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158》 一 熙春楼晚宴 宋绍兴二十八年,三月初八日,晴。 午后,临安城内吹起了微风,微微的风裹着阳春三月的些许暖意拂过临安城,暖在人面上,醉在人心间。 微风吹到晚间,才有了丝丝凉意,但这丝丝带着凉意的微风,哪里吹得灭临安酒楼的灯火辉煌呢? 夜色降临之际,苏咏霖从租住的客栈里乘租来的驴车出,前往熙春楼。 这场晚宴他做东,宴请者唯有一人,为当朝金部司郎中孙元起。 苏咏霖先一步抵达熙春楼,要了一间上等包房,叫了一桌菜,温了上等好酒,等待今晚唯一的客人赴宴。 熙春楼是临安城内一等一的私营酒楼,高有三层,顶层楼上南北两廊都是包房。 包房唤做济楚阁,是很好的私人厢房,除酒楼服务人员以外,不准外人进入、窥探。 厢房有大厢房小厢房之分,大厢房中央有大型中空方桌,中间空地可用来欣赏歌舞。 客人环坐在方桌之后围成一圈,吃酒、听曲儿、观舞,兴致高昂时亲自下场与人共舞,肆意享乐,欢愉无边。 小厢房就是苏咏霖包下的这间。 私密性不错,装饰极为奢华,一张桌子,两人对面坐着,点上熏香,推杯换盏聊些私密话题,哪怕犯些忌讳,倒也不怕叫外人听了去。 戌时,一脸富态、面色红润的孙元起挺着滚圆的肚皮,慢悠悠的抵达了熙春楼三楼包房。 “哈哈哈哈,贤侄啊,之前对你说不要如此破费,随便找一间酒馆吃酒即可,你却总是在这种地方设宴,这里贵啊。” 孙元起一进门便大笑出声,脸上的笑容宛若弥勒佛一般慈祥和蔼、喜感满满,叫人看了就生不出恶感。 苏咏霖躬身行礼,笑容可掬。 “叔父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小侄深受叔父帮衬,若无叔父,哪里有小侄的今日呢?若非找不到比熙春楼菜色更好的酒家,小侄又怎么会让叔父屈尊至此呢?” “哈哈哈哈哈!贤侄啊,数月不见,你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咯,哈哈哈!” 孙元起看上去笑得很开心,便双手背后,挺着滚圆的肚皮当先往包房里头走,步履交错之间,满是气派。 苏咏霖则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脸恭敬的小厮,朝他点了点头。 “起菜吧。” 小厮唱个喏,倒退几步离开房间,为苏咏霖和孙元起关上了房门。 孙元起已经坐在了桌前,拿着桌上香气扑鼻的精致小糕点往嘴里送,边吃边笑着说道:“司里事务繁忙,中午匆匆吃几口饭,便一低头忙到现在,饿的心慌,贤侄莫怪。” 苏咏霖走到孙元起身旁,动作轻柔地为他斟了一杯茶。 “叔父忙于公务自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体,去年与叔父见面,见叔父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消瘦了,小侄日夜担忧,唯恐叔父身体有恙,于是托人从金国为叔父重金购置百年辽东野山参,小侄来时,已命人送到府上,叔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孙元起眉头一挑,嘴角笑意更甚。 “还是贤侄想的周到,不像你叔母,整日就在我耳边念叨着要钱买东买西,说什么她的朋友都有她却没有,很没面子,仿佛我就是她的钱袋子,根本不在意我的身体。” 听着孙元起的吐槽,苏咏霖轻笑一声。 “这就是叔父的不是了,叔父公务繁忙,整日流连于官府,叔母无人陪伴,只能找些友人解闷,这女人一多,难免攀比,眼见旁人有,自己却没有,自然不爽,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孙元起一脸【你太年轻了】的模样看着苏咏霖。 “她不爽,我更不爽,贤侄你是不知道,这妇人啊,就不能依着,越依着她,胃口越大,一开始还只是要些小玩意儿,现在她要珠悦轩最新的金银饰啊!我的俸禄就光给她买饰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叔父勿忧。” 苏咏霖满脸无所谓。 “此话怎讲?” 孙元起满脸不解。 苏咏霖神秘一笑。 “小侄已经包下了珠悦轩最新款式金、银饰品各十件,与辽东野山参一起送往府上了,还真别说,珠悦轩那工匠的手法真是一绝,那金丝编花钿炫彩夺目,想必叔母现在应该满眼都是金灿灿的了。” “啊,这……” 孙元起顿时一脸大为感动的模样:“贤侄啊,这也太破费了吧?” 苏咏霖连连摇头,叹息一声。 “没有叔父,祖父去世之后,小侄恐怕便家破人亡了,正是因为有了叔父帮衬,小侄才能重振家业,这份恩情,小侄一辈子都还不清,更何况区区几件金银饰呢?” 如此这般说着,苏咏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信封,递给了孙元起。 孙元起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这信封,一伸手把信封接过,立刻拆开,逐一扫视内里纸张,笑逐颜开。 “贤侄这海上行商做的是越来越好了啊……” 孙元起笑眯眯的看着苏咏霖,意有所指。 苏咏霖的笑容也很有味道。 “全赖叔父相助,没有叔父庇护,这海上行商……可是要掉脑袋的。” “贤侄此言差矣。” 孙元起麻利的把信封塞入怀里,笑道:“当年岳公北伐时,你祖父对我有提携之恩,你又是苏家独苗,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家破人亡呢?不过举手之劳,你却每每给我送这些,我受之有愧啊。” “叔父,来日方长。” 苏咏霖用眼神暗示,孙元起心领神会。 气氛起来了,一切就好说了。 方才那小厮及时地把菜和酒送到了包房内,孙元起食指大动,下筷度几成幻影,可见他的确是饿了,熙春楼的菜色也的确是不错。 苏咏霖笑眯眯的给孙元起布菜,自己却吃的很少,一桌菜几乎都是孙元起吃掉的。 酒过三巡,苏咏霖看孙元起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拍拍手,房门顿时打开,两名姿色艳丽的陪酒娘子笑吟吟的走进来。 这临安城内但凡是上点档次的酒楼都会养着一群陪酒娘子,或多或少而已。 熙春楼是高档酒楼,自然不会落于人后,酒楼内养有陪酒娘子数十,个个浓妆艳抹,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唤,宛若神仙,看一眼便心潮澎湃。 很多人来到这等大酒楼吃酒并不单单是为了吃酒,常常也会喊上一两个小娘子陪酒,小娘子们竭力推销酒水,也能从中赚点外快。 同时,只要愿意花钱,那些姿色艳丽的小娘子们也不介意与酒客春宵一夜。 这不,孙元起一看,眼都直了,嘴角一弯,便笑了出来。 这两个陪酒娘子当然不是一人一个。 孙元起全都要。 虽然他没有长着白胡子,也没有戴着红帽子,更没有手握成爪声色俱厉地说一句【我全都要】,但是苏咏霖也不会没有眼色到认为自己有资格在这个场合与他一人一个分享这两位艳丽美人。 他是长辈,更是官。 苏咏霖是晚辈,更是个小民。 苏咏霖站起来给他斟酒,看着他一边一个美人抱着,温香软玉满怀,那骨头都酥了似的模样,脸上只是笑。 “今夜的上房已经备好,叔父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贤侄有心了。” 孙元起咽了口唾沫,咂咂嘴,油光满面的脸上涨的通红。 可忽然,他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可今晚我若不回去,家里……” 孙元起想着怀中美人固然香软迷人,春宵一夜也是销魂,但家中黄脸婆也不是好相与的,那黄脸婆万一生气,化身河东狮闹将起来,自己很难镇的住,面子上也不会好看。 苏咏霖却仿佛有先见之明般咧嘴一笑。 “叔父忘了?叔母那儿……现在满眼都是金灿灿的。” “哦!正是!正是!” 孙元起面色一喜,大笑道:“贤侄真是做得太周到了!贤侄尽管放心,有我在,你那儿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账目我已经全部办妥,任谁也查不出蛛丝马迹,更何况那些查验的人,都是我的友人。” “多谢叔父!” 苏咏霖长身一礼,向孙元起表示感谢。 孙元起笑呵呵的,面上继续与两个美人调笑,心里却寻思开了。 这苏家小子能力很强,脑袋瓜子也灵光,下手也狠辣,时间久了,怕是不好驾驭。 不过也无妨,当官自然有当官的好处,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点苦头尝尝,然后自己再施以恩惠,这样就可以了。 这小子脖子上的绳索可不能松了,一拉一扯,要让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可千万不能有了不好的心思,不然这聚宝盆就捞不出宝贝了。 多亏老上司死的早,好容易有了苏家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可要好好利用起来,将来升官,苏家的财力可绝对少不了。 贤侄啊,你就乖乖的做我的聚宝盆吧! 孙元起心中满是愉悦。 亥时,这私人晚宴宣告结束。 孙元起迫不及待的挺着大肚子和两位美娇娘前往上房,准备共赴巫山云雨,瞧他脸色涨红气息短促的模样,显然是准备大展拳脚。 而苏咏霖则十分恭敬的目送他离去,恭祝他有个美好的夜晚。 然后转身走到了正在指挥手下收拾餐桌的小厮身边,对他使了个眼色。 小厮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对着正在收拾餐桌的手下小工们说道:“收拾好了就把剩下来的东西全给倒到泔水桶里喂猪,懂了没?” “懂了,懂了。” 小工们一同出声。 小厮转过身子,堆起一脸笑容看着苏咏霖。 “客官,我给您带路,请这边走。” “嗯。” 小厮在前领路,苏咏霖跟在他后面,走在楼梯间,很寻常一般的落下半个身位。 “药都放完了吧?” “都放完了,纸包都塞到炉灶里烧了,绝无痕迹。” “嗯,这差事跟掌柜的辞了没?” “辞了,就到今晚。” “好,明日一早,你就可以出城,咱们城外会合,尽快回定海。” “喏。” “还有,盯着他们把泔水喂了猪再走,给官府添点难度,咱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喏。” 话说完,两人也下到了一楼,“小厮”恭敬的把苏咏霖送出了熙春楼的大门。 二 苏咏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 离开熙春楼,苏咏霖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暂住的万隆店。 万隆店是临安城内有名气的私营高档旅店,专门接待往来土豪客商,虽然不如太和楼这等官营酒店的规模,但是与熙春楼一样,也有三层。 一层是普通房间,二层是中等房间,最上层的都是上房。 上等房间装修精致,家具用料考究,被褥柔软、温暖、整洁,躺上去软软的,整个身子都像是要陷入床铺一样,舒服的很。 更妙的是,这全天候十二个时辰都有服务人员值班,专门为上房客人准备,每时每刻,只要你需要,都会有极为贴心且及时的客房服务。 热水、热食是最起码的,全都可以送上门。 洗澡也没问题,你只要自己带着换洗衣服就可以,旅店里为你烧好热水、准备好洗浴用具,让你充分享受沐浴的快乐。 你若懒得出门,店家还可以为你提供叫外卖和外卖送达的服务,让你有宾至如归之感。 服务如此感人,价格自然也很感人。 住一晚要五百文钱往上跑,还有不少服务项目都是要额外收费的。 当然,从事“海上行商”之业的苏咏霖绝对不会付不起这笔钱。 上了三楼,走到房门前,苏咏霖一把推开房门,便见着里头坐着的贴身亲卫苏勇睁大眼睛看着他,面色惊慌,双手背在身后,气息紊乱。 苏咏霖盯着他的脸看了他几秒钟,便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拿来。” “阿郎,我……” “拿来!” “喏。” 苏勇秒怂,低下了头,双手把自己方才正在看的东西递给了苏咏霖,十分顺从。 苏咏霖接过一看,是一本《赵飞燕别传》。 打开来翻了翻,见着这本原来挺老少咸宜的传奇故事里头被添油加醋的增加了很多赵飞燕和汉成帝一起进行运动的细节。 笔触相当细腻,描写非常细致,一看就是某位经验丰富文笔上佳且吃饱饭没事儿干的大才之作。 孙元起的送行饭苏咏霖也吃了一点,眼下也有点心跳加的感觉,但是为了保证自己在部下面前的威严,苏咏霖立刻把这本书合上。 “我教你识字,是为了让你读懂孙子兵法这些兵书,学学战阵之术,以后用得到,能帮帮我,你倒好,看起赵飞燕别传了,看完这个是不是还要看杨太真外传啊?” 苏咏霖话音刚落,苏勇一脸震惊的抬起头看着他,像是被侦探戳破阴谋的犯人一样。 苏咏霖顿时了然。 “拿出来,全都拿出来,别让我亲自动手。” “阿郎……” 苏勇一脸哀求,低眉顺眼的像只犯了错的大金毛乞求主人的原谅。 苏咏霖一瞪眼睛,苏勇秒怂,也不敢乞求原谅了,立刻把自己该拿出来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交给苏咏霖。 好家伙,一包袱七八本书,杨太真外传是有的,还有什么李娃传,什么玉海棠,什么游仙窟,翻开来稍微看一眼,苏咏霖都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全是马赛克。 有些书本身也不是什么有问题的颜色书籍,只是普通的传奇小说,还有很深刻的批判意义,可以拿来批判封建社会。 主要是有些吃饱饭没事儿干的人才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把一个原本老少咸宜有启意义的故事改写的面目全非、颜色满满,再悄悄的重新售,很受临安市民们的欢迎。 教育的进一步下沉和造纸术的改进、印刷术的改进,以及商业的繁荣带来的市民阶层的壮大,居然在这种层面上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于是苏咏霖的心跳更快了。 他也更生气了。 啪的一声合上那本魔改版杨太真外传,把杨玉环和唐玄宗激烈的多人运动场景从脑袋里赶出去,苏咏霖瞪着眼睛看着苏勇。 “全都没收!你这厮,好的不学,坏的无师自通,都哪儿买来的?啊?” 苏勇一听,急的像是被主人踩了尾巴又不敢作的忠犬。 “阿郎,赵飞燕就算了,其他的你别没收啊,那都是弟兄们让我……啊。” 苏勇一把捂住了嘴巴,两眼瞪的跟铜铃一样大。 好家伙,还是团体作案! 苏咏霖顿时产生了要搞一搞整风运动的冲动。 “教你们识字,教你们读写,让你们有文化,好啊,有了文化就开始看这种东西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磅礴的怒气让身材壮硕的苏勇缩成一团瑟瑟抖。 不过转念一想,苏咏霖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 搞颜色这种事情,他们喜欢,自己未必就不喜欢,毕竟都是人。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个事情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坐了下来,把包袱往桌上一扔。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收好吧,长生那边已经把事情办好了,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临安,回定海。” 苏勇一愣,随后面色一变。 “阿郎,让孙元起那狗贼死在床上,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当初咱家那么危险,全都是这狗贼从中作祟,之后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施以援手,我觉得不把他捅上十几个透明窟窿实在是不解气!” 苏勇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方才还是低眉顺眼的大金毛,现在就像是蓄势待的强壮藏獒,恨不得一个猛子冲上去咬开孙元起的喉咙。 苏咏霖为孙元起安排的往生路,是很早就开始筹备的。 他早早地安排亲信之一的苏长生打入熙春楼做小厮,跟里面的人混熟,又花点小钱在熙春楼内部请吃吃饭,请喝喝酒,把内部人缘搞好。 行动的时候,苏长生已经在熙春楼里混成了领班,得以亲自为苏咏霖和孙元起“服务”。 然后就在上菜的时候,往饭菜里加了一点料。 每一盘菜都有,但是量并不大,如果吃得比较少,最多晚上脸红一些,心跳加一些,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孙元起素来很爱吃,饭量很大,熙春楼的菜又很好吃,每次请他吃他都能把饭菜一扫而空,进行光盘行动,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还挺爱惜粮食的。 所以,今晚他吃掉的剂量,差不多能让他兴致勃勃精力十足通宵达旦的奋战至死。 所以也难怪苏勇觉得不解气。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孙元起这种狗贼怎么配得上这种风流的死法? 这家伙做苏家庇护者的要价可不便宜。 日常送礼、逢年过节送礼都是小儿科,绞尽脑汁搞些新鲜玩意儿也很难让他真的高兴。 这家伙最喜欢的还是地。 苏咏霖要讨他欢心,就要帮他在他的家乡买地,帮他盖房子,他家乡的地价又贵,每一次都是大出血。 早年苏咏霖的祖父苏定光还活着的时候,因为有曾经的上下级关系在,他的要价还是挺实在的。 苏定光去世以后,他对苏家图谋不轨,使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若不是苏咏霖下手果断,难保苏家不被他彻底吞掉。 就这样,苏咏霖也不能报复他,因为需要他继续做苏家的庇护者。 没了孙元起的庇护,苏家干的这种掉脑袋的生意还就真的做不下去。 只能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当孙子。 “趁火打劫,他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是也多亏了他,咱们的生意才能继续做下去,才能积累足够的本钱去北边,这才是最要紧的。” 苏咏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遥望北方,捏紧了拳头。 “阿勇,赵开山那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很快就该过去和他会合了,临走之前让孙元起死在床上,咱们也就两清了,从此之后,我与南宋……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南宋。 苏勇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跟着苏咏霖开始,他就这样称呼宋国。 苏咏霖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更看不起赵官家,觉得赵官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货。 然后他慢慢给苏勇这一群从小跟着他的伙伴们讲述当年宋国是怎么被金人打成【南宋】的。 他说得很仔细,很详尽,还描述了金人是怎么欺辱徽钦二帝以及他们的妻女。 他的讲演很有感染力。 讲到动情处,苏咏霖会热泪盈眶,谈到岳飞的死,更是怒气勃。 于是他的这种态度很快也就成为了苏勇等人的态度。 听到赵宋宗室受辱、妻女被纳入洗衣院供金国权贵们肆意享用的故事,便满腹怒火,感觉被侮辱的是自己。 紧接着就鄙视南宋,鄙视怂包一般的赵官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中满是要一雪前耻的强烈愿望。 但是具体该怎么雪耻,他们不知道,满腹怒火无处泄,十分难受。 于是苏咏霖趁机告诉他们,待在南宋是无法雪耻的,南宋是没有希望的,若要雪耻,必须要离开南宋,去广阔的中原大地寻求希望。 “堂堂男儿,宁愿战死中原,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温柔乡!” 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苏咏霖面向他们这群小伙伴表了如此的演说,让小伙伴们热血上涌,攥着拳头大吼出声,纷纷表示要和苏咏霖一起战死在中原。 然后苏咏霖就真的拟定计划,开始朝着这个目标去做了。 至今为止,已经有八年。 期间,苏家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苏咏霖的志向从未改变过,并且做了充分的准备,再过不久,他就真的要去践行曾经的誓言了。 这一去,也许真的会死很多人,说不定他们这群人还要全部死在中原。 他们要去对抗的,毕竟是一个时期内的东亚霸主,最强的国家。 但是,正如苏咏霖所说的,人终有一死,与其老死于西湖之畔的温柔乡,不如就轰轰烈烈战死。 一念至此,苏勇的心中一片火热,望着苏咏霖的背影,更是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希望。 “阿勇。” 背对着苏勇望着窗外的苏咏霖忽然出声。 “阿郎,怎么了?” 苏勇忙问道。 苏咏霖转过身子,微笑着看他。 “肚子饿吗?” “啊?” “我肚子饿了,晚上没怎么吃,咱们去夜市上吃点东西吧。” “哦……好!” 苏勇憨憨的笑了出来,便收拾收拾,跟着苏咏霖一起走了出去,两人一起汇入了人流涌动灯火通明的临安之夜。 三 醒不来的梦 有宋一朝,中国人第一次拥有了真正的夜生活。 伴随着生产力的极大提升和灯具革命,照明燃料这一关卡终于被突破。 与此同时,宋朝统治者出于庞大军事开支的需求,也乐于取消严格的宵禁,推动消费,扩大内需,以获取更多的税收对抗北方强敌。 夜市虽然从唐代后期就已经在大都市内出现,但是并不名正言顺。 到了宋朝,夜市才名正言顺大大方方的登场亮相。 灿烂的灯火与丰富多样的商品,彰显着生产力进步的事实,也让部分有钱宋人的夜生活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苏咏霖显然就是这部分人当中的一份子。 他在临安感受到的夜市,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再度穿越时光回到了现代,且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身处于现代的某个繁华都市。 【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 这是临安夜生活的真实写照。 两三点钟,街上的行人才开始减少,夜市才渐渐结束,而凌晨四五点,勤劳的人们又开始准备早市了,商业生活通宵达旦。 只要有钱,就算是个夜猫子在这里也能找到归属感。 对的,只要有钱。 当然,负面影响也是有的,比如中国人终于开始普遍熬夜了,随之而来的黑眼圈和脱问题也逐渐遍及民间。 苏咏霖倒还好,在祖父的督促和自己的意愿推动下常年习武,身体健壮,熬夜虽然不是偶尔的事情,但生活富裕,营养补充得当,怎么着也不至于英年早秃。 临安夜市之繁华,远胜于他的“老家”庆元府定海县,就他看来,哪怕是现代都有很多地方远不及之。 夜市街头处处有茶坊、酒肆这类店面,还有推着小车流动叫卖的小贩,称为行贩,商品种类极其丰富。 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各色美食,蒸煮烤闷炒无所不有。 清河坊、市西坊、官巷口、众安桥是临安夜市的四个集中点,酒楼歌馆和勾栏瓦子分布甚密。 每当夜幕降临,打更人敲响第一遍鼓时,从清河坊到众安桥大街以及两侧坊巷,所有商店都再次活跃起来,仿佛焕新生一般,十里长街灯烛辉煌,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若当年有卫星图,这座一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一定是整个地球上最亮的那一颗光点,璀璨夺目。 苏咏霖和苏勇走在众安桥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 街道两旁设有路灯,像钟表刻度一样精准的排列着,远远望去,它们好像就要以相同的间距延伸到世界尽头一般,没有终点。 于是街面上灯火通明,驱散了阳春三月夜里的寒气,反而觉得温暖宜人。 此时此刻,苏咏霖和苏勇一样,都是腹内空空,口水直流。 之前熙春楼那顿饭是孙元起的送行饭,苏咏霖没好意思跟他抢,只吃了一点点,所以眼下腹内空空如也,饿的紧。 苏勇纯粹就是饭桶。 他七岁开始习武,食量本就很大,现在种种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更叫他无法忍耐,于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一笑。 “放开吃吧,都算我的。” “多谢阿郎!” 苏勇大喜过望,宛若貔貅一般双目放光四处扫视,仿佛要将整个商业街上的美食小吃全都吸入腹中一般,斗志勃勃。 临安夜市上当然不是只有小吃摊,但是小吃摊绝对是主力选手。 放眼望去,街道两边有卖澄沙糕、十色花花糖的,有卖胞螺滴酥、杏仁膏的,还有卖焦酸馅、千层儿、煎白肠的,再往前走一点,便能看到大名鼎鼎的炸物——酥黄独和馓子。 除此之外,街面上还有香气扑鼻的蒸饼与糍粑,入口即化的甜糕与八宝饭,还有各类鱼、羊汤食、汤面,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小商小贩们扯着嗓子叫卖,吆喝不止。 稍微有些资本的店家往往会雇佣样貌姣好的女郎在街边揽客,如此引来食客众多,纷纷掏钱尝鲜。 若家中就有此等好女儿,更是最好的事情,也好省了这笔揽客开销。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见着不少拎着食盒行色匆匆的店头小厮,他们虽然在跑动着,但是手上的食盒却惊人的稳当,一看就是练出来的专业人士,也不知是去谁家送外卖。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街边的商铺或者摊贩随意摆放的桌椅板凳上还坐着不少食客。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享受着热气腾腾的夜宵,边吃边谈笑,气氛热烈,一个个越是谈话就越是能吃,仿佛没吃过晚饭似的。 也难怪,在这种场合,就算是刚刚吃了饭,也难免食指大动,定要扯一个“塞缝”之类的理由买点东西吃吃,否则肚里馋虫实在不饶人。 苏咏霖先掏钱买了一份他最爱吃的酥黄独。 这是一种油炸食品,把熟芋切片,榛、松、杏、榧等仁研为末,和面拌酱,油炸,又香又好看,色泽金黄,吃起来香脆美味,一口下去还想再来一口,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来。 苏勇则是买了一大把馓子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嚼,吃相十分不雅。 走着走着,苏咏霖手上那小小一份酥黄独吃光了,可肚子还饿着。 摸了摸肚子,苏咏霖就又买了两份煎白肠,叫店家切片,油纸包着,一份自己的,一份给苏勇,两人边走边吃。 煎白肠咬在嘴里口感劲道,油香四溢,哪怕是个终年见不到几两油花的庄稼人,吃上几口也难免会觉得腻歪。 可苏勇不会,他一手拿着馓子,一手拿着煎白肠,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幸福的像个孩子。 苏咏霖吃了几块煎白肠之后就觉得腻了,剩下的就直接塞到了苏勇嘴里,这家伙大口咀嚼,满嘴油光。 吃了煎白肠之后苏咏霖仍觉不够,看了看苏勇这饭桶,他显然也没吃饱。 于是苏咏霖又买了两份羊脂韭饼,两只油焖鸡腿,一人一半,油纸包着大口撕咬,大口吞咽,只觉得满口留香。 吃着吃着苏咏霖又觉得口干,想喝点什么,放眼一扫,见着左手边有家卖汤食的行贩。 他便掏钱在街边行贩那儿买了两份清汁田螺羹,两人一起端着清汁田螺羮坐到街边小桌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羹汤。 碗里除了羹汤,还有极具嚼劲的螺肉,口感甚好。 喝着羹汤,嚼着田螺肉,咬着羊脂韭饼,啃着鸡腿肉,只觉得肚里温饱的同时,身子也暖了起来。 此时,苏咏霖的耳边除了小商小贩们的叫卖声,还有人们的谈笑声。 坐在苏咏霖和苏勇旁边那一张桌上的三个人正在谈笑风生。 细细一听,苏咏霖得知他们正在笑谈清河坊某条街上的陈家老五拿了家里积蓄去花月楼吃花酒结果被家里婆娘知道的事情。 好家伙,从早吵到晚,家里婆娘凶悍无比,挥着炒菜勺子打的陈家老五满地乱窜,于是一整条街的邻居看了一整天的笑话,一群孩子连蹦带跳拍手叫好,场面热闹极了。 官面上的姑娘家家个个如花似玉娇羞可人,只顾相夫教子,温柔贤淑,娶回家自然是夫妻和睦。 可民间管事婆娘不认字儿,不懂女戒,可没那么好脾气,事关一家人的口粮,遇上不省事的当家人,说打就打,一点颜面都不给。 听着听着,这满溢的人间烟火气让苏咏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笑容敛去,化作满面严肃。 他抬起头,望向四周。 灯火笼罩下,整条商业街都披上一层桔红色的朦胧面纱,望之宛若天上人间,叫人沉醉,仿佛这里就是太平盛世,这里就有千百年来仁人志士所追求的一切。 真美啊。 可是这条街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忘了。 三十年前,靖康二年,有一座北方都市,拥有着远胜如今他们脚下这座临安城的繁华和富庶。 那里的人们比他们更加安逸,过着相对而言更加富足的生活。 结果一夜之间,天上人间沦为炼狱,繁华似锦烧成灰烬,徒留一部《东京梦华录》,让遗老遗少们午夜梦回间泪流满面。 没有强横的武力,就守不住繁华似锦。 留给你们的,就只剩一部东京梦华录。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把手上最后一块韭饼塞进嘴里,端起碗把羹汤一口气喝尽,大力的咀嚼,大口的吞咽。 然后放下汤碗,抹了抹嘴,站起了身子走到店家身后。 “几文钱?” “两碗清汁田螺羮,八文钱。” 店家笑呵呵的弓着身子,苏咏霖便掏出钱袋,摸出八文钱放在店家手里。 “挺实惠,去年秋,我在清河坊街边吃一碗鱼羹,还没你这碗量大,店家要了我七文钱。” “这临安物价自然较别处贵些,但是一碗鱼羹要七文钱,的确有点贵,这心思怕不在做生意上。” 店家笑容可掬道:“客官,咱们这儿用料十足,不掺假,明厨亮灶,价格也实惠,您之后有空,多来几次便是。” 苏咏霖望着店家一张讨厌不起来的笑脸,缓缓点了点头。 “好,若有来日,我一定来你这儿再吃一碗清汁田螺羮,你可不准随意涨价。” “好嘞!” 说罢,店家笑起来,苏咏霖也笑呵呵领着吃饱喝足的苏勇的离开了这里。 店家弯腰把苏咏霖留下的碗勺端起来,洗一洗,又用热水烫了一遍便放回原处,接着又忙乎手上事儿,忙着忙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若有来日? 这位年轻郎君说话倒是有趣,讲的和他没有来日了似的,这等晦气话怎敢随意放在嘴边? 店家不明所以。 苏咏霖和苏勇吃饱喝足,离开了这条商业街,等走到街口,人已渐渐稀少。 打更人敲了四遍鼓,夜已经到了最深的时候。 走着走着,苏咏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望向远方那灯火阑珊处。 “阿郎,怎么了?” 苏勇好奇的回过头一起看,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看不出来,苏咏霖却看得出来。 这宛若天上人间一般的景象,终究只是一场梦。 开封的梦被惊醒了,可统治者们并不愿意醒来,强撑着站起身子,跑到杭州来接着躺下做梦。 他们觉得一部东京梦华录不够,所以还要加一部《梦粱录》,还要再加一部《武林旧事》! 于是这梦一路做到了崖山上,终于再也无处可躺了。 苏咏霖朝苏勇笑了笑。 “没什么,最后看一眼,以后……可能看不到了。” 苏勇面色一滞,低下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自己选的路,纵然九死一生,也要走下去。 孙元起的事情一旦事,他们必然没有退路,若不想被南宋小朝廷满门抄斩,就只有往北去那一条可走。 这已是背水一战。 ps:还是再更一章好了~ 四 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苏咏霖和苏勇便起身做好了返回的准备。 下到一楼,苏咏霖把定海县官府出具的外出行商凭证递给店掌柜,交代了去处,店掌柜便开始细致地做记录。 【庆元府定海县行商苏咏霖、苏勇二男,居甲子号上房二晚,三月初七日早自定海县至临安,三月初九日早离店,自临安返定海县】 住店的一切讯息都是要备案的,以备官府随时的查验。 记录完毕,店掌柜为苏咏霖结算房钱,这次愉快的住店之旅到此结束。 “客官下次再来临安,小店必扫榻以待。” 店掌柜恭敬的行礼,送二人离开旅店。 离开旅店,两人直奔城门口,此时临安城门已开,两人大大方方的通过城门守军聊胜于无的盘检,顺顺利利的离开了临安城。 出了城门往东走,两人进了一片林子,在林子里走了一阵,苏勇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三个汉子出现在了苏咏霖面前。 其中一人便是昨日负责行动的苏长生。 三人在苏咏霖面前单膝下跪。 “阿郎。”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嗯,立刻出。” “喏!” 林子里有一准备好的驴车,负责接应的苏海生和苏绝两人驾车,准备前往港口换乘船只,苏长生则和苏咏霖、苏勇一起进入车内。 “阿郎,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店里还没有消息,估摸着孙元起的事儿还没有被现。” 苏长生低声说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苏勇却有些疑问。 “那药真的管用?能让人弄到死?我看阿郎昨天也没什么反应啊。” “阿郎吃的很少!就算是最好的药,也要吃到一定剂量才有用,就算是砒霜那种东西,你就稍微吃一点点,最多肚子疼一下,也不至于让你立马就死了。 孙元起那狗贼吃得多,本身食材还都是肉之类的东西,效果就更好,他年纪又大,身体痴肥,要是个壮汉,搞不好还能活,就他那痴肥体态,九死一生,就算侥幸活着,也废了,生不如死。” 苏长生一脸嫌弃的看着苏勇:“你真就是一莽夫,除了力气大敢打敢冲,你还有什么长处?” “嘿!你这厮想打架是不是?” 苏勇瞪起了自己的一双牛眼,满满的威慑感,活像一只浑身毛炸裂的大藏獒。 苏长生一脸不屑,十分淡定。 “这里施展不开,赶路重要,等回去,回去之后咱们好好练练。” “行,你说的!” 苏勇满脸不爽。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约半个时辰左右,一行五人抵达港口,寻到了早就准备接应的苏家船只,上了船,船只立刻起航,往定海县而去。 站在船尾,苏咏霖最后一次遥望临安城。 这一次离开,应该就是永别,再次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苏咏霖将带着自己积攒的一切,北上金国山东,与当地豪强赵开山联合,举兵起义,以期推翻金国在中原的统治,夺回中原,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当然很难,九死一生,但是这样做会让他好受一些,不至于那么难受。 生活在南宋,他很难受。 生活在一个向金国称臣的南宋,他特别难受。 有句话说的不错。 但凡有点天赋,努力个三五年,也该有点成功的迹象了。 总把锅扣给秦桧,秦桧的确是个无法去洗的奸佞,可现在都绍兴二十八年了,秦桧都死了三年了,南宋还是南宋,一点也看不到变回北宋的希望。 还能怎么说呢? 南宋当然没有希望。 苏咏霖不想做什么风流才子考取功名,也完全不想和6游、范成大、杨万里等一群爱国诗人们一起名垂青史、做一辈子的主战派大臣,然后得到后人的敬仰。 那很讽刺。 因为从始至终,他们也没能改变什么。 诗词写了千万,眼泪流了千百遍,南宋还是南宋。 再怎么主战,再怎么坚持,再怎么爱国,南宋还是南宋。 它再也没有变回北宋。 苏咏霖知道躺平放弃之后南宋的结局,所以他想要战斗,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拼一个前途渺茫的未来。 这个时代不再需要多一个痛心疾大声疾呼的主战派爱国诗人了。 它需要的是多一个愿意提三尺剑战死在中原的战士。 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当然,苏咏霖也不是脑子一抽热血上涌就要单枪匹马杀去中原送人头的铁头娃。 他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因为他有这样去做的基础——苏咏霖是个贩私盐团伙的脑,势力还不小。 他手下管着三百多号训练有素的全职核心成员,还有几千号外围兼职成员作为臂助,以及三十多条表面上是商船实则随时都能武装一下驰骋海面和竞争对手厮杀的中小型战船。 这自然不是他攒下的家底。 事实上,从他的祖父苏定光开始,苏家已经连续三代人都在干着贩私盐的勾当,这份家业也是祖父苏定光苦心孤诣攒下来的。 苏咏霖的祖父苏定光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他是个明面上做着官,暗地里利用手中职权贩卖私盐并从中获利的私盐贩子。 杀人、越货、武力兼并其他私盐团伙,什么事情都干过,称得上心狠手辣,一手拉起了一个上规模的私盐贩卖集团。 当然,他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苏家是北人,原籍山东,靖康之难中,当时尚且年轻的苏定光不愿做金人的奴隶,于是毅然南渡,迁居定海县。 南渡之初,苏定光尚且还有着北伐的理想,他是真的不甘受辱,真的想要北伐,并且大声疾呼,积极参与到北伐大业之中。 他曾为岳飞北伐做过后勤保障工作,甚至有那么一次亲身参与到了守城作战之中,亲手格杀金兵三人,呕心沥血,一心盼着北伐成功。 绍兴十二年,岳飞冤死,主和派主持朝政,积极议和,大力排斥主战派官员,北伐大业从此成为泡影。 苏定光作为最坚定的主战派,自然也被调离战争前线,一阵操作之后,成了一个不参与军事的彻底的文官。 理想破灭之后,苏定光眼见落叶归根成为奢望,痛苦万分,一度陷入消沉。 至于他是如何走上贩卖私盐的道路,如何走完这段心路历程,苏咏霖也不知道。 苏咏霖只知道这条贩卖私盐这种事情在整个南宋地方官场其实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暗地里操纵私盐贩卖团伙制造私盐、贩私盐获利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而几乎所有手上有点权势的官员都会私下里购买价廉物美的私盐食用,不去购买价格昂贵且质量低劣的官盐。 苏定光只是其中一员罢了。 定海县位于海边,有海盐之利,苏定光利用自己的职权给最早一批贩卖私盐的定海县居民提供庇护,给他们方便,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费。 有宋一代盐税极重,南渡之后通货膨胀,盐税更重,一斤盐的价格之中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税。 平民百姓苦于官盐质量低劣,潮湿、泛黄,苦涩,不堪食用,甚至用半斤充当一斤,有时甚至断货,无法供给。 质量差就算了,价格也贵,绍兴初期南宋战乱,盐价甚至飙升到一贯钱至两贯钱。 平常年月制盐本钱十五文左右,售价能到一百至二百文之间,也有更高的,惊人利润,折腾的百姓苦不堪言。 而私盐色白,纯度高,不苦涩,为了获得市场,常常以一斤半做一斤出售,价格一般比官盐便宜一倍以上。 所以市场极为庞大。 有市场,就有勇夫,大量“有胆有识”的私盐贩子组织起来,武装贩售私盐,越是沿海、距离临安远的地方,私盐贩售活动越是猖獗。 苏定光敏锐抓住其中商机,渐渐不再满足当保护伞,于是出手干掉了原来的领,自己充当新的领,亲自下场整合一支私盐贩售团伙,获取高额利润,赚的盆满钵满。 他还很有危机风险意识,赚钱之后知道上下打点,而不单单是武力对抗。 整个庆元府和定海县的相关官府组织、地方的提举茶盐司还有中央的金部,管的到盐这一块的都被他打点的明明白白。 地方官员其实不愿意和武装私盐贩子真的作对,私盐贩子那是真的狠,官方真要下手狠了,他们玩些私下里的阴沉手段,地方官员家人不保。 官员不管,私盐贩子也不会过于扰乱社会治安,相安无事,所以出了临安,地方官员基本上都不太愿意掺和与私盐贩子相关的事情。 于是以庆元府定海县为基地,他甚至把私盐生意做到了庆元府之外,往南边进,和其他私盐贩子争夺市场。 为了争夺市场,他豢养打手,组织武装力量,私自拥有军械,用从岳飞北伐工作之中学来的军事知识和后勤知识武装自己的打手集团。 不止6上,更多的是海上。 他用赚来的钱造船、买船,用亲朋好友的名义创办商行,找人做白手套以正当名义建立商船队。 名义上是做正规贸易的商船队,实际上是武装贩私盐船队,往返于定海和南部诸州县,是私盐贩卖领域颇有名气的一支。 绍兴十六年前后,风声渐紧,6上贩售私盐逐渐变得危机重重,多亏苏定光上下打点,朝中有人,提前透露消息给他,让苏定光有了提前准备的时间。 苏定光苦思冥想,在儿子、也就是苏咏霖的便宜老爸苏胜仁的建议下转变思维,把私盐制造基地从6上迁移到了海岛上。 他将自己的制盐工场整体迁移到了定海县东北部大片群岛当中的一个未开的小岛上,在岛上山洞内重建制盐工场。 海岛上制造,用海船运往沿海各地贩售,不仅起到了隐蔽的作用,还能杜绝有人私自告密和官府巡捕。 制盐工场内的所有工人和家眷都要居住在海岛上,一应物资供给全由海船运送,以此增加保密性和组织性。 如此,绍兴十六年前后一大批私盐贩售组织被临安禁军打击,私盐行动一度遭遇重创,但是苏家私盐集团却没有遭到打击,并且快抢占份额,扩大了市场占有率。 苏家的“商船队”最多的时候拥有三十七艘船,把沿海地区变成了自己的聚宝盆,家财万贯。 苏咏霖就成长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从小不仅读书,也秘密参与到了贩私盐行动之中,美其名曰——继承家业。 他七岁习武,学习一些军事知识,也是为了继承家业做准备。 和苏胜仁一样,苏定光也为苏咏霖安排了一些亲信跟在他的身边,方便他们从小培养感情,将来可以作为核心团队把控私盐集团。 由于苏家南渡的时候只有苏定光一人携带妻、子南下,后来多加努力也没有其他的孩子,苏胜仁也就生了苏咏霖一个,所以苏家人丁稀薄。 没有血脉亲眷,就只能接纳外人,然后给他们苏姓,让他们成为自己人,这些人主要是家生子,还有一些从外面买来的孤儿,身家清白,知根知底,好用。 苏咏霖身边的苏勇、苏长生、苏海生等人都是这一时期被苏定光精挑细选送来的。 眼看着苏家私盐贩售集团蒸蒸日上,美好的明天正在招手。 可惜,人不能总是一帆风顺。 五 苏咏霖并不想做海贼王 绍兴二十年,为了争夺市场,苏家船队和另外一个大型贩私盐团伙在海上决战。 苏家船队虽然最终获胜,但是便宜老爹被流矢击中,不幸丧生,老娘伤心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苏咏霖一下子成了孤儿。 苏定光只有苏胜仁这一个儿子,经此打击,大为悲伤,一度不能理事,以至于苏家的贸易份额错失了扩大的最好时机。 通过战斗抢来的贸易份额被另外一些团伙抓紧时间火占据,苏胜仁的死没能换回任何利益。 苏定光自此一蹶不振,常常生病,勉强坚持到绍兴二十四年,就病逝了。 他一病逝,苏家顿时没了官面上的当家人,苏咏霖当年才十六岁,谁也不认为他能继承家业,苏家私盐集团人心惶惶,所谓主少国疑大概就是如此。 雪上加霜的是,原先苏定光在临安朝廷内的帮衬孙元起眼看苏家“主少国疑”,起了心思。 他暗中挑动苏定光的两个重要助手杀掉苏咏霖,瓜分苏家的销售份额,承诺给他们当保护伞,并试图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孙元起没想到,苏定光对此早有防备。 苏定光生前秘密安插在两个重要助手身边的眼线把他们和孙元起的阴谋告诉了苏咏霖。 孙元起更没有想到的是,苏咏霖也不是什么安分角色。 他很早就加入到私盐贩售的行动之中,经过数年历练,早已对贩售私盐的全过程了若指掌,对整个苏氏私盐集团也并非毫无掌控能力。 而且他有明确的目标和行动方向,他需要贩私盐这一途径为他积累足够的资本,方便他在未来合适的时机北上金国进行武装暴动。 所以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死在一个不入流的贪官的手上。 他当时甚至想直接去临安杀了孙元起,然后直接北上。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知道此事必须要有合适的时机,更要有周密的准备,不能一拍脑袋瓜就去送人头,所以他忍了下来。 孙元起不能杀,自家内部的叛徒就不一样了。 苏咏霖当即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苏定光私盐集团的核心人物们在海岛上开会的时候抢先下手。 他安排自己的亲信苏勇、苏长生等人在开会的时候骤然难,那两个助手和他们的亲信被一网打尽,当场被杀。 苏定光活着的时候,苏咏霖不显山不漏水,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苏咏霖心狠手辣、行动果断,这边开着会,忽然暴起难,二话不说挥刀就砍。 一通乱战之后,苏咏霖把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信全部杀死在了海岛上。 稳定局势之后,苏咏霖奔赴临安拜见孙元起。 他哭着诉说自己【遇到危险之后绝地反杀】的故事,向孙元起送上大量财货和地契,请求孙元起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继续庇护苏氏。 孙元起当时有点尴尬。 他不知道苏咏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挑动的。 但是既然苏咏霖来拜见自己并且继续行贿,就说明苏咏霖打算把这个生态继续维持下去。 知道或者不知道不重要,生意继续做下去最重要。 苏咏霖别无选择,需要他。 而他,也挺需要苏家的财力。 所以他只能暗自恼火,觉得那两个家伙太废物,连个毛头小子都斗不过,表面上却连连抚慰苏咏霖,让他放心大胆的去做。 于是这场惊心动魄的“改朝换代”就此落下帷幕。 苏咏霖继续贩卖私盐,上下打点。 孙元起继续作为苏氏在中央的庇护者,利用苏家的财力上下打点,谋求自己在仕途上的前进。 很快,他就从原先的金部司员外郎升职为郎中,获得了可喜的仕途进展—— 虽然品级不高,但是事权在手,油水丰厚,赏识他的大佬对于他的打点很开心,言语之中透露着要继续提拔他的意思。 时间一久,之前的事情就跟没生过一样。 贩私盐的贩私盐,吃回扣的吃回扣,中央管中央的,地方玩地方的。 亲自操作贩卖私盐的官员绝对不止苏定光一个人,收私盐贩子好处费、做保护伞的官员也绝对不止一个。 可以说是一种并不罕见的现象。 据苏咏霖所知,有些地方的官员明面上打击贩售私盐,实际上就是在故意搞臭官盐的名声。 他们聪明的很,用劣等货以次充好,顺手抬高价格,一边让一些老实人吃亏,赚老实人的钱,一边也让更多的平民百姓忍无可忍不去买官盐,而去买他们有参股的私盐。 一样盐,赚两遍钱,血赚。 苏定光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是和本地盐务官员们唱双簧,故意搞臭官盐的名声,排挤官盐的市场份额,让私盐大行其道,大家一起赚的盆满钵满。 那吃相,啧啧啧,简直了。 当然,苏咏霖也不好意思说自家祖父的不是,因为他现在干的事情也差不多。 同样都是【国家蛀虫】,把官盐排挤出流通市场,让老百姓都买他们的私盐吃。 但是该说不说,官盐名声臭还真不是一两个官员能折腾出来的,本身这种强买强卖的模式就不可能出现好货。 南宋的盐务是从上烂到下,从里烂到外,从制作程序开始就臭烂了。 有些地方的官盐那是真的吃了都要生病。 他们的私盐都是色白细微颗粒的好盐,经过工艺提纯,安全性远官盐,而且价格比官盐便宜很多。 苏咏霖主掌私盐集团之后,经常搞惠民利民的活动,什么买二送一,买五送二之类的,理所当然得到老百姓的欢迎。 这年头临安百姓的平均日收入也就一百文钱左右,日常生存所需也差不多这个价格,底层百姓基本上都是月光族,攒不了几个钱。 就这样官盐还能卖出高价。 所以别说定海县,整个庆元府几乎都在吃他苏家的私盐,其余地区吃苏家私盐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他们还都很感谢苏家的私盐,自动帮着苏家私盐贩子们隐藏踪迹,逃避官差的侦查和追捕。 百姓如此,官僚们也差不多。 苏咏霖为了进一步获取他们的支持,不仅送钱打点,专门给他们提供免费的【精制盐】。 如此这般,虽然苏定光去世了,苏家暂时没有官面上的人物,但是这层官面上的关系还是被苏咏霖维持住了,自有人帮着打掩护。 朝廷每一次“雷霆迅猛”的打击行动都没能落到苏家头上。 苏咏霖还知道,金国在盐的方面比南宋良心多了,价格相对便宜,质量也更好,所以宋金交界处的百姓几乎都吃金盐,不吃宋盐。 这就又催生了宋金边界的私盐贸易集团。 这样干的人多了去了,他苏咏霖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最牛的那一个。 当然,苏咏霖的人生理想也不是当一个贩私盐的海贼王,这只是他达成目标的手段而已。 而现在,就是他实现目标的时候。 很快,苏咏霖就回到了定海县大本营,然后争分夺秒的开始行动。 先,他把苏家情报部分工作的负责人、也是他的亲信苏隐喊到了面前,询问北边的最新动向。 “赵开山那儿筹备的如何了?有没有最新消息传来?” “有,赵开山派人告知我等,他准备在四月正式举事,具体时间未定,目前正在做最后的准备,请我等前往会合。”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他能聚集多少人马?” “约有万人。” “万人?那么多?” 苏咏霖有些意外:“又有人要加入他了?” 苏隐点了点头。 “是的,前几个月,金廷又往山东之地迁移了数个谋克的女真人,其中两个就决定安置在莒州、密州一带,按照以往惯例,又有人要倒霉了,所以赵开山秘密游说,莒州和密州的几个地主决定加入赵开山,粗略算算,能聚兵万人。” 苏隐这一说,苏咏霖顿时感觉金人简直是要把山东之地拱手送给他们。 他更有把握了。 当然了,这也不能说金人有错,小族临大国,可不要心虚吗? 虽然宋政府被打跑了,原来居住在中原的汉人又没有走,他们还是居住在那儿,祖祖辈辈扎根于此,金人看着那么多汉人,心里也犯嘀咕。 打归打,统治归统治,这是两码事。 干的过几十万宋军,但是能统治几千万汉人吗? 他们没经验,所以最开始才连续设立了伪楚、伪齐两个孙子政权来代管中原之地——苏咏霖感觉这两个孙子政权的性质就和日本人扶持的满洲国差不多。 这一时期,金国的都甚至不敢放在中原,而远在辽东之地的上京会宁府,足可显示金人对于统治中原汉人的心虚。 为了证明这一判断,苏咏霖在苏定光去世以后的四年间多次派遣苏隐北上潜入金国刺探消息,在山东、河南、河北一带做实地考察。 考察的结果证明了苏咏霖的判断并没有错。 苏隐的实地考察为苏咏霖提供了大量的一手资料,关于金统区民众的生活水平和政治现状等等。 苏咏霖对此做了细致的研究和分析,种种迹象证明了苏咏霖的判断没有错。 金人名义上是统治了中原,但是实际上这种统治漏洞百出,和筛子一样,不用捅,自己就到处破洞。 于是苏咏霖整理了手上全部的资料,开始给自己的核心团队上课。 六 造反团队首先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自从苏定光开始培养苏咏霖作为苏家第三代脑的时候,他就开始亲自教自己身边的十多个亲信读书识字。 手把手教他们写字、作文,传授他们表达造句的能力,并且跟他们讲历史知识,告诉他们这个国家的过去与现在。 苏勇、苏海生、苏长生这一批十多个人是苏咏霖身边最早的一批亲信,也是最早识字,甚至可以说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 苏咏霖解开了他们的精神枷锁。 只是有些人开眼的方向比较正常,阅读一些专业书籍,产生自己的思考,而有些人则往奇怪的地方展了,比如赵飞燕别传之类的…… 这倒是苏咏霖没想到的。 苏定光和便宜老爹苏胜仁都问过苏咏霖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咏霖只是含糊的搪塞过去。 不识字,怎么能成为自己的起家班底呢? 不识字,就不能正确的认识这个世界。 认了字,有了文化,才能认识这个世界,产生自我认知,进一步走向未知的高峰,并且,这也是收买人心的一步。 那个时候苏咏霖就开始考虑自己未来要怎么行动。 他认识到要行动的话就必须要具备一个可靠的起家团队,一个基本盘。 他根本不打算出仕南宋,对那帮主战派爱国诗人词人们也兴致缺缺,再说了就算他想,以一个私盐商人的身份又能招揽到什么人才呢? 只能自己培养,从底层人民身上入手,而放弃走高端上层路线。 教他们读书写字是第一步。 利用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现有的教育资源和实践机会让他们掌握军事、情报和经济能力,则是第二步。 因为私盐贩子团伙经常需要通过干仗来解决市场分配的矛盾,大家几乎不会坐下来好好谈,主要还是用武力解决。 可以说私盐贩子是南宋最为武德充沛的一群人——虽然打群架居多,但也是战斗经验。 在长期的市场争夺战中,苏咏霖通过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的途径培养了自己的第一批军事、情报和经济方面的人才。 军事方面以苏勇、苏海生、苏绝等人为主。 情报方面以苏隐和苏长生等人为主。 经济方面则是一批集团里搞财政的老人,人数很多,也不都是本姓人,不少都是从苏定光时期就一直为苏家办事的。 苏定光去世以后,苏咏霖执掌整个私盐贩子集团。 他清洗被孙元起诱惑的叛徒之后,扩大了核心团队的范围,把苏定光时期和苏胜仁手下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全部纳入自己的核心团队,建立了新的统治集团,然后开始用教育收拢人心。 他让自己教出来的第一批亲信们和他一起去给这些“新人”上课。 教他们读书认字,办业余识字班,识字多的有奖励识字少的要惩罚等等。 这一批受到教育的人有三百一十七人,而他们很快也都成了识字的人。 整个苏氏私盐集团除了核心团队三百一十七人之外,还有制盐工场的制盐工人与他们的家眷共七百多号人,以及两三千名负责一线贩私盐的外围兼职成员。 外围兼职成员都是散居各地的平民,并不接受苏咏霖的直接影响。 除了核心团队之外,苏咏霖能影响到的就还有那七百多号制盐工人和他们的家眷。 苏咏霖也把他们作为自己重要的起家力量,苏定光去世以后,苏咏霖改变了原本制盐工场里的血汗模式,进行劳动改革。 每天定时定量工作,给午休,每天给三顿饭,增加工钱和逢年过节的福利,自己经常登岛亲自福利,与民同乐,彰显仁德。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学着官府,每十天给工人一天休息。 甚至准许他们轮流离开海岛到定海县逛街消遣——当然要有核心团队成员的跟随。 等识字的人多了,苏咏霖还在工场里开设识字班,利用每天午休之后的一个时辰教工人们和他们的家眷、孩子认字,甚至还自己充当老师教他们认字。 工人们不理解原因不要紧,公布奖惩条例。 认字多的给赏,认字少的要惩罚,奖励非常丰厚,有钱,有假期,有肉蛋水果之类的福利。 惩罚也很让人郁闷,一般就是减少假日,加班之类的。 于是工人们争先恐后的学习认字,一点也不落下。 还有些工人把字写在纸上贴在自己的工作台前,一边制盐一边认字,还要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一起认字,非常努力。 两年的功夫,花了不少钱买纸,扫盲行动在苏家私盐集团的核心团队和制盐工场内成功完成,这世界上多出了一千多个能读会写的人。 认字之后就是讲课。 苏咏霖做老师,把工场工人和核心团队成员编在一起,主要给他们讲南北宋之交的那一段历史。 他着重讲徽钦二帝和他们的妻女被侮辱的事情,潜移默化间激他们对赵构的鄙视和痛恨。 接着又从他们各自的卑微凄惨出身着手,带他们回忆曾经的卑微和凄惨,饭吃不饱盐吃不到,饿得浑身乏力头重脚轻的过往。 包括核心团队在内,还有工人们,跟着苏家贩私盐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苦出身。 