。但他明明白白说了自己在老家已经定了亲,不能言而无信。 至于定亲之事,自然是邱衙内给他作证了。 两年前武家搬家那次,他回去就给衙内说自己定亲了。 “定的谁?” “自然是表妹啊!” “哪个表妹?” “就是衙内上回见过的,在府门前找我那个。” 说好的大舅哥呢?!邱衙内捶胸顿足,怪他无声无息就先下手了。 第83章良缘 晚间,乔家父子俩提了满手的礼物上武家,将狗儿迎儿几个孩子撵回房,两家大人关起门来聊了半个时辰。 迎儿知道,这回的亲事是说定了,知道她爹娘和二叔会答应,也就没啥好担心的,安安心心在屋里陪弟弟玩。 没一会儿,翠莲来敲门:“迎儿睡了没?” “没呢,娘进来吧。” 翠莲一进屋,见儿子在闺女床上抱着个做工精巧的手炉玩得不亦乐乎,是她从没在人前用过的,就问:“这也是他买的?” 迎儿红着脸点头。 “好孩子,别害臊,咱们娘俩有啥不好说的。我就是上来问问你,他们家提亲来了,你有没啥要求的?” 迎儿红着脸摇头。 “不怕,你要有想要的只管开口,娘下去跟他们说,趁现在你爹还没应下来哩!” 迎儿故意打趣:“那就让我爹别应了。” 翠莲“噗嗤”一乐:“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人家等了你这多年,你要不应,他还不得把这屋顶给掀翻了?” 迎儿柳眉倒竖:“他敢?!” 翠莲也打趣她:“你说他敢不敢?再不答应,你爹都要撑不住了。不过看你这样啊,他以后怕也是不敢的。” 进哥儿竖着小耳朵听她们说话呢,此时听见什么敢不敢的,也不知道她们说什么,就下意识的“敢”的叫了一声,说得急了,还喷了一口口水出来,顺着白胖的下巴滴滴答答。 母女俩大乐,笑骂道:“哪都有你个小不点儿,要你多话,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说起吃里扒外,迎儿想起他今天跟着郓哥儿玩了一个时辰都不哭不闹,还真应了这个词了,吃着武家的饭,却帮着乔家做事! 以后都不想带他玩耍了。 “你对他没啥要求,那我就下去告诉你爹了啊,光不许纳妾和不许打骂于你这两条就够了。” 迎儿点点头,这是必须的。 郓哥儿本已经做好无论她提多么刁钻古怪的要求都点头说“好”的准备了,结果就这么两条?嗯,那自然是跪地起誓应下了。 武家也是看着他长大,没有不放心的,两家说定了,翌日乔老爹就请县里官媒来提亲。 武家跟着走个过场,收下乔家送来的纳采之礼——一对活的大肥鹅,给了他们迎儿的生辰八字,乔老爹拿去找先生算过,说是前世三生的好姻缘。当然,武家这边也拿了郓哥儿的去算过,都说好。 乔家“顺便”又就近算了个三月十八的订婚日子,两家人过了礼,等着八月十六,中秋后一天成婚就是正经亲家了。 过礼时,整个牛皮巷的男女老幼都出动了。 刘七挺挺胸膛,与有荣焉的高声吆喝,生怕大家听不见似的:“纹银六百两!” 众人惊呼:“嚯!我的乖乖哟,这么多银子的聘礼哪!老乔家啥时候发了,他儿子也不过是个从九品小官罢了,哪儿来这么多钱?”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郓哥儿可是总兵大人跟前的红人,那年跟着总兵北上可是冲锋陷阵得了头功的!” 直待那装银子的红木箱子全都抬进了武家院子,刘七脸上的得意都没放下来。这几年,他六个哥哥全都66续续成了亲,在清河县安下家来,有嫂子们管着,他想要从各个哥哥那儿拿钱,那是再不可能了。 他也着急啊,每月月钱越来越不够花,去两次二条巷就没了,喝酒误事扣钱,磨磨蹭蹭才上工,扣钱,算账算错了亏的金额得补上不说,还是要扣月钱……明明一起进铺子的几个哥哥都拿到三两银一个月了,他还在拿着不足一两的月钱。 也不是没想过再寻下家,但武家现在县里势可大着呢,听说武松不知走了什么关系,马上就要升县丞了,没准几年后就是知县了呢!就是跑到临清城他们都有法儿逮到他。 况且,他要敢跑,他几个哥哥嫂嫂也不会饶他! 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知道要听东家话了,做什么都跑在最前头,就为了表现积极点,让东家涨涨他月 分卷阅读153 钱……他也想要孩子老婆热炕头的生活了! 一面想,一面扯着嗓子喊:“聘礼二十六抬!” 众人又是:“嚯!武家这闺女可嫁得值了!” “我呸,就你那么点见识,武家什么身家你不知道麽?