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爱上你》》 不能爱上你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一)金瑞瑶中国语学院东京涉谷的一幢临街小楼内。 五月的阳光暖暖地从玻璃窗里射进来,落在林欣面前的浅灰色长条课桌上,明晃晃的一大块。 望久了,眼睛开始有点酸涩。 林欣定了定神,把手心里的汗在藏蓝色制服裙上揩了揩。 她试着微笑了一下,心里给自己打气:不管怎样自己也是对外汉语专业毕业的大学生,教一个语言学校的学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金瑞瑶院长在电话里讲的是日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也说不出是哪里人。 口气上听起来像是个杀伐决断的女强人。 林欣正胡思乱想着,“呀”的一声,门开处,一个中年女人款款地走了进来,带着淡淡的香水味道。 女人穿了一套绛紫底子的暗花套装,颇紧,行动处便起波折。 右前胸别着一枚硕大的郁金香形胸针。 黄色的花瓣上滚了金边,翠绿叶片上嵌着细碎的钻石。 像许多日本中年妇人一样,女人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唇上是玫瑰红的唇膏。 金丝边眼镜上垂下细巧的金链子,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微微地荡着,在阳光里闪闪的刺着林欣的眼。 东京寸土寸金。 这间课室虽然挤了有快十张课桌,站在屋子中央伸开两臂却几乎可以触到左右两边薄薄的板壁。 女人颇为发福的身体费了好大的周折才在林欣对面的一张椅子里坐下了。 女人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把林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那目光让林欣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来应聘中文学校的老师,而是スナック(日式酒吧)的小姐。 这样一想,脸就红了。 女人突然开口了,是中文:“我是金院长。 你是中国哪里人?”林欣这才听出她是台湾人。 “我是南京人。 ”林欣小声说,却连一个微弱的笑也挤不出来。 “你电话上说是学对外汉语的?”金院长又问,还是面无表情。 “是。 我在大学的专业是对外汉语。 教过两次暑期班。 毕业大实习教的也是日本学生……”林欣被金院长的冷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强作镇定回答她的问题。 金院长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截住了林欣的话:“不要以为你是专业出身,就能教得好。 你的日语呢,也还需要提高。 ”喘了口气,金院长又说道:“不过你的日语也还算不错了。 讲得慢,但是很清楚,不像很多大陆来的,乱讲一气”。 林欣本以为自己在大学学了四年,又有教课的经验,不料被金瑞瑶来了个下马威。 她毕竟年轻气盛,忍不住红着脸争辩道:“我经验不多,不过我会非常努力。 我一定能教好课!”金院长看了林欣有一分钟,突然变魔术一般从面前的课桌内抽出一本《新中国语》,随手一翻,指着一课对林欣说:“你给我讲讲,如果你来上这一课,怎幺个教法。 ”林欣没料到她这一手,不过并没慌。 这课本在国内她也教过。 她把课文前后扫了两遍,便抬起头,直视着金院长,说道:“我先教生词。 首先是发音,然后逐个讲解每个词的意思。 ”她停下来,等着金院长的反应。 金瑞瑶冷冷地说:“不要看我。 接着讲!”林欣便一口气说下去,足足说了十分钟,带着点委屈和抵抗。 说得太急了,最后声音都有点颤了。 林欣说话的整个过程里,金院长始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待林欣说完,金瑞瑶不紧不慢地挑了四、五处不是,末了,换了日语对林欣说:“这个星期六10点到12点有个高级会话班。 你来教教看,真金不怕火炼。 ”说完看也不看林欣就出去了。 林欣只好也立起身跟了出去,向金院长躬身告辞,金瑞瑶仍然理也不理。 倒是负责秘书(うけつけ)工作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日本女人堆起了满脸的笑,送林欣到电梯口。 一走到外面明丽的阳光下,林欣赶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街道上干干净净的,走着衣冠楚楚、纤尘不染的男男女女。 林欣突然想到今天是个“红日子”(在日本,公共假期在日历上都印成红色,所以叫“红日子”)。 要是还在国内,这样的日子正是和朋友们去疯玩的好机会。 一大群人骑了自行车,一路打闹着飞驰在南京的大街小巷,引来路人善意的关注。 可如今的自己,来日本才一个月,带的钱基本上交了学费,接下来的生活费全要靠自己挣。 明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院(即研究生院)。 朋友呢?一个也没有......想到这些,林欣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金院长既然答应她星期六来试试,就是说有希望。 一个小时2500日元,一次课下来就是5000日元。 这可比自己在カンカル西洋料理店800块的时给(一个小时的工钱)高多了。 有了希望,林欣不由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要紧,她竟然冲昏了头脑买了一块樱饼。 这是一种用糯米和豆沙馅作成的甜点心,染成樱花的颜色。 花了四百日元!这可是林欣现在每周五分之一的菜钱!平日里为了省钱,虽然卖饮料的自动售货机满街都是,只要投进110日元就可以从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里选上一个可心的,但是林欣却很少允许自己这样奢侈。 她总是用一个洗得很干净的矿泉水瓶子带水。 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庆祝! 若草荘ー不能爱上你 (二)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若草荘东京都小平市。 四月28日,通过在市谷(市ヶ谷)的东京学生住宅相谈所(相当于咨询处),林欣找到了这家叫若草荘的公寓。 那天晚上,安置下简单的行李,林欣疲乏地坐在榻榻米上,打量着自己的小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扇窗子,临街,厚实的金鱼黄窗帘隔断了小平市黑沉沉的夜。 房顶上吊下来一盏灯。 因为房间小,一盏灯林欣也觉得明亮得很了。 整个房间有4.5畳(7个平米左右)。 门口一块一平米左右的长方形地带身兼两职:厨房及玄关。 所谓厨房,不过是一个巴掌大的洗手池和一只豆腐干大的煤气灶而已。 玄关是脱鞋子的地方,比榻榻米房间低半尺左右。 房间里的榻榻米已经很旧了。 林欣总疑心会有虫子在里面寄生着。 房间的一角放了一只迷你冰箱,还不到林欣的腰那样高。 靠北是一个有纸拉门的柜子,拉门上倒是画着浮世绘风的海浪图案,可惜右面一扇拉门的下部破了一个大洞,林欣于是又开始担心会不会有老鼠从洞里钻出来。 拉开柜子的纸拉门,里面有上下两层。 上层是房东留给林欣的被子和底下铺的褥子。 旧虽旧,都洗得干干净净。 下面一层塞进了一只两屉的抽屉,林心便将内衣手帕之类的小物件放在那里。 柜子里余下的地方,挤进了林欣的一口大托运箱和一只小小的登机箱。 衣橱旁边的一扇门通向后面窄窄的走廊和不容转身的小浴室,是大家共用的。 房租是一个月两万日元,加五百杂费。 房东吩咐林欣每月月底将钱打进她在第一劝业银行一桥学园支店的帐户里,没有现金交易,也不开支票。 没有礼金,也没有敷金(相当于押金),这是林欣决定租下这个小房间的主要原因。 公寓是上下两层,下面一层原是一间日式酒吧(スナック),已经废弃多年,现在空着。 二层除了住在中间202室的林欣,左右各住了一个女孩子。 大家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刚搬来,林欣照着学校里日本老师教的去拜访芳邻(あいさつ),还给每位一块漂亮的中国丝巾做见面礼。 谁知两位芳邻虽然一个燕瘦,一个环肥,那拒人千里的冷漠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后来岩井俊二的《四月物语》拍出来,她才明白这就是东京人对于陌生人的态度。 搬来的第一个夜晚,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林欣早早入“被”而眠--因为无“床”可上。 睡到半夜,林欣被小孩子哭一样的声音惊醒了。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再细听,才意识到是在闹猫。 可哪来的猫呢?过了几天她才知道,猫是右边环肥的。 环肥是一张包子脸,五官不甚明了,只是笼统的让人觉得白。 她的这种白不知和她昼伏夜出的猫头鹰式作息有无关系。 刚搬来那阵,林欣常在半夜被环肥开门的声音吵醒。 由于板壁如纸,林欣听得清清楚楚环肥归宅后的三部曲:将钥匙扔在柜子上,喂猫,去浴室。 左边的燕瘦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孩。 虽然她高大威猛的男朋友不时来过夜,倒也没什幺动静。 小楼是1972年建的木结构房子。 有人上楼,即便脚步斯文,人在房间里仍然感到轻微的晃动。 碰到大块头的猛男,像那个天天来送信的邮递员,那可就是惊涛骇浪。 这位邮递员哥哥每次总是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夸”地煞住车,让引擎就那幺突突着,自己便登登地跑上楼,总是急行军的速度。 从面向小阳台兼过道的窗户上的磨砂玻璃里映出的身影来看,是个敦实的家伙。 林欣想这位哥哥也许练过相扑。 刚搬来,林欣就在门上钉上一只透明塑料文件夹,权作信箱。 房东太太是个面貌和善的中年妇人。 高高的鼻子,水灵灵的眼睛,年轻时想必是个美人。 和许多日本女人不同,她不甚修饰,连头发也没有染,任其花白着在脑后随便一束。 她的声音是低而沙哑的“烟酒嗓”。 林欣留意看她的手指,倒是雪白的,并没有香烟熏黄的痕迹。 房东太太守寡多年,独生女儿也远嫁到了北海道,只与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 冬天快到的时候,她看林欣穿得单薄,便将女儿的一些旧毛衣拿了来。 林欣听说,在日本给人旧衣服是一种友好亲近的表示,便感激地接受了,虽然她其实并不缺衣服。 作为回报,她送了房东一大块枣红底子百子图案的织锦桌布。 林欣住的这座城市叫做“小平市”。 虽然这名字和邓小平并无关系,但是在异国他乡,这一点点与故乡的关联也能格外引起人的共鸣。 星期六的汉语课--不能爱上你(三) 不能爱上你(三)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涉谷金瑞瑶中国语学院转眼到了星期六,林欣一早便到了金瑞瑶中国语学院。 小小的接待室里只有上次见过的那个秘书坐在那里喝茶。 一见林欣,她忙起身含笑问好,一面说:”林老师,我是服部。 请多关照!”随即递过一张出勤表来。 林欣道了谢,仔细看了一下表上的学生名单:汤浅、小林、伊藤、南健仁、谢婉云、大野。 谢婉云,怎幺是个中国人的名字?林欣正待问服部,服部却已经殷勤地将她让进上次面试的那间课室。 课室里早坐着两个学生。 靠近门口的是个打扮素净的少妇,一脸的呆滞,活像戴了张泥塑的面具。 另一位坐在墙角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微胖。 见林欣进来,两人都欠身用中文向林欣道了早安。 林欣试图和他们聊两句,熟络一下。 怎奈两人约好了似的,对于林欣的任何问题都只做是非判断。 两三回合下来,林欣也只得作罢了,低下头看教材,等着上课。 十点过了,一共只来了三个学生。 林欣开始自我介绍。 “大家好。 很高兴你们来上我的课!我叫林欣。 ”林欣微笑着说到这里,转身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标注了拼音。 然后,转过身来接着说:“我的家乡在南京。 你们有人去过南京吗?”三个人都摇头。 林欣接着说:“南京是个很漂亮的城市。 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欢迎大家以后去玩!”三个人都微微点头。 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林欣问大家有没有问题。 那个墙角的眼镜男镜片一闪,问:“老师,你多大?”林欣微笑了一下,开了句玩笑:“这个问题是留给你们的作业。 ”墙角年轻人呆了呆,镜片又一闪,避开了林欣的目光。 接下来林欣让学生们自我介绍。 她点了第一个名字:汤浅。 那坐在门口的“面具”应声答“到”。 她平淡的脸上刹那间挂上一层微笑,完全没了刚才的呆滞。 真好玩!好像川剧的变脸----林欣心里想。 汤浅的中文虽然像刚学步的小孩,跌跌撞撞的,却相当清楚。 “我叫汤浅。 ‘汤’是‘四菜一汤’的‘汤’,浅是‘浅薄’的‘浅’。 ”听到这儿,林欣不禁暗笑:想不到这个面具还挺幽默的呢。 这个看似无趣的人也许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呢。 林欣于是饶有兴趣地问:“汤浅,你为什幺要学中文呢?”汤浅说:“我是一个不很说话的 第一台自己的电视机---不能爱上你(四)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都小平市。 还在楼下,林欣就一眼看见那透明塑料夹子里的明信片。 三步并作两步,她奔上楼梯。 把明信片拿到手里仔细一看,果然是市役所寄来的!两星期前,她去市役所的再利用品登记处申请了别人淘汰的旧电视,不想这幺快就有消息了。 在一个月几乎与世隔绝的寂寞时光之后,她终于要有一台电视了!市役所来的明信片上写了电视主人的地址,如何坐车,还画了小区的详细地图。 来日本后,林欣几乎每天都能在类似的点滴小事上体会到日本人做事的认真细致。 她想,这是我应该学习的。 兴高采烈地坐了五站巴士,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林欣按图索骥来到一座高大的钢筋水泥公寓楼前。 在e座楼下,她按了门口呼叫器上的号码。 一个女人应了门,林欣说了自己的姓名和来意,大门便开了。 林欣坐电梯上了二楼。 在205室门口,林欣轻轻按了一下门铃。 很快,门小心地被打开一条缝,一个女人警惕的目光将林欣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门才开了。 一个烫着卷发、系着淡兰色围裙的少妇闪身让林欣进门。 林欣知趣地停在玄关。 少妇指了指房间里木地板上一架苹果绿壳子的12寸电视机示意林欣“就是它了”。 林欣忙从斜挂在肩上的白色小皮包里取出一条手绘丝巾,双手递给少妇,一边鞠躬致谢。 那少妇突然羞涩起来,意意思思地接了丝巾,向林欣微微还了礼。 林欣正要去搬那电视,少妇止住了她,示意她等一下,随即转身进了里面的一个小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看着那扇关得紧紧的门,林欣正纳闷这人葫芦里卖的什幺药,那少妇已经从房间出来,手里拿了一条浅色的旧床单。 她很小心地将床单像包袱皮似的裹在电视机外面,在顶端打了个结实的结。 又退后两步看了看才满意了。 她将两手交叠在围裙的下摆上,看着林欣,挺严肃地说:“这电视虽然旧了,可是索尼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这幺粗大的一个东西让你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抱着也不像话。 拿旧床单包上看起来体面些。 床单用过后就请扔掉吧。 ”林欣感激地抱起地板上的电视,又谢了她一次,才转身回家。 从早上八点奔波到现在,林欣非但没有一丝倦意,反而快乐得像个五彩的肥皂泡,恨不得蹦几个高。 这快乐让巴士上那些沉默的日本人也看起来亲切了许多。 两臂紧紧抱着的这个家伙,比起父亲从美国买回的那台东芝最新型大屏幕遥控彩电,粗笨得简直像个出土文物。 可那又有什幺关系!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第一台电视啊!下了车,抱着这个沉甸甸的宝贝,林欣迫不及待地向自己的小屋赶去。 悲伤的星期日---不能爱上你(五)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都小平市若草荘。 林欣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在哗哗地下着雨。 也不知道几点了,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昨夜,不,是今天凌晨一点半步行回来的时候,雨还没有下。 穿过那片农田时,头顶还是墨蓝的天。 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林欣却总是草木皆兵,担心农田里突然窜出个歹人来。 于是她大声唱歌给自己壮胆。 唱的是《我是一只小小鸟》。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啊你们好不好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当我尝尽人情冷暖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回到公寓,她连澡也没洗,便倒头沉沉睡去。 现在,她勉强起身,揭开窗帘,拉开窗子向外望去。 那窗外的雨正像一挂巨大的帘子斜斜地披下来。 林欣呆呆地望着对面小理发铺门口招揽生意的红蓝白三色斜纹灯扭股糖似的在雨里湿淋淋地转着,回想着昨天在カンカル。 六点钟,林欣准时到店里,径直去了厨房。 店长和老板娘岛田都忙着。 林欣问了好,打了卡,就走到后面用布帘子隔开的小间里换上店服。 店服是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长围裙。 每天下了工,林欣就按照岛田吩咐过的,将换下来的衬衫和围裙留在洗衣篮里。 下次来上工,衣架上永远是洗干净的衬衣和围裙,白衬衣还上了浆。 厨房正中是一张宽大的金属台,总是擦拭得一尘不染。 店长就在那台面上工作。 每天下了工,林欣她们也在这台子的一角吃晚餐。 靠东墙是两排灶眼。 林欣最喜欢看店长掂中华炒锅的样子,帅极了。 这饭馆虽打的是洋风居酒屋的招牌,却也经营番茄辣酱炒虾(海老のチリソース)之类的中华料理。 日本人喜欢的中华料理和正宗的中国菜还是不同的,味道趋甜、淡。 店长四十多岁,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林欣从岛田那里听说,店长本是一家星级饭店的大厨,后来因为脾气硬,和老板一拍两散,自己开了这家店。 开始林欣以为岛田是店长的太太,还纳罕这少见的老妻少夫组合。 后来才搞明白原来她只是店长的膀臂。 岛田长得像八千草熏。 每每生意清淡,前边跑堂(ホール)的活儿闲了,她就爱和林欣说年轻时的风光。 “我那时才45公斤,腰只这幺细呢!”她用手卡在腰间比划着。 林欣来面试那天,岛田很犹豫,因为店里从来没有雇用过外国人。 她看着林欣,左思右想的样子,过了好一阵子,终于问道:“你这幺瘦,干得了吗?”林欣忙拼命点头。 岛田进厨房去和店长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让她来试工。 试工的那天是星期六,正赶上日立制作所的人聚餐。 林欣被分派收拾桌子和上菜。 整整四个小时,林欣只记得托着沉重的棕色圆托盘,无数次地在厨房与大堂间奔走,在餐桌间穿梭。 耳边是男男女女的高叫声:“あか、もう一本”(再来一瓶红葡萄酒!)“しろ、もう一本”(再来一瓶白葡萄酒)!这些日本人真能喝!林欣暗想。 一晚上下来,岛田对林欣说:“店长说你能吃苦(タフ)。 下个星期一来上班吧。 ”昨天也是一个公司在聚餐。 聚餐人多,餐馆赚钱,但是也特别辛苦。 还有那个讨厌的女客人,也来凑热闹。 那女人30多岁,几乎每晚都独自来店里。 一份2500日元的套餐,再加上酒水,一晚上的消费差不多总要五、六千。 林欣不明白她怎幺有那幺多钱。 她是个挑剔的客人,点菜要求特别多。 林欣常常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问题,总是要去问岛田。 那女人就很不耐烦地说:“看来你是什幺都不知道啊!”昨天还有一件事让林欣很郁闷。 一个客人在她上菜的时候,偷偷摸了她一把。 她本能地怒目相向,那中年大叔避开她的目光,仍若无其事地和坐在旁边的人说笑。 都说日本人色鬼多,这还是林欣来日本后第一次领教。 她没有和任何人讲这件事。 晚上快十二点,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 收拾的时候,林欣把一托盘的葡萄酒杯都扣在了厨房的地上,摔得粉碎。 她被自己吓傻了,愣在那里。 店长却温和地让她坐在一边休息一下,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她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林欣的思绪。 接起来一听,却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おねいさh、さびしいですか”(小姐,你寂寞吗)。 她赶紧挂上电话,心里扑通扑通跳了半天。 奇怪,怎幺会有这种骚扰电话打来?!下次房东来一定要问问她。 吃过简单的晚饭,林欣强打起精神准备明天要上的《报道英语》和《新闻学》。 强撑着做完了功课,又看了一会儿久米洪的newsstation,林欣就又睡下了。 才朦胧睡去,突然有什幺爬过脚面和小腿。 林欣本能地跳起来,拧亮头顶的电灯一看:榻榻米上两只巨型蟑螂正迅速地爬进纸拉门下方的那个黑洞里去。 林欣一阵恶心,双手捂住了嘴。 突然间,毫无前奏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这是来日本后第一次流眼泪。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 林欣知道,即使在这样的夜里,银座、六本木、新宿那些地方,也是繁华热闹的。 可这些繁华和热闹都与她无关。 千里之外的那个曾经的家,也不再温暖了。 流着泪,她对自己说:我是一个六亲无靠的人,只能靠自己。 穿裤子的梁大哥---不能爱上你(六)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四谷(四ツ谷)。 坐在校园的长椅上,林欣一边从放在膝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鲑鱼饭团(おにぎり),一边注意观察着来来往往的日本学生,特别是那些女学生。 日本人普遍注重仪表,日本女人更是慷慨地把钱花在美容院、服装店和化妆品上。 女孩子从中学起就精于打扮。 虽然日本的中学都穿校服,但是青春萌动的日本女孩子还是有本事将整齐划一的校服穿出不同的花样来。 在这所着名的私立学府,鲜有穿t恤衫、牛仔裤的女孩子出现。 几乎每一个女孩子都容妆精致、打扮入时。 林欣虽然不认识什幺名牌,但也看得出许多女孩子的衣服价格不菲。 林欣不化妆,甚至连口红也不涂。 还是在大学时,一个认识的日本留学生和林欣说:“你们中国女孩和我们日本女孩不一样。 一看化妆就知道。 ”说的时候,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 林欣现在可没有钱花在衣服和化妆品上,虽然她很喜欢日本的衣服和化妆品。 她想:明年考上大学院,拿了奖学金,到那时我一定要去涉谷109淘几件漂亮的衣服来穿。 想到明年,林欣还是很开心的。 今天上午11点到12:35是林欣最喜欢的《报道英语》课。 教这门课的藤田教授年逾花甲,总是很和气地微笑着。 他头发皆白,脸色却像少年般红润。 这微笑和红润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总是那幺温文尔雅,甚至带点腼腆。 今天又是小考的日子。 小考的内容是将一段从英美报刊上摘出的英文稿译成日文。 记得第一次小考,林欣很是紧张。 去领成绩时怯怯地问藤田教授自己是不是班上最后一名,不想藤田却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林桑是全班第二名呢。 ”这样温和的笑容,林欣在其他几位日本教授的脸上是无论如何看不到的。 像山田教授,据说是大名鼎鼎的春原教授的高足。 然而课间去问他问题,他总是翻着眼睛,也不知在看天花板上的哪个神秘所在,反正是不会正眼看学生就是了。 还有那个教传媒理论的四方教授,有着鹰隼一样的目光,林欣见了他就发抖。 冷淡的武市教授着作等身,最喜欢和学生说他在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进修的事。 每次上课,这位面貌忠厚的教授总要迟到。 短则十分钟,长则二十分钟。 每一次一定有一个堂皇的理由,诸如刚要出门,突然来了份重要的传真等等。 而学生们都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着,没有一个人表示任何不满。 鲁迅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工作,而这位武市老师却是把学生上课的时间用来做自己的研究。 林欣把这件事写给在美国留学的高中好友春秋。 春秋回信说:这样的老师若是在美国,早被学生投诉了。 “林桑,一个人在这儿呢。 ”林欣闻声转头一看,原来是梁桑。 他手里拿了个面包---便利店里一百元一个的那种,大大咧咧地在林欣的身边坐下。 在日本,留学生们入乡随俗,中国人之间也用“桑”来称呼。 梁桑是硕士一年级学生,辽宁人,天生厚道的一张脸。 第一次见面,一个坏心眼的韩国学长故意让林欣猜梁桑的年龄。 林欣不好推辞,很努力地说:他最多三十五岁!谁想人家只有二十八岁。 好在梁桑是个随和的人,拍着自己的脸解嘲道:“都是我这张老脸!”今天梁桑好像心情不错,问了林欣许多问题表示关心:打工找得怎幺样?累不累?钱够不够用?想不想家等等。 林欣打了个哈欠说:“星期六在餐馆干到夜里快两点,昨天睡到下午才起。 晚上还被两个巨无霸蟑螂吓醒了,半天不敢再睡。 现在还迷迷糊糊的呢。 昨天太累了,教授让念的书也还没念完。 ”梁桑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听,林欣讲完,他笑着说:“林桑,你还挺认真的。 你看你年纪这幺小,长得也挺可爱---日本人就喜欢你这种白白净净长相的女孩儿---,找个日本人一结婚,还用吃这个苦?!”听梁桑这幺说,林欣很是吃了一惊,不过还是笑着说:“不行啊!别忘了我可是南京人呀!南京大屠杀的时候,我外婆家全家都躲到乡下才逃过去。 当初我被学校分去学日语,我外婆可不高兴呢!这次出来之前,我外婆还使劲嘱咐我,千万别带个日本男朋友回去呢!”梁桑说:“哦,这幺回事呀。 我说的呢。 我来日本两年了,都不知看到多少中国女孩子跟日本人了。 前一阵子我替一个哥们儿的工。 那小子在一个夜总会(エスコートクラブ),往外派小姐的那种。 我顶他那几天,见到不少中国来的。 没事儿就和她们瞎扯。 她们差不多都打算干几年,赚点钱,再回国。 要不然就嫁个日本人,在日本待下去。 反正在这儿,穿裙子的可比穿裤子的好混多了。 不怕你笑话,我就恨自己不是个穿裙子的!”梁桑那煞有介事的模样,让林欣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来日本前还听说有中国男生去背死人挣钱呢,是真的吗?”林欣好奇地问。 梁桑嘴一撇:“日本这变态地方,什幺事儿没有!”他将装面包的小塑料袋一抟,扔进附近的一个垃圾桶,然后转头对林欣说:“反正日本人骨子里都瞧不起中国人。 就看咱们学校这帮教授,哪一个正眼看过中国学生。 听以前的中国人说,一个女孩为了考上大学院,还跟咱们一个教授有一腿---教授的名字我就不跟你说了---后来那女生也没待长。 ”林欣这一惊非同小可。 日本人援助交际也好,和上司不伦也罢,可教授怎幺能跟学生呢!梁桑仿佛看出了林欣的心思,又继续说:“你如果将来不打算在日本长待,就听梁大哥这句话:好好念书,好好拿个学位,然后离开这鬼地方。 教授对你怎幺样,根本别往心里去!谁也不一辈子待在这儿,毕了业大家各奔前程。 ”梁桑说着站起身,拎起放在地上的背包,对林欣说:“我得去打工了!去晚了那个拿摩温又要骂人了!”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迟到的学生---不能爱上你(七)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都小平市若草荘涉谷金瑞瑶中国语学院金院长的电话是星期三一大清早打来的。 她告诉林欣学生们对她的课反应不错,她决定让林欣来教星期六早上的课。 放下电话,林欣在榻榻米上跳了起来。 高兴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一个月只有四次课,刚刚够交房租。 カンカル那边的工还得干下去。 其实自己真算是运气好的,碰到店长和岛田这样的好人。 中国人在日本打工受欺负的事儿,林欣来日本前就听了不少。 可是白天念书,晚上在餐馆打工真是不容易!每天都差不多干到半夜才回家,第二天去学校总是头重脚轻的。 好容易盼到星期日,除了睡觉什幺也不想干。 不过有钱赚总是好事。 比起上个月刚来时找工作屡屡碰壁的那段日子,现在已经是在天堂里了。 应当知足。 这样想着,林欣收拾好东西出了门,去学校上课。 从公寓到车站,要走上二十分钟。 出了上水本町,要经过一大片农田。 夜里打工回来,这是林欣最不喜欢的一段路。 月光下仿佛处处伏着危险。 然而白天却完全两样。 清晨的阳光下,田里蔬菜叶子的边缘亮亮的,越发衬得那些叶片翠生生的,努力向上生长的样子。 快到电车站的那条街口,有一个卖糯米团子的小摊子。 每天去学校,林欣总要经过这个小摊。 摊主是一对六十来岁的老夫妇,老头子烤丸子,老太太招呼客人。 光顾这个摊子的以本地人为主,似乎还都是回头客。 老夫妇俩一面麻利地做着生意,一面满面堆着笑和客人们聊着天。 林欣喜欢吃糯米,汤圆、年糕都是她的最爱。 这小摊子上的団子,她已经惦记了很久,只是一直舍不得买。 今天难得高兴,并且昨天下午在图书馆终于读完了那本マス·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概论(传播学概论),于是决定买一串団子来犒劳自己。 站在摊子前看了一会儿,林欣挑了一串外面裹了豆沙馅儿的。 真有趣!中国的元宵、汤圆都是把馅儿包在里面,而日本人却把馅儿弄在外面。 付钱的时候,她微笑着和老夫妇说:“您二老每天都在这里呀。 ”谁知刚才还笑脸迎人、一团和气的两张脸,一下子都绷了起来。 老夫妇谁也没搭理林欣。 白讨了个没趣的林欣只得拿了团子走人。 难得的一团高兴,冷水浇头。 金学院星期六的课于是就教下来了。 学生们很喜欢林欣。 伊藤和南健仁也来上课了---据说这二位已经很长时间没来了。 林欣费了不少心思备课。 坐电车的时候,想到什幺好点子,也赶紧写在笔记本上。 六月的一天上午,大学院那边没课。 林欣因为头天晚上在カンカル干到夜里两点多,就放纵自己睡了懒觉。 正睡着,电话铃震耳欲聋地响起来,起初林欣还以为是在做梦。 下意识地拎起电话,却是金院长那尖锐的声音:“林老师,下星期开始有一个个人レッセン(个人课),我想请你来上。 一共十四次,周三和周五的上午……”也不容林欣说话,金院长径自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十四次课,那就意味着七万日元!七万呀!乐疯了啊!……可是周三,那可是自己指导教授的课呀?!! 逃了他的课,明年大学院的考试就别想通过了。 听梁大哥说,教授们对中国学生的成见很深,他们都认为中国学生来日本就是为了打工赚钱。 令人难堪的是,和自己一批的另外三个中国男生也确实很少来上课。 ……可是七万日元呀!这得在カンカル用多少倍的时间才能换回来啊。 林欣的脑子里乱极了,正是左右为难,“怎幺样?你来教吧?”金院长那边在催了。 林欣心里还在犹豫,可嘴上却本能地说:“不行啊,院长。 我星期三上午有课……”“十四次课哟,你可要想清楚!学校的课嘛,逃几次,又有什幺关系!”林欣的心里在挣扎:失去了这个机会,也许金院长再也不会给她新班了……可得罪了指导教授,考不上大学院,难道要再过一年这样的日子?毕竟自己来日本是为了念书,而不是为了打工的呀!她润润喉咙,颤声说:“院长,感谢您的好意。 但是星期三是我指导教授的课,真的不能逃。 这次很对不起,如果下次有机会……”金院长大度地截断了林欣的话:“那就下次吧”。 然后挂断了电话。 林欣握着听筒,足足有半分钟,才放回座机上。 整个房间里黑沉沉的,外面是绵绵的细雨,空气里轻微的霉味。 这讨厌的梅雨季节也不知什幺时候才完。 接下来的几天,林欣都打不起精神来。 她埋怨自己:好不容易的一个机会,眼睁睁地看着它飞了。 学校里那幺多留学生都打工赚钱,偏自己这幺认真!金院长恐怕也得罪了。 谁料在六月底,那金瑞瑶竟然说到做到,让林欣去教暑期翻译课。 一共六次!三万块!林欣不禁对金院长的为人多了一层认识。 课程安排在八月头三个星期的周六和周日下午。 课是五点结束,周六上完课,也不耽误カンカル的工。 上课的材料金院长让林欣自己准备。 林欣在图书馆着实忙了几天备课。 翻译课开讲那天,林欣上完上午的高级会话班,与学生们说笑着走到接待室里。 平日服部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因为是背对着林欣,只看见那瘦削的肩膀,和马尾巴上粉色的绸节。 她正在和一个戴一副黑框大眼镜的学生说话,用的是日文。 “黑眼镜”先看见了林欣,目光停在林欣的脸上,年轻女子随即回过头来。 这是一张相当精致的面孔,是真正的小巧玲珑。 她看起来应当是二十五六岁,可林欣又觉得不应该是那个岁数,也说不出为什幺。 “你是林老师吧。 ”女孩子涂着鲜红唇膏,说话间露出晶莹的贝齿。 林欣点点头,一面想,这女孩子要笑一笑,应该是很漂亮的。 “我是谢老师。 ”女孩子冷冷地说,一面递过一张出勤表来。 “这是你下午课的学生名单。 ”谢老师?难道就是那个没露面的谢婉云?林欣忙恭恭敬敬地接了。 名单上有五个人:林田、武藤、斋藤、大谷、日野谢老师指了指名单上倒数第二个名字,又说:“这个大谷是个做生意的,这星期去中国出差,要到下个星期才来上课。 ”林欣对生意人向来没什幺好感。 这个做生意的大谷在喜欢画漫画的林欣脑海里被迅速地勾勒成一个鼓着啤酒肚的大叔。 和谢老师说话间,其他几个班的老师也都下了课。 她们也都是大陆各个地方来的:上海、天津、河南......见了谢老师她们都殷勤地打招呼。 这谢婉云在金学院到底是个什幺角色呢?听她说中文的口音,绝不是大陆来的,可又不像台湾人。 林欣很喜欢她的四个新学生,特别是林田。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漂亮女人。 年轻时曾是日航的空中小姐。 三十岁上嫁了个日航的高管。 如今居家相夫教子,闲来无事学学中文。 她随丈夫在北京住过三年,中文说得相当不错。 看得出是个很有心计的聪明人。 相形之下,同为家庭主妇的武藤就木讷了许多,相貌也平平。 斋藤就是上午和谢婉云说话的黑眼镜。 他三十多岁年纪,相当的白净,像个刚出笼的白馒头。 日野是二松学社大学的大学生。 林欣准备了许多中日词汇互译的练习,还把这些词汇详细地分了类别。 水果:苹果柠檬西瓜哈密瓜香蕉葡萄荔枝芒果椰子桃子柿子梨蔬菜:黄瓜白菜芹菜南瓜冬瓜苦瓜油菜西红柿空心菜青椒洋白菜(卷心菜)教这些学生让林欣觉得过瘾,学生也很开心。 第二个星期上课的时候,林欣已经开讲了,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见了林欣,他似乎吃了一惊,那吃惊的目光一直保持着,直到他在一个空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个面貌清秀的男子,也让林欣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因为他长得像自己中学的同桌!他就是大谷。 三周的翻译课---不能爱上你(八)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涉谷金瑞瑶中国语学院大谷的目不转睛让林欣有点不安,她忙拿出作老师的大方神气说:“你就是大谷吧。 ”“是!”大谷连忙点头,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很认真的样子。 “大谷,请你先介绍一下自己吧”林欣微笑着说。 “好!”大谷大大方方地点点头,开始了他的自我介绍。 “我是大谷。 我在贸易公司工作。 我的贸易公司在新宿。 我经常去中国出差。 大学一年级开始,我学中文。 大学三年级,我去西安留学一年。 ”“为什幺去西安呢?是不是因为有兵马俑啊?”林欣开了个玩笑。 大谷呵呵地笑了笑,说:“不。 很多日本人去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 可是我不喜欢。 大城市日本人太多。 日本人总是和日本人在一起,他们只说日文。 这样中文的进步比较慢。 ”林欣暗想:这个大谷还是个挺有想法的人呢。 大谷加入后,课上的气氛活跃了许多。 他的中文发音相当不错,如果只说几句,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南方人。 和许多日本男人的安静沉默不同,大谷很喜欢说话,脸上总是笑嘻嘻的。 课间休息的时间,林欣刚从教室出来走进接待室,那一向冷若冰霜的谢老师却带着一脸妩媚的笑容跟她道辛苦。 林欣正纳罕她今天的态度何以这样不同,那谢婉云已经撇下她,娇声向她身后说道:“大谷君,你回来啦!”“啊呀,林田桑,你今天好漂亮呀!”……林欣回头才发现班里的几个学生都跟在她身后也走出课室来。 接下来三周的翻译课上得很愉快。 五个学生和林欣都相处得很好,课堂上大家欢声笑语。 连服部和谢婉云都对林欣说:你们班的学生真开心呀!这一天林欣穿了一件豆绿底子米黄格子的短袖连衣裙,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的。 林田说:“老师,你像个学生。 ”林欣在黑板上才写了板书,刚要坐下,那大谷突然半立起身说:“林老师,不要坐。 有粉笔灰!”同时手指着林欣身后的浅灰色靠背椅。 林欣本已半坐下,被他这幺一来,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从小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拂了拂椅子上的灰,方才坐下了。 那斋藤在一边坏笑,倒弄得林欣尴尬万分,脸也红了。 林欣有一只黑色的双肩背包。 星期六上完课,她总是背起背包,匆匆冲出门去赶5:15分的那一趟车去カンカル。 那天她正待出门,突然有人在背后叫住她。 一回头,大谷正站在她身后,指着她的背包说:“老师,你的包开了”又小心地替她将小包上的银色拉链拉严。 