只是现在干的活儿不一样,有的刀口舔血,有的只是制盐,但是出身差不多,都是给逼的没办法,为了活命加入了苏氏私盐集团。 所以说这些事情特别有效果。 苏咏霖就从这里入手,讲述他们的凄苦,接着跳跃到苏家对他们的帮助——带他们走上这条虽然危险却能吃饱饭拿到钱过上好日子的道路,让他们知恩。 并且带他们着重学习南宋政府对私盐贩子们的处置规定,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稍有不慎,就是死,营造他们的危机感。 知道恩德,有了危机感,就更容易和苏咏霖站在同样的角度看问题。 这个时候,苏咏霖再表一番演说。 主要讲述自己为了让大家活命从而面对南宋官府的压迫下委曲求全的事情,讲述自己如何卑微的在孙元起的淫威下跪舔以求生存的故事,由此引大家的共情。 很多人都是头一次知道看似光鲜亮丽的苏咏霖居然也要干这样的事情。 他也要在官老爷面前下跪求情送礼哀求以获取他们的一点点帮助。 苏咏霖添油加醋的讲述自己的苦楚,讲述自己舍弃尊严的事情,绘声绘色,把一些心肠比较软的人的眼泪都给说下来了。 当然他自己也不会吝啬滴下宝贵的男儿泪。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声泪俱下。 “我知道一开始你们很多人觉得我是为了挣钱才这样做的,但是如果我是为了挣钱,为什么我要教你们读书识字呢?原因很简单,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是升斗小民,我不比你们高贵。 你们看我光鲜亮丽,看我锦衣玉食,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很舒坦,但是我在那些官员面前,我……我就是一条跪着爬的狗!知道吗?我就是狗!有些时候我连狗都不如! 我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我曾经是官宦子弟,曾经很优越,可是祖父去世之后,我几乎失去了一切,我忍着泪,跪在孙元起那狗贼面前乞求他的施舍,这才保住了祖业。 所以我知道你们的苦,我知道你们的痛,我给你们工钱,给你们假期,给你们各种好吃的东西,因为我理解你们,我希望你们和我一样,就算日子苦,至少,还能有点值得开心的事情,不是吗?” 苏咏霖通过多次的演讲成功在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的群体之中凝聚人心。 他成功塑造了一个为了祖业和他们这群苦命人而甘愿牺牲尊严的伟大形象——当然实际上也差不多,只是他的目标更远大一些。 他这样做,成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让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们忠诚于他,效命于他,完成了私盐集团内的“中央集权”。 但是苏咏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海贼王团队。 他不打算把贩售私盐这种事情干到天荒地老,他需要的是一个造反团队,一个愿意跟着他去把整个天下闹得天翻地覆的造反团队。 造反团队先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目标。 他也不隐瞒,就提出来了。 他要脱离南宋,北上金国造反,最终目标是驱逐金人夺回中原,拥有实力,然后再掉过头来拯救南宋那些吃不起盐的穷苦百姓。 一开始不少人都觉得苏咏霖有问题。 贩私盐和造反并不矛盾。 南宋私盐贩子造反的多了,明目张胆自立山头和官府作对的也不少,每年都能听到造反的消息,不差他苏咏霖一个。 但是你在南宋贩私盐,却跑去金国造反,再调过头来回南宋,这是什么路子?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呢? 咱们自己贩私盐自己有盐吃不就可以了? 现在的日子不是挺好的? 有吃有喝有穿有钱,还有假期,这么好的日子为什么要造反呢? 别人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身上特有的短视与小富即安的想法一览无遗,这是扫盲无法解决的,需要进一步的教育。 于是苏咏霖开始了自己的第三步——政治教育。 七 造金国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自古以来造反的人很多都是因为被逼着活不下去了,所以揭竿而起,为的就是活下去,混口饭吃。 而当这个最直接的目标被满足之后,他们就开始迷茫了,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了。 不仅脑如此,底下人也是如此,为了吃饭而造反,等吃上饭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混乱与内斗就开始诞生,最后导致官军毫无难度的把这些起义镇压下去了。 苏咏霖吸取了这些失败经验,知道光会打仗、搞经济和情报还不行,也要懂政治,否则造反就是单纯的暴乱,而没有重要的可持续性政治目标,注定失败。 造反是手段,真正的目标是应该是政治方面的目标。 大家需要有一个明确的远大的政治目标,比如建国。 在这个大目标之下,设定一个个小目标,每一个阶段都能得到成就感,得到成就感之后,又能继续往下一个阶段去奋斗。 这样才能把一个造反团队带起来,带成拥有问鼎天下霸业实力的争霸团队。 古往今来绝大多数造反团队都倒在了转型成争霸团队的路上。 苏咏霖不能吃这个亏,他需要政治目标,更需要一大批有政治思想的人才。 统治手段可以后期学习,政治思想必须要先期具备。 目标和理想这种东西,不能只有苏咏霖一个人有,大家最好都要有,有的人越多,才能影响更多的人,争取更多人站在自己这一边。 于是苏咏霖把苏隐带回来的情报整编为教材,把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们编成数个学习班,自己亲自上阵,轮流给他们讲课。 把北方金国的基本情况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对南宋也直呼南宋,毫无顾忌。 讲北方金国的基本政治生态,普通民众的生存状态,官府的行政现状等等。 同时也会回答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 比如苏咏霖讲述北方汉人在金国的生活状态时,有人提问说听讲北方汉人生活很苦,很期待南国王师去拯救,这是不是真的。 当时是两个学习班混在一起的大课堂,苏咏霖面对一百二十多双眼睛,笑出了鹅叫。 那场面就特别好玩。 苏咏霖一个人在台上笑的差点背过气去,下面一百二十多号人傻愣愣的看着。 笑完了,苏咏霖擦了擦眼睛。 “王师?北方汉人需要王师去解救他们?诸位,我为什么从来不带你们去淮南贩私盐?你们知道吗?” 他们纷纷摇头。 苏咏霖收起笑容,叹了口气。 “淮南人都吃金盐,因为金盐远比南宋的盐便宜,淮南边界那帮贩私盐的人,把金盐卖到淮南,给淮南百姓吃,转手能赚五六倍利润,比我们赚的还多。” 人们感到十分吃惊。 那么赚? “有件事情你们可能都不知道。” 苏咏霖严肃地说道:“南宋官盐之价格,其中接近九成都是税,剩下的一成多,才是真正的价格,而制盐成本,还不如那一成多的价格,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他们都是认了字学了算数的,自己心里有个算盘,一打,就都明白了。 “这就是剥削。” 苏咏霖在墙面上用毛笔写下剥削两个大字:“一斤盐,一百多文钱,半成不到的成本,半成多的利润,加上八成多的税,这就是南宋干的好事儿,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在加入我苏氏以前吃不起盐!” 人们纷纷严肃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苏咏霖。 他们的眼睛里有小火苗正在跃动着。 “南宋盐贵,为什么?因为军事压力大,它要养很多兵,还要养很多官,地方比以前更小,军队、官员却没有更少,只能想方设法弄钱,钱从何来?当然是我们身上。” 苏咏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指了指底下的人们:“我们,平民百姓,就是他们赚钱的法子,盐,不能不吃,每个人都要吃,不吃就要出事儿,他们就把盐给垄断了,疯狂加价,逼着我们买!” 苏咏霖对底下人呼吸加粗加重的反应很满意。 “那么为什么金盐便宜呢?一者就是我说过的,金人治理地方很粗放,就和牧羊人牧羊一样,很多东西他们没有经验和精力去管,二者,金国的军事压力没有南宋那么大。 所以你们问我,北方汉人是不是等着南宋王师去拯救,我告诉你们,那是放屁,北方汉人不需要南宋王师去拯救,拯救回来干什么?继续吃一百多文一斤的官盐?还是像我们一样,过着不知道哪天就要掉脑袋的日子? 对北方汉人来说,横竖只是换个皇帝在他们脑袋上作威作福,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完颜皇帝也好,赵官家也罢,对于咱们平民百姓来说,没有不同啊,谁来做皇帝,不都一样吗? 我跟你们说,你们现在认字了,读书了,见识广了,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和我,咱们,都是老百姓,无论是金国,还是南宋,对咱们而言,差不多。 对什么人差得很多呢?那些当官的,和那些上等人,南宋还是北宋的时候,他们吃香喝辣,日子舒坦,北宋没了,他们的日子没有以前舒坦了,皇帝被抓了,他们个人感到痛苦。 诗词一一的写,天天喊着北伐北伐,又能怎么样?对咱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是宋国,还是金国,真的有区别吗?苏隐经常去北边,亲眼看到北方汉人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他们怀念宋吗?他们,还有咱们,真的知道宋意味着什么吗?我问你们,宋是什么?宋对于我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宋对于我们,有什么原因是一定要拼命去保住的?” 苏咏霖的问题问下来,人们满脸迷茫不知道苏咏霖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有些人的脑袋里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轮廓,但是很不清晰,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述。 苏咏霖等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没人知道宋对于我们平民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来说答案,答案就是什么也不是,宋,是上等人的宋,是科举进士和王公贵族的宋,我们,只是上等人的牲口!”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在上等人眼里,我们就是猪,是牛,是马,是狗!我们不是人,我们不配做人,我们只是牲口而已,为他们生产,供他们剥削的牲口!”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声音洪亮、有力,一字一句,深入人心。 底下人鸦雀无声。 “想想你们吃不饱饭的时候,想想你们吃不起盐的时候,赵官家有来帮过你们吗?那些上等人有来帮过你们吗?没有,他们只会嫌弃的看着你们,恨你们为什么不能只干活不吃饭。 他们恨啊,恨咱们这些人还长了张吃饭的嘴,还要喝水,还要睡觉,他们希望我们什么都不要吃,只是埋头干活,给他们种粮食,给他们晒盐,给他们织布,给他们当牛做马!” 苏咏霖回身在墙上写了一个宋字,然后拍了拍墙面。 “宋,是他们的宋,不是我们的宋!他们怀念他们的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当时,苏咏霖的话说完,下面的人有的瞪圆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有些皱着眉头,惊疑不定,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他们认了字,读了书,开了眼界,已经有最基础的理解能力了。 话进到他们的耳朵里,不会再和原先不识字的时候那样左耳进右耳出,而是会进到脑袋里,更深入一些的话,会直接进到他们心里。 显然,这话不仅进到了他们的脑袋里,也进到了他们的心里。 统治者们强加给他们的精神枷锁正在遭受着十分剧烈的冲击。 苏咏霖留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等他们纷纷抬起头重新望向自己的时候,苏咏霖才接着说。 “你们或许还有疑问,既然宋不是我们的宋,那么我们造反也是理所应当的,为什么不在宋造反,而要去金国造反呢?我的答案是,造金国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大家再一次感到惊讶。 苏咏霖自己都说了宋给金国打成南宋,一路溃退败的特别惨,根本不是金国的对手,又怎么能说造金国的反比较容易呢? 南宋对于金国的恐惧自然也蔓延到了民间。 民间对于金国也有恐惧,大家习惯性的认为金国人更加凶悍,结果苏咏霖却不这样认为。 这是为什么呢? 苏咏霖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我这样说并非是毫无根据的,从一个大的角度来说,南宋国内只有两种人,我们这帮牛马,还有那群高高在上的上等人,所以南宋国内的矛盾只有一种,我们和上等人之间的矛盾。 金国就不一样了,金国的上等人是女真人,所以不仅有上等人和牛马的矛盾,还有女真人和汉人的矛盾,女真人和契丹人的矛盾,女真人和奚人的矛盾。” 苏咏霖咧嘴一笑:“诸君,现在的金国,就是一个装满火药的火药桶,只需要一颗火星进去,就能把金国炸的四分五裂,而我们,就是那颗火星!” 接着,苏咏霖开始摆事实讲道理,把自己总结出来的分析当成一份报告,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 八 现实往往比凡尔赛更加凡尔赛 金国的括地政策,是女真人和中原汉人之间矛盾的主要原因。 这个政策的本意当然是为了稳固统治,把女真人南迁到中原。 苏隐探听到的官方公文是说皇帝派人到各地拘收原侵官地和荒闲的牧地,授予南迁的女真猛安谋克户耕作,以此让他们定居。 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女真人逐渐在中原站稳脚跟,增加金国统治的稳定性。 官方公文明面上是这样说的,但是实际上,从苏隐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金国地方官府就不是这样做的了。 金灭宋太突然,本身根本没有统治汉地的计划,所以才要设立伪楚伪齐两个孙子政权搞过渡。 为了避免汉人进一步反抗,他们在伪齐成立后就收敛了抢掠行为,没有进一步掠夺中原汉人。 结果金廷废除伪齐直接统治中原并且大量移民女真户口的时候,现汉人已经重新占据了大量土地恢复生产,迁居而来的女真人缺乏生产资料,没有土地可以耕种。 金廷又为了社会稳定,认为汉人一样是子民,不准他们抢劫,所以只能去开荒。 可是开荒是多难的事情? 平整土地,排水,挖沟建渠,养地,好几年功夫才能把一块荒地变成可以用于生存的良田,女真居民原本过着渔猎生活,农业技术不高,骤然奉命南迁,哪里能应付这样的生活? 金太宗金熙宗时期,南迁女真户口数量有限,这一问题尚且不突出,到了完颜亮统治时期,这一情况骤然加剧。 完颜亮在中央做的事情暂且不论,落到基层,他要求女真人迁居到山东之地,甚至要自筹路费,限期抵达,不然就要治罪。 于是南迁到山东之地的女真人甚至大量的成为贫民,衣食没有着落,使得女真人对金廷的怨恨非常剧烈。 而金廷自然不可能让女真人真的就贫病交加而死,开荒又办不到,皇帝下达的括地政策又要执行,怎么办? 只能【购买】汉人已经开垦好的土地租给女真户口,让他们来耕种,以此生活。 这所谓的【购买】,当然就是强制购买了。 苏隐带回来的资料上描述了他看到的情况—— 官员带兵上门,拔刀子架在农户脖子上,瞪着眼睛让他们在交易契约上签字,把土地用相当低廉的价格卖给官府。 农民哭着签下交易契约,然后打包滚蛋,官府转手就把这些土地租给了女真人。 这样女真人得到了土地,终于满意了。 而失去土地的汉人要么流浪,要么只能卖身到原本的土地上成为佃农,为女真人耕种土地。 而且不只是一般的农民,连大地主也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大量失去土地财产。 这一情况在金国正隆元年以后大量出现在河北和山东地区,使得山东地区的社会矛盾空前尖锐了起来。 括地政策的本意是为了稳固统治,但是这样执行下来,也不见得就稳固了统治。 女真户口只是抢占一些土地,监管一些汉人民户,本身很快化身地主,不仅没有起到多少积极作用,还失去了原先的剽悍,变的安于现状,快腐化。 这样的负面情况在金熙宗时期已经出现,到了完颜亮时期进一步激化。 女真户口大量高的南迁,导致地方官府来不及括地,有些女真人成为地主,开始富裕,有些女真人排队排不到,只能继续贫穷,对金廷充满怨恨,很不爽。 这一局面就造成不仅汉人农民和地主对金廷很不满,连部分女真平民都对朝廷很不满。 于是苏咏霖得出结论。 金国统治者粗糙的移民和括地政策使得河北、山东地区在北宋时期本已尖锐的阶级矛盾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部分民族矛盾。 在部分地区,民族矛盾甚至还暂时掩盖了阶级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 这带给金国更多的反而是负面影响,并未强化金国对基层的控制。 由此,他进一步意识到眼下的金国根本没有在中原站稳脚跟、建立稳固的统治,中原人心并未归附金国。 苏咏霖对此很好奇,于是他把金国和满清政权做了对比,现金国之所以没有站稳脚跟的原因,就是因为北宋溃败得太快了。 满清入关之前和明政府血战多年,通过多年交战俘获大量汉人,占领大量土地,不断地优化自己渔猎部族的局限性,在黄台吉时代基本完成了从奴隶部落向封建政权转变的历史进程。 满清入关打败顺、明,实际上是封建政权之间的对决,而不是野蛮战胜文明。 但是金灭宋就是真的野蛮战胜文明了。 他们用十年消灭了辽国,灭辽之后仅仅两年就消灭了北宋,再三年,打的赵构称臣,从此不敢北顾。 北宋败的太快了。 感觉就像是趁金人不注意一样,啪的一下就崩溃了,别说宋人自己没料到,金人估计也是懵逼的。 完颜们肾上腺素上头的时候一路猛追,搜山检海捉赵构,等冷静下来回头一看——卧槽!玩这么大? 金国从立国灭辽再到灭宋,整个过程也就十几年,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完成从奴隶政权向封建政权的转变,他们根本没有灭宋、占据中原的心理准备和实际准备。 所以金廷还一度闹出要归还宋廷黄河以南土地的事情,可见金国政局当时的混乱。 到了完颜亮时期,通过血腥的政治清洗和迁都燕京的行动,金国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完成了中央集权,开始了封建化。 完颜亮很有才能,也很有志向,接受了非常完善的汉式教育,他想做整个大中华的君主。 但是从完颜亮登基到现在,总共也不到十年。 封建化进程是开始了,也加了,但是远远没到完成。 眼下的金国根本就不是一个封建帝国,还处在半奴隶半封建的状态之中。 他们根本没有建立起切实有效的基层统治,根本不能高效合理的运用中原地区的巨大战争潜力,只是初步建立了征税和征兵的机制,其他一切沿用旧制。 或许在他们的理解之中,统治就是强行征收土地和签壮丁当兵。 他们平时不声不响,对百姓不怎么打扰,但是一项政策下达,就可能让你倾家荡产。 对这一点,金国统治者们倒是得心应手,一顿操作猛如虎,成功把民族矛盾激为金国河北、山东等部分地区的主要矛盾。 而且不只是汉人,金国还有契丹人这颗定时炸弹,他们如果在山东打出局面,一旦引金国主力南下平叛,苏咏霖就不相信契丹人不会搞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综合各方面资料,加上自己的一些认知,苏咏霖判断出在完颜雍之前的金国造反闹事,成功的几率至少比在南宋闹事要大。 完颜雍之于金国,等同于黄台吉加上雍正之于满清。 他继承了完颜亮未竟的事业,通过献祭完颜亮,完成了金国的封建化。 所以只要抓住完颜亮肆意作死而完颜雍未曾登位的窗口期,一举击破金国夺回中原,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打败此时的金国,需要的是打败它的军事主力。 单纯的只要打败它的军事主力,它在中原的统治就会土崩瓦解,根本不用顾忌人其他任何因素。 “综上所述,此时的金国不得人心,只要主力军队战败,金国必然覆亡!金国也根本无力反攻,它内部的矛盾一旦失去军队的弹压,自己就会彻底爆炸,把他们炸的粉碎!” 苏咏霖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沉闷的声音一震,台下每一个听课的人的心也随之剧烈的一跳。 这话听起来有点狂妄,甚至有点滑稽。 放在其他地方,很容易让苏咏霖觉得自己就像是穷途末路的元,把希望寄托在根本不存在的斯坦纳的反攻上,觉得只要斯坦纳起反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情况也的确如此。 只要击垮金军,金国在中原的统治就会和沙子堆砌起来的城堡一样,轻轻一推,便轰然崩塌,只剩满地渣渣,徒留笑话。 听起来有点凡尔赛,可现实往往比凡尔赛更加凡尔赛。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现实做不到的。 这样的政治课在苏咏霖主掌私盐集团的几年里经常有。 苏咏霖通过多次的演讲和政治思想的传播,逐渐为他的起家团队构建了一个共同的政治理想。 打败金人,夺回中原,一雪前耻! 然后建立起一个理想的国度。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吃不起盐家破人亡。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吃不起盐铤而走险。 所有和我们一样惨遭压迫和剥削的人,再也不会走上和我们一样刀口舔血亡命天涯的路! 所以,跟着我北上吧。 让我们一起去实现这个理想,这个目标! 驱逐金贼,光复中原! 当我们实现这个理想之后,我们就能调过头来,让南宋国土上数千万和我们一样挣扎在生存边缘的民众得到救赎! 苏咏霖如是说道。 九 你能管他们一世饱饭? 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和苏咏霖一样感觉他们应该为了更多人可以不那么凄惨而战斗。 他们只是很正常的认为只要自己不挨饿就好了。 现在的日子挺不错。 有吃有喝有工钱有假期,还有什么需要争取的呢? 但是苏咏霖并不气馁。 他数年如一日的列举自己贩卖私盐的时候所了解到的那些普通百姓的悲惨故事。 “南渡以前,地主打死佃客虽然减罪一等,但还是要配邻州的,等赵官家南渡,绍兴元年的时候,他宣布地主打死佃客减罪一等,只需要配本州,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就太多了,于是绍兴以来,佃客连自己的命都不太能保住。” “我在处州亲眼见过两个佃客给地主吊在树上抽打,活活打死,我问一下原因,得知是日日耕种实在是太累了,就在田间偷着睡了一下,给现了,就被打死了。” “在松阳,我见着一个老乞丐断了腿在乞讨,我给他一些钱,问他为何年老乞讨,家人呢,他说他原本是佃客,给地主家种地,女儿生的不错,给主家纳了妾,本以为过上好日子。 结果没几天,就看到一具尸体往外送,他跟上去一看,是自己女儿,身上全是伤,也不知道遭受了什么,他去讨公道,给打断了腿,赶出了庄子,只能乞讨,想报官,官府根本不理他。” “在台州贩盐的时候,我亲眼看到过有穷人因为买不起盐,就撒尿在一块石头上,我问他们这样做是为什么,他们说这是老人教给他们的方法,等太阳把尿蒸干了,石头上就会出现盐,他们就把那些盐弄回去接着吃。” “前年大雪,我在寿宁和人谈事,在县城外,看到一些人正在搬运一些衣衫褴褛的人的尸体,我问他们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说都是城外那些没地的农人,也没地方住,大冬天睡在外头,一晚上就冻僵了。” “你们都是苦出身,若非天灾**没了土地,怎么会来我家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怎会不愿继续耕种土地?” 这些凄惨的事情不说也就算了,一旦说了出来,怎能不让人心生凄凉呢? 有着共同悲惨遭遇的人们很容易就产生了共情。 于是苏咏霖稍一引导,就能让这些苦命人们把自己的过往也说出来,那是他所不知道的斑斑血泪,但是听起来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是了,因为世间苦楚大抵总是惊人的一致。 苏咏霖跟着家人或者自己外出贩私盐那么多年,走遍南宋东南数十个州府,见过无数在南宋残暴统治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 最开始他很难过,试图用自己身上的钱接济他们,让他们能吃一顿饱饭。 但是他的便宜老爹苏胜仁阻止了他。 “你心怀慈悲,当然是好的,但是你管得了他们一顿饱饭,难道还能管他们一世饱饭?” 这句话让苏咏霖怔住了。 说老实话,刚刚“诞生”在南宋的时候,苏咏霖的生活优渥,锦衣玉食,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他虽然对南宋很不爽,对赵构很不爽,但是也没有到一定要起来造反的地步,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脑袋上顶着个“杨伟”官家。 但是他又想着赵构也老大不小了,等他退位给孝宗皇帝,自己大概就能心绪平定了。 反正自己的生活那么好,宋朝的美食还特别棒,日子舒坦,等熬死了赵构,那种不爽的感觉大概也就没有了。 而这样的想法从他九岁开始跟着父亲苏胜仁外出贩私盐见世面之后,就消失了。 他外出之后,入目所见的,是惊人的贫穷与苦难。 在富宋做个农民,除了要交田赋外,还有【支移】,也就是把赋税运到交纳地点的路费。 这条税目可供操作性非常强,没有硬性规定,官员们可以随意操作,缺钱了就乱涨钱,通常是【官收一岁之租,人输两倍之赋】,各级官员层层扒皮,全算在农民身上。 就算农民交足了赋税,官吏红口白牙一句话,说你交的不合格,还得咬牙继续交。 要想少交一点,可以,民间有专业帮农民和官府打交道的生意,当然代理费也不便宜,一次要价两三千钱。 更可怕的就是五等户制度。 大饼画的不错,财产越多交税越多,但是操作起来就变成官府花样坑人,说你是富户你就是富户,家里只有几亩薄田也是富户,而那边地主老爷良田千亩,却是贫困户。 苏咏霖终于明白,两宋的所谓富裕究竟是多少农民的血泪灌溉而成的。 那么小一块地方,生产力也就那样,却能产生富裕的印象,不是加倍凶残的剥削,又是什么? 接着就是苏胜仁的那句话点醒了苏咏霖。 我能管他们一顿饱饭,还能管他们一辈子饱饭吗? 就算我能管他们一辈子的饱饭,还能管所有流民一辈子的饱饭吗? 贩私盐能养活那么多人吗? 苏咏霖看着眼前那些饿到皮包骨、都不成人形的流民们。 他确定,大概是不能的。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都吃上饱饭呢? 当时,长着九岁身体的苏咏霖把目光朝着临安方向投了去。 他想到了那些在西湖边上醉生梦死的上等人们。 掀翻你们,埋葬你们,让你们万劫不复,应该就可以了吧? 于是到了如今,苏咏霖以饱满的情绪、通俗易懂的白话和丰富的肢体语言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情绪。 他以强大的情绪感染力感染了所有人,整个团队的氛围逐渐改变。 他们抱头痛哭之后,开始渐渐地往外看,回想自己的过去,看看现在依然活在自己的过去之中的那些凄惨的农户们。 他们产生了想要伸手拉他们一把的朴素情感。 但是该怎么做才能伸手拉他们一把呢? 苏咏霖有办法。 他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又不断宣扬金国必败、他们必然获得胜利的道理——打败了金国,我们就有本钱和底气拉他们一把了。 于是在绍兴二十七年以后,苏氏集团就基本上统一了思想和目标。 再也没有人觉得北上金国造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而且当他们拥有了这个目标之后,制作私盐和贩卖私盐这种事情忽然变得很热血。 对,就是很热血很激昂向上的那种,根本没有在犯罪、在刀口舔血的感觉。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贩卖私盐,是为了筹集北上造反的军费,是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实现他们的理想。 为了这个可以实现的目标,他们现在要努力的贩私盐,努力的赚取更多的钱财,然后全部上交给苏咏霖统一安排。 他们现在赚的越多,将来成功的几率就越大,大家就能更快的实现理想。 于是整个团伙的成员们个个都打了鸡血一样的努力工作,制盐工人们努力制作,负责贩卖的成员们成天架着船来来回回的跑,就朝着这个目标勇敢前进。 感受到成员们的热情,苏咏霖非常高兴。 他还是会定期召开学习班,在学习班上继续讲课,并且把北上造反这件大事的具体进度公之于众,让他们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造反之路走到什么地方了。 比如攒了多少军费,存了多少粮秣,存了多少刀剑、盔甲、弓弩和其他的军械等等,这些事情都会一一告知大家。 苏咏霖让他们切实的看到自己的团队正在朝着理想大跨步的前进,所以整个团队都极具向上冲的冲劲。 造反是个技术活,想要成功造反,就需要一个造反的基本盘——可靠的人手和相对充足的资金。 苏家的私盐贩售集团给他提供了这个基本盘,人心凝聚在了一起,资金也相对充裕,这个条件初步具备了。 接下来就是造反根据地。 造反,是要根据地的,而且苏咏霖还是异地造反,从南宋跑到金国造反,根据地就更加重要。 他人生地不熟,没有本地人相帮,想要在金国造反就很难。 所以他派遣苏隐带着情报团队北上,一方面是刺探金国政权的统治强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适合当造反根据地的地方。 找来找去,他现还是山东地区比较合适当他的造反根据地。 而且他的运气也不错。 苏隐奉命刺探情报的时候,在很巧合的情况下结识了沂州土豪赵开山。 十 造反,开始了 赵开山是沂州大地主,传统豪强,在本地很有势力。 他本来应该是封建统治者的帮凶,奈何撞上了尚未晋级为封建政权的金国,被金国的政策损害了核心利益,极为不满。 数年之间,赵开山被南迁的女真人侵夺了不少土地,他多次抗议,一点用没有,该侵占还是侵占。 忍无可忍之下,赵开山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奋起反抗,驱逐金人,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隐完成任务返回的时候途径沂州,在一条乡间小径上碰巧撞见了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商量着把赵开山准备起义的消息向官府告密。 苏咏霖给苏隐的任务之一就是寻找有意反金的壮士,苏隐当机立断,带人将这两人擒拿,送给了赵开山。 赵开山大为震惊,处死了这两个叛徒,向苏隐表示了感谢。 苏隐则把自己的任务和苏咏霖的希望告知赵开山,赵开山深感惊异,但是很愿意和苏咏霖做进一步接触。 苏隐回去之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得知以后大喜过望,立刻派苏隐携带一些金银秘密回去拜见赵开山,讲述自己私盐贩子的身份和遭遇,还有心中的志向。 赵开山虽然打心眼儿里觉得苏咏霖是个奇怪的人,但是他这边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苏咏霖有人有钱,正是他急需的重要助力。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决定合伙造反。 一年前,苏咏霖和赵开山乘船相见于海上,一见如故,而后歃血为盟,结拜兄弟,约定日期,两人都会把自己全部的财产投入这次起义之中,和金人拼个你死我活。 眼下距离约定的起义时间已经很近了,苏咏霖想要在南宋办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把孙元起干掉,现在这件事情也办完了。 去临安杀孙元起之前,他让苏隐联络赵开山,告知赵开山他们打算在莒州老地方登6,让他安排可靠的人接应,方便他们把所有物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大量的钱财、粮秣和军事器械,那都是苏家多年私盐贩子生涯之中积累下来的。 起义军刚刚起义,装备肯定不会太好,需要攻城略地,从金人手里抢装备才能渐渐变强,但是也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像陈胜吴广那样用竹子削成竹枪就去起义了显然是不太好的。 苏咏霖就把苏家的家底子都给拿出来投入这次的起义之中了。 出的准备一旦全部完成,苏家所有的家当和人就会乘船北上,和赵开山等人会合,然后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起义行动。 苏家的物力财力很充沛,但是人力方面主要还是要看赵开山等人。 这一波苏咏霖北上,带走的人还是会有一些,但是不会很多。 苏氏私盐集团除了核心团队三百一十七人之外,还有制盐工场的七百多号制盐工人及家眷,以及两三千名负责一线贩私盐的外围兼职成员。 核心团队基本上都是精锐打手,本身就是军事化管理,是苏家赖以在私盐贩售领域站稳脚跟的主要依仗,拿工资和福利。 他们都是苏咏霖最直接的亲信,每一个人苏咏霖都能喊出名字,绝对是要带走的。 制盐工场内的工人都是苏家秘密从各地流民之间招募来的——主要是因为频繁的农民起义,流民始终杜绝不了,苏家就招募这些流民到制盐工场里干活儿。 他们没有户籍,属于纯粹的黑户,官府想查也查不到。 苏咏霖对他们比较优厚,他们对苏家也是忠诚的,也受了教育,是苏咏霖心中的火种,所以带走也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的两三千兼职成员都没有相关福利,属于临时工性质,干一票有一票的钱。 他们拖家带口散居各地,是苏家贩私盐的过程之中展的下线,有的甚至是下线的下线。 他们不参与核心行动,只是等盐制出来之后上船拿到盐,然后转运各地售,最后拿利润回来和苏家分成,其他的事情都不怎么和他们产生联系。 虽然因为贩私盐的危险性,他们都很可靠,不会泄露苏家核心人员的踪迹,但是北上造反这种事情指望他们还是不太现实的。 就算有钱可以去养这些人,苏咏霖也没有那个精力给这些人也一起上政治课。 苏咏霖真正能引为臂助的人,就是已经接受他的影响、挣脱了精神枷锁的核心团队与制盐工场的工人们。 他们将是燎原大火成型之前的星星之火。 他们的确不能算是合格的军队,但是时至今日,当年骁勇善战的女真精兵死的死,老的老,当官的当官,当地主的当地主,早没有了当年的锋锐。 新一代的金军在战斗力上甚至已经无法对南宋形成有效压制了。 别说汉人为主的签军,就是他女真兵自己,也烂的可以,这一点可以从苏隐刺探到的军事情报上得到证实。 宋绍兴二十六年,金正隆元年,也就是前年,苏隐在山东行动的时候刺探到了一场金兵的军事操演行动。 当时,金地方将领召集当地的猛安谋克户壮丁进行军事操练,想看看他们还有几分战斗力,结果一塌糊涂。 应召的女真壮丁十之七八拉不开硬弓,有一多半骑在马上摇摇晃晃都能摔下来,舞刀弄枪也是个花架子。 有些人身体孱弱到根本无法挥舞沉重的兵器,结阵队列也是乱七八糟,步履不能统一,前面挤后面后面撞前面,一塌糊涂,根本没有他们父辈或祖辈的勇猛。 这腐化的度是真的可以。 准确的说,连当年的宋军都不如。 赵匡胤一手带出来的宋军好歹是在和辽国签订和约之后才彻底废掉的,好赖坚持了四五十年。 金军倒好,横竖二十多年光景就衰败成这个样子。 苏咏霖就此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除了金帝国设置在北部和西北部边疆地区用来防备草原骑兵和西夏军队的边军之外,基本上没有可以对起义军造成巨大杀伤的精锐了。 金军的腐化对苏咏霖来说当然是好消息,但是还有更好的消息。 宋金绍兴和议以后,双方将近二十年不打仗,宋金边界在这一时期根本没有精锐军队进行战备,南宋没有用主力防备金人,金国也没有。 这一时期,至少在表面上,金国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应付北边的蒙兀部和塔塔儿人。 从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时期,北边草原上的蒙古人就是金国的边患。 金熙宗时期,一帮把宋军打的屁滚尿流的金军猛将轮番上阵讨伐草原游牧人,连年征战不能平定,被宋人称为金兀术的完颜宗弼率领八万军队北上征讨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现在,金国就和真正的中原王朝一样,也面临着北方草原的威胁,为之头疼脑热,烦躁不已。 他们的处境绝对不好,更不像南宋某些人所以为的那样打遍天下无敌手。 蒙古诸部就是他们一直没能解决掉的外患,金国和蒙古人的战争打的一点都不漂亮,完全没有灭宋的时候那么剽悍。 在苏咏霖看来,金国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交织在一起,在哪里都能点燃造反的星星之火。 南宋远比金国难对付的多。 金国是军队强大,但只要打败它的军队,它就完了。 南宋军队看起来不强大,但是也挺有韧劲,更关键的是仅仅打败打败它的军队,距离它真正完蛋,还有一段距离。 先打弱的,再打难缠的,逐渐展,由弱变强。 苏咏霖的大战略从来不曾改变过。 绍兴二十八年三月十一,苏咏霖一声令下,集结在定海县东北苏家海岛上的船只开始载着大量钱财、粮食和军械装备前往山东。 造反,开始了。 ———————————— ps:本书已经签约,可以向大家求点月票了~月末了,大家没用完的月票都用来砸我吧! 十一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三月十一日开始,苏家还能动弹的二十多艘海船全力出动,乘风破浪,把苏家的人、财货和各种多年筹备的物资一趟一趟的往山东转运。 山东莒州那边,赵开山已经安排了当地决定起事的豪强孙子义、刘永强协助苏咏霖运送物资抵达他们的地盘,然后再抵达赵开山的起义大本营,随时准备起义。 三月十四日,苏咏霖最后一批乘船离开定海县。 离开之前,苏咏霖已经把整个家都搬空了,还秘密转移了祖父和父亲母亲的坟地,留下的只是空壳子。 地,他不要了。 人,他也不要了,那些外围成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没有上线联系,他们不可能知道苏家核心集团的具体动向。 有些东西不要就不要了,丢了就丢了,也不可惜。 因为苏咏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能否真的把这场起义搞活。 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这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的。 对外当然不能这样说,要满怀希望,要永远坚持。 可是金国就算只有军队,也是足够强大的,尤其是那些剽悍的边军精锐,当年名震天下的铁浮屠拐子马强悍的战术精锐。 苏家一共只有三十多匹马,算不上有骑兵,赵开山的整个起义军也谈不上能组建一支像样的骑兵,这是一个巨大的弱势。 在没有获得足够的马匹组建骑兵以前,义军还是要面对宋军当年的尴尬处境——没有足够的骑兵。 当然,起义前期,金国也不会贸然动用边疆精锐去镇压他们,大概率还是用当地的女真兵和签军,觉得他们只是一群蟊贼。 那是起义军扩大实力增强实力的重要窗口期。 那个窗口期必须要把握住,增强实力,锻炼骑兵,以应对金国随时可能抵达的精锐边军。 起义,脑袋一定要清楚,要永远充满危机意识,直到把金人赶出长城外、重新占据长城为止,都不能懈怠,绝不能停下脚步。 当然了,一旦起义,私盐肯定是卖不成了。 人都不在了,都要造反了,谁也不会继续和苏家合作,但是这块市场份额会一直存在着。 很快,就会有大量私盐贩子争先恐后的涌上来争抢、撕咬,打个你死我活,重整苏家抽身离去之后的私盐市场。 这一点,苏咏霖也有相当的自信。 所以他根本不会在意自己走了以后南宋这边会生什么。 对了,还有孙元起那边的事情,他死了吗? 被现了吗? 南宋官府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死在床上,死在美人怀里。 事之后的三月初九快到中午的时候,哆哆嗦嗦的熙春楼掌柜站在查案官员的面前,哆哆嗦嗦的交代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其余那些当天为孙元起服务过的小厮们也被找到,一一接受问话。 死掉的毕竟是当朝官员,不搞清楚是不行的。 虽然他死在床上这种事情挺搞笑的,查案官员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蓄意谋害的事件。 “孙郎中是……是当日戌时抵达的咱们酒楼,和友人吃酒,然后就……就和两个陪酒小娘去上房休息了,第……第二天早上,就……就被现已经没了……” 掌柜的虽然有些官面上的关系,但是真的官儿死在他这里,他也怕惹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负责查案的官员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其他几个小厮。 “孙郎中吃酒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看出来,很正常的吃酒。” 一名小厮回答道。 查案官员点了点头,觉得这就是孙元起这个著名的老色鬼不爱惜身子,牡丹花下死了,真是搞笑。 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顺嘴问了一句。 “当天和孙郎中一起吃饭的人是谁,你们知道吗?” 掌柜的点了点头。 “知道,是一位姓苏的商贩,和孙郎中很亲热的样子,叫孙郎中叔父,孙郎中唤他贤侄,他们两人不是第一次在咱们这里吃酒,好几次了,所以我有印象。” “姓苏的商贩?” 查案官员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觉得有点在意。 “嗯,挺年轻的一个后生。” 掌柜交代道。 “年轻后生……哪里人?临安人吗?” “这就不太清楚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 查案官员细细想了想,也没当回事儿,觉得肯定是孙元起又受了谁的贿赂了。 这个事情他管不了,孙元起在朝中人脉挺深,关系网比较复杂,受他好处的人肯定也多,就算死了,也不能往深入查。 他打算结案了。 “当天所有见到孙郎中的人都在这儿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准备让这些人签字画押做个见证好结案了。 “大部分都在了,还有一个,前几日就辞了工,今天早晨就走了。” “走了?” 查案官员觉得有些奇怪:“这边出事了,你就放他走?这不太对吧?” “他早几日就说了要走,我说没找着代替的人,让他再顶一阵,他就答应了,然后他说今天必须要走了,我也就答应了,没挽留。” “哦。” 查案官员听他这样一说,细细想了想,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太不对劲的地方。 横竖是牡丹花下死的,现在就等仵作那边能不能查出些什么东西了,暂时就先这样了。 大约到下午的时候,仵作那边报告,说孙元起不对劲,是吃了药的,所以做起来没个节制,还不是一般的牡丹花下死。 查案官员们感到有点问题,正巧这个时候孙元起的妻子王氏来官府大哭大闹,说苏家小子不怀好意,就知道给孙元起安排女人,结果害死了孙元起,这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重视。 据王氏嚎哭着交代,苏家小子叫苏咏霖,表字雨亭,定海县人,祖父苏定光生前是官员,父亲参加科举考试取得过功名,但是早丧。 他本人没有参加科举,而是从商,经营不错,因为祖父和孙元起曾经的关系,所以和孙元起多有往来,经常送礼请孙元起多多关照。 昨天孙元起赴宴,晚上就没回来,根据惯例,这混小子肯定又给孙元起安排了女人。 以往好几次都是这样,但是孙元起第二天都回来了,所以王氏没有在意,结果这一次孙元起却死了。 王氏觉得孙元起老色鬼该死,但是苏咏霖这混小子给他安排女人也有罪,让官府抓苏咏霖,杀了他,给孙元起偿命。 查案官员于是告诉王氏孙元起是因为用了药,所以才管不住自己,最后导致死亡,问王氏孙元起有没有吃药的过往。 王氏哭着想了想,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但是这挺像孙元起这死鬼会干的事情。 这一下查案官员们就觉得有点郁闷了,因为这搞不好是孙元起自己吃药把自己吃死了,和那个姓苏的后生搞不好没关系。 可王氏这么闹腾也不是个事儿。 他们就把这个事情往上交代,让上面人做决定。 上面人迟迟没反应。 结果到三月十日,最后一次勘察现场的相关人员在房间内现了一个信封,打开来一看,里面都是孙元起老家严州淳安县附近的土地地契,数量很大。 这一现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高度重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了,数量如此之大的地契,这分明是行贿,还是数量巨大的那种! 事情的走向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要不要帮一个死掉的家伙隐瞒这件事情,要不要把这件事情捅到上面去,一群人研究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悄悄上报,让上面人决断。 因为孙元起管的是盐的收入,基本可以断定这家伙和贩私盐的私盐贩子脱不开关系。 贩私盐这个事情太敏感了,一旦查下去,很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惊天大案,他们不敢私自做主。 最后上面传下来消息,说要把事情压住,不能闹大。 先叫孙元起的家人闭上嘴巴不准闹事,然后随便给那个私盐贩子苏咏霖安排个罪名拿下,尽快弄死,把这件事情彻底终结掉。 最后大家就当什么也没有生过,孙元起就是意外死亡,立刻结案,不要深究。 所有查案的一线官员纷纷感觉这件事情水很深,谁也不知道孙元起的关系网络到底通达到了什么地方。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于是一群人立刻商讨该怎么拿下苏咏霖。 考虑到苏咏霖是个私盐贩子,身边一定有武装力量,所以要集结精锐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突袭,一举结果掉他,不能给他还手反击的可能。 以宋廷多年来和私盐贩子武装交手然后屡屡吃瘪的经验来看,但凡是能在贩私盐领域站稳脚跟的,没一个是简单货色,都有点本事。 既然决定要干掉他,就要快,就要迅猛,不能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避免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狗急跳墙,真的就造反了。 一旦他造反了,事情就大条了,朝廷必然会知道,到时候难免官家也要知道,这件事情横生枝节,对谁都没有好处。 地方官员和地方驻军不能指望。 一个两个不是和私盐贩子同流合污就是缩头乌龟,根本不敢正面和私盐贩子冲突,要打,还是要调动临安附近的兵马,甚至还需要调动水师帮忙围剿。 但是调动兵马从来也不是小事,能压住不让旁人知道吗? 计划定完上报审核,没了下文,但是很快就有新的指令传来。 禁军和水师不能调动,否则必然泄露消息,上面有人通过关系协调了两个私盐贩子武装,准备联合在一起把苏氏集团剿灭。 朝廷方面只需要提供一些情报和善后就足够了。 好嘛,官方不便出面,就让私盐集团出面,来一出黑吃黑,官方也能坐山观虎斗。 而且…… 这些私盐贩子集团还真是和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查案官员们至此就不再关注这件事情,只等结果,然后立刻就可以做销案处理。 这种事情牵扯太深,对他们没有好处。 打探消息的人三月十三出前往定海县一带打探消息,结果等探子抵达定海县的时候,才愕然现苏氏已经不知去向了。 整个定海苏氏仿佛人间蒸一样,一夜之间,人没了,就剩下空屋子,到处找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当地官府后知后觉,居然比朝廷探子知道的还要晚,根本不知道苏家人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他们到处找,到处托人打探消息,但是得到的消息五花八门。 基本上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但是也有据说和苏家内部消息人士有关系的,说苏家好像的确是有些异动。 这些所谓的消息人士里,有人说苏家人往南去了温州,还有人说去了台州,还有人说去了泉州、广州、惠州等地,甚至还有人说去了更南边的交趾和更北边的金国。 这一听就是瞎扯。 探子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上头,就不知道上头会作何反应了。 十二 苏咏霖不太看好这帮人 有些人永远只会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把世间的一切都看的和他自己一样龌龊,或者把所有人都看作和他一样没有格局。 苏咏霖从来没有把南宋这一亩三分地放在自己的战略大局里。 在他眼里,南宋君臣已经是冢中枯骨了。 秦桧死了,赵构也即将退位,但是这一对极品君臣给南宋小朝廷带来的格局打击几乎是不可逆的。 北宋有宋太宗和宋真宗父子这对极品父子,带领北宋失去了成为大一统王朝的机会,退化为一个比较大的割据政权。 而南宋有赵构和秦桧这对极品君臣,再次把北宋的格局进一步往下拉,变成了一个局部性的割据政权。 如果说北宋是二级伤残,那么南宋就是高位截瘫。 就算内部偶尔出现一两个有战略眼光的战略家,也会在无止境的内斗内耗中失去一切。 那些没有格局的人会竭尽全力把有格局的人拉到和他们同一个档次的地步,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他们。 所以南宋终究不能变回北宋。 南宋甚至不能算做战略上的对手,它的上限就是赵构。 赵构算什么战略对手? 就是不知道如果自己侥幸夺回了中原,那么南宋君臣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情呢?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恶趣味和小小的期许,面朝北方而去,乘风破浪,于三月十六日从莒州登6,带领自己的战士们成功会和孙子义、刘永强,与他们会师。 会师以后,孙子义、刘永强两人给苏咏霖举办了接风宴,并且对他的经历和志向感到十分的好奇。 在他们看来,苏咏霖一个南宋私盐贩子不好好的贩私盐,却要抛弃产业掺和到他们这种危险的事情中来,真的特别的奇怪。 苏咏霖在接风宴上叹息连连,红了眼睛。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家原籍山东,祖父年轻时不甘受金贼折辱,毅然南下,意图反攻中原,驱逐金贼,但是宋廷并无恢复中原之意,还害死了一心北伐的岳将军。 祖父忧愤而死,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他想回到家乡安葬,想要落叶归根,可家乡被金贼侵占,我不北上,又如何能完成祖父的心愿呢?所以有此决心。” “原来如此。” 孙子义和刘永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觉得这个理由还是由本人说出来比较靠谱一些。 当然,也不是说怀疑什么的,人家都把贩私盐的家业给抛弃了跟咱们这群人一起玩命,没理由怀疑人家。 只是单纯的觉得奇怪。 这趟浑水不是什么人都敢来蹚一下的。 本次义军起义,大家公推起人赵开山为。 而苏咏霖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因为比较大的军械物资入股等等原因而地位比较高——大家都是大地主,不缺钱和粮食。 赵开山就是希望苏咏霖用自己的关系多搞点军械物资,钱和粮食他们这边多得是。 酒过三巡,大家伙儿都有些微醺,苏咏霖趁着这股酒劲询问孙子义和刘永强为什么要协助赵开山造反,以及造反的目标。 “为什么?不还是金贼欺人太甚?前几年一个谋克的女真人迁到密州,官府用十个钱一亩地的价格把密州我好几个朋友的地给抢光了,我那几个朋友不愿意,就给杀了。” 孙子义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一脸怒容:“欺负到这份上了,还能忍?再忍下去,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我!” 刘永强也连连点头,攥着拳头红着眼睛,浑身肌肉绷紧,就像一头即将起冲锋的愤怒的公牛。 “欺负到脑门子上了,要拿命开刀了,还能忍?就算赵兄不打头我们几个迟早也是要造反的!” 苏咏霖连连点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略作安慰,又问道:“那造反之后有何目标?” “目标?” 孙子义看着苏咏霖。 “就是要让那帮北蛮子不准再抢我的土地!” 刘永强一拍桌子,把厚实的木桌子拍的一震。 “没错!要杀到他们怕!要杀到他们心惊胆寒,杀到不敢再来咱们这儿要地!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苏咏霖大为赞叹,连连称赞两位起义者的勇气。 接风宴宾主尽欢,大家约定明日休整,之后苏咏霖就可以准备和赵开山会和,等待四月起事了。 离开接风宴的大客厅,苏咏霖回到了孙子义安排给他的住处。 今晚是苏海生负责起苏咏霖的守夜工作。 “说实话,我不太看好这帮人。” 苏咏霖站在床边,脱掉了外衣,看了看苏海生。 苏海生正准备给苏咏霖打水洗脸,闻言一愣。 “阿郎为什么这样说?” “海生,你没现,他们根本就没有明确的目标吗?” “这……” 回想起接风宴上的种种,苏海生用苏咏霖传授的思维思考一下,还真的现孙子义和刘永强根本没有说到未来的展什么的。 “他们只是因为被逼到没办法了,为了保护自己的祖产而起事,目标就是让金人不能威胁他们的祖产,但是究竟怎么做才能办到,他们只觉得杀人就可以,并没有清晰的规划,这一点,赵开山也是一样。” 苏咏霖回想起一年前和赵开山的海上会面。 赵开山以朴素的情绪和被逼上梁山的事实为缘由,被逼无奈决定起事,看的到眼前,看不到未来。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起义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自然也不会考虑后果。 眼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起义能否成功,亦或是刚刚举办就被残酷镇压。 当时苏咏霖没说什么,后面他越来越确定山东的金人战斗力十分孱弱的事实,就觉得必须要规划一下以后的事情。 他数次写信给赵开山,让赵开山多做长远规划,赵开山却不太在意这种事情,认为水到渠成,打到哪儿走到哪儿即可。 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阿郎,那怎么办?” 