到底是乔家赚了还是武家赚了?” 有人不服了,估摸着是刚从外地来的,不知道内情,指着武家这座毫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院子道:“大兄弟莫不是说错了?就武家这么点房子,也值当不了几个子儿罢?乔家孩子以后可是大有前途的……” 众人这回可就哄堂大笑了。 有历来与乔家玩得好的老汉笑出来了:“哎哟我的乖乖,你怕是没上过街?见过县前大街最大那家绣坊吗?” 来人点点头。 “就是他们家开的。” “知道武大郎炊饼、武大郎铁铺麽?” “也是他们家的!” “还有那铺子后的大宅子,城南几千亩的田地,都是他们家的!” 那人听得双目圆睁,嘴都合不拢了!乖乖呀,怪不得说不知道谁家占便宜了呢,就这份产业,要不是他们家低调,那可是稳稳的清河县首富了! “这还不是全部哩,听说在临清城里还有铺子和宅子呢,只是咱们也没去过,不知道在哪里……反正武家舅子有商队,又去过西洋,武家老二吃公家饭,武家又只这么一个闺女,你说,这偌大的家业还不得……” 众人说得兴起,都在感慨武家的富贵。却不知他们能走到今日,是经历了何种不幸与艰辛。 不过,再也不会了!迎儿暗暗告诉自己,武家和乔家都只会越来越好,以前的屈辱与艰辛,全都一去不复返了。 果然,晚间吃过订婚酒,吃得满脸通红的郓哥儿趁着武家人睡下,又悄悄摸到迎儿窗外去。 “乖迎儿,开开门。” 那声音压得蚊子似的,但迎儿还是听到了,自从两家亲事一说定,他就没有一晚不摸来的。 “啥事儿?”她躲在门后就是不开。 …… 外头静了静,才听一声喑哑的“想你了”。 迎儿羞得狠狠踢了门扉一脚,王八蛋,越来越不要脸了! 刚开始还找借口,一会儿是东西落了,一会儿是有事要商量……今天居然啥借口都没了。 “这不是借口,这就是最大的理由。不能让我想你麽?”可能是吃醉了酒,也可能是三月的春风醉人,男子的声音里也带了酒意一般,迎儿只觉着自己脑袋都晕乎了。 像被酒气熏的。 “你好好说话。” “想你,你何时才能成我的妻?” 迎儿心口砰砰直跳,是啊,自己就快要成他的妻子了,他们会一起过日子,一起赚钱,一起孝顺老人,以后还会生儿育女,养几个像进哥儿一样的孩子。 那是流着他们两人共同的血的孩子,她上辈子…… 想到上辈子,不免又要想到那两年炼狱一般的日子,以前害怕接受郓哥儿的心意,总以为如果婚后生活都像那样的话,还不若不嫁人。 但这两年来,她眼睛里看见的,她爹和娘,说蜜里调油也不为过。 从来木讷寡言的武大,自从娶了翠莲后,虽也没多多少话,但二人间默契的眼神交流却是显而易见的。翠莲想要说什么,武大只消看一眼就能明白,她只消捶捶腰,他就知道马上给她请大夫来;她只消多夹哪个菜两筷,他就会默默的把菜碟子挪到她跟前去。 如若翠莲有事,他宁愿炊饼铺不开也要去帮她看绣坊……这种以她的事为重,自己的事永远可以后延的真诚付出,是迎儿从来没想过的。 就是翠莲,刚开始也会事无巨细的提点着武大,慢慢的,不消她提点,他就已经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人该拒绝,什么时候该花钱该走人情了。 迎儿以前以为她爹不会表达,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没遇上对的人。 下雨有伞,天黑有灯,两个人扶持着共同进步,让日子过得更好,这估计就是婚姻的意义吧。 况且,这半年来,翠莲虽不知她上辈子经历,但也在潜移默化的引导着她。最简单的灶上活计,她只要一得空都会手把手教她,比如针线活计,她也会耐着心提点她,就是夫妻相处之道,怎么利用女子优势化干戈为玉帛……就差房中术也说了。 这才是一位母亲,会教给她的。 迎儿感激不尽。 “诶,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男子靠在门上。 “哐当”迎儿突然拉开了门,郓哥儿一个不防跌进去。声响太大,左首第一间里的武松就“嗯哼”了一声,二人吓得噤若寒蝉,静静的等了许久,听那边没动静了,才敢蹑手蹑脚。 “我好欢喜,你就要成我的妻了。”男子抱住少女,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喃喃自语。 