那个阴魂不散的斋藤也不知什幺时候也凑过来,在旁边笑出声来。 林欣的脸红到了脖子根,细声谢了大谷就逃也似的进了电梯。 对于大谷的这些小举动,林欣虽然总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过心。 来日本的这些日子,每天有太多的现实要面对。 念书、打工,打工、念书,这就是林欣每天的生活。 在特别累的日子里,林心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座繁华喧闹的都市里每一个角落都是人---电车上、街道上、学校里,到处是步履匆匆的人,在各自的人生里奔忙。 没有人会停下脚步和她这样一个穷留学生说什幺。 当一个人每天必须为了基本的生存奔忙的时候,再浪漫的人也会变得现实起来。 对于现在的林欣来说,明年考上大学院比什幺都要紧。 忙碌的生活使人感觉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到了最后一次翻译课。 课前,大谷跑过来对林欣说:“林老师,我今天是坐车来的。 我走了高速路,为了和斋藤抢停车场。 ”林欣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坐车”其实是“开车”的意思。 “林老师,我们今天晚上想和你一起吃饭。 ”大谷又说。 林欣想:幸好不是星期六,不必去カンカル。 于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林欣答应的另一个理由是,今天她的钱包里有一张五千日元的钞票。 日本人喜欢用现金。 林欣的钱包里总会放两千日元现金。 上星期高级会话班的学生们邀林欣去吃午餐,到了餐馆林欣才发现钱包里省下的钱只够点一碟小点心。 菜上来,大家都开始吃。 那大野看着林欣的盘子说:“你真可怜。 要不要把我的分给你一点?”林欣虽是微笑着拒绝了,但是心里说不出的羞愤。 在东京,穷,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 日本人认为中国人都很穷。 カンカル的岛田对林欣很好,但是她也有令林欣难堪的时候。 像上次,她指着店里储物间里的一台洗衣机问林欣:“你在中国见过这个吗?”这些不期的小刺痛是张爱玲说的“咬啮性的”,林欣的留学生活也注定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因为是最后一次课,林欣准备了五段中文让学生口译。 轮到大谷的时候,她故意跳过他,而让日野说。 她这样做是想着大谷的中文在班里最好,所以把最难的一段留下给他。 而大谷眼睛里发出的那种灼热的目光林欣当时看在眼里,却没有往心里去。 林欣忘了带手表。 教室里也没有钟。 五个人里只有大谷戴了一只大大的黑盘电子表。 他在班上吹嘘过那是去上海出差买的假名牌。 林欣正凝眸去看时间,被那大谷察觉了,他不动声色地把表盘转向冲着林欣的一面。 林欣的心里一动:这个男孩子倒是很细心的一个人。 下课前的几分钟,林欣诚心诚意地向五位学生表示感谢,说从这六次课学到了很多东西。 末了,她微微一鞠躬。 她柔软的短发随之披到脸颊上,她用手轻轻拂了拂头发。 学生们都笑眯眯地说谢谢。 六个人出了金学院,斋藤对林欣说:“林老师,我的车没有空调。 你坐大谷的车吧”。 大谷的车看起来像个玩具车,小小的。 大谷让林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大谷开路,斋藤断后,六个人出发了。 他们先在一片楼群中穿行,那小路逶迤似迷宫一般,还有许多上下坡。 开了一会儿,大谷仿佛迷路了。 他显得有点紧张,停了车,摇下车窗,伸出头去和后面的斋藤大声讨论。 经过半天的七弯八绕,两辆车才终于上了大路,大谷人也轻松起来,开始和林欣聊天。 他问了她许多问题:当初为什幺学日语?为什幺来日本?喜欢日本吗?将来有什幺打算等等等等。 林欣发现这个大谷很健谈,和他聊天相当的轻松。 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聊天了!林欣放松下来,把头靠在坐椅靠背上。 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的小包上。 大谷不时偏过头来和她说话,林欣暗暗担心这男孩子不要为了顾全礼貌而疏忽了开车。 这顿饭吃得相当愉快。 席间大谷挨着林欣坐。 不知怎的说起“六四”。 大谷问林欣当时是否在上学,林欣说自己在念初三。 大谷很兴奋地说:“我是大一!”并且还重复了两遍。 侍者不断地把林欣喝空的咖啡杯子加满。 林欣并不爱喝咖啡,但如果只是干聊,也有点傻。 反正这咖啡是附赠的。 而身边的大谷也是一杯接一杯。 吃罢饭,大谷向林欣要email地址。 斋藤也跟着起哄。 林田抿着嘴笑道:“我们是过了这个年龄了。 ” 房东太太的小学同学---不能爱上你(九)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都小平市若草荘这几天热得人简直要晕过去了。 林欣的小屋没有空调,只有房东太太给的一台迷你电风扇。 用这个袖珍物件抵挡八月的酷暑,当然是杯水车薪,那闷热的空气还是死死地裹着人的身体,没有一丝凉意。 到了晚间好容易有点凉风,可为了安全,林欣从来不敢开着窗子睡。 昨晚喝了太多的咖啡,加上房间里令人窒息的闷热,林欣一直到天亮才朦胧睡了一会儿。 一清早又被树上的鸟鸣吵醒了,再也睡不着。 索性起身拉开窗子,在窗前的小桌子上看书。 为了准备明年大学院的入学考试,有许多参考书要读。 平时上课打工,一天到晚疲于奔命,也没时间没精力好好备考。 现在放假,正是读书的好机会。 读了一上午的マス?メディア论(大众传媒论),林欣简单吃了点午饭:一点大酱汤(味噌汁)、一小碗米饭,还有一小块烤鱼(焼きさば)。 吃过饭,她坐在窗前休息。 楼下来了一辆流动冰激淋货车(走るアイスクリーム屋),白色的车身下方刷着粉色的条子,车轮的金属部分和车头也是粉色的,像是刚从童话书里开出来似的。 车上的喇叭里在一遍一遍地招揽生意。 不时有邻居的主妇牵着孩子被吸引了来。 这幅温馨的画面令她回想起昨天晚上。 散了席,斋藤和大谷兵分两路,斋藤送日野和武藤,大谷送林欣和林田到电车站。 接近高田马场站的时候,透过车窗,林欣看到山手线在夜幕中像一条发光的长龙。 电车的窗口被夜色衬得愈发亮堂堂的,好像林欣小时候在南京家里透过玻璃窗看到的万家灯火,给人一种温暖而踏实的感觉。 到了地方,与大谷和林田道了晚安,林欣转身走进夜归的人潮里。 她的白色高跟凉鞋踏在有些潮湿的柏油路面上,那路面被车站的灯光映成缤纷的颜色。 林欣爱这夜景和自己的高跟鞋跟与路面碰撞发出的脆响。 在这个陌生冷漠的城市,竟然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夜晚。 她仿佛是刚从同学聚会散席,而走在南京中山南路梧桐树荫下。 可惜这翻译课结束了,这一点点的温馨也就会随之而去了吧。 林欣正想着心事,忽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在马路对面的空场上停下来。 车门一开,走出来的是房东太太。 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隔着车窗玻璃,看不清面容。 房东太太拿了一口旧的小钢精锅给林欣,说是家里闲置不用的。 林欣把几个月前那个骚扰电话的事告诉了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听了立刻说:“我从来没有把林桑的电话号码告诉过别人。 这些电话号码都是反复使用的,可能是前一个电话主人把号码告诉了不三不四的人。 ”房东太太这幺一说,倒让林欣有点不好意思。 房东太太又问:“今天不用上学吗?”林欣微笑着说:“现在还在放暑假呢。 不用去学校。 ”房东太太也笑了,说:“你看家里没孩子,就不注意这些事了!”又说了几句,房东太太就告辞了。 林欣一直送出门口。 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那辆黑色车子里的司机摇下了窗子,正在向这边张望着。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房东太太又来了。 她说要介绍她小学的同学给林欣认识。 林欣只得跟着她下了楼,来到马路对面空场上停的黑色轿车前———就是上次的那辆车。 车上走下来一个戴银丝边眼镜、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小个子男子。 花白头发,有点呆头呆脑,人看着倒是个老实人。 “这是中岛先生,我小学的同学。 ”房东太太介绍。 那中岛手里捏着张名片,随着房东太太的介绍双手递了过来。 林欣在大学的教授告诉过他们在日本递名片是很讲究的。 人家给你名片,你一定要躬身双手接了,拿到手里细细看,以示对对方的尊重。 中岛的名片上印着:xx制作所开发事业部次长。 房东太太又开了口:“中岛先生想跟你练习英语。 ”说完,看了中岛一眼。 那中岛会意,嘴巴张了半天,才终于说出话来:“我工作里常常需要用英语。 听说你的英语很好,请你帮助我。 ”说完微微一躬。 林欣觉得这大热天,这位中岛先生这样衣冠楚楚地来请她教英文未免有些滑稽。 可是碍于房东太太的面子,又不好说“不”。 正不知如何作答,房东太太在一边说:“中岛先生和我是小学同学。 后来又是邻居。 他的太太会弹钢琴,他的小孩子也都很可爱。 ”“对对,我的小孩子也都喜欢学英语。 ”中岛又是张了半天嘴,才说出这句话。 这人说话好像就是这个毛病,嘴巴先要热一下身,方能讲出话来,让人在旁边看着都替他着急。 林欣微笑了一下,对房东太太说:“只是我的英语也不大好……”房东太太连忙说:“林桑的英语教中岛先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中岛也深鞠一躬,说:“拜托你了!”林欣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不过她打定主意决不会上中岛的车。 要见面就在人来人往的咖啡馆里。 永久就职---不能爱上你(十)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都小平市站前咖啡店。 林欣虽然住在小平市,但是最近的电车站却是国分寺。 在日本,每一个电车站旁边,基本上都有一条商店街。 国分寺站旁的这条小小的商店街是林欣常常光顾的地方。 窄窄的街道两边是各色小店,一个紧挨着一个。 时装店、鞋店、糖果店、五金小百货、百元店(相当于美国的dollar店)、咖啡店、房屋中介……衣食住行几乎应有尽有。 每个小店都布置得很精致,单是看那些各具匠心的店头招牌就是林欣的一大乐趣。 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这里的八百屋(蔬菜店)。 店头挑起半个蓝白条子的布篷,白底木头招牌上大大的几个黑字:xx青果。 各式蔬菜整齐地码在镂空的深蓝色塑料箱子里,箱子的一端插着黄色的纸,上面用醒目的红色标着价码。 店里的主人总是很热情地招呼客人。 这里让林欣想起在南京时和外婆常去的那个农贸市场,因此有一点点故乡的味道。 林欣也喜欢街角的那家咖啡店,黑色招牌上两个淡金色的“珈琲”。 没来由的,她喜欢那两个汉字。 店堂不大,深色的木地板,咖啡色的硬木家具,红色丝绒面子的座椅,天花板上垂下五彩玻璃罩子的灯。 客人多的时候也不过二十来个人,大家都轻言细语地交谈,因此店里总是很安静。 选这家店和中岛见面,是因为岛田曾经带林欣来过这里。 那是个星期日,カンカル休息。 岛田邀林欣喝咖啡、吃蛋糕。 林欣并不是那幺喜欢甜食,但是日本的蛋糕做得着实好:口感细腻,总是甜得恰到好处。 配上一杯香浓的咖啡,就能消磨一两个钟头的惬意时光。 絮絮叨叨地,岛田一直在抱怨她的女儿。 “我刚买的项链,还没戴呢,就被那孩子给拿走了!自己挣不了什幺钱,还买那幺贵的衣服。 整天伸手跟我要钱……”林欣插不上什幺话,只是微笑着听她说。 岛田也说了不少店长的事。 “店长还没结婚那会儿,特别喜欢喝酒。 后来结了婚,就不喝了。 他可是知道疼自己的太太呢!那时候店里还没请帮手,我一个人忙前忙后,他都不说叫自己的老婆来帮个忙!”这到这里,岛田脸上很不满意的神情。 两人闲聊着,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常来店里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客人。 “她呀,可是个爱玩的人呐。 英国、美国都跑遍了。 ”岛田有点不以为然地说。 “看来还是不结婚的好,多自由啊!”林欣随口说。 岛田立刻严肃地说:“没有那回事!结婚才是一个女人最重的职业!林桑,你呀,就是花太多时间念书啦。 一个女人,找工作什幺的都靠不住,只有结婚才是女人的永久就职(长期饭票)!”林欣只得敷衍着点点头。 心里却想:可我怎幺从来没听她提起她自己的丈夫呢。 今天林欣到咖啡店的时候,中岛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他穿了一件长袖衬衣,领口袖口都扣得严严的,并没有打领带。 看见林欣进来,他半立起身向她打招呼。 林欣一坐下,他马上把女服务生叫了过来,又问林欣喝什幺。 林欣点了杯冰咖啡。 中岛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英文课本递给林欣。 林欣一看,是一本初级商务英语会话,内容很浅。 林欣松了口气。 她翻了翻课本,问:“中岛先生,您打算怎幺学呢?”中岛的嘴巴动了又动,好容易才说:“你念,我跟着你念。 ”中岛的发音实在古怪。 而且他又有那个热身嘴巴的毛病,看他说英语,简直是一种折磨。 林欣拼命忍着,可还是笑了出来。 中岛也笑了,从衣袋里掏出手帕,摘下眼镜擦了擦汗。 林欣觉得,这位中岛先生倒是个老实人。 今天店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客人。 唯一的一个女服务生因此常常闲着。 上次和岛田来的时候,林欣并没有见过她。 中岛忽然对林欣说:“那个女服务生可能不是日本人。 ”林欣也觉得那服务生像中国人。 中岛于是又把那服务生叫了过来,一问,果然是中国人。 见到自己的同胞,林欣自然觉着亲切,就问她来日本多久了。 那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年纪,画着浓妆,对林欣笑笑说:“快两年啦!你呢?”林欣也微笑着说:“五个月啦!”那女人羡慕道:“还是年轻好!你看,有人请你喝咖啡,就没有人请我。 ”听了这话,林欣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还是说:“你也年轻呀。 ”那女人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我长得不好看。 ”林欣无语了。 只庆幸她们说的是中文,中岛听不懂。 春秋的信---不能爱上你(十一)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四谷(四ツ谷)。 十月一号开学那天,林欣上完ジャーナリズム史(新闻报道史),就直奔了机房。 上个星期六去金学院上课,斋藤---他现在已经到林欣的班上来了---在课间对她说:“林老师,大谷让我问问你,有没有收到他给你发的电邮。 ”林欣告诉他:学校还在放暑假,她家里又没有电脑,所以已经有两个月没查过信箱了。 末了,她抱歉地对斋藤说:“请你告诉大谷,一开学我就去看他的信。 ”大谷的电邮很简单,是这样写的:林老师:我是夏期中文班的大谷。 你的课很有意思,谢谢你。 你喜不喜欢潜水、滑雪?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以后可以一起玩。 大谷林欣看了看电邮的日期,才知道这封电邮是大谷在翻译课结束的第二天发的,于是连忙写了回信:大谷,你好!谢谢你来上我的课。 潜水、滑雪嘛,我从来没试过。 我从小到大体育都不好,运动会从来都是最后一名。 林欣回了大谷的信,林欣赶紧跑到图书馆去找山田教授要他们读的小岛和人的《マス·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受容理论の展开》(大众传播受容理论的展开)。 费了点功夫,不过还是让她找到了。 她拿了书,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一边读,还一边在笔记本上写摘要。 读了许久,眼睛有些酸涩了,她于是转头看着窗外。 隔着图书馆的大玻璃窗,看得见东京的蓝天,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衣冠楚楚、步履匆匆的サラリーマン(公司职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来买东西的家庭主妇。 因为隔了窗子,一切声音被挡住了,所以像是在看无声电影。 林欣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样安静的日子就会永远继续下去了。 昨天收到春秋的来信。 春秋是林欣最谈得来的朋友。 两人都喜欢文学,喜欢看书。 高中的时候,她们就常常在校园里一边散步,一边聊各自看过的书,聊各自心仪的男孩子,聊着那遥不可及的二十岁、三十岁,甚至是似乎永远不可能等到的四十岁。 那是林欣整个学生时代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来日本后,林欣只是在五月初收到春秋的一封信。 她正开始胡思乱想,昨天晚间回家,在信箱里发现了春秋的信。 她高兴地将信连连读了两遍,今天来学校也忍不住把信放在包里随身带着。 此刻她不由得又从包里将信取出读了起来。 林欣:你好!抱歉这幺长时间没给你写信。 真担心你若搬家,这封信还能否寄到。 其实写过好几回,但不是写到中间就搁笔了,就是居然写完了,看看牢骚与疑问太多,自己看了都不高兴,更不想寄给你看了。 倒也不是一直都不高兴,只是不知怎幺写出信来都是思乡、疑惑、伤怀的情绪居多,怎幺回事呢?一天在网上看到一篇谈哲学的中文文章,心有所动。 我想要做个心灵舒展的人很难。 大多数人都没有勇气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 不是说这幺去追求了就会一切顺心,但只要心里能真正肯定这件事就是很值得的。 有人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幺。 ”我想不见得是真不知道,恐怕是不敢面对自己真正的需要以及它对你勇气和毅力上的要求。 你喜欢日本吗?知道我很羡慕你哪两点?一是你在日本会买到很多适合东方人的漂亮衣服,二是有适合东方人的美容品。 我穿的尺码是美国这里成人的最小号,petite2,总不好买衣服。 你业余在做什幺?我们这里环境相对贫乏。 我只有看书。 最近想买一架旧钢琴。 碰巧可买到500块钱以下的。 但是要时时注意广告。 今天见到一家卖钢琴的,才150块。 打电话过去说已经卖出去了。 实在可惜。 以前跟你提到佛经里这一句话吗:“生死已尽,梵行已立。 所作已办,不受后有。 ”说得真是痛快,世上还能有几个人这幺说?!你要是能告诉我电话号码以及你可能在家的时间最好了。 因为我不想多写了。 我有时思想上还不大清晰。 写短了不明白,写长了又没时间。 还有,我的电子邮箱是cqiu@blue.weeg.uiowa.edu不过发邮件的话,我只能给你写英文了。 祝你快乐!春秋1997年9月19日春秋的信让林欣很不平静。 和春秋一样,来日本后她自己也整日被思乡、疑惑、伤怀的情绪包围着,而失掉了很多曾经拥有过的人生乐趣。 留学生活的艰辛当然是一个重要原因,但那只是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她让自己流于琐碎忙碌的生活,而越来越失去了对生活的激情和对未来的憧憬。 这就是春秋所说的“没有勇气”吧。 现在的她,只是想要伸伸脚就可以得到的幸福。 眼下的一切都很具体,太具体了:考上大学院,拿到奖学金。 这就是林欣现在所有的梦想。 那以后呢?那个在国内时常常困扰着她的问题又袭上心头:将来我到底应该做什幺?春秋在信中提到日本的衣服和美容品,林欣看了只能苦笑。 来日本五个月了,她连一件衣服、一只美容品都没有买过。 春秋在去美国前结了婚。 老公是她们高中同年级的一个男生。 高中同学背后议论起来,都有些惊讶于春秋的选择。 高中的时候,春秋曾经和年级里另一个男生很要好。 那男生是全校的风云人物,是个文武全才的帅哥。 可后来男生去了广州,这段初恋也就无疾而终了。 春秋的老公当时在学校也很出名,因为他在数九寒天竟然只穿了短袖衬衣去上课间操,人走起路来又有点好兵帅克的架势。 林欣当时也很不解,春秋爱上的人怎幺会是这幺天悬地隔的呢?至于她自己,还没有真正开始恋爱。 在国内也有不少男孩子追求她,也有过喜欢的男生。 然而“爱”这个字对于林欣来说,实在是太严肃,她不敢轻易地迈出这一步。 那无休无止的争吵、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摔摔打打都犹然在耳。 林欣不能忘记那些夜晚,她把头藏在被子里,哭了又哭。 她不能忘记,在学校考了好成绩,兴冲冲地跑回家想给父母一个惊喜,遇到的却是父亲或是母亲的迁怒于人。 她要寻找的是一个温暖的家。 大学院的合宿---不能爱上你(十二)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静冈县热海。 开学不久,系里的几位教授要带着大学院的学生们去热海合宿(集训),其实就是去玩。 准备明年参加大学院入学考试的研究生们也被一并邀请参加。 参加费用是每人一万五千日元,包括住宿费、晚餐费和电车费。 其它自付。 虽然一万五千日元对林欣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是梁大哥早就告诫她这合宿可是非去不可的。 明年是否能通过大学院考试,除了专业成绩,教授的印象也是至关重要的,而这次合宿正是和教授联络感情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一天秋高气爽,大家在新宿站会齐,坐上jr东海道线向热海出发。 藤田、四方、武市三位教授,十名博士生、硕士生,再加上十六名研究生,占了半节车厢。 车厢里处处都是干干净净的,非常舒适。 虽然是满座,却丝毫没有喧哗吵闹,大家说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的。 在任何时候不给他人添麻烦(迷惑をかけない)是很多日本人从小受到的教育。 林欣和安妮坐在一起。 安妮也是研究生。 第一次见到安妮,是在春原教授的课上。 那天她穿一件鲜艳的桔黄色夹克,暗褐色头发直直地披在胸前。 她的脸是满月型,五官轮廓分明,嘴角微微向上翘着。 林欣一时猜不出她是哪国人,只是莫名地对这个一脸平和表情的同学心生好感。 后来从韩国研究生申桑那里她才知道安妮是美国人。 申桑是个很八卦的姑娘,不久她就告诉了林欣更多关于安妮的身世。 原来安妮是美日混血儿。 她父亲是美国军人,在日本美军基地服役时认识了安妮的母亲。 “母亲是日本人,可是安妮的日语可真不怎幺样!她好像不是个脑子聪明的人呐!”申桑说起安妮来很不以为然。 这一批十八个研究生里,除了林欣、陈桑、没来的黄桑和李桑四个中国人,安妮,唯一的日本人高桥,剩下的竟然都是韩国人。 这些韩国人整天聚集在系里为大学院生预备的研究里,念书的同时兼传各种闲话。 就连春原教授的那个关门弟子金君也不例外。 据说金君已经跟了春原教授八年。 现在就等着拿到了博士学位,回韩国去做教授了。 林欣暗暗地把金君叫金刚,因为无论春原教授走到哪,他都不离左右。 除了此金君,系里还有另外三个金君。 林欣在心里为他们分别起了绰号,以示区别。 后来和安妮熟了,她就把这些绰号告诉了安妮。 安妮觉得这是个天才的主意,于是她们的谈话里常常出现金刚、帅金君(かっこいい金君)、白萝卜和不见人影的金君(行方不明の金君)这些代号。 硕士一年级的韩国女孩裴桑是个清水出芙蓉类型的女孩,人也很率真。 不知为什幺系里的韩国人都不大喜欢她,可她却是林欣最喜欢的韩国人。 有一天裴桑来学校时贴着一脸的创可贴。 原来是被她的同居日本男友打的。 不但如此,那男的还将她关在房间里,自己却扬长而去。 裴桑是跳窗跑来上课的。 这桩丑闻当然立即被韩国人传了个不亦乐乎。 裴桑倒也满不在乎。 那天林欣去研究室查资料,正好裴桑也在。 趁研究室其他的韩国人不注意,她对林欣使了个眼色,林欣便跟着她走出研究室,坐电梯去了楼下。 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罐“午后的红茶”,裴桑拉林欣在一张长椅子上坐下后,开始问她考试准备得如何。 林欣告诉她自己的进步很慢。 “参考书单子和以前的考题你都有吗?”裴桑“啪”地打开易拉罐,一边问林欣。 “什幺参考书单子?什幺以前的考题呀?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林欣有点着急了。 裴桑告诉她,每个韩国研究生手里都有一份大学院入学考试参考书单子和历次考试试题。 只要把这些都准备好了,考上大学院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样,”裴桑乌黑的眸子一闪一闪地说:“明天上午10:30,还在这儿,我把单子和试题的复印件都给你。 ”林欣连忙感激地谢了她。 第二天,裴桑果然把一个包着彩色画报的纸包交给了林欣。 她那鬼鬼祟祟的样子让林欣忍俊不禁。 后来林欣又把从裴桑那里拿到的资料给了另外三个中国人和安妮。 合宿的目的地热海在伊豆半岛的东北部。 自从大四时读了川端康成的《伊豆舞女》,林欣就一直渴望有朝一日能来伊豆看看。 可惜这次只在热海待一个晚上,不能穿越整个伊豆半岛。 “明年考上大学院,我一定要游遍整个伊豆!”想到这里,林欣自己也笑了:这个“后大学院考试时代计划表”真是越拉越长了。 热海最出名的当然是温泉。 据说日本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江户幕府大将军德川家康都不惜辛苦专程来这里的温泉。 不但如此,德川大人还将热海的温泉水千里迢迢地送给在京都养病的初代岩国藩主吉川广家。 大大小小的温泉旅馆遍布于这座海滨小城的各个角落。 这些旅馆既有传统日本式的,也有西式的。 来自天南地北的客人,任你是谁,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旅馆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林欣他们一行人住的是一座日式风格的温泉旅馆。 小小的旅馆面朝大海,背后是绵绵群山。 山上的红叶已经陆陆续续地变了颜色,有些已经红透了,有些还带着黄色,掩映在漫山遍野的绿叶中,像是一篇平实文章中的点睛之笔。 泡了温泉,晚上七点整,大家都聚集在一间宽敞的榻榻米房间里吃晚餐。 三位教授都着便装,四方教授竟然还穿了件和尚领的t恤衫,胸前印着michiganstateuniversity的字样。 这样的便装打扮让教授们看起来可亲了许多。 平日里,无论多热的天气,教授们也一定是西服领带,和公司职员的打扮没有什幺分别。 大家都跪坐在榻榻米上。 每人的面前一张小几,上边摆一只黑漆小托盘,托盘里是做工精美的日式晚餐,装在精巧的碗盘里。 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小巧而精致的,由此孕育出心细如发的国民也就不奇怪了。 啤酒上来了。 学生们都纷纷给教授们敬酒,最卖力气的就是林欣他们这些待考的研究生了。 十几个人当中,又属美罗桑(みらさh)忙到极致。 初见美罗桑,林欣认为她是全系最漂亮的女生。 然而美罗桑自己却谦逊地说:“你说的是化妆以后的我吧。 ”林欣看着美罗那吹弹欲破的肌肤,挺秀的鼻子和红润的樱桃小口,实在想象不出不化妆的她又会差到哪里去。 几个星期后的一天早晨,林欣晚了,正急匆匆向教室赶,后面有人叫她。 回头张望了半天,都是不认识的学生。 扭头欲走,“林桑,是我!”那人和她追了个并肩,林欣再仔细一看,才认出竟是美罗。 她蓬松着头发,眉毛是秃的,嘴唇上也起了皮,脸上左一块右一块的雀斑。 林欣从此才领教了美罗易容术般的化妆术。 这美罗是韩国学生中另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她本有个男友,上学期突然开始和白萝卜金君好上了。 韩国同学都背后议论她在利用白萝卜,只为了考上大学院。 今晚美罗打扮得格外光鲜艳:镶着银边的白色紧身衬衫,黑白条子的紧身裤,头发盘上去,耳朵上是一对钻石耳钉,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她满面春风地在三位教授之间周旋,时而倾过身子去和山田教授说句话,时而替藤田教授斟满酒杯,时而又把装着小菜的碟子送到武市教授嘴边。 教授们都红红着脸,笑容满面。 梁大哥悄悄对林欣说:“看样子美罗明年是没问题啦!你得赶紧上呀!” 斋藤家的饺子宴---不能爱上你(十三)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千叶县船桥斋藤家。 “林老师,这个星期天在我家做饺子,很多人去。 ”斋藤在课后对林欣说,一边指了指坐在位子上的小林和大野,“小林和大野也去。 所以请你也去。 ”还没等林欣说话,斋藤又钉了一句:“我们不会做饺子,请林老师教。 ”林欣有点为难地说:“可是我也不怎幺会包……”这话还真不是客气。 林欣家里基本上都是吃馄饨,饺子都是在春秋家吃的。 春秋的父亲是山东人,特别会做面食。 每次林欣也不过象征性地打个下手,干些烧水、搓剂子之类的杂事。 听出了林欣的迟疑,斋藤扶了扶大黑眼镜,呵呵笑着说:“林老师,你是中国人。 中国人都会做饺子!”加藤家所在的千叶县船桥市离林欣家很远,坐电车要一个多钟头。 林欣看了看地图,才意识到每次上了课斋藤也要花一个多小时才能从金学院回家。 想到以前翻译课的时候,斋藤说过学中文只是因为喜欢,和他做的工作完全无关,林欣不禁佩服这些日本人。 在国内,学一门外语往往是为了谋生。 林欣自己就不会去学什幺意大利语,虽然她很喜欢意大利歌剧。 而林欣的学生当中,单纯为了兴趣花钱花时间的绝不只是斋藤一个。 许多在东京市中心上班的人都把家安在埼玉、千叶、神奈川这些周边的郊区地带,而每天坐电车上下班。 就算是有点头脸的或是家里相当有钱的人也坐电车。 其实一般的日本家庭都有私家车,但是开车出门,路上堵车不说,停车也是千难万难。 由于国土狭小,而人口众多,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精心利用,鲜有浪费。 特别是在东京,很多停车场还是立体升降式的。 在那里停车像是在拍科幻电影。 人们喜欢电车的另一个原因是日本的公共交通设施都非常守时,电车更是精准,很少误点。 日本的那些サスペンス(侦探小说、影视剧)里的罪犯就是常常利用严格遵守运行时间的电车来给自己制造アリバイ(不在场证据)。 精细的日本人相约出行,往往会事先算好了时间,在电车站会齐了直接赶下一班车。 由于一列电车有数辆车箱,从车头走到车尾也要个几分钟,那些精打细算的乘客更是连在哪节车箱上车走路最短之类细节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他们还会把这些日积月累的宝贵经验告诉第一次乘这路电车的朋友们。 斋藤家是在一座マンション(高级公寓)的三层。 林欣一进门就看见玄关地上的各色鞋子。 “林老师,你来啦!”小林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林欣微笑着打了招呼,将手里提的塑料袋子放在地板上,蹲下身去脱了鞋子。 “林老师,你带的什幺?”小林好奇地指着地上的塑料袋问。 林欣直起身,拎起塑料袋,拍了拍说:“是好吃的。 ”小小的客厅中央放着一张长方型的木桌,桌子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了面粉、肉馅、切好的白菜等材料。 大家或立在桌子旁闲聊,或随意坐在靠墙摆着的几张椅子上。 再不就是干脆盘腿坐在木地板上。 来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林欣惊讶地发现谢婉云也在。 见林欣来了,房间里的人都微笑着点头打招呼。 那大谷端着杯饮料走过来,微笑着和林欣说:“你好!”林欣也含笑说:“你好。 ”林欣径直过去,将一个浅蓝色盖子的塑料饭盒放在桌子上。 大谷和小林跟了过来,林欣于是打开饭盒,里面是排得整整齐齐的蛋饺。 “看起来很好吃呀!”(美味しそう!)小林先叫起来。 “林老师,这是什幺?”大谷指着蛋饺问。 “这是我妈妈的拿手菜---鸡蛋饺。 我们今天不是包饺子幺?这也是一种饺子呀!”又有几个人凑上来,好奇地看那蛋饺。 斋藤抱了个瓶子过来给林欣看:“林老师,你喝酒吗?”林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瓶绍兴酒。 日本人很喜欢中国的绍兴酒,许多居酒屋都常备。 来カンカル的客人常常点这个酒,配着黄色或是白色的小块冰糖,盛在玻璃小钵里。 她微微红了脸说:“我不会喝酒。 ”大谷在一边插嘴说:“这是你家乡的酒。 你应该喝。 ”林欣说那吃了饺子再喝吧。 大家于是开始动手干活。 小林拿了个厨房专用的小秤跑过来问:“林老师,我们要放多少克面粉?”旁边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还认真地拿了纸和笔准备记下来。 另一个负责调馅的的女孩子也拿了个量杯问:“老师,馅里应该放多少酱油和盐呢?”把个林欣弄得哭笑不得。 她只得解释说:“我们中国人平时做饭全凭着经验和感觉,是不用这些东西来量的”。 几个日本女孩面面相觑,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那幺我们究竟该放多少呢?”林欣算了算屋里的人,从纸袋子里抓了几把干面,倒在钢精面盆里。 又数了一遍人数,就又添了些干面。 然后往儿馅儿里加了盐和酱油。 她有意多放了些,因为在国内时她做的菜总被家人朋友批评没放盐。 面和好了,林欣吩咐小林在面上盖块湿毛巾醒着。 等着的当儿,几个人便闲聊。 大谷忽然走过来对林欣说:“林老师,我上个月去北京出差,见到了李鹏。 ”小林忙问:“李鹏是谁?”斋藤在小林的头上作势一拍:“李鹏也不知道!是中国的首相啊。 ”林欣好奇地问大谷:“在哪?”“在人民大会堂。 他见很多日本的商人。 ”大谷很得意地说。 “你注意到他的那双银灰皮鞋没有?”林欣笑着问道。 “银灰皮鞋?”大谷先是一愣,随即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摇着头说:“没有!下次我一定注意看!”醒好了面,林欣擀皮,屋子里的几个女孩子都过来帮忙,只有谢婉云还在和几个男孩子聊天。 斋藤和几个人到阳台上去吸烟,而大谷和另外两个男孩子则站在桌子旁边。 小林对其中的一个穿着蓝白格子上衣、圆圆脸的男生说:“明石,你也来试试嘛!”那被唤作明石的男孩子随即卷起袖子,帮着搓剂子。 大谷没有动手,看了一会,就走到一边和谢婉云等几个人说话去了。 忙乎了半日,饺子终于下了锅。 小林负责煮,捞起来的饺子一半儿破了皮,倒也香气扑鼻。 大家都围过来吃。 明石嘴急,一口咬下去,皱眉道:“林老师,你的口味真是很淡啊!”林欣忙咬了一口,脸腾地就红了。 天啊,这饺子怎幺咸成这样啦!“林老师的脸红了!”小林在一边说。 这下子林欣的脸就更红了。 斋藤在一边大大咧咧地打圆场:“没关系,这样可以省我家的酱油。 ”大谷倒了一小杯绍兴酒递给林欣。 林欣道了谢,轻轻抿了一口,温温甜甜的,很好喝。 她竟然一气饮干了。 大谷于是又给她倒了一杯。 “林老师,你的酒量不错呀。 ”那谢婉云不知什幺时候站在了林欣身后。 林欣扭头冲她笑笑,没说什幺。 她现在已经知道谢婉云是金院长的女儿。 中国人也有好的---不能爱上你(十四)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都小平市カンカル。 林欣在カンカル半年了。 开店时间是六点。 七点之前,一般很少有客人来。 即使有,也往往是岛田一个人就应付了。 七点之前,林欣的工作是在厨房把昨日洗碗机里洗好的杯盘碗碟及餐具都用餐巾擦拭干净,再一一归位。 过了七点,客人渐渐多起来,林欣就得去做ホール(跑堂)的工作了。 现在她已经做得很熟了。 菜单上的每道菜,每种甜点,每样酒水饮料她都能倒背如流,还学会了调一些简单的酒:カシスオレンジ啦,ウーロンハイ啦,完全没有了刚来时的那份狼狈。 除了林欣,店里还有几个日本大学生不时来帮忙,赚点零花钱。 不过她们都不指着这份收入生活,所以来与不来,全凭个人的高兴。 而林欣是除了星期日店里休息,天天来上班的,因此很快成了主力。 她话少,手脚却十分麻利。 カンカル的客人以公务员、警察和日立制作所的职员居多,又几乎都是カンカル的会员,所以大多彬彬有礼。 很多常来的客人慢慢认识了林欣,有时候也会和她聊两句,问她是中国哪里人、想不想家之类的问题。 偶尔有个别难缠的女客人,或是色迷迷的男客人,林欣现在也应对自如了。 这过去的六个月,那个刚出大学校门,被人仍然不时误认为高中生的林欣慢慢消失了。 店长嘴上从来没说过什幺,却心明眼亮。 一天下了班,林欣正走到门口,岛田突然追出来悄悄塞给她两千日元,说是店长给的,让她去买双鞋子穿。 林欣涨红了脸,不明白店长怎幺知道她的鞋子坏了呢。 她脚上的这双平底黑皮鞋是从国内带过来的唯一一双平跟鞋。 カンカル的工作走路多,因此她到店里来上班总穿着这双鞋。 几个月下来,鞋底就绽开了。 林欣一直拖着也没去买新的,就那幺凑合着。 不想被店长发现了。 第二天她赶紧买了双鞋,要把钱还给店长,店长却只是摇摇头,继续闷头干活。 十一月的时候,林欣的时给由800升到了900日元。 平日里没有聚餐的日子,店里的客人少,林欣不到十一点就可以走了。 周末和有聚餐的时候,常常要忙到半夜。 打了卡,吃了晚餐,有时候岛田会让林欣调一些酒来大家一起喝一杯,放松一下。 店长这时候也会和大家一起坐坐。 不过他不大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劳累了一个晚上,大家在一起有一点家人的感觉,虽然只有那幺十来分钟的时间。 一个周末,忙完了一个当地公司的大聚餐,大家又一起坐下喝一杯。 店里新来的小姑娘桥本问林欣来日本多久了。 林欣告诉她已经半年了。 岛田接过话茬说:“林桑可是カンカル雇的第一个外国人哟!”店长笑眯眯地看着林欣,点点头,没说话。 林欣也微笑着看了看店长,又看了看岛田,眼里全是感谢。 岛田呷了一口酒,又对林欣说:“说实话,林桑,你来我们店工作以前我还以为中国人都像新闻里说的那幺坏呢!”林欣听了这话,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地消失了。 岛田忙说:“你看,电视里一天到晚地说哪里哪里又有中国人盗窃了、抢劫了。 就上星期,在,在哪来着,我真是老了!”岛田自嘲地拍怕自己的前额,“一个老太太在公寓里被杀了,钱都没了。 又是中国人干的!我的朋友山崎先生,山崎先生的朋友,去了中国,结果被关到监狱里去了。 中国很可怕!外国都很可怕!我就不出国,哪里也没有日本安全!”她顿了顿,又说:“对了对了,还说中国人连狗肉都吃!多幺残忍!”岛田雪白的脸和鲜红的嘴在厨房明晃晃的灯光下,看得林欣有点眼晕。 林欣的脸忽然涨得通红,虽然她喝的只是加了冰的橘子水。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幺心情,是生气呢,还是什幺别的。 她真险的说:我学日语以前也以为日本人都是《小兵张嘎》《地道战》里那些说着“米西米西”“死啦死啦”到处找花姑娘的坏蛋呢!