苏海生想起苏咏霖给他们规划的明确的驱逐金人夺回中原建立理想国度的目标。 他是真的愿意相信的,也相信苏咏霖的几步走战略,但是他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是每个人都和苏咏霖一样有明确的战略规划。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 苏咏霖叹了口气:“眼下他们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祖产,并没有更大的想法,我跟他们说那种事情,他们只会觉得我在开玩笑,根本不会相信我,他们不像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 但是一旦起事展到了那个地步,几十万人几百万人追随,就容不得他们不去设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想要停下来也是很难的,而一旦停下来,就真的完了。” 顿了顿,苏咏霖又有些顾虑。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们本身的局限性太大了,一旦咱们在山东打出了名堂,一定会出问题,山东,只能攻,不能守。” 苏海生想了想,觉得也是。 “虽然咱们的目标的确很远大,但是阿郎,我是相信的,我相信你,我们这帮弟兄也是因为相信你,才会一起来北边的。” 苏海生的眼睛里有光,是火光,是那种就算在绝境里也不会熄灭反而会越烧越烈直至燃尽自身的火光。 看到这火光,苏咏霖很满意。 他的政治思想刻没有白教,至少,他的本部还是相信他的,是有目标和理想的。 那么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在队伍急扩大的窗口期壮大自己的队伍,让拥有目标和理想的人更多一些,力量更强一些。 星星之火,谁言不可燎原? ———————————— ps:大家多投投推荐票和月票哈~~~ 十三 整个书房里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在莒州休整一日,苏咏霖暂时辞别了孙子义和刘永强,前往沂州会和赵开山。 孙子义和刘永强,还有密州的几位豪强已经和赵开山约定了时间,大家会在同一日同一时间共同举事,一起造反。 苏咏霖带着自己的本部一千多人,还有孙子义和刘永强派遣跟随他的二百人,踏上了前往沂州的道路。 苏咏霖带来的一千多人里,有三百多妇女儿童,肯定只能做后勤,不能打仗。 算上苏家精锐三百一十七人,还有制盐工场的壮男三百六十五人,苏咏霖可用的战力加在一起也就六百八十一人,还不到七百人。 而这群人里还要算上苏隐的三十五人情报队,所以就算把后勤人员都算上,能跟着苏咏霖上战场的,也就六百四十七人。 因为赠送孙子义和刘永强部分钢刀、长枪、盾牌等兵器,两人很高兴。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拿了人东西,不能不做出点表示。 他们只有粮食和人手,粮食,苏咏霖不缺,于是他们看苏咏霖本部人手稀少,就很大气的各自从自己的部曲里划出一百男丁交给苏咏霖指挥,增强他本部的战力。 苏咏霖很高兴,谢过了孙子义和刘永强,带着大部队上路了。 一群人打扮成寻常百姓,分批分队前进。 他们把军械物资伪装成正常布匹、粮食等货物,还有熟悉路况的本地人带路引导,只要愿意花点钱,就算走官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花了四天功夫,苏咏霖等人一路平平安安的抵达了临沂县郊外赵开山的地盘。 赵开山是本地大土豪,广有良田、佃户,积累了很多财富,若是在北宋,怎么着也是值得地方官府拉拢的统治阶级的帮凶。 但是在这个时期的金国,赵开山却因为完颜亮的政策和地方官府的乱执行,硬生生被逼到了金国的对立面,可谓是搞笑。 当然,苏咏霖很欢迎这一切的生,官府越是凶狠,他们能争取到的朋友就越多,他们的朋友越多,金人的对手就越多。 赵开山很欢迎苏咏霖的到来,亲自在城外农庄门口迎接苏咏霖,两人见面便极为亲热,赵开山以苏咏霖为弟,苏咏霖以赵开山为兄长,两人称兄道弟,气氛热烈。 赵开山划了一块地交给苏咏霖,做为苏咏霖带来的一千二百多人的驻地,还拍胸脯说一应开支全算在他身上,管吃管喝,绝对没有问题。 剩下的自然是接风宴。 赵开山亲自设宴,亲自给苏咏霖敬酒,让自己的儿子和一堆亲戚朋友作陪,对苏咏霖极力推崇,相当友好。 一夜尽欢。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应邀来到赵开山家里的书房中和赵开山的几名亲信、亲戚商量军机大事。 赵开山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山东地形图,地图较为详细,很多山川河流道路都有标注出来,对于行军打仗来说好处很大。 “贤弟你看,咱们就在这儿,临沂县城附近,这里是临沂县城。” 赵开山指着地图上的圈圈点点给苏咏霖讲解周边地势地形,对于这一带地形并不熟悉的苏咏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帮助。 “兄长打算起事以后如何展?” 苏咏霖打算听一听赵开山的起义计划。 赵开山看着地图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贤弟之前的建议我也考虑过,咱们是要有个计划,但是眼下的情况就是敌强我弱,咱们必须要巩固自身,才能考虑往后的展,所以我是觉得我们先攻占沂州、莒州和密州三地,作为展根据,再考虑其他。” 苏咏霖侧过脸看了看赵开山的表情、眼睛,见他紧锁眉头,表情一点也不放松,嘴角向下,便知他内心不安。 “兄长,山东之地,可攻不可守,眼下山东没了黄河天险,金人铁骑从燕云之地南下,六七日便能抵达,我等缺少战马,就算有了战马,骑兵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练出来的,需早做打算,化被动为主动。” 苏咏霖这样一说,赵开山的抿紧了嘴唇,表情更加严肃,望着地图不言不语。 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十八岁,比苏咏霖还小两岁,为人较为开朗活泼,行事作风颇为高调,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雨亭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都还没有起兵就想这些,未免也太早了一点,就按照父亲所说,等咱们拿下了沂、莒、密三州,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赵玉成的话似乎很合乎赵开山的口味,于是赵开山笑了出来。 “不错,不错,我儿言之有理啊,贤弟,不如暂且就别想那么多,想那么多,之后也不一定用得上,先拿下三州之地作为根本,再徐徐图之,一定会有办法的。” 赵开山这样说着,他身边的亲信和一帮亲戚朋友也连连称是,觉得赵开山和赵玉成说得有道理。 苏咏霖于是露出了微笑。 “也好,那就先制定攻取三州的计划吧。” “如此甚好!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心头的压力顿时消失,笑的十分畅快,于是整个书房里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似乎起义已经成功了似的。 临近中午,会议结束。 三州攻略的计划并不复杂,起义军骤然起事,官府必然没有防备,拿下三州一点都不难。 沂、莒、密三州一共九个县,起义军只要行动足够快,把这九个县城拿下来,就能获取起义的根基,以此为根基,再讨论其他的事情,也就有了底气。 赵开山是这样认为的,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苏咏霖没有反对,只是提出了一个申请。 “行动时,兄长可否让我这支兵马为偏师,兄长攻城,我扫荡周边乡村、绞杀猛安谋克户,以此孤立县城,兄长以为可否?” 赵开山正在想着该让谁去对付那些乡村之中当地主的猛安谋克户和镇防猛安。 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女真人,听说凶得很,尤其是镇防猛安,算是正规军,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财富最集中的地方肯定是城池。 拿下城池,城池之中金人的仓储和财富自然也就归了他们,乡野之中无非多点粮食,没什么油水,他们不稀罕。 苏咏霖主动提出要去扫荡农村,赵开山很开心,于是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愿意承担如此重责,为兄非常欣慰,贤弟尽管放心,贤弟扫荡猛安谋克户,功劳与破城无二!事成之后定有赏赐!” “多谢兄长。” 苏咏霖微笑行礼。 十四 佃户们没有选择 所谓的军事会议商量完毕,就是午饭,午饭过后,赵开山就带着苏咏霖去阅兵。 所谓阅兵,也就是看看赵开山的本钱,看看赵开山有多少实力,炫耀一下。 赵开山是当地大土豪,临沂县周边老大一块地都是他家的,赵家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五代。 可谓是奋四世之余烈,从一普通自耕农成就了如今赵家大土豪的身份。 赵开山拥有大量土地,自然也少不了佃户。 “之前做了一番统计,除却留守的,我这里能用作兵马出击的大约在四千人左右,加上密州和莒州那帮朋友的,凑个一万人不是难事,贤弟还带来一千人,这人数肯定过一万,一万义军,也算是声势浩大了吧?” 赵开山不无得意的带着苏咏霖观看自己的雄厚实力。 那是真的雄厚。 北宋末年,地主们已经不怎么缴税了,之后宋金战乱,伪齐统治中原,那时候当然就没交过税。 之后金廷直接统治中原,是个干脆的小政府,治理技术粗糙,根本也别谈编户籍什么的,底下的这些汉人地主们就更加不会缴税了。 最多象征性给官府一点小小的礼物,买通某些官员,做做假搞搞账目那是轻轻松松,没有压力。 多年不缴税,中原之地类似于赵家这样的大土豪数量不少,实力也比较强,积蓄的粮秣钱财相当多,若是全部联合起来,推翻金国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他们也联合不起来。 金廷知道自己的基层力量薄弱,无法有效统治,除了武力威慑之外,就严格限制汉人拥有兵器,对铁制品的管制较为严格。 早先汉人地主还是有不少兵器的,但是兵器属于消耗品,放着不用、不好好保养也会生锈,十几年不打仗的和平生活过下来,汉人地主的武力水平自然而然就下降了。 这也是赵开山让苏咏霖利用自己的关系多弄点铁制军械的原因。 除了兵器,粮食、战兵、根据地,他什么也不缺,而苏咏霖带来的大量装备正好是他所需要的。 眼下,苏咏霖就看到一些农民兵正手持他带来的南宋兵器像模像样的挥舞着,引起周围人的阵阵叫好声。 有一个看上去很壮实的汉子挥着一柄宋军中也只有真正精锐才能使用的重斧,舞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非常好看。 重斧部队是宋军赖以反制北方骑兵的重要精兵,据说当初岳飞就曾用训练精良的重斧部队面对面硬撼金军铁骑,取得重大胜利。 不错,也有高素质的兵员。 “的确是声势浩大,对付三州之地的金兵,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如此估算,只要行动顺利,一月之内拿下三州并不是难事。”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 赵开山只要小心一些,以有心算无心,金人根本来不及集结军队,一旦赵开山暴起难,沂州两座县城转瞬即下,根本不会有什么波折。 莒州和密州那儿应该也差不多。 当地土豪自然熟悉当地的事情,尤其是官府人员,平时都没少打交道,一个个的什么性格,有没有勇气和胆量之类的,都清楚的很。 赵开山根本不怀疑自己拿不下沂州。 “那是自然的,沂州防御使安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麾下也没几个能人,都是得过且过的庸官、贪官,贪腐捞钱是一把好手,胆子还很大,至于打仗……哼!” 赵开山这样说,苏咏霖当然也相信。 所以赵开山计划的斩行动他也认同。 反正赵开山也不是第一次请沂州防御使和沂州大小官员吃饭,这帮人里汉人有,女真人也有,甚至曾经还有少量的契丹人。 “父亲,把安贞那个狗贼杀死之后,请让儿子带兵攻打临沂县城!” 跟在一旁的赵玉成主动请战,希望可以带领军队建功立业。 少年人嘛,总是热血上涌容易激动的。 赵开山犹豫了片刻。 赵玉成是他的独生子,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说干掉安贞之后沂州就群龙无,但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们这帮地主豪强打架斗殴次数不少,但是真的打仗又不同,攻城略地和打架斗殴完全是两码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开山犹豫不决。 但是赵玉成坚持要领兵做拿下功的少年英雄,赵开山到底也没有否决。 宝贝儿子坚持要求领兵出战,赵开山觉得骄傲的同时,也十分担忧。 “那我就给你一千人,突袭拿下临沂县城应该是绰绰有余了,玉成,你记住,入城之后火占领官府官署和各大仓库,杀死还敢抵抗的金人,尽快控制城门和要险之处……你知道哪里要险吧?” 赵开山不放心的开始给赵玉成讲一些对自己来说也仅仅只是知道的攻城常识。 毕竟这是第一次造反,大家都没什么经验。 只是当年宋金战乱期间,不少溃兵逃到山东的时候被当地豪强收留,成为了豪强们的私人打手。 这些人里就有专业的军官。 当年北宋溃兵们虽然胆子没有,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这些军事人才的流入让地方豪强的武力水平有了显著提升,得以在宋金之交的乱局之中自保。 所以苏咏霖就现这些地方豪强虽然不曾真正打过仗,但是一个个的基本军事常识还都是具备的,并不需要接受过专门训练的自己来普及。 难怪敢于造反。 跟着赵开山走走看看,苏咏霖对于整体的局面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 作为一个造反者,兵员、粮食、钱财,这些东西赵开山都不缺,所有他的实力明显是足够的。 但是他也现赵开山手底下只有一部分丁壮有士气,剩下大部分农民兵还是浑浑噩噩的模样。 那些丁壮应该就是赵开山对外威慑对内震慑的看家护院卫队了。 剩下大部分都只是普通农民,没有接受过训练。 他们身上穿着简单的衣服,略显破旧,身材也不结实,甚至可以算是单薄,几乎都面有菜色。 大部分即将上战场的农民兵身高不高,也没有几两肉,所以有些意外的高个子看起来就特别的瘦,有种皮包骨的既视感。 皮肤普遍黄黑,没有光泽,皱纹很多,因为缺肉而没能撑起来的脸蛋上镶着两颗大大的眼珠子,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他们的表情是苏咏霖已经看到不想再看到的麻木感。 那种对于世事完全不通透,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麻木感。 似乎他们生来只有耕种土地和吃饭睡觉生娃这四件事情去做、也仅仅只知道这四件事情似的。 见着赵开山等人走来的时候,很自觉地低着头、佝偻着身体,畏畏缩缩。 苏咏霖觉得他们一定不知道赵开山为什么要造反,同时可能隐隐知道造反失败的结果是什么,所以本意可能是不愿意造反的。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的资格,赵开山对他们有生杀大权。 完颜亮是赵开山的皇帝,赵开山就是他们的皇帝。 跟着自己的皇帝造皇帝的皇帝的反,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 但是既然主家决定造反,哪怕他们平时吃不饱饭,也要壮着胆子豁出性命去拼去干,不然打仗的时候会不会死不一定,不去打仗,恐怕立刻就要被杀鸡儆猴。 以农民为主体的起义,却并非农民起义。 这可真是讽刺他妈给讽刺开门,讽刺到家了。 十五 你就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 见着这些农民一个两个营养不良的模样,苏咏霖心里有些酸涩。 他总是难以接受这世上最辛苦的一群人过着最悲惨的生活。 仿佛所有苦都是他们的,世间的一切美好与风流都不属于他们,他们只能用血汗浇灌土地,生产出丰富的物资,装点着帝王将相如梦如幻般的奢华生活。 可是作为生产主体的他们,却连一口饱饭都是奢望。 苏咏霖看着这些畏畏缩缩的农民,沉默片刻,向赵开山提出建议。 “这些农人是要上战场的,不吃饱一点,可没有力气拿兵器,也无法与金兵交战,兄长还是注意一下他们的伙食,让他们吃饱一些。” 赵开山听了苏咏霖的话,打量了一下他统治之下的“臣民们”。 见他们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嗯,此话言之有理,平时就算了,打仗还是要吃些东西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贤弟放心,打仗的时候,粮食管够。” 这样说着,赵开山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平时其实也没少给他们吃,总不至于叫他们饿死,但是这群人啊,你就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吃饱了,就懒了,就不会拼命种地了。 似饱非饱时,他们最勤快,干的活儿最多,种地是这个道理,带兵打仗也是这个道理,不能让他们饿着,但也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要把吃饱饭当成赏赐,他们就满意了。”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凑近了苏咏霖咧嘴笑道:“这帮人平时若是就吃饱了,等打胜仗以后就要跟你要更多东西了,人性本贪,无穷无尽,到那时,你给,还是不给?” 苏咏霖听了,嘴角还是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使他看上去和赵开山一样得意洋洋。 “兄长言之有理,此防患于未然之法,小弟佩服。” “哈哈哈哈哈!贤弟就是太年轻了,这种事情啊,等贤弟立下大功得到土地,这日子久了,无师自通,让他们吃的太饱了,这些农户就不容易管啊。” 随后,很开心的赵开山决定额外再拨给苏咏霖一部分丁壮,增加他能指挥的兵力。 苏咏霖所拥有的作战部队也就八百多人,赵开山一挥手给苏咏霖凑个整,让他凑齐了一千人的作战部队。 赵开山需要苏咏霖在他率领主力攻打县城的时候扫荡周边乡村的猛安谋克户。 还让苏咏霖顺便号召更多没有参加起义的汉人地主豪强站起来一起参与到起义之中,争取得到更多的支持者,扩充起义军的人数。 “咱们现在也没有多少兵力,贤弟也不要觉得人少,只要能打几场胜仗,把猛安谋克户杀一批,肯定有人愿意投靠你,到时候人马就多了,贤弟以为呢?” 赵开山期待的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一如既往的微笑点头。 “兄长所言极是。” 赵开山更开心了。 “放心吧,贤弟,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行动的时候,只要我攻克城池,就会安排军队来帮你,不会让你单独对付那些金兵。” “多谢兄长。” 苏咏霖顺从的答应。 和赵开山商议之后,苏咏霖回到自己的驻地,召集了三百人大会——这些苏家老底子建军之后肯定是充当军官的,所以现在的大会就是军官会议。 让这些未来的军官们先了解起义的大局面和未来要做的事情是很重要的,这些事情就需要开一次大会来讲一下。 “起事之初,赵开山大统领会利用他和沂州防御使安贞的特殊关系邀请安贞赴宴,在宴会上杀掉安贞,让沂州官府失去控制,然后火出兵临沂县城,攻打临沂县城。 这个时候,咱们也需要立刻出兵,从赵家庄出,攻打镇守在沂州的两个金人的镇防猛安,将这两个镇防猛安拿下,消灭掉沂州范围内的女真正兵,这是咱们的任务。” 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的任务,苏咏霖就开始讲起了金国地方的一些军政常识。 金国的州分三种,节度州防御州和刺史州。 节度使、防御使和刺史名义上是一州军政脑,虽然说他们并没有指挥军队的实际权力,但是打起仗来,他们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比如他们可以负责签汉人、契丹人和奚人等平民当兵,然后组织签军当炮灰来协助女真正兵干仗之类的。 干掉这些州主官,可以扰乱金国地方官府的行动,使得他们无法快反应过来并且组织有效的防御。 这会给起义军在起义初期抢占先机创造最佳条件。 至于金国的军事方面,那就相对而言比较复杂。 完颜亮登基以后着重在军事方面做了一些改变,这些内容也是苏咏霖多年搜集资料总结出来的。 完颜亮取消了女真贵族主导的都元帅府,参照宋朝制度设立枢密院,以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在中央管军事。 地方上则设置了三个招讨司和三个统军司主要负责军事,与中央的军队算在一起,一共七大军区。 招讨司主要在北边,在辽东地区,应付的是北方游牧民族。 统军司设置在中原地区,主要应付的是南宋,兼有防备西夏的作用。 赵开山等人需要直接面对的敌人就是完颜亮设置在山东东路的益都统军司。 金国设置在中原地区的军事力量并不少。 根据赵开山等人提供的情报,苏咏霖得知目前金国南迁到整个山东的女真户口一共有十二个猛安,山东东路六个,山东西路六个。 根据他们的推算,基本可以确定每个猛安约有三千户、三万人,其中女真正口两万四千人,奴婢六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他们直接面对的山东东路的女真人数量约有十八万人。 而整个山东则为差不多三十六万女真人。 当然,这些都是女真民户,一般不负责军事,只有当皇帝征兵作战的时候才会参军,平时主要负责农业生产,还要承担如“牛头税”等专门税种,比起军事,可能生产职能更为重要。 军事方面,主要是服兵役的女真正兵组成的大约五十个左右的镇防猛安,也就是非战时的常备军。 镇防猛安是金人为了控制中原而设置在地方的军事机构,就像是一个个驻兵所。 镇防猛安和民户意义上的猛安并不一样,民户猛安能达到三万人的规模,而镇防猛安一般则在三百人以上,至多不过五百人。 金廷会给镇防猛安提供土地、衣服和一定的米粮、钱财,让他们可以屯田,所以镇防猛安也被成为屯田猛安,屯田军等等。 “也就是说非战时,除却地方州府所掌握的数量不一的杂役、警卫性质的射粮军之外,山东有约两万人规模的女真正兵接受益都统军司的领导,负责山东地区针对南宋的防御警戒工作。 而一旦到了战争时期,皇帝下令扩军,那么整个十二个猛安的三万六千户女真户口都要出壮丁参军,地方州府还要签汉人平民参军,加上射粮军这一类的杂役部队,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十六 要重视敌人,而不是恐惧敌人 苏咏霖大概的向自己的起家团队介绍了金廷在山东地区的主要军事力量。 这是相当可怕的一股力量,比起苏家的起家团队,那是千百倍的恐怖。 所以听说之后,这些人都面带惊讶之色,大部分人眉头紧锁,神色一点儿也不放松。 也是,这帮金人虽然战斗力不好说,但是规模至少是足够大的,俗话说蚁多咬死象,真要是数量差距太大,金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苏咏霖这一群人淹死。 所以大家伙儿都有点担心。 苏咏霖接着讲述。 “咱们一旦起事,面对的先就是诸州府的射粮军和驻守在沂州的两个镇防猛安,以及那些杂处于乡村之间的女真民户,人数并不少,单就那两个镇防猛安来说,少说,也有六百人的正规军。 镇防猛安的营寨赵开山去过,当时沂州防御使安贞带他去看,估计是要炫耀武力来着,他说那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是相当的雄壮,威武不凡。” 这样一说,大家伙儿就更加紧张不安了。 苏咏霖见状就笑了。 “担心什么?那都是花架子,你们忘了?苏隐前年来山东侦查的时候,看到他们练兵,一个个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十个人里有五个能摔下马,十个人里有七八个拉不开硬弓,中原花花世界把他们养废了。” 苏咏霖这一说,底下这群人纷纷想起之前苏咏霖给他们讲过的这些事情。 说中原金军经过长时间的和平之后,早已堕落不堪,根本没有曾经那般的强悍善战,马骑不好,弓箭拉不开,战斗技能几乎为零,自甘堕落的人不要太多。 这样的人值得恐惧吗? 根本不值得恐惧! 所以说南宋官家和大臣都是一群怂货,面对着几十年前的强敌,根本不懂得用动态的眼光审视这个敌人,不能现他们正在走向衰落。 当然,南宋自己也在不停地衰落。 根本就不去抑制土地兼并,反而还不断维护地主的利益,剥夺佃客的人身权利——简直就是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 还能怎么办呢? 让他们去死吧!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咱们要重视敌人,而不是恐惧敌人,我从不担心这些镇防猛安,只要我军能主动起进攻,逼着他们打攻防战而不是野战,那么打胜仗就不是难事!而且一旦打赢,他们的那些马就归咱们了。” 宋人缺马,金人不缺。 不仅镇防猛安的营寨里有马,那些杂处于乡村之间的谋克和谋克下面的村寨内,也是有马的,马还不少,按照金廷的规定,女真户口出丁打仗是要自备马匹装备的。 这样一来,虽然不至于每一户女真民户都有马,但是这马匹的单位拥有量也是不可小觑的,积少成多,打下一个沂州,义军的第一支骑兵就差不多可以诞生了。 “咱们的骑兵,就在这上面了!” 苏咏霖的话让底下不少人暗暗兴奋起来。 要是真的可以打胜仗的话,队伍当然会越来越壮大,到时候人手一匹马,大家也玩铁骑纵横,就根本不是难事。 这个时候,身材高大的苏绝举起了手。 “阿郎,你方才说了,除了镇防猛安之外,沂州还有女真人的民户猛安,总数在三十六万,那么沂州有多少?分居在何处?” 大家都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阿绝的问题很好,你的兵书没有白读,知己知彼,百战不怠,这一点我们必须牢牢记在心里,开战之前,总要想方设法去了解你的敌人,而不是蒙着眼睛乱打一气。” 这样说着,苏咏霖拿出了一张地图挂在了墙上。 “这是沂州地界内金廷设置的镇防猛安和民户猛安的据点地图,每一个据点都有标注,大家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 地图展开,大家纷纷凑近了看,一看之下,都面露难色。 临沂县周围有一个镇防猛安和十三个村寨,费县周围有一个镇防猛安和十四个村寨,散布在周边广大乡村之中。 根据金廷的括地政策,有些村寨内的金人来的比较早,控制的土地比较多,一个村寨的金人可能控制着两到三个乡村。 而有些金人来的比较晚,一个村寨可能只好控制一个乡村。 整个沂州范围内,被村寨内的金人控制的乡村约占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三里,四分之一是自耕农,其他的都是地主豪强占有。 这就是整个沂州的农业生态。 尽管如此,放在苏咏霖等人眼前的,还是一个看似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数量不少。” “是啊。” “没想到金人那么多,打起来很难啊。” “咱们只有一千人,该怎么打啊?” 苏咏霖拍了拍手,让大家坐回原位。 “的确,咱们只有一千人,而乡村之间的金人,就算是一个村寨,五十户,也有约五百人上下,打起来真的很不容易,但是他们不是集合起来和我们打仗。 我们是主动进攻一方,我们可以起突袭,可以主动选择攻打谁,那个时候,咱们才是以多打少的那一边,加上女真人疏于训练的程度,咱们攻打镇防猛安和女真村寨,难吗?” 一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民户女真人往往不是聚居在一起,而是以五十户为一村寨,散居在诸多乡村之间,数量的确多,但是单个来看,岂不是势单力薄?且除了男丁,还有老弱妇孺! 五百人的村寨,能战者又有几何?是以真正值得顾虑的,也就是那两个镇防猛安,那里头有三百至五百左右的正兵,尽管如此,他们疏于训练,不堪战阵,可怕吗?” 苏咏霖摆事实讲道理,让大家心中的疑虑消除了不少。 有了这番讲述,未来的军官们对于这场起义行动也有了一个大致的理解,脑袋里勾勒出了属于自己的轮廓。 苏海生带头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阿郎说得对,金人看似人数多,但是散居于各地,彼此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多么紧密,有各个击破的可能,而且除了两个镇防猛安,大部分都是民户,人数多,男丁不多,咱们一拥而上,他们难以抵抗。” 苏绝也表示赞同。 “咱们起事,金人不知道,说不定等咱们杀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还在吃喝玩乐或者赌钱呢,这样的仗,怎么输?” 苏海生和苏绝带起了头,其余人也纷纷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基本上都是言中了金人这一番布置的问题所在。 人数的确不少,看起来也很强,但是疏于训练疏于督促,使得他们早已不复当年的勇武,这是起义军最大的胜机所在。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思考,开始了思考,可以自己分析问题,这让苏咏霖非常开心。 他的这些部下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私盐贩子海上贼匪了,他们正在朝着一个相当正面的形象高的转型。 当然,开心之余,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在有限的准备时间里,他要把归属自己指挥的人马集合完毕,单独整训。 —————————— ps:大家努力用票砸我,推荐票和月票都要哦~~~ 十七 苏咏霖建军 苏咏霖不知道赵开山等人准备怎么打仗。 貌似他们的训练有点简单、敷衍——简单练练阵列,简单的舞刀弄枪,告诉士兵要听命令之类的,并没有特别艰苦的整训什么的。 而且现在还是农忙时期,赵开山还在安排农户们春耕。 这倒没什么问题,春耕一样很重要。 但是也不用把训练当做可有可无的事情吧? 苏咏霖不能这样简单的敷衍。 他是要在乡野之地和金人面对面打仗的,不说突然袭击的可能性,万一遇到一个防备森严的,搞不好那就是野战。 野战拼的就是阵列和各自的稳定了,必须要操练阵法。 他可不能指望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兵懂得什么叫军队阵法,上了战场就知道怎么和战友协同作战。 于是他和赵开山申请粮食,说要给自己的一千作战部队每日三顿饭的待遇。 这让赵开山有些奇怪。 “寻常也只是两顿饭,怎么你却要让他们吃三顿?不用这样吧?吃个两顿绝对不会饿着,最多每顿多给些粮食就是了。” “训练和打仗一样,消耗也大,不吃就练不动,练不动,就出不来精兵,兄长,我原先那些部下,就是一日三顿练出来的,我有经验,你相信我,我肯定练一支精兵出来。 而且兄长,我要在乡野之地和很多金人打仗,万一碰到一个有了防备的,没法儿偷袭,那只能硬碰硬,到时候看的还是实力,你也不希望我打败仗吧?” 苏咏霖笑容可掬。 见着苏咏霖的笑脸,赵开山很是郁闷。 但是他又想着要是苏咏霖真能练一支精兵出来,到时候对付金人也多点底气。 而且人家大老远来帮着他们造反,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也不太说得过去。 他毕竟不是缺粮食的人,家里存粮堆积如山,当初荒年缺粮食的时候也干过囤积居奇赚大钱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缺粮这种借口来搪塞。 算了,精兵多吃点就多吃点吧,横竖一千人,又能多吃多少粮食? 于是赵开山答应了苏咏霖的请求,让苏咏霖给自己这一千人争取了早晚两顿稀和中午一顿干的待遇,粮食到底是管够的。 苏咏霖非常高兴,感谢了赵开山,然后表示自己还想要申请一些油和肉食。 看到苏咏霖得寸进尺,赵开山脸色顿时就垮下来了。 “贤弟,粮食管够就差不多了吧?自古以来当兵吃粮,哪有给他们顿顿吃肉的?吃不起呀!咱这儿也没有那么肉给他们吃呀!” “不吃肉,没力气,到时候万一碰着金人骑兵,就扛不起大斧,砍不动骑兵,这不好,兄长,咱们是造反,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不能惜小利而不顾全大局啊。” “这……” “兄长!现在的付出,是为了以后千百倍赚回来,做生意也好,造反也罢,不都是如此吗?不舍得投入,哪来的收获?” 苏咏霖用自己大大的双眼认真的盯着赵开山。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恳切的眼神,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思来想去,觉得苏咏霖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只能答应给苏咏霖一些油和肉——但是绝对不可能很多。 顿顿吃肉那是赵家自己嫡亲的家人才有的待遇,就算是充当打手的护院队伍都没有那么好的待遇,更别说一千个当兵的了。 量不多,也就五天能吃一顿的量。 尽管如此,也是很不错的了,因为苏咏霖本来没有觉得能要到,只是劝说一下,略做尝试,要不到也不觉得可惜,自己想办法就是,结果赵开山这冤大头还真给了。 苏咏霖的心情一下变得非常好。 少归少,终究有的吃,赵开山这样的大土豪也不知道有多么丰厚的储存,自己的家底他肯定不会轻易暴露,现在不薅羊毛,还要等什么时候? 这样,苏咏霖就有底气练出一支相对精锐的军队来。 对,相对精锐。 就那么些日子,能初步练个模样出来已经不错了,想练成精兵什么的那是想多了,但是也要练,抓紧一切时间去练,增强军队的组织度。 战争之中,个人的精悍并不能主导战争的走向,军队的组织度才是战争走向的关键因素。 就算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兵从来不曾手握钢刀斩杀敌人,只要能机械式的做出相对应的战术动作配合战友,也就足够了。 战场经验总归是要实战打出来的。 苏咏霖有6战经验,也有水战经验,但是都不是和正规对手打的,而是和同样的一群私盐贩子打,感觉算不上什么正经的战斗经验。 他并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军事天才的那种,他也没有办法向那位能说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战神岳飞请教什么是打仗,可事到临头,不逼一下自己,谁知道自己有多少潜力? 所幸,他第一次要对付的也就是一群荒废训练的“八旗子弟”。 就算以后壮大了压力更大了,也不至于到岳飞那种刚登场就要和巅峰时期的金军交战的程度。 因为金军也和宋军一样,回不到巅峰了。 金、宋、西夏、大理,其实都一样,在无尽的对峙之中,都已经步入衰退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锐利,谁也奈何不了谁,大家开始了比烂环节,就看谁比谁更烂。 真要说劲敌,可能就是现在还远未真正成长起来的蒙兀诸部了。 这样想着,苏咏霖便稍微有些放心,随后制定了严密的训练计划。 他计划在正式起事之前,把这支一千人的作战部队全都变成至少能听懂自己的命令并且执行的【军队】。 很快,苏咏霖就公布了自己制定的一揽子整军训练计划。 既然要成军,先公布的自然是编制。 考虑到实际作战需要,苏咏霖基本参考了王安石时制定的将兵法,采用三级编制,为了显示和宋军的不同,稍微更改一下军称。 宋军中基础单位为火,一火十人,苏咏霖则设一班十人,置班头。 宋军以五火为队,一队五十人,设队长指挥,苏咏霖改队为排,一排五十人,置排头。 宋军中又以十队为一营,辖五百人,为最基础的作战单位,这里苏咏霖就不改了,也设营作为基础作战单位,辖五百人,设营指挥使统领。 将兵法中,以营为基础作战单位,以若干营为一将。 全军根据战区不同,不同地区设不同数量的将,上下之间尽量不打乱部署,以此改良宋军早期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问题。 苏咏霖只有一千人,设两个营,连最低限度的一将三千人也达不到。 他不好意思自称将,所以就告知赵开山,于是赵开山自称大统领,任命苏咏霖为统领,指挥这两个营。 他让亲信苏绝、苏海生分别担任两个营的指挥使,苏绝统领的营为白虎营,苏海生统领的营为朱雀营。 营下面的十个排按照天干名称,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排号,排下面的五个班则单纯用一二三四五来命名。 这样细致的规定下,就算是一个最基础的士兵也能明确自己的所属。 比如一名士兵隶属白虎营丁字排第三班,是谁的部下,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还有苏勇统领的仅有的三十名骑士作为苏咏霖的亲兵卫队。 这一规定之下,全军先进行人员登记。 苏咏霖手下不缺能读会写的人,大家一起上阵,很快就把全军花名册搞定。 姓氏,名字,年龄,籍贯,家有几口人等等,只要是能记录下来的,全都记录下来,但要是有人不知道自己多大,那也只能空着。 花名册搞定之后,军职的安排也立刻颁布。 基本上担任军官的都是苏家自己人。 这是为了让军队更快的形成战斗力,也是为了更好的掌控军队,一举两得,无可厚非,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三级军官安排完毕之后,建军也就实际上完成了,从开始乱糟糟一团到现在秩序井然全部搞定,也就过去两个时辰。 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的高效率办事的习惯放在这种正事上也是非常的契合——打仗和贩私盐,都是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 建军完成之后,苏咏霖颁布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 卯时初全军起床,穿衣叠被,整顿队列,然后集体活动身体半个时辰,到卯时四刻为止。 然后给半个时辰洗漱、吃早饭、解决三急问题,把自己拾掇拾掇,整整洁洁。 辰时初开始集结,先进行一个时辰的队列练习。 巳时初结束队列练习,开始进行兵器练习,演练长枪刺杀、盾牌举放、弓弩射击等又是一个时辰。 午时,结束训练,全军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吃午餐和进行午休。 未时,全军进行一个时辰的识字课程,由识字的苏家老手带着刚刚成为苏咏霖部下的农民兵一起认字。 申时,视进度而言,最开始还是加强队列训练,什么时候队列训练的像模像样了,再和兵器结合起来演练军阵一个时辰。 酉时,全军吃晚餐,解决三急问题,稍作休息,军营之中自由活动。 戌时,全军按照新编制再次集合,进行一个时辰左右的交流活动,以一个班为基础单位,班长和士兵聚在一起进行交流,谈天说地讲什么都可以,主要是增进彼此的了解。 亥时初,全军准时熄灯入睡,等待第二天起床的命令。 如此周而复始。 接着,苏咏霖颁布了目前他所想到的合适的军法令,命嗓门大的人当众宣读。 比如当兵给饷钱,训练努力者给赏,偷懒者重罚,识字努力优秀者给赏,偷懒者给予惩罚之类的一些规定。 其中很重要的有几条被特别拎出来着重讲解。 其一,当兵的兵饷每个月公开给予,直接从军需官那边到手里,一手交钱一手记录,清清白白,绝无拖欠,不过任何军官的手。 其二,军中伙食费用公开,火头军每天用了多少钱买了多少吃的都要对外公开,写在纸上,张贴在规定的区域让全军士兵知晓。 其三,军中无分军官还是士兵,伙食一致,火头军能准备什么就吃什么,上至苏咏霖自己下至普通一兵,都一样。 其四,也是非常关键的一条,就是军官不准辱骂体罚士兵,士兵犯错可以用军法惩处,但是军官如果辱骂、体罚士兵,立刻解职,还要在全军面前公开通报批评。 这是铁律,绝对不准动摇。 这些规定其实在苏咏霖掌管苏家私盐集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运用了。 苏家的私盐集团很早以前是军事化管理了,苏咏霖接掌的时候,核心集团就像是一支组织严密等级分明的军队,组织纽带就是利益。 苏咏霖增加了这些必须要遵守的规矩,辅以各种政治思想上的教化,愣是把这个刀口舔血的私盐贩子利益集团打造为了北上造反的火种,由里而外的把这个组织改造了。 所以对于苏咏霖提出的军规军法内容,原先的打手们都很习惯,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制盐工人们虽然不清楚,但是他们信任苏咏霖,愿意遵守。 而那些新近加入进来的农民兵,睁着迷茫的眼睛眨巴眨巴,搞不清楚这些规定都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要紧,苏咏霖也没指望他们从一开始就能接受明白这些规矩,跟着已经习惯规矩的苏家老人们,他们不用担心不能理解这些内容。 “既然跟随我,就要守规矩,这些规矩不仅是你们,我也会遵守,你们犯了错,军法如山,我犯了错,军法一样如山!” 苏咏霖面色冷冽的拄刀站立在全军面前,向全军许下自己的誓言。 一系列事情宣布完毕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火头军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晚上的晚餐——稠菜粥。 于是苏咏霖下令全军以班为单位,一班一锅,开始吃晚饭。 盐管够,粥管饱。 晚饭过后,是自由活动时间,苏咏霖要求各班班长带着各自的士兵前往他们的住处进行整理。 没办法,刚搬进来,很多东西都要整整理,不整理还真不好睡觉。 苏咏霖则把其他军队里的主要责任人全部喊到自己身边,给他们布置任务。 十八 他们眼中的火焰也烧得正旺 军队是建立了,但是一支军队也不全是作战兵员。 想要让一支军队强大有战斗力,辅助机构也是必不可少的。 比如伙食层面,军法层面等等。 这方面苏咏霖也安排了自己信任的专业人士来负责。 “老郭头,你从最开始就管着咱们的伙食,咱们吃你做的饭,舒坦,所以火头军还是你来带,之前的好习惯要保持,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而且丑话我要说在前头,人多了三倍,事儿也要多做三倍,有人吃不饱肚子,或者吃出了事情,我可不念旧情,咱们现在是军队了。” 苏咏霖盯着自家老火头,面色严肃。 四十多岁的郭敬顺呵呵一笑,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阿郎,你放心,只要有东西能做了吃,你们都不会饿肚子,要是吃出了问题,我偿命。” “谁要你偿命,要你守军法!” 苏咏霖笑着拍了一下郭敬顺的背:“我说了,咱们现在是军队了,不是原先的私盐贩子了,要守军法,军法要斩你,我可救不了你。” 郭敬顺还是一脸憨笑。 “知道了,守军法,明儿我就背,一个月之内,保证倒背如流。” “你说的,到时候我可要抽查,倒背不出来,我扣你军饷。” 苏咏霖开了个玩笑,惹得周围人一阵大笑。 安排好了吃饭的事情,苏咏霖又开始安排军法的事情。 “军法官是个容易得罪人的事情,我知道,你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埋怨珪子不讲情面,但是我跟你们说,就是因为珪子不讲情面,咱们才能闯过那么多难关。 贩私盐也好,行军打仗也好,都要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珪子管军法,我绝对支持,我要犯了错,珪子惩罚我,我绝无怨言,同时,我也不准任何人有怨言。” 苏咏霖走到在私盐团队里负责“规矩”的田珪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珪子阴沉沉的一张脸微微抬起,一双珠子大眼白少的眼睛扫了大家一圈,给不少人的背后看的飕飕冒凉气。 那双眼珠子盯着人看的时候,真的瘆得慌。 要说在这个充满理想的团队里大家最怕的人是谁,苏咏霖排第一,田珪子就是当之无愧的老二。 田珪子从小跟着苏咏霖一起长大,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他沉默寡言,不怎么合群,但是非常守规矩,认死理。 苏咏霖掌权之后定下的规矩就是田珪子负责具体执行。 最早的时候,有三个不守规矩犯事的家人就是被田珪子逮捕的,然后上报苏咏霖以后执行【规矩】。 据说是这三人管不住裤腰带,强抢妇女,犯了苏咏霖定下的不准掳掠妇女的规矩,被砍了脑袋,当做反面教材广而告之。 田珪子一战成名。 要说理想,大家都有,热血,大家也有,这些都是苏咏霖带给大家的。 可是这个团队之所以没有被热血上涌烧坏了头脑,就是因为田珪子的存在。 苏咏霖很信赖田珪子,田珪子素来也不和其他人有什么往来,很专注于自己的职责,所以军法官这个职位,苏咏霖还是交给田珪子来做。 大家都不敢有意见。 吃饭和军法的事情安排好了,接下来就是后勤保障的事情。 军队里负责管后勤保障的后勤司司长林景春贩私盐时期就负责大家伙儿的后勤,干这一行干了好几年,深受苏咏霖的信任。 林景春本人算术水平一流,一把算盘打的极为顺溜,所以大家都喊他老算盘,哪怕他本人三十岁都不到。 “景春啊,后勤的事情我就交给你的,你的品行我是相信的,那么多年了,你管后勤一点事情也没有出过,军队里的后勤补给都交给你统一安排,按规定,务必要做到不偏不倚。” “喏!” 林景春笑呵呵的担下了任务,然后看了一圈眼神热烈的老伙计们。 “不偏不倚,这可是阿郎的命令,你们就死了这条心,也别往我这边使劲儿,不然珪子把我脑袋拿了,你们还能给我把脑袋重新安上?” 老伙计们看了看坐在一边黑着脸不说话的田珪子,一起咽了口唾沫,低下头不说话了。 成军的事情基本上都安排完毕,苏咏霖也就放心了。 此时天色渐晚,今夜大家伙儿也是真的很忙,苏咏霖便直接下令内务整顿完毕之后便可以熄灯睡觉。 从明天开始,全军完全按照计划表上的规定进行作息安排,如有不遵守的,必将严惩。 士兵们睡下之后,苏咏霖下令把核心团队喊过来集合,应到三百一十七人,实到三百一十七人, 这些都是能读会写的苏家班底,军事基础和文化基础比后来加入进来的制盐场工人们还要好,苏咏霖对他们抱有很大的期待。 而现在,苏咏霖需要他们把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农民兵转变为新一代的火种。 他们集合在营地中央的大空地上,用以照明的火堆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站在火堆边上,火光把苏咏霖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咏霖的声音响亮、坚决。 “记得当初我是怎么和你们说的吗?记得当时你们是如何接受我们要北上的这件事情吗?现在我要你们把我对你们说的话再对你们手下的那些农人说一遍。 我们的目标,需要更多人的帮助,仅仅只靠我们自己这一千人,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一万,十万,乃至于一百万这样的朋友,我们需要他们帮助我们一起战斗! 我知道,你们有的人已经在心里喊苦喊累了,已经有人开始嫌弃这些农人低矮、消瘦、丑陋、愚钝,但是回想当初的你们自己,何尝不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会你们? 你们认真想一想当初的你们自己,不也是如此吗?他们就是当初的你们,你们就是未来的他们,连身边的几个人都无法改变,又如何去改变整个中原?” 苏咏霖出了号召:“记着,当时的我就是现在的你们,而现在的我,就是未来的你们!明白了吗?” 然后得到了他们集体的热切的回应。 火堆烧得正旺,他们眼中的火焰也烧得正旺。 诚然,这些农民都是赵开山这帮人的佃户,对他们怀有深切的恐惧和服从性,但是他们现在是苏咏霖的兵,直接接受苏咏霖的指挥。 他的本部是这群农民的两倍,两个带一个,还能带不动? 不趁此时扩大影响力和势力,更待何时? 正式的训练从第二天一早开始。 卯时一到,全军起床的号号角声和鼓声准时响起。 原先的三百多号精锐打手们反应最快。 他们眼睛一睁,条件反射似的一记鲤鱼打挺就从床铺上起身,快拍打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就下床穿衣叠被。 原先制盐场的工人们反应也还算不错,也快起身,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就起来了。 同时,本就起早贪黑的农民们倒也没有赖在床上不起来,也是顺顺利利的起床了,就是度有点慢——赖床是一种奢侈的特权,从来不属于普通的劳动人民,不管他们当没当兵。 新任军官们吆喝着让大家快一点穿衣叠被,快一点去操练场上集合。 但制盐场的工人们农民兵们没有那么利索,行动较为迟缓,于是等全军集合完毕的时候,已经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苏咏霖着装整齐面色严肃,身边站着一群主要军官。 “集合时间已经过了半炷香,用时太长,队列站的歪歪扭扭,很成问题,念在这是第一次,姑且不做惩处。” 田珪子作为军法官上前讲话。 田珪子讲完,苏咏霖上前,伸手指向面前某个方向。 “方才的集合行动之中,最先集合完毕的队伍是你们班,班长上前,报上你们的番号!” “喏!” 原苏家精锐打手出身的新任军官王思太上前一步,高声道:“白虎营乙字排第六班!应到十人,实到十人!” “赏!” 苏咏霖一挥手:“率先集合完毕,全班十人每人奖励铜钱十文!” “喏!” 负责后勤的林景春上前一步,一手托着记事本一手拿笔记录:“白虎营乙字排第六班,全班十人,每人赏钱十文!记录在案!” 这个幸运的班顿时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很多人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而他们本身也十分喜悦。 “早起集合,度要快,队列要整齐,不得延误,今天是一天,不进行惩罚,往后每一天但凡有过一盏茶时间的,一定会有惩罚,而相对的,第一个集合到位的班,每人赏钱十文!” 苏咏霖公布了这条奖惩规定,着人反复宣布,务必让每一个人都一清二楚,执行到位。 然后开始晨练。 十九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 第一天晨练,苏咏霖还是比较仁慈的。 考虑到新加入的农民兵们营养不足,所以从最简单的开始训练,排成队列,用稍微较快的步伐绕着大操练场的边缘走。 全军自苏咏霖以下全部参与,苏咏霖带头控制度,一起绕着大操场走。 田珪子带着军法官队伍手持长棍伴着队伍一起前进,看到有试图偷懒的、掉队的,就用棍子威胁,让他们回到、跟上队伍的进度。 建军以后,军队内惩戒的权力全部收归军法司,身为军法司司长的田珪子掌握执法权,对上至苏咏霖下至普通一兵的所有人拥有执行权。 真要偷懒耍滑不听命令,上去就是军法伺候。 前面领着旁边盯着,半个时辰以后,基本上农民兵们都气喘吁吁了,而状况最好的还是原来的精锐打手们。 不过到底是庄稼人,耐力还是有的,他们也坚持下来了,虽然说队列多少有些凌乱。 晨练结束,半个时辰时间洗漱吃饭解决三急问题,时间还是足够的。 早饭也是稠菜粥,盐管够,还有些碎菜叶子,肉和油水什么的虽然没有,但是把粥煮的稠稠的黏黏的,吃起来也挺抗饿。 农民兵们也是惊喜地现苏咏霖带着他们,居然给他们一天三顿饭,以往都是吃两顿饭,苏咏霖却给三顿饭。 起床利索还给赏钱。 好人啊,好人啊! 这是很多农民兵们最直观的第一印象。 但是很快他们就现他们的第一印象有所偏颇。 他们最先要面对的是队列训练。 步兵打仗全靠军阵,队列是军阵的基础,不练好队列,就练不成军阵。 而队列不仅仅是站成一排走正步,也要训练听懂军官的号令,包括但不限于口令和旗语、鼓声等等。 古代军队没有无线电通讯设施,将军指挥作战无法及时的把命令传递给每个基层军官,那么就要通过旗语、鼓声或者号声把命令传达,让军官和士兵执行命令。 什么声音代表什么命令,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要经过较为严格的训练才能明白、执行。 而一旦训练完成,一支可以顺利执行指挥官命令的训练有素的义军,对上金人那些仓促拉上战场干仗的签军,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很多古代军队【一触即溃】【一溃千里】,都是这方面训练不到位的体现,给训练精良的军队降维打击了。 但是同样的,金国家大业大,试错成本很低,反复尝试的机会很多,打一次败仗就像挠痒痒一样。 苏咏霖等人是起义军,先天不如人家,连一次都输不起。 所以必须要严格严格再严格,细致细致再细致! 苏咏霖没有失败的机会,至少在势力壮大以前,在义军席卷整个山东以前,失败一次的后果都是他难以承受的。 他亲自上阵,拿着战旗,战鼓,还有号角放在大家伙儿面前,给他们讲这些东西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比如敲慢鼓意味着什么意思,敲快鼓意味着什么意思。 一点点讲明白,一点点尝试,从最开始错漏百出的滑稽场面到一个时辰以后堪堪成型有点模样的场面,苏咏霖还是看到了一些成果的。 当然相对于苏咏霖的成就感,农民兵们可就累多了,制盐场的工人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 之后的兵器训练也是如此,很多人从出生到现在都只和农具打过交道,或者和制盐工具打交道,谁也没有把玩过真正能杀人的钢刀和长枪,还有那看起来就特别沉重的重斧。 这些东西都十分有重量,重量往往过一般农具和工具,长度也更长。 农民兵们和工人兵们把这些兵器拿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难以挥动,更别说作战了。 “现在或许很重,但是不要紧,多练练,你们就习惯了。” 苏咏霖这样说着,让熟悉这些兵器的军官们手把手的教会他们的战友们如何使用这些兵器。 在南宋的时候,获取刀枪和获取弓弩、盔甲的难度不是一个等级的,只是有刀枪而没有弓弩和盔甲,官兵不把你当回事儿,但是你有了盔甲和弓弩,那就是真要造反了。 一个远程攻击,一个近身防御,怎么看都是要造反。 所以打从苏定光那时候开始搞到刀枪就不是难事,但是搞弓弩和盔甲就真的很难,而且本身宋军内部对于神臂弓、克敌弓这一类的兵器管的就很严,军队有时候要都不给全额拨付。 军队尚且不够,外人想搞到就更难了。 苏咏霖手上一共也就三十多副神臂弓,盔甲更是只有十八套,就算想要练习杀伤力很大的神臂弓也没有充足的条件。 但是好就好在这里不是大西北,而是山东,再往北是河北,地势较为平坦。 地势较为崎岖的地方,比如大西北,宋军对付西夏的时候,弓弩就是主力,列阵的时候大部分士兵都是弓弩手,那个地势就适合弓弩手居高临下大挥。 但是山东河北这一块地势较为平坦,黄河改道之后更是一马平川,特别适合骑兵行动。 这种地势上对付骑兵的时候,步兵列阵就需要更多的长枪手和盾兵,面对骑兵冲击的时候阵势更稳,不容易被冲垮,弓弩手则退居次要。 所以之前赵开山担忧弓弩手数量不足的时候,苏咏霖就如此宽慰他。 赵开山认真思考之后认同了苏咏霖的看法,决定顺其自然,等攻克三州获取金军武库之后,自然能得到大量弓弩,那时再说也不迟。 上午的训练量很大,消耗也很厉害,日到中午,大家都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午餐时,苏咏霖让他们排队到操练场旁边不远处的小河边洗手,抹一把脸,再去吃饭。 中午给的饭是干饭,干饭和腌菜,还有一些看起来就清汤寡水的汤——有就不错了,至少有饭有菜有汤。 对于苏家老人们来说,这样的伙食不算什么,他们当私盐贩子的时候吃的可比这些好多了,苏咏霖拿他们当人看的。 但是对于刚刚投靠的农民兵们来说,这样的伙食那是针不戳,更重要的是,一天给三顿啊。 实实在在的三顿饭,顿顿都能吃饱啊。 早知道当兵是这个待遇,早就盼着主家造反了不是? 