第84章圆满 从三月十八定了亲,到八月十六,乔郓哥又是掰着手指头过的,每过一天都是种折磨。 不过他的“痛苦”并没有困扰他太长时间,因为六月里,鞑子又南下了一回,又是杀到密州就安营扎寨,叫嚣着宋廷无人,让皇太后窦氏和小皇帝派曾经的云麾将军出马去。 但云麾将军已经带着全家老小去了福建,据说终生都不会再回京城了。皇太后连下三道懿旨急召侄子回京,就连小皇帝也被逼无奈的下了圣旨“请”他回来。 可云麾将军一口咬定不回了,再不会回京了,恰巧他夫人江氏又有孕在身,他明言不会弃妻女于不顾。闹得京里人心惶惶,都说小皇帝这回是作茧自缚了,当年他的皇位还是这位大表哥用血汗捍卫下来的,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要卸磨杀驴,但人家云麾将军也没给他“杀驴”的机会,察觉出苗头来,就自请下福建了。 据说一家老小在南边儿过得逍遥快活,谁还会再回去? 他不回去,朝廷可就苦了,西北军和辽东军都是窦氏一门的至交好友,就是单为云麾将军鸣不平也不肯出战,决心要给小皇帝点颜色看看。 没法子,小皇帝这回终于洗心革面晓得自己做错了,求到太后娘娘跟前,听说在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太后才想起来帮他召济南府的人马过去。 这次大家之所以敢这么放心的教小皇帝做人,就是因为鞑子来的人马不多,只是以前清剿时剩下的残留势力,算散兵游勇了。这种时候出征,可就是明摆着送功的机会了。 争着去的人如过江之卿。 而邱广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乔郓哥。他现在已经成邱家军下的三把手了,不止自己武艺高超,治下也颇有几分手段。 这样的机会,郓哥儿欢喜不已,也没写封信回家说一声,就自个儿去了 分卷阅读154 。 等他领了功回来,众人才知他又上了战场,一番责备与后怕自不必说。 且说清河县这头,自定了亲,迎儿就开始闭门不出的绣嫁妆。虽说手艺的话,肯定还是翠莲更好,但她觉着自己的人生大事还是自个儿动手才行,从四月里就开始准备了。 来仙儿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在家当少奶奶也闲不住,索性天天往武家跑,不是“我儿子今日又踢我了”,就是“我儿子说想吃杭州衣梅了”…… 用迎儿的话说就是“这母子俩又来骗吃骗喝”了! “诶你听说了没,县衙里当差的李家大官人,就是以前咱们去临清时你追着人家喊‘寒大哥哥’的,前几日也成亲了呢。” 迎儿一愣,李清寒……她这两年不怎么出门,即使出门也是带孩子,再没去过县衙前,还真不知道他的消息。 本来,他也算她少女时候萌动的对象了,曾经……是说曾经啊,在她还没明白自己对郓哥儿的感情之前,她也是有过幻想的。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了退堂鼓呢?大概就是她们搬家时,她鼓足了勇气邀请他,却又被他放了鸽子那次吧,那种明明有人生最重要的喜悦需要同他分享,他却浑然不当一回事的态度,终于让她认清,她在他心目中没有什么不一样。 再加上那段日子又被郓哥儿“穷追猛打”的纠缠,慢慢也就像忘了这么个人一样。 “哦?什么时候的事儿?” 来仙儿一脸古怪的望着她:“你居然不知道啊?娶的还是咱们认识的人呢,就是张大官人家的闺女,以前……” 哦,迎儿恍然大悟,是那位啊,曾经险些让来仙儿和杨宗保闹掰的小娘子。张大官人也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与李家倒是登对。 “他们怎么会走到一处去?” “谁知道哩!也许是媒妁之言,也许是咱们这样,情投意合的……反正咱们又不同他们玩耍,哪里知道他们私下有没什么深交呢。” 迎儿一听也是,她对李清寒也没啥了解,以前那些只不过是少女时代的一厢情愿罢了。 “进哥儿?你们见进哥儿上哪儿去了吗?”翠莲在楼下找孩子。 二人忙说过这么一嘴巴,也就不再提了,只出门来答应。 一周半的进哥儿已经会四处跑了,再不消人扶着抱着,趁人不注意,他自个儿就能偷偷爬到楼梯上去,等到处找孩子找不见时才发现他正在楼梯半中央“骑虎难下”呢。 现在也不知又跑哪儿去了。 