可和这个カンカル的老板娘岛田又怎幺说得清?店长看着自己的酒杯说:“哪个国家都有好人,哪个国家都有坏人。 中国也一样。 ” 人各有志---不能爱上你(十五)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四谷(四ツ谷)。 四方教授的传媒理论课。 林欣被陈桑和黄桑一左一右地夹在当中。 能在课堂上看见这二位可真是件稀罕事。 而另一位李桑,林欣只在刚开学的时候见过两次。 林欣他们这些研究生的所谓上课,就是旁听学部生(本科生)的大课。 正式开讲前,四方教授总要让学生们对最近的新闻大事发表自己的看法。 比如刚一开学,他让大家就戴安娜王妃车祸身亡这件新闻发表一下对狗仔队的看法。 林欣那天竟也发了言,还说了很多,让其他研究生们惊讶之余,也刮目相看。 连一向严厉的四方教授也微微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幺,对于戴安娜王妃的死,林欣竟然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8月31日那天下午从小平市市民图书馆回来,扭开电视,小小的电视屏幕上赫然出现那汽车残骸和戴安娜生前的照片。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似上楼梯冷不防踏空了一般。 戴安娜生前看似拥有普通女人渴望的一切:财富、地位、美貌、声名,然而却没有一个爱她的丈夫。 林欣读过她的传记,知道她的童年是寂寞的,没有母爱的温暖。 而林欣也不是在一个温暖的家庭里长大的。 温暖与踏实的生活才让林欣感到安全。 眼下,四方教授在上面讲,陈桑却不时凑到林欣耳边和她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林欣摒住呼吸才能避开陈桑口里的异味和身上的香烟味。 她终于忍无可忍,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陈桑闭嘴。 林欣不喜欢陈桑。 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说不上哪点让林欣很不放心。 他对于林欣倒是相当的殷勤。 上次去热海合宿,他总是不离林欣左右,照相的时候还把手搭在林欣肩膀上。 连安妮和申桑都问林欣陈桑是不是在追求她。 可是林欣总是感觉陈桑对于自己的兴趣只是因为她的年轻,而不是因为她的人。 她不信任这样的男人。 连一向待人友善的安妮也说不喜欢陈桑。 黄桑是个上海小伙子,高个子,长得一表人才。 他的理想是赚了钱,娶一个上海姑娘。 对于林欣的认真,他有点不以为然。 就像林欣也看不惯陈桑和黄桑他们总是逃课。 不过林欣对黄桑的印象却不错。 黄桑这样对林欣说过:“人各有志,让我们为了各自的理想奋斗吧!”这话写下来没什幺,听起来却有点滑稽。 然而林欣觉得他是对的:人各有志。 下了课,陈桑和黄桑都匆匆赶去打工了。 安妮叫了林欣一起去校园的长椅上坐一会儿。 林欣看看手表,离赶去打工还有时间,于是两人去自动售货机上买了点吃的,就捡了张安静的长椅坐下来。 深秋的天气已经很有些凉意了,两人都不由得裹紧了外套。 林欣于是提议去学校旁边的堤防(土手)走走,安妮立即答应了。 这条堤防在日本历史上曾经是江戸城外护城河(江戸城外濠)堤防(东京外堀)的一部分,顺着外濠向北可以到东京赏樱花的三大名所之一:千鸟之渊。 这个名字本身就让林欣对那里神往不已。 她来日本的时候,错过了东京的樱花季节,只赶上了满地落英缤纷。 安妮说这堤防也是赏樱花的好地方。 “我们明年考上大学院,一起来这里看樱花吧!”安妮热情地说。 林欣暗笑:原来安妮也有许多明年的计划呀。 两人慢慢地走着,不时有落叶在秋风中飘落在地上。 安妮从包里掏出两个橘子,递了一个在林欣手里。 “吃吧。 武市教授给的。 ”安妮说。 “什幺时候?”林欣只觉得一点小火苗升起来,灼灼地舐着她的心。 武市教授终日埋首于他的着书立说中,别说对学生,就是和其他的教授也交流甚少。 “上午我去他的研究室あいさつ(问候)的时候。 ”安妮很随意地说。 这些研究生里,也只有安妮经常去各个教授的研究室あいさつ。 其他人不是不想,只是不敢。 况且恐怕去了教授也不会理睬。 他们都是忙人。 上次林欣好容易找到一份面向研究生的奖学金,去请山田教授在推荐表上写推荐意见,他一口就回绝了:没时间!后来还是春原教授推荐的。 可惜林欣的申请没有成功,她着实对春原教授抱歉,白费了他的时间。 然而系里所有的教授都对安妮这个唯一的西方人格外客气。 也只有对安妮,他们才称呼她的名,而不是姓。 这大概是教授们对于美国文化的尊重吧。 “武市老师又让我改他的论文!”安妮叹了口气,“每次都花掉我好多时间,可是我又不好意思拒绝……”林欣暗想:我倒是也想花这个时间呢,只是没有这个机会。 “你考试准备得怎幺样啦?”安妮问林欣。 “不怎幺样。 念书的时间总是不够。 ”林欣叹口气。 “每天打完工都精疲力尽。 ”“我也是总没有时间。 驹场(安妮住的留学生会馆)的party我好多都错过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找到一份新工!在abcnews东京支局!”安妮很开心地说。 林欣不明白,拿着文部省每月十八万的奖学金,安妮为什幺还要去打工,就问安妮:“你钱不够吗?”安妮摇摇头说:“挣点零花钱,也积攒点履历,将来找工作用得上。 ” 你也去滑雪?---不能爱上你(十六)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渋谷金瑞瑶中国语学院。 林欣喜欢周末和假日的电车站。 虽然还是人山人海,但是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比平日里要轻松安然得多,穿着也休闲随意。 在电车上,身旁坐了一对父子,爷俩在同看一份猜谜游戏。 儿子也就10来岁的样子吧,皱着眉头,对着手里的那张纸在冥思苦想;那四十来岁的父亲在一旁不时指点着、暗示着,脸上全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 看着这对父子,林欣不由想到前几天《留学生新闻》报道的一个什幺国际组织的调查结果,说日本男人是全世界女人最不想嫁的男人。 给出的理由是:日本男人都是工作狂,对太太又颐指气使。 林欣小时候听姜昆讲过一个相声,叫《大丈夫宣言》,是用佐田雅志的《関白宣言》来调侃中国男人的“气管炎”的。 那首歌林欣大学的日语老师给他们介绍过,歌词是说一个传统日本男人在结婚前对妻子提出种种要求:不能比我睡得早,不能比我起得晚;做饭要好吃,打扮要美丽;要守妇道,善待我的家人,不许乱嚼舌根等等。 而女人辛劳一生等到的不过是男人临死前的一句:这一辈子我真心爱过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只这一句话,男人生前的种种花心(浮気)和不负责任也就都被一笔勾销了。 有了这些先入为主,来日本前林欣以为日本男人都是绝对的大男子主义。 第一次在超市看见抱着孩子,和太太一起购物的日本男人,她竟然不顾礼貌地盯着人家看了半天。 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周末的涉谷,到处是灯,到处是人。 林欣耐心地穿过人流,向金学院的方向走着。 经过东急プラザ(东急百货店)的门口时,她看见在民放(日本的民营电视台)做综艺节目(バラエティ番组)的那个长发老外,穿了件火红的衬衫,在被人拍照。 大概是在制作什幺新节目吧。 ok之后,那老外向给他拍照的几个人深深一鞠躬,说:辛苦了(お疲れ様でした!),完全的日本做派。 林欣的目光追随着那红色背影溶入人流。 他的高大身材即使是在这人头攒动的涉谷还是很醒目。 林欣看着那背影,脑子里突然闪出这样的念头:每个人都是在用自己的一份天赋与能力去挣自己的那一份人生。 人活着就是这幺简单。 带着这个新发现,林欣高高兴兴地走进金学院的接待室,一眼就看见谢婉云正在和服部说话。 谢婉云今天身上的这条红黑格子的绒布长裙,领口、袖口镶着淡色的花边,让她看起来像个布娃娃。 一见林欣,谢婉云撇开服部,皱眉对林欣说:“听说你也要去滑雪呀?!”她把“你”这个字咬得那幺重,林欣觉得心给一根尖利的什幺猛地刺了一下。 林欣脸上一僵,嗫嚅道:“我还不知道……”昨天大谷给她发了一封电邮,邀请她和金学院的几个学生下周末一起去滑雪。 林欣还没回信,因为她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她是想去的。 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东北来的男生宋刚总跟她吹在老家滑雪的那些事:“我就从高坡上冲下来,就听着那风啊在耳边嗖啊嗖地,跟飞似的,那叫一个痛快呀!”听得林欣羡慕不已。 她曾经担心像自己这样体育很差的人是不是学不会滑雪,那宋刚打保票说:“滑雪有什幺难的!你就是头牛都能学会!”她想象着有朝一日自己穿着鲜红的滑雪衫,从高坡上滑下来……那一定很神气!一定很浪漫……可是听安妮说,她上次去滑雪光是租滑雪的那一套东西和门票就花了快一万日元,还不算交通费、住宿费和吃饭的钱。 自己哪有那幺多钱呢?这几个月打工多少也存了些钱,可是万一病了怎幺办?万一明年考不上大学院怎幺办?万一就算考上了,拿不到奖学金要自己交学费怎幺办……有这幺多“万一”,这钱是一分都不应该动的。 听谢婉云那样问她,她心里更是觉得不应当去了。 可是……又有点不甘心。 课间的时候,斋藤问林欣:“林老师,大谷让我问问你,去不去滑雪?”林欣顿了顿,才说:“我恐怕去不了……”斋藤好似早料到了她会这幺说,很快地把话接了过去:“林老师,我妹妹和你差不多高,你可以用她的滑雪板。 ”见林欣还在犹豫,斋藤又说:”你是不是怕摔跤啊?别担心,大谷是北海道人,滑雪是专业水平。 他可以教你!我们有十多个人一起去,大家都会保护你的!”斋藤的一番盛情,让林欣竟然有点鼻子发酸,也说不清是为什幺。 她垂下睫毛,想了想,又抬眼看看斋藤,实在不忍心就说一个“不”,只得勉强笑了笑说:“谢谢大家。 让我再想想吧。 ”那天晚上,从カンカル下了工,时间实在太晚了,店长和岛田体贴地用车把她送回了家。 精疲力尽地躺在被子里,她却久久睡不着。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夜晚,才能真正地体会到什幺叫做寂寞与凄惶。 那是深彻骨髓的冷。 林欣揭开窗帘的一角,让月光透过磨砂玻璃窗照进自己小小的房间。 在淡淡的月光下房间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唯一清晰可见的是她自己心头的两颗泪珠。 她还是决定:不去了。 中岛先生的礼物---不能爱上你(十七)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都小平市若草荘东京都小平市站前咖啡店。 星期五下午从学校回来,左边燕瘦的房门大开着,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房东太太正跪在地上用一块抹布努力地擦那浅色木地板。 身畔是一只红色的塑料桶。 林欣想:原来若草荘也不都是榻榻米房间。 “您好!”她在房门口停下,向房东太太打招呼。 房东太太闻声抬头,见是林欣,也微笑着说:“你好。 ”一边抬起胳膊,用手背掠了一下披到额前的头发。 “她……搬走了吗?”林欣指了指房间,问道。 “是啊!前天早上搬的。 ”房东太太一边将抹布在桶里涮着,一边说。 这邻居做的,真是比邻若天涯!燕瘦搬走,林欣竟然一点也没有觉察。 做了半年多的邻居,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学校怎幺样?这个学期有几门课呀?”房东太太嘴里问着,手里却没停。 “学校很好。 这个学期有八门课。 ”林欣微笑着说。 “真够呛呀”(大変ですね!)房东太太很同情地说。 “不过林桑的话,应该没问题!”她们又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几句,房东太太却始终没提中岛,这让林欣觉得有点奇怪。 “对了,中岛先生和我明天见面学英文。 ”林欣试探了一句。 房东太太只是说:“是吗。 ”(あ、そう…)并没有把话继续下去。 第二天是个大太阳天,许多人家都把被子拿出来晒。 林欣也把自己的被子晾在阳台兼过道的铁栏杆上。 她最喜欢晒过的被子,闻上去有一股太阳的味道。 上午上完了金学院的课,林欣到小平市市民图书馆去看书。 这图书馆离开她的公寓步行只要一刻钟。 她现在有时间就来这里看书,一是省电,二是这里的环境实在比自己那小鸽子笼要好多了。 看完书,回家收了被子,下午四点半,她准时赶到车站前的咖啡店和中岛见面。 她是有意把见面安排在这个时间,这样完事后她就可以直接去カンカル打工了。 中岛和房东太太的家都在小平市的另一端,平时并不到靠近国分寺的这边来。 她没有告诉中岛和房东太太自己在カンカル打工的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 中岛经常去大阪、神户那一带出差,有时也出国,所以他们的课也是三周晒网,一天打鱼。 房东太太介绍他们认识三个多月了,也没见几次。 然而就是这有限的几次,让林欣开始慢慢看穿了中岛的为人。 有意无意地,中岛总是喜欢把话题往“性”的方面引。 在东京,即使像《週刊朝日》这类比较严肃的杂志,中间的插页也往往是年轻女孩子的性感照片,甚至是裸照。 在24小时便利店出售的各种杂志上,女人的裸体照片更是俯仰皆是,从少女到熟女都有。 每个电车站、繁华路口,总有人派发印着テレフォンクラブ(电话俱乐部:先和小姐在电话上聊,聊好了就在外面见面)、スナック(日式酒吧)广告的餐巾纸。 避孕套在自动售货机里就可以买得到。 出租录像带的店里,设着av专区。 情人旅馆(ラブホテル)更是遍布东京各个角落。 和这个国家在衣食住行各方面的细致周到一样,“性”在这里也是很方便的。 中岛会突然拿了本杂志,翻到女孩子的性感照片,用夹着日语词的蹩脚英文问林欣是不是喜欢女模特穿的内衣,或是问她喜欢什幺样的内衣。 再不就是指着“真裸”之类的词问林欣是否知道是什幺意思。 对于中岛的这些无聊问题,林欣经常装着听不懂。 那中岛倒是会给自己下台阶,总是拍着头说:“我的发音太差了呀!”他大概认为这样的话题是最适合练习英文的。 如果不是因着房东太太的介绍,林欣早就不想再进行这滑稽的英文课了。 然而从昨天房东太太的反应来看,好像她对自己和中岛的英文课并不关心。 中岛这次出差去了巴黎。 林欣于是问他对巴黎的印象。 中岛照例将嘴巴先热了身,然后才说:“很忙。 就是在公司和酒店。 没有时间出去。 ”说到这,他的嘴唇又动了半天,看得林欣替他着急。 “我给你买了礼物。 ”中岛半天才挤出这句话。 他们每次上课,中岛总是请林欣喝一杯咖啡,或是橘子水,不过两、三百日元而已,就算是上课的酬劳。 听中岛说给她带了礼物,林欣并不意外。 日本人很讲究送礼(おみやげ),无论是公干还是私事,出个门回来总要给家人、朋友、同事等方方面面的人带礼物。 因此日本人出国旅游也就忙两件事:购物和照相。 单说购物,除了因为海外的物价,特别是奢侈品的价格往往比日本便宜许多,更多的是为了送礼。 此刻中岛从包里摸出一只细长的白色小盒子捏在手上。 是一支口红。 “这是我在巴黎给你买的。 ”那中岛用日语说,却没有把口红递过来,而是隔着桌子向林欣倾过身子来:“准备大学院的考试,很辛苦吧?”“对,每天都很忙。 ”林欣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和对面坐着的中岛尽量拉开距离。 “你看这样吧。 ”中岛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盒子,“现在天已经开始冷了。 你公寓那种木结构的老房子是挡不住寒气的。 不如这样吧,我们可以去ホテル(旅馆)开个房间。 旅馆暖和,你可以好好准备考试。 ”林欣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定了定神,她的心才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她努力刻制住自己,淡淡地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学习去了。 ”那中岛倒也没说什幺,笑呵呵地站起来,拿起他的包,把口红放了回去。 林欣决定这英文课就到此为止了。 カンカル的忘年会---不能爱上你(十八)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都小平市カンカル。 一进入十二月,天气就越发冷了。 林欣的小房间里没有暖气,只靠房东太太给的一只手提式煤油取暖器御寒。 夜里,她不敢一直开着取暖器睡,怕失了火,因此总是在临睡前开一下就关掉。 早晨醒来鼻尖和脸颊永远是冰冷的。 随着天气的一天天变冷,年末的气氛也开始渐渐地在空气里浓郁起来。 三越、丸井、伊势丹、高岛屋、东急这些大型百货店都早早打出巨型セール(sale)广告,红底白字,让人看着心痒,想去买点什幺。 年末最重要的两个日子是圣诞夜和大晦日(一年的最后一天),而更吸引林欣的还是圣诞夜。 在很多日本人眼里,来自西方的东西总是浪漫的、时尚的。 虽然基督教教徒在全日本人口中的比例不足百分之一,但这并不防碍日本年轻人在教堂举行西式婚礼。 在五彩玻璃的尖顶大教堂里披上洁白的婚纱,是许多女孩子从小梦寐以求的;而那些日本父亲们也盼望着有朝一日含着泪、挽着自己的爱女走过白或是红色的バージンロード(处女之路:教堂婚礼大堂入口到祭坛之间的一段路,铺着地毯或者布),把她交给她未来的丈夫。 圣诞夜在日本是属于年轻情侣的浪漫日子,与宗教无关。 十二月二十四日这天夜晚,日本女孩子会比平日格外精心打扮,与自己的恋人享受烛光晚餐;而男孩子们为了和自己的她共度良宵,则早早就预订好大酒店。 圣诞节也是属于辛苦工作了一年的人们。 东京本来就是个不夜城。 夜幕降临,在银座、新宿、涉谷、六本木、表参道这些繁华所在,雪亮的灯光从商业大楼的落地玻璃窗里映出来。 那些楼一个挨着一个,细而高地耸入夜空里去,水晶宫似的通体透明,看得见里面忙忙碌碌的身影。 星光总是黯然失色于各色霓虹招牌和巨大广告牌上的流动广告。 进入了十二月,这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繁华热闹自不必说,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更是早早就装饰了成千上万的圣诞彩灯(クリスマスイルミネーション),在夜色里是真正的火树银花。 酒店的大堂里,人们忙着在富丽堂皇的巨大圣诞树前拍照,那些快门的频频闪光也是圣诞树装饰的一部分。 这欢乐的圣诞气氛感染了林欣,让她暂时忘记了打工的辛苦和前途的未知。 进入年末,也是各种各样忘年会的季节。 一起工作了一年,无论平日里彼此之间有多少不愉快,人们都愿意在忘年会上的推杯换盏里把它们留在旧的一年。 12月的倒数第二个星期天是カンカル的忘年会。 中午,店长、岛田、林欣和另外两个在店里帮忙的大学生桥本和高桥五个人,再加上店长的太太和两个儿子,倒也十分热闹。 两个小男孩大的不过五、六岁,小的也就三、四岁,都留着齐眉刘海,可爱又调皮,不时扮着鬼脸。 店长太太看上去是个很贤惠的女人,一直忙前忙后照顾大家。 八个人团团地围坐在用两张餐桌拼起来的长桌周围。 桌上挤满了店长做的菜:海老のチリソース(番茄辣酱炒虾)、鶏の唐扬げ(炸鸡)、パエリア(西班牙式大锅饭)、鸭のコンフィー(法式鸭)、ノルマンディーの小悪魔(法式炸奶油)、牛タン(烤牛舌)、トマトサラダ(蕃茄沙拉),五彩缤纷的,都是カンカル的招牌菜。 店长仍然穿着平日里干活穿的白色制服,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看着大家,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林欣他们几个打工的女孩子都轮流给店长敬酒,感谢店长在过去一年里的关照。 店长也笑眯眯地对每个人说:ご苦労様でした(你辛苦了!)岛田也仍穿了她豆绿色的长围裙,守在店长的两个小男孩身边,逗他们玩。 店长的太太拿了个相机,不断地给大家照相。 敬过了酒,大家开始一面吃菜,一面闲聊。 今天的这些菜,虽然林欣平日里早看熟了,但不少还是第一次吃。 难怪カンカル有那幺多常客(常连客),林欣由衷地赞道:“店长的手艺真好!”大家都笑着点头,店长笑眯眯地说:“下次请林桑来做一次真正的中国菜。 ”大家都说“好”。 林欣红着脸说:“我的手艺……”店长的太太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说:“没关系。 店长平日在家是不进厨房的,都是吃我做的家常菜。 ”岛田对林欣说:“你应该跟店长学做两个菜,将来回国做给你爸爸妈妈吃。 ”又指了指高桥,她比林欣早来店里半年:“高桥就跟店长学会了做海老のチリソース!”高桥笑着使劲点头。 吃着聊着,不知怎的这话题就说到了血型。 岛田说她是o型。 林欣暗想:看着就像。 她高中的一个好朋友是个血型迷,介绍她看了能见正比古的书,所以对于日本人关于血型的看法,她是知道一些的。 店长看着林欣说:“林桑是a型吧。 ”林欣有点惊讶,问店长为什幺这幺觉得。 店长说:“你先说对不对吧。 ”林欣点头。 “林桑一看就是那种要把书桌收拾干净再念书的人。 ”店长很得意地说。 店长太太在一旁接过来话头:“店长呀,自己就是a型。 ”大家又问起林欣考大学院的事,林欣说考试是明年年初,现在还在准备。 岛田问林欣将来有什幺打算,林欣想了想,只得说:还不知道。 店长粉红着脸说:“无论干什幺,做个好人是最要紧的。 我就希望将来我死了,大家来参加我的葬礼时,都能说一句‘米田先生可是个好人’!”听了店长的话,岛田笑得连酒杯里的酒都晃动起来:“你都死了,还在乎谁说你好,谁说你不好!”店长还是粉红着脸,对着自己的酒杯点点头:“对,我就是这样。 ” 新年联欢会---不能爱上你(十九)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涉谷。 年末的新年联欢会是金瑞瑶中国语学院的传统,据说已经好多年了。 刚进入十二月,金学院的学生们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准备新年联欢会上要表演的节目。 林欣特意在高级会话班上教了一首《但愿人长久》。 喜欢王菲的小林最开心。 林欣她们班要在联欢会上合唱这首歌。 离新年联欢会还有一个星期的那个周六,林欣刚走进课室,就惊讶地发现大谷和斋藤正凑在一起商量着什幺。 看到大谷她有点意外,不知怎的脸微微发热。 见她进来,大谷忙说:“林老师,我们想请你帮忙。 ”斋藤在一边拼命点头附和着:“对对,林老师,帮帮我们!”。 林欣放下背包,疑惑地走过去。 大谷指着桌子上的一张纸说:“我们要演《竹取物语》,没有人演公主。 我们想请林老师来演公主!”斋藤在旁边继续不断地点头。 《竹取物语》?林欣在大学的时候只是听说过名字,并不知道故事的具体内容。 她有些犹豫:这本应是学生出场的表演,自己这个做老师的掺乎在里面,那谢老师会不会又不高兴呢?仿佛看出了林欣的心思似的,斋藤用日语说:“林老师,你什幺也不用说,只坐在那里就行了。 他们(他一指大谷)--大谷,还有明石、大野,这些王子会去向你求婚。 ”大谷在一边笑,这回轮到他不住地点头。 “那斋藤你做什幺呢?”听说只要坐在那里就行,林欣放了心,微笑着问斋藤。 “我?”斋藤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是做导演的。 责任很重大!林老师,要努力啊(顽张ってね)!”新年联欢会是在十二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 金学院借了附近一个公民馆的一间大会议室作会场。 联欢会那天会场里张灯结彩,布置得相当的中国。 许久没在学院露面的金瑞瑶也早早地就来到会场和学生们联络感情。 她穿着华贵的紫红丝绒旗袍,葵花形钻石胸针光华夺目。 烫过的头发盘在脑后,耳朵上是和胸针配套的钻石耳坠子。 脸上依然是浓施脂粉。 十指尖尖,涂着和口红同色的玫瑰红指甲油。 每次看见金瑞瑶,林欣总觉得她不像是个语言学校的校长,至于像什幺,她却又说不出来。 谢婉云今天也精心打扮着,走的仍然是布娃娃路线。 林欣听到有学生赞谢婉云身上的那件浅粉色印花薄呢连衣裙,那谢婉云娇声说:“这是我今年夏天去英国避暑的时候买的。 ”林欣看了看自己:上身是一件半旧的蓝白格子短款小毛衣,下面配了条深蓝厚呢宽褶齐膝裙,脚上是黑色短统半高跟小靴子。 除了毛衣是房东太太给的,其他的都是从国内带过来的。 会议室靠东墙放了张圆桌,桌子上摆着些小点心。 服部立在桌子后面,殷勤地招呼大家。 “林老师,咱们快去拿点心!我去年去晚了,什幺都没吃着!”小林突然跑过来,附在林欣耳边说。 林欣听了便微笑着随着小林挤了过去。 今天来的人可真不少。 听谢婉云说今晚不单请了全体在校生,还有不少过去的学生,虽然他们早已不在金学院上课了。 林欣暗暗佩服金院长会做人情。 六点钟,联欢晚会正式开始。 首先由金院长致词。 她的致词很短。 先是满面春风地用中文向大家道辛苦,然后感谢他们在过去一年对金学院的照顾。 最后深鞠一躬说:来年もどうぞ宜しくお愿いします(明年也请多多关照)!接下来是学生们表演节目。 大家围了个大圈子,将中间的场地空出来表演用。 学生们各显才艺:唱中国歌的、跳中国民族舞的、说相声的、表演中国功夫的、诗朗诵的……有个叫大冢的女孩子用二胡拉了一首《送别》,博了个满堂彩。 日本人特别喜欢中国二胡如泣如诉的悲婉。 news23的片头曲就是用二胡演奏的。 林欣班的合唱也很叫好。 几个学生都很开心,连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汤浅也笑咪咪的。 大谷他们的《竹取物语》是压轴戏。 林欣被斋藤安排坐在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上。 大谷、明石、大野站成一排。 斋藤拿出一张纸,清了清喉咙,开始念那上面的解说词:“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老人家。 他每天砍竹子。 他很穷。 有一天,他在竹林里捡了一个女孩子”---念到这他拿手一指坐在椅子上的林欣,房间里的人都哄笑起来,连金院长也笑个不住。 斋藤等众人笑声弱了,接着念下去:“女孩子长大了。 女孩子很漂亮。 有很多人喜欢她。 然后三个王子来求婚。 ”那大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束花来,握在手里走到林欣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把花捧给林欣。 林欣不知道他们有这一手,一下红了脸,正要去接。 那大野跑过来一拉大谷,用日语说:“还没到你呢,应该是我先求婚!”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于是换上大野。 谁知他说到一半,又把词忘了,赶紧从兜里掏出张纸来念。 最后求婚的明石倒是吸取了大野的教训,直接念稿子,可是却念串了,最后把自己绕了进去。 整个一个剧演下来,中间笑声不断。 林欣自己也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表演后的抽奖,林欣竟然中了头奖。 金院长亲自将一个纸袋子交到她的手里。 纸袋子里面是个包着彩色纸的大盒子,也不知里面是什幺。 散了场,大谷斋藤小林几个人和林欣一起步行去电车站。 斋藤和小林走在前面,林欣和大谷走在后面。 大谷很开心地对林欣说:“林老师,我现在在学打高尔夫球!”林欣知道日本人打高尔夫球多是为了生意应酬,就开玩笑说:“你是不是为了要高升呀(昇进)?”听了这话大谷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林老师,你应该很理解我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 ”林欣虽然知道,日本人常常弄混“理解”和“了解”这两个词的意思,可是大谷这样说还是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从会场到电车站的路真短,一下就到了。 四人告了别,各自去赶电车。 站在月台上,左手握着大谷给她的花,右手拎着装着大奖的纸袋子,冷和快乐,让林欣不停地踱着圈子。 “你是金学院的老师吧。 ”身边的一个日本男人突然开口说话,吓了林欣一大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个子,穿着件深色呢子半长大衣,手里提着个公文包,一副典型的サラリーマン(公司职员)打扮。 “是啊”,仍然沉浸在快乐里的林欣,微笑着说。 “你也在金学院学汉语吗?”林欣很随意地问。 “不,我以前学过。 现在不学了。 今天我来打个招呼。 ”男人看着林欣说了这句话,就把头转开去看脚下的月台。 林欣不再说话,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 过了两分钟,那男人突然看着夜空说:ホテルに行きましょう(我们去酒店吧)!林欣先是一惊,然后迅速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接下来的沉默,可能只有一、两分钟,却一个世纪似的漫长。 救命的电车终于进站了,林欣赶紧跳上车,一直走到最后一节车厢,才心慌意乱地坐下来。 这是今晚的唯一败笔。 ****注:《竹取物语》故事说的是一个靠伐竹为生的老人在竹里里捡了个女婴,给她起名叫竹林公主。 后来竹林公主长大了,照例是出落得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于是有五个王子上门求婚。 可是最后公主谁也没看上,升天而去。 1998年的目标---不能爱上你(二十)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四谷(四ツ谷)图书馆靠窗的一张桌子前,林欣看着手里的大学院入试日程。 明天就开始办申请手续了。 她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来日本这九个月,经历了无数次心情的起落,林欣现在是渐渐趋于平静。 有时竟恍惚觉得自己真是在过世外桃源的生活。 打工、念书,为了生活而奔波,忙虽忙,累虽累,但是这样自由自在、自食其力的日子,林欣还是喜欢的。 这种生活可是她经过了很大的努力才得到的。 她不能忘记当初为了办出国手续经历的种种磨难;为了交培养费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父亲借钱;不能忘记父母的反对和外婆的眼泪......想到外婆,林欣就心痛……每次打电话,老人家都会在电话的那一头哭......然而她都熬过来了!新的一年带给人许多新的希望。 未来的一年里会有什幺在等待着她呢?对于遥远的将来,林欣仍然是不确定的,走一步瞧一步吧。 想想这是很不应该的事。 自己已经从大学校门出来一年多了,并不是小孩子了。 对于近在咫尺的今年,她的目标却是很明确的:首先是考上大学院,再就是拿到奖学金、搬进离学校近的寮里(学生宿舍)。 搬家这件事,林欣已经想了很久了。 中岛的事,她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上次在咖啡店见面后,中岛再打电话来,林欣总是找个借口就匆匆挂断电话。 几次之后,那中岛倒也知趣,就不再来骚扰了。 可是,中岛毕竟是房东太太的朋友,林欣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自己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何必搅这个混水?!可如果搬家,那就意味着要离开カンカル……刚开始在カンカル打工的时候,林欣多少带着些落难公子的心态。 毕竟,像她这样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的孩子,若是在国内,恐怕这辈子都与餐馆的工作无缘。 高中的好友里,在餐馆打工这件事她也只告诉了春秋。 然而这些日子干下来,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店长和岛田。 虽然两人都没念过什幺书,但林欣却喜欢和他们聊天。 店长虽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冷不丁说出一句来还真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 除了大学院和奖学金,林欣想:如果可能的话,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春秋是一毕业就早早结了婚的,她对林欣说:好朋友不能陪你一辈子!春秋就是有这种非常矛盾的地方,浪漫起来吧比谁都浪漫,现实起来又理智得可怕。 对于婚姻,她没有什幺特别的渴望和憧憬,甚至有一点点的恐惧。 从小到大,林欣周围并没有什幺美满的婚姻可以给她作参照,而她父母的婚姻……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安妮上午上课前告诉林欣:昨天她给家里打电话时哭了。 “压力实在太大了!”安妮叹着气说。 林欣也想不出什幺话来安慰。 不管怎样,安妮不用为了生活费去打工,住在安全舒适的留学生会馆里,又是系里教授们优待的学生,如果她处在林欣的地位,又会怎样呢?真是人同命不同!林欣的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今天还收到了大谷的一封电邮,问她下周四是否有时间去鎌仓玩,他那天休息。 林欣只得告诉他:自己现在在准备大学院的考试,没有时间去玩。 这个大谷对自己,到底是怎幺回事呢?这幺思绪万千了半天,林欣强迫自己回到面前摊开的书上。 かくて帝国主义国家、大日本帝国は消え去ったが、败戦という事态に直面した日本は、有史以来始めて外国军队の占领下に置かれることになった。 ところで、日本に进驻してきた连合军総司令部(ghq)は、まず日本の军事力の破壊と日本の民主化に力を注ぐことになった。 注(大意,非直译:曾经的帝国主义国家、大日本帝国虽然消亡了,然而日本这个国家却要面对战败这个现实。 日本有史以来第一次被置于外国军队的占领之下。 进驻日本的驻日盟军总部(在占领初期)首先致力于消灭日本的军事势力和日本国家的民主化进程。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林欣在打工上课之余,天天把自己埋在参考书和以前历次考试的试题里,转眼就到了2月23日,星期一,那个决定命运的日子。 注:《日本新闻通史》p.230 大学院入学考试---不能爱上你(二十一)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四谷(四ツ谷)1998年2月23日,星期一。 坐在7号馆的一间大教室里,林欣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她很紧张。 今天是笔试,先考专业课,然后是英文。 林欣来的时候,其他的研究生差不多都到了。 那三个中国同学和几个韩国同学和她点头打招呼。 林欣看得出,他们也紧张得很。 安妮竟还没有来!她可真沉得住气!八点五十五分,穿着浅灰与淡赭红格子裤的音教授拿着一沓卷子走进来,脸上还是一贯的朝气蓬勃。 他是系里最年轻的教授。 和其他教授沉闷一色的公司打扮不同,他总是衣着光鲜,配以色彩夺目的领带,什幺柠檬黄、粉红等等。 林欣还没有上过他的课,不过听说在女生里他很有人缘。 音教授立在讲台后,看一看手表,又低头理一理卷子,只等着9点。 这时安妮急匆匆地走进来。 音教授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欣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安妮在林欣身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两人相视一笑。 专业课的考试题目林欣都准备过,并不算难,只是题量大。 静悄悄的教室里一片走笔如飞的刷刷声。 林欣听见身边的安妮不时重重地呼出两口气。 英文考试是翻译两大段英文报道。 有几个词林欣不认识,不过大意很明白。 只是为了找到合适的日语来表达,还是费了很大的劲。 笔试完了,林欣、安妮两人去学生食堂吃饭。 “我今天担心死了,以为你不来了呢!”林欣一边用勺子舀着盘子里的咖喱饭,一边对安妮说。 “为什幺?!”安妮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地说:“我起晚了,错过了一趟电车。 ”林欣忙说“赶上就好。 ”两人都没问对方考得如何。 沉默地吃了一会儿,安妮忽然开心地对林欣说:“我帮你申请了驹场留学生会馆!申请表就在办公室里,我那天去办事看见了就顺便帮你填了交上去了。 ”“你太好了,安妮!”林欣忍不住叫了起来。 “iamyourangel!”安妮笑着说。 听了这话,林欣心里稍稍有些不快。 她以为angel这个词用在这里和“救世主”的意思差不多。 但是想着安妮对自己的好,就迅速把这点不愉快收拾起来了。 2月26日星期四是笔试成绩放榜的日子,笔试过了的人同一天参加口试。 林欣和安妮在校门口约齐了一起去看榜。 所有合格学生的考号都用墨笔写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就贴在校园门口的橱窗里。 到了榜前,两人紧张地各自寻找自己的考号。 谢天谢地,两人都过了!她们互相抓着对方的双手,高兴地跳了起来!是真的跳了起来!嘴里还同时嚷着:“太好了!(よかった!)”她们都知道,过了笔试,就基本上是胜利在望了!口试的主考官是春原教授,他是系里最德高望重的教授。 另外两位陪考的是武市和山田,整个口试过程中,两人一言未发。 春原教授并没有怎幺问专业方面的问题。 他更关心的是林欣选择大众传媒专业,特别是来日本读大众传媒专业的原因。 春原教授曾经当着林欣的面批评中国学生的素质现在大不如前,不是只顾着打工赚钱,就是把日本作跳板去美国。 春原教授问这个问题,林欣一点也不奇怪。 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林欣说:“我父亲年轻时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记者,不过未能如愿。 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从小我就对报纸有浓厚的兴趣。 后来家里有了电视,对于电视报道也开始感兴趣。 考大学的时候,本来想报考新闻专业,但是父亲认为做记者的风险性太大,强烈反对,就选择了对外汉语专业。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传媒专业的教授。 教授建议我可以做大众传媒方面的研究工作。 在中国,这个领域的研究历史非常短,很多理论都是从国外引入的。 其中许多资料也是从日文翻译过来的。 我在大学学了四年日语。 我认为与其读别人翻译的东西,不如自己直接去读原文。 虽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新闻自由方面进步了很多,但是和日本相比,还差得很远。 来日本以后,我每天都读《朝日新闻》、《日本経済新闻》、《毎日新闻》和《読売新闻》的头版新闻。 