午饭过后,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 军规是必须要回到宿舍里睡午觉,养足精神以备下午的训练,这个很容易接受,本就累得慌,睡个午觉更是求之不得。 午觉睡起来,伸个懒腰,神清气爽。 但是迎接农民兵们的不是他们想象之中更加辛苦的训练,而是全体集合在大操场上,以一个班为单位坐成一团,班长教他们认字。 一个班一般不是只有一个识字的,往往有六七个,打手出身的和制盐工人出身的士兵都认字。 所以有限的三四个农民兵一看——欸?怎么都认字?就咱们几个不认字? 南边宋国的文化人那么多吗? 农民兵们十分郁闷。 所以一个班里,往往六七个人一起协作,两三个人教一个,带着这帮老实巴交的农民兵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这群苏家老人们都还记得当初苏咏霖是怎么手把手教他们认字、帮他们摆脱愚昧的。 他们也记得苏咏霖的话。 “只有认了字,有了文化,才算是个真正的人,上等人不把咱们当人,当然不会教咱们识字,但是不要紧,咱们自己教自己,总要把咱们都教会了,都认了字,有了文化,都做堂堂正正的人。” 苏家老人们告诉农民兵们这句话,农民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惊讶和不解。 但是不要紧,认字是强制性的,想不认都不可以,认得多了给赏,偷懒耍滑不认字的还要交给军法处去惩罚。 这个规定公布下来,畏惧惩处的农民兵们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写在白纸上的黑字,笨拙地跟着苏家老人们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字的读音。 一个时辰过去,认字课结束,下面又是新一轮的队列训练。 苏咏霖把队列训练当做要工作来抓,不单单是听令的士兵,敲鼓吹号挥舞旗子的士兵也要了解这一切,方便在战场上传递准确的命令给一线指挥官。 总之就是各种练。 士兵们一排一排的前进后退前进后退,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号声鼓声响成一片,传令兵们也累得够呛,整个练兵大营里热闹非凡。 好容易熬到了晚饭时间,别说农民兵们,苏家老人们也饿的前胸贴后背,抱着粥碗狼吞虎咽,吸溜吸溜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然,粮食管饱,说一天三顿就一天三顿,绝对不坑人。 晚餐和饭后休息时间有一个时辰,吃过饭后,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消食,走走晃晃,互相之间讨论着今天的奇妙经历。 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之后,就是这一天最后的活动了。 说是增进战友之间的互相了解,增进大家的感情和信任度,但是农民兵们自我介绍之后,却是听着自家班长和那些苏家老人们讲述的他们贩私盐的时候的那些故事,入了迷。 他们第一次知道他们的这些上司和战友们都是贩私盐出身,在南宋贩私盐、制作私盐,冒着生命危险赚钱,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张刺激。 在紧张刺激的生活之中,他们增长了很多见识,见到了很多人间惨剧。 于是他们就把这些人间惨剧一个一个的说给农民兵们去听。 就和当初苏咏霖把这一个又一个凄惨绝伦的故事讲给他们听的时候一样。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生,不需要杜撰,甚至不需要怎么增添艺术修辞手法,只要说出来,这故事本身就已经可以震撼人心。 做牛做马的老百姓们是怎样背负着残酷的压榨供养那些奢侈度日的读书人老爷们的呢? 他们所背负的压迫和剥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由浅入深,从最凄惨的故事开始讲起。 所以第一个晚上,这样的故事就让整个军营里的人们都哭成了一片,还有人抱头痛哭的。 不得不说,这个军营里面所有的人,除了苏咏霖本人以外,都是穷苦出身,对这种事情特别容易产生共情。 苏咏霖虽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爷爷苏定光去世以后,他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去当官,社会阶级已然滑落,成为平民。 他是属于真正的除了钱啥也没有的人,而且稍有不慎,财产就会被剥夺,性命也难以保住,也已经是他们的自己人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拥有一样的遭遇和情感,面对这些卖儿鬻女却依旧不得饱腹甚至惨死的故事,谁又能忍住情绪的决堤呢? 整个军营哭成一片。 在哭声中,苏家义军第一天的整训结束了。 二十 逐渐消失的沟壑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套模式不曾更改。 起床,训练,吃饭,训练,吃饭,认字,训练,吃饭,哭,然后睡觉。 其实苏咏霖也觉得他们每天都哭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这可能也是正常的。 农民心里的苦,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的多,一旦有了倾诉的途径和泄的途径,恐怕不是哭那么几次就能满足的。 但是,生活里不能全是苦,军旅生活也一样,总要有点甜。 每五天一次吃肉的日子就是最甜的时候。 炖的香香烂烂的肉,不管是苏家老兵还是那些农民兵,见着肉,个个眼睛放光。 除了极少数奇葩,又有谁不喜欢吃肉呢? 虽然数量不多,终究能吃一顿肉,香香的,油油的,平时饭菜里也多少放点油水,一段日子下来,气色好了不少。 菜色渐渐消退,多了一丝血色,感觉比原来那黑黄枯瘦的模样更像是个真正的人了。 对于他们来说,参军,就等于进补。 如此循环往复,在所有人的军事技能逐渐走向熟练的道路之上,苏咏霖观察到士兵们彼此之间也少了很多隔阂,多了一些亲近。 打手出身的精锐们、制盐工人们还有本地农民们,因为共同的经历和凄惨的过往,越走越近,渐渐融为一体。 整个军营就像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大家庭,在寒冬腊月风雪交加之日抱团取暖,虽然觉得寒冷,但是只要紧紧拥抱在一起,总能靠着各自身上的温度弥补取暖物品的不足。 那些麻木的农民兵们看上去也有所改变了。 他们的面上少了几分死气沉沉,多了几分活跃,眼睛也变得有些清澈、灵动,不复往日的呆滞浑浊,他们开始变得活泼起来,而不是最开始的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面对苏家老人们和上司们,他们也变得敢说、敢笑,休息的时候甚至会主动说些玩笑话惹人开心。 训练的时候因为严格的军法而一丝不苟、一言不,休息的时候便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苏咏霖凑过去听的时候,往往能听到一些很恶趣味的颜色段子。 似乎男人之间很容易就靠这些段子把关系拉近了。 稍微打探一下,就知道又是苏勇这混人在军中散播满是颜色的段子。 这家伙不仅自己思想不健康,还要带着大家伙儿一起思想不健康,经常说一些汉成帝和赵飞燕、唐明皇和杨玉环之间的运动段子。 苏咏霖有些时候真的想要把苏勇这个人形自走黄色颜料桶给人道毁灭了…… 但是很莫名的,这家伙的存在给整个军队在严格枯燥的训练生活之中添加了一丝快活的空气,起到了放松的作用。 罢了,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或许是苏家义军内部严厉禁止军官私自打骂士兵的规定把士兵和军官的距离拉近了。 或许是同吃同住同用的规定又让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差别。 又或许是夜晚篝火堆旁的互诉衷肠和共同的经历让彼此之间的沟壑逐渐消失。 哪有人生来就是麻木不仁死气沉沉呢。 总归是大环境造成的,大环境让他们如牛马一般机械且麻木。 而在苏家义军的训练营里,大环境是宽容的,是温暖的,是互帮互助的。 苏咏霖不断宣讲,告诉大家,军官指挥士兵是职责,士兵服从军官也是职责,都是职责所在,所有人应当谨守职责,遵守军法。 大家不该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人,而是在战场上生死相依的战友,是同一种人,是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存在。 在这样的氛围促进下,农民兵们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夜晚篝火旁的活动也不单单是苏家老人们的讲述,农民兵们也开始讲述自己的不堪过往。 农民兵们所遭受的苦难,都是在孙家、刘家和赵家的时候所遭遇的。 他们原本哪里敢说呢?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苏家义军的氛围带给了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让他们逐渐敞开心扉,敢于诉说自己不堪的过往。 比如辛苦耕作一年到头也难以吃饱肚子,比如家人生病的时候求医问药是个老大难题,比如主家恶奴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而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忍气吞声。 最难为的还是时刻担忧主家提高租子,让他们本就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难以为继。 苦啊,就是一个苦,但是为了一口吃的,又能如何呢? 不忍气吞声,连一口吃的都没有了,挨打挨骂和挨饿比起来,实在不算个事儿。 越来越多的农民兵开始诉说自己的心里话,把过往的委屈和不满缓缓倾诉,一点一点的倾诉,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同时他们对苏咏霖的感觉也逐渐改变。 一开始看着苏咏霖肤色白净牙齿白亮,一看就是个富家贵公子的模样,还以为这又是个喜欢做恶的衙内,是专门来折腾他们的。 结果却意外的现苏咏霖和他们同吃同住,一点也没有贵公子的样子。 指导训练的时候一丝不苟,甚至非常严厉,有人偷懒,他就干脆的喊来军法官,军法从事,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犯错,绝不姑息。 休息的时候却常带着笑容,对他们非常和蔼,有人受伤,他会关照,有人生病,他也会关照。 一天三顿饭顿顿让他们吃饱,有人在训练中做得好,达到了他的标准,他也不吝赏赐。 晚上篝火晚会的时候,苏咏霖也会随机挑选一个班组的队伍,和他们坐在一起,与他们谈论过去的事情,谈论自己所见到的那些惨剧。 时间一久,大家都觉得苏咏霖是一个公私分明、外冷内热的好长官,非常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苏家义军的凝聚力渐渐形成,朝着一个非常好的方向展。 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被田珪子敏锐地现了。 于是在巡视营房的时候,田珪子向苏咏霖提出了这件事情。 “阿郎,有个事情,咱们要提前考虑一下。” “你说。” 苏咏霖动手摇了摇一扇木门,测试了一下这扇木门的强度,感觉很满意。 “那些农民兵现在虽然归咱们指挥,但是他们都是有家室的,家室还在赵开山和孙子义他们那儿,只是他们人给咱们用,打仗战死也就算了,赵开山和孙子义都不会太在乎,但是如果这些农人有了对于他们本人的反意……” 田珪子的话没说完,但是苏咏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二十一 咱们终有一战? 没错,苏咏霖就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收他们的心,获取他们的信任,进而鼓动他们造反。 但若只是单纯造金人的反,也就算了,关键在于苏咏霖并非仅仅是在造金人的反。 现在只是第一步和第二步,还没到最后的第三步。 第三步才是最要紧的。 苏咏霖就像是给秦王献上地图的荆轲一般,正在缓缓展开地图,尚未露出最后的匕。 尽管如此,长期受到欺压辱骂和残酷剥削的生活所产生的不满一经挑起,就再也不能压制下去。 稍微经历一些人过的生活,就再也不能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当中去了。 他们身上就是带着光的,除非灭杀,否则不管怎么折辱,都不能让那光熄灭。 当年,田珪子等人也是如此。 他们接受了教育,被苏咏霖激起了不满和勇气,摆脱了宋廷的精神枷锁,随他一起北上造反来了。 要是这些农民兵也一样摆脱了精神枷锁的话…… 起义军的领导者们可都是地主豪强。 他们反抗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和佃户,保住自己的剥削地位,并不是为了让普通百姓吃饱喝足。 所以,苏咏霖这样做,就是在挖他们的墙角。 要是叫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情,怕是不好解释。 田珪子对此产生了担忧。 苏咏霖拍了拍手。 “珪子,你说,咱们北上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田珪子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驱逐金人,夺回中原,再以此为根基,解救南宋的老百姓,把那群吃人的上等人碾碎。” “那不就可以了?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只要是为了这个目标,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去做的?”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开口道:“如果赵开山他们成为我们目标的阻碍,我们是妥协,是放弃我们的目标,还是坚决抗争呢?” 田珪子一愣,没说话。 “上等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丧心病狂,而我们若要抗争,就要比他们更强,争取更多的人站在我们这边,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这样去做,因为他们有退路,而我们没有!” 苏咏霖把手放在了田珪子的肩膀上,捏紧,紧盯他的眼睛。 “记着,你的每一次犹豫,都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咱们正在走的,是一条除了胜利,就必然是死亡的路,明白吗?” 田珪子咽了一口唾沫。 “明白。” 苏咏霖点头,微微笑了笑,松开了自己的手。 “当然,在最终决裂之前,我们也不能放弃争取的可能,至少在眼下,咱们共同的敌人是金人,赵开山他们是咱们的朋友,所以我才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在金人的高压面前,咱们内部的些许分歧是不会有什么危害的,大家都知道轻重缓急,可一旦金人的压迫感没有那么强了,而我们本身越来越强了,这个问题才是真的问题。” 田珪子眼睛一亮。 “阿郎,你的意思是,咱们终有一战?” “我希望没有,我希望他们会在这场斗争中现自己的良知,毕竟,不论出身如何,有良知和勇气的个人还是存在的。”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看着田珪子。 “当然,有良知的人、会反省自我的人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心态,所以,咱们终有一战。” 田珪子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走到了苏咏霖的身后,单膝下跪。 “阿郎,若有那一日,我愿舍弃此身,任凭驱使!决不让任何人阻挡阿郎的前路!” 苏咏霖笑呵呵的伸手扶起了田珪子。 “若有那一日,我也愿意舍弃此身,为咱们的目标而驱驰。” 田珪子终年没有一丝温度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丝带有温度的笑容。 身处饿死边缘而被苏咏霖用一块饼一碗粥救回来的乞儿田珪子,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有温度的表情了。 是的,赵开山等人,是苏咏霖他们目前唯一的盟友。 目前他们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推翻金国。 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只要赵开山等人不主动敌对,苏咏霖也绝对不会对他们动手。 因为大家都是推翻金国的盟友。 而当金国被确定推翻了,那个时候,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而到那个时候,苏咏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决定舍弃城池选择农村,本也就是两手准备。 我不要城池里的财富,我要人心。 因为他的敌人绝对不仅仅是金国统治者,还有所有的上等人。 其后,苏咏霖又召开了苏家核心集团的三百人大会,在会议上宣布了起义之后的行动方案。 “咱们起事的规划,是由赵大统领、孙统领等人先行动,他们会把与他们相识的沂州、莒州和密州三州的金廷军政脑请到他们的家里,热情款待,然后在席间动手,杀死他们。 这帮军政脑一死,三州群龙无,一团乱麻,咱们就可以立刻起事,出兵攻打三州城池,绞杀敢于抵抗的官吏、金兵,一举占领三州作为咱们的根据地。 而咱们这一千人的任务,你们都知道,是在赵大统领率领主力攻打城池的时候,去乡野之间绞杀镇防猛安和民户猛安,阻止他们可能的行动,以此确保主力可以快拿下城池。” 苏咏霖说完,大家伙儿纷纷点头,表示明白这次的行动目标。 “当然了,军事行动是这样计划的,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还远不止于此。”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攻打镇防猛安和民户猛安,这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当然都在城池里,财富也好,兵器也好,都在城池里,但是我认为,我们最大的财富,还是在乡村之中。 咱们是外来户,在本地其实没有根基,实质上,咱们是依附着赵大统领而存在,没有自己的根据地,这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其他土地都有了主,咱们没有借口去占领。 所以,就要在战争之中剿杀猛安谋克户,从他们手里把土地、农户抢过来,如此,被咱们攻下的乡村,就会成为咱们真正的根据地,咱们才算是真正的在山东站稳了脚跟。” 核心成员们纷纷点头,对此也表示理解。 “可仅仅是占领,是不够的,不要强占土地,而要把土地分给农民,让他们拥有土地,然后用我教给你们的方法,让那些本地农民成为咱们的自己人,别人抢不走的咱们的自己人。”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了苏咏霖告诉他们的该怎么争取农民的支持这件实情。 苏家义军并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就获取大量的财富,他们需要的是可以作为后勤基地的根据地,真正可以让他们站稳脚跟的根据地。 苏咏霖现在并无法得到中原汉人精英们的帮助。 但凡有点出路的汉人精英现在都在帮金人做事,都在做官,通过科举考试加入金廷,维护自己的利益。 赵开山这一类的,其实属于已经被边缘化的地方豪强。 现成的谋臣武将都不会自动来投靠,所以,只能从最底层没人在意的劳苦大众们之中获取支持者。 当然,最重要的本身,就是劳苦大众。 这个时代,没人知道,或者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个真理——他们帮谁,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精英们都觉得自己才是天下主宰,都在忽视这个真理,这很好。 这就给了苏咏霖依靠农民而不断成长的巨大机遇。 你们不要农民,我要。 二十二 打出一分战果,要宣传出十分的气势 军队训练继续,而整个起义造反的谋划也不断推进。 三月底,赵开山等人完成了最后的联络,敲定了全部的细节,一些很难得到的起义物资也逐渐到位,起义的准备逐渐完善。 赵开山忙里忙外做准备,安排军官和管理后勤的人,把自己的亲朋好友和亲信随从挨个放到要紧职位上确保自己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然后又筹划着占领城池以后怎么扩充实力。 等一切都忙完了,他终于想起苏咏霖还在练兵呢。 说是要练精兵,从他这里要去了一日三餐的待遇,还要去了五日一顿的肉食,兵要是练得好还行,练不好,那就真的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不过苏咏霖手底下搞情报的人不错,屡屡给他送来临近几个州府尤其是益都府统军司的动向情报,这很有意义。 私盐贩子就是擅长搞情报啊。 赵开山如此感叹。 苏咏霖如果不是个带兵的人才,用去搞情报也不错,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嘛。 于是他让人通知一下苏咏霖,说他要去“视察”一下苏咏霖练兵练得如何了。 苏咏霖接到通知,就把这个消息放给了所有人,让所有人知道大统领要来视察了,让大家都做好“汇报演出”的准备。 等赵开山来到军营的时候,苏咏霖带着几个卫兵站在大营门口亲自迎接赵开山。 “哈哈哈哈,贤弟啊,近来可好?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苏咏霖还是一样的笑容可掬。 “好着呢,好吃好喝,顿顿都能吃饱,全赖兄长给咱们那么多粮食吃。” “贤弟若能练成精兵,吃的好一些又如何呢?” 赵开山大笑着,便和苏咏霖一起进入了大营。 苏咏霖稍稍落下赵开山半个身位。 “兄长能相信我,给我那么多粮食让我练兵,我是非常感激的,所以这些日子来夙兴夜寐,唯恐有负兄长所托,白费了兄长的一片好意。” 苏咏霖这话说的赵开山就很开心。 于是他停下脚步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不要有这些顾虑,咱们都是第一次造反,没有经验办错了事情并不奇怪,你兄长这儿别的不多,就是粮食多,仅仅是粮食,兄长还是能满足你的!” 苏咏霖一副大为感动的样子。 “多谢兄长,兄长,请!” 赵开山哈哈一笑,便跟着苏咏霖来到了大操场,一眼望见了军容严整的一千名义军士兵,顿时眼睛一亮。 “贤弟,这……有点样子啊。” 赵开山一脸兴致勃勃的走上前去,左看右看,就觉得这军容怎么看怎么舒服。 走到左边边角横过来一看,喝,所有人都在一条线上。 竖过来再一看,嘿,还是一条线。 那…… 斜着再一看,哟,还是一条线! 这队列真是有模有样,这人也站的有模有样。 个个挺胸抬头器宇轩昂,目视前方毫不偏离,仿佛除了前方就没有什么地方好去看似的。 “贤弟,你这兵练的有模有样啊!” 赵开山左看右看都觉得欢喜,甚至有点惊喜的感觉。 赵开山是没想到这短短十多天的功夫苏咏霖就能把兵练成这样整齐的模样。 苏咏霖也只是笑了笑。 “步军打仗,重军阵,军阵之术,重队列,所以练兵,顶顶重要的事情便是操练队列,就是那么基础的事情,眼下也才打个基础,看起来像个样子,真要上了战场,不顶用。” “贤弟不可妄自菲薄。” 赵开山走来走去对着士兵们的队列比划直线,越比划越来劲,笑着开口道:“就这样的队列,我就没在金兵队伍里见过,那一个个歪瓜裂枣的模样,哼!” “那不是最好的事情吗?” 苏咏霖呵呵一笑。 赵开山连连点头,看了一阵,又好奇地问道:“贤弟能操练一下军阵让我看看吗?” “怕是要让兄长看笑话了。” “这才几天功夫就能练出个样子来,为兄虽然没带过兵,但是也知道这精兵练起来不容易,贤弟有如此能耐,为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呢?” 于是在赵开山的撺掇下,苏咏霖亲自挥舞令旗,叫鼓手敲鼓传递军令,让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执行军令。 倒也是不负众望,有几个方阵很成功的没反应过来把队列搞乱了。 赵开山却很满意,拍着苏咏霖的肩膀称赞他练兵有方,还当众宣布要送点肉过来犒劳大家伙儿,引起一阵欢呼。 视察完毕,苏咏霖送赵开山离开练兵大营,赵开山就向他交代重要的事情。 “贤弟练兵有成,这起事的事情为兄也就更加有底气了,现在咱们三个州的兄弟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已经约定日期,日子一到一起动手,直接占领三州,贤弟这边也要抓紧。” 苏咏霖点头。 “兄长放心,我这边只要兄长一声令下,立刻出击,绝不拖延,兄长不必担心我,全力拿下城池。” “那就好,对了,还有。” 赵开山压低了喉咙低声道:“贤弟,若是三州起事顺利,为兄想要往济南一带展,那边人多,富庶,咱们可以更加壮大,贤弟以为如何?往那里展可以吗?” 苏咏霖看着赵开山,现他似是有些焦虑不安的模样。 不过想想也觉得正常,毕竟是造反,稍有不慎满门抄斩,谁不会感到焦虑呢? 这是好事,毕竟赵开山终于开始思考未来的走向了。 “这当然可以,济南府虽然不是山东东路治所,但也是重要的地区,那一带人口充沛,较为富庶,占据可以获取更多的物资,可以让咱们更加壮大。” “那是自然,自然。” 赵开山点了点头,走了几步路,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握紧了苏咏霖的手。 “贤弟,你说,咱们一旦起事,会孤军作战吗?会有盟友帮助咱们吗?” 苏咏霖看着赵开山脸上略显犹豫的表情,立刻笑了出来。 “兄长放心,金廷倒行逆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咱们这里打几场胜仗,一定能极大地鼓舞整个山东乃至整个中原的仁人志士,到时候他们都会揭竿而起帮着咱们一起对付金人,咱们绝不会孤军奋战。” 苏咏霖握住了赵开山的手,给他加油鼓劲。 赵开山望着苏咏霖坚定的表情,稍微松了口气,然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有贤弟这番话,为兄就放松多了,好,贤弟,那咱们就这样定下了,生死相依,决不背弃!” “生死相依,决不背弃!” 苏咏霖与赵开山一起许下誓言。 送走赵开山,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叫人把刚从益都府回来的苏隐喊到了身边。 “咱们起事,不能孤军奋战,要充分利用金国的内部矛盾,只靠咱们自己,时间太紧,力量太弱。” 苏隐眨了眨眼睛。 “阿郎,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和契丹人联系?” “对,和契丹人必须要有联系,要让契丹人知道咱们在这里打的风生水起,有模有样,另外,不只是契丹人,整个中原,我就不相信没有对金人感到痛恨的豪强。 一旦咱们在山东站稳脚跟,阿隐,我要你潜入河南、河北,在河南河北之地广泛散播咱们起事的消息,然后再去燕云之地寻找契丹人,把山东起事的消息散播给契丹人知道。”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咱们这边要打,那边也要宣传起来,打出一分战果,要宣传出十分的气势!知道的人越多,造反的人就越多,造反的人越多,咱们的胜率就越大!” 苏隐立刻明白了苏咏霖的意思。 “所以,阿隐,我会给你安排更多的人手,你要抓紧时间训练他们,时机一到,你就要立刻北上,不惜一切代价,把消息送到各地!” “喏!” 苏隐单膝下跪。 大起义就在眼前,时间已经不多了。 苏咏霖愈加加紧练兵,天天亲自督促,甚至削减了识字课的时间加紧练兵,加大了训练量。 “不要觉得我是在折腾你们,你们终究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们喘息的机会,他们只会拼尽全力要了你们的命!现在多喘几口气多流几滴汗,战场上你们才能活着!” 苏咏霖看着因为得到赵开山的赏赐而有些懈怠的军官、士兵们,如此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他们。 “我爹娘都没了,所以我把你们看成我的弟兄、我的家人,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懂吗?我要你们都活着!我不想看到一场大战之后你们纷纷离我而去!我要你们都能好好儿的活着!” 苏咏霖的训斥之后,练兵大营里的氛围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人人面色肃穆,少了几分轻佻,多了一丝凝重,连苏勇都不会说颜色段子了。 天边密布的战云正在缓缓逼近他们的头顶,大战开始之前的紧张席卷了每一个人的内心。 南宋绍兴二十八年四月初六清早,赵开山派人来通知苏咏霖,说他已经成功邀请了沂州防御使到自己家里做客,起事近在眼前。 若是顺利,下午就是正式起义的开始。 要是更加顺利,今天晚上,他赵开山就能在临沂县城里睡觉了。 二十三 安贞美滋滋的筹划着之后的官途 得到赵开山的通知,苏咏霖立刻召开了全体军官军事会议,把地图摊开,最后一次讲述义军的行军攻略。 先打弱的,再打强的,根据金人村寨和镇防猛安营寨的分部方位,从距离最近的金人村寨开始攻击,攻打他们的民户。 他们的民户基本上都化身为养尊处优的地主,要说战斗力,估计也不剩几分。 通过打击他们的村寨获取军队的战斗经验和胜利者的心态,扫除大家对于金人的恐惧,然后再去拔除作为真正的军事设施的镇防猛安。 这应该不是难事。 怀着如此这般的信心,苏咏霖开始交代战士们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事情之前他也交代过,现在是最后的嘱咐。 “记住,除了打胜仗之外,还有一个重点,那些金人俘虏能不杀死就不杀死,要把他们留给本地农民,要动农民,把刀交给他们,如此,才能让本地农户与我们真正的站在一起,无法割舍,明白吗?” 军官们整齐划一。 “明白!” 苏咏霖点头。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不能有妇人之仁,不能有任何迟疑,明白吗?” “明白!” 全体军官领命,四散而出,把苏咏霖的指令传达给全体士兵,从上到下,统一意志。 随着军官的到位,全军开始行动。 负责后勤的林景春带着妇女和儿童们这些“后勤人员”把钢刀、长枪、盾牌、弓箭和简单的自制甲胄纷纷到每一名士兵手上。 部分士兵看着妻子、孩子,对她们笑了笑,没说什么话。 妇女和儿童们也没有说话,默默地把后勤物资给每一名士兵,然后列队整齐的离开了操练场。 她们的职责完成了。 她们知道自家男人、父亲要去干什么,也知道这一去会有什么样的危险,但是她们更知道不这样去做,未来就是昏暗无光的。 苏咏霖说过,要带着他们去创造一个属于咱们自己的未来。 这些妇女儿童和男人们一样,也都怀着同样的信念,对未来怀有深切的期盼。 后勤物资全部到位之后,军官们带着士兵们一起全副武装,然后在大操场上集合队列,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很快,全军集合完毕,苏咏霖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来到全军面前检阅部队,然后下令下全军铭牌。 “这小木牌牌上有你们的名字,籍贯,还有所属队伍的番号,随身携带好,不能丢掉,到时候领赏也好挨罚也好,都要靠这个小牌牌,你们有,我也有。” 苏咏霖举起了属于自己的铭牌:“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你战死在沙场上的时候,你的战友可以靠这个牌牌确定你的身份。” 练兵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一阵子。 死或生,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但是对于战场上的士兵们来说,这肯定不是一个让人感到愉快的话题。 尽管如此,他们和苏咏霖一样,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可能。 同样没什么选择可能的除了赵开山和苏咏霖,还有沂州防御使安贞。 私下里,安贞和赵开山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当初他调职来沂州,赵开山是领头欢迎他前来就任的,之后也多有送礼、亲近,两人私下里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本来也该一直这样不错下去,但是括地的事情使两人的友情遭到了考验。 一边是公家的任务,一边是私下的友情和往来,安贞对于这样的事情感觉到非常痛苦——真要把赵开山的地给括了,以后谁还给送礼啊? 沂州地面上本身就是汉人的豪强地主占着主导地位,倒不如说整个中原都是如此。 汉人豪强地主的势力很庞大,以前的朝廷都不敢随便乱来,动作都比较轻柔,生怕引起这些地主的反抗。 结果换了一个谋逆上位的皇帝,南迁女真户口的动作骤然加快,搞得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荒地官田给女真户口耕种居住,要完成朝廷指令,只有拿现成的土地开刀。 可最好的现成的土地都在地主豪强手里,普通自耕农好欺负,但是哪里满足的了括地所需呢? 没奈何,只能拿地主开刀下手。 于是这沂州地面上官府和地主的关系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但是吧,这欺负都是从小地主开始欺负,柿子捡软的捏,不动大地主的利益。 然后他再多加安抚,说这个政策就是一时的,干掉几只小虾米,大家不要在意,以后日子还是照常过。 这样姑且还能稳定局势。 一段时间内,山东的局势还是能勉强维持住的。 结果来的人越来越多,朝廷给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面对越来越多的女真民户和越来越少的地,安贞实在是没办法了。 为了脑袋上的官帽,也只能牺牲一下他和赵开山那吹弹可破的友谊了。 括地开始向着中等地主和大地主的土地进行,赵开山等人的祖产遭到了侵犯,他们非常不满,三番五次找到官府要抗议,安贞只能苦口婆心的把他们劝回去。 但是自家利益受损怎么会那么简单罢休呢? 又是送礼又是走后门,安贞自己也是烦不胜烦。 他很想让这帮家伙知道新皇帝完颜亮当初是怎么屠杀掉那帮反对他登基的宗亲贵胄的。 血脉亲眷他说杀就杀,很多他叔叔伯伯一辈的功臣家族被他杀戮一空,当初被宋军畏之如虎的将军们的后代几乎全都死在了完颜亮手里。 岳飞心心念念办不到的事情,完颜亮办到了。 以此,他积累了巨大的威望。 也因此,他下的命令,没人敢不去执行,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冤死鬼。 这种高压之下,赵开山等人的压力实在不值一提。 能糊弄就糊弄,能搪塞就搪塞,过一阵算一阵,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安贞是个女真人,全名裴满安贞,爷爷也曾是军队里骁勇善战的将领,到父亲那一辈开始从政,逐渐汉化。 他这一辈就更是如此,名字都像是汉人的名字,整个家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油滑的官僚家族。 天下官僚是一家,宋国官僚的本领,金国官僚也一样不落的全部学会了,并且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眼下赵开山请客,无非又是那些说辞,让他先去括别人家的地,放过他家的地——事实上,这些日子很多地主豪强也通过各种方式向他寻求这种可能。 总之死道友不死贫道。 通过各种空头支票的许诺,安贞还小小的赚了一笔,并且开始向上级送礼、寻求调离沂州去其他地方继续做官赚钱的可能。 做官对于安贞来说其实就是一门生意,这个地方名声臭了做不了了,那就去另外的地方做,金国那么大,难道还做不了官了? 安贞美滋滋的筹划着之后的官途。 前往赵开山家的马车上,安贞的亲信思淇皱着眉头。 “这段时间,有些消息说赵开山正在接触沂州各家大族,不知道在和他们商议些什么事情,括地是肯定要括了赵开山的地,咱们现在这样过去,怕是不太好吧?” 安贞却不以为然。 “有什么不好的?他接触那些大族,横竖也是打探消息,彼此互相通气,想得到朝廷的动向以做准备,可是朝廷的动向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知道呢?” “那要是赵开山知道他的地非括不可,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思淇还是很忧虑。 安贞摇了摇头。 “以我对赵开山的了解,这是一个色厉内荏的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威武雄壮,其实没什么胆量,就算有,也是一时血气之勇,根本不能成事,括地又不是把他的地全给括了,不至于的。” “但是朝廷这个动向,本地人应该没几个不知道的,来的本族人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口气折腾那么多人过来,搞得我们也很为难,不是吗?” 思淇满脸苦恼。 “这个事情,我隐约听到过一些风声。” 安贞压低了喉咙,靠近思淇的耳边低声道:“据说,只是据说……皇帝有南征的想法。” “南征?” 思淇一脸惊恐:“咱们和宋国十几年不打仗了,怎么突然又要打了?打仗不是小事啊!这还得了?谣言吧?” “谁说不是呢?但是就今上这样的皇帝,你说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安贞撇了撇嘴:“京城说迁就迁,为了防止勋贵思乡回去,还把上京拆了个干净,谁反对都没用,他要是能听劝,就真的怪了,所以我才找人帮我运作,把我调离这里。 一旦开战,山东必然是前线,到时候别说迁居而来的那些族人了,就算是咱们自己搞不好都要被拉上前线,我才不干这种事情,战端一起,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思淇想了想完颜亮做皇帝这些年来干的事情。 嗯,的确没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如此一想,他就真的有些恐慌了。 “照这样说,他那么急着往山东迁移本族人,就是……” “方便就地征兵啊,免得大老远舟车劳顿的南下,到时候大军还没到前线呢,人都快跑没了,那还怎么打仗?你以为现在还是几十年前啊?美食吃着美酒喝着美人玩着,谁愿意打仗?” 安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此处不宜久留啊,一旦开战,两国十几年相安无事的局面一去不复返,到时候咱们赢了还好,要是输了……” “会输?” “你也不看看那些猛安谋克户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前年演武你还记得不?十个人里有八个拉不开硬弓,五个骑不好马,镇防军那帮人除了赌钱喝酒还会什么?这中原花花世界啊,都享福了,谁还操练演武?” 安贞一脸郁闷地叹了口气:“反正我是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不论输赢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好处,我一定要赶在这之前离开。” “那我……” “放心,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多谢。” 思淇越想越怕,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哎哟”一声,感叹自己命途多舛。 两人说话间,马车距离赵开山的庄子越来越近了。 二十四 一战功成 整军完毕之后,苏咏霖一直都在等待着赵开山那边的消息,从上午等到中午,消息还是没有传来。 正当他但有事情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的时候,赵开山的传令兵来了。 “苏郎,大统领有命,计划顺利,即刻起事!兵贵神,不得迟疑!大统领已经领兵向临沂县城进攻了!” “好!” 苏咏霖终于等来了这个好消息,立刻传令下去,让各部队按照自己原先的布置立刻开始行动。 由于兵力不多,苏咏霖就没有兵分多路,细致规划整个行军路线之后,确定了一条具有可行性的战斗路线。 全军将在苏咏霖亲自指挥下出击。 他们需要要趁金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起突然袭击,利用这个宝贵的窗口期将他们一举击破。 十三个村寨,还有一个镇防猛安营寨,就是苏咏霖的目标!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没有更多需要说的话了,现在最需要的是做,而不是说。 大军出击之后面对的第一个金人村寨的驻地,在赵家庄以北十几里地的村庄内,名为甘泉村。 甘泉村的土地是块好地,土壤肥沃,都是上等好田,也因此迁居了整整一个村寨、五十户的女真人迁居其中,占据所有土地。 村寨内部的金人根据各自地位的高低和家中男人的数量多少分割土地,并且强迫原先的农民为他们劳作,他们则坐享其成。 于是南迁的金人以极快的度全面地主化,高堕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失去了战斗意志和战斗技能。 金廷本意并不是要他们占据汉人的田地,而是希望他们开荒。 但是开荒太难,南迁的金人多数不愿意开荒,所以在政令执行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强占汉人民田的情况。 越往后,南迁山东的金人越多,整整十二个猛安,以至于侵占民田的情况越来越剧烈。 除了必须要留给朝廷来收税的少部分自耕农之外,山东几乎没有更多的土地了,于是官府只能朝着占有更多良田的地主下手。 到最后,金人好吃懒做、失去了战斗力成了寄生虫,汉人地主也被逼反,金廷什么也没得到。 本意是巩固统治,到头来却给自己挖了坟墓,这就是一个政策执行的好与执行的不好带来的巨大反差。 就好比一颗鸡蛋里孵出了一只恐龙。 谁能想到呢? 苏咏霖带兵直取甘泉村的时候,如此设想。 起义是骤然进行的,情报封锁非常成功,金人不可能有防备。 所以探子汇报消息时都说村寨寨门都大开着,从外面往里面看,还能看到懒懒散散坐在里头晒太阳的金人,一副惬意的样子。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苏咏霖带队悄悄前进到了可以攻击的地方,便亲自带着三十名亲卫骑士冲入村寨作为开路先锋。 “杀金贼!!!!” 苏咏霖大呼口号,率领骑士一马当先的冲锋,后面的大批士兵紧随其后冲了进去,皆大呼“杀金贼”。 金人村寨就像是热油锅里倒入半碗冷水一般,炸开了锅。 寨子里的狗拼命叫,寨子里的女人和小孩拼命的哭,男人拼命的嘶吼。 寨子彻底乱了。 一开始大家都没忍住,因为第一次造反打仗,都很激动,一群人肾上腺素上头,红着眼睛见到金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看到就砍。 教他们的阵型队列全部忘掉了,在军官的带领下乱打一气,就和当年跟其他私盐贩子团伙打群架抢市场一样。 但是只能说和平了十几年的金国跟南宋一样废,加上这些村寨里的金人根本没有防备,被苏咏霖领兵一冲,全都乱了。 有抵抗的,也有尖叫着逃跑的,有往屋子里钻的,还有往水井里钻的,男人女人老人幼童,乱成一团。 义军士兵也是乱追一气,见了就杀,挥刀就砍,挺抢就刺,杀的浑身是血也不停,很快就把这群金人杀崩溃了。 于是他们纷纷跪下求饶磕头乞降。 横竖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战斗结束了。 苏咏霖也是有点紧张,杀红了眼,挥刀连续砍死两个肥头大耳的金人,正追着准备第三个准备砍,结果这帮金人全都投降了。 战后清点一下,甘泉村村寨之中的金人被杀了八十七人,被俘获了三百九十一人。 他们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看着这帮突如其来的恐怖分子见人就杀,心理防线很快崩溃,然后就顺顺利利的放弃了抵抗,跪在地上求饶投降。 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取胜,这帮恐怖分子比他们的人数要多得多,一拥而上。 一开始他们要投降的时候义军还没反应过来,就接着杀,又杀了好几十人。 直到苏咏霖叫停了士兵们的杀戮,这场一边倒的突袭才终于结束。 士兵们转而在军官的指挥下杀气腾腾的把这些金人全部绑缚起来。 红着眼睛的士兵们缓缓恢复了原先的模样,褪去一脸凶相,松开了紧握着武器的手,揉了揉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酸痛的手指。 紧张刺激的第一战就这样结束了。 金人的防线就和马奇诺防线一样坚不可摧。 他们起的反击就和元麾下大将斯坦纳的反击一样犀利无比。 于是他们顺利的成为了一支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起义者的俘虏。 这些肥头大耳的俘虏甚至没有给一名义军士兵带来致命性的伤害,只有五名义军士兵因为冲锋的时候没注意脚下,摔伤了。 零阵亡,换来了对方的八十七条命,基本上打出了北宋末年宋金之战的风范。 只是当初零阵亡的女真勇士如今已经颓废成了如此模样。 一个个肥头大耳身材走样,看起来就孱弱武力,和孙元起一个模样,那里还有半点勇士的感觉? 谁能想到? 苏咏霖一开始也没想到,他也没想到自己胜利的如此轻松。 乱打一气,没有阵型没有队列,居然打的如此成功,甚至打出了零伤亡。 要不是这群金人真的太废,用他们的实际表现告诉苏咏霖他并不是什么能人,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天生战神了。 看着那些肥头大耳满脸惊惧跪在地上还瑟瑟抖的金人俘虏,骑在马上的苏咏霖深深地松了口气。 他翻身下马,审视着这群瑟瑟抖的俘虏,又看了看围起来的义军士兵们。 “我们胜了!!!” 他朝天举起手中染血的刀,大吼一声。 四百名起义军战士极为兴奋地跟着他一起喊了出来,又跳又叫。 更有甚者扯着嗓子朝天嘶吼,似乎是要把之前积蓄下来但是刚才却没能全部使用出来的力气一口气全部吼出来。 起义军士兵的嘶吼声只是更加促动了金人俘虏们的惊恐,他们缩成一团瑟瑟抖,男男女女抱在一起,更有甚者失声痛哭,很有当年徽钦二帝被俘虏后的风采。 二十五 所有农民都兴奋了起来 看着这些衣着不凡身材肥硕的男男女女,苏咏霖非常高兴。 起义计划非常顺利的执行,甚至顺利的有些不太真实。 这些金人实在太不禁打。 但是的确,这就是真的,起义以来,他的第一次作战任务已经完成了。 一阵激动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边整军,一边把白虎营乙字排排头魏克先喊到了面前。 “大军主力还要去进攻其他的村寨,不能耽误时间,甘泉村我就交给你,你自己带着你的排看管这群金人,并且动村民们收拾他们,记住,这群金人,一个都不要留。” 苏咏霖曾经传授给他们这群人一套可以顺利地把农村变换属性的强技能。 当时苏家老人们都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不知道苏咏霖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但是就是感觉很有用。 很多人一直都想着尝试一下,魏克先也是其中一人。 结果苏咏霖就真的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这个机会交给你,你解决完这群金人之后,就要动村民分土地,建立农会,把他们组织起来,知道吗?” “知道,阿郎,你就放心吧,这个事情包在我身上!” “好,交给你了。” 苏咏霖拍了拍魏克先的肩膀,随后快整军离去,向下一个村寨火出击。 方才义军冲向村寨的时候,把甘泉村的村民们吓得够呛,他们正在劳作,结果义军忽然杀了进来。 本来他们以为是周围的土匪,吓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就跑,结果这些“土匪”并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而是去攻打女真人的村寨了。 村寨很快就被攻破了,一阵嚎叫之后,整个村子恢复平静,然后躲在家里瑟瑟抖的村民们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们出来。 “咱们是苏咏霖统领麾下义军,咱们只杀村寨里的金人,不会伤害村中居民,你们都出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外面的人反反复复喊着这样的话。 没有强闯,没有破坏,没有糟蹋田地,没有任何粗暴的举动,只是绕着村子不断的喊话,让他们出来。 苏咏霖?是谁? 义军? 杀金人? 造反啦?! 村民们惊魂未定的从家里的窗子出伸出脑袋向外探视,左看看右看看没生什么危险,于是纷纷壮着胆子往外走,走到院门外,伸出脖子往外看。 好家伙,一长溜的金人给义军用绳子绑着押着游街呢! 旁边凶神恶煞的义军持刀盯着,前面后面也有义军持刀催着领着,一长溜三百多号人吧,都是寨子里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金人。 结果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垮着脸,神情沮丧、恐惧,身上脏兮兮的,还有些身上有脏,身上有血,完全不像往日那种趾高气昂的模样。 义军人数看起来不多,甚至还没有那群金人的人数多,但是就特别凶狠,相反的是那群金人人数多,却根本不敢反抗。 义军士兵一边押着他们走一边还往他们身上拳打脚踢。 “走快点!” “不准磨磨蹭蹭!” “还敢瞪我?” “你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听不懂人话是吧?” “揍他!” 态度极其恶劣、凶狠,动辄拳打脚踢,把这群金人打的鬼哭狼嚎哭喊连连。 这还不算,除了押送的士兵,还有一些面向看起来比较和善的义军士兵空着手走到院子口,对着里头有些战战兢兢地农民和颜悦色的笑着。 “造反啦!整个沂州都是咱们的啦!金人全都完蛋啦!来!一起啊!管揍!管打!想怎么样都行?是不是给他们欺负过?一起来啊!”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啊!” “一起来啊!整个沂州都变天啦!金人已经败啦!快来啊!跟咱们一起啊!” 这边游街示众,那边劝慰着,于是一些胆子大的村民不顾家人的劝阻,壮着胆子走上前去。 面色和善的士兵笑呵呵地拉着他们到游行队伍里,当着他们的面狠狠的踢了那些金人一脚。 “踢!踹!没事儿!他敢凶你,我杀了他!” 义军士兵们不断地鼓动这些村民,有些村民安耐不住,壮着胆子飞快的踹了一脚,然后就习惯性的往回躲,躲在义军士兵的身后。 结果那往日高高在上的金人老爷只是“哎哟”一声痛呼摔在地上,然后赶快爬起来,根本不敢做点别的什么。 义军士兵笑呵呵的把村民拉回来,鼓励他们继续踹。 “别怕,继续,刚才踢得很好,再用点力气,用力!” 这都没事儿? 可以继续? 那……再踹一脚出出气? 那就再踹一脚好了。 结果那金人老爷只是苦着脸惨叫,什么也不敢做,连句话都不敢说。 怂成这样? 我没事儿? 村民的胆子大了起来,于是开始连环踢,一脚一脚接着一脚,把那肥头大耳的金人踢在地上还不止,继续踹,用力的踹,越踹越用力,踹的眼睛都红了。 “叫你打我!叫你抢我粮!叫你抢我婆娘!我踢死你!踢死你!踢死你!去死吧!!” 义军士兵在一边提刀压阵,越来越多的村民从破旧低矮的屋子里钻了出来,看着熟悉的乡亲们正在用力的踢打那些往日里趾高气昂的金人老爷,顿时感到十分的惊讶。 但是看着看着,他们也就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跟了上去,看着熟悉的乡人正在一脸兴奋的暴踹那些金人,也就跟着兴奋了起来。 于是那群金人倒霉了。 一边是忽然间凶暴起来的村民,一边是一直都凶神恶煞的义军士兵,他们非常惨,连打带踢,浑身都是伤,蜷缩着身子也护不住自己。 义军士兵只注意保护村民,几个村民围攻一个金人的事情,他们根本不管。 但是要是有一个金人敢反击,那么他们立刻就会抽刀子上前把那个金人果断杀死。 这样一来,所有金人都不敢反击,只能逆来顺受,抱着头挨打。 雨点一般的拳头和脚狠狠地砸在身上的滋味,他们终于体会到了。 从前,只有他们能对不听话的村民做这样的事情。 把不听话的村民吊起来,用鞭子抽,挂在树上示众,告诉虽有人不听话的下场。 当然,是以地主和征服者双重的身份这样去做。 所以他们自然也会遭到双重的还击。 村里农民们兴奋了起来,所有村民都兴奋了起来,这样兴奋的狂潮之中,大概有十几个金人被活活打死,死状极惨。 剩下没有被打死的也大多浑身是伤,鼻青脸肿,很多地方都在流血,看上去凄惨无比。 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设想,往日里低眉顺眼忍气吞声只能被打不敢反抗的村民们怎么就忽然凶暴成了这副模样。 要是早知如此,他们打死也不会迁居到这里来的。 魏克先走在一旁,冷静的看着这热烈的暴乱场景。 他很高兴。 二十六 全方位的反抗 曾几何时,魏克先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农民。 家里有二十几亩土地,他和父母一起耕种土地,过着勉强温饱却也比较满足、温馨的生活。 可谁能想到,未遭天灾,却在**面前无力招架。 家里的土地给地方上的大人物看中要买,价格奇低,父母不愿卖,于是大人物就动用点官方手段把家里轻松挤兑破产。 一夜之间,从温饱之家沦为一无所有的赤贫。 他们一路颠沛流离逃难四方,路上父母饿死,他自己也几乎要饿死,幸而流浪到了定海县,被苏家收留,侥幸活了下来。 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晚,他都能梦到父母在官员压迫下失去土地的事情,他都能梦到父母临死前的惨状。 他无数次的设想,要是那个时候大家可以团结起来反抗,而不是逆来顺受,结局会不会更好一点。 于是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苏咏霖,询问苏咏霖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苏咏霖告诉他,单纯的为了吃饱肚子保住土地而反抗,是无法成功的,南宋对他们的压迫是全方位的,要反抗,必须要全方位的反抗。 他问苏咏霖,什么叫做全方位的反抗呢? 苏咏霖说,就是要把南宋彻底碾碎,碾成渣渣,再吹一口气,吹的干干净净。 魏克先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又问要怎么样才能把南宋碾碎呢? 然后,苏咏霖告诉他们该怎么把南宋砸碎。 第一步,就要这样做,激起农民心中的怒火。 不过南宋的上等人们之间的联系太紧密,一环扣着一环,压迫太过于全方位,本身力量也比较强,从内部很难攻破。 若要成功,还是要挑个统治不那么强的地方来试验一下他的方法,用来增长经验、积蓄力量。 金国就是最好的试验场。 而现在的试验,真的很不错。 他看到了农民的力量,他看到了动起来的农民是多么的愤怒,是多么的狂暴。 “这就是农民的力量,他们平时看起来低眉顺眼,遇到什么不公的事情都不敢反抗,只会忍气吞声,只为换一口吃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愤怒。 