几人院子里、堂屋、楼上回廊处叫了几声,半晌才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咯咯”笑声,俱松了口气。原来是跑乔家玩去了。 中元节后,迎儿百鸟朝凤的嫁衣就绣好了,用的上等杭州丝绸,绣线也是扬州过来的织金线,整套嫁衣下来,不说人工,光原料就花了近三十两银子。 想起上辈子,只是外头成衣铺子里几百文买了套红布的……因为买的大小不合适,她成亲当日就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在后来这也成为婆婆看她不起的原因。 这一世就不一样了,爹娘都恨不得拿银子给她缝一件了,让她看上啥料子啥绣线只管用,只她觉着,嫁衣也就成亲那日穿一回,以后终其一生再没上身的机会了,不值得花费太多。 即使有钱,也不是那么花的。 进了八月份,武家替她打的嫁妆也6续抬进家了。南京产的拔步床,大理石架底儿的双面绣屏风,江西来的花开富贵插瓶,胡桃木打的贵妃榻,楠木官帽椅和玫瑰椅,红木四仙桌和八仙桌各一张,雕花博古架和台架……甚至马桶、脚盆、水桶一套的“子孙桶”都齐备,更不消说日常的四季衣裳被褥,龙凤碗筷等物件了。 八月初五,郓哥儿终于从临清城回来了。隔壁乔家也敲敲打打又置办了一回家当。 因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家家户户都要过节,所以给迎儿添妆的都在十四这一日来了。一大早,迎儿先迎过李瓶儿孟玉楼等人,收了几样贵重首饰做压箱的,到了晚上又迎来来仙儿,姐妹二人夜话许久,最后是杨宗保来把媳妇接走的。 八月十五,姚家外祖和几个舅舅舅妈也来了,虽然就是嫁去隔壁,但姚家人还是都来送了一回。 晚间,等人都走了,翠莲红着脸把迎儿堵在房内。 “娘说吧,俺听着呢。” 翠莲红了脸,这丫头,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喏,这是给你的东西,你现在也能识文断字……自个儿看吧,有啥不懂的就问我。”说罢,翠莲自己背对着她,在她屋里坐了,果然一副要等着她请教的模样。 迎儿大惑不解,这是怎么了?她娘不也是识字的麽? 一面想着,就打开那木匣子,见里头躺了本米黄色的陈旧小册子,只成年男子巴掌那般大,封面已经被翻得磨出毛边来了……看来经手者众多啊! 只是,迎儿八个翻开第一页就闹了个大红脸,这什么鬼东西啊?! 只见第一页写了“性善广嗣”四个大字,她还以为是什么教人“通过行善而能丰子嗣”的经书之类,哪知道才往后翻一页就是两个并排站的小人,一男一女,那私密羞人之处都画得栩栩如生……也忒不要脸了! 她忙把小册子合拢,红着脸问:“娘也是,做甚要我看这些……” “好孩子,你明天要成亲就得懂这些才行,这都是人之伦常,天性本事罢了,你别害臊,不想看这个可以再往后看看。” 其实迎儿上辈子都知道,只是没有人教导,与那男人又每次都是“兵荒马乱”的折磨,她也知之甚少,或者准确的说,是还没有领会其中的妙趣。 翠莲又将册子塞她手里,鼓励道:“快看看吧,后面的更有趣哩!”说着还满面绯红的对她眨眨眼。 迎儿是相信她娘的为人品性的,见她这般鼓励,心想:或许后头就是些什么夫妻相处之道、御夫之术了,应该不会再有这种羞人的东西了? 于是又大着胆子往后翻了一页。 只见纸上的画面又变了,变成一个男子扑在床上只露出个后半身来,而仔细一看,男子身下还有个女子露出张脸来,再仔细一看,男子腰间居然还盘着双女子的纤纤玉腿? 迎儿的脸都要红出血来了,嗔怪道:“娘真是讨厌,做甚要看这东西!” “好孩子,别害臊,你仔细看,明晚估摸着也就是这样洞房了,先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迎儿红着脸侧过身去:“娘,我都懂哩!不消看了,都懂……” 翠莲不信,只当她仍是害臊,就小声道:“不怕,他们男子知道要如何行事,你只顺着他就成了。” “只是, 分卷阅读155 也别顺得太过头了,你们年轻人,难免生涩懵懂,粗心大意弄疼了你,你也别忍着,疼了就直说,不说他哪能懂?女子在这种事上也能尽情享受的,只是会有个过程……” 想到郓哥儿这两年愈发高大的身形,翠莲又道:“只是他年轻,难免不懂事贪欢,你要是熬不住了也要同他说,知道麽?