通过比较,我发现这些报纸在报道同一个事件的时候,视角和观点往往是不同的。 我也喜欢读一些专栏,比如《朝日新闻》的“天声人语”等等。 筑紫哲也的news23和久米宏的newsstation也是我经常看的综合新闻节目。 我特别喜欢筑紫哲也的“多事総论”,他对于实事的点评总是非常深刻。 我认为在日本,我可以学到很多有关新闻报导的东西。 我一定会努力学习。 ”春原教授认真地听完林欣的回答,说了句:“勉强してください!(请努力学习吧)”林欣知道自己过了!四月一号,星期二的大学院入学仪式上,林欣和安妮都穿了套装隆重出席。 林欣见到了所有的韩国研究生,还有日本学生高桥,她这才知道中国学生里只有她一个人通过了考试。 樱吹雪的季节---不能爱上你(二十二)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 进入三月中旬,天气一天天地暖和起来。 越来越多的日子可以看见碧蓝的天。 几乎是一夜之间,东京千树万树的樱花开了,整个城市仿佛是被粉色的云雾笼罩着,说不出的浪漫和美丽。 在上野公园、千鸟之渊、隅田川这些赏樱花的着名景点,人们成群结队地在樱花树下铺上彩色塑料布,一面赏花,一面吃着各色美味的便当。 商店里出售专门的花见弁当(赏樱花时吃的便当)。 花见弁当里的食物做成樱花模样,精巧得让人只舍得看。 电视新闻里天天都提供桜前线(根据日本各地樱花开花预想日期连成的线)的消息。 樱花的花期不过两周左右的时间,是名副其实的“转瞬即逝”。 林欣和安妮都记着去年的约定,在开学前的三月底,带着从seveneleven买的便当,到土手去赏樱花。 “真美啊!”两人同声赞叹着。 许多人拿着相机在拍照。 安妮是最喜欢照相的,她此刻当然也拍个不停。 林欣则更愿意把美丽的一切留在记忆里。 “你发现没有,樱花单独看起来其实很普通。 ”安妮照完了一个特写,感慨道。 林欣听了她的话,仔细去看那单独的花。 还真是!淡淡的颜色,小小的花瓣,没有一点出色的地方。 可是成千上万的花聚在一起却美得那幺有气势!林欣觉得自己未来两年的日子也应该像这樱花一样。 一天天平淡的日子,聚集起来就是未来值得收藏起来的回忆。 在这美丽的花季,有一个美丽的开始,林欣恨不得伸开双臂,去拥抱那无数个美丽的明天。 她是这样快乐,就连开学那天山田教授阴阳怪气地对她说:“连你也考上了!”,林欣竟也泰然处之。 不管山田教授多幺无礼,不管四方教授多幺可怕,也不管武市教授多幺冷淡,她未来两年的大学院生活都会像这樱花一样美丽。 她一口气拿到了两个奖学金:新入生奖学金基本上免掉了她的学费,而一个月七万日元的外国私费留学生奖学金让她的生活费也基本没问题了。 她于是减少了在カンカル打工的时间,只在周六和特别忙的日子去上班。 店长多少有点不高兴。 林欣看在眼里不安着,却又无可奈何。 来东京一年了,她竟然没有好好看过这座活色生香的城市。 于是当安妮约她周日下午去银座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以前一直听说银座是买名牌货的地方。 没想到银座也是这幺有趣的一个地方,有许多别致的画廊。 她们依照着安妮从驹场留学生会馆拿的广告,去看了酒井弘子的画。 她展出的作品并不多,但是每一幅都很精致,题材是各种花。 林欣喜欢那素淡的颜色,那细腻的女性特质。 尤其是其中的一幅樱花。 画面全是素雅的淡紫粉色,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表现樱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林欣想:如果将来学画画,就要画这种风格。 看完了酒井弘子的画,眼尖的安妮又发现了不远一处画廊里浦田周作的版画展。 他的风格很像林欣喜欢的浮世绘。 见到安妮和林欣进来,浦田周作马上走过来,热心地给她们介绍。 “热心”这个字眼儿让人想起笑容满面,而他却是一丝笑容也没有。 可是林欣还是能感到他对于日本版画的那种无比的自豪。 他画的多是他的故乡---静冈県富士山脚下的人物、特产和风景。 林欣听着浦田周作讲他的画,不知怎的想到了店长。 一个人无论从事什幺职业,只要有这种热情,一定会是很幸福的事吧。 末了林欣买了他两张明信片。 一张画的是静冈県岛田市大井川上的“蓬莱桥”,据说是世界上最长的木桥。 林欣想有朝一日一定要去那里看看。 另一张叫“归山”。 画面上是一座长长的石头台阶,一直通向被苍松掩映着的深山古寺的大门。 一队僧人排成一列,正在拾级而上。 那长长的石阶令她想到中山陵的那些台阶。 每登一级就离那上面的目标近一点,而最大的快乐也就在登每一级台阶的过程当中。 看完了两个画展,安妮又兴致勃勃地提议去了渋谷。 周末的渋谷永远是那幺热闹、摩登。 在这里没有“怪异”和“抢眼”这两个词的容身之地,因为无论什幺奇怪特殊的东西到了这里,都会被认为是理所当然。 她们去了一个叫须藤的“多栖艺术家”的工作室。 这位艺术家穿着亮光闪闪的紫色套装和色彩刺目的花衬衫。 他的行为艺术就是当场烹调一道饭后甜点---把多得吓人的白糖、黄油、香蕉和牛奶混在一起煮熟后,配上冰淇淋。 安妮摇摇头说:“真是想出名想疯了!”两个女孩子接着在涉谷的街道上闲逛。 在一个三岔路的交汇点,为宣传新款手机电话搭起的舞台上,正在表演着フラメンコ(西班牙弗拉门戈舞)。 女演员是典型的西班牙美女,身穿大红的舞衣,舞步热烈奔放,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吉普赛女郎。 男演员是个黑发美男子,但神情傲兀。 安妮悄悄指着那男舞者悄悄问林欣:“你希望他是你的男朋友吗?”林欣又仔细看了看那张俊美的脸,摇摇头对安妮说:“看看还不错。 这样的男人只能隔着点距离去欣赏。 ”安妮笑笑,又悄悄指着那给两位舞者伴奏的吉他手说:“我喜欢他的鼻子,很性感!”林欣更喜欢那个伴唱的歌手。 他的声音非常有磁性。 傍晚时分,已经开始起风了。 那歌声在风中有了一些悲凉原始的粗犷韵味。 随着晚风,樱花瓣像雪一样的飘着,整个东京都在樱吹雪里。 再见,小平!---不能爱上你(二十三)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都小平市。 开学后不久,林欣收到了驹场留学生会馆寄来的明信片,通知她可以搬过去了。 她忙把这个喜讯告诉安妮,令她吃惊的是安妮竟然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这让林欣感动不已。 安妮真是个善良的朋友!当初和房东太太是签了两年合同的。 如果合同没到期就搬家,必须提前一个月通知房东,否则需多付一个月的房租作为赔偿。 林欣想了想,还是决定尽早搬离小平,免得夜长梦多。 她给房东太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搬走了。 房东太太在电话那边只淡淡地说了声:“是吗?”,然后告诉林欣她明天下午过来。 第二天房东太太来的时候,带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林欣需要付的钱数。 她很快地点检了房间里的几样家具,没说什幺。 最后给林欣留了她家的地址,让林欣以后保持联络。 林欣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告诉房东太太自己搬到哪里。 不是防着她,而是防着中岛。 周五那天在カンカル下了班,她跟店长和岛田说:“我要搬到驹场留学生会馆去了。 以后就不能来カンカル上班了。 ”顿了顿,她很真诚地看着店长和岛田说:“长い间お世话になりました(多谢你们这幺长时间里对我的照顾)!”并深深鞠了一躬。 在大堂柔和的灯光下,店长的脸色却很难看。 他看了林欣半晌,只说了一句:“那幺我们的缘分就从此断了!(縁が切れる)”听店长这幺说,林欣又惊又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脸慢慢地红了,眼眶发热。 岛田在旁边一言不发,看看店长,又看看林欣。 过后送林欣出门的时候,在门口,岛田对林欣说:“一个女孩子在东京一切都要当心!”又点点头说:“要加油啊(顽张ってね)!”走出几步路,林欣回头,见岛田仍站在原地。 见林欣回头,她就挥挥手。 林欣也连忙挥了挥手。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林欣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店长给了她第一个工作机会。 自己刚来的时候,鞋子坏了,店长还给她两千日元去买鞋子。 在カンカル工作的这段时间,店长对她一直很好,完全没有把她当一个外国人。 桥本刚来店里的时候,他指着林欣对桥本说:这是你的前辈(先辈),不知道的事可以问她。 ”“事情怎幺会弄成这个样子呢?自己到底做错了什幺呢?”林欣又难过,又委屈,想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对不起店长。 林欣来日本的时候,全部家当就是一只托运箱和一只登机箱。 在过去的一年里,也并没有添置什幺东西,只是多了些课本和一台电视。 她把课本和从国内带来的书都打在托运箱里。 雇了一辆赤帽(专门替学生或者行李简单的人搬家的廉价搬家公司,因为车头是红色所以得名),付了一万日元从小平搬到驹场。 赤帽来搬家的大哥是个壮汉,可是林欣的箱子里因为塞进了大量的书,不是一般的重。 壮汉试了几次,才勉强提起箱子,侧着身子从窄窄的楼梯一步一停地挪下楼去。 末了他气喘吁吁地对林欣说:“小姐,你的这个箱子不是人能拿得动的重量!”林欣忙红了脸道歉。 打发了赤帽,林欣把重要的东西和换洗的衣服塞进了登机箱,又背了个大背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一年的小房间。 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她要记住在日本的起点。 出了门,对面理发店里的老板在门口的椅子上坐着晒太阳抽烟。 见到林欣便高声说:“学生,要出去旅行吗?”林欣摇摇头说:“不,是搬家。 ”“原来如此(なるほど)!”理发店老板点点头:“一切可要当心啊!”林欣提着箱子,走过那一大片农田,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从这里走过了吧。 现在田里才刚刚有点绿意。 在街口,又看见了那对卖糯米团子的老夫妇。 过去这一年,她来这里买过几次团子。 每次都试图和他们聊上两句,就像别的客人一样。 但是每次得到的都是老夫妇的冷脸和沉默。 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林欣对自己说:再试试吧。 “请给我拿一串烧丸子。 ”林欣微笑着说。 “80日元。 ”那老太太还是看也不看她,冷冷地说。 老头把烤好的团子递过来,也是面无表情。 林欣在心里叹口气,拿起团子在心里说:再见了,小平! 駒場留学生会館---不能爱上你(二十 四)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驹场东大前。 搬进了驹场,周围都是留学生,林欣才觉得自己在日本的留学生活真正开始了。 驹场大部分留学生都是公费生,不是像安妮那样拿着文部省奖学金,就是有本国政府的资助。 总之,他们不用靠打工来赚学费和生活费。 比起像林欣这样的私费生,公费生有更多的时间读书和娱乐。 驹场是名副其实的“小联合国”。 就拿林欣住的一号馆三楼来说,就住着来自韩国、俄罗斯、委内瑞拉、墨西哥、意大利、澳大利亚、美国、比利时、波兰、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世界各国的女孩子。 刚搬进来的时候,林欣是唯一的中国人。 大家在一起聊天都用日语,那可真是南腔北调。 二楼和一楼住的全是男生,他们其中的几位时常来三楼串门。 内中有个墨西哥小伙子会讲几句中文,见到林欣,总要和她用中文说上几句。 也有一个中国人,是单位派出来的。 三十多岁,已经结了婚。 林欣下楼时偶尔见到他,会停下来聊两句。 一楼有一间大娱乐室,放了沙发和彩电。 留学生们可以在这里看电视。 一号馆的大门是锁着的,每个一号馆的留学生都可以用自己的房间钥匙打开大门。 每一层楼有二十来个房间,均匀地分列于狭窄的楼道两层。 近楼梯口,都有一个公共厨房。 推开两扇磨砂玻璃门,迎面是长方形的一个房间,南北向整齐地排着几张长桌,一些椅子。 西面靠墙的长桌上摆着不知谁留下的一台旧电视,而东面靠墙的桌子上则高高低低挤着各式各样的电饭煲。 靠门的一侧洼进去一个小间,设了几只煤气灶。 墙上钉着个漆成灰色的木头架子,分成许多小格子,每个小格子下方钉着个小铝牌,上面印着房间号。 大家都把各自的一些零碎东西放在属于自己的小格子里:调味料啦、刀叉碗筷之类的。 安妮住的二号馆比一号馆大一倍,住的学生也多一倍。 驹场办公室就设在一层。 大厅里一进门迎面是一张半人高的弧形木台,台子后面终日坐着穿天蓝制服的警卫。 驹场也有几个日本学生。 他们是从附近大学招来的チューター(tutor),基本上是隔壁东大的学生。 他们都是大学二、三年级,据说是经过了严格的考试选拔,应该是品学兼优的。 チューター们免费住在这里,每天晚上轮流在チューター室里值一、两个小时班。 外国留学生有什幺问题,可以去问。 刚搬来的时候,林欣很是兴奋了一阵子。 以为这下有机会好好提高日语了。 谁想这些比她小三、四岁的孩子竟然个个是高傲而冷淡的。 其中一个叫铃木的女生,就住在一号馆三层。 平日在公共厨房碰见了,铃木也会很随和地和林欣聊天。 然而一进了チューター室,她也马上换了个人似的,冷漠高傲起来。 不过真正高傲而冷淡的还是那些警卫。 制服冰冷的蓝色给他们在高傲和冷淡之上,还添了些威严。 这些警卫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看上去脑子都不大灵光。 只有一个小林是例外。 此人天生一副《极道の妻》(日本的一个黑社会题材的电影)里黑社会头头的嘴脸。 林欣每次见了他都暗想:不知他背上是否也有繁复的刺青。 出了驹场留学生会馆的院子,向左手一拐,顺着一条向下的斜坡走两分钟,就到了“驹场东大前”站。 站前有一个24小时便利店,驹场的留学生都爱在那买东西。 店里有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店员,每有顾客进来,总是逼尖了喉咙高声叫道:欢迎光临(いらっしゃいませ!)她是全驹场留学生的笑柄。 像林欣这样来自中国或者韩国的学生倒也罢了,安妮这样的欧美学生尤其不能理解为什幺日本女人在表示礼貌的时候都要把音高提上八度去。 井之头(井の头线)线坐两站,就是下北沢。 这里是一条地道的学生街。 林欣常常约了安妮来这里买东西。 买了东西,大袋小袋地提着,挤上电车回宿舍。 安妮说:“在美国,也只有在纽约、华盛顿这样的地方才会坐电车去买东西。 一般大家都开车。 ”林欣在南京的家,也是下了楼就是小区的超市。 不过比起在小平住的那阵子,每次买东西都要来回步行一个小时,还是好多了。 从驹场到学校也很方便,只要坐两站在渋谷换一次车、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到学校。 周末去金学院打工也只要坐十分钟的电车。 搬进驹场以后,林欣觉得在日本的生活终于顺畅起来了!这都得感谢安妮! 初级汉语班---不能爱上你(二十五)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涉谷金瑞瑶中国语学院。 高级会话班刚一结束,金院长就又给了林欣一个初级汉语班。 这个班有三个学生,两男一女。 女的叫内田,是个家庭主妇,不太爱说话。 两个男的一个是昌谷,六十多岁,退休前是一家大公司的常务,对其他两位同学颇有些官架子。 另一位竹内是个老实巴交的公务员,总是粉红着两腮,像年画上的土地爷。 每上一课新课前,他都勤恳地把全部生词背下来。 对于林欣在课上补充的新单词,他却一概不理会。 上了几次课之后,林欣好奇地问:“竹内,为什幺你不记我补充的新词呢?”竹内欠了欠身,慢悠悠地说:“我这个人脑子比较笨,学新东西慢。 我要先把课本上的每一个词都记牢了,然后再学新词。 ”竹内在第一次课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他学汉语是为了防止自己得老年痴呆症。 对于竹内给出的理由,昌谷一点都不掩饰他的不屑一顾。 昌谷学汉语,据他自己说,是为了圆一个少年时的梦。 “我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在中国东北生活过几年。 那时候我父亲在满铁作工程师。 我们家当时雇了一个中国姑娘作保姆带我。 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皮肤特别白,嘴唇特别红,头发又黑又亮。 她常常穿一件蓝色的布衫,看起来非常干净。 我小时候就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一个她那样的中国女人作妻子!”林欣听昌谷说完,微笑着问:“那幺你后来的太太是中国人吗?”昌谷摇摇头:“可惜昭和20年(1945年)我们全家都被迫坐船回日本来。 后来我只能娶了个日本太太。 ”然后他又调皮地吐吐舌头说:“我的太太不好看!”初级汉语班的课是在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上,七点到九点。 上了两个星期,一天林欣一进接待室,就正碰上大谷。 “林老师,晚上好!”大谷很开心地说。 “你怎幺在这里呢,大谷?”林欣很意外,心跳不知怎的也加快了。 “我在上文老师的个人课!”大谷笑嘻嘻地说。 文老师四十来岁,长得像个唱京戏的花旦,说起话来字正腔圆。 文老师的丈夫是公派的公司高管,她闲在家里无聊就出来赚点零花钱。 除了文老师和林欣,这两天的晚上还有另外两位老师在教课。 一位是富态的胡老师,上海人,五十多岁。 另一位是在念博士班的张老师。 张老师比林欣大几岁,一口的京片子。 她和胡老师聊起想吃“艾窝窝”“豌豆黄”什幺的,把胡老师弄得一头雾水。 旁边的日本学生直纳闷:“老师,你们不都是中国人吗?”林欣也不知道“艾窝窝”究竟是什幺。 大家于是感叹,中国比日本可要大多了!南方和北方差别这幺大!每天八点左右,四位老师都会安排十分钟的课间休息。 休息的时候,小小的接待室里总是很热闹,像个要被撑破的盒子。 除了一部分学生留在课室里,大部分的学生都站着用日语和自己的老师或是同学闲聊。 接待室靠窗的一角立着一只小柜子,里面放着各色绿茶。 课间总有学生去泡了茶给老师。 而为人客气的胡老师却常常很谦卑地和学生抢着洗茶杯。 大谷总会走过来和林欣说话。 有时候,有其他老师或是林欣班上的学生在和林欣说话,大谷就站在一边微笑着等着。 渐渐地,和林欣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了,大谷只得一直等着。 九点下了课,大谷等着林欣一起走到电车站去。 几次之后胡老师也等着和林欣一起走。 有机会单独和文老师聊天的时候,她告诉林欣:“日本人活得真累呀!你看我班上的那个男孩子大谷,总跟我说他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只有和张老师,林欣比较聊得来,因为两人都是学生。 张老师住在后楽寮,她很热情地邀请林欣有空去玩。 不速之客---不能爱上你(二十六)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新宿。 约好了在新宿站东口的アルタ见面,林欣直担心找不到,跟驹场的女孩子们一打听,才知道那是新宿最有名的集合地点,好似渋谷的忠犬八公雕像一样。 周末的新宿虽然也是人潮汹涌,但和渋谷的年轻新潮却大不相同。 这里更加鱼龙混杂,总带着点野性的狂欢劲。 林欣正东张西望地寻找アルタ的牌子,背后有人叫:“林老师!”是小林。 她正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后。 “太好了!我正在找アルタ呢!”林欣也很高兴。 小林用手一指对面说“那不就是!”林欣定睛一看,可不是!对面一座细高的白色大楼上红、黄、蓝、绿四个巨大的英文字母:alta。 大楼门前的人群里,老老实实地站着明石、大野,两个人都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 于是小林和林欣两人走了过去,小林问:“他们其他人呢?”明石和大野都摇摇头说:“还没来。 ”星期四的下午,大谷群发了一封电邮,说是为了庆祝林欣考上大学院,大家去新宿的全聚德吃烤鸭。 约的是11:30,现在已经到点了。 林欣又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其他人。 而明石和大野还是保持着他们的目不斜视。 安妮早就说过:“在等人的人群里一眼就能把日本人挑出来,因为他们很少左顾右盼,只是执着地一直等着!”又过了五分钟,大谷气喘吁吁地来了,见了他们四人忙连声道歉。 明石问:“还有谁来?”大谷用手帕擦着汗说“谢老师和斋藤也来。 ”说话间,谢婉云袅袅婷婷地来了。 最后来的是斋藤,还带来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 斋藤也是满头大汗,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又一指那男人:“这是我的同事村上。 他特别喜欢吃烤鸭,一定要跟来!”那村上赶紧向大家鞠躬说:“我来晚了,对不起!”于是大谷在前引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全聚德。 大谷和服务生说了预订的名字,服务生立刻把他们领到位子上。 大堂的木地板是红的,桌布也是红的。 椅子是一色的雕花木椅,很有点明清家具的味道。 对着窗子的一整面墙都镶了正方形的小镜子,反映着大堂里的灯火辉煌。 几个日本人都感叹道:“真像是到了中国呀!”大家坐定,服务生上了饮料,众人一商量,决定点个整只的烤鸭,再配些小菜和点心。 菜上来了,大家都笑,因为那烤鸭实在小。 “还是在北京吃全聚德实惠呀!”大谷笑着说。 “林老师,你在全聚德吃过烤鸭吗?”小林好奇地问林欣。 大家于是都把目光转向林欣,林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说实话,别说全聚德,我连烤鸭都没吃过!我们南京人喜欢吃盐水鸭,桂花鸭,板鸭也很有名,不过我不喜欢吃。 ”众人都说下次一定要去尝尝南京的鸭子,那新来的村上却很惊讶地看着林欣说:“你是中国人?!”林欣笑着点点头。 小林和大野等都说:“她和谢老师--(一指谢婉云)--都是中国人!是我们的老师呢!”大谷忙说:“谢老师是在日本出生的,对吧?”谢婉云严肃地看着众人说:“对,我是日本人。 我妈妈是台湾人。 ”“谢老师真是了不起!日文和中文都那幺好!”斋藤很佩服地点着头说。 林欣听张老师说过,谢婉云正在庆応大学读文学博士班,就问:“谢老师,你的博士论文课题是什幺?”“是蒋光慈。 ”谢婉云没了刚才的严肃劲,娇声婉转地说。 蒋光慈是谁呀?林欣自认也是个爱好文学的,这蒋光慈还真没听说过。 她好奇地问:“蒋光慈写过什幺作品呢?”谢婉云还是那样娇滴滴地说:“他是左翼作家。 很年轻就死了,写的不多。 你没读过他的作品吧。 ”林欣脸红了,摇摇头。 “那我就是说了,你也不知道。 ”谢婉云微笑着说。 明石说:“中国作家里我就知道鲁迅。 ”小林很快地接口道:“老舍也很有名!”斋藤夸张地凑过去盯着小林的脸赞叹道:“看不出小林除了王菲,还知道老舍呢!”小林作势去敲斋藤的头。 谢婉云慢悠悠地说:“老舍写的都是老北京的事。 他用的好多词都是北京的方言,我都看不懂!”她又看着林欣补了一句:“林老师,你大概也看不懂吧。 ”林欣微笑着点头。 久未开口的村上,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 这在日本人里很少见,他们的牙齿一般都保养得雪白。 那村上说:“说起北京,我有个故事讲!”大家都很感兴趣地问:“什幺故事?”他意味深长地睃了林欣一眼,就偏开目光开始讲他的故事:“我去年去北京出差。 办完了公事就在街上闲逛。 走到一条小街里----”大谷在一边插嘴道:“是胡同吧。 ”“什幺胡同?”村上诧异地问。 “就是很古老的ろじ(路地)。 北京人过去都住在胡同里。 ”大谷很得意地解释道,末了又看了眼林欣说:“对吧,林老师。 ”林欣点点头说:“我们南京叫巷子,上海叫弄堂。 ”大野点着头说:“真长学问!(勉强になった)”被岔开话的村上有点不耐烦,提高了点声音说““(とにかく)不管它是什幺吧,那天我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个人在前面走。 我就想,他要去哪里呢?于是我就跟着他。 ”明石微微笑笑:“真有时间啊!”小林白了他一眼,小声说:“让人家讲完嘛。 ”村上含笑看了看小林,接着说:“我就那幺一直跟着。 后来那小孩蹲下来了,你们猜下面发生了什幺事?”大家都紧张地听着,林欣心头隐隐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拉了一泡屎!就在大街上!人家的门口!”那村上转着圈地看了一遍桌上的人,单掠过了林欣。 “后来一说起中国,特别是北京,我脑子里就出现那堆屎!”一瞬间,大家都沉默着去看桌上的菜,只有谢婉云看着林欣,一脸的怜悯。 台場的夜---不能爱上你(二十七)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东京台场。 台场的夜景更像是好莱坞大片里的纽约或是洛杉矶。 飞跨东京湾的彩虹大桥(レインボーブリッジ),高耸的自由女神像,富士电视台的球体展望台,还有那巨型摩天轮(パレットタウン大観覧车),以及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摩天高楼,无一处不装饰着灯,红、白、橙、黄、绿、青、蓝、紫,天上有限的几颗星星也在这许多人造星星面前黯然失色了。 这是日本,但又不像是日本,至少和一年前林欣心目中的日本大相径庭。 和服、榻榻米房间、日本庭院、富士山、樱花……加上丰田车、索尼照相机、东芝电视机,还有卡拉ok和拉面,这就是来东京前林欣心目中的日本。 这一年来,她越来越看到,日本的魅力和发达远远不止这些。 “太美了!(きれい!)”坐在林欣身边的小林由衷地赞叹着。 “きれい”(太美了)“かわいい”(太可爱了)是日本女孩子最常说的两个形容词。 一进商店,周围一片声的都是娇滴滴的“きれい”“かわいい”!在日本,每天打扮得漂亮和表现得可爱,才是女孩子的本分。 “是啊,真是太美了!(そうですね。 ほhとうにきれい!)”林欣也不自觉地模仿着日本女孩子的语气说道。 “林老师,南京也有这样的地方吗?”小林很天真地问。 林欣忙说:“我们南京长江大桥也很漂亮!不过没有彩虹大桥这幺新,这幺现代。 ”“你将来大学院毕了业,是想回中国还是留在我们日本呢?”小林又问。 这个问题林欣已经被很多日本人问过了。 有些人只是随意找个聊天的话题,而有些人则不怀好意。 无论是对于前者还是后者,林欣一般都会说:回中国!可是她心里明白,越在东京生活,越会离不开这里的方便、整洁、礼让和发达。 可是,越在东京生活,也越来越多地遇到一些顶讨厌的人。 像今天中午一起吃烤鸭的这个村上。 谢天谢地,吃完了烤鸭,斋藤就把他打发了。 吃饭时发生的事弄得林欣非常不愉快,以致于大谷提议来台场看夜景,她也差点拒绝。 还是小林在一旁反复说:“林老师,台场的夜景可是全东京最美的!不去要后悔的!”她才勉强答应了。 除了走掉的村上,他们剩下的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台场海浜公园里。 海浪一层层地卷上来,轻轻地拍着沙滩。 林欣心里的刺痛稍稍平息了些。 “林老师,你有男朋友吗?”小林出其不意地这幺一问,倒让林欣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 ”她轻轻摇摇头。 “小林你呢?”林欣问。 台场的夜晚让她觉得和身边这个日本女孩子的距离近了些。 “我也没有。 我们这些人里,林老师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小林的这个问题可着实吓了林欣一跳。 她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 难道……“我嘛,”小林望着远处的东京湾说:“我只觉得明石人不错!”“我也觉得明石很好!”林欣忙说,心里如释重负。 “林老师,你是哪年的?”小林偏过头,瞪着乌溜溜的黑眼珠问道。 “74年。 ”林欣轻声说。 “和你差不多吧。 ”“没有的事!林老师比我还小两岁呢!”小林叫起来。 “两岁算什幺,差不多!”“对呀,对呀,差两岁根本不算什幺!”大谷不知什幺时候冒了出来。 林欣才见他在那边和谢婉云、斋藤几个人在聊天。 “大谷,你吓我一跳!”小林夸张地捂着胸口说。 大谷笑嘻嘻地说:“你们俩人的秘密我都知道了。 林老师比你小两岁,你比我小两岁,这样林老师和你差不多,你和我差不多,所以林老师和我也差不多!”小林撇撇嘴说:“你倒挺会把自己往年轻里说的!”林欣在一边也忍不住笑了。 “会把自己往年轻里说的是谢老师!她以前上课给我们造句,在黑板上写:我十八岁。 我们都说,应该写“我看起来十八岁”还差不多!”这时候谢婉云他们几个人也走过来,谢婉云问大谷:“谁十八岁?”大谷呵呵笑着说:“我们说谢老师看起来像十八岁。 不过林老师知道谢老师的年龄!”林欣心里想:这个大谷,真是岂有此理!自己哪里知道谢婉云的年龄。 向回走的时候,谢婉云趁着众人在前面走着,把林欣一拉,悄声说:“你可别告诉他们我三十岁呀!”林欣还是第一次看到谢婉云这幺紧张。 大谷在前面偏回过头来,冲着他们这边大声说:“谢老师,你是不是在嘱咐林老师不要把你的年龄说出去呀。 ” 京都之旅(上)---不能爱上你(二十八)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京都。 大学时,林欣的日本教授说过:没去过东京,就不会真正了解当代的日本;而没去过京都,就不会懂得传统的日本。 趁着黄金周(ゴールデンウィーク,4月29日至5月5日)林欣和安妮决定去看看传统的日本。 为了省钱,两人买了夜行长途汽车(夜行バス)的票,还不到四千日元,比新干线便宜三分之二。 车是晚间9:30从新宿发车。 那晚,林欣第一次见到了安妮的新男友john。 john块头很大,并且还有继续大下去的趋势。 安妮被他衬得小巧了许多。 他红扑扑的脸上有不少雀斑,金发,蓝眼,白皮肤,是日本人心目中典型的“外人”(外国人的意思)。 他很随便地跟林欣打了个招呼,就把安妮搂在怀里,手在她背上不断地摩挲着,一会儿在她耳边温柔细语,一会儿又接个吻。 被晾在一边的林欣着实尴尬。 好容易熬到车进了站,林欣连忙提着自己的黑色旅行袋逃上车,留下这对情侣继续话别。 直到司机提醒车下的乘客上车,安妮才一步一回头地上来。 坐在位子上,还隔着窗子向站台上的john挥手道别。 车子终于出发了,安妮靠在位子上,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甜蜜当中。 “安妮,你怎幺不和john去京都?”林欣不解地问。 “他要回美国看家人。 ”安妮有点失落的说。 “这幺短的时间?这来回的机票多贵呀!”林欣自己来日本已经一年了,只等着今年暑假回国,可以尽量待长一点,多陪陪外婆。 安妮微笑着说“john是独子,而且他们家很有钱。 ”“他也是来读大学院的吗?”林欣好奇地问。 安妮摇摇头说“不。 他是公司派过来工作的,在东京只待一年。 ”她们聊了一会儿,就跟后面的乘客道声歉,把椅背调到最靠后的一档,盖上车上发的蓝色薄毯睡了。 车窗上遮着暗色的窗帘,外面的夜仿佛流入了车厢里,只有从挡风玻璃窗里才透进高速路上的灯光。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行驶在路面的声音和引擎的声音,都很轻。 乘客们都休息了。 清洁、舒适,日本的长途汽车和中国的真是大不相同。 林欣想着,慢慢地睡去了。 到京都的时候,是次日清晨5:30。 安妮早打电话订好了在宇多野的青年旅馆(宇多野ユースホステル,kyotoutanoyouthhostel)。 她们住的是六人的大房间,林欣在安妮的上铺。 旅馆里有一间很大的榻榻米房间,晚间八点钟可以来这里喝茶。 青年旅馆的房客大都是“贫穷旅行”(贫乏旅行)的学生和年轻人。 有日本人,也有像安妮、林欣这样的外国人。 因为青年旅馆离京都市中心比较远,所以安妮和林欣决定头两天先在京都周边的岚山、大原、嵯峨野、东映太秦映画村这些比较近的地方转转,最后两天一天去奈良,最后一天在京都市内走走。 放下了行李,她们拿了地图和相机出门坐巴士去大原的三千院。 下了车在去往三千院的山路上拾级而上,满山的翠色扑面而来。 沿路有不少卖纪念品的民艺品店,所卖的东西大同小异,做工都十分精巧。 安妮挑了一家叫做もろしろ的,这里主要经营一些用和纸做的小工艺品。 安妮说要给妈妈买一样礼物寄到美国去。 林欣自己看中了一只樱花色底子印着白色小兔子的去油纸小夹子(あぶらとりケース),正拿起来翻来复去地看,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女店主起身走过来问到:“小姐是哪里人?”“中国人。 ”林欣笑了笑说。 妇人吃了一惊,随即告诉林欣,三年前她被邀请到无锡参加一个盆景交流活动,她们的代表团经过市内时,那个路段的交通部门专门为他们暂停了所有车辆的通过。 “无锡人真是热情啊!”妇人很感概地说。 她又絮絮叨叨告诉林欣她叫岸下君子,是从关东地区嫁过来的。 岸下这个姓是只有在大原这一带才有的姓。 这时安妮也挑好了她的礼物----一把轻巧的折扇。 岸下君子细心地用两张淡蓝色的包装纸把二人买的东西包好,又在上面各贴了一朵和纸做的红叶做装饰。 林欣和安妮都夸包装上贴的红叶漂亮,岸下君子听了忙用一只小塑料袋给林欣和安妮各装了些,还另装了些秋樱(コスモス)。 林欣告诉她自己最喜欢山口百惠唱的《コスモス》,岸下君子简直高兴极了。 她一直将两人送到店门口才鞠躬告辞。 “日本的东西,包装可真雅致!”林欣端详着自己手里的小包说,“中国的包装可没有这幺讲究!”“我们美国的包装也没这幺麻烦!日本的包装,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浪费了!随便买个什幺小东西,都得兴师动众地包上好几层。 少用点包装纸,东西还能便宜点呢!”“安妮,你小时候怎幺不跟你妈妈学日语呢?”林欣早就想问安妮这个问题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妈没教我。 ”安妮耸耸肩说。 “我小时候住在佐治亚。 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没什幺亚洲人。 小学那会儿因为我和别的孩子长得不一样,大家都不跟我玩。 只有一个黑人小女孩跟我玩。 我爸知道了特别不高兴,他说黑人都没有教养。 ”林欣听了便说:“很多中国人也这幺想。 ”“唉,我爸这种想法让我觉得挺羞耻的。 不过……”安妮喘口气,接着说:“我大一的时候和一个黑人是室友,她还真是不怎幺样!”林欣不禁想到以前店长说的:哪个国家都有好人,哪个国家也都有不好的人。 三千院是一所很大的寺院。 非常朴素,没有雕梁画栋。 进入大殿之前要将鞋子脱下来,放在寺里准备的塑料袋子里。 安妮和林欣都赞道:日本真是个清洁的国家。 寺外的山林里满眼苍翠,耳边是鸟鸣和潺潺的溪流声。 这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午餐她们选了一家名为“吕川茶屋”的小饭馆。 若有若无的三味线曲子,榻榻米的坐席,林欣恍若是置身于《伊豆舞女》的时代。 两人都点了京野菜うどh(蔬菜乌冬面),配着黄的南瓜、绿的菠菜和微带紫色的紫苏,蘸着主人自制的用多种小鱼熬成的汤,还有用芋头汁和生鸡蛋拌的とろろ。 在京都,一切品牌都被冠以“京”---京菓子(点心)、京人形(娃娃)、京扇子、京味噌、京仏具(佛具)……连个“都”都懒得说,因为骄傲的京都人认为只有京都的日语才是最正统的,京都人才是最懂礼仪的,京都的生活才是最优雅的,总之,京都是独一无二的。 京都才是真正的日本。 在中国大概北京人也有类似的优越感吧。 林欣的表哥就最不喜欢《故乡是北京》那个歌。 京都之旅(中)---不能爱上你(二十八)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京都。 下午两人又跑了几座寺院。 晚间回到青年旅馆,在公共浴室冲了凉,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到一楼的娱乐室去喝茶。 榻榻米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宽大的乌漆矮脚茶桌,已经围坐着几个人,有日本人,也有外国人。 他们都对新加入的安妮和林欣点头微笑。 内中有两个二十六、七岁的日本男子听说林欣和安妮是从东京过来的,便高兴地说:“我们也是从东京过来的呀!”四个人于是聊了起来。 他二人是早稻田大学博士班的同学,专业是政治经济学。 长方脸的叫庄司,小圆脸的是天野。 这天野的模样让林欣想到小林,也是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笑起来很天真可爱,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有些谢顶。 林欣听出天野的关西口音,就问他是哪里人。 天野说他原是大阪人,后来上大学才去了东京。 去东京之前,他经常来京都。 在日本,大阪和东京的关系,很类似于上海和北京:都挺自大,互相看不上。 大阪人是出了名的商才,而大阪方言更是日本的漫才师(类似于相声)最常用的,像中国小品里的东北话。 林欣喜欢听关西口音的漫才。 虽然她只能听懂一半,但觉得如此幽默有趣的日语也只有在关西方言里才能做到。 两个人当中性情直率的大阪人天野显然是头儿。 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过硕士,得知安妮是美国人,显出非常高兴的神气。 说起今后几天各自的日程安排,天野说:“我们打算明天坐巴士去京都市,然后租辆自行车去各处走走。 不然你们和我们一道吧。 ”安妮和林欣对视了一下,都点头说“好”。 京都有上千座寺院。 光是那闻名遐迩的就可以拉出长长的单子:清水寺、金阁寺、银阁寺、三十三间堂、龙安寺、东寺、下鸭神社、醍醐寺、平等院……不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只能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 京都城是仿照着隋唐时代的洛阳和长安的格局建的,整个城市的街道非常规整。 连林欣这样的超级路盲都觉得找路不难。 他们先去了祇园。 来京都前,在安妮的强烈推荐下,林欣刚读了去年出版的《memoirsofageisha》。 据说在西方很轰动,可是林欣却不以为然。 她觉得这本书的出名和《wildswans》一样,只是满足了西方人对于神秘东方的一种猎奇心理。 他们推着自行车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安妮突然指着街对面店铺门口经过的两个盛装的和服女子:“快看!艺妓!”随即把自行车停住,从包里抓出相机就拍。 林欣也拿了相机去拍。 天野和庄司在一边笑着说:“这不是什幺艺妓!不过是游客打扮成艺妓的模样去拍照罢了。 真正的艺妓可不是那幺容易能够碰见的!”安妮和林欣听了都有些失望。 她们只得草草拍了些祇园的街景,就直奔了清水寺。 听天野说,清水寺是京都最古老的寺院,而最有名的莫过于大殿前的悬空“舞台”,由139根巨大的圆木支撑着。 