长期的压迫和剥削会激他们的愤怒,没有机会的时候,他们的愤怒会积蓄在心底,运气要是不好,终其一生都不会有泄的机会,但是现在,他们的运气来了。” 魏克先指着那些暴动起来的农民们,对身边的几个班头说道:“咱们曾经不就是他们吗?” 他麾下的几个班头看着那群暴动起来的农民们,面色冷静,若有所思。 老实说,他们的心中一样有着狂暴的情感。 只是他们比其他人更早的接受了教育,更早的学会了思考,更早的学会了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问题。 所以他们在思考,在学习。 比起一般的农民暴动,针对金人的农民暴动应当更为激烈,因为这是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双重爆。 暴动基数乘以二,是双重的快乐。 所以当义军士兵们把刀塞到情绪激动的农民们手里、要他们亲手斩杀这些压迫剥削他们的金人地主的时候,激动的农民们只有些许的迟缓,随后就被炽热的情绪烧毁了理智,挥刀就砍。 甘泉村的五十户金人,无一存活,全部死在了情绪爆的农民们的手里。 多年被欺压,一朝爆,那恐怖的破坏感,居然如此强烈! 甘泉村起义顺利完成,起义军大获全胜。 魏克先留下来还有着清点战利品的工作要做,他现金人村寨里的兵器装备的确不少,钱粮也不少,但是最珍贵的毫无疑问是那三十三匹不错的战马。 苏咏霖本来就只有三十匹马,还是通过各种渠道花费了大价钱买来的,平常都不敢露在外面让人看,生怕被官府惦记上。 虽然说还没有北上的时候他让身边尽可能多的人练习骑马,但是空有马术没有战马也的确是很痛苦。 但是到了中原就不一样了。 金国可不缺马,然后他们迁居四十多个猛安的金人到了中原,接着又和汉人农民杂居在一起。 这对于义军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些金人户口很难说没有马。 杀了他们,把马抢过来。 除了这个好消息,魏克先就要遵照苏咏霖的命令筹建农会了。 要让农民组织起来,并且要让农民的组织接受我们的领导和指挥,那样的话,农民的力量就会被彻底的激出来,并且为我们所用。 苏咏霖如是说道。 于是魏克先就找到了一些在甘泉村农民内部比较有声望的人。 “农会?” 几个上了年纪比较有声望的村民看着魏克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魏克先笑了笑。 “就是你们所有乡亲集合在一起,组织一个农会,把村子里的事情给管起来,金人被杀光了,村子里没有主人了,你们要自己给自己做主,土地也都是你们的,你们要商量着分割土地、恢复生产了。” “这……” 几个村民很惊讶的看向了魏克先。 “魏将军,我们……” “哈哈,我不是将军,我们这支军队的统领是苏统领,我的职位是排头,领着五十个兄弟,你们喊我魏排头就行了。” 魏克先打断了他们的话。 “哦,这样啊。” 几个村民互相看了看,他们虽然不知道排头是个啥,但是只知道这样喊就对了。 为一个年龄最大的村民刘根朝着魏克先拱了拱手。 “魏排头,这土地……分给我们?” “那当然了,苏统领说了,我们是来打仗的,是来驱逐金人、把土地还给你们的,又不是来抢土地抢粮食的,你们世世代代生长于此,不把土地分给你们,分给谁?” 魏克先这样说着,顺带介绍了一下苏咏霖和他的政策。 苏咏霖要率领义军驱逐金人,把土地还给农民,让他们可以安心生产,吃上饱饭,绝对不侵占他们的土地,绝对不把他们当成佃户。 几个村民惊讶之中还带着一些激动,一些感动。 刘根很激动的询问道:“魏排头此言当真?苏统领他真的……要把这土地给我们?” “就如这刀一般真。” 魏克先指了指自己的佩刀。 几人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激动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分土地的事情,你们自己安排,但是农会一定要拉起来,你们几个可以担任农会的负责人,至于会长一职,刘老,你年龄最大,可以来做这个会长,主持分土地的事情。 务必要秉持公心,按照家中劳动力数量来分配土地,当然,对鳏寡孤独之家要予以特殊照顾,分土地的事情,等你们农会拉起来就可以进行了,不用等待。” 魏克先笑呵呵地说着。 二十七 你们可千万别死! 得知他们即将真正拥有土地,刘根和其余几个村民激动的难以自抑。 “哎呀,魏排头,你尽管放心,这些事情咱们一定办好!” “哈哈哈,那就好,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太早,土地是给你们了,归你们了,但是呢,这个税收是不能少的,正常的田税你们可不能不交啊,当然,具体数额之后咱们可以再商量。” 魏克先这样说,刘根立刻拍了胸脯。 “如果只是田税,听凭魏排头吩咐,咱们绝无怨言。” 这样说着,刘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魏排头,苏统领不会要咱们给菜刀啊农具啊之类的东西也上税吧?” “啊?当然不会啊!” 魏克先忙说道。 “那砍柴和打水呢?不会上税吧?耕田用的牲畜什么的,不会也上税吧?” 刘根旁边上了年纪的老村民连忙询问。 “当然也不会啊,都说是正常的田税了,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心吧……你们也要给这些东西上税吗?” “也要?” 刘根好奇的看着魏克先。 魏克先反应过来,顿时一阵苦笑。 “我原先也是农户,南边宋国征税名目繁多,除了朝廷的税,地方官员还私自摊派更多的税收,若有战事,战事邻近区域也要临时增加税目,菜刀农具砍柴打水,修个屋子都要交税,就没有什么是不要交税的。” “魏排头来自南边宋国?” 几个村民好奇地看着魏克先。 魏克先点了点头,心中有了倾诉的想法,便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过往告诉了刘根等人。 刘根等人听了魏克先的遭遇,十分感叹,心里立刻就升起了同情之感,于是也纷纷把自己是如何从自耕农变成金人农奴的故事告诉魏克先。 说到动情处,几人泪流满面。 天下乌鸦一般黑。 魏克先算是深深的理解了为什么苏咏霖常告诉他们金国和宋国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真的,真的没什么区别,无论谁做主,都不会对农民更好。 相互比较一下,不管金灭宋还是宋灭金,农民的待遇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苦、一样的累、一样的毫无安全感和尊严,只能像牲口一样活着,被驱使着劳累到死。 怎样才能逃脱这残酷的宿命? 魏克先知道。 只有像苏咏霖所说的那样,驱逐金人,光复中原,然后碾碎南宋,建立一个大家都能有尊严的安全的活着的国家。 在那个国家里,大家没有苛捐杂税的剥削,没有高高在上的上等人的压迫,不会忙活一年到头连家人都养不活、肚子都吃不饱,不会在丰收年份因为**而破产,一夜之间失去一切。 这才是他们所要追求的未来。 是他们不惜一切跟着苏咏霖北上造反的原因。 苏咏霖所描绘的那个未来才是值得期待的未来,而现在,他们正在为了那个未来而拼命的奋斗着。 一念至此,魏克先紧紧握住了刘根的手。 “你们苦了很久了,现在我们来,就是带你们一起过好日子的,以后不会再有人向你们征收苛捐杂税了,绝对不会!” 刘根满是褶子的一张老脸上顿时笑开了一朵花儿。 随后,魏克先向他们嘱咐了一些事情。 “当下这个阶段,义军人数还很少,村寨里那些金人的武器我留一些给你们,你们建立农会之后,要选择青壮给武器,组织一个村里的自卫队,平时多多操练,遇到事情就能保护自己了。” 几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纷纷点头。 刘根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问道:“魏排头说的是,咱们是要保护自己,不能再叫别人欺负了,不过,魏排头,金人……会打回来吗?” 魏克先看着几人闪烁的眼神,犹豫片刻。 他在思考要不要说实话。 但是他随即想起了正在带兵继续疾驰猛进血战金人的苏咏霖,于是他不再犹豫。 “当然会,金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旦知道咱们造反了,一定会打回来。” 几人呼吸一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惊慌不定。 “那……那咱们岂不是……” 他们想起了被他们出于泄愤的目的而杀死的金人们。 金人要是打回来了,他们不就是死吗? 魏克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苏咏霖告诉过他,农民们没什么文化,眼界没有开阔,只能看到很近的地方,看不到长远,所以义军和农民接触的过程之中就要学会帮着农民开拓视野。 并且不断的鼓励农民。 要让他们打心眼里意识到自己的力量。 要让他们打心眼里意识到金人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不是杀不死的恶鬼。 帮他们驱逐恐惧,调出他们的勇气。 于是魏克先稍微措辞一番。 “金人的确会打回来,但是诸位,这并不可怕,苏统领告诉过我,金人也是人,人被杀,就会死,他们一定不会甘心,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打回来,但是,你们手上的刀是干什么用的?” 魏克先拿过一把刀放到了刘根手上。 “土地是你们的了,你们自己不拼命去保护自己的财产,难道还要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拱手送人吗?难道金人回来了,往你们面前一站,你们就要跪下来,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再次交给他们?” 刘根呆呆的看着手中刀,又抬起头迷茫且不安的看着魏克先。 “魏排头,这……” “你们手上有刀,金人如果回来了,你们是跪下来求饶,把土地交给金人,继续做他们的奴隶,继续挨饿受冻,还是挥刀砍过去,把那帮混蛋的脑袋砍下来,用他们的血灌溉土地,吃粮食吃到饱?” 魏克先握着刘根握刀的手,帮把他手紧了紧,握紧了手里的刀。 刘根盯着刀看了很久,咽了口唾沫。 “我不要继续挨饿了,我要吃粮,我要吃粮食吃到饱!” “这就对了,刀,就是这样用的,谁想让你们继续挨饿受冻继续做奴隶,你们就要用刀,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魏克先盯着刘根,咬紧牙关。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初把自己家逼到破产的那个县中小吏的嘴脸。 也浮现出了那个看中他家土地执意要买却出价奇低的大人物的嘴脸。 你们可千万别死。 在我跟着阿郎杀回去之前,你们可千万别死!! 二十八 全新的基层政权被搭建起来 很快,甘泉村农会建立了,甘泉村村民自卫队也建立了。 一个很基层的政权的壳子搭建起来了,里面的填充物也渐渐丰满起来,开始了试探性的运作——给各家分土地。 这可是关乎到农民根本利益的事情,大家都非常在意。 村民们热火朝天的各抒己见,都想给自己家争取更多的、更肥沃的距离更近的土地,出现了争抢。 而以刘根为的村中老人则认同魏克先的意见,按照家中劳动力多少来分配土地,并且要照顾鳏寡孤独者,优先分配距离近的土地给鳏寡孤独等弱势群体。 对此,有些人感到不满意,试图争抢。 刘根很生气的对那些提出异议的村民表示了斥责。 “地是苏统领和义军帮着咱们拿到的,你们一个个的争先恐后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不然给你们一把刀去把金人杀光?” 这句话把那帮人给震住了,一个两个看着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但是存在感非常强烈的义军士兵,都不敢再说什么。 于是农会分配土地的工作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魏克先则在旁边指导、监督,确保不会有人为了一己私利破坏这全新的古之未有的尝试。 不得不说,有了魏克先等人的存在,那些想要争取一把的村民也纷纷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接受了农会更加公平的安排。 按照规则来,倒也没什么人反对就是了。 于是苏家义军的领导地位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确立。 村民们认同苏家义军的领导,交税也会交给苏家义军,而不是金国朝廷或者其他什么人。 魏克先感觉大家的理想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一个理想国度已经开始建立了。 他很幸运,见证了这一幕。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除了正常的军事任务之外,他还需要承担起帮村民们认字扫盲的工作,并且为之后的征兵工作奠定民心基础。 苏家义军只有一千人,人数严重不足,沂州起义行动完成之后,苏家义军必然要进行扩军。 所以苏咏霖也吩咐了魏克先尽快得到村民的信任,并且从中招募兵员。 地里汉子是最好的兵苗子。 踏实肯干,平凡朴实,稍加整训就能具有一定的战斗力,比起市井之间那些油嘴滑舌的兵油子要好得多。 市井出身的兵油子可是连戚继光这种练兵宗师级人物都觉得无可救药的存在,戚继光都差点被这些兵油子坑死。 正是所谓铁杵磨成针,木棍只能磨成牙签,材料不一样,的确不是什么都能派的上用场。 魏克先在甘泉村组织村民热火朝天的分土地、建设农会的同时,苏咏霖仍然在带兵奋战。 第一座村寨被顺利攻破之后,苏家义军士气大震,大家纷纷感觉这帮金人也不过如此。 一个个肥头大耳软弱无能,见到红着眼睛拿着刀的义军士兵就浑身打哆嗦,跪下来磕头求饶的也有,甚至还有尿裤子的。 这就是传说中凶悍绝伦生吃人肉生喝人血的金人? 过去大家真是信了南宋那帮官老爷的鬼! 苏咏霖说的才是真的。 金人也是人,人被杀,就会死。 金人根本不可怕,一刀砍过去,人是死的,血是热的。 手上有人命的士兵越来越多了。 第一次杀人之后的兴奋感依然没有褪去,肾上腺素大量激,他们很快就开始了第二波冲锋陷阵。 义军进展的度太快,第二座金人村寨也没有任何防备,苏咏霖故技重施,带着骑兵冲了进去,挥刀就砍。 他冲进去之后,直面一个傻愣愣看着他的男人,他毫不犹豫,纵马直冲,一刀就砍掉了他的脑袋。 骑在马上用刀砍人脑袋的感觉其实挺奇妙的,和训练的时候砍稻草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用最快的度冲过去,风驰电掣,甚至感觉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冲到近前挥刀要砍的时候,苏咏霖甚至感觉自己拥有了动态视力,世间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回放,他甚至能看懂那个男人的恐惧和绝望,以及他的瞳孔中所倒映出来的自己。 下一个瞬间,雪亮的刀锋一闪而过,结结实实劈砍的感觉让他非常满足。 随后,他整个人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之中。 耳朵里满是金人的惨叫,眼中全是四散逃跑的金人。 怎一个丑陋、狼狈了得呢? 他忽然感觉三十年前金军铁骑南下中原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宋人可能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面对金军铁骑,宋军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四散而逃,金军一冲锋,宋军就溃散了。 从河北一路溃退到黄河边上,又从黄河边上一路溃退到开封,最后丢了开封,国破家亡。 而现在,似乎将要国破家亡的变成了金人自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的朋友! 苏咏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燥热的要命! 他快要烧起来了。 为了泄这种灼热的燃烧感,他必须要放声大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刀劈砍,结结实实的把刀砍入金人的肌肤,用锋锐的刀锋撕裂他们的身体,取走他们的生命。 这样他才能满足! “杀金贼!!!!” 苏咏霖挥刀大呼。 “杀金贼!!!!” 他的士兵们跟着他一起高声呼喊,一拥而上。 于是这座五十户人家的金人村寨正式告破。 第二战,苏家义军斩杀金人一百零七,纳降四百零一。 他留下了朱雀营丙字排,命令排长朱顺做魏克先一样的事情。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这个金人村寨里的金人更加贪婪,五十户人控制了老店村和石庙村两个村,这一下,苏家义军控制的地盘和人口就更多了。 朱顺接受了命令,留了下来,忠实的执行苏咏霖的命令。 用这些金人的命作为祭品,召唤出美好的明天。 号召农民们杀死这些金人,然后分土地,建设农会,宣传苏家义军的行动纲领。 又有两个全新的基层政权被搭建起来,开始了自己的运转。 苏咏霖则是不停地向前冲,不停地向前冲。 这个时候,他真的无暇顾及什么战阵、战术。 因为他面对的敌人真的不需要他用这些就能轻松取胜。 养在中原的金人们真的太废了。 从未时初一直战斗到酉时末,从天亮战斗到天黑,苏咏霖率领义军打打停停战斗了三个时辰,一鼓作气摧毁了六个金人村寨,解放了十一个被他们控制的村庄。 最后,苏咏霖在刚刚解放出来的永安村停驻。 二十九 你这是要管他们一辈子啊 时间晚了,天都要黑了,部队也十分疲乏,苏咏霖便让部队在永安村休息一阵子,吃口热饭,恢复一下体力。 顺便派人外出打探消息,看看临沂县城那边怎么样了。 他也终于有时间可以清点一下战损。 接着他现一下午的战斗,他们战果巨大,损失却很小。 义军仅仅战死十七人,受伤稍微多一些。 但是相对来说,就这一下午,六个村寨三百多户的金人已经被他们干掉了,等于一个谋克的金人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样的战损比当然有点夸张,但是也并不是罕见的。 三十年前的宋金战场上,金人经常用这样的战损比击溃宋军,还曾创下十七个骑兵打败两千宋军的传说级记录,引为一时笑谈。 苏咏霖曾经真的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十七个骑兵要怎样才能打败两千宋军。 就算两千头猪让十七个金兵去抓,抓到他们断气都抓不完,两千宋军面对十七个金军骑兵,居然就真的兵败如山倒了。 真是奇观,叹为观止! 直到今日,苏咏霖愕然现,时过境迁,小丑竟变成了金人自己。 他们也被自己打出了残酷的伤亡比。 如此一来,苏咏霖大概就能体会到北宋末年的宋军之弱了。 话虽如此,战死的终究是战死了,义军也是有损失的。 苏咏霖询问了一下战死者的身份,通过他们的铭牌得知这十七个人全是来到山东以后加入军队的农民兵,也就是孙子义、刘永强和赵开山拨付给他的自家农民兵。 沉默片刻,苏咏霖找来林景春,嘱咐了一下那十七名战死者的后事。 “他们都有家眷,没了当家人,日子很难过下去,你们记下他们家眷的住址,要是家里还有其他的劳动力,就一次性补偿一笔钱和米粮。 如果家里没有成年劳动力,有儿子,那就按月给他们送一些米粮和钱,直到孩子十五岁为止,总得把孩子养大,让家里有个指望。 要是家里没有儿子,那等打完仗,去和孙子义家里的人商量一下,把这家人买下来,接到咱们控制的村子里,安排一下住下来,咱们好就近照顾。” 林景春听了,觉得有些意外。 “阿郎,你这是要管他们一辈子啊?” “成了我的兵,跟着我上战场之后战死了,我不管,谁管?” 苏咏霖念及农民之苦,叹了口气道:“农家里没了壮劳力,种不出多少粮食,生不如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生不如死,那太不厚道。 现在我自己也很弱小,也管不了太多人,但是自己人,我是管定了,以后,这就是咱们军队里的规矩,不得更改,除非咱们全军覆没了。” 林景春盯着苏咏霖看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我去安排。” “好。” 看着林景春离去,苏咏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身边的军官们,然后让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其他那些有家室的士兵。 有家室的士兵听后都大为惊讶,他们可没有想到苏咏霖居然为他们考虑到了身后的事情。 打仗死亡在所难免,他们也难免担心他们死了以后家人怎么办。 而现在,苏咏霖的做法毫无疑问是在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他会负责照顾战死者的家人。 有家室的士兵们齐齐来到苏咏霖面前,单膝下跪向他表示感谢,表示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咏霖伸手扶起几名在前面的士兵。 他没有说太多别的事情,只是告诉他们,只要他苏某人还活着,就一定会管他们一辈子。 军心再次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振,人人喜笑颜开,若有若无的担心也消失了大半。 没了家庭的牵挂,剩下来的也就是单纯的人性对于死亡的恐惧了。 这种事情别说他们,苏咏霖自己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控制好。 部队生火做饭的时候,刚刚建立农会分到了土地的永安村民们端着一些馒头和热汤来到了军队在村外的驻地。 “苏郎,吃口热乎的吧。” 永安村农会会长李全有端着一碗馒头和一碗热汤走到了苏咏霖面前,笑容可掬的把东西递给他。 苏咏霖一脸微笑着接过了李全有的馈赠。 “那,我就收下了,打到现在,确实肚子饿,想吃口热乎的,李会长有心了。” 苏咏霖笑着,然后号召全体士兵收下村民的好意,并且带头咬馒头,喝热汤,吃的很香。 李全有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心中若有若无的紧张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支军队的确不一样。 杀金人,不碰村民,解决完金人摧毁村寨之后也不进入永安村,秋毫无犯。 他们住在被攻克的金人村寨里,还自己埋锅造饭,一点也没有要进村子要这要那的样子。 这无疑给了村民们极大的安全感。 接着有人进来,对大家宣传什么分土地,还给建立什么农会、让村民自己做主什么的,一套一套的东西说得天花乱坠,村民们目瞪口呆。 但是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这支军队不要任何东西,不要钱粮,不要女人,就把土地全部分给了农民。 这让村民们对这支军队充满了好感,对那个年轻的军官更是好奇。 他说自己姓苏,名咏霖,是义军的统领,大家要是觉得麻烦,直接喊他苏郎也可以。 于是所有人就喊他苏郎了。 吃着馒头喝着热汤,苏咏霖很快填饱了肚子,笑眯眯的把碗还给了李全有。 “全有叔,谢谢你了,我吃饱了,很好吃。” “几个馒头有什么好吃的,要不是家里没什么好的,也不至于就拿这些来招待苏郎。” 李全有憨笑着说道。 苏咏霖摇了摇头。 “有热乎的粮食吃已经很不错了,咱们来也不是为了大吃大喝,是来杀金人,解救大家伙儿的,义军来了,大家伙儿从此就不用担心那些金贼的苛捐杂税了,土地也是大家自己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全有高兴极了。 吃饱之后,苏咏霖站着消食,看着夜色降临,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三十 夜袭(上) 从义军开始起事到如今,已经三个时辰了,半个白天过去了。 现在苏咏霖最关注的就是那个镇防猛安是否知道了些什么,是否有一些特别的动作。 不管怎么说,苏咏霖都觉得消灭掉那个镇防猛安才是最重要的。 只不过刚开始苏咏霖也没什么底气,想要用相对简单一点的对手来给新兵练手、见血,锻炼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现在练手和见血的目标达到了,义军士兵们个个士气高昂,是时候可以挑战稍微高阶一点的对手了。 不然对手全是这样的废柴,义军永远也不会得到成长。 对付这些已经颓废的差不多的镇防军还好,以后遇到金国主力的重装骑兵部队,那绝对是兵败如山倒。 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苏咏霖正在这样想着,苏海生和苏绝忽然一起来找他。 “阿郎,咱们有个想法。” 苏咏霖看着两人。 “什么想法,你们说。” “就是,关于那个镇防猛安的。” 苏海生皱着眉头说道:“我和阿绝都感觉时间紧迫,这个晚上,咱们或许应该再做点什么。” 苏咏霖抬头望着黑漆漆看不到月亮的天空,感觉着阵阵吹起的微风。 “阿郎,我和海生都觉得咱们这儿不一定让金人知道,但是县城的动静太大了,周边金人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或者有所行动了,咱们不该这么等着,必须要做点什么。” 苏绝如此说道。 苏咏霖打量了一下苏绝,又打量了一下苏海生。 “做什么?” “夜袭。” 苏海生开口道:“永安村这里距离镇防猛安营寨也就十几里地,咱们奔袭过去,也不用多少时间,金人肯定想不到咱们会趁夜奔袭,甚至都不一定知道咱们的存在,咱们趁机把它吃掉,临沂县最大的危险就没有了。” 苏绝连连点头。 “阿郎,这是个好机会,要是等到天亮,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但是只要把这个镇防猛安吃掉,咱们就彻底主动了。”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 “你们成长了,我没有白在你们身上花心思。” “阿郎,你的意思是……” 两人很开心的看着苏咏霖。 “夜袭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 苏绝和苏海生互相看了看对方。 “精兵?” “隐蔽?” “是准备!” 苏咏霖没好气的摇了摇头:“你们知道夜袭,金人就不知道?金人就没有防备?凡精兵立营寨,每到夜晚,不仅要派游骑离开营寨十里游弋索敌,营寨内还要饲养烈犬以防被夜袭。 本身营寨也有瞭望塔,也有精兵猛将负责巡夜以应对夜袭,甚至还会设置外营和主营互为犄角之势,你们就那么有把握咱们能避开全部的一切偷袭成功?” 苏咏霖这一说,苏绝和苏海生都愣住。 过了一会儿,苏绝犹豫道:“那,就算了?” “算什么?” 苏咏霖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精兵立营寨,又不是这个镇防军营寨!这些镇防军糜烂到了把配的军犬都用来下酒了,你们指望他们能对夜袭有什么准备?” 这倒不是苏咏霖信口开河。 赵开山和他说过,安贞以往和他游玩,身边都跟着镇防军的几个军官,这几个军官喝到兴头上偶尔也会向他吐槽镇防军的糜******如赌钱,喝酒,去县城玩耍夜不归宿,配的军犬都给杀了吃肉之类的烂事,还说什么根本就没有军事训练,都是临时抱佛脚之类的。 这样素质的军队,呆在这片和平十几年没打仗的地方,还能对夜袭有什么准备? 听了苏咏霖的话,苏绝和苏海生顿时高兴起来了。 “阿郎,那咱们……行动?” “废话!当然行动!” 苏咏霖咧嘴一笑,立刻开始安排。 先派精锐先遣队往镇防军营寨方向索敌,查看情况。 虽然说金军的镇防军的确糜烂到了极点,但是也不能彻底的无视他们,万一有个哨骑什么的,整个计划就要面临巨大的风险。 到底这帮人是专业的,和刚刚踏上专业之路的义军比起来,应该还是有点战斗力的。 现阶段,苏咏霖无法承担失败的风险。 没错,此时正应该是一鼓作气扩大优势和主动权的时候,战场争锋,争的就是一个双方态势,争的就是一个主动权。 为了主动权,稍微晚一点休息也没什么,义军是绝对的弱势,任何可以提高生存率的事情,都必须去做! 既然是夜袭,人就不能太多,体力稍弱的农民兵就不带着了。 苏咏霖选择了身体更加强壮的苏家老兵五百人作为夜袭突击队,由他亲自率领,去夜袭镇防猛安营寨。 剩下来的部队交给苏海生带着,明日一早休整完毕,就可以找寻机会攻打其余村寨,至于具体该怎么操作,苏海生可以决定。 “阿郎,真的交给我来决定?” “教你读书、让你学本领,就是为了今日,你要是个草包,根本顶不上去,趁早现,趁早滚蛋,我好换新人上来!” 苏咏霖没好气的拍了一下苏海生的脑袋。 “我一定打胜仗!” 苏海生立刻表示道。 “这还差不多。” 苏咏霖点了点头。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苏咏霖让老兵们稍微休息了一个时辰,然后全体集合,集体向镇防猛安营寨的方向前进。 半天之间连战连捷,杀死很多金人,现在整支队伍的士气非常高昂,虽然身体疲惫,但是精神非常饱满,行军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一列迅猛前进的“呜呜呜”的火车,精气神十足。 苏咏霖对此当然高兴,但是他绝对没有乐观到觉得胜利已经来到了的地步。 并没有,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胜利还远在天边。 而且白天的六场胜利,说白了,都是突然袭击加上金人实在是太废了,更别说义军的人数更多。 天时地利人和全集中在义军身上,这要是打不赢,起义也就不用进行下去了。 义军并没有和金人的正规军交手,也没有面对面打野战,并没有真正进行军队之间的战斗。 而他们若要打败金人的军事主力,迟早是要和金人展开如此面对面的真正的决斗。 需要面对金人最强悍的重装骑兵的凶猛冲击,需要在他们强悍的主力攻击下坚持下来,甚至反攻获胜。 那才是真正能掀翻金国的时候。 而现在,远远不够。 三十一 夜袭(下) 今夜看不到月亮。 正是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吗? 急行军的路上,苏咏霖恶趣味的想到。 这样想着,苏咏霖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还年幼、过着少爷生活的时候。 那时候,每个月色美妙的夜晚,祖父苏定光都会带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 院子里放着桌子椅子,还有茶水,各色茶点,旁边下人伺候着,家里人只需要坐在椅子上愉快的赏月,谈论诗词歌赋,过着向往的生活。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苏咏霖是真的想要就那样过一辈子。 他想当一辈子生活优渥的花花大少,娶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再纳几个妾侍,醉生梦死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在南宋崩塌以前安然寿终。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无耻程度。 见过世间苦楚之后,他就再也不能直视自己的优渥生活了。 他只觉得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精神上非常痛苦,失眠了好一阵子。 而现在,他放弃了优渥的生活,拿出全部家财投入到造反大业之中,星夜奔袭强敌,强忍身体的疲惫,精神上却无比满足。 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真正值得他去做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不过天公不作美,行军到中途,飘起了小雨。 雨不大,正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但是这雨却给行军带来了些许难题。 路滑,难走,本就困难的夜间行军的难度更上一层楼了。 但是苏咏霖没有丝毫动摇,面临不断有人摔倒的局面,他坚持继续行动。 “下雨对我们来说的确很麻烦,但是同时也是夜袭最好的掩护!绝对不能半途而废,继续前进!” 一声令下,苏咏霖加奔走,以身作则。 于是整支队伍也跟着他继续前进,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掉队。 金人设置在长任镇一带的镇防猛安营寨有四百名镇防军士兵,领兵的镇防千户官思瓦一早就伴随着防御使安贞一起去赵家庄赴宴了,到晚上也没回来。 不过镇防营里的士兵都习惯了。 这帮当官的个个都是骄奢淫逸的代表性人物,吃饭喝酒赌博样样精通,就不知道能干什么实事。 思瓦出身不算好,但是家里有个出身不错的亲戚,所以给安排了一个镇防千户的职位,能混口饭吃,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镇防猛安军官的地位都比较低,混个二三十年才能混个正式的低级军职,但是只要混到退休,这辈子其实也不用愁了。 这家伙身材痴肥,比起一个镇防千户官,更像个火头营的老火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带兵,更擅长的是喝酒跟赌博。 当然,他也很喜欢去县城里吃花酒,一去就是几天几夜,所以几天几夜看不到人对于镇防营里的士兵来说很正常。 长官都这样干,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士兵们也学着长官一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训练基本上就是装个样子骗骗巡查官,巡查官一走就恢复原样,继续玩乐。 前年的大演武让沂州的镇防军丢尽了面子,好在巡查官员也就是装装样子,不疼不痒的斥责几句,也就完事儿了。 他们身上但凡有些钱,也会到县城里找乐子,而不会傻愣愣待在军营里。 今天上午思瓦走了以后,一百多个士兵也成群结队的跑到县城里耍去了。 但是到了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早上去县城的人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回来,往常虽然也有过夜的,但是少。 大部分因为没有那个过夜的钱,还是会回到军营里睡觉,而不会一股脑儿的一百多人全都留在县城里不回来。 等啊等啊,等到天黑了,还是没有人回来,留守军营的一个百户官觉得有点问题,于是派人带着军营签的令牌去县城看看有什么情况。 但是这帮人去了之后也没再回来。 留守的百户官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带一些人去县城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思瓦临走前嘱咐他看好军队,要是出了问题,思瓦回来问罪,他是真的担待不起。 结果一出营房现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搞不好那帮家伙就是因为下雨了所以决定在县城里过夜,而不选择回来。 嗯,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 “明天雨停了就该回来了吧?” 百户官自言自语。 然后他吩咐部下们加强警戒,多派人巡夜、看守瞭望塔,把营门紧闭之类的,吩咐完自己就回营房里睡觉去了。 他无所谓的布置巡夜,部下们也无所谓的听一听,执行官兵当然也就无所谓的敷衍一下。 下雨呢,谁乐意冒着雨在屋子外面走来走去? 春日的夜晚还是稍稍有些寒冷的,尤其是雨夜,站在瞭望台上绝对不会有好的体验。 那冷风一吹,雨被风带着飘到脸上,脸上的热量就被快夺走了。 要是运气不好,冷风裹着冰雨往脖子里钻,那透心凉的感觉绝对酸爽。 对于瞭望塔上的值夜任务,士兵们都觉得那是最倒霉的事情,一般都用赌博来决出到底是哪个倒霉蛋今夜负责瞭望塔的守夜工作。 瞭望塔一共十二座,但是往往不会有十二个人愿意值夜,最多通过赌博决出四五个倒霉蛋,差不多应付一下。 反正承平日久,谁也不会觉得晚上会出什么事情。 自从那只讨厌的汪汪叫的狗被杀了吃肉以后就更是如此。 一阵激烈的赌博之后,四个倒霉蛋被分配到了瞭望塔值夜的工作。 于是四个倒霉蛋就骂骂咧咧的披着雨披,拿起弩箭、配着腰刀去值夜了。 说是值夜,但是那么苦的差事,也总要有点准备才好,比如带点酒上去,冷冷的风吹着,喝点酒暖暖身子也是人之常情。 喝着喝着,人就飘起来了,人一旦飘起来,就干不了正常事情了。 所以当义军士兵在苏咏霖的带领下偷偷摸摸的摸到镇防军营寨外边的时候,这瞭望塔上的士兵不是在飘就是已经飘到睡着,根本没有现雨幕之下悄悄逼近的义军……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这个春日的夜晚变得有了几分寒气。 一名士兵被尿憋醒,很不愉快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点起昏暗的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离开营房到外面解手。 出了营房大门,一阵冷风吹得他瑟瑟抖,他赶快把油灯放在墙角,靠在墙边解开自己腰间的束缚,愉快的开始放水。 放水的过程很愉快。 随着放水量的增加,腹中压迫的感觉也差不多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个过程虽然短暂,但是却十分享受。 享受完了,他非常愉快的抖了抖身子,把裤子穿好,弯腰捡起油灯,然后转过身子,脚步还没有迈开,顿时一愣。 一个黑影站在他的背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一瞧,原来是个人。 这个人的手上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刀尖处好像还在往下滴着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寒夜中的雨,还是其他的什么液体。 下一个瞬间,这把钢刀的刀锋就冲着他的脖子来了。 以他的反应度,只来得及张开嘴巴,在喉咙尚未产生震动从而出声音的时候,这一进程就被彻底打断了。 他被一刀封喉。 他捂着脖子,出“喝喝”的声音,身体诡异的扭动了几秒钟,就跪倒在了地上,而后面朝地面,砸在了身下的水坑里。 人死了,身体犹然不服输的抖动一阵,终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那掉落在地的油灯滚了几圈,滚进雨幕之中,很快便在风雨的摧残下熄灭了。 苏咏霖亲手砍死一个金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啐了一口满嘴的血腥味儿,狠狠的顺了口气。 他的身边,大量义军士兵举着刀冲入了金军士兵的营房中,一顿乱砍。 尖锐的喊叫声很快就响起来了,剧烈的喊杀声也响起来了,整个营房就跟炸了锅一样,几乎能撕裂喉咙的声音在苏咏霖的四面八方响起。 不过这也就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很快,军营里恢复了安静。 苏咏霖就站在营房屋檐之下,感觉耳边的噪声渐渐汇入了静谧的雨夜之中,像是被雨水吸收了似的,消失的干干净净。 最后只剩下滴滴哒哒的雨滴的声音。 夜袭结束了。 三十二 完颜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 多亏了这帮镇防军的不作为,整场战斗之中,他们全军覆没,整个军营内全部的物资都被义军得到。 义军本身没有死亡,只是付出了三十多人受伤的代价——大部分还是赶路的时候因为天黑路滑而摔倒受伤的。 苏绝精神亢奋的来到了苏咏霖身边,向他汇报战果,苏咏霖便得知这场夜袭收获丰厚。 八十多匹战马好端端的养在马厩里,还有不少刀枪弓弩和盾牌,以及五十多副铠甲,剩下的就是一些钱财杂物之类的,也有粮食。 其他的都好说,关键是战马。 白天通过剿灭六个民户猛安下辖的村寨,一共获取了一百四十多匹马,加上原有的三十匹,还有现在缴获的八十多匹…… 这下苏咏霖就有两百五十多匹战马了。 组成一支小规模的像模像样的骑兵队已经是极具可行性的事件了。 没有合适的养马地却要想获取足够的马匹,果然还是要靠战场缴获。 尤其是通过这些镇防军的营寨和民户猛安的村寨,他们固然是敌人,但是只要打败,就是义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军事仓库。 苏咏霖忽然想起了那位有凯申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之称的男人。 搞不好,完颜亮也要当一回完颜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用他辛勤的劳动让苏咏霖的义军一步一步的壮大起来。 “阿郎,这仗太漂亮了!” 苏绝兴奋地说道:“夜袭,果然是以小搏大扭转战局的绝招,古人诚不我欺!如此一来,局势大好!” 苏咏霖笑了笑。 “咱们扭转了战局吗?” 苏绝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咱们还远远没有扭转战局啊,只是小小的一场胜利,实在不值一提,阿绝,真要庆祝,就该等咱们面对面列阵硬撼金军铁骑还能获胜的时候,那个时候再庆祝,一点也不迟。” 苏咏霖拍了拍苏绝的肩膀,径直往他身后走去。 “阿勇,吩咐弟兄们和赶快把湿掉的破衣服换掉,换上这帮混蛋的干衣服,别感染风寒了,然后煮点热汤喝喝,有什么煮什么!” “喏!” 苏勇憨憨的笑着,带人去准备了。 苏绝转过身子,看着渐渐远去的苏咏霖,总觉得苏咏霖站在他的面前,眼睛却在看着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远方。 整个军营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夜也到了最深的时候。 苏咏霖让士兵们放心的睡一阵子,于是士兵们就穿着干爽的衣服沉沉入睡了,苏咏霖自己也稍稍睡了一阵,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清晨的一缕阳光洒在了这座军寨里。 苏咏霖带领士兵们把军营里剩下能吃的东西都吃掉了当做早饭,就准备离开这里去进攻其他的民户猛安村寨。 但是还没有离开军寨的时候,散在外面的哨骑就赶回来汇报,说有一支军队正在向军寨方向接近,但是看起来不像是金兵。 苏咏霖觉得有些奇怪,就让士兵们做好战斗准备,自己站在瞭望塔上看情况。 “传令下去,不用戒备了,是咱们自己人。” 看清楚远处不断接近的军队之后,苏咏霖笑了笑,从瞭望塔上下来,骑着马带着几个人出了军寨去迎接来人。 来人是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带来一支人数看起来挺多的军队。 “雨亭叔?” 赵玉成看到苏咏霖,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昨夜我带人夜袭了这座军寨,把这里头的金兵都给杀了,你呢?你怎么过来了?” “夜袭?” 赵玉成更加惊讶,上下打量了苏咏霖一番,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昨天晚上,一小队金人骑兵来到县城,说是镇防军的人,要进城,他们不知道咱们已经把县城拿下来了,被咱们干掉了。 然后父亲让我一早带兵来这里攻打镇防军,说雨亭叔军队少,肯定来不及攻打镇防军,所以让我来协助,把镇防军打掉,但是我没想到……雨亭叔,真干掉了?” “这还能有假?你跟我来。” 苏咏霖笑呵呵的带着他进到镇防军的营寨里,让他看着堆起来正准备放火烧掉的近三百金兵的尸体。 看着那一堆堆金兵的尸体,赵玉成咽了口唾沫,再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一抹敬畏之色。 本来他对于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但是因为父亲的要求,所以喊他一声叔叔,强行给自己降了辈分。 可是他没想到,苏咏霖如此牲口。 这还不算,苏咏霖还告诉他,说他们昨天一下午攻克了六座民户猛安和村寨,直接歼灭了金人一个谋克。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想起之前他们在临沂县城里的一阵苦战,赵玉成忍不住的向苏咏霖说起了这件事情。 赵玉成带兵先闯进了临沂县城里找金人杀。 但是可能是太紧张了,他们居然没有注意派人抢夺城门,队列也不整齐,一群人争抢着进入城池里,结果在城门口造成了拥堵,居然被守城的士兵找到机会把城门关了。 赵玉成一千人的部队有一大半都被关在城门外,面对关上的城门直瞪眼,然后给城上的金军士兵用弓箭射死了一些人,这些人居然就在城下乱作一团。 而城里的金人大有上演关门打狗的趋势。 奈何金人自己的武力实在是太废了,关上城门了都还是和义军打的“有来有回”。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有来有回。 根据赵玉成的描述,苏咏霖感觉双方就像是在拍战争戏时的背景群演一样假打,敌对双方手持武器蹦着跳着打来打去装样子,愣是没死几个人,金人始终也无法彻底控制城门。 等赵开山大部队到了,看到城门关了,很惊讶,正准备攻城,结果没一会儿城门又开了。 原来,当时苏咏霖情报刺探部队的六个人正在临沂县城里。 他们本来是负责刺探情报的,结果一看情况不妙,如猛虎下山一样突袭了城门,协助起义军把看守城门的金军杀散了,顺利打开了城门,把赵开山放了进去。 赵开山这才把临沂县城拿下了。 三十三 赵玉成感觉苏咏霖一定知道答案 这六个训练有素的情报探子立下了大功,没有他们的精彩表演,这场大戏搞不好就很难唱下去了。 当然了,赵玉成也不是怂货,很勇敢的和金人战斗,就是自己素质不到家,水平不到位,所以看上去比较菜。 所幸金人也很菜。 在中原吃了十几年白面馍馍,愣是把自己吃成了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大肥羊。 从苏咏霖事后的角度来看,这纯粹就是一场菜鸡互啄式的战争,很有时代特色,非常喜感。 当然不管怎么说,临沂县城拿了下来,赵玉成奉命带领一千军队来协助苏咏霖扫荡乡村。 “那最好不过了,贤侄尽管随我来,咱们一起把剩下的七个村寨解决掉,如何?” “好啊!” 赵玉成非常想看看苏咏霖是怎么和金人战斗的。 他总感觉苏咏霖这边的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给他的感觉就不一样,是那种剽悍的感觉。 苏咏霖于是整兵,摧毁了这座镇防猛安的营寨,接着就和赵玉成合兵一处,往民户猛安村寨去了。 不得不说这些当地主的金人真的非常迟钝,反应很慢,感觉过的日子就和世外桃源一样,大军都到近前了才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苏咏霖借着这样的战斗锻炼骑兵,让自己部下纷纷骑上马,组织了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队,他自己亲自率领冲锋,直接冲进金人的村寨里大开杀戒。 别人杀的痛不痛快不知道,苏咏霖杀的很痛快,杀的身上脸上都是血,叫赵玉成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看到了人间太岁。 看着看着,赵玉成年轻的血液逐渐加热到了沸腾的地步,在苏咏霖攻克第一座村寨之后,他也要求加入苏咏霖的骑兵队——带着赵开山交给他指挥的一百骑兵。 苏咏霖答应了,于是便和赵玉成一起整顿了三百骑兵。 在这局部的小战场之中,义军居然借助骑兵狠狠地屠戮了那些上不动马拉不开弓的金人。 换句话来说,苏咏霖就感觉自己没有打过那么富裕的仗。 义军可以用骑兵屠戮金人! 义军骑兵们冲刺的度很快,冲到近前,村寨里的金人才现,但是为时已晚,金人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防御,只能四散逃跑,但是又如何逃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呢? 冲杀了一个上午,苏咏霖和赵玉成一起扫荡了六个村寨,三百多户金人被解决掉,等于义军又解决了一个谋克的金人。 当这支士气旺盛的义军进攻到第七座也是最后一座村寨之前,碰到了刚刚攻克这座营寨的苏海生。 苏海生只带着农民兵们为主力的义军攻克了这座营寨,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进攻过程也比较顺利。 苏海生初次单独指挥军队进攻,非常谨慎,还挺有章法,这边刚刚拿下,那边苏咏霖和赵玉成就来了,大军胜利会师。 于是,近两千军队集结在了刚刚被解放出来的名为老桑村的小村庄外围,把里头的村民吓得够呛,还以为整个山东的土匪都集结在这里要他们的命了。 但是并非如此,苏咏霖并没有要他们的命,反而要给他们分土地。 村民们很惊讶。 当然,赵玉成也非常惊讶。 他在一旁整兵,整兵完毕之后来找苏咏霖谈之后要做的事情,比如分一分战利品之类的,结果刚靠近就听到苏咏霖在吩咐属下帮农民分土地给到各家,给他惊讶的像一根木头一样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试探着开口询问。 “雨亭叔,你……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苏咏霖笑了笑。 “雨亭叔,这些土地可都是你打下来的,当然我也帮了点忙,但是,你打下来的当然归你,你舍弃家业到沂州来帮着父亲造反,你要这些土地,父亲绝对没有二话,可是……” 赵玉成满脸费解:“你为什么把土地分给这些农户?他们有什么功劳?” “功劳,功劳。” 苏咏霖念叨着这两个字,抚着赵玉成的背部把他往一边带,与他走在一起。 “农民的职责就是耕种土地,不让土地荒芜,生产粮食,那就是农民的功劳了,你我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既然如此,怎么能说农民没有功劳呢?” “这……” 赵玉成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苏咏霖,他觉得苏咏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这群农民被金人驱使种田,雨亭叔剿杀金人,还他们自由之身,本就是大恩大德,他们应当心甘情愿为雨亭叔耕种土地,怎么又能把土地据为己有,做这样无耻的事情呢?” 赵玉成的观点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苏咏霖只是笑笑。 “子英,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舍弃家业来到沂州和你父亲一起造反呢?” “为什么?” 赵玉成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我记得雨亭叔说过,是因为祖父的愿望。” “那是其中一方面。” 苏咏霖低声道:“其实我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才会让我舍弃家业来这里造反。” “更重要的理由?” “嗯,子英,你见过饿死的人吗?” “饿死的人?好像……没有吧?” 赵玉成摸了摸脑袋,想了想,现还真没有见过。 他自幼长在赵家庄,从小学文习武,生活条件优渥,赵开山把他保护的很好,他基本上没有见过这一类事情。 但是他是听说过的,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饿死很多人之类的,但也只限于知道这个事情,具体的内容了解不多。 更谈不上有什么感触了。 苏咏霖于是指着那些面黄肌瘦低矮佝偻的农家人给他看。 “感觉他们如何?” “他们?” 赵玉成看了看,皱着眉头开口道:“丑。” “还有呢?” “面黄肌瘦,身子矮小,很单薄,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一看就不是能打仗的样子。” “你家佃户不也基本上是这样吗?” “这倒是,农户不都是如此吗?” 赵玉成看着苏咏霖,奇怪的询问道。 苏咏霖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自己部下那些义军精锐们。 “他们从前也是一样,和你看到的这些农户一样,但是现在,他们是精锐了。” 赵玉成看了看苏咏霖部下的精锐们,又看了看那群面黄肌瘦的农民。 “这……” “他们都是穷苦农户出身,因为天灾**没了土地,沦为流民,在流浪路上几乎饿死的时候被我家人收留,吃饱了肚子之后,辅以训练,就是如此这般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瘦小又如何?面黄肌瘦又如何?只要让他们吃饱饭,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如此这般的精锐,问题就在他们能不能吃饱饭上。” 赵玉成愣住,扭过头看着苏咏霖。 “那,他们能吃饱饭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有人让他们没办法吃饱。” “谁?” 苏咏霖看着赵玉成,笑的很有深意。 “很多人,很多人都让他们没办法吃饱,我来这边,为的就是让他们吃饱,然后让他们都成为这样的精锐,和我们一起,把金人驱逐出中原,让剩下所有农户也能吃饱。” 赵玉成面露疑惑之色。 “雨亭叔,你来造反,是为了让这些农户都吃饱肚子?” “不然呢?你为什么造反?” “当然是不让金人欺负我家人。” “怎样才算是不让金人欺负你家人呢?做到什么地步才是不让金人欺负你家人?打下沂州?打下山东?还是打下中原?” 赵玉成被问住了。 打下沂州? 不行,山东还有金人,一定会打过来。 打下山东? 其他地方也有金人,他们也会打过来。 打下中原? 那…… 能打下来吗? 赵玉成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忽然觉得自己很迷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口气往前冲。 冲完了,开始迷茫了,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那,雨亭叔,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让金人欺负我们家人?” 赵玉成莫名的觉得苏咏霖一定知道答案。 苏咏霖当然知道答案。 “想做到这件事情,很难,非常难,但是并非不能做到,要想做到这件事情,第一步,就要让你所能掌控的所有农民都尽可能的吃饱肚子,让他们都变成和我的这些部下一样的精锐,增强我们的实力。” “这……真的有用吗?” “当然,不相信的话,你尽管看着就是了,看着我是怎么把他们变成精兵的。” “那……好,我就看着,要是真的有用,我就学。” 赵玉成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眼睛亮起来了。 苏咏霖没有让赵玉成停留太久,某些事情赵玉成还不适合现在就看到。 他现赵玉成是个可造之材,说不定可以争取一下。 于是他吩咐苏绝和苏海生处理这里的事情,收拢部队就地停驻,接着就和赵玉成所部一起往临沂县城而去,去找赵开山汇报这里的情况,顺便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三十四 你这样做,是要玷污我兄长的名声吗? 苏咏霖和赵玉成领兵抵达临沂县城的时候,是临近中午的时候。 让军队停留在县城外稍作休息、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体力,赵玉成就领着苏咏霖一起进入了临沂县城。 县城内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街面上全是丢在地上的脏兮兮的布匹,还有不知道是谁的衣物,以及被踩烂掉的果蔬、菜肴,还有碎成一地的酒壶碎片、被践踏的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金国旗帜。 街上有死人,还没来得及收尸。 