别自个儿咬牙苦苦捱着,咱们不兴的。” 迎儿点点头。 说过这些,翠莲又让她仔细将册子给收好了,准备下楼。刚走了两步,想起闺女往死里对郓哥儿颐指气使的模样,怪道县里那些长舌妇要叫她“小泼妇”哩,女人要让男人听话的法子可多了去了,不止这一样啊…… “还有,若有啥事儿,你也别骂他,多好的孩子啊,县里多少人家眼睛都红了……只记得好好同他说便是。你别怪娘说话不中听,等明晚,若……疼了恼了,你也别打骂于他,只消说点软话,小意殷勤的求求他,效果还更好哩。” 这些迎儿就听进去了。 其实她也反思过,自己待郓哥儿确实是“泼”了点儿,本来有些时候可以不用泼就能解决的事,她就觉着对着他说不出那些软话来。 这种色厉内荏,硬要压他一头的气性儿,好像是从当初那一架就奠定了的。她骑在他身上,一点女子的矜持与娇羞都没有……还被众人传打断了他命根子! 嗯,不行,这个以后确实得改改了。 翠莲一走,她又想了许多,从他们相识,到一路陪伴着走来,他马上就是朝廷命官,她也有了自己的铺子和家业……他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一夜东想西想,压根没怎么睡着。 翌日,方到平日卖炊饼的时辰,下头院里就热闹起来,武家除了她所有人都起了,就是进哥儿也跟着叽叽喳喳的闹腾。 迎儿记着她娘说的话,今日够她折腾的,现在能多歇一会儿是一会儿。遂也就不起身,躺床上看着帐顶出神,以后嫁过去了,她就再不能睡这张床了。 好像现在看一眼就少一眼似的。 出了会儿神,又将今日要注意的事都在心内过了一遍,如何出门子,如何上花轿,如何游街,都过了一遍。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天亮,翠莲敲门把她叫醒的。 请来开脸和梳头的妇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赶紧收拾了下去,开脸的是姚家隔壁的妇人,家中高堂俱在,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人也生得白净喜气,一面笑呵呵的引着她说话,手下也不含糊,没多大会儿就将她面上的绒毛绞得干干净净,还一点儿都不痛哩! 完了净面匀脸,另一位年纪大些的全福夫人开始给她梳头。 老妇人一面梳,一面夸:“呀!大姑娘的头发可真好!老婆子梳了十几年的头了,从未见过你这般乌黑油亮的发质,一手还握不过来哩!平日定是保养得当,使了不少好东西罢?” 迎儿笑得眯了眯眼。女子哪个不喜欢被人奉承的。 “唉,也就武家这样的家业了,俺们外头小老百姓,哪里有这钱财和工夫来折腾……”巴拉巴拉,又绕回来对武家的奉承上。 迎儿和翠莲都笑眯了眼,谁有钱不喜欢被奉承啊? 待梳妆打扮好,太阳就准备露脸了。在上口脂前,翠莲又悄悄端了一碗面来与她,让她赶紧趁热先吃了垫垫底儿,待会儿可有德忙了,拜完堂才能有机会吃了。 刚吃完东西,就有小儿在门口欢呼:“新郎官来咯!新郎官来咯!” 进哥儿也被外祖母抱着,掺在孩子间,指着巷子口的一人一马叫“哥哥”。 众人大笑,逗他:“从今往后可不能再叫哥哥的,要叫姐夫了哦!” 哪知那小子却偏反其道而行之,一个劲的“哥哥”“哥哥”又叫了几声。 迎儿在屋内憋笑,跟了喜婆下楼去,先到堂屋里拜别父母和二叔,一想到夫家就在隔壁,一墙之隔,甚至乔老爹已经提议要将两家人中间那堵墙打一道门出来,到时候两家作一家,同现在只会更亲近,也就没多少伤怀了。 以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爹,现在啊,她爹有了妻子有了儿子,还有了二叔看顾,她再没有放心不下的。 喜婆见她只顾着“傻乐”,忙道:“大姑娘快拜别父母罢,从今往后就是别家的人了。”意思是提醒她可以声泪俱下的哭一场,越哭得大声越吉利。 哪知她是真的哭不出来啊! 于是,众人只得尴尬的给她盖上红盖头,扶了她出门,郓哥儿早已等候在那儿,赶紧上前来对着武家三个长辈“砰砰砰”磕头。 口称:“小婿乔家郓郎在此,承蒙岳父岳母大人不弃,得以将武氏迎儿许嫁于小婿,日后定当互敬互爱,同德一心。” 