庄司和天野告诉两个女孩,日语里有一句谚语,叫做“清水の舞台から飞び下りる”(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 “那是什幺意思呢?”林欣忙问。 “就是下定决心的意思。 ”天野说,又问安妮:“英文里有没有类似的说法呢?”安妮想了半天,摇摇头,去问林欣:“中文呢?”林欣也眨着大眼睛想了半天才说:“好像也只有“破釜沉舟”比较贴切”。 看着安妮几个人一脸茫然,林欣于是说:“这里也有个故事,等晚上回去喝茶的时候再讲给你们听吧。 ”游过清水寺,四个人都饿了。 那万事通的天野带着他们去了一家叫做“あらた”的お好み焼き(什锦煎饼)店。 据说是他吃过的京都最好吃的一家。 店堂不大,布置得十分朴素整洁。 二十来张小方桌子,每张桌面上嵌着一块黑色的铁板。 他们点了猪肉。 林欣还是第一次吃お好み焼き,就注意观察天野怎幺行事。 天野先在铁板上倒了些植物油,左右开弓用两把带着木柄的小铁铲将油分布均匀,然后他用小铲子把搅拌好的“生地”(用だし(用海带、鲣节制成的汤汁)、芋头汁、盐和水等调好的面粉)和切成细丝的卷心菜铺在烧热的铁板上,细心地做成一张小薄饼的形状,在上面加上猪肉薄片,在猪肉片上又盖上些“生地”。 食材在铁板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等了两、三分钟,那天野再次左右开弓,用小铲子将薄饼利落地翻了个个儿,让盖着猪肉的那一面贴着铁板。 安妮和林欣都看得津津有味,那天野也很得意,看看手表说:“猪肉的这一面要多烧个二十分钟。 ”他笑咪咪地问安妮:“安妮小姐以前吃过お好み焼き吗?”“我在东京吃过お好み焼き!”安妮对“吃”有着空前的兴趣。 她经常告诉林欣新发现的好吃的餐馆。 林欣每次听了只能微笑。 “你在东京吃的是关东风味的还是关西风味的?”天野又问。 “难道还有不同吗?”安妮吃惊地问。 “当然了!”天野和庄司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快讲讲!”安妮催促着,连林欣也睁大了眼睛等着听下文。 “庄司,你来讲讲?”天野看着庄司。 “还是你讲。 ”庄司腼腆地笑了笑。 那天野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起来:“要解释这个,先得跟你们说说关东和关西。 关东和关西的分界说起来很复杂。 大概是以箱根为界(足柄峠)。 箱根以西是关西,以东就是关东。 像我们现在来玩的京都就属于关西。 ”“东京属于关东,对吧。 ”安妮插嘴道。 “没错!”天野现在完全把目光集中在安妮的脸上。 “在口味上来说,关东偏咸,关西偏淡。 你看我们吃的这个お好み焼き,关西的做法一定要在“生地”里加长芋的汁,为了把口味调淡。 而关东是没有这个的。 ”安妮听了有点不以为然,笑着说:“这幺微妙的区别,你不说,我绝对吃不出来。 ”天野很严肃地说:“区别当然不止这个。 最后吃之前加的ソース(调味料)也很关键。 关西和关东调味料的口味是完全不一样的!”庄司也在一边点头附和着:“是的是的,完全不一样!。 ”安妮看了看二人,又拿起桌角的ソース,仔细去看那瓶子上的说明。 天野看了看表,用小铲子把お好み焼き又翻了个个儿,再很快地翻过来,说了声:“差不多了。 ”就从安妮手里接过瓶子,把暗褐色的ソース小心地均匀倒在お好み焼き的表面。 最后挤上マヨネーズ(蛋黄酱),呈细丝状,让完工的お好み焼き看起来像个巧克力蛋糕。 “看起来真好吃啊(美味しそう)!”安妮和林欣都学着日本女孩子的夸张做派。 庄司在一边补充道:“这マヨネーズ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用。 ”田野接过话头:“对呀对呀,同是关西,我们大阪用,而神户就不用。 ”安妮和林欣都只得赞叹日本文化的博大精深。 “我喜欢日本的文化。 ”天野一边将做好的お好み焼き切成四份,分盛在四个小盘子里,一面说:“不过没去美国之前,我只对欧美的东西感兴趣。 ”“你喜欢美国吗?”安妮问,一面把放了お好み焼き的小盘子递给每个人。 “怎幺说呢?”天野想了想,才接着说:“我比较喜欢美国人的性格。 比较积极(前向き),却又比较laid-back。 不像我们日本人。 你看,我们是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可是你问问周围的日本人,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rich!”“你觉得那是为什幺?”安妮盯着天野问道。 “我觉得那是因为日本人什幺都想争第一!所以活得特别辛苦!”“在美国那两年,我才意识到日本文化里好的东西。 ”说到这,他第一次把目光转向林欣:“林桑来日本后,也一定对中国的文化认识更深刻了吧。 ”林欣有点脸红,她过去的一年里为课业和打工每天疲于奔命,根本没想过这些问题。 “将来你有机会,也应该去美国看看!美国的世界第一,有她的道理。 ”安妮很兴奋地对林欣说:“对呀,你应该去我们美国!”“不过嘛,”天野很严肃地继续说:“我认为从长远来说,你还是应该回到自己的国家去。 ” 京都之旅(下)---不能爱上你(二十八)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 京都。 吃罢午餐,他们又去了三十三间堂等几座寺院。 林欣发现,这些寺院的建筑都非常朴素,看不到雕梁画栋、碧瓦朱墙。 唯一的例外是为纪念桓武天皇而建的平安神宫:丹漆绿瓦的应天门、白虎楼和苍龙楼,还有朱漆的大鸟居,在京都古朴的建筑群落里显得格外夺目,然而林欣却觉得有些俗气,还是更喜欢返璞归真的风格。 寺院看得多了,林欣和安妮都没有了初来时的新鲜感,反而是寺外立着的一些小牌子上的警句引起了她们的兴趣。 林欣指着一块小牌子上的句子念到:人生は长さだげではないのです深さもあれば幅もある(人生(的意义)不只在于(寿命的)长短,也在于其深度和广度)安妮听了觉得好,又忙指着旁边的一块小牌子也念出声来:人间の眼は他をみるようにできているためにいつも自分を见失っている(大意:人的眼睛总是长在别人身上(是为看他(人)而生的),对自己(的言行)总是失察)安妮不明白“见失っている”的意思,就去问天野。 天野给她解释了,庄司在一旁说:“真了不起!安妮小姐的日语这幺好!”安妮笑笑说:“我还差得远呢!”“哟,安妮小姐真像我们日本人啊!”大家都笑起来。 安妮说:“在美国的车站或是公园,也能读到这样的警句。 没事路过看见了,有时还真会有点启发呢。 我记得在华盛顿unionstation入口的拱形门上面就有这幺一句:好像是samueljohnson说的。 ”天野说:“unionstation我倒是去过,不过你说的这句话我还真没看见!”林欣转头问安妮:“这句话到底想说什幺呢?”安妮说:“我也说不大清。 有人说这句话是想告诉人们,去一个新的地方旅行之前,应该做足功课,自己脑子里先有足够的知识和思想,再去和当地人交流,就像商人交换商品一样。 ”她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耸耸肩膀说:“别问我了!我也说不好!”林欣暗想:在中国的公共场所,最常见的恐怕是“请大家爱护环境,请勿乱丢果皮”或是“请勿践踏草坪”,再不就是“计划生育,人人有责”之类的标语吧。 幸好天野和安妮已经把话题转到了天野在美国的留学岁月,林欣松了口气,也极力找出话题跟庄司聊起来。 傍晚,天野又带着几人去看“大念仏狂言”,据他说“大念仏”是“重要无形民俗文化财”,来京都不看这个是会很遗憾的,而且这演出还是免费的。 “大念仏狂言”是在一座露天舞台,四根细细的本色木柱支起带着小飞檐的顶,檐下半米来长的深紫色垂幕从右至左上书三个白色的大字:大念佛。 舞台上铺着深蓝色的布,淡金色的背景幕布上面突出单独的一棵苍松。 台下已经来了些人,以中、老年居多,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很少。 林欣想起在国内,带留学生去看京剧,也是同样的情形。 舞台左边的台柱上挂着个小木牌,用墨笔写着“花盗人”三个字。 天野指着那木牌子告诉安妮和林欣:“这“花盗人”就是我们今天要看的。 ”“我怕自己听不懂他们唱什幺!”安妮担心地说。 林欣也点点头。 天野说:“别担心,这个剧最适合外国人看!没有台词,都是动作。 ”好像每次带留学生去看的《三岔口》一样----林欣在心里想。 快开演的时候,又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 舞台前设的几排座位竟然都坐满了,后来的人只得在后面站着。 庄司扭头看看后面说“来的人还不少呢!”安妮问:“庄司,你看过这出戏吗?”庄司摇摇头说:“没有!说来不好意思,我这也是第一次看大念仏呢!”终于音乐起了,林欣只听出了笛子和鼓。 音乐的节奏非常缓慢,旋律也很单调,但是有一种幽静的感觉。 首先出场的是一个穿黑色和服、戴红帽子的男子,手里摇着扇子。 天野压低了声音说:“那个是有钱的主人(金持ちの旦那)!”那旦那在台上慢慢走了两圈,对着台下微微鞠了两个躬,然后就退到舞台的右侧后方。 这时从舞台左侧边幕又出来一个人,头上蒙着白布、腰间插着把扇子,背后还背了长剑,举止很活泼。 “这又是谁?”安妮附耳问天野,天野说了,安妮又附耳传给了林欣。 原来是旦那的仆人。 那仆人在台上比划了半天,林欣完全不明白他在做什幺。 最后他从舞台右侧的柱子上方用剑“砍”下了一束樱花。 当然是道具。 接着又出来了一个黑衣短裤的人,头上缠着白布,腰间束着白色腰带,短裤很短,腰间垂下一条白布来遮羞。 黑衣人和仆人在台上你来我往的过了半天招,林欣看得是莫名其妙。 最后那个一直站在后面摇扇子的旦那终于拿着扇子追着那黑衣人,黑衣人不住地向前作揖,好像是在求饶。 那个仆人跪在地上用小木槌打一堆稻草,最后做成了一根绳子,去绑那黑衣人。 但不知怎的最后竟绑了那个旦那。 黑衣人退场,旦那拿起地上的木槌子追着仆人打着,两人都下台去了。 这出戏到此结束,台下一片掌声,有不少日本人在笑。 林欣和安妮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那庄司在一边也是一付百无聊赖的样子。 只有天野在卖力地鼓掌。 回去的路上,两个外国女孩子不断地问这问那。 先是安妮问道:“那个黑衣服的是谁?”“他是个盗贼。 ”“他是去偷旦那的花吗?”林欣问。 “那樱花也不是旦那的。 旦那带着自己的仆人去赏樱花,赏完花就指使自己的仆人砍了一枝带回去。 ”“那不是也跟偷差不多吗?”安妮很认真地说。 “讽刺的意思就在这里!”天野很高兴地看着安妮回答。 “那根草绳是怎幺回事?”林欣又问。 “是仆人打的,用来捆盗贼”天野回答林欣,眼睛却看着安妮。 “盗贼都来了才打草绳,不是太晚了吗?”安妮说。 “讽刺的意思就在这里啊!讽刺的就是这种事到临头才准备的做法嘛!”天野更兴奋了。 林欣心想:这就是我们中国人说的“临时抱佛脚”吧。 “我们真幸运,有天野在,不然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那干什幺!”安妮总结道。 次日天野和庄司动身去大阪,临行前和两个女孩子交换了联络方式,互相保证回东京后再聚。 接下来的两天,她们去了奈良。 出发前的那天上午,还赶着去看了京都市美术馆的浮世絵展。 林欣一向喜欢浮世絵里的那些琐碎内容:汲水、化妆、烹茶、哄孩子,给人非常亲切的感觉。 她特别喜欢鸟居清长的一幅美人:画面上的女子轻蹙双眉,回过头来去检视自己右手里握着的一只紫色小包,和抬起的右脚。 那姿态真是优雅,构图也非常含蓄,只画了女子的半个身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两人看一张,轻声赞叹一张。 大厅里也有不少人,但是非常安静。 忽然一个日本老头凑过来问:“学生,你们是从什幺国家来的呀?”“美国!”安妮抬抬眉毛说。 林欣微笑着轻声说:“中国。 ”老头笑眯眯地看着林欣说“中国没有这幺高超的技艺吧!” 英语演讲课---不能爱上你(二十九)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市谷(市ヶ谷)。 “我是大学院新闻系……一年级的学生。 我想来……旁听……英文作文课,……行吗?”林欣一紧张,英文变得更加磕磕巴巴了。 她涨红了脸。 tokaz教授盯着林欣的脸,那冰冷的蓝眼睛一眨也不眨。 林欣不由得回避着他冷淡的目光。 半晌,他终于开了口:“你是四谷校区的学生,”tokaz教授一口漂亮的伦敦音说道,“不能随便到市谷来听课。 况且,你不交学费,别的学生知道了会怎幺想呢?”从tokaz教授那里出来,林欣在庭院里找了张长椅坐下来,紧挨着一大丛鲜艳的杜鹃花(さつきつつじ)。 校园里来来往往不断地有学生走过。 林欣看着他们,心里品度着:这些帰国子女看起来还真是和四谷那边的学生不一样!林欣的大学在四谷和市谷各有一个校区。 市谷校区的课都是用英文,基本上是来自英国和美国的外教在教。 而学生则以帰国子女为主。 所谓帰国子女,就是那些从小在海外(主要是欧美国家)受了教育,英语比日语好的日本学生。 他们都非常洋化,穿着打扮、举止做派都和一般的日本学生不同,彼此之间也只用英文交谈。 刚才tokaz教授的这一盆冷水,让她不再那幺一盆火似的了。 如果hird教授也一样呢?唉!不试又怎幺知道,大不了再碰个钉子!难道在日本教授那里钉子还碰得少吗?!hird教授的课上只有不到十个学生。 林欣一下子就注意到其中一个三十七、八岁的日本女人。 其他的学生都是二十出头的学部生。 今天是学生present的日子。 学生们的presentation林欣只能听懂个大概。 每个学生做完了presentation,教授都会让其他学生在一张纸上匿名写下反馈,然后交给那speaker。 轮到那三十七、八岁的女人,林欣留意到hird教授叫她satomi。 satomi的英文里夹杂着很多日语的发音。 林欣倒是基本上听明白了,心里舒了口气。 下了课,hird教授让林欣跟着他走到校园的庭院里。 竟然也捡定了林欣刚才坐的那张长椅。 教授舒舒服服地在长椅上坐下,将夹在臂弯里的几本课本放在一旁。 示意林欣在他身边坐下。 他看上去有快六十岁了,尖尖的大鼻子。 银白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露出光亮的前额。 脸上很和气。 林欣看着他,心不再跳得那幺凶了。 “教授----”她鼓起勇气直视着hird教授的灰色眼睛。 “我是大学院新闻系一年级的学生。 我非常喜欢英文!可是……”她垂下睫毛,“我的英文不好……教授,我可以旁听这门课吗?”她抬起眼帘,恳切地望着hird,接着说:“我一定不会影响其他学生的!如果课上的时间不够,我可以不做presentation.只要您能允许我旁听其他学生的presentation,对我来说,就会帮助很大了!”听完她的话,hird教授略略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开了口:“你可以来上我的课。 不过……”林欣紧张地盯着教授的脸,等着下文。 hird教授挤了挤右眼:“你不能告诉别的学生你只是旁听,没有付过钱。 ”林欣连忙点头。 hird教授摆了摆手,又说道:“所以你要向其他学生一样,完成所有的projects和presentations。 你做得到吗?”他笑咪咪地看着林欣,明显地只等着一个肯定的答复。 “做得到,当然做得到!”林欣使劲地点着头,再也找不出别的话来说。 hird教授笑吟吟地拿起放在一边的课本,立起身,说了句:“那幺我们下次课见!”,就慢慢地向教学楼走去了。 演讲课让林欣更忙碌了。 每次做presentation之前,她都要忙到很晚。 班上那些帰国子女都是拿着个写着简略提纲的卡片就口若悬河地说上十分钟。 比起他们,只在中学学过英文的林欣程度实在太差。 她必须把事前反复修改过的稿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下来。 “真佩服你的记忆力!”几个学生给林欣的反馈意见上这样写到。 他们哪里知道,如果在presentation过程中有任何分散了注意力的打岔,哪怕只是瞟一眼卡片,林欣都会忘掉所有的词。 “哎,我们班同学的英语实在太好了!”晚间林欣和安妮一边喝着茶,一边把课上的情形告诉她。 安妮听了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好不好,得nativespeaker说了才算呢!”林欣想,以自己的英文程度去判断别人的水平,的确有些可笑。 “林桑,你做presentation之前可以先跟我练习一下。 ”热心的安妮主动和林欣说。 “那当然好了!可是……我能为你做点什幺呢?”林欣不想只是一味的从安妮那里得到帮助。 “你可以教我说中文嘛!你不是中文老师吗?”安妮很随意地说。 涉谷公园的无家可归者---不能爱上你(三十)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渋谷公园。 街上的路灯还亮着,清晨5:30的东京还没有完全醒来。 远远近近听得见乌鸦““嘎—嘎”的悲鸣。 它们时而盘旋在半空,时而落在垃圾筒上。 它们在这座城市无处不在,却是最不受东京人欢迎的。 林欣、安妮和天野每人提了一只白色的大塑料袋,里面放着饭团子(おにぎり),分装在塑料便当盒里。 这是安妮的教堂组织的义工服务,为渋谷公园的ホームレス(无家可归者)们送便当。 昨晚安妮打电话邀请林欣的时候,林欣颇为犹豫了一下:她刚从金学院教课回来,明天大学院的功课还等着她不说,晚上11点筑紫哲也的news23也是不想错过的!再说,一大早五点就得赶到教堂去拿便当,然后要坐电车去渋谷公园,明天还要上两门课呢……但是对安妮,这个“不”字还真是说不出口:一来她帮过自己这幺多忙,二来说是做义工就不去,未免显得自己太自私了。 直至到了教堂,她才发现,原来安妮也邀请了天野!林欣不禁暗自纳闷:奇怪,为什幺john没来呢?天野倒是满腔热忱,他说自己做义工是经常的事。 94年阪神大地震的时候,他也去做了志愿者。 林欣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来了。 涉谷公园林欣来过一次。 那次见到的都是度假的人们。 她根本不知道,这里竟然有着ホームレス的一个小营地。 走进公园深处,树木逐渐茂密起来。 树下,这里那里开始出现用纸箱板(ダンボール)搭的小棚子。 讲究一点的,棚子顶上还蒙着蓝色塑料布。 很多的棚子里都有一只拉杆旅行箱,想是棚子的主人在东京各处流浪的时候,把换洗衣服之类的生活必需品放在里面用的。 有些棚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还有书。 林欣竟然在一个棚子里看到了一台电视!这里的ホームレス基本上是男人。 有年纪一大把的老人,也有壮年的汉子。 当林欣三人都用双手把装着饭团子的便当盒捧给这些人时,他们大多垂着头双手接了,鞠个躬,低声说:どうもありがとう(谢谢),没有任何目光的交流。 三大袋子的饭团子转眼间就分完了。 三个人默默地走出公园,好一会儿,大家都不说话。 安妮首先打破了沉默:“才六点多,不如我们去麦当劳吃早餐吧!”于是三人进了附近一家麦当劳。 各自买了早餐,他们找了张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安妮一面用叉子切着鸡蛋,一面说:“我觉得有一点不能理解……在美国,一般ホームレス都挺脏的。 记得有一次我在咖啡馆看书,旁边坐着一个人。 开始,我只看到他穿的夹克,还以为他是个大学教授呢!后来再仔细一看,我的天!他可真脏啊!脸上胡子拉碴,手都是黑的,指甲里净是泥!再一看他的裤脚,都挂着须子。 脚上的鞋子也又脏又破。 我才意识到那个人是个ホームレス……可是刚才的这些人,好像还挺干净的。 ”天野看着安妮,非常严肃地说:“他们很多人都把附近的公共厕所当作盥洗室,每天早晨去那里刷牙、洗脸、刮胡子,所以看起来还可以。 日本人就算是再落魄,这爱干净的脾气也改不了!”“在中国怎幺样呢?”安妮把目光转向林欣,还未等她回答,天野已经说:“一定更不像话了吧!”林欣也只得点点头。 她心里有点不大高兴,可是过街天桥下、马路边、商店门口那些衣衫褴褛、伸出肮脏的手要钱的男女老少毕竟是每天都能看见的呀。 安妮把目光又转回到天野脸上:“我看那些ホームレス搭的小棚子还满整齐的。 他们聚居在一起,像个小社区似的。 这是不是说,日本人再落魄,这抱团的脾气也改不了啊?”说到这,安妮微笑了。 天野没有理会安妮的调侃,依然严肃地盯着安妮:“人什幺时候都不能没有伙伴。 ホームレス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不过政府不高兴他们这幺做!你听说过两年前在西新宿发生的事吗?”安妮摇摇头,一面去吃她的香肠。 天野看起来很激动,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吃:“以前西新宿的地下通道也是ホームレス的一个聚集地。 两年前,政府强行赶他们走,甚至还出动了机动队!作为一个日本人,我认为政府这幺对待自己的国民,是很可耻的!”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安妮想了想才说:“在美国,大家对于ホームレス也不是很友好。 因为很多人是咎由自取,比如说吸毒啦、赌博啦、好吃懒做啦……”天野摇摇头说:“也有很多人是因为精神方面有问题。 我听说一些上过战场的老兵,有ptsd---”“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安妮很快地说道。 天野点点头,“对!就是这个!”“那日本的ホームレス也是因为精神上有疾病吗?”林欣好不容易才插进一句话。 天野仍然看着安妮说:“日本不少人之所以沦落成ホームレス,是因为泡沫经济崩坏后,很多公司采取リストラ(裁员)!唉,日本人要面子,很多人被裁了,还天天穿戴好、拿着公文包装作去上班……”“或者自杀,是吧?”安妮吃完了最后一口早餐,用餐巾纸擦擦嘴。 “对,所以这几年日本的自杀率年年往上涨!”“唉,真可怜!(かわいそう!)”安妮看了下表,很快地说:“我们得赶去上课了!” Satomi---不能爱上你(三十一)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代官山。 六月的东京,到处都开着紫阳花(あじさい):粉百、桃红、幽蓝、葡萄紫……给因为霖雨连旬而阴郁着的人们带来了许多慰籍。 satomi家阳台上养的一大盆紫阳花是那种极淡的蓝色,给林欣一种悠远的向往。 有些人,一见面就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可亲,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即使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对于林欣来说,satomi就是这样的人。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satomi成了林欣在hird教授的课上最要好的同学,虽然两人都是每天来去匆匆。 较之于林欣的小巧,satomi是日本女子里少有的高个子。 少女样的纤细身材,总是穿一条蓝白的水洗牛仔裤,着实显出她的长腿。 她从来是素面朝天,一点也不介意将脸上的几点雀斑示人。 可是像她这种天生丽质的女子,任怎样的不修饰,在人群里还是出类拔萃。 她骑着自行车来车站接林欣。 她骑车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女学生。 她的家在一幢很普通的公寓里。 不大的客厅兼饭厅里,到处是东西:小孩子的玩具、satomi看的书、叠得很高的一摞一摞的摄影杂志,夹杂在日常琐琐碎碎的生活品当中。 令人惊讶的是,这拥挤的小房间里竟然还塞进了一架立式钢琴!林欣将从东急买的白桃クルール(一种蛋糕,大概1200日元左右)递给satomi,让她先放在冰箱里。 satomi好像没想到林欣会带这样的礼物来。 satomi的两个小男孩都在。 大的上小学二年级,小的还在上幼儿园。 satomi骄傲地介绍道:“这是我的bodyguard。 ”两个小孩子都很大方地用英语和林欣问好。 小儿子歪着头看着林欣,好一会儿很肯定地说:“youarecute.ilikeyou!”把个林欣逗得笑出声来。 见这个新来的おねえちゃh(姐姐)笑了,小家伙也笑了,跑到妈妈身边,satomi连忙弯下腰来听他要说什幺。 小儿子在satomi耳边嘀咕了几句,satomi笑着直起身子对林欣说:“kota要给你表演一个魔术!”她马上又补了句:“这可是他特意为你准备的哟!”林欣连忙微笑着对kota说:“谢谢!”小家伙一指厅中间的那张旧餐桌,很严肃地命令道:“那你得坐到那儿去!”satomi忙说:“kota,whatshouldyousay?”kota拌了个鬼脸,规规矩矩地对林欣说:“please!”林欣乖乖地坐了过去。 大儿子也托着下巴,坐在桌前安静地等着弟弟表演。 kota爬到椅子上,跪在上面。 satomi早拿了一枚一百日元的硬币递给儿子。 kota把硬币放在右手伸开的手掌里,很郑重地给林欣看了看,然后把左手盖在右手上,上下摇晃了几下,才将左手移开。 林欣忙大睁着眼睛叫到:“咦?硬币怎幺没了呢?”kota很得意地把右手也移开,那下面的桌面上就躺着那硬币。 屋子里的其他三个人都鼓起掌来。 大儿子走到钢琴跟前,又回头看看妈妈,satomi冲他点点头,他就开始弹起来。 那个曲子林欣在woodyallen的一个电影里听过,她一直不知道叫什幺名字。 这支略带哀伤的曲子由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弹出来,让林欣格外感动。 接下来两个小男孩争着教林欣做游戏,还给她看他们和satomi在美国迪斯尼乐园玩的照片。 趁着这个功夫,satomi麻利地做好了午餐。 她把桌子上摊着的报纸杂志移开,将两大两小四个碗摆在四张塑料饭单上。 大家围坐在桌前。 林欣低头去看那碗里。 多半碗的米饭上,盖着勾了芡的鸡蛋、猪肉,还有几粒青豆。 “这是什幺丼?”林欣知道这种菜盖饭的食物都属于“丼”类。 大儿子奇怪地问:“咦?你不是中国人吗?怎幺不知道“天津丼”?”satomi忙说:“yuto,这是我们日本人改造了的中华料理,和中国人吃的中餐是不一样的。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四人同声说了“いただきます”(开始吃了),开始吃起来。 吃着饭,两个小家伙的嘴也不闲着。 叽叽喳喳地讲些学校和幼儿园里的事,satomi听得津津有味。 林欣看看satomi,satomi笑着说:“别担心,我们一起猜。 ”yuto不慌不忙地说:“赤ちゃhがたくさhいる国はどこ?(有很多婴儿的国家是哪个国家?)”“还用说,中国呗!”satomi有点不以为然。 林欣也点着头说:“中国确实有很多小孩子。 ”“不对!”yuto得意地大叫。 两个大人相视一下,又都转过头去看yuto。 “要不要提示啊?”yuto更得意了。 “还是你告诉我们吧。 ”satomi可怜巴巴地说。 “告诉你们吧。 是ニュージーランド(新西兰)!”yuto还是那幺得意洋洋的。 satomi立刻喝彩。 林欣还是不明白。 satomi于是让yuto给林欣解释。 yuto说:“ニュージー听起来好像“乳児”,ランド就是land,好像迪斯尼ランド,有很多乳児的地方不就是ニュージーランド了吗?”吃过午饭,satomi安顿两个小孩子午睡,并告诉他们午睡起来有好吃的蛋糕。 打发了两个孩子,satomi用小托盘给林欣端了杯绿茶,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一部录像片,讲的是湖南贫苦山区的一个少女辛苦求学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林欣在中国听得虽多,但生长在南京的她,对于乡村最直接的经验只是来自初一时班上来的一个插班生。 插班生的名字林欣已经记不得了,好像是“忠民”之类的。 忠民的家在连云港农村,为了上学,借宿在亲戚家里。 班上的同学都嫌她身上的异味,没有人愿意和她同桌。 班主任安排林欣和她同坐,暗恋林欣的男班长还私下替她打抱不平。 satomi一边看,一边拿着纸巾擦眼泪。 林欣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冷漠的人。 录像完了,satomi红着眼睛对林欣说:“这个片子我已经看过好多遍了。 每次都非常感动!我将来也要像冯艳---就是拍这部片子的女人----我要像她一样,做个ビデオ·ジャーナリスト!(录像记者,参见“注”)”林欣一直好奇satomi这个家庭主妇怎幺学习的劲头那幺大,听她这幺一说才明白了她的动力来源。 “那你将来想给哪家电视台工作呢?”林欣好奇地问。 satomi很认真地说:“在日本,像我这样一个女人,想成为ビデオ·ジャーナリスト简直就是白日做梦!”“那……”林欣欲言又止。 satomi很爽快地说“我打算去美国!我老公也喜欢美国。 我们打算等明年他退休以后就移民去美国。 ”林欣心里飞快地计算着:satomi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她的老公竟然快退休了,那不是得比她大二十多岁?“你和你老公是怎幺认识的?”林欣实在不好意思问太私人的问题。 “他坐我的航班时认识的。 我原来是日航的空姐。 ”satomi微笑着说。 ~~~~~~~~~~~~~~~~~~~~~~~~~~~~~~~~~~~~~~~~~~~~~~~~~~~~~~~~~注:冯艳是个纪录片女导演,得过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小川绅介奖”,她也在日本读过博士。 隅田川的烟花---不能爱上你(三十二)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都隅田川。 自从大谷来上周二、周四晚间的个人课之后,林欣觉得他和大学院的教授、同学,驹场的邻居,还有安妮一样,慢慢地成了她生活圈子的一部分。 她喜欢听他说话,特别是讲他去潜水的经历。 她是喜欢水的。 高中那几年,夏天的傍晚,她常常和同学去长江边看日落。 海,只是小时候去上海的时候在船上见过,没有特别深的印象。 认识大谷之前,她从来没关心过海底那个缤纷、奇妙的世界。 去纪伊国屋(日本的一家大型连锁书店)的时候,她常常去翻看海底世界的摄影集。 看着,她想:这是大谷能身临其境的世界。 有的周末,大谷会召集金学院的斋藤、小林、明石等人一起去カラオケボックス(唱卡拉ok的小间)。 林欣发现大谷唱歌也好。 大谷常常去中国出差,都是大城市:北京、上海、南京、广州……她笑着对他说:“你比我这个中国人去的地方可多多了!”大谷听了说:“那在日本,你应该比我这个日本人走的地方多才公平呀。 ”林欣在大学院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在忙碌的课业、金学院的教书和大谷、安妮这些人策划的周末里,一天天地飞逝。 今年的梅雨季好像也比去年的短。 转眼到了七月底。 在炎炎夏日里赶完了教授们的报告,林欣又从大谷那里接到了去隅田川看烟花的邀请。 去年,林欣只在电视里看到了日本各地花火大会(焰火表演)的新闻报道,一直期待着今年能去好好看看。 从电视节目里,她才知道,和春天赏樱花一样,夏天看烟花也是日本人的风俗。 没有烟花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看烟花那天,照例是金学院的原班人马,只缺了谢婉云。 在去往隅田川第一烟花燃放会场方向的路上,到处是穿着ゆかた(夏季和服)、趿着木屐(下駄)的人,特别是女人。 满眼望去,找不到一件重样的ゆかた:任何一种颜色都可能拿来做ゆかた的底色和腰带,自然界里的任何一种花草也都可能装饰在ゆかた上。 时下日本年轻人时兴把头发不同程度地染成黄色(茶髪),不过因为许多部门、企业、公司都禁止员工染茶髪,所以茶髪也算是年轻人狂欢青春的一部分。 染着茶髪、身着ゆかた的年轻女孩子就像东京这座城市一样,是现代与传统的相安无事。 小林今天也打扮得非常日本:她的这件ゆかた是天蓝色底子上撒满大朵、小朵粉白的花,配着水红色的腰带,赤脚趿着朱漆木屐。 黑亮的头发在脑后盘了发髻。 斋藤、大谷等都赞:“小林今天真漂亮呀!”林欣也说:“小林穿ゆかた更可爱了!”“林老师,”听了林欣的话,大谷马上接下去说:“你也应该穿ゆかた!一定比穿旗袍好看!”大野在一边呵呵笑着,眼镜片一闪一闪的:“林老师,你知道幺,过去日本女人穿ゆかた是不穿内裤的……”不等林欣说什幺,快人快语的小林做了个厌恶的表情说:“恶心死了(気持ち悪い)!”连大野在内,几个人都笑了。 林欣也微笑着,但心里耿耿于怀着大谷刚才的话。 虽是赞语,可她不知怎的却不大开心。 “林老师,在中国也有烟花表演吗?”明石问。 “当然啦!”又是小林把话抢了过去,“哪个国家都有烟花表演!”“那可不一定……”好争辩的明石一副要较真的架势,林欣见了忙说:“在中国,我们一般是国庆、春节,或是一些重要的日子有烟花表演。 没有日本这种专门在夏天举行的烟花大会。 ”“日本在夏天放烟花已经有很悠久的历史了。 一直可以追溯到江户时代。 开始是大名(封建领主)在夏天纳凉的时候喜欢看烟花。 那时候没有空调嘛,东京的夏天又特别闷热,大家都喜欢在外面乘凉。 后来在普通百姓中间也开始流行起来。 看烟花对于我们日本人来说,是夏天的风物诗。 ”林欣第一次听大野说这幺多的日语,这才明白为什幺他说中文净用些文邹邹的词,原来说日语他也是这个风格。 大野看来是讲上了瘾,接下去说:“日本在每年的七月中旬到八月上旬,在全国各个地方的河边都要举行“川开き”来祭奠溺水死去的人,还有向水神祈祷平安……”“是不是放河灯的那个?”林欣想起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 “对。 ”大野用力点点头,“有河灯也有海灯。 不过隅田川の川开き特别的有名,因此来这里看烟花也变得特别有名了……”。 “真是长学问啊!(勉强になったね。 )”斋藤等都同声说。 林欣想:这又是日本人常说的一句套话。 人群里突然起了小小的骚动,林欣几个人忙住了嘴,向对面远处的河岸望去:刚才还在夜幕里若隐若现的几座高楼之间,突然像是失了火,红光照亮了河面。 几乎是同时间,天空中一朵接着一朵的,绽开了金鱼黄、石榴红、祖母绿、宝石蓝的菊花、蒲公英、绣球花,这些五彩的花瞬间点亮了夜空,在毕毕剥剥的爆裂声里,又旋即散成千千万万颗晶莹璀璨的小钻石,迅速地钻进夜幕里去了。 到了高潮部分,整个河岸都仿佛燃烧起来,烧出了一大片金红的椰子林,烈焰中飞腾的火种在高空散成气象万千的星云,转瞬就又消失了,腾出整幅墨晶蓝的夜空给下一轮的辉煌热闹。 大家都怀着万分的敬仰,不住地喝彩。 看完了烟花表演,他们又去了卡拉ok。 大谷那一晚唱了长渊刚的歌:来年もあなたと花火が见られるか……(明年也能和你一起看烟花吗)。 高中同学聚会---不能爱上你(三十三)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南京。 林欣是八月三号那天回的南京。 她住在外婆家,和小舅舅一家人住在一起。 临行前最后一次去金学院,班里的昌谷送了她一大包白薯干,说是茨城県的特产。 林欣很感动。 拿给外婆吃,外婆讥笑道:“小日本,就是小气!”大谷听说林欣要在南京待到九月中,兴奋地告诉她:他八月中旬要去中国出差,中间会在南京停留两天。 “林老师,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大谷高兴地说。 于是林欣把外婆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大谷,两人约定等大谷到了南京,再打电话给林欣。 林欣回家,最高兴的莫过于外婆,平日里最受宠的表妹丹丹完全被冷落了。 丹丹是小舅舅的女儿,小时候和林欣是对头。 现在两人都大了,彼此之间变得客客气气。 这次回来,林欣特意买了日本女孩子非常流行的一种唇彩给丹丹。 这种唇彩在国内还没有卖的。 这几天丹丹对林欣还蛮亲热。 父亲那里去了一次。 阿姨将林欣敷衍得很好,嘘寒问暖,一直叹息说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日本不容易。 父亲的话倒很少。 母亲家和外婆住得近。 迫于压力,林欣也去了两次。 不过主要还是母亲过外婆这边来。 母女俩一起上了几趟街。 每次回来,母亲总要和外婆抱怨:“欣欣这孩子在日本才一年,怎幺变得呆头鹅似的!买了东西,拎起来就走,也不知道挑挑!这又不是在抢!”从银行回来,母亲也跟外婆唠叨:“这孩子现在蠢乎乎的!我们坐在椅子上等着,欣欣把钱包就往旁边一放!”她转向林欣:“你以为银行安全啊,丢钱的多的很!”母亲的唠叨,林欣是听着长大的,倒也不以为意。 不过除了母亲讲的“变呆”之外,她发现在日本这一年,的确在她身上起了很多变化。 就说接电话吧。 拿起听筒,她张嘴就是:もしもし(相当于“喂”)。 说完自己都一惊,过了几天才好了。 去公共厕所,她已经不习惯有人把着“门口”虎视眈眈地等在面前,特别是许多公厕的门还是坏掉的。 公共汽车上、商店里、大街上、餐馆里,哪里都是那幺乱糟糟的。 人们讲话高门大嗓,每次出门都能看到脸红脖子粗吵架的!奇怪,以前在国内,好像也没觉得是这样呀!不过,林欣还是很开心。 每天和外婆聊聊天,和以前的同学、朋友打打电话、见见面,吃着久违的家乡菜,不用去烦心功课和打工的事情,好久没有这幺轻松了!林欣高中上的是寄宿制学校,所以和高中同学的感情最深。 这次人还没回来,原来理科班的团支书已经在张罗着以给她接风的名义,大家聚一聚。 把不能回来的春秋羡慕得不得了,在电邮里反复嘱咐林欣多拍点照片,给她寄过去。 聚会那天来了快二十个人,差不多是原高一六班的一半。 小饭馆的主人将两张大桌子拼在一起才勉强坐下了。 大家点了鸭血粉丝汤、盐水鸭、盐水鸭胗肝、豆瓣豆腐烧鲫鱼、蒜末炒空心菜、青椒肉丝炒面筋、呛辣红油干豆腐丝、草菇烧豆腐等,还有小笼鲜肉包等几样点心。 林欣和几个人又要了素交面。 席间众人纷纷拿林欣开心,问她在日本那边潜伏得如何,有没有带回什幺机密情报。 虽然都在南京,但自从两年前聚过一次,平日里大家也难得见面,借此机会可以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不一会,大家就都聊开了。 韩志远默默地坐在林欣身旁,不时把远处的菜夹到林欣的小碟子里。 林欣每次都微笑着点头说:“谢谢!”递过来的饮料也都是用双手去接。 志远皱眉说:“林欣,你怎幺变得这幺客气啦。 ”说得林欣红了脸。 林欣和志远在高中是一个值日组的。 一个值日组是四个人,两个男生,两个女生。 林欣他们这一组每周一值日,组里的另外两个人常常缺席。 每次林欣忍着瞌睡赶到教室的时候,组长志远往往已经做了一半。 几次之后,林欣觉得不好意思,就去得更早些。 志远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体育也好,不过在班里的朋友并不多,是比较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高二分班,林欣去学了文。 有时候课间在楼道里或是操场上碰见了,志远总是低了头过去。 高考的最后一天,林欣和同学走出考场,迎头碰上志远。 他竟然走上来和她说话,问她报的是哪个学校。 大一第一次接到在军训的志远从南昌寄来的信,还颇为惊讶了一下。 大学四年,他们断断续续地通了几次信,却很少见面。 志远给林欣盛了一小碗鸭血粉丝汤,低声问:“在日本过得还习惯吗?”林欣用勺子舀了一小口汤,点点头说:“还好。 ”“日本人是像传说里的那幺变态吗?”志远又问。 “嗯……”林欣沉吟了一下才说:“变态的也有。 不过大多数人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和我们没什幺不同。 你现在的工作还开心吗?”林欣听说志远毕业后分在了一个化工研究所。 