有穿着官方制服的,还有穿着华丽的,也有穿着普通一般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路走过去连着看到了几十具这样的尸体。 路上,苏咏霖撞见了一队人马,从一处气派的房屋里走了出来,人人怀抱绢帛等财物喜笑颜开。 正往里走着,街边上一座看起来还挺气派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男人嚣张的大笑声。 苏咏霖站住脚,皱了皱眉头,扭头一看,看到这间屋子门口站着两个卫兵。 他指着这屋子询问赵玉成。 “里面的是咱们的人?” “大概是了……” 赵玉成本能的皱起了眉头,见苏咏霖一脸不快,他自己也相当不快,于是气冲冲的走了过去。 看门的卫兵似乎认识赵玉成,不敢阻拦,却十分担忧似的、一脸犹豫地看着他走了进去,伸出手想要阻拦,却不敢真的阻拦。 之后里面一阵喧哗声。 不一会儿,赵玉成就拽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军官模样的人。 苏咏霖一眼看去,认出这个人是之前和赵开山进行军事会议的时候见到过的,是赵开山的族人,叫赵祥。 他相貌倒是不差,身材高瘦,但是说话也好做事也罢,都能感觉到轻佻之意。 能干出这种事情,苏咏霖并没有感到奇怪。 赵玉成一边把他往外拉,一边斥责他。 “六叔!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情?我们是义军!不是山匪啊!” 赵祥一用力挣开了赵玉成的手,一脸不满。 “什么义军山匪?子英,咱们好不容易打完仗了,还活着,当然要快活一下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干,你爹都不说什么,你干什么啊?” “我爹他……他……” 赵玉成一时语塞。 “你啊!你一点都不懂事!扰我兴致!” 赵祥很不愉快的瞪了赵玉成一眼,转身就要重新回去。 苏咏霖旁观一阵,见赵祥又要进去,想了想,便上前一步,拦住了赵祥。 “你还是别进去的比较好。” “苏雨亭,你要干什么?你仗打完了?” 赵祥看到苏咏霖站在自己面前拦住去路,顿时眯起眼睛看着他,脸色很不友善。 他的两个卫兵立刻挡在了他面前,保护着他。 苏咏霖对赵祥没什么好感,赵祥对苏咏霖当然也没什么好感,觉得这家伙是个莫名其妙就要来参加起义造反的私盐贩子,不值得信任。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还能做个表面兄弟和平相处,结果你拦在我面前,算什么? 赵祥很恼火。 见状,苏勇大为不满,立刻迎上前去挡在苏咏霖面前,瞪着一双牛眼看着那两个歪瓜裂枣一般的卫兵。 强壮的苏勇看起来绝对能一打二,还不会落于下风,那两个卫兵给吓得身子一缩,情不自禁的就要往后退。 苏咏霖拍了拍苏勇的背部,让他往边上站了站,自己上前一步。 “不干什么,只是不能让你再做这种给我兄长招来骂名的事情。” “什么?骂名?” 赵祥似乎被气笑了:“苏雨亭,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打进城里,城里的一切就是咱们的,往日金贼能这样干,我就不能?那我提着脑袋跟金贼打仗,是为什么?做善事?” 苏咏霖面色不改。 “刚刚打下县城,驱逐金贼,你们就在县城里肆意妄为,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谁家女子,当然全城人也不会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你们今日能侵犯她,来日,也能侵犯其他女子。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咱们义军打进城里就是为了女人,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们?会怎么看待我兄长?义军打的旗号可是我兄长的旗号,你们侵犯这些女子,在城中人眼里,就是我兄长干的!” 苏咏霖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赵祥,语气不善。 “你这样做,是要玷污我兄长的名声吗?” 赵祥面色一变,还没反应过来,赵玉成就先反应过来了。 “六叔,你再这样做,我绝对不答应。” 赵玉成直接站在了苏咏霖面前,死死盯着赵祥:“我决不允许你辱没我父亲的名声!” 赵祥顿时面色慌乱。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和赵玉成、苏咏霖撕破脸。 无奈之下,他只能狠狠地跺跺脚,狠狠地瞪了苏咏霖一眼,丢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开了。 赵祥离开之后,赵玉成一脸愧疚地看向苏咏霖。 “雨亭叔,你说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看起来,整座县城里好像不止我六叔一个人这样做。” “我们去见你父亲,这件事情必须要说明白。” “好。” 赵玉成吩咐两个士兵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去,便跟着苏咏霖一路往城中去。 两人很快抵达了临沂县府,在府内见到了赵开山。 先简单的汇报了一下之前的战况。 赵开山得知苏咏霖和赵玉成的战绩,顿时十分惊喜。 “十三个村寨和一个镇防军全都解决掉了?贤弟,玉成,做得好!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重重的拍了拍苏咏霖和儿子的肩膀,满脸喜色。 开心过后,赵玉成先开口,把刚才遇到的事情和赵开山说了。 赵开山听后,收敛笑意,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我何尝不知道,其实我已经让人去约束军纪了,但是昨天破城之后全城大乱,我只能让人关闭城门,慢慢整理,想来还有一些漏下的。” 这样说着,赵开山犹豫着说道:“族人提着脑袋跟着我造反,这点事情我也不让他们做,这有点不讲情面吧?” 三十五 苏咏霖觉得金人还是下手太轻了 情面? 统领一支军队,什么时候需要用到情面这个东西了? 苏咏霖觉得十分奇怪,以至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他到底是回过神来。 “兄长,我们现在是义军,是军队了,军队,就要用军法来规范、来统领,而不能用情面,否则,义军和啸聚山林的土匪又有什么区别?” 赵开山还是有些犹豫。 “这……” “兄长,还有一点,义军是用兄长的名号起兵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着兄长,外人不知道干出这种事情的人是谁,但是他们都会知道,这是兄长允许的,这不就等于那些侵犯妇女的事情都是兄长做下的?” 苏咏霖这话说到了赵开山的痛点上。 赵开山在沂州素来有豪爽之名,他也自认为人正派,现在这种脏乱的事情别人做了,却要把屎盆子扣他脑袋上,他如何答应? 他顿时就变了脸色。 “贤弟言之有理,此事的确不能姑息,我义军起事,不是为了胡作非为!” 赵开山立刻唤来部下,让他们约束军纪,告诉所有军官、士兵收敛自己的行为,再有侵扰民户、侵犯妇女的人,军法处置。 吩咐完这件事情,赵开山面对儿子和苏咏霖,苦笑一阵。 “规矩是定下了,但是这造反啊,还真是不容易,人家提着脑袋跟着你造反,所求者无非是荣华富贵,不管是族人,还是我家佃客,感觉都是一样的。 而且说起来,我是没想到这群佃客放肆起来也是挺凶的,看来一个个的平时都攒着不少火呢,不找个地方让他们泄泄,迟早要闹乱子,约束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赵开山苦闷的摇了摇头。 赵玉成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咏霖便提了一个建议。 “兄长,既然如此,之后破城就尽量不要让士兵常驻城中,我听闻古代名将为了保证破城之后城池的完整,都会在破城之前准备好一支军纪较好的部队。 等破城之后,让军纪较好的部队入城维持秩序,让破城军队离开城池,到城外驻守,不准随意入城,否则军法处置,我认为这是可以参考的做法。 咱们毕竟是不是土匪,不是为了抢劫、也不是为了杀人越货才来攻打城池的,咱们要约束军纪,要得到百姓的支持,得到人心,这样才能扩充军队,对抗金兵。 否则百姓觉得我们和金兵没什么区别,那么金兵万一打回来,又会有多少人支持我们呢?金国那么大,我们那么弱小,百姓一合计,说不定帮着金兵打咱们了。” 赵开山一听,顿时觉得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赵玉成也在一边连连点头称是。 “是这个道理啊!贤弟言之有理!” 赵开山于是下定决心,要约束军纪,不能放任部下乱来了,否则就是取死之道。 说做就要做,赵开山立刻在县府召开军事会议,把部下军官全部召集来做出宣告,告知他们之后攻城略地所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咱们弱小,金贼强大,如果咱们不能得到人心,等金贼大军来了,其他人一看咱们和金贼没什么区别,肯定帮着金贼打咱们,咱们必死无疑!所以,军纪必须要整肃!” 赵开山一拍桌子,斩钉截铁。 下面族人、亲信们组成的军官们面色各异。 有的无所谓,有的很不爽。 赵祥死死盯着坐在赵开山左手边第一位的苏咏霖,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苏咏霖神色淡然,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那儿就跟一座佛像似的。 随后,赵开山宣布军纪,有三不准。 不准偷盗、抢劫民家,不准侵犯、掳掠妇女,不准杀人、放火。 接着,赵开山开始论功行赏。 “这功,毋庸置疑,应当属于雨亭贤弟。”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苏咏霖立刻站起了身子。 “贤弟一支军队,仅仅一千人,战斗一天一夜不停歇,已经把临沂县十三个金贼村寨和一个镇防军营全部拿下,诸位,金贼两个谋克,已经灰飞烟灭!” 众人纷纷看向苏咏霖,表情各异。 “虽然很想现在就进行嘉奖,但是兵贵神,我决定尽快向费县出兵,拿下整个沂州,届时再论功行赏。” 赵开山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并没有人反对,于是赵开山下达了命令。 把儿子赵玉成交给苏咏霖指挥,命令苏咏霖带着自己的军队和赵玉成的军队,一共两千人,继续扫荡费县周边的十四个金人村寨和一个镇防军营。 赵开山亲自率领其余主力奔袭费县县城,争取尽快拿下费县,扫平金人势力,攻占整个沂州。 费县距离临沂约八十里地,正常赶路需要两天,所以义军军官们都认为金人不可能那么快得到临沂县生叛乱的消息。 义军的行动只要稍微快一些,费县那边一定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应对措施,会很快被义军拿下。 于是两方面分头行动。 赵开山等于委任苏咏霖为一方主将,为了表示信任,更把自己的儿子交给苏咏霖指挥,让苏咏霖指挥两千人马执行任务,增强了苏咏霖可以指挥的兵力。 虽然有某些人暗暗不爽,但是值此危急时刻,再怎么不爽也要强行摁住,不能作。 苏咏霖领命之后,就和赵玉成快出城准备行动,赵玉成整顿自己部下的人马,苏咏霖也回到老桑村整顿自己部下的人马。 然后合兵一处,立刻出。 费县有十四个金人村寨,还有一支镇防军,金人力量比在临沂县稍微强一些,但是也很有限。 主要的土地人口还是掌握在汉人地主豪强手里。 面对这样的生态,其实暗地里苏咏霖还有点小小的不满。 他觉得金人还是下手太轻了。 要是下手重一点,多占据一些土地,那么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攻打这些金人村寨、控制更多的土地和农民了。 其实就苏咏霖来看,他是乐于看到更多的金人霸占更多的村庄和土地的。 先,这样可以逼的更多地主豪强起来造反,造反的人越多,他们的压力就越小,金国的压力就越大。 这样苏咏霖才会有更多的时间把这些土地上的农民组织起来,成为可靠的兵员补充地和后勤物资的来源地。 土地和人口在这些地主豪强手里的时候,只是满足他们私人欲望的工具罢了。 苏咏霖却能把他们组织起来,成为反抗金国的强大力量。 然后,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也很有意义。 这些被金人霸占的村庄对于苏咏霖来说是比较好运气的。 因为这里没有传统地主乡绅。 作为实际上把持基层权力的乡绅都被作为外来征服者的金人干掉了。 这就很有意思。 ———————————————— ps:给大家拜个早年,新年快乐! pps:话说今天是我生日,有没有人祝我生日快乐? 三十六 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作为过去宋政府对广大农民施以精神枷锁和肉体控制的主要执行者的地主乡绅,在村庄内,已经被金人肉体消灭了。 取而代之以后,金人除了武力威慑之外,尚未进化成能对农民进行精神控制的有文化的地主乡绅。 他们没有文化,没有用文化进行精神统治的能力,没有成为农民心中不可触碰的存在。 他们没能确立真正的统治。 被金人控制的农民们只是恐惧,而并没有麻木,没有像宋的农民那样从心底里感觉读书人老爷们是神圣高贵而不可侵犯的。 统治他们的是蛮夷,是凶残暴虐的蛮夷,他们有恐惧,更有怒,更有掀翻他们重获自由的动力。 所以这一部分实际上是农奴的农民们,相对于被传统地主乡绅们控制的农民来说,精神上的枷锁早已被金人摧毁。 南宋乡村之中普遍存在的宗族意识和连朝廷都不能随便干涉的宗族宗法权力,三纲五常等束缚人心的那一套,在这里反倒不复存在了。 换句话来说,这些被金人村寨控制的农奴村庄,就好像是宋朝时期的“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被宋朝统治者用三纲五常牢牢压制的农民们在这里却反到拥有了一定意义上精神自由。 说来也是讽刺。 文化没有用来开化,却被用来愚民弱民,搞出一套纲常束缚人心。 朝廷的压迫和地主乡绅的压迫组成双重压迫,双重封锁,让有宋一代朝廷的对内统治力尤为强悍,两宋的农民起义遂难上加难。 而在金国,被金人控制的村庄里,只有一重压迫,就是金廷的武力压迫。 他们还没学会精神压迫这一招。 这倒也算是金人无意之中干的一件好事儿,省了苏咏霖现在就和地主乡绅们翻脸的必要。 不仅不需要翻脸,还能暂时成为朋友。 事实上苏咏霖选择金国开局也正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他一度考虑过在南宋动起义,直接掀翻赵构,重整山河,动北伐,走一遍朱元璋的路子。 然后他到处搜集资料,进行研究,判断这种政策的可行性。 接着他很快就被南宋强大的对内镇压力震撼了。 他现,每当南宋内部生农民起义的时候,最激动的不是南宋官府,而是作为基层权力实际把持者的地主乡绅。 每当生农民起义的时候,起义队伍先就要遭到地主乡绅武装的不断袭击。 然后才是朝廷大军的威慑。 比起被记入档案的需要朝廷大军出动的农民起义,更多的农民起义还在初期没能成势的时候就被地主乡绅们瓦解掉了。 地主乡绅们往往会不断的用曾经的宗主关系拉拢分化农民起义队伍,对领导人许以重利,财物诱惑,美色诱惑等等,不一而足。 很多农民起义队伍就是被内部瓦解掉的。 一个有名望有势力的地方家族,可以控制很多土地、农民甚至商铺,而在这些区域内,官府是不能插手的。 大家族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朝廷干涉不了,赵官家说话都不好使。 这个权力,就是私人的、宗法的权力,大家族内部靠这个权力压迫族人、农户和其他产业人口,形成一个事实上的私人王国。 什么打板子、活埋、浸猪笼之类的,都属于宗族的宗法权力,家族族长掌握在手,以此控制他可以控制的人。 这些人当然不会对南宋这个朝廷带来什么帮助。 当然,这对于南宋朝廷来说并非全是坏事。 朝廷虽然也有说话不好使的地方,但是这样一来,行政成本也大大缩减了。 所以赵官家表面上和士大夫共天下,实际上是和这些掌握宗法私权的家族族长们共天下。 造反,动农民起义,先面对的肯定是这帮家族族长,他们才是造反者的第一敌人。 这一阶段,赵官家可以躲在后面,享受民脂民膏、坐观成败。 除非起义规模实在太大,领导人又很有骨气,灭不了,朝廷才会投入正规军,联合地主武装一起剿灭起义军。 在这个结构之下,南宋的赵官家们固然要面临土地兼并、收税减少、权力缩小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但是他面临的内部统治压力也大大减轻。 有些时候平定农民起义的都不是官方,而是那些族长们,都不需要官方动手。 这才是造反最难解的一环。 在南宋起义,不仅要对付高高在上的临安朝廷,还要面对地方上无数的私人王国,他们狡猾,奸诈,心狠手辣,为了维护自己的私人王国,不惜一切代价。 还有文化上的优越属性,让不识字的泥腿子们对他们天然的崇拜、畏惧,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们不可触碰,不能冒犯…… 儒家展到这一步,越来越有了儒教的味道。 打破肉体枷锁容易,打破精神枷锁难。 与之相反,金国完成封建化以前,被它统治越久的、被农奴化越久的地区,就越没有这一类的精神枷锁,农奴们在精神上层面上就越是容易被拯救,想要动起来反而没有那么难。 更重要的是暂时不会触动本土地主乡绅们的利益,让苏咏霖有了育的时间,甚至可以伪装起来和地主乡绅们联手反金。 黑锅金人背,好处苏咏霖笑纳,这等好事,古今难寻! 等撕破脸皮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那个时候,匕在手,生死可能就由不得那些地主乡绅们了。 而这个育的时间,南宋那些貌若潘安心如董卓的地主乡绅们,是绝对不会留给苏咏霖的。 一旦要在南宋动这种形式的起义,一定会被周边那些地主乡绅们死命镇压。 从这一点上来说,在南宋起义才是地狱开局。 在完颜雍以前的金国起义,最多是个困难开局,视情况而定,甚至可以是普通开局。 那么好的、几乎被金国拱手让给自己的机会,苏咏霖当然要牢牢抓住。 但是每每想到完颜亮仅仅只用猛安谋克户控制了四分之一的土地、农户,他就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为什么不能更多的掌控一些呢? 为什么不能更多的杀掉地主乡绅呢? 你们的刀不够快吗? 完颜亮还是不够强,没有更凶残的逼迫地方官员们,以至于地方官员们下手还是不够狠、不够快。 废物!都是废物! 苏咏霖暗自腹诽。 三十七 等我创业成功,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话虽如此,苏咏霖还是有点喜欢完颜亮的。 如果不是完颜亮做皇帝,上来就是那个路子比较稳的完颜雍,估计他就不会选择这条路来收拾金国了。 到时候南宋无法开局,金国的路子也很难走不通,那他估计就真要走海贼王路线了。 但是人家西方搞海贼王路线是有坚实的大后方和经营几百年的殖民地还有配套制度、科技,绑在一起才能把垂暮之年的带清打成筛子。 而他既没有后方也没有殖民地,当了海贼王也只能育,占据那些无人之地搞殖民,然后自己烧脑攀科技树什么的。 那需要的时间就太长了。 要是活得足够长,说不定能熬死完颜雍,熬到他儿子,再找个机会出手闹腾。 要是运气不够好,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那…… 所以说,还是要感谢完颜亮,给了他这个千载难逢逆天改命逆转乾坤的宝贵窗口期。 谢谢! 等我创业成功,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为了感谢完颜亮提供的宝贵窗口期,苏咏霖更要分秒必争,加急行军,不断催促部队用更快的度向费县前进。 当然,虽说是急行军,但是也没有到完全不能休息的地步,经过一天的奋战,苏咏霖对金国基层的虚弱和**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完全不担心这帮庸碌无能的地方官和军官能有什么特别的建树,面对起义军有心算无心的进攻,他们不可能胜利。 但是话又说回来,金国的体量放在那儿,它就是那么强大,一旦它反应过来,还是可以用绝对的实力碾压起义军的。 所以无论如何,起义军都要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强大自己。 很明显的是,经过一天的胜利,很多义军士兵的心理出现对金国和金军的轻视——从最开始的戒备与略微的恐惧到现在的轻视,这个过程转变是挺有意思的。 但是这两个心态都是不对的,起义军要正视金军的强大,不能轻视,也不能恐惧。 于是苏咏霖在休息的时候召开了全体军官会议。 赵玉成及其所部军官也要求加入,作为旁听。 会议上,苏咏霖提出了之前作战的时候义军所暴露出来的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军官们并没有带领好部下根据演练的战术作战,同时也做了自我批评,表示是因为他先没有做好表率,所以才导致全军乱打一气。 苏勇这个憨憨带头对此表示不解。 “阿郎,咱们不是打赢了吗?两个谋克的金贼都被咱们干掉了,而咱们自己只有二十多个弟兄战死,这是大胜啊。” 苏咏霖眼睛一瞪,苏勇顿时一个哆嗦,低头不说话了。 “那是因为我们占尽先机,奇袭,而金贼腐朽至极!如果这样还不能取胜,我们干脆也不要造反了,直接全部自杀算了!” 苏咏霖环视所有军官一圈,表情非常严肃。 “我们现在面对的金贼都是一群自甘堕落的废物,甚至没有提前准备迎战!但是你们不要以为金贼就没有会打仗的!我们赢了是赢了,但是我们是在和金贼的军队面对面决战吗? 我们终有这样一天,如果不能和金贼决战获胜,我们现在所取得的一切战果都会被全部夺走!不趁现在的机会演练战术,积累经验,等面对金贼正规军队的时候,我们怎么办?” 苏勇被苏咏霖怼的说不出话来,其余军官们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赵玉成举起了手。 “雨亭叔,金贼的正规军有多强?” “现在多强我不知道,但是当年最强的时候,他们十七个骑兵追着两千宋兵打,还打赢了,宋兵损伤惨重,死了几百人。” 整个场面就变得十分安静,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难以置信。 “不相信吧?对付之前的那些金贼,我也不敢相信他们就是当年能十七个人追着两千人打的精锐,但是事实如此,无可辩驳,否则,宋国怎么会被打的只剩下半壁江山?” 苏咏霖严肃地说道:“总而言之,你们要牢记之前训练的战术,不要以为猛冲猛打就很勇猛,毫无章法的猛冲猛打遇到训练精良的军队,简直就是送死! 我现在下令,之后哪怕是进攻村寨的时候,也要结阵前进,冲入村寨之后,根据地形散开,组成咱们练习过的巷战阵型,听清楚没有?” 底下稀稀拉拉的传来几声“喏”,大部分人面露难色。 苏绝直接举起手。 “阿郎,咱们也知道军阵好,但是训练时间不够,咱们很难把握好。” 苏绝说的情况倒也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为了应对攻城战之后的巷战,苏咏霖带着军队演练过那种专门用在巷战里的小军阵,但是因为时间有限,所以这套战术只练习了两次,算是让大家都混个眼熟。 至于效果怎么样…… 谁也不敢打包票。 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苏咏霖叹了口气。 “不要觉得我在逼你们,咱们是起事,是造反,是要命的事情,我想给你们足够的时间,但是金贼不会给咱们足够的练兵时间,时间不在我们这里,所以,战斗就是练兵。” 这话说的就很实在,大家都听懂了,表示认可。 “喏!” 这一次回应的人就更多了。 当然也有不懂的——赵玉成和他的军官们对此一无所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迷茫。 于是赵玉成在会后找到苏咏霖。 “雨亭叔,你们方才所说的大军阵小军阵什么的,都是些什么阵型?都练过吗?” “那是自然,练兵要啊。” “雨亭叔擅长练兵吗?” 赵玉成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咏霖。 “算是会一点吧,祖父曾经跟着岳将军北伐,做过一些工作,对岳家军有一些了解,所以传授了我一些练兵的本领,我自己也读了一些兵书,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那,等之后有机会了,能不能请雨亭叔帮我也练练兵?雨亭叔麾下的军队,总觉得精锐非常。” 赵玉成一脸期待。 苏咏霖想了想,便笑了出来。 “当然可以,等这一阵过去,咱们能站稳脚跟了,我一定抽点时间帮你练练兵。” “多谢雨亭叔!” 赵玉成很开心。 ———————————— ps:大年初一运道旺,恭祝大家在新年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顺便求波票~~ 三十八 战斗就是练兵 急行军还是相当辛苦的。 所幸这个夜晚没有下雨,军队走一阵歇息一阵,在出之后第二天的凌晨时分抵达了费县,全军前进到了费县镇防军的军营附近。 根据探子的汇报,军营防备相当松懈,他们从远处能看到军营门口的几个卫兵像是在赌博的样子,根本不是在执勤。 卫兵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里面的金兵了。 “既然如此,雨亭叔,干脆直接冲过去解决他们吧?” “冲过去当然是要冲过去,但是冲的是骑兵,不是步军,步军必须要保持军阵和稳定,不准乱。” 苏咏霖安排了一下,自己和赵玉成统领仅有的三百骑兵作为先锋冲入营寨,抢夺营寨大门,步军主力结阵,随后跟上,步步推进,收拾骑兵留下的残局。 敌人太强不是好事,敌人太弱也不是好事,这种松懈的防备,让苏咏霖设想的无数战术都落了空,最高效的反而就是最简单的冲击战术。 接着,战斗展开了。 步兵交给苏绝负责指挥,苏咏霖和赵玉成上马,率领三百骑兵缓缓起步,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开始了高冲击。 在那几名正在赌博的卫兵惊恐的注视下,义军骑兵如疾风一般转瞬之间就到眼前。 雪亮刀锋一闪而过,几颗头颅冲天而起,无头尸体悲惨的倒地,抽搐几下,终于没了动静。 攻击正式展开,镇防军营就跟炸了锅一样的混乱起来,呼喊的,叫嚷的,哭嚎的,嘶吼的,有人战斗,有人上马,有人逃跑,有人干脆躲起来不想被现。 三百义军骑兵横冲直撞,后头苏绝率领的步军主力也很快赶到,快巩固了骑兵的战果,剿杀残余金兵。 虽然战况很顺利,但是赵玉成所部的军阵很快就散乱了,变得各自为战。 他们的军阵散乱了,苏咏霖所部的军阵也随之出现了散乱的情况。 苏绝在混乱之中无法很好地控制军队,所幸战局已定,金兵已经溃败,这些金兵回天乏术,无法反攻,好几个义军追着一个金兵杀,杀的他们鬼哭狼嚎。 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战斗结束了,金兵全军覆没,少数投降的也被杀掉——义军现在根本不需要俘虏。 战斗结束之后,苏咏霖看着混乱的步军们,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义军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不过还好,打败这支镇防军之后,剩下来的十四座村寨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尽管一路平推过去就可以了,多演练几次步骑战术,通过多次战斗,就可以在战斗中让军队熟悉军阵。 真实的战场训练一定比单纯的训练要好。 于是大军继续前进,按照既定路线一座一座的攻克金人村寨。 义军人数绝对占优,金人村寨又没什么防备,被苏咏霖和赵玉成率领骑兵高突击,一上午的功夫攻破了五座村寨,最后干脆是步兵在后面追,骑兵在前面跑。 步兵军阵有没有熟练苏咏霖不清楚,但是打到这个份上,骑兵冲击的战术他绝对是熟练了不少。 中午的时候稍微休息了一阵,军队多少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一些体力,下午接着进攻。 苏咏霖本以为接下来的每一场战斗都会和之前的战斗一样毫无波澜,就这样顺利地打下去,军队也得不到什么锻炼。 但是他没想到,下午起进攻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座做了一些准备的村寨。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听到了风声,这座村寨居然做了一些防御准备,他们驱使农民把村寨口用杂物堵住,设下了不少陷阱和拒马,把村寨团团围起来,使得苏咏霖已经熟练的骑兵冲击战术无法使用。 这倒是有趣,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了防备的村寨,苏咏霖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列阵,步军居中,骑兵列阵于步军两侧,摆出了非常经典的宋军叠阵。 “雨亭叔,这帮家伙有了准备了,咱们怎么办?强攻?” “攻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村寨,不打一下岂不可惜?总是打顺风仗对咱们没有好处,偶尔也该和一些难缠的对手打一仗,正好锻炼一下步军的作战。” 苏咏霖握紧了手里的刀:“现在就是用军阵的机会!玉成,你的部下没有练过军阵,就四面散开,把这座寨子团团围住,主攻交给我这只训练过的部队吧。” 赵玉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下令军队分成四部分散开,远远的把这座村寨四面包围,摆出了一副要他们全部死光光的架势,给里面的金人施加心理压力。 接着苏咏霖就指挥自己军队结阵。 苏家义军训练的军阵就是经典的宋军叠阵,那种在北方骑兵的铁蹄下千锤百炼而得到证明比较有效的军阵。 叠阵一般有两种摆法,在河北平原地区的叠阵以长枪手和刀牌手为主,在关中地区则以弓弩手为主,层层叠叠,目标就是对付骑兵。 一般来说,前排高大的刀牌手列队,作为第一道屏障,主要负责顶住重骑兵的冲击。 而后面身材较为矮小的士兵挺着长枪列队。 他们用长枪协助刀牌手,用长枪刺击冲到近前的重骑兵,杀伤骑兵和战马的同时,可以进一步降低重骑兵的冲击力,让他停下来。 重骑兵冲阵的度一旦降低,那就需要持重斧穿重甲的精锐斧手悍不畏死的冲出军阵,挥舞大斧在重骑兵群体之中开无双。 重斧部队一旦挥良好,往往能给重骑兵带来非常巨大的杀伤,一战打崩掉重骑兵部队也未可知。 最后面又是身材比较高大的士兵持弓弩列队,他们需要在骑兵接近之前尽可能起射击,降低敌人冲击的度。 军阵两边有一定数量的骑兵。 一旦步军顶住冲击并且对敌方重骑造成有效杀伤,则全军转入反攻,骑兵出击,弥补步兵军阵因为度而无法扩大的杀伤。 所以总体来说,在有一定数量骑兵的情况下,叠阵是一种可攻可守的军阵,可以根据地形、敌人兵种的不同随时更换,自由度也相当高。 苏咏霖眼下摆出的叠阵是长枪手最多,其次是刀牌手,再次是弓弩手——主要是苏咏霖没有时间和条件训练更多的弓弩手,只能将就一下。 反正看着那个村寨里的金人也不会有太多能战之兵,而且可以防御的到底不是城墙,只是一座木栅栏。 最多上面有一些高处的箭塔可以对义军造成威胁,但是箭塔上也站不了太多的弓弩手,并不能起到多少防御作用。 苏咏霖粗略的估算一下,村寨里头参加战斗的金人不会过两百人。 于是一场规模不大但是也像模像样的攻防战就打开了。 三十九 那样的神话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场战斗还是比较传统的攻防战。 金人固然严阵以待,拥有防守方的优势,但是人数比较少。 义军方面则在苏咏霖的指挥下结成稳固军阵,循着鼓声踩着点向他们缓缓逼近。 军阵前进到金人的射击范围之内时,金人立刻放箭试图阻挡义军前进的步伐,但是这对于结阵的步兵来说收效甚微。 而他们的弓弩手也在面临着义军弓弩手的针对性打击。 义军的人数终究还是多,还是占优势,战斗一打响,箭塔上的金人就被连着射下来三人,其余防御的金人也被义军的箭矢不断射中。 苏咏霖沉着冷静的应对指挥,指示军队循着鼓声缓缓前进,不慌不乱。 偶然有被击中的士兵也不会造成全军的慌乱,立刻有人补位,苏咏霖继续维持军队得前进命令,让他们不断的接近金人村寨。 前进到拒马之前,义军有突击队离开军阵,在盾牌的保护下根据之前训练过的内容,略显生涩但是并不慌乱的拔除拒马,给后续部队开路。 寨子里的金人缺乏更加有效地远程打击手段。 义军这种意料之外的犀利进攻打乱了他们的防守节奏,他们开始有些慌乱,更加集中和快的射击拆除拒马的突击队,这种情况让苏咏霖感到高兴。 这说明金人心里乱了。 拒马被拆除,义军看到攻击有效,便打出了一点气势,打出了一点感觉,不断逼近村寨。 金人的防御当然不会成功,面对并非乱打一气而是有所章法且占尽优势的义军,他们毫无办法,不断地射击也不能带来有效的阻碍。 最后,村寨遭到了义军的破坏,正门缺口被打开,义军冲入了村寨之中。 但是战斗没有就此结束。 义军冲进去之后,惊讶的现村寨里头的金人还没有放弃,他们进行了最后的反抗,并不打算投降。 他们利用村寨内的建筑继续反抗,阻击义军,给义军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攻坚战顿时转变为了一场小规模的巷战。 其实之前攻克的金人村寨大部分也是如此,除了外围有高台用于警戒之用,内里也有两层三层高的建筑,稍微利用一下,就能用于防御,建立二道防线。 等于除了外围防线之外,还有一道内部防线,一共两道防线。 金人的村寨不仅可以居住,本身也有防御效果,外围防御被突破之后,里面还有塔台和房屋可以用来防御,起到了一个层层防守层层阻击的作用。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足够的兵力,是可以迟滞敌军进攻的。 估计建造这座村寨的时候,这座村寨里的金人就考虑到了可能出现造反的这种情况,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前几次只能说义军运气好,偷袭得手,里头的金人又没什么战斗意志,本身也没有设立二道防线,遭到杀伤之后就崩溃了。 而这个村寨的设计者很明显有点先见之明,有了防备,本身好像还挺有战斗意志的,顿时就给义军造成了麻烦。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真的比人和猪之间的区别还要大啊…… 苏咏霖如此感叹道。 但是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 打破外围防御之后,少量残余金人退入村寨内部利用塔台建筑和弓弩,居高临下攻击义军,进行二段防御,这种情况一度让按照惯性冲锋的义军十分被动。 前几次的战斗经验都是金人快崩溃,不敢反抗,立刻投降。 有了这样的战斗经验,这一次打破防御之后义军就觉得获胜了,军阵立刻就稳不住了,大家都想一股脑涌上去结束战斗,于是军阵散开了,士兵们呐喊着冲成一团,争先恐后的冲进村寨。 前几次运气好就算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群金人的反抗意志十分强烈,他们可没有放弃,占据有利地形不断放箭,时不时有义军士兵被箭矢击中。 受伤的有,当场死亡的也有。 义军没有按照苏咏霖的军令继续维持军阵,结果进攻势头被迟滞了,阵脚乱了。 苏咏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没想到这样顺势而为的进攻还能被迟滞,暗叫一声不好,立刻下令擂响战鼓,通过鼓声传达自己的命令。 阵型不能乱,立刻结阵! 多日的训练多少起到了效果,军官们听到了鼓声,反应过来这是苏咏霖要求他们立刻结阵的命令。 士兵们听到鼓声,也条件反射般的意识到这是军令。 于是军官们扯着嗓子呼喊着自己的部下,士兵们也用最快的度结在了一起,就地恢复阵型。 紧密的军阵能带给士兵安全感,短暂的慌乱在军阵结成之后就消失了。 一群战场新兵们快恢复了冷静,稳住了阵脚,没有溃退,等待着主将的进一步命令。 进一步命令当然是维持军阵进行攻击,把占据建筑物阻击义军的金人挨个杀死。 军阵完成之后,有了刀牌手的保护,金人的弓箭便不能继续杀伤义军,义军依靠人数优势重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金人还是人少,被冲破一道防御之后人数更少,空有二道防御的准备,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布防,并不能真正阻挡义军。 他们努力放箭攻击义军,义军则予以还击,并且步步紧逼。 很快,坚持防守的金人不断被射杀,防线无法维持,义军很快冲破他们的防御,严密的军阵快往里推进。 第二道防线被突破之后,剩下的金人就再也不能阻挡义军的深入攻击了。 他们仓皇逃窜,接着就被推进的义军军阵杀死在路上。 用刀劈砍,用长枪挺刺,剩余的几十个金人血洒当场,全部战死。 看起来,可以战斗的壮男已经全部战死,面前是一马平川。 尽管如此,这村寨里的一部分老弱还是组织了最后一次反攻。 在被义军压缩到最后一栋大屋子门口的时候,三十多个头花白的老弱挥刀持盾结成阵型冲上来和义军拼命,呐喊着听不懂的口号,颇有视死如归之感。 苏咏霖亲自敲响战鼓鼓舞士气,指挥义军仗着人多势众正面迎了上去。 二十多天训练的成果虽然不好,但只要军阵完整,主帅坚持,倒也不至于被三十多个老弱正面冲散。 金人再也别想靠着十七个骑兵击破两千敌军了。 那样的神话再也不会出现了。 携之前连续突破两次防御的锐气,尽管是第一次面对面用军阵对战,但是义军并不恐惧这些头花白的金人老弱。 前排刀牌手呐喊着和这些老弱撞在一起,后面的长枪手呐喊着挺抢就刺。 惨叫连连,血花飞溅。 短短几息的乱战之后,三十多个老弱全部被杀死,他们没能对哪怕一个义军士兵造成杀伤。 可就算被杀到只剩一个人的时候,这群金人也没有丢下武器投降,一直坚持到最后一个人战死为止。 四十 农民的军队 这群金人真的和前面遇到的金人很不一样。 苏咏霖事后怀疑这群金人是不是刚刚才从东北迁移过来,其中甚至还有退役不久的老兵,还没来得及和其他的金人一样堕落。 战后清点一下,总共有一百八十七个金人被杀死,剩下三百五十六个金人活着被俘虏。 被义军俘虏的金人的全是妇孺、奴婢了,没有能战的兵员,成年男子甚至是有一定身高的男子都已经全部战死。 而这一次义军战斗死伤人数是出战以来单场作战最多的一次,耗费的时间也是最长的一次。 不过战后,苏咏霖并没有停留,没有和军官们想的那样停下来斥责他们的错误。 和其余三个村庄一样,留下一些人看管俘虏和召集村民处置金人之后,苏咏霖立刻整顿军队,带领主力马不停蹄的向下一个村庄进。 他感觉自己好像打出感觉来了,指挥出一点感觉了。 方才紧急状态下用战鼓传递自己的命令指挥军队结阵和前进的感觉,那种就像是自己手握战刀往前挥砍的感觉,让他有点奇怪的感触。 这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打怪升级的快渠道之中。 苏咏霖感觉自己对于这种攻打有简易防御的村寨有了一点心得体会,并且指挥的技能也在提升之中。 这种感觉必须要维持住。 战场总结可以等晚上,战机却不能失去。 于是他立刻带领主力奔赴下一个需要攻打的金人村寨。 但是他再也没有遇到如同这个村寨里的金人一样勇敢的战斗到最后一息的存在。 接下来两个多时辰里,他率领义军奋起余勇,马不停蹄的连续攻破四座相距不远的村寨,杀死金人三百余,剩下的活着的全部俘获。 因为全部使用自己的部下动攻击,赵玉成的部队反而成了陪衬和看客,当苏咏霖和麾下军队累的再也打不动的时候,赵玉成所部却还保有体力。 但是赵玉成一句话也不敢说——苏咏霖指挥军队越打越顺畅,越打越熟练,让他叹为观止。 一样的擂鼓,一样的号角,只是声音短促和悠长的区别,只是鼓点不同,稍微有些改变,苏咏霖亲自练出来的兵就能根据这些声音变换自己的状态。 或者结阵,或者散开,或者前进,或者后退,或者停止不进,或者攻击前进。 苏咏霖身处军阵之中,指挥军阵就像甩动自己的臂膀一样,行云流水一般连续攻破四座村寨。 太厉害了。 赵玉成现在就特别感谢赵开山把他调拨苏咏霖指挥,好让他亲眼见识到一支精锐军队的诞生。 等苏咏霖再也打不动的时候,尚未攻破的村寨也就剩下四座,赵玉成终于找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 “雨亭叔,剩下四座村寨就交给我吧,我带兵去打,一直都是你在打,我在一旁看着,我的军队不累。” 苏咏霖看这眼光灼灼的赵玉成,看着他宛若一只好斗的小狮子一般有着浑身的冲劲,便点了点头。 “你是主将,不可轻敌冒进,需要指挥军队攻击前进,和主力待在一起,做到这一点,我就对你放心了。” “喏!” 赵玉成抱拳,向苏咏霖行军礼。 然后转身离开,点起自己的兵马,在黄昏时分领兵而去,攻打剩下的四座村寨了。 “阿郎,赵玉成干什么去了?” 苏绝喘着气坐到了苏咏霖身边,看着远去的赵玉成。 “剩下的四座村寨就交给他了,咱们今天肯定是打不动了,要让士兵休息,好好的休息一下。” “也好。” 苏绝松了口气,放松了身体,顿时感觉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其余士兵和苏绝一样,都感到无比的疲惫,还好,他们得到了喘息之机。 但是苏咏霖并没有让他们立刻就休息,他们还有事情要做。 被俘虏的金人全部都按照既定规则,被拉着游街示众,动农民泄怒火,接着把这些人交给本地村庄磨盘村里的农民处决掉。 场面十分激烈,压抑已久的农民们的怒火一朝爆,就无法压抑,如火山爆一样,把金人彻底的吞噬了。 苏咏霖带着义军保证村民们的安全,接着促动本地农民建立农会和村民自卫队,为他们主持分土地的事情。 道理其实就那么简单,该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多。 要动员组织农民,就一定要和农民站在一起,与农民一起战斗,而不能帮着农民大包大揽,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全都做掉了。 调动起他们的情绪,促使他们彻底和义军站在一起,并且主动给义军提供各种帮助,否则等金军打回来,一旦战事不利,这些农民都会坐壁上观,义军的处境会非常艰难。 义军还很弱小,对于人口占比极大的农民,必须要全部争取过来。 一旦农民站在义军这一边,敌我攻守之势就会生根本性的转变。 那么金国完蛋的度就更快了。 一切都和之前每一座村庄所生的事情一样。 他们也是人,也有怒,虽然平常更多的时候是怕,但是怕中藏着怒,怒被勾了出来,彻底的泄了出来,情况就彻底不一样了。 在苏咏霖的指导下,磨盘村村民们顺利的组成了农会,建立了村民自卫队,一切都像模像样的。 然后他们就开始分土地,每家每户按照劳动力的多少分土地,鳏寡孤独之家可以得到优先照顾,一切公平公开,没有黑幕。 他们终于有了土地这梦寐以求的生产资料。 这边村民们热火朝天的奔走相告自己有土地的事情,另一边,苏咏霖召开了军事会议,让所有军官参加会议。 “你们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扫视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军官们。 军官们闻言,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苏咏霖。 “我知道,训练时间不够,你们难以完全熟悉号令,战场上那么紧张,想让你们想起接受过的训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既然接受了训练,就不能忘记!” 苏咏霖愤怒地说道:“今日攻打那座村寨的时候,你们直接就乱了阵脚,尤其是突入村寨之后,阵型根本没有维持住,人人争先恐后干什么?抢夺战利品吗? 二十多天昼夜不停,白练了?连最基础的队列都稳不住?战场上你们管不住自己的部下,让他们乱了阵型,甚至你们自己还带头乱了阵型,带头往里冲! 十八个弟兄死了,死于你们的不称职!这是战场!战场上,军阵就是步军的命!你们之所以是军官,就是要你们在战场上管束好部下!不然,我要军官何用?” 军官们被苏咏霖训斥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接连取胜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咱们面对的还不是金贼的正规军,只是稍微难缠一点,你们就能乱了阵型,这要是遇到真正精锐的金军,这仗还要不要打下去了?干脆就和当年的宋军一样一溃千里好了。” 苏咏霖伸手指向了南方:“可他们有长江,他们还有半壁江山,当年还有岳飞,还有韩世忠,还有敢战者挺身而出!我们有什么?黄河改道了,咱们面前没有黄河了,金贼南下,一路畅通无阻! 我们不能失败的,金贼可以失败无数次,因为他们家大业大,死个一两百人就和挠痒痒一样,而我们连一次都输不起,一次都输不起!输一次,咱们就完了!所以咱们只能不停的赢!” 话说到这里,苏咏霖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小小的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军官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少顷,苏咏霖平静下来,自己也盘腿坐了下来。 “当然,我也有错,我是最高指挥官,如果我能更及时的给你们传达指令,也许你们可以更快的反应过来,战场上出现问题,先要追究责任的,肯定是最高指挥官,我向你们所有人认错。” 苏咏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把头抬了起来,看着火光映照下那一双双闪着光的眸子。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的反应不及时,造成了你们的反应不及时,进而使得全军阵型乱了,这就是这场战斗我们所需要总结的经验教训,我们一定要引以为戒,军阵,不能乱。” “喏。” 年轻的军官们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咏霖。 “咱们的任务只是扫荡村寨,眼下,咱们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剩下的四个村寨,其他弟兄想拿下来应该不难,所以就要看赵大统领能否及时拿下费县县城了。 县城一旦拿下了,整个沂州的金贼势力就被咱们消灭干净了,接下来,就要准备下一步该怎么走了,而在此之前,最重要的肯定是征兵,扩充实力。 我让你们动农民,建立农会,分土地,让农民心向我军,也就是为了征兵做准备,等局势稍稍安定,咱们就要面向村庄征收更多的兵员,你们都要做好带更多兵的准备。” “喏!” 军官们高兴起来,齐声回复。 晚上休息前,磨盘村农会会长王大虎带着一群村民准备了一些热馒头和热汤送到苏咏霖这里请他和义军士兵吃,并且邀请苏咏霖和义军士兵到村子里居住,他们可以腾出一些屋子。 “不用了,金贼的村寨虽然被破坏不少,但也是能住人的,吃的东西……我们就收下了。” 苏咏霖笑着收下了吃的东西,至于到村子里住下这样的事情,苏咏霖回绝了。 他对军队的军纪要求非常严格,没有允许不得前往老百姓生活区,更不准擅自进入房屋、收受礼物,一旦现,按照军法严惩。 这让磨盘村的人们产生了很好的观感。 王大虎笑呵呵的把三个馒头一碗汤端给苏咏霖。 “苏郎把土地分给我们,还给我们那么多东西,我们这心里也是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土地本来就该是你们的,只是给金人抢走了而已,现在义军来了,你们就分好土地,组织好村民自卫队,把自己保护好,好好过日子,至于今后税收之类的事情,等局势安定下来再说。” “哎!” 王大虎点了点头,少顷,又有些忧虑的询问道:“大军会离开吗?” “你是问我们之后会去什么地方?” “是的,不知道大军打败这里的金贼之后,会去什么地方打金贼呢?” “暂时还是整顿一阵子军队,接着应该是要继续北上讨伐金贼的,咱们的目标,是把金贼赶出中原。” “哦,这样的话……咱们一定会赢的,对吧?” 看着王大虎闪烁的眼神,苏咏霖还是笑着。 他们当然会担心了。 杀死金人,他们也有份,脑袋一热就把金人的脑袋砍了,这要是金人兴师问罪来了,他们和义军一样,讨不到好,要想继续活下去,只能期待义军大获全胜。 当然,只是期待可不顶用。 “与其担惊受怕,何不行动起来,加入义军一起战斗呢?多一份力量,义军获胜的可能性就越大,就越能守住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义军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军,义军,是咱们农民自己的军队。” 苏咏霖还是第一次对外提起这样的概念。 之前,他还真的没想到这个关键点。 但是农民们出于对自身利益的担忧,自然而然的向苏咏霖寻求心理安慰,他们可能是希望苏咏霖给他们提供保护的。 可是啊,义军不能帮你们包办一切啊。 你们自己的东西,是要靠自己守护的。 苏咏霖顿时想到了扩充军队强化根基的关键点。 “农民自己的军队?” 王大虎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眼睛里满是迷茫,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一样,反应不过来。 军队什么时候成了农民的军队了? 那官兵不都是跟土匪一样肆意欺辱、抢掠农民的恶鬼吗? 还能有咱们自己的官兵? 给咱们撑腰做主的那种? 可能吗? 王大虎觉得不能理解。 苏咏霖高兴起来,伸手拍了拍王大虎的肩膀。 “对,咱们农民自己的军队,农民加入,农民组成,为了咱们农民的土地,为了咱们农民能吃一口饱饭而战斗的军队,除了正常田税,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咱们的军队就是为此而战!” 王大虎彻底迷糊了。 他的迷糊不要紧,苏咏霖却想到了宣传的关键点。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和他的义军总归是要和农民站在一起的。 农民就是他起义造反的根基,是他掀翻金帝国的唯一依仗。 他要得到农民的支持,把农民组织起来,汇聚成庞大的力量,砸碎这陈旧**的世界。 四十一 不要等待清官,不要期待清官 第二天凌晨时分,苏咏霖得知费县县城已经被攻取,赵开山正在整顿城池,让苏咏霖暂时驻守村庄等他的命令。 不久之后,苏咏霖又得到了赵玉成传回来的消息,说他奋战不停,已经成功的攻破了那四座金人村寨,把金人全部杀死了。 但是他自身损失也不小,战死了将近一百人,受伤的也不少。 赵玉成现在正驻军在磨盘村东北方向上的老庄村,他询问苏咏霖下一步该怎么办。 下一步怎么办? 苏咏霖下令让赵玉成率军回到磨盘村向他靠拢。 然后他会派出工作组去被赵玉成解救的村庄之中进行工作,分土地,建立农会,组织农民等等,要做的工作很多。 县城他可以暂时不要,农村,他一定要占据。 命令传出去之后,苏咏霖再次召集身边所有军官,开了一场工作会,他在会议上交代,要把苏家义军定义为农民的军队。 底下一群军官差异的看着苏咏霖。 苏勇举起了手。 “阿郎,农民的军队……这是什么意思啊?” “咱们到北边来干什么来了?” 苏咏霖提问。 “掀翻金国,抢回中原,再调头收拾南宋,拉一把那些穷苦人。” 苏勇老老实实的回答。 “所以,咱们北上的目的就是为了农民的日子不要过得那么苦,既然如此,咱们当然就是农民的军队,和农民站在一起。” “所以呢?要怎么做?” 苏勇进一步询问。 “很简单,阿勇,你应该还记得,咱们在南宋看到的那些官兵,个个都是张牙舞爪欺负农民的,对农民是肆意掠夺,对不对?” “对。” “所以,我们要做农民的军队,为农民说话,给农民撑腰,有人伤害农民,想要抢他们的地、抢他们的粮食,咱们就要站出来,保护农民,这就是农民的军队。” 苏勇眨了眨眼睛,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倒是田珪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举起手询问道:“阿郎,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现在把那些地分给农户耕种了,要是有人想要抢他们的地,把他们变成佃户,咱们就要站出来阻止这种事情?” “对!” 苏咏霖指了指田珪子:“就是这样,我们每打下一个村庄,就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农民的军队,保护农民,给农民撑腰,帮农民说话,谁欺负农民,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苏咏霖伸手指了指南边。 “咱们还在南宋的时候,心里何尝没有过期望,期望咱们被欺负的时候,有人能站出来给咱们主持公道,但是很可惜,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官面上的人站出来,帮我们主持公道。 于是,你们和我一样,都被逼着离开土地,离开家乡,在海上贩私盐,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生这种事情,究其根本是什么,是咱们被欺负的时候,没有人为咱们主持公道。 那好,上等人不给咱们主持公道,咱们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他们为什么能欺负咱们?因为有刀,有枪,有弓弩,他们能杀了咱们,而咱们打不过他们。 现在不一样了,咱们也有刀,有枪,有弓弩,咱们也能杀了他们,谁再敢欺负咱们,咱们已经可以用刀枪保护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了!不仅如此,咱们还要给其他农民一起主持公道!” 这样一说,军官们茅塞顿开。 他们纷纷点头,想起自己之所以沦为私盐贩子又跟着苏咏霖北上造反的原因。 不就是被抢走土地无法生存吗? 被欺负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指望有青天大老爷能主持公道,但是却始终等不来青天大老爷,最后只能无奈的流亡,不然就要饿死了。 他们曾经很疑惑,他们都听过清官惩治贪官的传说,可为什么轮到自己却怎么等都等不来清官呢? 清官在什么地方? 无穷无尽的等待之中,苏咏霖告诉他们,不要等了,没有意义的,没有那么多“清官”能给你们主持公道。 若想不受欺负,就要联合起来,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 咱们有刀枪,有军队,有武力,咱们可以给自己主持公道,并且帮其他弱者主持公道。 不要等待清官,不要期待清官。 “昨天晚上,这个磨盘村的农会会长王大虎问我,金贼打回来了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做才好?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吗?因为他在怕,在担心。 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已经杀了金贼,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面前只有一条路,他们只能选择和咱们站在一起,而咱们不也是只有一条路吗?咱们不也是只能和他们站在一起吗? 否则咱们还能和谁站在一起?南宋的读书人老爷们?那些抢了你们的土地还要你们的命的地主乡绅们?亦或是金国的皇帝?还是金国的其他什么人?没有,全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和农民站在一起,融为一体,紧紧结合,互帮互助,永不背弃,咱们就是农民,农民就是咱们!咱们是农家子弟兵!为农民做主、给农民撑腰的农家子弟兵!” 苏咏霖握紧拳头,做出如此宣誓。 军官们看着苏咏霖,全都兴奋起来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手握刀枪杀金人的他们已经有了给自己主持公道、甚至是帮别人主持公道的能力。 曾经哭天喊地盼着青天大老爷来给自己主持公道的他们,已经不再需要那样的妄想了。 他们可以杀死迫害他们的人,用英勇的战斗换取宝贵的自由。 用咱们手里的刀枪,给自己、给农民主持公道! 咱们要靠自己! 苏咏霖再次下令。 “迅把这件事情通知全军,把我说的全部都给弟兄们说一遍,让兄弟们牢记心中,然后重申军规军法,不准掳掠,不准抢夺,不准侵犯,有犯者,杀无赦! 