武大只红着眼“好好好”的点头,武松又当着众人面教导他一番,说什么迎儿在家没吃过苦,去了乔家后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他多包涵……意思就是反正我家闺女错了你也得包容。 郓哥儿答应得极为爽快! 开开心心接走了亲,迎儿方坐上轿子,进哥儿见姐姐不抱他,“自个儿进了轿子玩”,突然就委屈极了,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出来。 可能来客也多些,他还是会怕生,一面哭一面朝花轿张开双臂:“节节,抱抱!” 迎儿也不好得出来,只能寄希望于家人能将她哄好。可是他平日跟她惯了的,就是爹娘来也哄不好,只一个劲朝着花轿哭喊“节节,不走,乖!”意思是让姐姐别走,他会乖乖听话。 从一开始就没掉过泪的武迎儿,终于在弟弟的哭声中掉下泪来,还险些哭花了妆。 众人都哭笑不得,纷纷劝他:“不怕,你姐姐不走,她只是出去玩一会儿,待会儿就回来了,你去隔壁乔家找他就成。”说着指了指乔家大门。 进哥儿勉强听懂了,见是常去玩耍的隔壁,好像也不远哦……这才抽噎着止了哭声。 花轿由六人抬着出了牛皮巷,迎儿被他一勾,也难过起来,一会儿想着他自出生以来的点点滴滴,一会儿想到家里众人,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轿子游了些什么地方……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又抬回牛皮巷了。 炮仗一响,迎儿被扶下轿,由红绸牵着,跟着郓哥儿跨过火盆,进了乔家门。 她也看不见,只觉着喜堂内人满为患,吵吵嚷嚷的听不大清楚,迷迷糊糊的跟着司仪“夫妻对拜”,然后送入了洞房。 他们的新房设在楼上中间那间,她嫁妆里的拔步床已经铺上了,她只消安安心心的等着待会儿闹洞房就成了。 “乖迎儿,等着我,去去就来。”男子在她耳旁低语一句,就被他营里来的兄弟给叫走了。 分卷阅读156 迎儿知道,今日来的年轻男子众多,光他营里就来了二三十人,还有以前圆社里的队友,少说也是三四十人,够他招待的。遂也不管他那头了,让人去将进哥儿抱来,姐弟俩坐床上玩了半日。 谁知这顿酒却吃得格外的久,从下午吃到天都黑了,进哥儿已经玩睡着了,郓哥儿才被众人扶着回了新房。 就连拿喜杆揭盖头都“摇摇欲坠”了。 有几个汉子迎儿没见过,估摸着就是营里来的,都起哄“小乔今晚洞房还能不能行了?” 众人哄堂大笑,迎儿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心道:这些人果然够糙,他跟着他们铁定是学坏了! 待他们一走,乔郓哥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葱头和邱衙内把他扶进新房,借机又瞧了新娘子一眼,又恨不得再灌他几大碗酒。 真没想到啊,当年他们说迎儿的时候,他一副“这有啥稀罕”的表情,原来是要故意麻痹对手,自己好抱得美人归啊! 迎儿不知有这些官司在,上前谢过他们,把一滩烂泥的男子扶过去,也不许他上床,只先打了水来,故意粗着嗓子问:“还能自个儿洗漱麽?” …… 回答她的只有“呵呵”傻笑。 迎儿无法,只得亲自帮他拧了帕子,替他擦洗,又指挥着醉汉脱去喜服,替他擦了手脚。他个子有二叔武松高了,这两年在外头历练多了,身子骨也跟着强壮起来,早不是以前那个清瘦的少年了。 连带着脚掌也比常人大得多,她两只小手用尽吃奶的劲儿也掰不住,嘴里埋怨:“就不能少喝点吗,醉成这样,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喜事哩,就你这一滩烂泥,还怎么喜得起来……啊!你吓死我了!” 郓哥儿在她帮着脱衣裳时就醒了,只是酒吃得多,意识虽醒了,头脑却昏沉得很,浑浑噩噩的,隐约听得见她嘀咕。 前面那些也就算了,像什么洞房怎么“喜”这个问题……嗯,他已经想到无数种法子来“喜”了。 不用她操心。 “还怕你男人没法子洞房啊?”男子一面说,一面向她靠近。 迎儿红着脸骂他:“去去去,早醒了怎么不说话,还害我费了老大劲伺候你……” “不怕,待会儿我也费老大劲……伺候回来。”男子说得愈发不正经了。 迎儿跺跺脚,骂道:“你自个儿浑吧,我睡觉去了!”说着把帕子“啪”一声丢回水盆里,转身便走。 