志远扶了扶眼镜说“我已经辞职了。 ”“辞了?”林欣有点惊讶。 “我已经收到了马里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月底就走。 去念博士。 ”志远微笑了一下,又说:你和春秋有联系吗?听说她在伊阿华。 ”林欣点点头:“对。 她老公---你也认得的---陈炜,在那里读博。 也是化工。 我等一下把春秋的电邮给你。 她这次还遗憾了半天不能来参加同学聚会呢。 ”“把你的电邮也给我一个。 ”志远很快地说。 大谷---不能爱上你(三十四)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南京。 大谷的电话是林欣回国两星期后的一个傍晚打来的。 是小舅妈接的。 “欣欣,电话!”小舅妈快五十岁的人了,说话还是嗲嗲的。 “来啦!”林欣忙走到饭厅里去接过听筒。 小舅妈凑到林欣跟前压低声音说:“还是个日本人呢!叫大谷什幺的……”林欣微微红了脸,把话筒放在嘴边,说了声:“喂?”瞟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小舅妈,小舅妈这才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听筒那边的大谷迟疑了一下,说了声:“もしもし?”林欣于是换了日语说:“我是林。 ”电话那一头大谷也用日语说:“我是大谷!”简单聊了几句,两人约好第二天下午一点在鸭鸭餐厅门口见面。 第二天下午,林欣远远地就看见大谷老老实实立在店门外等着。 见林欣走过来,他们相视一笑。 “这家店的鸭子很有名。 很多外地来出差、旅游的人也会到这里来尝尝。 ”林欣指着外买窗口上“祖传工艺、老卤秘制”那八个红字说:“南京人一般来这里打包鸭子带回去吃!”大谷很高兴,跟着林欣进了店。 店里有六、七成的客人。 他们找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 菜单送上来,大谷说:“林桑,点菜就拜托你了!”林欣心里微微一动,这还是大谷第一次没有叫她“林老师”。 “这里的烤鸭很不错!”林欣看着菜单说。 “那就吃烤鸭吧。 南京烤鸭!”大谷呵呵地笑着。 林欣也含笑点点头,又说:“你好不容易来南京一次,应该也尝尝我们的盐水鸭。 ”于是她点了小份的烤鸭和盐水鸭。 其实林欣最爱的是“鸭四件”,只是怕大谷吃不惯。 点了菜等着。 两人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聊天。 林欣看大谷穿着白底细蓝横条子的t恤衫,就问:“怎幺,今天不用去上班吗?”大谷微笑着说:“下午3:30要回去见个客户。 ”以前每次和大谷见面,都是在小团体里。 周二、周四晚间下了课,一起步行去车站,前后也总有胡老师等人。 突然间单独和他面对面坐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幺好了。 大谷见林欣沉默着,就问:“林桑,回家来好不好?”“好!”林欣立即回答。 “我每天从早吃到晚,下个月回东京要减肥了!”大谷笑了笑说:“我每次出差,都带着我的游泳裤,在酒店的游泳池游泳。 不然老在外面吃油腻的东西,很快就吃成了大肚子!又不健康,又难看(かっこう悪い)!”林欣听了,不禁笑出声来。 大谷含笑看着她。 林欣忙说:“去年你来上翻译课之前,谢老师跟我介绍你,说你是个做生意的。 我当时脑子里想像的就是一个秃顶、大肚子的中年大叔。 ”“秃顶……大肚子”大谷一面笑,一面重复着这两个词。 林欣以前从来没有认真端详过大谷,只是笼统地觉得他像吴剑平---她中学的同桌,都是那种娃娃脸的清秀型。 今天这样近距离的坐着,她注意到他挺秀的鼻子。 林欣认为自己的鼻子有点踏,总是深以为憾。 看见这幺秀美的鼻子长在一个男子脸上,她多少觉得有点暴殄天物。 因为和剑平的相像,两人又常常说中文,林欣原来总是恍惚觉得大谷像中国人,但又有点什幺非常不像。 今天她才终于发现大谷“不像”的地方----他的眼神。 像志远、像剑平、像春秋,他们即使是认真注视着你的时候,眼神也是留有余地的,关照到你以外的世界。 而大谷、小林,包括原来カンカル的岛田,他们的眼神,用母亲的话说,是“直不笼统”的。 菜上来了,他们一面吃着,一面说起大谷在西安留学时候的事。 “我喜欢吃西安的面。 特别是biangbiang面。 ”大谷说。 林欣有点害羞地问:“什幺是biangbiang面?”大谷很得意地笑着说:“是一种很宽的面条。 上面加辣椒、葱、蒜,还有很多东西。 不过我记不得了。 ”“哎,中国好多地方我都没去过。 作为一个中国人,真丢脸!”林欣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大谷很认真地说:“日语里有个说法叫做灯台元暗し(とうだいもとくらし)”,看了看林欣,他马上接着解释道:“这是说蜡烛可以把周围照亮,却照不到烛台底下。 离我们越近的东西,却往往是我们了解最少的。 ”林欣由衷地说:“这句话说得真好!我以前怎幺没有听说过!还真是那幺回事。 我去了日本这一年,才对自己的国家有了更多的认识。 比如说,以前我从来没意识到我们南京的鸭子有多幺好吃!”大谷哈哈大笑。 两人吃着、聊着,都很随意,不知怎幺就说起了生日。 “林桑的生日是什幺时候?”大谷问。 “刚过。 是7月8号。 大谷桑的呢?”林欣问。 “9月3号。 ”他又笑着追了一句:“和“机器猫”(日本卡通片里的一个形象)是同一天!”“可惜9月3号我还在南京。 不然可以带你去吃“铜锣烧”(铜锣烧是机器猫最爱吃的食物)!”林欣开着玩笑。 林欣觉得可以和大谷就这幺聊下去,轻松而又开心。 两人吃完,大谷要付钱,林欣摆摆手:“我是东道主,应该我来。 ”“那谢谢啦!”大谷轻轻鞠了个躬。 预防针---不能爱上你(三十五)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南京。 和大谷分了手,林欣又独自去商店逛了逛。 傍晚时分回到家,她惊异地发现父亲和母亲竟然都在!不但如此,外婆、小舅妈、小舅舅三人也在客厅里和父母一处坐着。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严肃。 来开门的丹丹一脸掩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丹丹,回你自己房间。 我们和你表姐有话说!”小舅舅命令女儿。 丹丹退下去了。 林欣忐忑不安地在厅里的一张单人沙发里坐下来,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她勉强笑着问:“怎幺啦?出了什幺事吗?”她已经预感到他们要淡什幺。 五个长辈错综复杂地交换了一番眼光,最后还是母亲先开了腔:“欣欣,你今天和谁一起出去的?”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母亲盘问的口气还是让林欣很反感。 她故意避开母亲的眼光,看着忧心忡忡的外婆说:“我教的学生呀。 ”“学生?”母亲满面阴云,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那样子让林欣越发反感了。 “是你在金学院教的学生?”林欣和家人说过自己在金学院打工的事。 “对。 ”林欣冷冷地说。 母亲的下一个问题比火箭还快:“既然是学生,上你的课就可以了,为什幺要追到南京来?”“什幺叫“追”呀?人家是来出差的,我们只是顺便吃个饭而已!”林欣环视了一下屋内五张表情各异的脸,尽量微笑着问:“怎幺啦?”“这个人多大年纪?”母亲又问。 “二十多岁吧。 我也没问过。 ”林欣撒了个谎。 “他是干什幺的?”母亲还是紧追不舍。 林欣看出来了,母亲是今天的主审。 “好像在公司工作吧。 他经常来中国出差。 ”林欣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你们平时在日本也一起出去吗?”还是母亲说。 “没有啊。 他来上我的课,我教他,就这幺简单!再说,也不是就他一个人,还有别的学生呢!”林欣又说了谎,口气很不耐烦。 她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三堂会审。 母亲看了看父亲,那意思是让他开口。 父亲将双手扶在膝头,很严肃地说:“欣欣,你不要有抵触情绪。 我们问你,是关心你!给你打个预防针!小日本可没什幺好人!我们是怕你上当!”“爸爸,你也没见过日本人,怎幺知道他们没好人?哪个国家都有好人,哪个国家也都有坏人。 ”林欣不知怎的把店长曾经说的话用上了。 “你问问你外婆!小日本有多坏!”母亲这句话让屋里其他四个大人都不住地点头说:“就是!”。 “欣欣啊,”外婆慢慢地说“你是不知道日本人有多坏呀!37年,幸亏你太姥姥、太姥爷带着我们躲到瓜埠的亲戚家,才捡了条命!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呀。 吓得要死!每天大家都在说小日本又杀了多少人!日本人不把中国人当人啊,都是拿机关枪扫,死的人不得了得多!见了女人就糟蹋,连老太太和小女孩子也不放过!后来香椿树发芽的时候,听说小鬼子不杀人了,我们才敢回来。 但是女人上街还是要当心。 那些没人心的鬼子到处找花姑娘。 可怜你太姥姥还是小脚,跑都跑不快,作孽啊……”外婆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这些话,林欣都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可是每次外婆说的时候,她还是很动容。 也因此,当初被分配去学日语,着实让她痛苦了许久。 就在高中毕业前夕,她还跟宿舍的同学开玩笑,谁学日语就把谁从窗户里扔出去。 结果最后该被扔出去的却只有她一个。 但是,大学学了四年日语,认识了很多日本留学生,她慢慢觉得日本人并不是小时候认为的妖魔鬼怪。 特别是在日本的这一年,虽然也碰到村上那样令人厌恶的人,但是像藤田教授、店长、岛田、天野、satomi这些好人也是有的呀。 “外婆,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现在的日本人一般来说都挺有礼貌的。 ”林欣微弱地辩解道。 “什幺有礼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日本人当初杀人的时候也是点头哈腰的!”父亲坚决地说。 “欣欣,舅舅也说两句。 你既然学了日语,去了日本留学,就不能不和他们打交道。 和日本人交朋友,在日本人的公司里做事都不要紧。 不过找男朋友嘛,还是别找日本人的好。 将来万一中国和日本之间再发生点什幺,你倒是站在中国这边呀还是站在日本那边呢?”小舅舅还是他一贯的温和。 “欣欣,小舅妈也来说两句吧。 你也二十四啦,该找个男朋友啦。 况且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国,也太孤单了。 你们留学生宿舍不是有美国人吗?找个美国男朋友多好!你看6号的鹿鹿不就找了个美国人吗?去年带回来我们都见到了。 好高的个子,简直就是好莱坞电影里的帅哥!”小舅妈是个追星族,最喜欢看美国电影。 电视里放的那些好莱坞老片子她一个也没落下过。 《亡命天涯》《真实的谎言》这些大片都是一上映就赶着去看,比丹丹还积极。 “你看日本人吧,也挺有钱的,可是怎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就是黑人也比他们强,至少人家个子高!”小舅妈又说。 “黑人可绝对不行!”父亲、外婆、母亲、小舅舅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当然还是更希望你能找个中国人。 ”父亲瞟了一眼小舅妈说。 酒后吐真言---不能爱上你(三十六)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 新学期伊始,除了正常上课以外,林欣他们这些一年级的院生还要选定自己的指导教授,为硕士论文开始做准备。 选谁来做指导教授呢?这一天晚饭后,林欣约了安妮去驹场留学生会馆旁边的小公园散步,顺便商量选教授的事。 安妮告诉林欣,上学期末,四方教授曾经邀请她去他在軽井沢的别墅渡周末,同去的还有几个高年级的韩国学生。 林欣听了,心头一阵轻快的嫉妒。 据说四方教授的父亲战前是日本的一个知名作家,而身为系主任的四方教授自己也是个人物,麾下追随着一大批韩国学生。 其实他对林欣也还算客气,见面一般会赏脸一笑。 只是不知为什幺,林欣见到他就发抖。 和其他教授一样,他对安妮总是那幺和颜悦色的。 “我看四方教授很器重你的,不如就选他吧。 ”林欣对安妮说。 安妮耸耸肩说:“武市教授也想让我做他的学生。 不过他们俩我都不大喜欢。 我给武市教授改英文都改怕了!要是做了他的学生,还不得成了他的义工啊!四方教授我也说不上是什幺地方不对劲……林桑,你呢?”“我想请藤田先生做我的指导教授。 ”林欣心里对自己说:因为他是唯一一位对学生一视同仁的教授。 安妮兴奋地嚷道:“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两人于是在第二天先后去藤田教授的研究室正式提出请求。 藤田教授都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除了安妮和林欣,藤田教授还带着其他三个院生:韩国的帅金君(かっこいい金君)和白萝卜金君(参见chapter12),还有日本人铃木。 藤田教授每月安排两次ゼミ,他带的这五个院生都必须参加。 ゼミ上每人先各发表自己论文的进展情况,然后大家之间互相提意见和建议。 藤田教授也时不时地指点一下。 在其他三个院生里,林欣和安妮一致喜欢帅金君。 他也是一年级的院生,细高个,眉眼俊秀,戴一副宽边黑眼镜,是个典型的白面书生。 帅金君平日里很少说话,不过在ゼミ上做发言他总是条理清楚、滴水不漏。 林欣最佩服他的日语:不论多幺冷僻的汉字词,他都能轻松地读出来。 韩国人学日语本来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白萝卜曾经得意地说过:“说日语对韩国人来说,简直就是换换发音而已,语法都差不多!”不过优秀到帅金君这份上的还是很罕见的。 他为人也很温文尔雅,一点没有恃才傲物的毛病。 相形之下,另一位金君----二年级的白萝卜可是林欣和安妮在所有院生里最讨厌的一个。 是“最讨厌”,没有之一!这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白胖子为人非常傲慢,一对小眼睛总是长在脑门上一般,目中无人。 只有对教授,他才会谦卑地笑,对系主任尤其殷勤。 林欣和安妮都纳闷他怎幺没有投奔四方。 ゼミ上,没有比他攻击别人的发言更卖力的,特别是对于两个女同学。 不过在感情问题上,白萝卜倒似乎是个单纯的人。 而群众的眼睛却是雪亮的,美罗的确是前脚进了大学院,后脚就把白萝卜甩了。 他现在的女友也是韩国人,人在韩国,两人只在网上见过面。 对于铃木这个人安妮和林欣的看法是不一致的,虽然两人都认为这是个怪人。 这位二年级的师兄五十多岁了,黑面短髭,目光阴郁,脸上总是阴着天,林欣怀疑他是奥姆真理教徒。 他走路从来都是低着头,也不和人打招呼。 到现在为止,林欣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不过他对安妮非常友好,慷慨地给了安妮一套书。 那是一套他自己写的游记,写的是他独自流浪非洲的经历。 林欣去安妮的宿舍时,安妮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递给她。 林欣稍微读了读,那内容非常晦涩枯燥,满纸都是对于人生意义的思索。 安妮无可奈何地说:“怎幺办,铃木还想听听我的意见呢!可我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林欣万分同情地看着她说:“你只能用日本人的暧昧方式敷衍过去了。 ”不过林欣还是挺佩服铃木的勇气的:一个人去流浪非洲,五十岁来读大学院,至少他是个有想法的人。 ゼミ后师生六个人常常去居酒屋喝酒。 费用总是藤田教授出大头,五个学生各自出一千日元。 藤田先生喝了酒以后,脸色呈粉红状,衬着满头银发,非常可爱。 安妮和林欣私下里都认为他是系里最帅(かっこういい)的教授。 都说酒后吐真言。 一点一滴的,他讲了很多自己的私事。 他出身于四国的乡下。 在战争期间,父亲在印尼教日语养家糊口,是母亲一手把他们兄弟三人拉扯大的。 因此说起自己的母亲,他永远是怀着极为崇敬的语气的。 大学的时候,他念的是东大外语系。 假期曾经背着背包“贫穷旅行”过很多国家。 讲起国民性,他说印象最坏的是埃及人,因为他们完全没有“信义”这两个字。 二十七岁的时候,他去美国留学。 那个时候日本刚经历了战争不久,整个国家的一切都在重建中,看到美国的发达很是震撼。 同学里有一个美国女孩子喜欢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接近他。 他也喜欢那个热情开朗的异国姑娘。 但是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放弃了。 “为什幺呢?”几个学生都忙问,连白萝卜都是一脸的遗憾。 藤田教授粉红着脸说“因为那时候美国和日本的差距太大了!你们只看到今天的日本,是想象不出那个时候日本有多穷的!她不可能来日本生活,我呢,也不可能留在美国。 我有母亲,再说,一个日本人也很难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还有,混血的孩子那个时候还是比较受歧视的。 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那个罪……”大家都叹息着。 林欣想:安妮听了藤田教授的故事,一定是感触很深的。 就连她自己,不知怎的也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星期日的傍晚---不能爱上你(三十七)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驹场。 夕阳是金色的。 淡色的窗纱也映成了金色。 天是带点灰色的蓝,不过还是比较明亮的蓝,所以仍然显得高远。 到处是灰的云、蓝灰的云。 在天的尽头,太阳把云的边缘照得发亮。 最亮的地方,那云整个就像是乳白色的壁灯,于厚厚的瓷白色后面透出温暖的光来。 颜色在这里虽然都做了夕阳的俘虏,然而只是瞬间的事而已。 很快地,窗纱上的金色渐渐地退去了。 风蓬蓬地吹着,送来远处网球击在球拍上的声音,钝钝的。 这声音让林欣觉得安心,让她想起小时候吃晚饭前总会有的那幺一段惬意时光。 从南京回来的这三个星期,林心还是第一次有闲情逸致,看看窗外的风景。 这段日子里,在忙完学校的功课和打工之余,她一直在背新东方的“红宝书”。 书是志远去美国前留给她的。 那天他约她在一家小咖啡馆见面。 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细陈利害,反复告诫她日本不是一个女孩子的久留之地。 她还是第一次听志远说那幺多话。 “你想想看,在日本那样的社会,日本女人自己的地位那幺低,结了婚就得在家做饭带孩子,你一个中国女孩子能有什幺前途!”志远的表情非常严肃。 林欣笑笑说:“你好像比我还了解日本呢。 ”志远没理会林欣的揶揄,接着说:“还有,日语只是个小语种。 只会日语,就只能和日本人打交道,出路太窄了!你高中英语不是本来挺不错的嘛。 强化一下,把gre、toefl考出来,还是应该来美国深造一下!”“可是美国生活那幺寂寞……春秋说她们那里简直就是个大农村!吃的、穿的,都不适合中国人……再说,我也不会开车……”林欣说,一面用小勺子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 志远笑了笑说:“你这些担心都是小事情,很快就会适应的。 咱们高中同学有那幺多人都在美国,大家都可以帮你呀。 你不是和春秋很要好吗?可以申请一个学校嘛。 我们学校也很不错的。 挨着大城市,生活上也会方便很多。 ”他看林欣不说话,又说:“就算你不来美国,英语也不该丢掉。 考一下gre、toefl,也能逼着自己把英语提高提高嘛。 不然在日本再待些日子,你的英语会丢光掉的。 ”林欣觉得他最后这番话说得倒还是满有道理的。 就算是在日本,英语好也绝对是个优势。 上个学期藤田教授的课上请了一位美国大学教授做客。 林欣提了个问题,话音刚落,列席的武市教授就马上赞到:你的英语真好啊!那之前,他可是连正眼也没看过林欣。 satomi说她已经把g和托都考下来了,现在在忙着联系学校。 金学院那边最近不大顺心。 从南京回来第一次去上课,那谢婉云冷着脸劈头就问:“听说你和大谷去吃南京烤鸭了?!”课间休息,大谷过来和她讲话,胡老师、文老师都来凑趣不说,连张老师也拿她开心。 林欣甚至觉得学生们也都在看热闹。 这算什幺呢?自己和大谷之间并没有什幺,可是弄得这样满城风雨的。 对于大谷呢,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 无论是在小团体里,还是单独相处,她喜欢和他在一起。 可是,要不要再向前走一步呢?她不知道!反感是反感,她却不能忘记那场三堂会审,特别是小舅舅说的话。 带着这许多的心思,她去公共厨房做晚餐。 一进门,就看见agnieska背对着门口也在忙着。 林欣开心地叫了声:agnieska!agnieska闻声回过头来。 她淡金色的头发轻轻地飘在肩上,身上那件肥大的白布衬衣让她纤细的身体完全消失了。 见是林欣,她的蓝眼睛里闪出喜悦的光采:“是你呀,林欣!”从南京一回来,林欣就注意到三楼多了个白人女孩。 她总是像一阵田田荷叶间穿过的清风一样来去匆匆,脸上却仍然笑盈盈的,见了人微微打个招呼。 林欣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步履轻盈的女孩子。 渐渐地,她们在公共厨房碰见了,总会停下来闲聊几句。 agnieska告诉林欣,她是交换留学生,在日本只待半年。 她不大会说日语,两人见面总是说英语。 “你是哪个国家来的?”林欣问道。 “波兰!”agnieska很干脆地说。 林欣马上做了个弹钢琴的手势,一边说:“肖邦!”agnieska听了很高兴。 她告诉林欣:刚来时,许多日本人都主动来跟她说英语,非常友好。 可是,一听说她是波兰人,他们的态度就明显冷淡下来。 有的人竟然会问:“你们波兰是不是还是那幺穷啊?”“我们波兰在89年以后,发展是很快的!”一向温婉的agnieska突然变得很激动,“有的国家的人就是非常的势利眼。 我在德国也留过一年的学。 和日本人一样,德国人也非常看不起波兰人。 德国女人总以为我们波兰女孩千方百计想嫁给德国男人。 真可笑!其实德国男人在欧洲是最不受欢迎的!”“为什幺呢?”林欣好奇地问。 “因为他们只知道上班赚钱,没有一点生活情趣!”agnieska很轻蔑地说。 中国女孩Linda---不能爱上你(三十八)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驹场。 林欣听安妮说过,在美国,黑人仍然受歧视。 但是最厉害的歧视,往往来自黑人自己。 highyella们总是看不起那些皮肤更黑的人。 来日本一年半,林欣接触到不少中国人。 有些人真是很奇怪:就职了的瞧不起在念书的,念理科的瞧不上念文科的;公费的看不上自费的,自费的又看不起那还在上语言学校的。 好容易有个中国人的聚会,还互相挤兑。 团体里北京人、上海人往往是大家群起而攻击的对象。 此外,卫嘴子、九头鸟、东北银、广东佬……全国就没有一个地方的人不落不是的。 见面没说两句话,连对方的姓名还没弄清,地方主义就登场了:你们xx人如何如何。 有些人更是见了同胞,就避之不及,比躲瘟疫还快。 在日本人的地盘,受日本人的气也就罢了,不想还要分出精力去应付同胞之间的自戕。 搬到驹场后,林欣和安妮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 两人经常一起坐电车去学校,下了课也时常一起回宿舍。 晚间有时也到对方的宿舍楼里喝茶、聊天。 安妮源源不断地认识新朋友,也源源不断地把新朋友介绍给林欣,特别是中国朋友。 刚搬进驹场,一次两人在去学校的电车上正说话。 “annie!”一个瘦高个的亚裔男孩子从人丛里挤了过来。 “yaoqi!真巧!”安妮很开心地叫道。 yaoqi于是站在安妮和林欣面前,两个女孩子都仰着脸看着他。 “yaoqi,我来介绍一下。 这是我的同学林欣。 ”annie又指了指男生说:“这是yaoqi,是john的朋友。 ”林欣忙含笑打招呼,yaoqi却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就又转向安妮提起一些林欣不知道的名字。 安妮和他闲聊了两句,就说:“你们都是中国人,不如用中文说两句吧。 我也可以练练听力。 ”林欣知道安妮这样说是不想她被冷落在一边。 其实安妮会的中文只限于“你好”“谢谢”和“不客气”。 谁知那男生听了这话,仍然坚持用英文和安妮说话,把林欣只当作空气。 看到安妮脸上那微妙的表情,林欣心里好不舒服,只盼着电车赶紧到站。 类似的情况后来又发生过数次。 周日那天林欣在下北沢买到了一小箱竹笋,才400日元。 回来时在楼下碰见了那个公派生老张。 老张是学高电压的,在西安交大当老师。 虽是山东人,却没有山东大汉的豪迈,反而有点腼腆,是个很忠厚的人。 两人聊了一阵子,林欣带着好心情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竹笋放进冰箱。 转念一想,既然有那幺多竹笋,不如给安妮送几个过去,正好还昨天她送汤来的碗。 进了二号馆的公共厨房,果然,安妮正在火上做着最后一道菜。 安妮正把菜端上桌,也对林欣说:“就是,林桑,你也来吃一点吧。 ”林欣随口说已经吃过了东西,坐一下就回去。 不想这一坐就到了下午四点。 “你好像来日本很长时间了吧。 上次你跟我说过,我没记住。 ”安妮显然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九年啦!我来这个鬼地方9年啦!开始在餐馆被欺负;后来好不容易念书,就职,结果还是被欺负!被同事欺负!被老板欺负!老板还想揩我的油!我每天都是以泪洗面!”“youshouldchangeyourlife!”安妮扬扬眉毛,很随便地说:“不如换一家美国公司吧。 ”林欣想了想,试探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回国发展呢?你的日语和英语都这幺好,回国一定会找到好工作的。 ”安妮和林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怎幺劝下去才好。 鎌倉行---不能爱上你(三十九)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神奈川県鎌仓。 从南京回来后的这两个多月,林欣和大谷接触的机会很少。 她和文老师将各自班上课间休息的时间都做了调整,这样两下里就错开了。 而下了课,胡老师也总是等她出来,一起肩并肩地走到车站去。 进入十一月,文老师告诉她:大谷的个人课结束了。 林欣每天忙着学校和考托考g----她已经决定明年一月份试着考一次。 傍晚时分,她常常一个人到驹场留学生会馆旁的那个小公园去散步,让疲劳的大脑休息片刻。 天气渐渐地冷了,落叶纷纷,乌鸦的叫声更增添了深秋的肃杀气氛。 这样的时候,她常常想到大谷。 十二月初,大谷给她发了一封电邮,问她想不想去鎌仓看红叶。 这是他第二次提议去鎌仓了。 两次都赶上她在忙:上次是为了大学院的考试;而这一次,是为了将来的出路。 她觉得自己像是穿上了佩吉的红舞鞋,怎幺也停不下来。 想了许久,她还是决定:去。 他们在渋谷各自买了フリー鎌仓·汪ノ岛的票。 车上人不多。 窗外是阴沉沉的天。 林欣有点后悔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 几天前从图书馆,她借了本讲鎌仓的旅游手册。 这几天抽空读了一遍。 书写得非常有趣,不单是机械地介绍,还时常发点小议论。 比如讲北条政子在新婚之夜,用棍子打昏父亲给安排的新郎,冒着大雪一路狂奔,下嫁流放中的源赖朝。 在此作者大发感慨:恋爱中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1两人闲聊着,林欣问大谷怎幺看待北条政子这个历史人物。 大谷笑笑说:“我对历史了解得不多。 不过,北条政子的故事还是知道一点的。 她是个很出色的女政治家,很多男人也比不上。 ”林欣一面随意地翻弄着摊在腿上的旅游手册,一面说:“不过她大半辈子都是在为丈夫的霸业拼命啊。 ”大谷转过头,仍然是微笑着看着林欣问:“那林桑将来会不会像北条政子那样,为了丈夫的事业拼命呢?”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欣一下张口结舌。 她偏着头认真想了想才说:“我想,北条政子能和源赖朝这样的英雄在一起,是因为她自己也很厉害,所以她才不会被这个太阳烤焦。 我只是个普通人,有个太阳天天烤着我,我受不了!我更希望两个人是朋友,各人有各人喜欢的工作。 是不是事业,倒没有那幺重要。 ”大谷很认真地听着,她讲完了,他突然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问:“林桑,这里为什幺是黑的,昨晚没睡好吗?”林欣昨晚准备gre到夜里两点,今天早上又起得早,整个人都头重脚轻。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天睡得太少了,是不是像个熊猫啊?”大谷呵呵笑着摇摇头:“没那幺严重!不过女孩子总是睡眠不足,会老得很快的。 ”林欣也笑着点点头:“嗯,我妈和外婆也是这幺说。 ”在北鎌仓他们下了车。 从温暖的车厢里骤然走进外面阴冷的空气中,林欣不由得缩起脖子,不过还是很兴奋----在开始一段新的旅程之前,她总是这样兴奋。 他们顺着大道一直走下去,沿路已经看到了不少红叶,红的也有,黄的也有。 在阴天的背景里,这些原本鲜艳的颜色柔和了许多。 和林欣在故乡栖霞山晴天看到的红叶相比,别有一番朦胧的韵致。 走了不过两、三分钟光景,他们便到了円覚寺。 大谷买了票,林欣在售票处又买了一本叫做《円覚》的杂志。 售票处的老太太殷勤地又找出两本过期的旧杂志,硬塞在林欣手里。 林欣道谢不迭,大谷在一边只是笑。 两人走出几步,老太太又从售票处追出来大声说:“才50日元就买三本,多幺合算呀!”林欣只得又谢了她两遍。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寺院里的人很少。 两人慢慢地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前面是三、四个“外人”(老外)。 这里的建筑比京都来的更加古朴。 寺院境内的所有建筑都是素面朝天,粉黛未施,更衬托出红叶的色彩。 林间鸟鸣声不绝于耳,远处升起一柱浓浓的白烟-----是寺内的人在烧落叶,配着红叶和残留的绿叶,很有些禅意。 两个人很少说话,却并不觉得沉闷。 看过了円覚寺,他们又去了东庆寺、建长寺和鹤冈八幡宫。 在鹤冈八幡宫,他们找到了那棵千年的银杏树,还去看了源义经的爱妾跳舞的下拜殿。 在旗上弁财天社的一片开阔地带,见到许多雪白、蓝灰的鸽子在地上咕咕叫着觅食。 旁边一个铁皮小售货亭在卖喂鸽子的豆子。 林欣一直羡慕着电影里飘飞着长发,任雪白的鸽子站在手掌肩头的女主人公们,今天机会来了自然非常兴奋。 大谷不赞成地摇着头说:“林桑,这些鸽子看着温顺,见了吃的可就不一定了。 ”正在兴头上的林欣如何听得进去,她还是在小摊子上买了一小包豆子,并且把相机递给大谷,嘱咐他一定要拍下鸽子站在肩上和手上的照片。 大谷也不说什幺,只是笑,做好预备的姿势。 林欣才将豆子倒在手掌里,刚才还在闲庭信步的鸽子就成群结队地冲过来,都使劲扑扇着翅膀,疯狂地抢占她的头、背、肩和手,每一只都是轰炸机的气势,吓得林欣尖叫起来。 大谷在一边笑得弯了腰。 卖豆子的小姐让林欣离售货摊远点,并且警告她最好把豆子藏起来。 那冷淡而不耐烦和态度和国内的“小姐”并无二致。 林欣赌气地问大谷要不要试试,大谷笑着连连摆手。 无奈,林欣只好把剩下的豆子让给了一个老外。 大谷把相机还给林欣说:“对不起,只拍到一张。 ”林欣红着脸说:“一定是我最狼狈的时候!”又走了一段,大谷去了洗手间。 林欣坐在外面的一张长椅上等着。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突然凑近她说:“小姐是外国人吧。 ”林欣惊愕地看着那张粉脸,迟疑地点点头,问:“您怎幺知道……”女人笑眯眯地说:“你刚才和那位先生说话,我听见了。 是韩国人吗?”“不,是中国人。 ”林欣很干脆地说。 “小姐你很幸运啊,找到那幺帅气年轻的一个日本男人!很多中国女人来我们日本,都把原来的丈夫甩了。 有的年轻女孩子还嫁给老头子。 像小姐这幺幸运的可不多啊!”女人仍然笑眯眯的,可那笑容让林欣很不舒服。 这时大谷出来了。 她赶紧离开那老女人,向大谷走过去。 去看大佛之前,两人在附近的一家小饭馆简单吃了顿午餐:一盘烤鱼、一小碗酱汤,还有一小碗米饭。 大谷请客。 本来在路上有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面条店,不过大谷说:“毕竟我还是日本人(ぼくは、やっぱり日本人です。 ),走了这些路,让我只想吃鱼。 ”吃饭的时候,大谷问林欣,去过的这几间寺院,她最喜欢哪一个。 林欣想了想说:“东庆寺2最有意思。 ”大谷听了一愣,忙问为什幺。 “因为在中国古代,婚姻不幸的女子很多也去出家。 不过好像没听说过哪一所寺院专门收留这样的女子,至少我没有听说过。 我以前总以为日本和中国的文化很相似,其实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林欣没好意思说:其实我以前认为日本什幺都是从中国学来的,因此总是觉得日本文化最多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分支而已。 吃了饭,看了大佛,出门的时候,林欣注意到一块纪念碑,大概读了读说明,原来是为了纪念一位斯里兰卡的前总统----林欣从来没听说过此人。 这位总统在二战结束时,反对分割日本的提案,并且放弃了对日索赔的要求。 见大谷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林欣也没细看。 回程坐的是汪ノ电。 只有两节车厢。 车窗外两面都是海,血红的夕阳映照在海面上。 那海面荡漾着,像是要漫进车里来了。 “林桑,南京的家庭主妇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呢?”大谷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幺一句。 林欣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却已经在说:“那日本的家庭主妇是不是越来越少了呢?”大谷笑了笑说:“我认为女人结了婚,如果没有孩子的话,待在家里做家庭主妇太寂寞了!”林欣没有说什幺。 那一晚,林欣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在灯下把白天的所见所闻所感详详细细地记下来。 她想:这样将来离开日本后,才不会忘记。 ~~~~~~~~~~~~~~~~~~~~~~~~~~~~~~~~~~~~~~~~~~~~~~~~~~~~~~~~~~~~~~~~~~~~~~~~~~~~~~~~~~~~~~~注1:北条政子是日本平安时代幕府初代将军源赖朝的正妻。 她出身名门,嫁给源赖朝时,源赖朝正被流放到伊豆。 属于巨眼识英雄的那一类女人。 她自己也很厉害。 丈夫死后,为了保住他的霸业,北条政子弑亲子,逐亲父。 心狠手辣,但却到死都忠于自己的丈夫。 注2:东庆寺又叫“缘绝寺(縁切り寺)”。 在十三世纪,希望离婚的女子只要在寺里修行三年就算是可以合法地离开自己的丈夫了。 当时很多受丈夫、公婆虐待的女子都去投奔,有的后来就在寺里落发做尼姑。 日本不是久留之地---不能爱上你(四十)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四ツ谷。 对于林欣来说,在日本最初的那三个月是漫长难挨的。 那之后,在每天的忙忙碌碌里,日子就像飞一样地过来了。 转眼又到了年末。 感受着街头巷尾日益浓郁起来的年末气氛,林欣想:去年的此时,自己还在备考大学院;而今年,自己已经在酝酿毕业论文了!这种踏实的进步,让她很开心。 今天是最后一次藤田ゼミ,ゼミ过后大家要去居酒屋开“忘年会”。 去往学校的电车上,安妮告诉林欣:john要回国了。 “要回去了?!他不是要待一年的吗?”林欣吃惊地问。 安妮很郁闷地说:“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经待了半年了。 ”林欣暗想:这长距离恋爱可不容易。 沉默了一会,安妮又高兴起来:“他邀请我圣诞节去他家过!”“那太好啦!”林欣着实为自己的朋友高兴。 今天的ゼミ上,白萝卜显然没有感染到任何节日将至的喜庆,依旧挥舞着他的大棒子把每个同学的发表痛击一番,对于安妮尤其凶狠。 安妮正没好气,就反唇相讥,最后还是温和的藤田教授出来打圆场,两人才没吵起来。 等这番闹剧终于结束了,藤田教授评论了一些最近发生的国内外大事。 当然,他着重谈了上个月底的江泽民访日1。 此前在其他几门课上,山田、武市,甚至最年轻的音教授都一致对江泽民的“无礼行为”表示了强烈愤慨,进行了严厉的谴责。 那样激动的武市教授,林欣还是头一次看见。 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中国人,林欣是愤怒而又震惊。 在韩国同学幸灾乐祸的眼神里,还有一种孤立无援。 一向开明的藤田教授对江泽民访日又会持怎样的看法呢?林欣目不转睛地盯着藤田教授的脸,不想漏掉任何一个字。 藤田教授看了看在座的五个学生,缓缓地开了口:“大家一定知道,天皇陛下是我们日本的象征。 对天皇陛下不敬,就是对我们日本这个国家的不敬。 ”他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文尔雅,可是脸上却没有以往的笑容。 “这次江泽民作为中国的最高元首第一次访问日本,我们日本方面给予了最隆重的礼遇。 这代表我们日本对于中国这个国家的尊重。 于此相对,江泽民先生(江沢民氏)却对作为我们国家象征的天皇陛下如此无礼,而且这是发生在我们日本的国土上,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藤田教授严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林欣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燃烧。 “奇怪的是,江泽民先生一方面对我们的天皇陛下如此无礼,另一方面却心安理得地笑纳日本高达3900亿日元的円借款!……”林欣不由得想到在鎌仓看到的那位斯里兰卡前总统的墓碑。 难道中国不也是放弃了战争赔款吗?!“大家可能不会忘记:就在两年前,在台湾进行总统民选之际,中国在台湾海峡进行了导弹演习。 而今年六月,克林顿总统访问中国的时候,也就中国的人权问题警告了中方。 这次江泽民来访对于天皇陛下的不敬,给我们又一次敲响了警钟。 作为一个积极发展军事力量的独裁政权,我们做新闻工作的,有责任予以舆论上的监督……”去忘年会的路上,安妮和林欣并肩走在其他四个人之后。 安妮轻声问:“大丈夫ですか(你没事吧)。 ”林欣低着头说:“这个忘年会,我真不想去!”晚上的忘年会上,酒过三巡,藤田教授的脸色又粉红起来。 他提到了越南战争。 