不仅如此,在得到我的进兵命令之前,除了日常训练队列军阵之外,抽出时间帮村中农民耕种土地,帮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咱们现在部分口粮靠他们提供,所以不能白吃白喝。 既然决定为他们做主,和他们站在一起,就不要忘记自己也是农民的一份子,咱们的双手除了可以用来杀敌,一样可以用来生产,记住,咱们都是农家子弟兵!” “喏!” 军官们齐声领命。 四十二 那么我们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要做农家子弟兵,要和那些传统的旧军队做出区分,自然就要做一些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事情。 于是苏咏霖吩咐部下们帮助老农们的时候所需要做的一些事情。 嘴要甜,要面带笑容,说话语气要礼貌,不准臭着一张脸粗里粗气的说话,要尽全力让老农们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能帮上忙的事情都要帮,耕田种地也好,打扫卫生也好,搬运货物也好,建造房屋也好,总而言之,在训练之余,能帮上忙的就去帮。 “记住,我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苏咏霖做了最后的总结。 “喏!” 一群人四散而出,他们去贯彻落实苏咏霖的意志,带着自己部下的士兵去帮助农民们干活儿了。 农民们似乎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们天然对拿着刀枪的军队感到恐惧。 尽管这不是官军,而是义军。 但是在他们看来,不管是官军还是义军,但凡是拿着刀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宋朝崇文抑武的风气严重的割裂了人民和军队,使得本就不得人心的封建军队的形象更加负面,百姓眼中但凡是拿着刀枪的都和土匪没什么区别。 硬是要说有区别,大概就是一个穿着制服一个不穿制服。 干的事情是差不多的,甚至穿着制服的更凶残,因为他们背后有赵官家,有大义名分。 但是这支军队却不一样。 打金人,不欺负他们,给他们分土地,还要来帮他们做事…… 这真的是当兵的? 不是什么圣人组织? 农民们最初是惶恐不安的。 他们连连推却说不用不用,但是士兵们还是要求这样做,有些硬生生把活儿抢过来自己做,以此显示自己的真心诚意。 渐渐地,农户们现这些拿着刀枪的义军士兵是真的在干活儿。 干得还不错,挺熟练的,就和之前也是农民一样。 而且干完了就老老实实把东西放回原位,然后打声招呼转身离开,也没索要什么东西,比如钱和粮食之类的。 大户人家雇工做活儿都要象征性的给点工钱或者管口饭之类的。 他们就真的帮着咱们什么也不要了? 农民们的心里满是惊奇。 还真有愿意帮着咱们干活的兵? 多少年的习俗带来的惯性思维,一时半会儿是扭转不了的,但是苏咏霖愿意相信,只要他们去努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体现自己的真心诚意,这种误解是一定可以扭转的。 当然,这支军队要始终如一,不能变质。 于是苏咏霖自己也上前,帮着农家从水井里挑水送到各家的水缸里,身体力行,给所有士兵做榜样。 整个村子的氛围渐渐的生了变化,农户们渐渐不再对士兵主动帮着干活儿感到惊奇和不适应。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稍晚些时候,赵玉成率军与苏咏霖会师,看到苏咏霖正带着军队帮村中农户干活儿,顿时十分惊讶。 “既然要得到农民的支持,就要真真正正的帮到农民,玉成,咱们没有更多的帮手,就一定要得到老百姓的帮助,他们帮咱们,咱们才有底气造金人的反。” 苏咏霖挑着两只大水桶稳稳当当的走在乡间小路上,一路走到了一间土房子的院子里,把水桶里的水倒进了水缸之中。 “老夫人,水缸已经满了,水桶我放在这儿了,我走了啊。” 低矮破败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的老妇人,满是沧桑的脸上绽放出了说不出味道的笑容。 “苏郎啊,累着了吧?” “不累,我年轻力壮,正是该干活儿的时候,累什么?老夫人才要多多休息,今后少做这些力气活,我会安排人来帮您的。” 苏咏霖笑呵呵的握住了老妇人的手,安抚她一阵,随后带着赵玉成一起离开。 “老夫人的男人和三个儿子都死于金贼征兵,一个人孤苦伶仃,村里人怜悯她,家家户户挤出一点口粮帮衬着点儿,让她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咱们也是,能帮多少帮多少,总不能叫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不厚道。” 赵玉成跟在苏咏霖身后,听着他的话,满脸费解和唏嘘。 “一个妇人,都那么大岁数了,夫家没了,儿子没了,就她一人,这活着多难?真不如死了痛快。” 苏咏霖一顿,站住脚步,回头看着赵玉成,神色不善。 赵玉成眨眨眼睛,迎着苏咏霖不善的眼神,心下莫名的有些畏惧。 “子英,你方才说什么?” “我……” “你说她不应该活着?” “啊?” “她不能活着吗?她活着有什么错?” 苏咏霖声色俱厉,吓了赵玉成一跳。 “不是,雨亭叔,我没有说她活着有错,我是说……对!我是说她年纪都那么大了,活着太辛苦了,她辛苦,其他人不也辛苦吗?”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苏咏霖瞪着眼睛看着赵玉成:“因为她活着辛苦,她就不应该活着?年纪大了活着辛苦,就该死?若有一日你也老了,旁人对你说你活着太累了,也对你说你该死了,你会怎么想?” 赵玉成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不是,雨亭叔,这……” “人有没有良知,就要看他是如何对待弱者的!一个对弱者趾高气昂、对强者奴颜婢膝之人,难道不是无耻之人吗?人如此,国也当如此,一国之中人人对弱者趾高气昂、对强者奴颜婢膝,这样的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苏咏霖伸手指向北方:“你我奋起反抗的金国,不就是这样的无耻之国吗?若有朝一日咱们灭掉金国,建立起来的新国也如同金国一样卑劣无耻,那么我们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苏咏霖怒喝一阵,怒气冲冲甩手而去。 赵玉成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苏咏霖的话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让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隐隐约约感觉苏咏霖说的是对的,但是却又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呢? 他看着苏咏霖离开的背影,脑袋里像是被人狠狠搅和一顿之后那般的杂乱无章,心中思绪万千,似是有千言万语欲要出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四十三 田珪子感到忧虑 太阳似乎并不舍得离开这片大地上辛勤的农人们,尽管不断下落,却依然倔强地把辛勤农人们的影子越拉越长。 可无论它怎么努力,也无法继续给农人们照亮眼前的路,只能留下无尽的遗憾消失在天边。 但是不要紧,一夜之后,太阳照常升起。 辛勤的一天又结束了,村子里的人们收起农具,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回到自己家里准备吃晚饭,而后休息。 缺少娱乐和光线的古代夜晚,离开了太阳,普通人就该准备休息了。 早早上床睡觉,不仅可以缓解饥饿、省下油灯的钱,还让他们没有秃头与脱之类的苦恼。 苏咏霖曾经也过着这样的日子,生活作息十分规律,没有秃头脱之类的苦恼。 但是到了如今,作为一个造反者,想要规律的休息实在是一种奢望。 吃过晚饭以后,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不无忧虑的对苏咏霖提起了自己的担忧。 “阿郎,现在整个沂州已经被咱们拿下了,金贼也基本上被杀个干净,等阿郎去县城里,除了下一步该怎么做之外,我估计也会有人提起瓜分战利品的事情。 咱们攻下的村庄土地都没了主人,阿郎你又不要这些土地,我担心有人会朝这些土地伸手,而且之后肯定会有很多地主乡绅加入咱们一起反金,队伍越大,阿郎未来的敌人也就越多啊。” 田珪子已经注意到苏咏霖表明态度要和农民站在一起,要维护农民的利益,这让他非常高兴。 但是他也注意到苏咏霖的战友们大部分都是土豪乡绅出身,只会维护地主的利益,并不会和苏咏霖站在一起。 他很担心这样会让苏咏霖成为光复军中的另类,遭到排挤和攻击,过早的夭折。 现在他还很弱小,只有一千出头的兵力,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让他做到什么。 苏咏霖摇了摇头。 “珪子,你别把那些地主想的连命都不要了,他们的确贪婪,但是咱们是在造反,脑袋上还有金贼时时刻刻的威胁,他们眼下最该担心的不是瓜分利益,而是怎么生存。”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重新拥有了活力的村庄,叹了口气。 “三州我估计是可以拿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展,怎么对付金贼的镇压军队,才是最主要的议题,至于说这些土地……反正是我打下来的,把金贼的人头往他们面前一堆,他们敢说什么?”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苏咏霖说的有道理,那些大地主们还不至于到要土地不要命的时候。 现在是造反,不是请客吃饭过家家,就算要争夺利益,也要到光复军展到数十万规模、有了一定对抗金国的实力的时候。 那个时候大家才有余裕审视自己获得的东西,再去想想自己还想要什么,然后开始争权夺利瓜分战利品。 那至少是和金军主力展开一次对决并且取胜之后的事情。 在此之前,义军将领们是没有那份余裕考虑其他事情的,眼下这个状态,这群人应该是紧张担忧多过高兴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赵开山就派人来到磨盘村,邀请苏咏霖尽快赶去费县县城里。 苏咏霖把管理军队的任务交给了田珪子,自己带着赵玉成和少量护卫纵马奔驰来到了费县县城。 路上,赵玉成似乎想要和苏咏霖说些什么,但是到底没能说出口。 苏咏霖并不着急。 觉悟需要时间,如果赵玉成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那么,他就一定可以觉悟。 抵达费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城门口是点着火把的守军,见到苏咏霖等人之后盘问了他们的身份,然后很快放行。 这一次城池没有之前临沂县城的那种混乱的感觉了,看起来约法三章的效力不错。 城中很安静,没有喧哗吵闹之声,一路走来,见着很多举着火把的队伍正在大街小巷之间巡逻。 火焰自带驱散黑暗与寒冷的效果,黑夜里看到火光与巡逻队伍,总是给人莫名的心安之感。 看起来赵开山还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对义军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约束。 的确,就该如此,如果连这种程度的约束都没有,义军就真的和土匪没什么两样,也根本不用谈什么获得人心了。 苏咏霖满意的在费县县府见到了赵开山。 与他所料的分毫不差,赵开山正对着一幅地图紧锁眉头,身边亲信军将个个面色不好,眉头紧锁,似乎是方才生了什么让大家感到不愉快的事情。 见苏咏霖来了,赵开山稍微舒展了眉头。 “贤弟来的正好,贤弟此番扫荡乡村,斩杀村寨内的金贼,再次立下大功,我还没有为贤弟庆贺。” 苏咏霖笑了笑,朝赵开山行礼。 “大统领过誉,末将唯不辱使命而已。” 赵开山稍微愣了愣,旋即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贤弟!干得好!干得好!” 赵开山大为高兴,身边的亲信军将不管心里是不是这样想,嘴上倒也纷纷出言恭维苏咏霖,哪怕那个赵祥也是如此。 到底是真刀真枪和金人对着干,还杀掉了那么多金人,短短几天就把几千金人一扫而空,怎一个凶悍了得? 打一开始,这群人并没有怎么看好苏咏霖。 苏咏霖才二十岁,怎么也不能说是个成熟可靠的人。 关键他生的比较好,肤色白净,牙齿白亮,一看就是个生活优渥、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怎么也不像吃苦耐劳能干大事的人。 若非他蓄起了胡子,看上去甚至像是未加冠的童子。 只是苏咏霖带来了很多他们急需的武器装备,属于带资进组,本身也是最早倡议造反的人之一,还动用情报力量帮了赵开山一把,所以他位于赵开山之下而在其余人之上这件事情才没有人反对。 但是在最开始,赵开山身边的亲信都觉得苏咏霖这毛头小子并不是什么能打仗的人物,最多只是好勇斗狠而已。 就这样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练兵,问赵开山要粮食,给部下每天吃三顿饭,说肯定能练一支精兵出来,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 结果他还真不是饭桶,还真是练出了能打仗的兵。 起事到如今也就不到五天的功夫,整个沂州二十七座金人村寨和两支镇防军都毁在他手上了。 四十四 我也能做皇帝? 这场军事行动之中,赵玉成只是一个添头而已,大家都清楚。 真正能打的还是苏咏霖和他自己练出来的部队。 这小白脸还真是个狠人啊! 就那一千多人,真就把那么多金人扫的干干净净。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对苏咏霖带兵打仗的本事都有了点认识,收起了对他的轻视。 同时,心中若有若无的紧张也稍稍消退了一些—— 至少,咱们也有能打仗的猛人不是? 这下子金人要是打过来,咱们也不是没有能打的。 他们产生这样的想法,和赵开山之前开的会脱不开关系。 之前,赵开山已经带着自己的亲信们开了一场会,讲了一些事情。 虽然攻下两座县城,但是赵开山并不觉得自己很强。 城池里进行反抗的金军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射粮军,只有少量女真正兵,而且赵开山提前把准备做到了极致,安贞都被杀了,金军群龙无,打起来一点都不难。 眼下义军虽然拿下了沂州,可金人并没有失败,他们还是很强,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金人大军一定会来平乱。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危险。 赵开山把问题讲明白,本意是让大家不要居功自傲,结果说着说着,别说部下们被他说的眉头紧锁,他自己也有点紧张起来了。 比之前更加紧张。 因为攻下沂州的目标已经达到了,他忽然有点拿不准该怎么继续走下去了。 之前他和苏咏霖商量过要去济南,但是济南是山东重镇,金人的防备绝对不是沂州这种小地方所能比拟的。 真要打过去……打的赢吗? 赵开山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感觉主力不该往济南那一带去,而应该先去其他的地方扩充势力,然后再谈其他,避免过早的刺激到金人。 不然义军的实力那么弱小,对上金军这庞然大物,没有胜算啊。 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拿不定注意,正好得知苏咏霖收拾掉了金人村寨大获全胜,心中一喜,于是赶快叫人把苏咏霖喊来。 苏咏霖一来,赵开山就决定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问问苏咏霖有什么想法。 他还记得起事之前,苏咏霖就写过信让他思考义军起事之后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先造反再说,没想那么多,结果现在第一阶段很顺利的完成,第二阶段迫在眉睫,不得不想了。 苏咏霖只是觉得果不其然。 造反又不是单纯的杀人抢劫,需要一个明确的战略规划,总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去做,每一阶段分别该完成什么。 这么生死攸关的事情,怎么能走一步看一步呢? 可是之前赵开山并不这样想,于是到眼下,他有点慌了。 苏咏霖看着这群造反者,只觉得无奈。 但是该说的还得说。 “兄长,我以为去济南的想法应该坚持,咱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隐藏自己,而是应该尽全力让所有人知道咱们的存在,让所有人知道咱们在造反,并且打败了金贼,获得了胜利。” 赵开山愣住了,其他人也跟着愣住了。 很快,赵开山反应了过来。 “贤弟啊,这……这不太好吧?咱们虽然说是拿下了沂州,但是沂州只是一个州,咱们的兵力还是太少,根本不能和金贼正面对决,咱们眼下不是应该积蓄实力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 “兄长,咱们要积蓄多久的实力,才能单独对抗金贼大军?” “这……” “兄长,或许咱们最终可以积蓄足够的实力,但是金贼一旦知道咱们在造反,一定会立刻派兵来攻打我们,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的,我们根本没有积蓄足够实力的时间。” 苏咏霖的话说的很中肯,所有脑袋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是对的,所以,他们更慌了。 赵开山一想的确是如此,很着急。 “贤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兄长,我们不能想着避开金贼的锋锐,以山东的地势,我们也根本避不开,我们必须要迎难而上,号召所有人一起反抗,兄长,金贼括地,括的不是兄长一人的地。 他们括的是河北,是山东,是整个中原的地,整个中原都有对金贼极为不满的人存在,他们不想反抗吗?也想,至于为什么没有,没有领头的,或是觉得自己实力不够,不敢。 正因为如此,咱们有着十分广大的潜在的盟友基础,咱们必须要让这些人知道,咱们正在反抗,咱们已经带头起来反抗了,金贼并不可怕,金贼可以打败,咱们要号召所有愿意起来反抗的人一起反抗!” 苏咏霖捏着拳头看着赵开山。 赵开山眨着眼睛,嘴巴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兄长,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必须要一条路走到黑,但凡有一丁点的犹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走!” 死无葬身之地? 赵开山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再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眼神就不一样了。 “贤弟,你是说,咱们往各地檄文,号召山东豪杰们一起造反?” “对!就该这样做!” 苏咏霖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笑:“知道咱们造反的人越多,就有越多人会起来和咱们一起反抗,反抗的人越多,金贼就越是恐惧,沂州、莒州、密州,只是三个州,金贼大军兵分三路,就能平定。 可若是滕州也反了呢?兖州也反了呢?泰安州也反了呢?东平府也反了呢?整个山东都反了呢?金贼到底要兵分几路才能平定整个山东?到时候该怕的就不是我们,而是金贼!” 赵开山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起来。 旁听的所有人也不由自主的被苏咏霖的话吸引了,呼吸不自觉地加了。 “咱们要坚持战斗,同时广泛宣传,兄长,请向山东豪杰讨金檄文!” 苏咏霖大声说道。 赵开山盯着苏咏霖看了好一会儿。 “真的要这样吗?” “真的要这样。” “若如此,咱们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我们早就和金贼彻底决裂了!怎么可能有退路?” 看到赵开山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苏咏霖稍作思考,便拱手道:“兄长,若造反成功,兄长为何不可改朝换代,取而代之?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金贼是有德者吗?” 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赵开山愣在当场。 这是真的愣住了。 他的那些亲信族人们也纷纷愣住。 他们跟随赵开山造反,从未想过改朝换代的事情,他们所想的不过是保全家业,跟在赵开山后头混个荣华富贵。 至于目标…… 挺模糊的存在,他们从未想过造反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要造反和造反本身需要做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没想过。 更不用说改朝换代了。 要是改朝换代,不就是意味着赵开山要做皇帝,而他们所有人都是皇亲国戚? 还有这等好事? 一大群刚才就呼吸急促的家伙现在呼吸就更加急促了。 不仅呼吸急促,眼睛也亮多了,像是有人往因为油枯而昏暗的油灯里添了一点油似的,火苗忽的一下就窜起来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赵开山的身上。 赵开山表情呆滞,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而又不可捉摸的幻想之中。 皇帝? 我……我也能做皇帝? 四十五 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赵开山没有迷茫太久。 似乎是因为激动而从深邃黑暗的幻想之中脱离出来,又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太低、太假,以至于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于是赵开山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苏咏霖,看了看儿子赵玉成,又看了看自己的亲信们。 “你们觉得,这可能吗?” 他试探着询问。 赵玉成没说话。 亲信们也没有说话。 他们哪里知道这种事情是否可能呢? 于是他们一起看向了提出这种说法的苏咏霖。 苏咏霖说话了。 “兄长,这为什么不可能呢?汉高祖刘邦起兵之初,不过是一泗水亭长,身无长物,年过四十,谁能想到仅仅七年之后,他就登基称帝,建立两汉四百年基业? 光武帝刘秀起兵之初不过是一破落汉室宗亲,家中清贫,义军初成之际什么都缺,刘秀甚至要骑牛上阵领兵打仗,何等窘迫?谁又能相信仅仅四年之后,他就做了皇帝?” “汉高祖,还有光武帝……” 赵开山想了想这两位开国皇帝的传奇人生,不由得感到十分感慨:“我如何能与他们相比呢?” “兄长起兵之初,振臂一呼,群起响应,追随者过万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沂州拿下,金贼毫无反抗之力,转瞬即败,这仗,不比高祖和光武的仗打得好看? 当年始皇帝出巡,刘邦与项羽观之,一人言大丈夫当如是,一人言彼可取而代之,彼时彼刻,刘项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小人物尚且有如此雄心壮志,兄长这般的豪杰为何要妄自菲薄?” 苏咏霖拱手一礼:“兄长谦虚精神,小弟佩服,但是过度的谦虚谨慎,并非好事。” 苏咏霖这话说完,大家纷纷点头,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刘邦一个亭长带着一群小吏、屠狗辈都能创下偌大基业,赵开山一个大地主带着他们这群“能征善战”之辈,怎么就不能与之相比了? 别说其他人,就算和苏咏霖不对付的赵祥都觉得自己可以对标一下刘邦身边的周勃或者灌婴。 赵开山沉默了一会儿,大抵是把自己和刘邦起家的时候做了一番对比,忽然勾起嘴角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我何德何能,可以做那天下至尊呢?别说我不如高祖和光武,就是楚霸王,我也是远远不如啊,更何况南国宋帝还在,山东本是宋土,我区区一介小人,又怎么能僭越呢?” 苏咏霖顿时冷笑出声。 “宋帝?赵官家?赵构?就那向金帝称臣的无耻之徒?兄长,赵构被金人吓得无法人道以至于没有后代的事情,你不知道?” “有这种事情?” 这下子别说赵开山来了兴趣,赵玉成也来了兴趣,其他人一起都来了兴趣。 就连赵祥都顾不上恼火苏咏霖,转而关注起了赵构无法人道的这件事情。 果然,八卦是人类的本能,关系到男人生育能力的事情,更是吸引人眼球。 更别说这家伙还是一个皇帝。 “当然,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赵构当年南渡的时候,有一次正在行房,结果忽然间传来了金贼追击而来的消息,赵构当场就被吓懵了,单骑逃出城池,跑的那叫一个快啊! 结果从此就不能人道了,唯一活着的儿子后来还病死了,于是赵构没有办法,只能从其它宗室那边过继儿子,立为太子,就是当今太子,你说赵构要是还能生,二十多年了都没个动静?很明显是不行了!哈哈哈哈!” 苏咏霖的肢体语言十分丰富,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引整个屋子里男人们的集体大笑—— 这也是对赵构的集体嘲笑。 就这样一件事,就那么短短的一瞬,赵构作为男人和皇帝的形象就彻底崩坏了。 一个连人道都不能的家伙居然还在做皇帝,那南边的宋国不就是…… 苏咏霖注意着赵开山,注意到他脸上那不屑的嘲讽的神情,注意到那种身为一个强壮的男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赵构的感觉。 于是乎要不要归附南宋,依靠南宋对付金国,也就成了一个可待商榷的问题。 一个连床都上不去的皇帝,连女人都收拾不了的皇帝,不就是个阉人吗? 跟阉人合作? 向阉人称臣? 貌似有点不爽啊。 思考一阵子,赵开山心思动摇,脑袋里忽然多出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而后他缓缓开口了。 “贤弟,宋国皇帝的事情暂且不说了,现在,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咱们之后该怎么做比较好吧?” 苏咏霖对赵开山的反应十分满意。 “好。” 接下来,一群人就义军下一步的动向做了一番商议。 具体定下来的就是让赵开山确定义军的军号和义军的目标,然后以义军脑的身份率先向整个山东布讨金檄文。 注意一定要快,一定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布讨金檄文。 苏咏霖的理由很充分。 “莒州和密州也有义军,他们名义上接受兄长的领地位,实际上则不然,如果他们率先布檄文占据了先机,兄长的处境岂不就十分尴尬?所以兄长一定要快,把义军领的身份坐实了。” 赵开山对于身份地位的事情非常在意,对苏咏霖的建议也非常赞同,立刻采纳了苏咏霖的意见。 关于义军的军号,赵开山的意思是要响亮、雄壮,一听上去就能给人威武之师的感觉。 于是大家各抒己见,七嘴八舌地说了十七八个军号,赵开山都不满意。 什么神武军神勇军威武军之类的,赵开山都不喜欢。 他觉得这些军号要么金国有,要么宋国有,都不能体现义军的特殊。 “光复军如何?” 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金国以异族临中原,中原人心不附,我等可以光复军为军号,起事口号就可以定为【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以此号召中原豪杰群起攻之,驱逐金贼,光复大好河山。” “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赵开山眯起眼睛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点头。 其余人等也纷纷点头,感觉这个军号和口号听起来都有点意思,很有几分气势。 赵开山环视一圈。 “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所谓的你们,是指赵开山的一帮亲信亲戚,陈乔山、陈祚、李啸、赵凯、赵雄、赵祥、赵开河、赵作良等人,都是和赵开山关系很近,然后被他任命担任重要军职。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还是苏咏霖有文化,说话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南边来的人,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光复军这个军号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四十六 苏咏霖的脸上带着合群的笑容 “好啊,这样好,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这口号何等雄壮!” 赵开山越想越是满意,大笑不止,然后立刻下令将光复军的军号和口号制成传单,广而散之。 又派人奔赴各州府,意图找到当地有名豪强,宣传光复军战绩、口号,许以重利,号召他们一起反抗金廷暴政,驱逐金贼,光复中华。 与此同时,赵开山自任光复军大统领,为义军最高领导者。 接着他在苏咏霖的建议下改组义军,把原先编制颇为混乱的义军改组为编制规范的光复军。 大家一起商量,最后决定采用二十年前名震中原广有威望的岳家军的编制改组义军,希望光复军可以和岳家军一样强悍善战。 岳家军中最善战最强悍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叫做背嵬军。 嵬有酒瓶之意,战场上为大将背负酒瓶的都是亲信,背嵬军因此引申为将领亲军,当初,韩世忠最先设立背嵬军,岳飞随后仿照韩世忠设立了自己的背嵬军。 而光复军既然对标岳家军,那么也要有背嵬军。 作为最强悍善战的亲信部队,赵开山最开始属意于苏咏霖和他的部队。 因为这场军事行动中,苏咏霖所率军队毫无疑问是表现最好、战功最强的一支,消灭金人最多,见血最多,战绩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同。 “雨亭贤弟战功卓著,最适合为背嵬军统制,诸位以为如何?” 赵开山就此询问众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这样的沉默其实很好理解。 苏咏霖因为赵祥的事情而建议赵开山严肃军纪,约法三章,限制了军队的某些行为,阻挠了部分人获利的手段,这让部分人很不满意。 以赵祥为,对苏咏霖感到不满意的义军军官为数不少,且多是赵家亲族。 背嵬军既然是亲军,那肯定是待遇最好、装备最好、也是赵开山最亲信的一支军队,这样的好事怎么说都该给赵家自己人,又怎么能让给苏咏霖这个外人呢? 更别说这个外人还一副清高的样子,还要求赵开山严肃军纪,害得他们很多人都不能为所欲为。 苏咏霖要是做了赵开山的亲信,和他昼夜相处,指不定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让大家更加难受。 大家提着脑袋跟着赵开山造反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荣华富贵为所欲为,去做那些曾经只有金人能做而他们不能做的事情吗? 现在居然不能做,因为要和金人区分开! 这是为什么? 我们就是为了成为“金人”所以才去反抗金人,若非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提着脑袋不要命的干事业? 为了做慈善? 为了当大善人? 开什么玩笑! 赵开山正对这诡异的沉默有点意外,赵祥率先开口了。 “大统领,我以为背嵬军作为大统领亲军,时刻伴随大统领左右,这种事情让雨亭来做,有点大材小用,雨亭能征善战,正是应当外出征战四方确立我光复军威名之时,又怎么能时时刻刻伴随大统领左右呢?” 赵祥一脸笑眯眯的,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为了苏咏霖考虑的事情,一片公心,绝无私心。 赵祥说完话,看了赵开山的堂弟赵开河一眼。 赵开河身材高大、强壮威猛,是赵开山很信任的亲人,与赵祥关系不错,此番攻打费县县城,他立下了功劳,所以说话有几分重量。 他也表示了支持赵祥的意见。 “雨亭兄弟能征善战,是我们之中战功最高的,我也觉得应该征战四方,而不是作为亲军,那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接着,赵凯和陈祚两人也表示了支持。 其余人不是默不作声,就是等着看笑话。 赵玉成看了看自己的亲属、长辈们,觉得奇怪。 “最强的军队为背嵬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雨亭叔的军队战绩最强,为什么不能做背嵬军?” 赵祥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看向赵玉成。 “正是因为最强,才要征战一方独当一面,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也不能死死抱着岳家军的军规,不做改变吧?” 赵玉成皱了皱眉头,还想再说,但是赵开山却举起了手,示意赵玉成不要再说。 他忽然觉得部下们说的有点道理。 苏咏霖的军队最能打,应该放在外面四处征战,正面对抗金军,而不是放在身边做他的亲军,跟着他行动。 到时候无论义军主动进攻还是金军几路来讨伐,义军肯定都要分兵作战,苏咏霖应当独当一面,他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怀着这样的想法,赵开山做出了决定。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贤弟能征善战,应当征战四方,贤弟,你以为呢?” 从方才开始就一句话不说、活像一尊石像的苏咏霖看向了赵开山。 “一切听凭兄长做主。” “好,那就这样,贤弟自提一军,军号……胜捷军如何?” “甚好,多谢兄长。” 苏咏霖对赵开山表示感谢,赵开山很满意,任命苏咏霖为胜捷军统制官,独领一军,驻守在自己攻克的农村地区。 大家都很满意。 于是,背嵬军的军号被赵玉成得到。 所有人都认为儿子做老子的亲信、尽力保护老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赵玉成也立下了功劳,成为背嵬军统制官并没有任何问题。 接着,赵祥成为选锋军统制,赵开河成为踏白军统制,陈乔山成为破敌军统制,李啸成为游奕军统制。 虽然眼下军队数量不多,要不了那么多的军号,光一个统制也不行,剩下的亲信们也要帮着管理军队,当当副手。 而且军队要扩军。 赵开山宣布扩充军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各军统制官应当立刻在沂州范围内招募人手补充兵力,尽快扩充军队。 于是光复军最初的六大军团就此成型,基础的军队军制也搭建完成。 而接下来的决议就是限时扩军,赵开山决定一旦扩军上了规模,就立刻出兵攻击其他州府,绝不拖延时间! 要利用这宝贵的金廷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规模进行军事行动,打败金人,占据山东,进一步扩充实力。 事情商议完成,赵开山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非常开心,当即宣布举办宴会。 大家一起喝酒、庆贺,还叫来乐师奏乐,舞女跳舞,宾主尽欢。 苏咏霖小口小口抿着杯中酒,一杯酒喝了很久很久。 他看到乐师们卖力的吹奏着美妙的音乐,似乎正在为自己所演奏的乐曲而倾倒。 舞女们则努力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摆动着纤纤玉手,踏着铺上软垫的柔软地面,完美的跟上了每一个节拍。 这帮乐师和舞女似乎是费县某个金人大富之家的私产。 赵开山破城之后,他的亲信陈乔山率先冲入那个金人的府邸,杀光了所有金人,把这群乐师和舞女当做礼物献给了赵开山,赵开山很高兴,觉得以后招待客人也有拿得出手的歌舞团队了。 苏咏霖望着脸上满是喜色的这群人,默不作声,只是不断地小口抿酒,大口吃肉,脸上带着合群的笑容。 四十七 他没有选择 酒足饭饱,醉眼朦胧的义军将领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赵开山给苏咏霖安排了住处和伺候的人,自己也休息去了。 苏咏霖带着苏勇和几名卫兵走在费县的街道上,没走多久,赵玉成从后面追了上来。 赵玉成也没怎么喝酒,宴会结束之后,直接就追了过来。 “雨亭叔,今日的事情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背嵬军的称号,我会和父亲说,让父亲还给你的。” 赵玉成脸上带着愧疚,似乎对于自己得到背嵬军的军号这件事情很是内疚。 苏咏霖有些诧异的看着赵玉成,然后笑了。 “子英,你别误会,我没有生气,更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根本不在乎背嵬军还是胜捷军,只要能打赢金人,驱逐金人,一切都好说,胜捷军,我很满意。” 赵玉成仔细打量了苏咏霖的面色。 “真的?” “真的。”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还有就是,我六叔他们似乎对你有很大的看法,就是因为之前整肃军纪的事情,雨亭叔,我觉得这不是你的问题,整肃军纪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可他们却那样对待你!” 赵玉成一脸不满:“雨亭叔,你放心,只要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乱来,我会继续劝诫父亲让父亲整肃军纪的。” “那就拜托你了。”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勉励道:“你要认真练兵,不能懈怠,要对得起背嵬军的军号,等之后我有空,我来帮你练兵。” 赵玉成感觉自己得到了鼓舞,满脸欣喜。 “多谢雨亭叔!我一定会对得起背嵬军的军号!” 两人随后分开。 苏咏霖来到住所休息,把赵开山安排的伺候人等全部请走,自己一个人脱掉外衣,躺在床铺上松了口气。 而后忽然笑了出来。 可算是让赵开山找到了一条路,成功挑动了他的神经。 眼下他势力小,尚且不敢真正的考虑改朝换代的事情,但是看他的模样,显然是记在心里了。 改朝换代的念头已经种入了赵开山的心里,有了生根芽的趋势,这无疑是巨大的胜利。 为了促成这一结局,苏咏霖不惜传扬赵构已经是个死太监的消息,让赵开山从男人的身份上对赵构产生鄙视,从而阻止他向南宋靠拢的可能趋势。 南宋就是个天坑,根本靠不住,你想靠过去,它还怕你靠过去会让金人爸爸对它火呢,见势不妙,随时可以甩开你。 空头支票一张接着一张,真正要出人出力了跑的比谁都快,翻脸比翻书还容易,简直就是国家里的屑。 要造反,就靠自己,别想着南宋。 眼下有了苏咏霖的劝说,有了改朝换代的念头,赵开山在短期内应该是不会迷茫的,义军会有一段稳定的展期。 这一段时期,是苏咏霖的机会。 他才不想做什么背嵬军,更不想当赵开山的亲信,所以赵祥那班人阴阳怪气的“好意”真的让苏咏霖很想笑。 真是高估他们的求生欲了,这才什么时候? 这才刚刚打下一个沂州就开始耍心眼玩排挤这一套了? 金国几十万大军还没有来呢! 蒙古人也是真刀真枪干废了金军主力才开始起飞的,你们只是拿下两座县城就开始排除异己争权夺利了? 这还只是初级阶段,以后势力扩大了,不还要内部火并? 竖子不足与谋啊。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苏咏霖从来也没有把这群人当做真兄弟来看,他们从来都是苏咏霖眼中的工具人。 这也正常,本来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只是为了反金才凑到一起,这要是在南宋,苏咏霖第一个要决战的就是他们。 不只是他们,苏咏霖建议赵开山用光复军的大义名分号召所有对金廷不满的地主乡绅起兵反抗,目的也不是真的为了成事,只是想要让他们和金廷两败俱伤。 他们和金人为了各自的利益殊死搏斗,固然他们的赢面不大,但是重创金国动摇金国的统治还是办得到的。 这场大起义最后的结局应该不会很明朗,金人统治虽然不强,但是他们到底是一个成熟的组织。 而在组织力上,义军越是扩大就越是混乱,没有时间和改组的计划,义军很难转型成功,而完颜亮应该不会给义军增强组织力的时间。 苏咏霖已经可以预见到山东河北烽烟遍地、起义大局攀上巅峰之后被金军精锐一转攻势陷入危机的未来了。 这当然是极大的危机,但是危机危机,危中藏机,金人和地主乡绅们殊死搏斗,无论谁受了损失,对苏咏霖来说,都是好事。 比起金人,地主乡绅们才是最难缠最难对付的,有金人用暴力手段把他们人道毁灭,背上黑锅,岂不比苏咏霖自己来更好? 激他们的野心,促使他们造反,合纵连横,让他们的力量浮出水面,让金人看到! 然后迎来更大规模的镇压。 用他们的血作为祭品,召唤出美好的未来。 至于苏咏霖苏某人能否完成这一套难度极大的操作,他自己也不知道。 能否在这极致的混乱之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呢? 难说啊。 但是他也知道,他没有选择。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离开了费县城,开始了自己的扩军之路。 赵开山的命令比较粗糙,让各军自己想办法招收兵员扩大军队数量,其他人怎么做苏咏霖不知道,苏咏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时间紧迫,他需要争分夺秒的完成自己的政权架构。 他通过战斗剿杀了整整二十七个村寨和两个镇防猛安的金人,解放了被这群人所控制的一共四十一个村落。 之前草创却没有具体职能的农会是搭建起来了,但是仅仅搭建一个壳子并不管用。 之前还在打仗,苏咏霖无暇关注更多,暂时只能靠分田地来稳定人心,现在稍稍有了空闲,苏咏霖就开始着手对农会进行机构架设了。 农会的意义非常重大,是苏咏霖计划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要让这个壳子真的运转起来,成为特殊时期的农村政权机构。 于是苏咏霖挑选了四十一个文化水平比较高的苏家老兵作为特派员,细细交代,然后命令他们前往这四十一个村落里担任农会副会长兼村民自卫队教官。 有他们牵头,带领村民们建设农会,对村庄进行有效的治理。 不过说起来简单,真正执行建设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四十八 他们的命运已然相连 建设农会,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农户们基本上不识字的问题。 当然,对于数学,大部分农民也只有最基础的用手指头做辅助来数数的能力,属于彻底的文盲。 一个村子里能找着三五个认识几个大字、能进行最基础的加减运算的,那都算是运气好。 苏咏霖麾下认字识数的人手也是宝贝,都很紧缺,短期内无法大量投入乡村内。 所以特事特办,只能让那四十一个苏家老兵多承担一些职责,客串一把肝帝。 农会总要有机构,有权力,能管事儿,能服众,可以承接苏咏霖之胜捷军总部的号令,组织村民办事,村子里孬好一百来户人家,农会说话不管事儿是不行的。 所以苏咏霖深思熟虑之后,定了一个农会的运行章程。 他规定了农会应该做哪些事情,拥有哪些权力。 为了让农会说话算数,行政权、司法权和武装控制的权力必须要赋予农会。 在这个遍地都是地主乡绅控制区域的地方,想要让新农村生存下来,农会一定要有权力、能领导、敢于抗争。 苏咏霖生活在南宋的时候,南宋政府架构一般就到县了,但是县府官员依然是权力掌控者,对于县域内的所有人依然有着绝对的权威,绝非弱势。 他们对大地主乡绅之类的家族当然客客气气的商量,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苏咏霖也注意到,对自耕农这样的弱者和富农、小地主这样不能影响县政的末流准乡绅,县府依然说话算话,具有强制力。 县中小吏乃至于一些武装人员时不时的就集团下乡,去找普通农家和富农、小地主家庭敲诈勒索,相当于收保护费,挣外快,根本不会被算在正常税收里。 当然,你可以不给。 但是你要是不给,就等着穿小鞋吧。 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强龙不压地头蛇,赵官家说话都没有这些恶霸好使,你再勤劳、再会积累财富,也会随时成为这帮恶霸眼中的肥羊,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随时随地宰你一刀。 除非奇遇,或者成了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否则你永远也别想出人头地,你会被敲诈到死,死了还要敲骨吸髓,极尽作恶之能。 苏咏霖作为一个商人,要是没有孙元起的庇护,他也是定海县地方官府嘴里的一块肥肉,大家的钱袋子、储蓄罐,什么都别想保住。 而在这里头,普通农村里的农户们作为一线生产者是失声的,是没有任何政治权利的。 别说政治权利了,连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人身权利都不得保全,县府可以任意敲诈勒索、巧取豪夺,乃至于肉体消灭,农民们无力反抗。 所以苏咏霖觉得无论是眼下还是未来,他都要给农会行政权力。 农会一定要保证在县级政府之下不会失声,能声,有自己的职权,能动用起来。 如此,才不会肆意被县里的官员团体欺凌、敲诈,而县府凡事都要和农会商量着来,不能随意强制指令,损害农民利益。 为了保障这样的行政权力,农会还要拥有一定的司法权力。 司法权力可以保证农会对农村的掌握,在战争时期可以随时审判破坏农会的阴谋分子,防止他们在地方搞什么颠覆性的阴谋。 而为了保证行政权力和司法权力的执行,武装权力就是基石。 农民自卫队必须要建立起来,给与一定程度的训练和武装,使得农会拥有对阴谋分子的攻击和对不法县官的反抗能力。 在金人控制的农奴村庄区域内,拥有这三个权力,农会的架构就基本完整了,可以运行了。 而在其他依旧被地主乡绅控制的地区,农会还要做一件事情——推翻地主乡绅的私人宗法权力。 这在南宋和金国部分区域是普遍存在,而在苏咏霖统治的四十一个村庄里,并不存在。 所以说金人除了烧杀抢掠鱼肉百姓之外,也并非完全没有做好事。 至少降低了苏咏霖的造反成本。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咏霖就很快乐,农会也可以很快乐。 农会掌握了行政司法和武装的权力之后,就是真正的基层政权组织了。 它们可以统计整个村庄的户口和土地亩数,管理处置村民们的日常纠纷,惩治犯罪,保护农民的利益,运转起来,给苏咏霖提供钱财、粮食和后备兵员。 当然,这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苏咏霖把权力给到了农会,可农会并没有那么多合格的农民可以成为农会的干部来行使这些权力。 如果组织关系很复杂的话,只有苏咏霖派去的四十一个担任副会长兼农民自卫队教官的特派员能担当职责,成为农村的实际掌权者,那农会基本上就是个空架子。 这并不符合苏咏霖的想法。 他不想让自己派去的人变成实际掌权者,这不好。 于是苏咏霖决定来一个临时性的简化。 他思考之后,决定把司法权单独拎出来,仿照刘邦,设立约法三章——杀人者偿命,伤人者处刑,盗窃者判罚。 农会控制地区的司法权就简化为这三点。 而这三点简单直观,涵盖了民间绝大部分司法案件类型,就算是个文盲都能执行。 如此,就能让农会的其他人至少负责一个司法权,维持日常治安,而不至于让苏咏霖派去的特派员们职权太重。 另外,农会会长和农民自卫队的队长也应该由本村人士出任。 至于是谁出任,暂时由苏咏霖签署命令委任,等局势稳定下来,则由村民公推,再由苏咏霖委任。 特派员则是作为胜捷军的代表,起到一个起码的制约、监督的作用,不至于让农会会长、自卫队队长一招掌权认不清现实,从而出现仗势欺人的事情。 而反过来,农会会长和自卫队队长也能对特派员起到一个制约的作用,不至于让特派员顶着苏咏霖本人的光环成了村子里的太上皇。 如此一来,暂时的《农会条例》就此诞生,至于之后再行更改增添新的内容,就是之后的事情。 眼下先紧急搭建起农会组织,先运行起来。 苏咏霖召集一群部下做了一番讨论之后,便确定把这个条例下到所属四十一个村庄内,让特派员们用最快的度前往村庄内部完成这一套组织架构。 挑选村庄内比较有人望的农民,年纪稍大的,或者勇武的、聪慧的,让他们进入农会办事。 然后在办事的同时,由特派员开设识字班和算术班,进行最起码的扫盲行动。 扫盲行动进行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就可以开始通识教育和历史教育,并且进一步展开政治教育了。 该读书读书,该懂道理懂道理,苏咏霖相信这样的努力不会辜负自己。 这些农民们经此变革之后,就再也不能忍受那般残酷的压迫与剥削了。 他们看到光了。 而在这个时代,唯一能带给他们光的,就是苏咏霖和他的军队。 如此一来,便等于把这四十一个村落与胜捷军紧紧结合,命运相连,再也无法分割,他们都将是胜捷军最忠实的支持者。 若要强行改变这种情况,就只能参考凯申物流总经理的做法了——石头要过火,人要换种。 呸! 四十九 土办法也有大用处 农会机构初步搭建起来之后,面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人口统计。 任务下之后,刚刚完成建设的农会组织是一阵手忙脚乱。 苏咏霖派下去的特派员们很郁闷的现自己找不到几个能数数的帮手。 苏咏霖派到甘泉村里的特派员周大强写信给苏咏霖汇报工作的时候,说了一些让苏咏霖啼笑皆非的事情。 农会里的干部们很少有会数数的,大部分人的数学能力停留在用手指头掰扯,手指头不够用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计数。 他接到命令之后安排农会里的干部们出去统计人口,很多人派出去之后,再回来的时候都是攥着一手的稻草回来的。 细细一看,原来是两个指头夹着一束稻草,一只手夹着四束稻草。 周大强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回答说怕忘记到底是几个人,就用了土办法,一根稻草一个人,一束稻草一户人,问清楚了就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束稻草代表一户人家的数量。 就这样,他们把各家人口数量用稻草的数目报告给周大强,让周大强自己数,然后记录在案。 老藤村的特派员钱宝也写信给苏咏霖汇报工作,里面也是着重提到这件事情。 不过老藤村的农会干部们更聪明一点。 他们拿了纸笔,用画横杠杠或者圈圈的方式来计数,一个人就是一条横杠杠,一户人家就是一个圈圈,圈圈里面画杠杠,就等于一户人家有几人。 画满一张纸,一张纸画不下了就换一张纸,最后让钱宝自己数。 农民们就是如此的朴素。 尽管他们就是如此的朴素,却依然以极强的工作热情和极高的效率快统计出了六千一百三十九户人家,让苏咏霖对自己掌握的力量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效率比官僚们要高的太多了。 这个任务的完成算是证明了农会已经可以完成最基础的一些工作,可以运行、独立自主的完成任务,这很好。 文化上的缺失并不代表农民们不能完成最基础的治理工作,只要有人组织有人负责,给出方法,他们是可以完成类似工作的。 哪怕用的方法非常“土”。 苏咏霖对于一个地区的统治和掌握也是第一次,而第一次的成功给了他信心和宝贵的经验。 他对于在农村里建设农会作为治理机构这一尝试再也没有怀疑,今后他决定更多的推广下去这件事情。 人口统计完成之后,苏咏霖向各村下达了募兵令。 他号召各村有多余劳动力的人家出丁参加义军,同时往各村宣传“农民的军队”和“参加光复军就是保卫家园”的概念。 农民的军队,农民参加农民组成,会为农民撑腰帮、农民做主的军队。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有人说要帮农民撑腰给农民做主。 但是这些农民并没有太多的疑虑。 因为苏咏霖是真的把土地分给了他们,自己没有要一亩地,还建设了农会,让大家熟悉的乡亲们自己做主,行使权力。 这是真的在用农民管理农民,大家客客气气商量事情,有什么重大问题,就召开村民大会一起商量,让每个人都知道村子里生什么,要做什么,以及他们个人该如何做。 没人骑在他们脑袋上拉屎撒尿为所欲为。 特派员们面带春风,言语和煦,没有架子。 军队进入村庄就没有带着兵器的,衣着整洁,面貌整洁,进了村庄就来帮着干活儿,一分钱也没要大家的。 税收是大家一起商定的,把金国规定的苛捐杂税全部废除,只保留了最基础的田税,连人头税都被取消了。 农民们激动的眼泪水直往地上掉。 谁也不敢相信好日子居然就真的来了。 更别说农民们心里也清楚,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手上沾了金人的血,要是不跟着光复军一直走下去,情况会很不妙的。 别说到时候苛捐杂税要回来,那都是好的,最坏的情况是大家一起完蛋,整个村子都要被金人屠光。 他们绝对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于是乎利用前期打下的良好口碑,苏咏霖成功号召了一大批壮丁加入军队,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土地。 到四月十四日,有一千三百多名壮丁主动报名加入胜捷军。 用人之际,苏咏霖也没有过于顾及兵员素质。 所以除了一些身体的确不太适合上战场的之外,基本上来参军的都纳入了胜捷军之中,剩下来实在是素质不行的,就纳入火头军,做饭做菜总归是可以的。 如此,胜捷军就有了两千三百余名战斗兵员,人员扩充一倍多。 当然,这并不是问题。 人多了,那就改组军队,新设青龙营和玄武营两个营,调动白虎营和朱雀营的精英骨干基层军官进入青龙营和玄武营,快把这两个新设单位的战斗力给带起来。 青龙营和玄武营这两个营也各是五百人的战斗兵,辅一成军就立刻开始了紧张的训练。 然后,利用本次作战缴获的战马,苏咏霖建立了一支三百人的骑兵部队,作为自己的亲军,给军号虎贲营。 一场战斗下来亲军数量增加十倍,真是可喜可贺。 当然,他缴获的战马远不止三百匹,而是过了五百匹,只是眼下还没有那么多善于骑马的士兵可以作为骑兵征战。 苏咏霖的老底子三百一十七人倒是人人都会骑马,但是他们还有很多人要放置在其他的岗位上,骑兵只能重新训练。 当然好就好在马具齐全之后,训练骑兵也不会像马具不齐全的时代那样以年为单位才能稳稳骑在马上,现在骑在马上已经不是难事了。 至于骑兵的战斗技能,那就只能在战斗之中逐渐养成了。 作为起义军,整个光复军都不会有多么充足的练兵时间,战场就是练兵场。 听起来残酷,但是作为先天不足的起义者、造反者,只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逐渐强大起来了。 话是如此,但是苏咏霖一路征战的缴获也十分丰厚。 正常的长枪战刀和盾牌就不说了,铠甲这种值钱货也缴获了一百多副,金国自己制造的神臂弓缴获了二百多张,普通弓弩缴获了五百多张。 于是苏咏霖优化了原先的军阵配置,开始大规模操练弓弩手,力求在军阵配置上更加科学合理。 五十 苏家的传统艺能 四月十五日,苏咏霖把胜捷军总部驻地设置在了临沂县西北的黄井村里。 然后在黄井村外设置了练兵大营,开始有计划地训练部队。 时至今日,苏咏霖建军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老兵和新兵之间的差距并不算大,伙食有保障的前提下,新兵是可以跟上老兵的训练节奏的。 至于伙食问题,苏咏霖专门找林景春问了。 