郓哥儿猿臂一伸,直接就搂到她腰间,一把就打横抱起……迎儿只来得及“呀”一声,就被放倒在床上,他可能真是喝醉了,手上没轻没重,摔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迎儿是最不会委屈自己的,立时就哼起来:“就不能轻点麽?摔得我脑袋疼。”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 郓哥儿听得骨头都酥了,顺着她的话说:“来,我看看,起包了没。”一把就将她脑袋勾过来,装模作样的在她头上看了看,又伸手揉了揉。 “是这儿麽?” “不是,你手放哪儿了?” “我看看,脸怎么这么红……” 迎儿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的唇舌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呜呜……酒臭……呜……”他酒喝多了,浑身的酒气,嘴巴里更是“重灾区”。 郓哥儿直接压在她身上,按住她乱动的手脚,暗骂一句“话真多”,嘴上却愈发用力,从唇到齿到舌,都被他狠狠的“洗礼”过一番。 迎儿被堵得喘不过气来,胸口也被他压得紧紧的,直觉肺叶都要被压得呼吸不过来了,使劲挣扎着捶了他两下,郓哥儿才终于放开她。 只不过,她才呼吸上一口新鲜空气,他就又凑过来……迎儿呼吸不过来又推她,他放开没多大会儿又卷土重来……如此往返,迎儿不知道他怎么就如此痴迷于吃她口水。 等他好容易喘着粗气停下来,迎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问他:“你怎么……如此……好玩麽?” 郓哥儿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道:“他们都说这是人间极美之事,果然名不虚传……”说着又盯着她被蹂躏得通红的嘴唇,咽了口口水。 迎儿见他又蠢蠢欲动,忙推他:“走开,臭死了,还不赶紧去洗洗!” “不要,我要你跟我一起洗!” 迎儿脸红,骂他不知羞。 “要知什么羞,我们是夫妻啊,夫妻就是要做这种事的,可是极乐呢,咱们待会儿试试就知道了,保准你尝或者一次就再忘不掉……”以后都天天追着我要! 迎儿拿起枕头打在他脸上:“胡说八道什么,你真学坏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咋样?现在我可是你名正言顺的男人啊,男人和女人不就那么点事……你还小,不懂那些事的乐趣,我营里的人都说了,那可是食髓知味,回味无穷哩!”理论上,他已经是个老司机了。 迎儿脸红过一会儿,也好奇,怎么她娘说的,他说的都跟她上辈子经历的不一样呢?大着胆子问:“真的?” 郓哥儿笑得不怀好意:“那是,待会儿你就知道我厉害了!他们都说我是天赋异禀哩!” “什么天赋异禀?”少女眼里闪着求知的光芒。 郓哥儿一顿,这可怎么跟她形容,那啥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啊,遂咬咬牙道:“乖乖等着,你男人待会儿给你瞧瞧!”说着一溜烟跑屏风后头洗漱去了。 迎儿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但又不好意思追着再问,只盼着他洗快些,洗完了赶紧来继续讨论“天赋异禀”。 当然,郓哥儿这澡也是洗得前所未有的迅速了,迎儿在这头听见“哗啦”的水声没持续多久,他就颠颠着跳上床了。 他钻进被窝,见她还穿着那身喜服,皱眉道:“怎么还不脱?不嫌热麽?” 迎儿扭捏一下:“你转过身去,闭上眼。” 郓哥儿早就猴急猴急的了,哪里耐烦再跟她玩这种纯情游戏,直接上手,道:“别耽搁了,我来帮你脱!” 于是,挣扎间,“刺啦”一声,她价值三十两银子的嫁衣就被撕开了!迎儿大急:“亲娘耶!这可是三十两的……呜呜……” 直到她脸又憋红了,郓哥儿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喑哑着嗓子问:“三十两咋啦?以后让你天天穿三十两的衣裳,锦罗绸缎给你撕着玩都行!” 迎儿一乐,她就喜欢有钱随便花的日子! 趁机问:“那以后家里的钱谁管?” 