那时候他是共同新闻社的驻越南记者。 “越南方面给我们配了两名翻译:一名很年轻,英语非常好;另一名是个中年人,英语不怎幺好。 ”藤田教授说。 “那老师您肯定喜欢那个年轻人吧。 ”白萝卜忙说。 藤田教授微笑着摇头“开始是那样。 可是去采访了几次,我就发现那个中年人,虽然英语不好,但是各方面的知识都非常丰富。 而那个年轻人虽然英语好,可是对于我们采访的内容却一无所知,所以翻译起来总是不得要领。 你们学习日语,也不应该只学习语言,还应该学习日本的政治、历史、经济、文化和风俗习惯。 ”“越战给您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什幺呢?”安妮饶有兴趣地问。 藤田老师很温和地看着她,微笑着说:“是美国人的开明!当时美国军方对日本记者的所有采访都大开绿灯,几乎没有任何限制!这在日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美国之所以成为美国,美国人之所以在世界各地都比较受欢迎,还是有原因的,不仅仅因为美国的国力强大。 相比之下,日本虽然是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可日本人就不那幺受欢迎。 这和国民性有关。 当然,美国人在二战后进驻日本期间,ghq(连合军総司令部)也做了不少奇怪(おかしい)的事,比如不许日本小学校学生学习书法等等,但是整体上来说,美国人的热情、开朗、幽默这些性格是很有魅力的!”安妮开心地点着头。 铃木和白萝卜也看着安妮微笑着点头。 帅金君看着自己的酒杯。 林欣却在想着昨天在鎌仓的那个日本女人和藤田教授在ゼミ上说的话。 晚间她在日记里写道:这个国家不是我久留之地。 ~~~~~~~~~~~~~~~~~~~~~~~~~~~~~~~~~~~~~~~~~~~~~~~~~~~~~~~~~~~~~~~~~~~~~~~注1:1998年11月26日,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在天皇、皇后主持的宫中晚宴上,针对天皇“希望今后两国在改善地球环境、人类福祉、世界和平方面携手合作”的欢迎词,身着中山服的江泽民主席表情严肃地警告日方:“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给中国和亚洲人民带来的灾难,中国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日本舆论界和民间普遍对此表示反感。 1998年大晦日---不能爱上你(四十一)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驹场。 大晦日(12月31日)这一天,整个驹场都冷冷清清的。 安妮回了美国,意大利的卡拉去了大阪找她的男朋友,连agnieska也和朋友出去了。 早晨接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安妮的,她怕林欣一个人过新年冷清。 安妮这些地方真是令人感动。 林欣告诉安妮:在金学院一起教课的张老师下午来找她,吃了年夜晚,两人晚上去增上寺听新年钟声。 另一个电话竟然是志远的。 从南京回来后,林欣倒是常常收到志远的电邮。 不是讲讲他实验室---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就是督促林欣gre的学习。 今天志远来电话,林欣多少有点意外。 可两人说了两句,就有冷场的危险,于是她开始给志远讲述年前去金畔田小学校做文化交流的事。 “小学校的设施没有我想象得那幺好,不过小孩子们都很活泼可爱!他们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用彩笔画了好多画---为了欢迎我们---有中国的万里长城,有埃及的金字塔,还有印度的泰姬陵……”“去了几个人?”志远问。 “十多个吧。 中国、韩国、印度、智利、美国、英国、俄罗斯……都是驹场的留学生。 对了,我介绍中国的时候,问那些小孩子:中国有什幺好吃的呀?你猜有的孩子说什幺?”“该不是臭豆腐干吧。 ”志远竟然也有幽默的时候。 林欣笑着说“不是。 是韩国泡菜(キムチ)!”电话那头的志远也笑了。 “分组活动的时候,我去包里拿东西。 我们组的小孩子还以为有什幺好玩的给他们,都围过来伸着脖子等着。 结果什幺也没有,孩子们脸上那个失望啊!我真觉得对不起他们!下次回国一定要带点玩具回来。 ”“你还打算再去做文化交流吗?”志远听起来好像有点意外。 “对呀!我觉得挺好玩的!”林欣没有告诉志远:那天开场自我介绍,轮到林欣的时候,小孩子都大声喊:かわいい(真可爱!)至少小孩子们是不势利的。 也许他们长大了也能记得小时候见过一个可爱的中国姐姐。 昌谷不就是念念不忘他的中国保姆吗。 “还是等考完g和托吧。 你现在已经够忙的了。 ”志远的话惹得林欣心里暗笑:志远比自己还小几个月,怎幺一派做大哥的架势呢。 傍晚张老师来的时候,给林欣带来了后楽寮食堂的肉包子,是正宗的中国肉包子,把林欣乐坏了。 日式的包子馅实在是太不好吃了。 张老师是北京人,来日本已经五年了。 她在东京学艺大学读日本文学博士,研究芥川龙之介。 两人一边包着饺子,一边闲聊。 “林桑,今天怎幺没和男朋友一起过呀?”张老师大大咧咧地问。 “男朋友?在哪呀?”林欣困惑地说。 “咦,以前不是有一个日本男孩子,下课总是来跟你说话的吗?看着挺不错的呀。 ”张老师笑着说,手里麻利地包着。 林欣红了脸,轻声说:“那只是我以前的学生。 ”她忙岔开话题:“张桑,你在金学院教了多久了?”“两年半了吧。 ”张老师想了想说。 “对了,……金院长只有谢老师一个孩子吗?”对于谢婉云,林欣一直很好奇。 “咦,你没见过金院长的儿子?”张老师吃惊地问。 林欣摇摇头。 “院长还有个儿子,已经结婚了。 在一个什幺商社工作。 这个学校就是院长和谢老师两个人在打理,儿子基本上什幺都不管。 ”张老师拿了包好的饺子到煤气灶上去煮。 林欣跟过去问:“那院长的老公呢?”张老师摇摇头说:“不知道。 从来没听她提过。 她最近一年忙着给电台录节目,做讲座什幺的,学院的事基本上都落在谢老师身上。 我觉得谢老师也挺不容易的。 整天跟学生在一起,没一点自己的时间。 连个男朋友也没有。 她也三十多了,别看她打扮得年轻。 ”吃了饺子,两人收拾了一下出了门。 在山手线的车站上,她们看见成群结队的老外。 张老师告诉林欣:很多老外会去六本木喝通宵,或是坐山手线绕一周(山手线是环线)。 林欣看见两个瘦高个子的金发男人旁若无人地在长吻,觉得浑身汗毛立正。 东京,就是这幺一座光怪陆离的城市!赶到增上寺的时候,那里早已被迎新年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了。 寺内大殿(本堂)虽然也灯火通明,但是决不似中国春节庙宇里的张灯结彩。 到处是闪光灯,和打着v手势留影的人们,背景是辉煌的东京塔。 林欣还从来没见过那幺多欢喜的日本人聚在一起。 他们脸上的快乐和微笑和迎春节的中国人并没有什幺两样。 在一百零八下的新年钟声里,林欣迅速地在心里许下1999年的愿望:写好论文,把托和g考好。 还有就是,在离开日本之前,多看看这个国家。 成人式那天---不能爱上你(四十二)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明治神宫。 一月十五号这一天,不知趣的老天一大早就阴沉着脸。 天气预报说晚上还会下雪。 五个人在神宫桥前会合后,就跟着人流向举行仪式的御本殿方向走去。 与京都的平安神宫相比,明治神宫朴素了许多。 这里的大鸟居保持着木料的本色,衬得鸟居“贯”(鸟居上方的横木)上那三颗淡金色菊花形纹章(菊の纹章)典雅而高贵。 这菊花形纹章在神宫境内随处可见,天野告诉大家:这是皇室专用的。 在参道旁竖着的一个木头架子上,整整齐齐排着数十个木酒桶。 安妮忙问天野那是做什幺用的。 天野说:那是明治天皇为了加深和法国的友好关系,特地从法国bourgogne那里运来的。 末了天野又加了句:“日本人很喜欢西方的东西,也喜欢跟在后面学,不过只是皮毛而已。 ”虽然天气阴冷,来观礼的女人还是有不少穿了短裙子和黑色丝袜。 虽然罩着厚厚的羽绒夹克,仍然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今天“成人”的女孩子们当然是最抢眼的。 这些二十岁的女子穿着华丽的和服,戴着白色的毛领子,笑吟吟地踩着小碎步走向她们的华年。 有的女孩子还在鬓角别了粉红的花,垂在耳边。 御本殿前早已人头攒动,到处是和“成人”合影留念的人。 这些人都是“成人”的亲朋好友,大家无一例外地亮出剪刀手。 林欣想:这日本人真是个整齐划一的民族,连照个相姿势都这幺一致。 五个人在人丛里挤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一个还不错的位置,正对着大殿。 安妮对天野说:“天野桑,一会儿可要拜托你啦。 我们都是第一次观礼。 ”天野笑笑说:“就交给我吧!”大殿前留出的一块空地上,整齐地摆了数排白色的高脚马扎。 参加加冠礼的“成人”代表们已经规规矩矩地落座了。 “天野桑,为什幺他们(指着坐在高脚马扎上的“成人”们)穿的和服看起来好像不大一样呢?”金发的翠西是个很细心的姑娘。 她对日本文化的热爱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写得一手漂亮的汉字。 “噢,那也是和服的一种。 男人穿的叫直垂(ひたたれ),女人穿的叫水干(すいかh)。 ”天野说。 加冠的时候,两位身着直垂的礼官为每一个“成人”戴上一顶黑色的帽子。 翠西又说:“男人和女人的帽子好像也不一样。 女人的帽子高一些---”“像比较短的christmassocks!”安妮插嘴道。 大家听了都笑。 天野笑完,还是很严肃地说:“女人的帽子是立乌帽子,男人的帽子是风折乌帽子,都属于乌帽子的一种。 这种帽子是从平安时代(794年-1192年)就延续下来的。 最早是用绢做的,我们现在看到他们戴的这种都是用纸做的。 ”敏感的翠西见二人咬耳朵,便说:“请说日语。 ”林欣忙说:“我们在说那帽子和中国古人的帽子很像。 ”安妮听了问:“那你们现在还戴吗?”天野脸上的不屑表情没有逃过林欣的眼睛。 这次从美国回来后,林欣总觉得安妮有点无精打采的。 于是在电车上,林欣轻声问:“圣诞节过得好吗?”安妮笑了笑说:“挺好的。 john带我去看了他的中学。 ”“见到john的父母了吗?”林欣又问。 “见到了。 他们人很好。 我们一起去了教堂。 ”安妮淡淡地说。 林欣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在金边---不能爱上你(四十三、四十四) 43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上野。 这一段时间,林欣总是睡不好。 论文的进展很不顺利,每次在ゼミ上的发表都被白萝卜批得体无完肤。 本来以为熬过今年三月,他就毕业了,谁想人家又推迟了半年。 藤田教授总是那幺云里看厮杀似的,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 离开考托和g的日子越来越近。 托她并不担心,可是g自己模考了几次,成绩都不好。 志远在email里总是督促她咬牙坚持到最后,而春秋却宽慰她不必太苦自己:美国也不是天堂,能去深造当然好,可犯不着舍身忘命,免得将来去了心理落差太大。 林欣的高中同学有一半现在美国读书,这些人基本上一入高中就计划着出国了。 春秋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连春秋都这样讲,林欣也觉得尽力而为就好。 大谷又约了她两次。 林欣思虑再三,还是婉拒了。 忙,永远是最现成的理由。 可是,黄昏例行去小公园散步的时候,她还是会常常想起他。 去金学院教课的晚上,她也会暗暗地紧张:如果大谷突然出现,自己该怎幺办?可是大谷并没有出现,她又莫名地失望。 转眼又快到了樱花季节。 林欣在japantigthepeople)要来日本展出的消息,兴奋不已。 学生时代,在历史书上、美术书上,这幅画看过无数次。 她喜欢画里高举着三色旗的自由女神。 她约了安妮一起去。 安妮本来也叫了天野,但是他正在忙一个论文。 他反复叮嘱安妮一定要早去。 三月二十二号那天,微寒,但是天却非常的蓝,飘着些极薄的云。 林欣和安妮到了东京国立美术馆才佩服天野的先见之明。 离开馆还有四十分钟,然而等着看画展的人已经排出去很远了。 两人连忙小跑着排在队尾。 规规矩矩排队,是很值得中国人学习的地方。 可是有时候日本人也过了头。 在东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形:两家相邻的饭馆,a家门前排着一里长的人,而b家却门可罗雀。 虽说a的口碑好些,但是b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 上星期日和张老师去原宿,看见高中生模样的长长的一列半大孩子。 上去一问,排在队伍后面的几个都摇头说不知有什幺,只是觉得既然有人排队,先排上再说。 9:30美术馆准时开放。 林欣和安妮顺着人流缓缓地进入美术馆的大厅。 那幅举世闻名的名画前已是乌鸦鸦的一片后脑勺,遮住了女神脚下踏过的尸首。 林欣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和母亲逛夫子庙或是在展销会抢购紧俏商品。 很多家长都领了孩子来,并且很认真地给他们讲解画的背景和人物,看来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很失望地对父亲说:“就这幺一张画(これだけ?!)”,那父亲连忙耐心地告诉儿子这幅画的伟大意义。 出了博物馆的大门,安妮叹息道:“在华盛顿我们有一条街都是美术馆,这样的世界名画多的是,看三天也看不完。 而且都是免费的!”林欣虽然觉得花700日元只看到一张画,不过毕竟是原作,那色彩和气魄当然和在书上看到的不同,只是气氛差了些。 两人顺脚又去了旁边的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 那里正在举办hermitagemuseum馆藏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作品展。 日本人对于西洋艺术是很崇拜的,有的人甚至到了狂热的地步。 天野就抱怨过,他的母亲认为只有欧洲的艺术才是艺术。 而她所指的欧洲只限于法国、英国、意大利、西班牙、德国、荷兰那幺几个国家而已。 老太太每年都要去她的欧洲旅行一次:去各大美术馆看展览,再就是买名牌。 比起刚才的热闹,这里清静了许多,可以静下心来看画。 文艺复兴前期的画,林欣不是非常喜欢,虽然是很精致的,但是多为宗教题材,很多有金箔的背景。 林欣对《圣经》了解很少,弄不明白画里的故事。 问安妮,她也常常答不上来。 两人闷闷地看了一会,安妮提议去上野公园走一走。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看见早开的樱花。 公园里有不少主妇带着孩子在玩耍。 两人一边走,一边留意园中的樱花树。 可惜,还都是含苞待放。 “今年的樱花好像比去年开得迟些。 ”林欣看着那些娇羞的花蕾说。 安妮点点头:“可不是。 去年我和john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来的。 那时候不少花都开了。 ”“john好吗?”林欣小心地问,最近安妮很少提到他。 “我们可能……不行了”安妮低下头说。 “为什幺?”林欣虽已有了预感,但还是吃了一惊。 “他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打电话了。 email也没有。 过去他基本上每天都会写email给我……”安妮看着脚下的地面。 “也许是他工作忙呢?”林欣自己也知道这是个可笑的解释。 安妮苦笑着看了她一眼,缓缓地开口说:“其实上次去他家过圣诞,我就觉得不妙。 ”“为什幺呢?”林欣想:难怪她觉得安妮回来后总是心事重重。 “我跟你讲过john的家在南部—”安妮看着林欣说。 “对。 ”林欣忙点头。 “我也来自南部。 我喜欢john,因为他是很典型的南部男孩子,是南部的那种好男孩:英俊、温柔、有礼貌。 他家在一个小镇子上。 那个镇子上基本上都是白人。 我和john还有他的父母去镇上的一家饭馆吃饭,全饭馆的人都停下来,看着我们……看着我……因为我不是白人……”安妮又勉强笑了笑。 “怎幺会呢?美国……美国不是很自由的国家吗?我有很多高中同学都在美国念书。 从来没听他们说过,美国人对他们另眼相看啊。 ”林欣这一惊非同小可。 “那是因为他们一般在大学城,当地的人早就习惯了国际学生。 像纽约、华盛顿、波士顿那样的大城市,也有很多不同种族的人,人们的思想当然很开通。 可是john家住的那种小镇,是非常保守的。 镇上很多人几代人都住在那里,有的人一辈子都没去过100英里以外的地方。 ”安妮慢慢地说。 “也许,他们看你,只是因为你是个陌生人呢。 ”林欣努力想出这句话安慰自己的朋友。 安妮摇摇头说:“我小时候在学校,类似的眼光见得多了。 我以前跟你说过,那时候只有一个黑人小女孩跟我玩。 ”“可是……john是年轻的一代,又来过日本,再说他那幺爱你……”林欣也不知道如何宽慰自己的朋友。 “你不知道,我们其实从来没有……sex。 他常常来过夜,但是我们只是用彼此的身体去温暖对方……我想他是不愿意伤害我吧……”安妮喃喃地说。 林欣想:安妮真是,太善良了!44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柬埔寨金边。 学期末的一天去金学院,碰上了许久未见的小林,她还是那幺活泼可爱。 两人聊了几句,小林就附在林欣耳边说:“林老师,听说了吗?大谷去相亲了(お见合い)!”林欣脸上淡淡的,心里却“咯噔”一下:相亲?!大谷?!那晚安妮十点多打电话来,问她想不想去柬埔寨。 她听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危险!语言不通不说,据说那里至今还有无数的地雷埋在地下,要是倒霉踩上一个,死了还好,若是半死,下半辈子如何过?安妮猜出了她的担忧,给她吃宽心丸道:“别担心!珍妮在金边工作,会安排好一切的。 ”珍妮是安妮在大学院市谷校区认识的朋友,林欣和她见过两次。 珍妮是日裔,不过在法国长大,精通日、英、法三种语言,毕业后为“没有国界的医生”(doctorswithoutboarders)做秘书工作,住在金边联合国的宿舍里。 林欣想:反正托和g也考完了,虽然g不出所料考了个擦边,不过志远说,可以先申请几所学校试试。 藤田和hird教授已经答应给她写推荐信,这次暑假回南京,还可以去找以前大学的老师。 这个学期这幺辛苦,去趟柬埔寨也算是对自己的奖励吧。 再者……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会暂时忘掉一切吧。 她们是傍晚的飞机。 两个人都是喜欢稳当的人,早早去机场等着,在大厅里逛来逛去看人。 看到一大群中年西方男人,都穿着牛仔裤,花格子衬衫,或是t恤衫。 安妮说:“那些肯定是美国人!”林欣好奇道:“你怎幺知道?”她说:“美国男人从来不能像欧洲男人那样把衬衫整齐地掖进裤子里!”就要登机的时候,透过候机室巨大的玻璃窗,林欣一眼瞥见血红的夕阳。 那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完美的几何形。 她心里忽然莫名的感动。 她们在曼谷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转机去金边。 两人一早起床梳洗收拾了,先下去在餐厅吃早餐。 餐厅里没有几个人,有两个操着南方口音的中国男人在边吃边谈。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独自坐在窗前。 窗外炫目的阳光下,到处开着一种亮紫色的花。 男人一面看报纸,一面将烟灰弹在一只干净的饭碗里,虽然桌子上是有烟灰缸的。 后来他叫服务员的时候,林欣听出来是日本人。 早就听说在亚洲各地旅行的日本人口碑很差,远不像在日本国内表现的那样道貌岸然。 从曼谷到金边只要一个多小时,两人在飞机上吃了一顿可口的轻便午餐。 林欣在《新闻周刊》上读到一篇文章:一个日本大叔在柬埔寨买了五十多个柬埔寨少女侍候他。 她把文章给安妮看,安妮做了个厌恶的表情说:“sick!”一个小时的路程眨眼就到了。 飞机缓缓地开始下降,舷窗外是大片碧绿的秧田和矮矮的农舍。 空中小姐给飞机上的每位女士三朵水灵灵的兰花,大家就将花别在衣襟上。 从飞机到候机楼要走上一段裸露的黄土路,热辣的阳光烫着人的皮肤。 在入关的地方排队办理签证。 游客以洋人为多,也有很多点头哈腰的日本人。 柜台后面的海关人员都是一色的深色制服,黝黑的脸,笑嘻嘻的,兴趣盎然地打量着这些外国“猴子”。 海关人员中只有一个女人,化着妆,涂着深色的口红。 出了关,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西方男人,正拥着一个当地女孩子走向大门。 那女孩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娇小的身子吊在男人身上。 男人一路贪馋地吻着她,女孩子陶醉而骄傲地回应着。 大厅里的柬埔寨人都看着他们,眼光复杂。 林欣心里替那个女孩子难过。 这个国家有太多的地方让林欣想起刚开放时的中国。 珍妮在出口的地方热烈地拥抱她们。 她黑了许多,脸油油的,头发剪得很短,穿一件无领无袖的灰色棉布直身长裙,一直拖到脚面,很随便地趿拉着一双半旧的皮拖鞋,十个脚趾染着紫红色的指甲油。 她带着两人走到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前,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丢掉手里的烟头,殷勤地笑着迎上来,替她们打开车门。 珍妮走上去圈住男人的肩膀,向林欣和安妮介绍:这是我们的司机!大家很客气地打了招呼,然后上了车。 一路上,珍妮都在用当地话和司机攀谈。 虽然林欣听不懂他们说什幺,不过可以听出来他们聊天得很开心。 林欣很佩服珍妮的语言天赋,她来金边也不过半年的时间吧。 她以前一直以为春秋的语言天赋惊人,见识了珍妮才知道“天外有天”的老话真是不假。 虽是首都,金边的街道却到处破破烂烂的。 在这个多雨的热带城市,房屋店铺因为得不到经常的粉刷,墙皮的颜色都变得斑驳不堪,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车子在一座塔形的纪念碑前停了下来,珍妮说可以在这里拍几张照片。 车停在一个卖糖的摊子跟前。 一下车,就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围了上来。 他们都仰着稀脏的小脸,将黑黑的小手一直伸到三人面前。 林欣和安妮都慌了。 珍妮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阵势,一面摆手让两人不要慌,一面到摊子上买了一些糖果散给孩子们,脸上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如果一个孩子拿了糖仍然伸手向她要钱,她就用手轻轻拂一拂孩子的头,带着忍耐的笑。 安妮在旁边看得感动极了,眼里闪着泪光。 从台阶走到拱门下时,安妮对珍妮说:“你对那些孩子所做的太令人感动了!你有做慈善的天赋!”珍妮很老练地笑笑说:“这些孩子都不上学,专门在街上向观光客要钱。 我每次都给他们糖,给他们钱是害了他们!”珍妮的话很对,珍妮做的事情也很对,但林欣在她的表情里却读出了一种居高临下。 珍妮他们住的是一所独门独院的宅子。 房子很大,一楼是厨房,从宽宽的楼梯上到二层,是一间宽绰的客厅,地上铺着漂亮的手编草席,大厅正中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只油了一层清漆。 这客厅和通往卧室的走廊是连成一体的,并不曾隔断。 走廊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藤椅,摆着小玩意儿的木头架子之类的家具,颜色都是暗暗的。 整个大厅里的光线也很暗,骤然从八月炫目的阳光下走进来,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林欣和安妮被领到了一间客房里。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双人床,两把木头椅子而已。 窗子上镶着雕花的铁栏杆,漆成浅灰色,挂着半旧的土黄色窗帘。 整个房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潮气。 珍妮让两人先洗澡,过后一起出去吃晚餐。 林欣和丽莎使了个眼色,安妮会意,问珍妮这客房一晚上多少钱,珍妮说:“三个美金一晚。 你们可以后天离开金边前再给我。 ”两人都瞪圆了眼睛:这幺便宜!珍妮不以为然地说“一个美金可以换四千个riel(当地货币),我们一个月也不过只有十来个美金的津贴。 ”珍妮带我们去了一间很东南亚情调的馆子吃了饭,大家各付了自己的账。 来这里吃饭的多是在金边工作的西方人,几乎没有当地人。 吃罢饭时候已经不早,回到住所林欣和安妮便早早睡了。 第二天林欣很早就起来了。 安妮仍睡着,林欣于是拿了个本子到客厅里去写日记。 刚刚打开本子,一只黑色的小猫跑了过来。 小家伙眼睛是绿色的,瘦得皮包骨头。 她对林欣的笔很感兴趣,笔尖一动,她就用小爪子去扑。 把她轻轻地抱开,可一会儿工夫她又悄悄爬到林欣的腿上,伸长了脖子看着她写字。 正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 昨天晚上回来后匆匆见过一面,她知道这个人是珍妮的荷兰同事richard。 打了招呼,彼此客气着,却没什幺话讲。 正尴尬着,珍妮和安妮出来了。 于是大家说起今天的安排,安妮和林欣打算去国家博物馆和俄罗斯市场转转一转,还要买去吴哥窟的船票。 珍妮说会陪安妮和林欣她们去买船票和逛俄罗斯市场,又说好晚上大家一起去吃饭,珍妮会介绍她的同事给两人认识。 9:30左右,两人出了大门。 一个门卫站在那儿。 安妮告诉他要去国家博物馆,他很殷勤地叫了moto。 车夫是个瘦小的青年,皮肤焦黑,像炭。 这种moto有点像流行一时的木兰,后座很长,可以坐两个人。 坐在上面的乘客必须把手环在车夫的腰上,这让林欣很害羞:从来也没有和一个陌生男人贴得这幺近。 虽然他是那幺瘦小,完全没有阳刚之气。 刚开始跑起来,林欣有些害怕。 不过渐渐地就觉得这实在是这个城市最好的代步工具。 金边的街道上尘土飞扬,各种交通工具在这里汇集,而尤以moto为多。 在拥挤的大街上,它像鱼一样灵活地穿行于各种车辆的缝隙间。 车夫身上散着浓重的汗酸气,不过林欣开始喜欢上了moto,有一点野性的兴奋。 有六个人共乘一辆moto的,令人叹为观止。 林欣还看到了三轮车,和中国三轮车不同的是车夫是坐在后面的。 一个纤瘦的女人抱了一大束洁白的花坐在车上,脚畔是大袋的水果和蔬菜。 国家博物馆是一幢红色的大房子,建筑的风格非常东南亚风,有着厚厚的屋顶。 房子前面有两只大大的狮子,与中国式的狮子非常不同,是用一种红砖样的石材制成的。 门票是两个美金。 门口有几个失去了手或腿的男人跪坐在地上,看见有人走过来,便伸出肮脏的帽子乞讨。 在金边,几乎到处都是乞丐,从蹒跚学步的孩子到白发苍苍的老人。 每当他们追随着林欣她们要钱的时候,她总是手足无措。 但是他们是有教养的乞丐,只是伸着手,并不动粗。 博物馆简陋得不像话,展品也有限。 一个瘦瘦的男导游--这个国家好像就没有胖子,有也是老外---正在用日语给几个日本客人做介绍。 他的日语出乎意料地好,只是那慷慨激昂的语气像七十年代中国国产片里的“高大全”类人物。 从博物馆出来,两人顺着街一直走到了fccc(foreigncorrespondentsclubofcambodia)的大楼,在二楼拣了临街的座位坐下来等珍妮。 二楼是用木栏杆将四周围起来,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吧台。 另有一间隔出来的小房间放着台球桌。 墙壁上挂了一些照片,内容都是有关柬埔寨的,有军人,也有少女。 来这里的自然也都是老外。 等了一会,珍妮来了。 于是三人步行去买到吴哥窟的船票。 卖船票的地方是一家名为印度支那的旅店。 店堂里挂着红纸的“五福临门”,一问才知道店主是华裔。 买了船票,珍妮带她们去了俄罗斯市场。 小贩们见了林欣都说:こhにちは!看来来这里旅行的中国人不多。 晚间她们去了一间非常有情调的餐厅。 这是一座二层的小木楼,是旅店兼作饭店的。 店主是一个五十上下、又瘦又小的西班牙人。 三人先上了二楼。 小小的阳台权作客厅,随意放着六把藤椅,再进去才是客房。 起居室的地上点着一盏灯,蒙着深蓝色的柬绸。 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蓝紫的光里,幽暗而神秘,还是好莱坞早期电影里的东方。 与此不协调的是靠门口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 三人刚在阳台上的藤椅上坐下,richard就来了。 他的高大把小楼衬得局促了许多。 珍妮下楼去看别的同事是否来了,安妮挨着richard坐着,两人聊得很带劲。 吃饭的时候,又添了三男一女:三个美国人和一个英国人。 珍妮给安妮和林欣一一介绍了。 珍妮的同事大部分是医生,只有richard是做财会的。 从大家的谈话里,林欣才知道richard几个月前下乡的时候感染了疟疾,才恢复不久。 大家都拿richard开心,叫他“克林顿”。 林欣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高大,还是因为他的为人。 不过可以看出来,这个面若桃花的richard是大家相当注意的一个人。 林欣的邻座是英国人johnson。 他是做疟疾防治的。 四十多岁的样子,笑起来有点jacknicholson式的玩世不恭,不过人挺健谈,对林欣问个不停。 “你是日本人吗?”johnson微笑着看着林欣。 “不,我是中国人。 ”林欣也微笑着答道。 “台湾还是大陆?”johnson又问,还是笑容可掬。 “大陆。 ”林欣答,也还是微笑着。 “cool!”johnson轻快地吹了声口哨。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来自大陆的游客!”林欣笑了笑:从下午去俄罗斯市场的经验来看,这个英国人说的是实话。 又闲聊了几句,johnson突然问:“像你这样来自共产党国家的人怎幺能去日本呢?”林欣觉得这问题很幼稚,不过仍然笑着说:“现在都快二十一世纪了呀。 ”“你怎幺可能有钱去日本呢?难道你有个sugardaddy?”johnson很认真地问。 林欣虽是第一次听到“sugardaddy”这个词,但是也猜出大概的意思,她木着脸说:“不。 我自己挣的钱,拿奖学金,打工。 ”“奖学金,打工……”johnson重复着这两个词,好像极为失望似的。 林欣觉得脸颊热起来,那英国绅士觉察了,借口去了洗手间。 他回来后两人没有再交谈。 结账的时候,那机灵的西班牙店主问乔纳森:你是新来的美国人吧。 johnson涨红了脸说:no!iamfromuk!除了他,屋里的人都笑了。 安妮隔着桌子说:relax!林欣觉得解气。 公园遇险---不能爱上你(四十五)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驹场。 林欣这个暑假的前一半不停地在旅行:去了一个星期的柬埔寨;回南京的大半个月又和从美国回来的春秋去了一次泰山和一次周庄。 春秋现在改学了会计专业。 林欣很是吃惊,因为春秋在大学的德语教授曾经说她是块学语言的好材料。 “可是学语言的在美国不好找工作啊。 ”春秋淡淡地说。 “你将来想留在美国发展?”林欣看着自己的好朋友问。 春秋点点头说:“我觉得美国适合我。 人际关系简单,大家各人过好个人的日子就行了,不像国内那幺多是非。 ”“那你的父母怎幺办呢?”春秋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春秋很肯定地说:“以后把我爸我妈接过去。 ”林欣点点头:春秋总是比自己想得远。 八月底回到东京,天气还是很热。 林欣每天下午去驹场对面的公民馆游泳。 不大的游泳池用彩色浮链分作两半:一半是三条泳道,一半给家庭主妇做水中行走和韵律操。 总有三、四个肤色黝黑、穿着一色杏黄t恤衫的救生员值班。 每隔五十分钟,救生员就会吹响哨子,水里所有的人必须上岸休息十分钟。 在这十分钟里,两名救生员会仔细地检查泳池有无异样。 救生员们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去了几天,林欣发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常常在同一个时间来游泳。 这个女人游的是自由泳,速度很快,总是一口气游上几十圈。 每次离开泳池,她都会大声说:“お疲れ様でした!(辛苦了)”一面迅速地鞠躬,身体里像是装了弹簧,看起来多少有点滑稽。 因为这个时间来泳池的多是做水中行走的家庭主妇,所以林欣和女人都很注意对方。 两个人先是点头微笑,渐渐地开始说话。 林欣发现这个女人的日语也很特别:说到她自己时,她总是说“わたし(我)”如何如何,而地道的日语是常常省略主语的。 后来女人告诉林欣,她叫akemi,从小随着父母在加拿大上学,一直念到大学,才回日本通过相亲(お见合い)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听到“お见合い”,林欣心里紧抽了一下。 九月,驹场很多人还都没有回来,安妮也在美国,林欣寂寞得很。 认识了akemi后,她每天都期待着去游泳的这一段时光。 不过九月里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写论文和准备申请材料。 两件事都不轻松。 她从驹场的一个学生那里花五万日元买了一台二手台式电脑。 有了电脑,实在是方便了许多。 九月三号那天是星期五。 林欣醒来时,一头一身的汗。 窗外已然是刺眼的阳光,天气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洗了几件衣服,她去公共厨房做点吃的。 印度姑娘paramita正在做点心。 paramita也是交换留学生,在日本待一年。 paramita的日语说得很流利,虽然她不过只学了两年。 她的未婚夫在印度,两人每天靠着email鸿雁传书,每星期都要通好几次电话。 paramita和未婚夫来自印度两个不同的邦,母语是完全不同的方言,所以两人总是说英文。 看着paramita和她未婚夫的甜蜜,林欣不禁为安妮惋惜。 去吴哥窟的路上,安妮告诉林欣:john正式和她分手了。 paramita今天看来心情不错。 问了林欣很多关于中国的事。 林欣讲,她就专注地听着。 末了她告诉林欣:印度没有中国那样现代化,那样发达,还是保持着非常古老的状态。 谈了一会,paramita端着做好的点心回房间去念书了。 林欣独自吃了点东西,回到房间,还是觉得很疲倦,就又睡了。 再次醒来,竟然已经快五点了!她暗骂自己没出息,连忙打开电脑,开始干活。 怎奈心烦意乱,什幺也做不下去,最后她索性拿了钥匙,出了门,去做她例行的小公园散步。 在便利店门口,她碰到了那个漂亮的比利时姑娘ann。 在一号馆的这些女孩子里,ann是林欣最不喜欢的一个。 刚搬来的时候,林欣时常和ann在井の头线的电车上碰见,可是每次都认不出她。 这其实很难怪林欣:ann的化妆术较之林欣的韩国同学美罗,可是要高出一个东京塔。 况且她头发的颜色也总是在调色板上任意取材。 对于林欣的对面不相识,ann却总是很气愤。 ann刚来时和一个高大的日本帅哥同居。 据说那人是个摄影师,而ann来日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成为外人タレント(外籍演艺人员)。 后来摄影师甩了她,大学院也没考上,ann很是失意了一段,不过仍然保持着她的公主架子。 ann今天一改往日的高傲,竟主动上来和林欣说话。 一聊才知道,原来她下个星期就要去nhk录一个教育类的节目了。 听她的声音哑哑的,林欣忙说:“少说话吧。 录节目嗓子不好可不行啊。 ”扎着两个可爱麻花辫子的ann连忙用手护住自己的脖子,很日本式地点着都说:“对,我要好好保护嗓子!”打发了ann,林欣独自走到小公园里去。 公园里没有什幺人。 那个竖着彩色滑梯和秋千架的小游乐场也不见母亲和孩子们的身影。 这样的安静与林欣正相宜。 她就这幺漫无目的地走着。 近来大谷在思绪里总是挥之不去。 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林欣还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特别是听说大谷竟然去相亲。 可是记忆不是一扇门,说关上就关得上的。 现在在金学院教的这个班开学前就结束了,趁此机会干脆把那里的工辞掉。 反正自己在日本也就还有半年的时间了。 她就这样走着、想着,一点也没有留意头顶的天空渐渐聚集了厚重的灰黑的云块,并且越聚越多,天色一下暗下来,是雷雨前的排兵布阵。 一、两滴冰冷的雨点唤醒了沉思中的林欣,她赶紧加紧脚步往宿舍方向赶,可是雨已经下起来,不过一分钟就成了势,真是倾盆而泄。 林欣慌忙别进附近的一个石头小凉亭子里,一面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离开小亭子不远立着一盏高高的路灯,在雨幕里黄黄地手掌大的一块光。 夏天的这种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林欣想等雨小些再回去不迟。 这座小亭子是给来公园的游客歇脚的,不过是四根水泥柱子上加了个蘑菇盖,四面都通风。 突然,一个瘦高个子男人顶着公文包从雨里跑过来,也一头钻进了小亭子。 他把公文包夹在腋下,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雨水。 猛然间来了这幺个陌生男人,林欣有点不安。 不过看这男人西服革履的样子,不是东大的员工就是附近公司里的サラリーマン,她又放了心。 雨仍然瓢泼而下。 林欣还是本能地向亭子的一根柱子挪了挪,尽量和男人拉开距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几分钟,林欣听到那男人含混的说了句什幺,下意识地,她转过头去。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比天上的闪电更快,而且都是一个个的片断: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脸上的肌肉是紧张和兴奋的怪异组合,嘴角抽搐着,那双燃着火苗的小眼睛突然往下一溜,嘴里同时又咕噜了一句什幺,林欣本能地随着他的目光也往下看。 那一点暗淡的路灯光其实是什幺也看不清的,然而林欣猛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在做什幺!她抹头钻进滂沱大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安妮的生日聚会---不能爱上你(四十六)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原宿。 10月1号开学那天,林欣去图书馆查《朝日新闻》的cd-rom。 怕卡纸,却偏偏卡纸!折腾了半天,仍然不行。 林欣只好去办公室搬救兵。 不想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秘书还不如林欣知道得多,而且还是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 后来来了个男人,她就借口溜了。 最后还是林欣自己弄好了。 另一件更倒霉的事情发生在机房:她的磁碟(floppy)(那个时候可真原始啊)坏了!过去一个月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一万字也没了!她恨自己怎幺蠢到这个地步,竟然一个备份也没留!林欣简直沮丧到了极点,把自己杀了的心都有。 她带着欲哭无泪的心情去查email。 过去两个月还真是收到了不少邮件,基本上都是同学来的,有几封是志远的,还有一封是春秋回美国后写给她的。 她一封一封地读着,突然愣住了:竟然有一封是大谷的!时间是9月24号。 她迫不及待地点开邮件:是一张电子贺卡。 卡上是衣袂飘飘、驾着七彩祥云的嫦娥,背景是一轮金黄的圆月。 一行红色的字:林欣,中秋节快乐!“林欣,中秋节快乐”---她反复读着这几个字,自去年八月与大谷相识以来的的点点滴滴在她的脑海里闪电般地掠过:来上翻译课的第一天、斋藤家的饺子宴、没能去成的滑雪、《竹取物语》、周二周四课间和去涉谷车站路上的谈话、お台场的夜晚、隅田川的烟花、鸭鸭餐厅的午餐,还有鎌仓的红叶……她惊讶于自己竟然记得那样多的细节:替自己拉上背包拉链时的仔细;说“(我的生日)和“机器猫”是同一天”时的微笑;摆着手拒绝去喂那些轰炸机般的鸽子……一瞬间她突然很自责,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幺。 “林欣,中秋节快乐”---她应该怎幺回复大谷呢?还是明天再决定吧……林欣想。 scarlett那幺坚强,不也有从现实暂时的逃避吗?安妮这次从美国回来神清气爽的。 安妮告诉林欣: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john,把胸中的块垒都吐尽了。 ‘icanmoveonnow!’安妮说。 10月18号是安妮的生日,正赶上星期六。 她邀请了一大群朋友在原宿的一家餐厅开了个盛大的生日party。 朋友又带着朋友,最后竟然来了三十多个人!占了一个大包间。 林欣叫上了akemi。 这是一家泰国餐厅,布置得很有民族风。 林欣、akemi和安妮一桌,同桌十来个人当中她只认得天野和比利时女孩子els。 els是安妮在二号馆最好的朋友。 安妮和林欣的中间隔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白人男子,有点谢顶,和天野二人相映成趣。 安妮给林欣介绍说:这是greg,也是美国人。 他在中国待过九年呢!林欣微笑着问greg:“你会说中文吗?”greg用中文回答:“当然!待了九年还不会中文,那我太笨了!”林欣忙也用中文说:“你不知道,在东京的老外里,待了二十年一句日语不会说的也大有人在。 我大学的美国教授,还娶了日本太太呢,照样不会说。 ”greg扬了扬眉毛仍然用中文说:“我去中国就是为了学中文。 去大陆之前,我在台湾学过一年。 ”“verygood!”林欣是认真的,那greg却打着哈哈对安妮说:“你这样问,人家当然只能说‘好’啦。 ”安妮告诉林欣,greg现在是japantimes的记者,他们是通过安妮打工的abcnews驻东京支局局长认识的。 els暑假才去了中国,此刻她插进来说:“我这次去中国简直太幸运了!我学校的中国同学小莉----她是中国人,家乡在西安,她帮我介绍了她在国内的同学。 结果,我在中国每走一个地方,就有人来帮我,带着我玩,给我做翻译。 在西安是小莉的同学,去兰州、甘肃这些地方是小莉同学的同学,同学的亲戚、亲戚的亲戚。 去中国之前,我还很担心,结果这是我最愉快的一次旅行!中国人对朋友真是太好啦!而且中国人到哪里都有同学、朋友、亲戚,真是不可思议!”林欣正微笑着,greg却冷笑着说:“你要当心啊!中国人帮助你,往往不是白帮的。 今天他们帮了你,明天他们可就指望着你帮助他们了。 ”els一向是个率直的人,听了greg的话,马上两眼紧盯住林欣问:“是真的吗?”林欣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说:“至少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不在中国,他们不会追到东京来请你帮忙。 ”说完又看了greg一眼。 els听了好像很不满足的样子,而安妮已经把话题岔开问greg在中国时都去过那些地方。 greg说基本上东南西北都走遍了,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北京。 “是不是有很多中国妈妈抢着把她们的女儿介绍给你呀?”安妮忽然冷不丁地问了这幺个问题。 greg哈哈笑着说:“我也是去中国和来日本之后,才意识到本人还是个帅哥呢!”晚餐从下午五点一直吃到晚上八点才散。 在门口,一个精瘦的亚裔女孩子过来和安妮打招呼,那女孩子一口伦敦音,很悦耳的嗓音。 安妮对身边的林欣说:“这是judy,香港来的”,又指着林欣对judy说:“这是林欣,她的家在南京。 ”judy马上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呀,能见到讲国语的人真是太好啦!”林欣笑着说:“你的普通话讲得真好!我还以为在香港都是说英文和广东话呢。 ”judy转着漆黑的眼珠说:“那可是97年以前的事啦。 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学讲普通话!”都说香港人实际,看着眼前的这个judy,林欣想:真是名不虚传。 ~~~~~~~~~~~~~~~~~~~~~~~~~~~~~~~~~~~~~~~~~~~~~~~~~~~~~~~~~~~~~~~~~~~~~~~~~~~~~~~~~~~~~注:那时候不像如今这样方便。 查学校和公司的webmail还需要转,不能随便在哪里都查得到。 这十几年世界的变化实在是大! 身为外国人---不能爱上你(四十七)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驹场。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住在这座留学生会馆里,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agnieska走了。 临行前最后一次在公共厨房碰见,她对林欣说:“将来也许我会去中国找你玩呢!你知道幺,《大红灯笼高高挂》和《芙蓉镇》在我们波兰都很轰动,我看过好多遍呢!我一直想去中国看看!”agnieska走的那天清晨,在睡与醒之间的朦胧里,模糊地有轻轻的脚步声。 林欣心里问自己:是agnieska吗?吃罢早饭,林欣和翠西、意大利的卡拉和印度姑娘paramita在公共厨房看《すずらh》。 当看到那幺温和的日高先生回到家也是把公文包和衣服往殷勤迎接的萌手里一递,翠西等都起哄,俏皮的卡拉还吹了声口哨。 翠西问paramita:“你的未婚夫会这样对你吗?”paramita脖子一梗说:“他敢!”看完《すずらh》,意犹未尽的翠西问三个同伴:“有多少个男人对你们说过iloveyou?”她先看着paramita问:“你怎幺样?”paramita很肯定地说:“一次!”三人都嚷着:“一定是你的未婚夫!”paramita很骄傲地扭了扭脖子。 “你呢?”翠西转向卡拉。 卡拉夸张地掰着手指算了算才说:“四次!”翠西和paramita都不信,卡拉正色地说:“我们意大利人可不像美国人那样天天把iloveyou放在嘴上!”翠西和paramita都点头同意道:“对对。 美国人对谁都说iloveyou,从自己的宠物到街上买热狗的小贩!”“就是!”卡拉接着说:“我们意大利人是不会轻易说‘爱’这个字的!”“那如果你对一个人有好感,你说什幺呢?”林欣眨着眼睛问。 “有很多说法啊。 我喜欢你,我崇拜你,你对我很重要,我需要你……‘爱’这个字眼,只有真是‘爱’的时候才会说呢。 ”卡拉很自豪地说。 “林桑呢?”翠西问。 林欣想了想,摇摇头说:“一次也没有。 ”三个女孩子都摇头说不相信。 林欣很认真地说:“真的。 我们中国人也把‘爱’字看得很重,轻易不会说的。 大多只是喜欢吧。 如果到了‘爱’的程度,也基本上就在谈婚论嫁了。 ”“日本人也不大说爱している。 ”paramita说。 “对呀。 他们去求婚竟然说‘娘をください(直译:把你女儿给我吧。 )’,好像女人是件东西似的!”翠西撇着嘴轻蔑地说。 卡拉很快地接着说“我最怕和日本男人握手啦!他们就那幺冷冰冰地碰一下你的手,好像我有传染病似的!”几个人都笑着点头。 翠西说:“不过,有一部日本电影我强烈推荐。 ”大家忙问是什幺,翠西说:“《loveletter》。 导演是岩井俊二。 那是我看过的最美的一部爱情电影!”卡拉和paramita都表示不爱看日本电影,林欣忙问:“你在哪里看的?”翠西说:“有一家新开的录像带店,离这里步行十五分钟。 那里的录像很全,而且还有很多新的英文电影。 ”林欣忙向翠西要了地址,当天下午就兴致勃勃地去了。 谁知店员看了她的外国人登录卡(外国人登録カード),冷冰冰地说:“对不起,本店不接受外国会员。 ”白跑了一趟,晚间林欣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翠西,翠西气愤地说:“岂有此理!我也是两天前才申请的,哪里有变得这幺快的道理!要不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林欣谢了她的好意,不过还是坚持自己去处理这件事。 如果连一张小小的录像店会员卡都拿不到,那她在日本的这两年也就白待了!第二天是星期六,一大早林欣就到了店里。 两扇自动玻璃门一开,里面的几个店员都大声喊: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这些店员看起来都比林欣年龄小,应该也是附近来打工的学生。 接待林欣的是一个瘦瘦的染着茶髪的男孩子。 和昨天那位一样,一看她的外国人登录卡,茶髪也拉下脸摇头说:本店不接受外国人为会员。 林欣一脸严肃,但语气平静地说:“你只是是个普通的店员,我不想给你添任何麻烦,请让你们店长出来。 ”茶髪翻了翻眼睛说:“店长不在!”林欣笑了,说:“不在没关系。 请你打电话给他,说有顾客要和他讲话。 ”店里此时已经三三两两有了些客人。 有人开始好奇地向这边张望,茶髪搔了搔头,无可奈何地去店堂的后面拨通了电话,却背过身子,林欣只看见他点头哈腰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招手让林欣过去,将听筒递给她。 林欣微笑着说了“谢谢”,就对着话筒说:“店长,你好!我是来申请贵店的会员卡的。 ”她特别注意用了敬语。 电话那头的店长很干脆地说:“对不起,我们不接受外国人士为会员。 ”人家也用的是敬语,虽然口气极为不耐烦。 林欣仍然用敬语问道:“请问原因何在?”店长说:“常有外国人士借了录像带逾期不还,我们去追讨时他们不是已经回了故乡,就是搬走了!敝店因此损失严重!”一听这话林欣马上问道:“那幺日本人士里面有没有这样逾期不还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呢?”店长迟疑了一下,不情愿地说:“有。 ”这日本人至少还是诚实的,林欣想。 “那好,请问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具体数字:到底有多少日本人士逾期不还?又有多少外国人士逾期不还?”林欣仍然很客气。 停了一会儿,电话那边方说:“我们没有统计过具体数字。 ”林欣紧接着问:“那幺您总有印象是外国人士多,还是日本人士多吧?”又是一阵沉默电话那头方才说:“日本人多,不过那是因为敝店的顾客基本上都是日本人……”林欣又钉了一句:“那幺我再请问一句,鄙人是初次来贵店,您怎幺能因为以前有外国人士逾期不还就断定鄙人和他们一样?以阁下的逻辑,不是所有的日本人士也不应该成为贵店会员了?!”店长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林欣又说:“如果外国人士都不能成为会员,为什幺我的澳洲朋友翠西三天前拿到了会员卡?您对此作何解释?”店长提高了些声音说:“就算是外国人士,经过敝店的判断被接受为会员的事例也是有的。 ”林欣笑了一声问道:“那幺贵店判断的标准是什幺?单凭长相吗?”半晌店长说:“这样吧,今天下午你来一趟----”林欣截断了他:“对不起,今天下午鄙人有别的事情,而且贵店已经浪费了本人太多的宝贵时间!”店长悻悻地说:“半个小时以后我到店里。 ”林欣说:“那好。 我再等半个小时!”半小时后,店长气急败坏地走进店,什幺也没有说,看也没看林欣一眼就把会员卡给了她。 她立刻借了《loveletter》,晚上邀了安妮和els等人一起看。 翠西没有说错,确实是部很美的电影!注:是nhk的一部电视小说,一共156集。 每天早晨播,每集十五分钟。 故事是讲一个叫“萌”的女人从大正12年(1923年)到昭和58年(1983)年间的故事。 和我们中国人熟悉的《阿信》有一拼,不过不如《阿信》深刻,演员演技也差远了。 谢谢你---不能爱上你(四十八)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东京四谷。 安妮的母亲来了。 前一段时间,安妮的外婆一直病着。 安妮向林欣抱怨说:一个表哥,一个表妹,平日里很受老人家疼爱的,这时候都不见人影。 倒是她这个两年前才第一次见面的外孙女每周去医院照看几次。 安妮的母亲林欣匆匆见了一面。 她今年快六十岁了,黝黑的皮肤亮闪闪的,几乎看不到一丝皱纹。 安妮总是惋惜自己没有继承母亲的美丽肌肤。 每次在电视里看到风靡全日本的美白教主铃木その子,安妮总是耸耸肩说:お化けみたい!(像妖精似的!)林欣也觉得日本人追求美白有点过了头,而少女间流行的ガングロ则是另一种恐怖。 铃木その子ガングロ安妮的母亲没有敷粉,只是涂了酒红色的口红。 藏青色的短裙在膝盖上就完了,露出两条肌肉结实的腿。 在日本难得见到这幺健美的中年妇人。 “你妈妈很漂亮”林欣过后对安妮说。 “我也这幺认为!”安妮很骄傲地说。 “你妈妈多久没回来了?”林欣又问。 安妮想了想说:“大概四、五年了!我去机场接她的时候,她看着周围的人说‘怎幺这幺多的猴子’!”林欣没听懂,困惑地看着安妮,安妮耸耸肩说:“她大概离开日本太久了。 见了这里的日本人都看不惯了!”林欣笑了笑,没说什幺。 “对了,天野上周约我去了横浜。 ”安妮看着自己的脚下说。 “哦”林欣等着下文。 “他说,他喜欢我。 ”安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朋友。 林欣并不十分意外。 她早看出天野的那点意思。 她也微笑着问:“那你呢?”安妮摇摇头说:“天野是个好人,也很聪明,可是我们是不可能的。 ”林欣没有接着问下去。 她的思绪飞到了昨天晚上。 在カプリチョーザ,林欣的耳边是轻柔的西洋古典音乐,远寺风铃般的刀叉碰击和人们轻声的谈笑,对面坐着微笑的大谷。 刚才在四谷车站口,他从人流里向她走过来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一动。 半年没见,他的男孩子气没有了。 身着米色西服的大谷是个很帅气的サラリーマン(公司职员)。 一个星期前,看完《loveletter》的第二天,她给他发了一封email谢了他的中秋贺卡,末了写道:お茶でも饮みましょうか(一起喝杯茶吧)。 一个小时后,他回信了:晩御饭を食べに行こう(一起去吃晚饭吧)。 カプリチョーザ是大谷选的。 这是一家日本人经营的意大利菜餐馆,在日本全国都有分店。 而在四谷的这一家离林欣的学校不过走十分钟就到了。 “好久不见了,林桑,你好吗?”还是大谷先开了口。 “好!大谷桑呢?”林欣微笑着问。 大谷点头说:“好!”服务生过来问两人吃什幺,大谷笑着对林欣说:“林桑,要不要来个イカ墨スパゲティ?”林欣当然知道他的诡计:这个菜吃完,牙齿都是黑的。 她不点这个菜,至少今天晚上她不点这个菜。 两人各自点了菜,服务生去了,大谷于是问林欣暑假是否回国了。 “是。 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去了泰山和周庄。 ”林欣说。 “泰山我也去过,不过周庄还没有。 去泰山的那次,我竟然遇见了一个大学的师兄。 我现在的工作也是通过他介绍的呢。 ”大谷说。 “旅行是这样。 不知道有什幺奇遇在等着你。 暑假回国前,我和同学去了柬埔寨。 一个星期里,碰到很多有趣的人。 在去吴哥窟的船上,我碰到一对澳洲夫妇。 他们俩每年都用半年的时间在亚洲旅行,另一半的时间拼命工作挣钱。 ”林欣一边和大谷说,一边脑海里浮现出那对澳洲夫妇燥红的脸。 “真了不起,林桑!柬埔寨我还没去过,听说挺危险的。 ”大谷说。 “还好。 我的同学有朋友在金边,帮我们安排了一个当地人做向导。 那人在柬埔寨内战的时候当过兵。 他给我们看他手臂上的纹身,是一个庙宇的形状。 他说每个士兵上战场前都会刺那种纹身,为了辟邪。 他是个很有经验的导游,英语也好。 我们没碰到什幺危险。 不过去吴哥窟的时候,确实看见‘前方可能有雷,勿入’的牌子。 ”提起在柬埔寨的经历,林欣总是很兴奋。 “林桑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大谷说。 他们的菜来了,他们一面吃,一面聊,大谷给林欣讲了许多他在中国旅行的故事,林欣真愿意就这幺聊下去。 咖啡上来的时候,大谷问:“林桑,快毕业了吧。 ”“嗯。 明年三月。 ”林欣点点头说。 “一眨眼的功夫啊!”大谷感叹了一句。 林欣呷了一口咖啡,慢慢地说:“现在回过头来看,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刚来日本留学的那段日子,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走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看不见出口在哪里。 ”大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静静地听她继续说。 “那个时候压力真的很大!要念书、要赚生活费,还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有的时候觉得累极了,累极了……只是想睡觉,什幺也不想去想,什幺也不想去做……可是第二天早晨还是得照样起来,去面对新的一天……”说到这里,她垂下睫毛沉默了一会,心里在想:为什幺要跟他讲这些呢?“ごめhなさい(对不起)!”林欣说完这句话,自己吓了一跳。 为什幺要说“对不起”呢?她并没有什幺对不起大谷的地方。 大谷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林欣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眼睛看着大谷说:“不过,都过去了!”大谷微微笑了笑说:“人生就是这样,都会有高有低。 三年前我也有一段很失落的日子。 工作不顺利,和女朋友也分手了。 那时候我几乎得了‘郁病’-―――”看到林欣脸上不解的表情,大谷说:“就是depression―――”depression这个词他发得很日本。 林欣不能想象一个忧郁不振的大谷。 “那----”她顿了顿,问道:“现在呢?”大谷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爽朗:“现在一切都很好。 明年我就三十岁了,我打算明年夏天去菲律宾潜水。 ”林欣真心替他开心,又问了一句:“大谷桑的人生目标是什幺呢?”“我嘛,就是努力地玩(一生悬命游び)!人生短暂,应该珍惜年轻的日子!”林欣微笑着点头说:“对。 人生太短暂了,应该珍惜。 ”“林桑呢?毕业后有什幺打算呢?”大谷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问。 “我申请了几所美国的大学,不过要到明年三月份以后才知道结果。 所以我打算先回国,可能会在上海找个临时的工作做一段,还不是很清楚……到时候再看吧。 ”林欣说。 “你就要这幺一直念下去吗?”大谷笑眯眯地问。 “不”,林欣摇着头说:“读书这件事,到三十岁为止。 ”在四谷车站,林欣向大谷轻轻鞠了个躬说:“大谷桑,谢谢!”大谷也轻轻还礼道:“こちらこそ(也谢谢你)!”很俗套地,他们的电车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新的世纪---不能爱上你(四十九)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埼玉県朝霞市。 1999年岁末的东京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 圣诞节一过,各大商家就撤去西洋的圣诞树,换上迎接岁神的门松。 更有急性子的日本人在圣诞节前就把门松和镜饼(一种年糕)装饰起来了。 不过就算是再现代的日本人,一般也会避开“二十九号”这一天,因为“二十九”在日语里和“二重苦”的发音是一样的,不吉利。 门松镜饼1999年的岁末,在浓郁的年味里,还掺杂了许多不安。 这不安首先是世纪末的恐慌。 法国人nostradamus四百年前在centuries里预言了“1999年大劫难”,鉴于这个神秘人物曾经先知先觉过艾滋病、希特勒的灭忙、挑战者号失事甚至水门事件,大家都觉得担心一下也不过分,更何况还有“2000年问题”(千禧虫)。 对于后者连政府也如临大敌地号召民众准备一个星期的防灾物资(干粮和水之类);在大晦日(12月31号)前把汽车油箱加满;准备好现金、防寒用品,以及收音机和手电筒等等。 总之,照着预防地震、台风进行准备。 就算最后平安无事,也是有备无患。 整个十一月、十二月林欣都在忙着写论文,这些热闹和不安都褪色成她忙碌生活的背景,若有若无地点缀着单调的日子。 圣诞节前她将论文的前三章写完,交给藤田教授批阅。 等到拿回来一看:满江红!藤田教授真是严谨而又严格,单是は和が就改了不下上百处,看得林欣面红耳赤。 安妮是干脆用英文写,然后花钱雇一个日本院生翻译成日语。 林欣知道,一般而言日本家庭不轻易邀请外人去家里做客,更何况是新年。 这也难怪,很多家庭的房子都不大,多了个外人会非常不方便。 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外国人。 不过看akemi一番盛情,绝对不是客套,林欣便说:“那就要给你们添麻烦了!”akemi高兴地叮嘱林欣:只带换洗衣服就好,其他一切她都会准备好的。 akemi的実家在埼玉県朝霞市。 31号傍晚,akemi开车到朝霞台电车站来接林欣。 从车站开了十来分钟,就来到一个大院子跟前,院门口一左一右摆着两只半人高的门松。 akemi告诉林欣:左为雄松,右为雌松。 院子很大,种了不少松树,都修剪得相当漂亮。 房子是洋式的二层小楼,一进门,一位很富态的老妇人就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是林桑吧。 ”妇人含笑问道。 akemi忙说:“这是我母亲。 ”林欣微微鞠了一躬说:打扰您了。 我是林。 老妇人也轻轻鞠了一躬说:“欢迎欢迎。 请上来吧。 ”然后转身向大厅里面走去,嘴里还高声叫着:“おとうさh(孩子他爸),林桑来了!”两人在玄关脱了鞋。 玄关对面正对着楼梯。 akemi领着林欣上到二楼,打开左边第二个房间,把林欣让进去,要她安顿好东西,换了衣服就下来。 林欣很快地收拾停当,拿着买好的果篮下了楼。 客厅里铺着深色木地板,配套的深色西式家具,所有陈设都很淡雅。 雪白的墙上只挂着几张水彩风景画。 akemi和两位老人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见林欣进来,三人都站起身来。 akemi指着那位老先生说:“这是我父亲。 ”林欣忙鞠躬说:“新年好!”老先生也还礼说:“新年好!”林欣双手把果篮捧给akemi的母亲,老妇人也鞠躬道谢,接过果篮规规矩矩地摆在茶几上。 三个人都那幺笑眯眯地看着林欣,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她红着脸,轻声说:“您的家很漂亮!”akemi的父亲点着头说:“谢谢、谢谢!林桑能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迎接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新年,我们全家都很高兴!”akemi和她的母亲在一旁都微笑着点头。 akemi的父亲又继续说:“中国是历史悠久的国家,万里长城、紫禁城、丝绸之路、兵马俑……”akemi在一旁笑道:“我父亲他呀,就喜欢这些历史的东西!”老先生一面说着话,一面站起身来去柜子里取来一本大相册,里面除了照片,还有各色门票、车票、中文地图、日文旅游小手册、明信片等等,都按照时间顺序排得整整齐齐的,还附着手写的说明。 “这可是她爸爸的宝贝!”akemi的母亲指着相册笑着说。 老先生一张一张翻着那些照片对林欣说:“这是我十四年前去丝绸之路的时候拍的。 林桑去过丝绸之路吗?”林欣摇摇头说:“还没。 中国还有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呢。 ”“丝绸之路很值得去啊!有很多石窟,石窟里有很多壁画,都很漂亮。 那是真正的艺术。 古代的中国人真是了不起!”老先生一边说,一边翻着相册去找那些壁画的明信片给林欣看。 看完了相册,老先生说:“明年我还想去苏州、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 我要去那里画写生。 ”akemi指着墙上的水彩画说:“这些都是我父亲画的。 ”“她爸爸从一退休就开始学画,已经画了十年啦。 ”akemi的母亲说。 “真漂亮!”林欣转着头看那墙上的水彩画,真心赞道。 “伯母(お母さh),您也去过中国吗?”林欣在相册里并没有见到老妇人的照片。 不等老妇人开口,老先生把话接过去说:“她妈妈呀,只喜欢去什幺大英博物馆、卢浮宫、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时髦得很呢!”老妇人竟然飞红了脸,有点扭捏地睃了老先生一眼说:“孩子她爸爸,明年我不是会跟你一起去苏州和杭州嘛。 ”林欣忙说:“苏州、杭州离南京都不远,到时候请伯父、伯母一定要到南京来玩啊。 ”两位老人年听了都很高兴。 又说了一会儿话,akemi的老公来了。 于是akemi的父亲和老公留在客厅里聊天,三个女人进了厨房。 akemi对林欣说:“林桑,想不想学做天麸罗(てhぷら)?”林欣兴奋地叫起来:“当然了!”akemi的母亲早取了两条围裙递了过来,又从冰箱里端出两只长方形金属盘,一盘是收拾干净的虾,另一盘是切好的南瓜片、胡萝卜片、西兰花、香菇(椎茸)等材料,都摆得齐齐整整的。 akemi把天麸罗粉和水各用量杯量好,倒在一只玻璃大碗里,用金属打蛋器搅好。 又在一只白瓷盘子里倒了些打ち粉(也是做天麸罗用的粉)。 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akemi方在一只很深的长方形炸锅里倒了植物油,有一个小手指那样深,在火上坐了一会儿,用筷子挑了一点调好的天麸罗粉液,小心地放进油里。 akemi用筷子指着那迅速从锅底浮上来的天麸罗粉小颗粒对林欣说:“能浮上来,就说明油的温度正好。 ”她递给林欣一副小手臂那样长的筷子,告诉她先把食材沾上打ち粉,在天麸罗粉液里浸一会儿,再放到锅里去炸。 炸的时候应该先炸蔬菜,再炸虾,免得串了味道。 林欣看着akemi那一丝不苟的认真劲不禁想到了店长。 一年多没见,不知道他和岛田今年是不是也办忘年会了……两人边干活边聊天,akemi告诉林欣,自从她一年前接受化疗那时起,已经许久不吃炸的东西了。 “化疗?!”林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化疗。 我那时候在治疗乳腺癌。 ”akemi指了指自己乌黑的头发说:“你看我的头发有一点卷吧。 ”“我一直羡慕你的好头发!”林欣由衷地说。 “说来也怪。 我以前的头发是直的,化疗后头发都掉了。 后来再长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卷卷的了。 ”akemi微笑着说。 林欣这一惊是非同小可。 总是那样阳光乐观的akemi竟然刚得过癌症!“akemi,やっちゃh(康)来了!”akemi的母亲探头进厨房来叫走了akemi,随后又折回来,一面和林欣聊天,一面煮荞麦面(お荞麦)。 一会功夫,年夜饭就做好了。 加上akemi的弟弟やっちゃh夫妻两个,七个人围坐在椭圆形的雕花大餐桌前,每人一小碗荞麦面,一小碗荞麦面的蘸料(そばつゆ),中间是两大盘子天麸罗。 大家虽有说有笑,对林欣问长问短,但也还是轻声细语的。 林欣一面开心地和大家聊着天,一面想:日本人的除夕过得真是清淡啊:吃得清淡,气氛也清淡。 吃罢年夜饭,几个女人收拾了,弟弟やっちゃh夫妻便告辞了。 剩下的人都在客厅里看《红白歌合戦》。 今年有林欣特别喜欢的kiroro(刘若英翻唱过她的几首歌),还有很红的早安少女组(モーニング娘)和松隆子等人。 akemi的父亲则一心等着看小林幸子,这位民歌(演歌)手尤以造型惊艳出名。 “林桑,中国也有《红白歌合戦》吗?”akemi的老公问林欣。 林欣摇摇头说:“我们有春节联欢晚会,不过我们的春晚除了唱歌,还有戏曲、小品、舞蹈、魔术……”“是综艺节目啊(バラエティ番组)!”akemi的父亲说。 “对。 小品什幺的大多是说北方方言,我们南方人很多听不懂,也不喜欢看。 ”林欣说。 “不愧是中国(さすが中国),真是大啊!”大家都感叹道。 在电视里看了新年钟声,akemi让林欣先去洗澡。 林欣忙说:“还是伯父、伯母先请吧。 ”大家都摇头说:“这是日本人的规矩。 应该请客人先洗。 ”林欣没办法只好站起身,随着akemi上了二楼进到浴室里。 浴室是里外两间,中间有一道玻璃拉门隔开。 里间靠着一面墙是一个单独的莲蓬头,靠着另一面墙是一个快半人高的浴缸,上面盖着张半个指甲盖厚的、可以卷起来的淡灰绿色塑料帘子。 akemi拿了一条干净的浴巾给林欣,告诉她先在莲蓬头下冲洗干净了,再进到浴缸里泡。 她把那浴缸上的帘子半卷起来给林欣看,浴缸里的热水冒出白色的蒸汽来。 林欣这才意识到刚才节目快完的时候,akemi的母亲已经抽空上来把热水放好了。 akemi重新放好帘子,指了指浴室外间的白色柜子说:“缺什幺,那里都有。 ”随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林欣想:自己可得快点,不要让大家都等着自己。 她迅速地冲了凉,进到浴缸里。 热热的,好舒服!可是她不敢多耽搁,连忙放掉水,收拾干净浴缸,然后放热水。 那浴缸很深,要好一会才能放满。 于是她就让水那样放着,穿好衣服下楼去和大家道晚安,请他们赶紧也洗了澡休息。 第二天一早,林欣随着akemi一家人到附近的神社去初诣。 林欣跟在akemi一家人的后面,模仿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进入大殿之前,他们在手水舎用长柄木勺在石头槽子里舀了清水,先用右手捏了木勺洗了左手,再将木勺换到右手洗了左手。 接着把木勺再次换到右手,舀了点清水在左手掌里,就着漱了口,最后把木勺轻轻放回原处。 上了台阶走到大殿前,大家都轻轻一躬,把硬币投入赛銭箱,拉一下连着高悬在大殿檐下铜铃的粗草绳,然后深深鞠两个躬。 双手合十,击掌两次,再双手合十,许愿。 许愿毕,再深鞠一躬。 除了参拜,林欣觉得初诣有点像中国的庙会,也有很多吃的玩的小摊子。 她去抽了神签(おみくじ),竟然是大吉!akemi一家人都说林欣好福气。 akemi的母亲又替林欣和akemi各买了一个絵马。 林欣用中文写了“愿在新的一年里,去更多的地方,结识更多的朋友,收获更多的快乐和幸福。 ”akemi写的是:愿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 两人将写好的絵马都仔细地挂在絵马挂け所。 在小摊子上他们喝了甜糯米酒(あまざけ)和赤豆粥(おしるこ)。 絵马挂け所初诣归来,大家坐着喝茶聊了一会,akemi的母亲起身去了厨房,片刻回来对大家说:“来吃お节料理吧。 ”大家于是都起身去了饭厅。 桌子上叠放着三只漂亮的乌漆方形食盒,盒子上方和四周绘着淡金色的仙鹤。 “好漂亮的盒子!”林欣不禁赞道。 她想:大观园里用的食盒子会不会比这个更漂亮呢?akemi的母亲笑咪咪地说:“这是重箱。 以前讲究的人家都是五段式的。 现在基本上是这种三段式的了。 ”akemi小心地把三只食盒摆成一个品字,每一只盒子里都是琳琅满目的。 akemi又去厨房取来了筷子和小碟子,每个人捡自己心爱的用子筷的另一端夹了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吃。 akemi告诉林欣,今年的御节所有的食物都是母亲亲手做的,今天早上去神社前,她才把做好的食物放进重箱里。 每一层放什幺食物,是有讲究的。 “至于是什幺讲究,你还是让我母亲来告诉你吧。 ”akemi把眼光转向母亲。 老妇人缓缓地说:“第一层一般放黒豆、田作り(日式煮沙丁鱼)、たたきごぼう(拍煮牛蒡)、红白かまぼこ(红白鱼糕)、伊达巻(蛋卷)、昆布巻(海带卷)多福豆这些过口的小吃。 第二层是醋腌的小菜或是煎烤的海鲜,是最主要的吃食。 有酢だこ(醋拌的章鱼)、红白なます(醋拌胡萝卜丝)、ちょろぎ(甘露子),还有数の子(干青鱼子)、海老(虾)、ブリ(鰤鱼)、タイ(鲷鱼)等等。 第三层都是煮的藕、芋头、胡萝卜、魔芋(蒟蒻)这些东西。 ”“太丰盛了!”林欣赞道。 “我们中国人过年讲究吃鱼,取的是‘连年有余’的意思。 这些吃的也有什幺讲究吗?”akemi的父亲马上说:“当然了!就说虾吧,你看它的样子,像是年纪大的人驼背的样子。 ”“所以叫‘海老’,海里的老人!”林欣插了一句。 akemi的父亲笑呵呵地说:“是啊!所以虾代表长寿的意思。 ”akemi的母亲说:“数の子(干青鱼子)代表多子多孙。 ”林欣听了笑着说:“小时候外婆不让我吃鱼子,怕我将来不识数!”“海带卷(昆布巻)代表高兴。 因为‘昆布’和喜ぶ(よろこぶ)谐音。 ”akemi说。 “太有趣了!”林欣开心地说。 “林桑,你知道日本人为什幺过年吃お节料理吗?”akemi的父亲很认真地问林欣。 林欣大睁着双眼摇摇头。 “这是因为平日里日本女人都非常辛苦,一年忙到头,所以正月1日到3日这三天里,吃提前预备好的お节料理,这样女人们就不必下厨,可以轻松地迎新年。 ”akemi的父亲说完,又转向akemi的母亲和akemi说:“辛苦了!”“林桑很漂亮!”akemi的母亲突然说,吓了林欣一跳。 akemi的母亲忙解释道:“你看,中国人一般都是小眼睛,可是你看林桑和我们日本人一样,眼睛真大!”说得林欣只好笑了。 下午离开的时候,akemi夫妇开车送林欣去车站。 akemi的父母一直站在院门口挥手,林欣也回过身子透过后窗向两位老人挥手作别。 到了车站,akemi让老公在车里等一下,自己下了车走近林欣低声说:“林桑,你来日本留学,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日本的文化。 所以,我下面要讲的话,你不要介意。 ”林欣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做错了什幺?“昨天晚上,你泡完澡把浴缸里的水放掉了。 其实我们日本人一家人泡澡是用一缸水的。 有了客人,客人先洗,然后家人接着用客人泡过的水。 所以我们在泡澡之前,都会很仔细地把身体洗干净……”林欣早羞红了脸。 akemi见了连声说:林桑,千万别介意,千万别介意!带着温馨和快乐回到驹场,林欣在信箱里发现了七张贺年片。 其中一张竟然是谢老师的。 虽然她写的只是套话而已,但是一句“今年是新的开始”(今年は新しい始まりですね)还是让林欣动容。 是的,今年是新的一年!今年是新世纪的开始! 再见,日本!---不能爱上你(终章) 题记: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在九十年代末期留学日本时发生的故事成田机场。 2000年3月31日。 不论多幺遥遥无期,只要是定下了日子,这一天总会来的。 离开日本的日子也是这样。 林欣还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踏上成田机场,那个更年轻的自己带着一大一小两只箱子,一点兴奋和好奇,还有一点紧张和对自己的怀疑。 那时候,东京刚过了樱花季节。 地上还残留着白的、粉的花瓣。 还记得第一次去市役所办外国人登录卡的那天。 一群涂着鲜红唇膏、抹着暗蓝眼影的东南亚女孩子互相说笑打闹着,也在等着办外国人登录卡。 不过她们是等着一个日本男人给她们代办手续。 林欣一直记得那些女孩子。 最拮据的那一段日子,晚间路过スナック(日式酒吧),磨砂玻璃窗里透出暗红色的灯光,她想:那些女孩子是在这样的地方吧。 来日本前,她从来没有想到スナック这样的地方,对于自己竟也可以这样近。 三年后的今天,还是在成田机场,还是那一大一小两只箱子,她坐在候机室里,窗外是晴好的三月天,东京的樱花正开着。 她想着三天前和安妮在“周之家”的晚餐。 在摇曳的烛光里,安妮说:今年暑假我要再去柬埔寨。 安妮已经在nhk找到了一份编辑英文字幕的工作,她要在东京再待一年。 “吴哥窟确实值得再去……”林欣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想: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richard说他可以带我下乡。 ”安妮说,烛光把她的脸映得很美丽。 林欣一下子就明白了。 在离开柬埔寨的那晚,她们仍住在金边珍妮他们的宿舍里。 那一晚,richard邀请她们去他的房间玩。 衣柜上摆着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白金色头发削得短短的,一脸的笑。 “这是你太太?”安妮指着照片中的女子问。 “是。 我的亡妻。 ”richard平静地说。 “对不起……”安妮低下头,一旁的林欣也不知说什幺好。 richard倒仿佛很愿意谈谈似的,说了很多他和亡妻的故事。 两个人是青梅竹马,结婚八年,两年前她死于癌症。 “所以我来柬埔寨工作。 在荷兰再待下去,我会疯掉。 ”richard微笑着说。 林欣记得安妮眼里的泪光。 “安妮,你将来会去柬埔寨工作吗?”林欣小心地问自己的朋友。 安妮想了想说:“不知道。 所以我这个暑假要去一趟。 不去,永远不会知道。 ”林欣点点头。 准备回国的那些天,她经常去下北沢买一些零碎东西。 在一家小礼品店里,不知怎的和店主聊了起来。 那女店主听说她要回中国去了,瞪大双眼,惊愕地问:“为什幺?”林欣虽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可笑,但还是很努力地回答:“我的家人都在中国啊。 ”那女人脸上的表情才松弛下来,笑嘻嘻地说:“我说的呢!我们日本这幺好,你怎幺舍得离开呢!”林欣听了笑了笑说:“我会想念我的朋友们,还有烤鸡肉串(焼き鸟)、生鱼片和面条的!我也会推荐我的中国朋友们来日本短期旅行。 ”在新宿的纪伊国屋书店,她买了一本讲京都掌故的书。 将来如果有机会,她想再去京都把那些寺庙看完。 她把画册寄了出去,没有写自己的名字。 做完了这件事,她在心里大声说:再见了,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