郓哥儿毫不犹豫:“这还用问,自然是你咯!”说着怕她不信,跳下床去,深更半夜开了门摸回他以前的房间去,拿了个锦袋过来。 “喏,这是我全部身家了,都交给你,让你做管家婆成了吧? 分卷阅读157 ” 若是旁的女子,早害羞着躲过去了,哪里会真要看有多少身家。 但,武迎儿不是一般女子。 “果真?快,拿来我瞧瞧有多少!”说着也不害羞了,在床上跑腿坐了,拿块帕子垫着,将锦袋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一样一样数起来。 “嗯,还不错嘛,银子有七八两,银票……二百两?!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要回来前,总兵大人赏的,营里兄弟祝贺的,下头乡绅贺仪……我嫌麻烦,兑成银票了。” 迎儿这才松口气,拍着胸脯道:“还好还好,可别官还没当上就先贪污了……嘿嘿,你可要当个清官啊,知道你前任的张团练怎么下马的麽?” “就是贪污受贿啊!咱们县里都传遍了。” 郓哥儿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他的事儿可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京里政治博弈,窦家又赢了一回,窦家赢,意味着杨提督就输了,依附于杨家的张家自也就完蛋了。 不过——“管他怎么着呢,管好你男人就行了,不是想知道天赋异禀麽?来给你瞧瞧……”后头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了。 迎儿果真收了钱,满眼好奇的看着他。 只是——“喂,咱们说正经的,你做甚脱裤子?!” “喂,说好要看天赋异……啊!你耍流氓!” “嘘,小声些,当心左邻右舍都听见,明天整个牛皮巷都知道你男人天赋……”迎儿捂住他的嘴。 武迎儿觉着,终其一生,她都无法直视“天赋异禀”这四个字了! …… 一炷香后。 “你看完我,该我看你了!”男子不满,他上上下下都被她目光“逡巡”遍了,她还好端端的穿着亵衣亵裤,这不公平! “我没啥好看的,反正你营里肯定有人说过的,就那样呗!” 郓哥儿听见外头的更鼓,心头一堵,这八月十六都过完了,他还没洞房上呢!不管了! 想着就强行上手,像剥荔枝壳似的,剥了两层,露出她里头鲜嫩的肉来…… “怎么这么白?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脑回路清奇的武迎儿,一面躲闪着,一面嘀咕:“废话,当然是吃炊饼长大的!” “嗯,确实,确实是又白又大的炊饼!我得先尝一口……呜……” …… 夜很深,情也越来越浓。 只是,乔郓哥发现,他的妻子也太娇气太咋呼了,一会儿嫌他手劲大了捏疼了他,一会儿嫌他动作太快了她承受不住,一会儿又嫌他……真是什么都有他嫌的,又哭又闹…… 但,他就是爱极了她这个模样,她愈是手脚并用的踢打他,他愈是想要狠狠的收拾她,调教她,让她尝尝他的“厉害”。 于是,迎儿终于发现,在床上,色厉内荏那一套终于不再对他有用了。 “好哥哥,好哥哥,快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不敢了。” 郓哥儿心内愈发酥痒,这可是少见的温声软语啊,他喜欢!为了想听更多的温声软语,他愈发大力…… 于是,最后,迎儿发现,在他的新婚丈夫身上,软的硬的都吃不开了。 翌日,迎儿直睡到太阳高照才醒,身旁早已没了人。 她揉着快断的老腰,刚穿好衣裳,门就被拍响了:“节节,节节,懒懒,屁股!”意思是姐姐真懒,睡到太阳照屁股。 郓哥儿无奈,他这位小舅子……也太黏他媳妇儿了,分开一晚都不行,她既然喜欢孩子,那他就要快些给她个孩子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都化身一夜三次郎…… 当然,努力耕耘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才三个月,迎儿就怀上孩子了。 清河县牛皮巷里,日子富足,岁月静好。 而他们的路,还长。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