他得知一路征战缴获的粮食数量很大,胜捷军两千三百人按照一天三顿的吃,吃上半年不成问题。 算上赵开山那边提供的口粮,能吃更久。 就算出了什么问题,胜捷军之前扫荡金人村寨获取了为数不少的财货,这些财货按照胜捷军军规全部归公,到时候缺什么直接用钱买,保证不会让士兵饿肚子。 总之一句话,胜捷军现在财大气粗,不缺吃穿。 苏咏霖很满意。 训练量既然大,就一定要多吃,要吃饱,还要尽可能的吃好,不然军队闹哗变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苏咏霖日日紧盯训练,亲自巡视军队的训练,也亲自提点刚刚被提拔的青龙营指挥使韩景珪、玄武营指挥使张越景。 两人也是原先核心集团出身,文化水平和军事素养都是足够的。 他们在沂州之战中担任排头,跟随苏咏霖冲锋陷阵立下军功,战后论功升职,被苏咏霖提拔起来担任新设立的两个营的指挥使。 因为初次担任这样的职位,苏咏霖对他们略有不放心,在巡视新兵训练之时亲自提点他们。 除此之外,针对金人的动向,苏咏霖也做了一系列的工作。 起事之前,苏咏霖就让苏隐带着不少人潜入沂州附近的几个州府观察官府的举动打听风声,主要是想看看讯息传递的度和金国官府的反应度,判断光复军还有多少时间。 讯息传递的度中规中矩,不能算慢。 和平时期,各州都是有经济往来的,忽然间光复军暴动,其他州府想不知道也难。 所以就在四月十一日前后,沂州等州生暴乱事件的消息已经在周边几个州府传递开了,民间有人议论,官府也有所察觉。 为了给义军争取更多的时间,苏隐就按照苏咏霖的命令,命令麾下的探子们动传统艺能——瞒天过海。 贩私盐的时候,为了争夺市场或者打赢价格战,苏咏霖经常使用造谣的手段打击自己的竞争方,甚至可以用谣言摧毁一个私盐组织。 而现在,正是挥这一传统艺能的好时机。 所谓三人成虎,谣言的威力有多可怕自然不必多说。 苏隐充分挥自己所学到的东西,在兖州、滕州、泰安州、淄州和益都府一带散播关于造反的消息。 但不是散播沂州造反的消息。 而是散播南边的徐州有人造反、东边的登州莱州有人造反的消息,还散播更西边的大名府和北边的冀州有人造反的消息。 有一就有二,消息传来传去就传的非常奇怪。 最后什么南边宋国要起兵北伐了、契丹人造反要南下了、西夏军队进攻关中了、草原上的野蛮人突破防线入寇河北之类的消息都传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天才传扬出来的。 总之各种消息混杂在一起,不仅在民间流传起来,还传到了官方的耳朵里,极大地干扰了官方的视线,让官府以为很多地方都有人造反,顿时惶惶不安。 他们只能到处派人打听有什么具体的造反消息,好确定自己是不是安全的。 地方官府如此,针对山东最重要的军事机构统军司,那假情报散播的就更多了。 以此混淆益都统军司的视线,让他们不能专心侦查一处,而需要到处派人实地侦查才能得到准确的消息。 没有电报电话的时代,造反不容易,官军平叛也不容易,连最起码搞清楚什么地方有什么人造反,都需要专人骑马通报。 从光复军开始造反到官方重要部门知道这个消息是需要时间的,搞清楚光复军的规模和造反目标也需要时间。 调兵需要中央朝廷同意,否则不能调集大军平叛,这需要时间。 中央需要评估讯息然后下令出兵平叛,这需要时间。 平叛主帅人选、平叛大军集合、准备后勤物资等等也需要时间。 这一部分时间需求是建立在整个经过官僚组织高高效运行且心无旁骛的理想状态之下。 而在现实状态之下,官僚组织内部的问题又会无限度的放大这一部分时间上的需求。 官员们本身的利益诉求,官员们本身的勇气和担当,官员们彼此之间的竞争或者友好关系等等,这些都会影响一个中央决策从颁布到执行的所有过程。 因为这些情况,金国地方的官军往往不能集合在一起动对光复军的攻击,只能被动防守各自为战。 而光复军却能借此机会攻城略地展自己,以人数优势取得战略优势。 所以在帝国真正的平叛大军集合并且抵达战场之前这一段时间内,官府相对于光复军来说绝对是弱势的。 这一情况也可以对应到其余历朝历代的起义事件之中。 很多起义军在起义之初都是一波操作猛如虎,把官军打的屁滚尿流,官军兵败如山倒,起义军的声势骤然壮大。 眼下,光复军也在走这条传统道路。 光复军的规模正在迅扩大,声势正在不断的上涨。 而金国的山东地方官府和统军司却因为各自的**、交通的滞后与假消息的扰乱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他们无法很快得到准确的情报,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真正的暴乱生地。 似乎举世皆反,只有自己身边是安全的。 各地官府都在打听各种消息,生怕自己身边就有造反的光复军。 而在这个情况下,作为苏隐的副手,一直奉命盯在益都府监视兵马司和统军司行动的苏长生还完成了神级操作。 他十分大胆的把黑手伸向了兵马司和统军司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 他一连杀死了五个官方外派出去搜集消息的哨骑,把他们的尸体埋在了荒野之中,使得益都官方的消息来源更加滞后、闭塞。 益都府作为山东东路府,它的消息闭塞不畅通,就意味着整个山东东路的消息不畅通。 苏隐很快认识到这一方式的有效性,于是也命令麾下的探子们积极使用武力,一旦注意到官府哨骑,就要竭力击杀,然后毁尸灭迹。 不管能杀多少,反正见到一个杀掉一个,见到两个就杀掉一双。 死掉一个哨骑,或许就能影响一个州一个府的行动。 苏隐和苏长生的情报战很好的扰乱了金廷山东地方官府的讯息传递和收集。 混乱的消息源和不断失踪的哨骑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们更加惶恐不安,于是更多的派出哨骑,采取多人一路的方式应对。 这才终于有冲破情报封锁联通外地的哨骑往返各地打探、传递讯息。 但是之前一段的混乱已经给光复军争取了不少整顿自身的宝贵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赵开山的【光复军讨金檄文】被秘密送达各州府有名地主乡绅的手上。 五十一 不灭金国誓不罢休 世上所有的快乐大抵是不相同的,高高在上的人们总是各有各的精彩。 但是世上的苦楚大抵是相同的,苦苦挣扎的人们总能从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而后长叹一声——都不容易。 山东之地被金国括地政策所迫害的地主乡绅们也拥有一样的痛苦,彼此之间都能产生一些共情。 他们往往也觉得彼此都很不容易。 赵开山也曾经与其他各州府有名的地主乡绅互通有无,互相打听对方手上掌握的情报,以及时更改自己的对策。 所以这个时候,这层关系就被赵开山利用起来了。 造反的消息不断蔓延、酵,官府愈加紧张、恐惧,而山东各州府地方上的地主乡绅们都开始蠢蠢欲动。 一时间,山东大地上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景象。 金帝国即将为自己粗放的政策和低效的执行付出代价。 利用这段宝贵的窗口期,不仅苏咏霖大规模征兵扩充胜捷军的军力,光复军其余各部也在扩充各自的军力。 赵开山攻下费县县城之后就回到了临沂县城驻守,转而任命自己的堂弟赵开河统领麾下踏白军驻守费县,他回到临沂,利用自己的人望在临沂县大会“群雄”。 所谓群雄,也就是临沂县一票大、中等地主乡绅。 赵开山以光复军大统领、沂州大总管的身份宴请这帮人,号召他们一起举兵起事,造金国的反,光复汉家江山。 “群雄”一开始还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但很快莒州和密州的造反行动大获成功的消息就传来了。 莒州豪强孙子义、刘永强等人和密州豪强王永仁、陈启霞等人在占领莒州、密州之后,宣布共同加入光复军,并且承认赵开山为起义大军最高领。 赵开山更加开心。 然后给自己升职,升任自己成为三州大总管。 又任命孙子义为莒州总管,王永仁为密州总管,接着又把神武军、神勇军、常胜军等威武的军号赐给这帮义军统领们,借此笼络人心。 一时间,赵开山声望大增,义军领的地位无可动摇。 因为采纳了苏咏霖的建议,赵开山大力宣传光复军的战绩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斗争目标,天花乱坠的一通侃,沂州、密州莒州的土豪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起兵响应。 沂州土豪陈子亮起兵两千响应,密州土豪李毅起兵三千响应,莒州土豪周进起兵两千响应,莒州土豪郑昂起兵两千响应…… 起兵土豪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实力雄厚、带资进组,一时间光复军的实力壮大了好几倍。 土豪们纷纷前来临沂县拜见赵开山,共同尊奉赵开山为主。 赵开山被吹捧的飘飘欲仙,豪情万丈,于是许下【不灭金国誓不罢休】的誓言,并且把自己的姓名倒置,自号【开山赵】。 他的意思就是他将坚决抗金,不灭金贼誓不罢休,绝对不把自己的姓名改回来,等同毒誓。 以此,他得到了大家的进一步信任和尊奉,谁也不会怀疑他会中途后悔、背叛大家。 赵开山给军号,把土豪们纳入光复军统一的旗号之下,让他们各自训练士兵,增强战斗力,自己也在沂州大规模征兵,增强本部六大军团的人数和战斗力。 不过沂州人口两万四千户,毕竟有限,再怎么扩军也扩不到很大的规模上,若要强大自己,还是要继续往外打。 四月十八日,赵开山传令让自己麾下的统制官们全部前往临沂县集合开会,商讨下一步的进兵计划。 苏咏霖接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出了,抵达临沂县城的时候还算早,其余人还没到。 看到赵开山的时候,苏咏霖现赵开山正美滋滋的看着密州、莒州义军领导们联手给他送的礼物清单。 而他身边则堆着大大小小的一大堆箱子。 有打开的,也有没打开的,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 见苏咏霖来了,赵开山立刻拉着苏咏霖一起看,让苏咏霖看到那些金银财宝的礼单。 “贤弟啊,这可多亏了你的提议,光复军大统领这名号还有咱们的口号是真的好用,这不,密州和莒州那帮人就真的加入了光复军了,我就只好厚着脸皮做这个大统领了,哈哈哈哈!” 赵开山的欢喜溢于言表,苏咏霖也是一副为他感到开心的模样。 “兄长能有如此成就,是兄长自己的果决,我只不过是提个建议罢了,没有兄长的采纳,我又能如何呢?” “哈哈哈哈,贤弟啊,你这一张嘴哟!” 赵开山开心极了,便对苏咏霖说道:“这一次进兵,贤弟有什么想法啊?” “想法当然有很多,但是主要还是看兄长怎么决定。” 苏咏霖开口道:“兄长应该也有很多的想法吧?” “哈哈哈,那是自然的。” 赵开山大笑道:“贤弟手底下那些探子真是能干,整个山东都给谣言搅和的乱糟糟的,官府无所作为,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不趁此机会扩大势力,又要等什么时候呢?” 对于赵开山忽然就那么雄心勃勃而没有了任何忧虑的情况,苏咏霖并非没有预见。 光复军一下子壮大了那么多,他要是不稍微膨胀一下,苏咏霖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当然,有限膨胀叫做自信,膨胀太多,就是自负了。 赵开山眼下还是比较明智的。 “金贼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一旦反应过来,肯定是大军打过来,现在这个机会难得,咱们要尽可能的占据山东更多的州府,招募更多的军队对抗金贼才是。 贤弟,之前我说过,想要往济南府一带展,这个想法我没有放弃,眼下我打算三路进兵,尽快攻略山东东路,背靠大海,继而向西、向北展,贤弟以为如何?” 苏咏霖稍微想了想,觉得这也挺好。 眼下占据多少地盘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利用这股子势头让完颜亮埋下的火药都爆炸,让想要造反的人都能借此良机造反。 最好整个山东都爆炸造反,河北也造反,燕云之地也造反,来个矛盾总爆,大家都造反,金廷一定会混乱一阵子。 利用金廷混乱的时间,他可以真正的扎根于基层农村,建立扎实的可以动员的政权。 没有过金廷的组织架构和动员力,又凭什么可以推翻金国这个政权呢? 凭借赵开山这帮人的地主乡绅联盟? 他们有什么组织架构和动员力? 而且金国精锐并不弱小,一旦惹急了,完颜亮立马给你来个亲征! 那场面一定非常好看。 五十二 他已经是“名将”了 金**队的武力的确衰落的非常厉害。 但是任何一个政权的崩塌总是要经历至少一次军事上的剧烈挫败,由此而始引连锁反应,拉开政权崩塌的序幕。 金国还没有经历这样的一次剧烈挫败,军队主力精锐犹存。 想要覆灭金国,光复军需要和金军主力展开一次正面对决,歼灭之。 不过这都是后话。 现在要让赵开山的野心不断地膨胀,让他的欲望不断的增大,让他做为旗号不断的挥招蜂引蝶的重要作用。 这对苏咏霖很重要。 “兄长的计划非常好,我们一定要趁此机会拿下山东,号召更多人起兵造反,一旦山东皆反,河北、燕云一定也会跟着反,金贼焦头烂额,那个时候,如何不是兄长问鼎天下的机遇呢?” 苏咏霖向着赵开山躬身一礼。 赵开山一愣。 问鼎天下…… 苏咏霖之前说过,但是他觉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势力太小了,他不敢更多的设想。 可就那么短短的十多天,光复军建立起来了,他的声望、势力都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实力大大增强了。 那么多人吹捧他,靠着他给与的名号奋斗,俨然以他为主,尊奉他的号令,听从他的调遣。 这就是权势的味道吗? 和做一个地主、管着自己家里的那群佃客完全不一样。 千军万马,和牛马一样的佃客能一样吗? 不一样! 于是他的野心开始膨胀了。 所以这个时候苏咏霖再次说起问鼎天下的时候,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感觉到荒唐,只是一阵恍惚。 恍惚过后,他强行摁住心里的躁动,呵呵一笑。 “贤弟,问鼎天下什么的,实在是太早了,现在就不要说了,还是谈论一下进兵计划比较好。” 苏咏霖勾起嘴角。 “喏。” 没过多久,光复军主要的将领们都聚齐在了临沂县府内,赵开山对着地图与众人商议接下来的进兵计划。 “眼下,金贼正处于慌乱之中,没有调兵遣将起攻击,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这个时候进兵太早了,军队尚未得到训练,但是诸位,金贼不会给我们训练的时间。 我们想要时间征兵、训练,但是金贼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他们整顿完毕就会攻击,我们会非常被动,所以诸位,进兵征战就是练兵!我等别无选择!” 赵开山一锤定音,接着和苏咏霖商议,在苏咏霖的建议下,赵开山定下了作战计划。 总体规划是兵分三路。 一路为东路军,目标是攻克沿海各州府,登州、莱州和宁海州一带,最好可以拿下整个胶东半岛。 一路为中路军,目标是攻击益都府和潍州一带,这里是山东的军事重心,要是能拿下,整个山东地区的金兵就成了无头苍蝇。 一路为西路军,目标是攻击济南府、淄州一带,为义军下一步攻打山东西路做一些准备,号召更多人加入义军。 计划定下来,赵开山也宣布了人事安排。 莒州总管孙子义为东路军都统制,统领神武军、神翼军、武威军、武定军、威胜军出击,总兵力约八千人。 赵开山自领中路军,统领背嵬军、踏白军、选锋军、武胜军出击,总兵力约一万人。 苏咏霖被任命为西路军都统制,统领胜捷军、破敌军、游奕军出击,总兵力约八千人。 大家快整兵出击,争分夺秒。 五日之内,也就是到四月二十三日左右,大军就要整顿完毕,快出击。 此时此刻,光复军的兵力已经过了金廷安置在山东地区的常备军数量。 金廷如果不能动签军或者从外地调兵集中起来镇压光复军,在兵力上,金军就已经不如光复军了。 更何况只是山东东路一路,那兵力相较于光复军来说更是接近三倍的差距,真要打起来,光复军完全不怵。 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双方军官的军事素养了。 光复军军官都是半路出家,从没接受过正规的军事培训。 金国方面到底还是职业军官,不说多么专业,基础常识还是有的,所以缺乏军事素养是光复军最大的弱项。 尽管如此,苏咏霖相信光复军还是可以取胜。 就是因为双方士兵的素养相差不多,半斤八两,而光复军人多势众。 金国地方官府来不及签签军,没时间组织猛安谋克户壮丁从军,只靠常备军根本不能在人数上压制光复军,这种情况下,偌大一个金国却拿小小三个州的光复军毫无办法。 抓住这个机会迅猛突击,大规模扩张势力,扩张到金廷为之恐惧的地步,才是光复军唯一的生路。 苏咏霖并不奇怪自己会被任命为一路军队的统帅。 因为此时此刻,在这个新生的光复军团体里,他已经是“名将”了。 对,赵开山任命苏咏霖做西路军都统制的原因就是因为苏咏霖是“名将”。 这让苏咏霖自己都觉得有点啼笑皆非。 我是名将? 或许以后可能是,但是现在绝对不是,现在只是一个运气比较好的战场新手。 真要说名将,哪一个不是多年战场经验和战绩累积出来的呢? 上来就把八千军队交给他,他是真的不太清楚自己能不能指挥好八千军队。 更别说除了他自己带出来的胜捷军,破敌军统制陈乔山和游奕军统制李啸都是赵开山的心腹亲信,这两人是否会听命令,那是真不好说。 就算他们听命令,他们的军队能否听得懂号令,也不好说。 不过苏咏霖没有推辞。 名将不应该仅仅只是会打仗,统兵的本领应该也是衡量将领的一个重要指标,只会打仗而搞不好战友关系的,实在不能称之为名将。 今后苏咏霖虽然也会扩张自己的势力,增加自己的嫡系力量,但是完全不接纳其他势力的投靠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种机会对于苏咏霖这种志在天下的人来说,都是需要把握住的。 这种本领说得好听点叫人格魅力,说得难听点就叫拉拢人心。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种本领,一种志在天下者必备的本领。 五十三 这个世界真的是个比烂的世界 根据苏咏霖的了解,陈乔山和李啸都不是地主乡绅出身。 他们的出身比较普通。 陈乔山原本是农民,荒年没饭吃就落草为寇,某次带人打劫赵家庄,被赵开山的私人武装打败。 他讲义气,自己一个人断后掩护其他人逃跑,死战不退,被赵开山看中了,就连着他加上整个土匪队伍都收纳入了赵家的私属武装。 李啸原本是帮商人搞武装押运货物的。 一次押运过程中,押运队伍被土匪包围歼灭,李啸一个人侥幸逃生,流落到沂州,靠着一身本领投靠了赵开山,吃上了这碗饭。 这两人都属于那种草莽出身的级打手,文化不见得多高,但是讲义气,忠心,遇事知道想着赵开山的利益,所以特别为赵开山所信任。 这就和赵祥和赵开河等人的亲眷身份不同。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人应该是遵从赵开山的利益而行动,并非像赵祥赵开河这些人一样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一点很不一样。 看起来赵开山也并非对于团队内的人事关系没有关注。 既然如此,苏咏霖大胆猜测,陈乔山和李啸应该不会和自己顶牛,故意挑刺不遵守命令。 而且不管怎么说,打仗都是要面临生死危局的事情,自己紧张,他们未必就不紧张,在战场上玩小九九还想全身而退,没有高强的本领是不敢这样乱来的。 陈乔山和李啸并没有这种高强的本领,自然不会想着搞什么小九九,最多也就是跑路逃命。 可是对付并不是金军主力的地方军队,并不需要那么害怕,狠一点,杀的凶一点、多一点,该害怕的就是金人了。 出兵前,苏咏霖召开了西路军的军事会议。 他在会议上确定了大军由沂州出,攻取新泰,自新泰兵分两路,一路攻克整个泰安州,一路由新泰北上进入淄州,再从淄州折道攻打济南,由此完成赵开山给的任务。 众军官对这套军事计划没什么意见。 苏咏霖进而强调此次用兵作战的要义——快。 “此次作战,重点在于一个快,其余州府不说,光一个济南府金人数量便极多,村寨过四十,镇防猛安有四个,一旦他们有了准备,我们打起来会非常艰难,所以我们要在他们反应过来组织兵力之前,各个击破。” 苏咏霖指着地图上的山区说道:“此番行军,根据局势变化,诸位要做好急行军的准备,力求快击破,而不能恋战,一旦我们与金贼相持,金廷就有了调集兵马征讨而来的准备,到那时,我们就危险了。” 诸将都认为这是对的。 真要打成相持作战,金廷动辄十万兵马压过来,对于光复军无异于泰山压顶。 这个数字,就算是十万头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陈乔山和李啸也没有更多的反对意见。 他们接受了苏咏霖的计划,各自整顿兵马,于第二天的傍晚抵达了苏咏霖所在的深井村,三支部队合并,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该说不说,带着一千多部队在大本营打破袭战和带着八千部队离开大本营北伐,那完全就是两件事情,战前的一系列准备非常繁重。 作为主将,苏咏霖毫无疑问要承担其绝大部分的职责。 军用物资,生活物资,药用物资,后勤转运人员,行进路线等等,赵开山居然没什么相关的准备。 他把相关任务一股脑的交给下面人,自己只是审核需要下的物资,点点头允许就好。 苏咏霖只有五天时间,却要给八千部队的北伐做准备,就算是最基础的最低限度的准备也足以让他焦头烂额脑袋冒烟了。 幸好他的老部下近七百人能写会算,全被他拉出来帮忙处理出征事宜,就这样也是紧张无比,只好把破敌军和游奕军两支军队里识字的人全部拉出来一起帮忙干活儿。 口粮方面,考虑到军队可能有急行军、无法生火做饭的情况,于是下令火头军加班加点做大烙饼,配给军队当紧急口粮。 这种大烙饼耐储存,也好携带,一个人背几张,急行军的时候能省下很多时间,休息的时候喝点水吃点烙饼,就当一顿饭了。 时间,还是时间,只要抓紧时间,他们可以在金军主力前来镇压之前做很多事情。 焦头烂额之际,苏咏霖有理由怀疑赵开山根本就没有科学的评估这场军事行动的难度,放到其他地方其他时间点,赵开山的行动十有**要遭到重挫。 但是偏偏在这个地区这个时刻,这场军事行动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因为地方官府太**、低效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真的是个比烂的世界。 光复军如此业余,却依旧能组织起军事行动,甚至可以把金国专业的军队和官府摁在地上摩擦。 苏咏霖无奈的叹了口气。 权当是为以后成为一个高效专业的组织积累经验好了。 加班加点的工作之后,最低限度的北伐后勤准备算是准备的差不多了。 唯一有点问题的后勤转运人员人数上的不足,也被苏咏霖用打白条的方式解决掉了。 苏咏霖下令给自己控制的四十一个行政村,号召民众出动帮助光复军做后勤工作。 虽然光复军不能给他们太多报酬,但是作为他们帮助光复军的回报,他们可以得到光复军签给他们的白条。 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力换取白条,而这个白条可以用来抵税。 转运工作的时间越长,路程越长,白条抵税的额度就越高,等之后到了征税季节,农户可以用白条当做税收交付给光复军工作人员,等同于交过了税。 这个政策下达之后,经过光复军特派员和农会工作人员的宣传之后,农户们表达出了相当的热情。 虽然眼下还在农忙时节,但是家家户户还是做出商量,出动了可以出动的成年男子,甚至有些身体比较好的妇女和十一二岁的男孩子都报名参与,想要帮着光复军运输粮食,换取可以抵税的白条。 于是西路军后勤转运工作的人手就充足了起来。 五十四 两人就此对苏咏霖刮目相看 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招募到了那么多后勤人员? 对此,陈乔山和李啸看的一愣一愣的,纷纷询问苏咏霖是用什么方法调集了那么多人手热情洋溢的给他做后勤工作的。 而且居然连女人都来了? 看着那些大手大脚大嗓门的农家妇女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样子,陈乔山和李啸感到难以理解。 “想让马儿跑得快,就要让马吃饱,这是用我个人和光复军的信誉做保证,必须要遵守的,某种意义上也是仅此一次的赌博,但是只要这一次遵守了,以后,我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后勤人力。” 苏咏霖扬着手上的白条,递给了陈乔山和李啸。 两人看了,十分惊奇。 目前来看,赵开山的统治比较粗放,或者说他还没有怎么意识到统治的意义,根本没来得及想着自己作为一个统治者该做什么。 眼下赵开山还是一个大地主,并没有完成自己作为统治者的思维转变。 攻取沂州就任三州大总管之后,赵开山并没有怎么改变沂州。 对于眼下沂州的政治生态,赵开山秉持着地主思想,态度就等同于分封,除了自家祖产和两座县城,基本上就是谁打下来的归谁管。 苏咏霖攻打下来的四十一座乡村自然是苏咏霖的地盘,后续加入的那些土豪乡绅们的土地也是归他们自己,赵开山不插手。 赵开山没有和其他地主乡绅们商量过什么税收啊监管啊之类的事情,除了军事行动上要听他的命令、尊奉他做大总管之外,他没有做什么政治上的干预。 不知道是没有想过还是没有时间去想,反正赵开山默认了眼下这个状态。 大家各自管各自的,但是到了要打仗的时候,你们就要出兵跟着我打,听我的号令,打了胜仗,大家一起分战利品。 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没人想到苏咏霖真就那么直接的建立了管理,连税收上的事情都开始规定了。 这不像是要当地主,这倒是想建立了一个官府。 谁家地主不收租子反而收税? 就算是名义也不需要弄出个税收的名义吧? 你苏咏霖是要当官? 官迷? 可又不像啊。 这些农民如此热情活泼,一点儿也没有被强迫的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像是遭到了苏咏霖的残酷压迫,这活泼的氛围也和他们见惯了的地主农庄完全不同。 而且这个【要让马跑得快就要让马吃饱】的理论更不可能是个土豪乡绅会说出来的话。 谁家地主不是想尽办法从佃户身上刮油? 赵开山算是一众土豪乡绅当中比较厚道的,至少没让人饿死,尽管如此,赵家佃户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累死累活换口吃的是家常便饭。 就这已经是很多佃客梦寐以求的生活了,至少有一口吃的,不会饿死,有人得了病,赵开山也愿意施药给佃客治病。 其他各家对于那些瘦弱不堪或者得了病的佃客的做法简直可以用灭绝人寰来形容,基本上就是没有劳力了就扔掉,让他们自生自灭,完全不怜惜。 反正土地在手,随便挤兑自耕农就是了,根本不担心自家土地没人来耕种。 所以苏咏霖这做法就让陈乔山和李啸十分疑惑。 “苏统制,你真的会让农户用这个白条抵……税?拿着白条给你,就真的不用交粮食了?” 李啸好奇的询问苏咏霖。 “那当然,咱们光复军做事就要和金人不一样,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到做到,取信于民,否则今后还怎么治理啊?” 苏咏霖笑着说道:“这要是骗了他们一次,他们就不会再帮我们第二次了,对于我们来说,没了他们的信任,和自杀有什么区别?难道还能指着金廷的汉人进士们帮咱们?” 李啸眨眨眼,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他看了看陈乔山,陈乔山也看了看他。 过了一会儿,陈乔山询问道:“苏统制,有个事情,我很有些困惑,能问问吗?” “当然可以,知无不答。” 苏咏霖点了点头。 “那个……方才你说的,是税?不是租子?咱们也不是官府,这地都是你的,你为什么说是税而不是租子呢?而且你这边的这些农户,好像都很开心的样子?” 陈乔山一脸费解的看着苏咏霖,苏咏霖顿时就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这些地都是我的了?我把地都分给农户了,这些农户现在都有自己的地,我不是地主,当然不会问他们收租子,至于他们为什么开心……跑跑腿就能抵税,何乐而不为?” 陈乔山和李啸脸上的表情在苏咏霖看来就有点精彩。 【丈夫在产房外听着产房内正在生产的妻子的阵阵惨叫而揪心不已的时候,忽然接到很多亲朋好友的恭贺消息和红包,丈夫很不解。 接着丈夫从亲朋好友那里得知妻子已经在朋友圈内公布自己生产成功,后来进一步得知妻子刚生完、护士还在缝针的时候她就一边惨叫一边迫不及待地朋友圈公布自己生育成功。】 陈乔山和李啸脸上的表情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那位丈夫的表情。 看起来特别有意思。 好一会儿,李啸率先反应过来。 “苏统制,你……把土地都分给农民了?” “嗯。” 陈乔山也反应过来了。 “你自己不留点?四十一个村庄,多少地啊,你不留点?” “我又不是为了当大地主才造金国的反,而且若是造反不成,这些地给我,有用吗?不还是金人的?” 苏咏霖呵呵一笑,看了看那些热情洋溢、积极报名为军队运送粮食的农民。 脑海里稍微盘算了一下说什么最好。 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以诚待人,人自会以诚待我,四十一个村庄已然如此,若整个山东的光复军都能以诚对待农民,则我们必然可以把金人赶出中原,把中原神州抢回来,来他个改朝换代! 届时,我兄长也能坐在皇位上叱咤风云,兄长做了皇帝,咱们这帮兄弟又怎么会没有好的待遇呢?与此相比,这区区四十一个村庄的土地,很重要吗?” 苏咏霖举手握拳,满脸激情的看着陈乔山和李啸,好像真的要为赵开山推翻金国让他做皇帝似的。 “你们觉得如何?” 陈乔山和李啸为苏咏霖的话感到震撼。 他们万万没想到,苏咏霖是真的在考虑改朝换代的事情。 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金**队何等雄壮,一口气吞并宋国半壁江山,逼的宋国称臣纳贡,纵使三十年过去,余威仍在。 他们反抗金国,不过是被逼的活不下去,就跟着赵开山一起造反,至于其他的,他们真的没有想过。 赵开山要造反,他们当然要跟着一起造反。 当然,他们是赵开山的亲信,其实也没有什么选择。 改朝换代什么的,他们是真的没有想过,此时此刻,起义也不过是取得阶段性的成果,占据了三州。 距离起义成功掀翻金国,还远着。 可苏咏霖已经在思考改朝换代、让赵开山做皇帝的事情了。 这…… 两人就此对苏咏霖刮目相看,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改观。 五十五 陈炳河非常焦虑 时间过的很快,转瞬之间五天就过去了。 四月二十三日,义军出征的日子到了。 东路军孙子义那儿的情况苏咏霖不清楚,中路军赵开山那儿据说出了不少乱子,折腾了不少人,不过军队还是成功地出征了。 西路军这里的情况最好,最稳妥,虽然准备也只是最低限度的准备,但是至少不会让士兵没东西吃以至于饿肚子。 军队要是没东西吃饿肚子,那就只能就地找吃的,就地找吃的说起来好听,有各种方式,比如打猎捕鱼采摘之类的,但是归根结底,少不了抢这一环节。 那是极其损伤军队纪律和军队名声的,这样的事情苏咏霖绝对不允许生。 出征宣誓结束之后,大军正式出征,苏咏霖讲究兵贵神,要求军队以较快的度向北进,目标直指泰安州的新泰县。 光复军的胜机,就在行军度的快慢和攻城略地的效率上。 尽可能快的前进,将金军还未集合起来的军队各个击破,使之无法对光复军造成有效打击。 进攻策略还是一样,一边扫荡城池周边的金人村寨,一边攻打城池,把城池外的金军和城池内的金军割裂开来,使之无法联合。 经过战前的侦查,苏咏霖了解到了很多敌方的准备。 因为距离沂州比较近,新泰这一片地区比较早的知道了动乱的消息,了解的内容比较多。 新泰官府似乎确定了沂州地区有造反的乱军存在,所以一直都在不断地往这边派人侦查具体情况,并且收拢军队做紧急情况下的应对措施。 新泰县城集中了射粮军、镇防军一部的兵力,应该集合了五百人左右的城防部队。 其中三百部队昼夜在城墙上巡查,还有二百人在通往县城的各个要道上设了多个卡哨作为警戒,都储备了狼烟和烽火燃料,一旦现敌情,立刻点燃狼烟或烽火警告城池。 不错,防备还是挺足的,这个县城的县官或者是军事方面的负责人还挺有能耐。 苏咏霖看了探子们带回来的示意图之后,思虑片刻,做出了突袭的决定。 “正面攻击危险太大,他们一旦有了准备,三百人就能挡我们三千人,还能就此通知泰安州其他地区我们正在动进攻,让其他地区有了准备,那么我们的存在就彻底暴露了。” 苏咏霖否决了李啸提出的正面猛打猛冲的战术。 “眼下,由于我们先期散布出去的很多假情报,整个山东的金国地方官府都不知道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另外,我还派人在各个官道附近伏击官府的哨骑。 所以各个官府所得到的消息真假参半,且非常繁杂,他们目前根本不确定什么地方在造反,规模多大,甚至我们有什么动向他们都不清楚,这是我们最大的掩护。” 苏咏霖指了指地图上的新泰县城:“而眼下,新泰县是唯一一个做出了如此防备的县城,很明显是知道了什么却又没有完全确定,只能就地防御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必须要靠突袭拿下县城,也要靠突然袭击拿下这些哨卡,不能给他们互相通气的机会,以此快席卷整个泰安州,然后迅翻越山地北上攻取济南府!”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地图上济南府的位置,看着身边的众多军官。 “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机会,所以我决定,挑选精兵强将,由我亲自率领,绕行山路小道,绕开这些哨卡,直接突袭新泰县城,而你们则要带领精兵,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装作行脚商人,突袭各个哨卡!”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领命。 陈乔山和李啸也没有反对,表示了认可。 然后苏咏霖指着地图上的哨卡分配任务给军官们,自己则精挑细选了五百名精兵,带上苏勇轻装潜行,决定绕道山路小径突袭新泰县城。 行动紧锣密鼓的展开。 而与此同时,四月二十六日的时候,新泰县县令陈炳河正处在焦虑之中。 焦虑的原因其实很好解释。 四月中旬,很多地方生暴乱的消息开始在新泰传播,但是陈炳河已经通过一个来自沂州的本家商人得知了沂州生暴乱。 他是从临沂县逃出来的,说临沂县情况很不好,但是具体情况如何他不清楚。 有多少人暴乱,有多少人死掉,县城是不是危险了,暴乱是不是被镇压了,他一概不知,只是逃命而已。 陈炳河当时就很警惕,一边向泰安州刺史达雷汇报这件事情,一边派人进入沂州打探消息。 达雷那边回复消息说让他继续把消息探知完全再报,可是他派去沂州的人五天都没有送消息回来。 更让陈炳河觉得不安的是,没有来自沂州官方的任何消息。 官府就像是夏日午后倒在地上的一滩水,人间蒸了,无影无踪。 这让陈炳河想起了多年以前他曾经历过的起义军造反叛乱的事情。 那是毫无察觉的一个午后,义军忽然出现攻打县城,县城一片混乱,不知多少人自相践踏而亡。 那次起义很快就被金军镇压了,但是陈炳河的两个族人死在混乱之中,给他带来了深刻的记忆和心理阴影。 他越来越觉得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一种奇怪的预见感促使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于是陈炳河一边命令射粮军武装起来巡逻县域保护县城,一边派人去镇防猛安军营协调军队来保护县城,接着又接连派人去探查消息。 可直到四月二十一日,都没有消息回复。 派去把沂州生暴乱的消息送给达雷的人倒是带来了达雷的命令。 达雷让陈炳河继续探查并且加强警戒的命令,并且告诉他各地都有人送来消息,称很多地方都生了暴乱,眼下刺史府也是一片混乱,陈炳河这边务必要稳住。 于是陈炳河做出决定,他派人在各个要道上设立哨卡,设下了狼烟和烽火,日日派人巡视城墙和县域。 二十五日,他进一步找来新泰守将思敬,打算和他商量一下封城自守的可行性。 五十六 攻克县城 “封城自守?明府,这不太好吧?眼下根本没有贼人犯境,贸然封城自守,真有贼人犯事就算了,要是虚惊一场,上面追究下来,要负责的啊。” 封城自守是大事,思敬觉得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而且说实话,思敬其实一直都感觉陈炳河有点过度紧张了。 虽然说他也挺紧张的。 从十多天前开始,有人造反叛乱的消息就传开了,但是他们多方打听询问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出了事情,不知道哪里有贼人作乱。 有人说沂州和密州,有人说登州,有人说冀州,有人说大名府,有人说燕云,还有人说西夏入侵,甚至有人说宋国北伐。 各种消息一时间充斥了整个新泰县城,每个消息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是真的一样,弄得官方人员也十分恐慌。 前几日,他在莱芜的好友还写信问他是不是宋国北伐了,需要不需要现在就跑路之类的,所以思敬也是惴惴不安。 但是封城自守这种事情…… 不至于吧? “不好吗?” 陈炳河自己也有些犹豫,询问道:“可是近来叛乱四起的消息甚嚣尘上,不说其他地方,沂州距离咱们那么近,万一真的出事了,咱们一定无法独善其身,所以才要早做准备,我等食君禄,理当为君分忧,不能庸碌无为啊!” 思敬犹豫片刻。 “这话虽然有道理,但是明府,封城自守是大事,别的不说,贸然封城自守,城中居民储备不足,那可是相当危险的,不管怎么说,总要给城中居民樵采的时间吧? 而且还有城外农户,以及猛安谋克户,把他们丢在村寨里而我们封城自守,他们会有意见的,到时候闹将起来,事情闹大,城外农户都要进城,我们接纳,还是不接纳?” 思敬这一说,陈炳河觉得也有道理。 城外人比城内人要多,小小一座县城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封城自守的消息一旦公布,很难说城外农户和猛安谋克户不会集体进城。 到时候一定会造成极大的混乱。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事实闹出那么大的乱子,真的会出事。 思来想去,陈炳河觉得还是做两手准备。 一边做封城自守的准备,一边再派数量更多的人去沂州打探打探消息。 然后陈炳河安排清点城中粮库和武库的库存,加紧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又派人雇佣城中闲散人员、癞子、乞丐组成伐木团队去城外小山上樵采,以储备足够的木料。 思敬则按照陈炳河的建议,私下里派人去联络那些居住在村寨里的猛安谋克户,让他们长个心眼儿。 其实这也是推脱责任。 我把事情告诉你们了,你们想怎么做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入城可以,但是不入城,真的出事了,你们自己承担责任。 面对思敬的警告,只有少数村寨把村子里的老弱妇孺送到了城中暂时居住,大部分人没有动弹。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耽误了春耕,影响了他们一整年的收成,到时候饿肚子可没人管他们。 所以他们自己不去城池,也没有让被他们控制的汉人农奴去城池。 天大地大,春耕最大。 南迁居住在中原的女真人也逐渐理解了这个道理,并且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对此,思敬和陈炳河都表示无奈,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好言难劝该死鬼,你们不听,我们也没办法。 接下来几天,陈炳河和思敬兵分两路,一边储备物资,一边安排军事防御和情报探查,做的都还算是不错的。 二十九日午后,思敬急急忙忙的带着一个人冲到了县府里。 这个人是陈炳河之前派去沂州探听消息的哨骑当中的一人,他受了伤,回来的时候身体非常虚弱。 陈炳河很快得知此人进入沂州探查消息的时候遭到了袭击,身边四个同伴都死了,他一路逃命,逃到了滕州,又从滕州过了兖州,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得以返回。 “沂州两县均已陷落,贼军已经控制沂州!贼军声势浩大,约有数千众!” 陈炳河大惊失色,立刻看向了思敬。 “真的出事了!” 思敬满脸紧张。 “是的,真的出事了,咱们要立刻上报!” “没错!立刻上报!来人,马上给我……” 陈炳河话没说完,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陈炳河与思敬都被吓了一条,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陈炳河忽然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跑出了县府,思敬也跟着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县府,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猛看。 一时半会儿的确没看见什么,但是嘈杂的声音却像汹涌的海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涌向他们,直接怼脸,摄人心魄。 恐慌,就是恐慌。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吼叫,种种撕破喉咙的高音汇聚在一起,刺激着陈炳河与思敬的心脏,让他们的心脏加狂跳。 的确出事了。 苏咏霖已经亲自带着胜捷军精兵混进陈炳河安排的樵采队伍冲入了新泰县城内,夺取了城门。 整个行动都很顺利,就是有个守城金兵恐慌之中脑子一抽居然引爆了苏咏霖不知道名字的火药武器,引了很大的爆炸。 爆炸声音真的很响,苏咏霖已经及时捂住了耳朵扑倒在地,却还是感觉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等他爬起来四处看看,现城楼上有一个地方已经被烟熏黑了,炸的一塌糊涂。 紧随其后,一只漆黑的残破断臂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苏咏霖的面前,差一点砸中他,给他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苏咏霖吃了一惊。 好家伙,这火器不赖啊! 不过他现在来不及思考这些,收拢部队控制城门之后立刻往里冲,急向城中各官署出击,并且分兵夺取其余三座城门。 既然已经暴露,那就要更加快的行动了,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路上只要遇到手持武器的一律杀死,看到穿着官员制服的一律捉拿,整座县城乱作一团,恍若世界末日一般满是凄惨的喊叫声。 陈炳河与思敬慌慌张张的组织防御,召集可以调动的人手约一百多人手持兵器往西城位置而去,试图控制局势,保住县城。 但是他们没走一段路就撞上了苏咏霖率领的突击队。 苏咏霖一见对方有一群人,立刻下令军队就地结阵。 胜捷军的精兵们现在对于结阵已经非常熟悉了,快结阵完毕,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陈炳河和思敬还没有做出反应,胜捷军军阵就冲到面前,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这支稀稀拉拉的临时部队很快兵败,被胜捷军全歼。 苏咏霖感受到了降维打击的快感。 结成军阵的军队对上这群散兵游勇,就是那么有杀伤力。 苏咏霖见他们两人衣着不凡,知道是有地位的主官,于是没有杀死,只是生擒。 县府很快陷落,新泰县城的防御彻底失败,苏咏霖随即控制了四个城门,将之封闭,又分兵在城中剿杀金兵余孽,到黄昏时,已经彻底控制了整个县城。 随后,苏咏霖下令颁布安民告示,宣布对城池实行军管和宵禁,但是保证胜捷军的秋毫无犯,以此暂时安定人心。 五十七 上等人之死   攻打县城,苏咏霖还是第一次,占据县城也是第一次。   和农村里单纯的生产关系不同,城市里的各种关系就复杂得多了,人也复杂得多。   既有小民,也有富豪,还有官员,士农工商一应俱全,管理一座城市比管理一个农村要难得多。   不过农业经济时代,管好农村,就一定可以管好城市,得农村者得天下,苏咏霖也并不太担心自己会因为缺乏经验而把城市搞乱掉。   只要外面的农村拿下了,农会建立起来了,农业生产得到保障,城市就是安全的。   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解决一下被抓住的这些县中官员、吏员的问题。   倒不是说要留下他们的性命什么的,而是他需要从他们的嘴巴里得知眼下山东各地官府的动向如何,以此判断光复军是否可以顺利达成这一次的战略目标。   他把被俘虏的陈炳河、思敬还有一票大小官吏全部带到了县府里进行审讯。   审讯的时候,有件出乎他的预料的事情。   县令陈炳河通过科举考试考取进士从而出任县令,他是个汉人,面对同为汉人的苏咏霖破口大骂,骂他是逆贼,一定会被千刀万剐。   守将、镇防军千户官思敬是女真人,跪在苏咏霖面前一个劲儿的求饶,求苏咏霖不要杀他,给他一条生路。   苏咏霖就觉得很有意思。   “陈炳河,我起事,是为了驱逐女真人的金廷,光复华夏神州,你与我同为汉人,为什么要如此敌视我?思敬是女真人尚且知道求饶,你为何不归降光复军呢?你归降光复军,我绝对不会杀你,还会用你。”   陈炳河满脸鄙视的看着思敬。   “今日方才知道你是如此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你对得起陛下给你的优厚俸禄吗?对得起你的身份吗?无耻!无耻!”   思敬跪伏于地不敢说话,只是不停的抽泣。   挺高大威武的一条汉子此时却如小女儿般脆弱纤细,反倒显得身材略显单薄的陈炳河有铁骨铮铮之感。   这醉人的反差感让苏咏霖感觉这个世界越来越魔幻了。   骂完思敬,陈炳河像是看杀父仇人一样看着苏咏霖。   “我乃天子臣属,岂会屈膝逆贼?你这逆贼要杀便杀,休要胡言乱语!”   “你我都是汉人,为何不携手驱逐金廷?光复神州?汉家疆土,汉家自己做主,岂容外人染指?你以为呢?”   苏咏霖期待地看着陈炳河。   陈炳河大怒。   “逆贼!休得胡言!天子臣属,岂会与你这逆贼为伍?杀我!终有一日,天子王师会将你这逆贼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苏咏霖望着他额头暴起的青筋,还有眼中强烈的愤怒和杀意,知道此话不假。   于是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看起来,族群之间的矛盾比起阶级之间的矛盾,根本就不叫事儿。   民族主义,不行。   打着民族主义大旗的光复军就算胜利,也不会解决掉根本问题,或者说大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根本问题。   一切矛盾都可以是表象,稍微往深一点的地方看,果然,全都是阶级矛盾。   只是有人试图以各种各样的矛盾形式来掩盖这个最根本的矛盾。   民族,性别,肤色,宗教。   利用这些矛盾点竖切社会,让底层人民分裂,从而无法团结一心,不能向上争取权益。   念及此处,苏咏霖望向了县府内所有的部下们。   或者是军官,或者是士兵。   他打算趁这个机会给他们上一堂生动有趣的社会实践课。   “诸君,你们看到了吗?陈炳河身为汉人,却对女真皇帝忠心耿耿,这说明什么?说明在这些以陈炳河为代表的上等人眼里,族群之间的差别根本就不算事儿。”   苏咏霖伸手指着陈炳河。   被俘获的陈炳河以及思敬,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很惊奇地看着苏咏霖。   而胜捷军的军官和士兵们则目光灼灼地望着苏咏霖。   他们知道苏咏霖正在讲课。   苏咏霖绕着陈炳河身边缓缓踱步。   “陈炳河是个官,是上等人,所以就算他与我们都是汉人,却也根本不在乎我们是不是同一族群之人,也不在乎女真人是否凌虐汉人,那么他在乎的是什么?”   苏咏霖出了询问,并且向身边的士兵和军官们寻求答案。   他伸手指向了一个士兵。   “你来说说,陈炳河在意的是什么?”   “在意的……是他上等人的地位。”   这名士兵试探着回答。   “可以这样说,但是并不太完整。”   苏咏霖笑了笑,又指向另一个士兵:“你来说说,更加深入一点,更加完整一点,他在意的是什么?”   这名士兵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想了想之前苏咏霖所教授的课程。   “他在意的的确是他的身份和地位,但是更在意的,应该是这个身份和地位所带来的利益,阿郎说过,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因为有利益,他才在意。”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这名士兵的肩膀。   “不错,以后要继续加强学习,这样就能看穿一些事情的本质,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喏!”   这名士兵高兴地点头。   苏咏霖走回到了陈炳河身边,望着陈炳河惊愕的目光,他勾起了嘴角。   “诸君,陈炳河并不在意皇帝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他只在意自己是不是上等人,只在意皇帝是否能保证他继续做上等人,那么他如此在意,做上等人能给他带来什么?   金钱,地位,还有数之不尽的利益,他可以把我们这些人当做牛马一样使唤,他可以高高在上,享受这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过了一切,过了我们同为汉人的事实。   所以诸君,面对做金国官员的汉人,千万不要有多余的同情和幻想,在他们眼中,他们是上等人比什么都重要,一切理由都是托辞,当然,其中也有少部分另类,但是我们不一定遇得到,就不谈了。”   苏咏霖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诸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并不是我们要做的全部,汉人和女真人之间的矛盾,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时的,这并不重要,因为大家都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失去土地的,对吗?”   士兵也好,军官也好,纷纷点头。   “不是女真人掠夺了我们的土地,而是南宋的上等人们掠夺了我们的土地,同为汉人,他们可不曾在意过我们的死活,就与陈炳河并不在意皇帝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一样。   眼下,我们要做的的确是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但是我们最终要做的,是要把这些和陈炳河一样的上等人全部碾碎,只是驱逐胡虏,那就是表面文章,没用的。”   苏咏霖看向了陈炳河:“我们真正要收拾掉的,就是以陈炳河为代表的这群上等人啊。”   军官们和士兵们的目光集中在了陈炳河身上。   陈炳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忽然感觉到浓浓的恶意环绕在自己身边,像是一头嗜血猛兽已经盯住了自己似的。   “碾碎上等人,比驱逐胡虏难一万倍,这不假,这是真的。”   苏咏霖缓缓拔出了腰刀,雪亮的刀身反射着锐利的光芒,刺伤了陈炳河的眼睛。   “胡虏只有数百万,但是上等人,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上等人,汉人也好,女真人也好,契丹人也罢,都可能是上等人,他们可能是敌对的,但更可能是我们自己人。”   腰刀出鞘,苏咏霖握紧了手中刀。   “可是这并不是我们什么都不去做的理由,也不是我们放下武器就此认输的原因,我带你们来北边,一,是要驱逐胡虏,二,就是要碾碎这帮上等人,让上等人不再是上等人,牛马也不再是牛马。”   苏咏霖举着刀,指向了陈炳河。   “咱们都是人,一模一样的人,没有任何区别的,明明白白的,人!”   话音一落,苏咏霖便在陈炳河惊讶的注视下将其一刀封喉,而后收刀入鞘,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五十八 大叛乱时代就要来临了   被一刀封喉之后,陈炳河脸上那震惊和不解的表情并未消退。   他瞪着双眼,身体不受控制的前趋,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手脚犹然不甘地抽搐几下,终于不动了,鲜血渐渐从身下蔓延开来。   上等人陈炳河就这样死了。   胜捷军士兵们眼中的火焰也燃烧的更加旺盛了。   “啊!!!”   跪在地上的思敬尖叫一声,其余官吏们也齐齐受到惊吓,哭成一片。   “哭什么哭?他是金国皇帝的忠臣,你们哭他,是要与他同去吗?”   苏咏霖厉声询问。   面对死亡的威胁,一群人顿时止住哭声,再也不敢出声音了。   苏咏霖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思敬面前,蹲下了身子看着他。   “你汉话说的不错啊,名字也挺好,家学渊源?”   “家中长辈都……都说汉话,取汉名,到我,已经……已经没有女真名了。”   思敬一边哆嗦着一边回答苏咏霖。   苏咏霖点点头。   “不错,既然来了,就要做出点变化,以前那些旧的东西就别学了,全都扔了算了,汉学博大精深,多学学,挺好,挺好。”   思敬试探着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苏咏霖和善的面容,似乎鼓起了一点勇气。   “阁下说的是。”   “对了,问你个事情,你要实话告诉我。”   “喏。”   “官府现在知道我们是哪里来的义军,有多少人,正在做些什么吗?”   苏咏霖捏着思敬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别骗我,骗我的话,我看得出来。”   思敬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阁下打……打进来的时候,我们刚刚知道沂州已经被叛军……不!义军!义军!沂州已经被义军占据了。”   “其他的呢?”   “不知道。”   “我是谁?”   “不知道。”   “其他官府也是一样不知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其他官府知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来得及联系泰安州的刺史达雷,但是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沂州已经被占据了,所以……”   “所以我们有多少人,正在干什么,你们是一概不知的?”   “是的。”   “你们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对了,前一阵子开始,县里就突然开始有传言说沂州有人造反,密州也有人造反,登州也有人造反,还有人说大名府有人造反,燕云有人造反,西边夏国入侵,南边宋国北伐。   很多很多诸如此类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只能一一求证,但是时间不够,我们没能理清头绪,没能知道的更多,就……就……”   “我就来了。”   苏咏霖笑了。   思敬赔着笑,连连点头。   “是的。”   “你们怎么知道沂州有问题的?”   思敬就把陈炳河的族人带来的消息还有那个绕了大半圈拼了命才回来的探子的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很满意的松开了手,站起了身子。   打从开始造反以来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天了,结果沂州密州莒州三州生叛乱的消息,至少泰安州的刺史目前是不确定的,新泰县也就是刚刚确定沂州生叛乱。   义军具体的人数、组成、目标,他们一概不知,甚至连义军已经动了进攻、准备攻取山东东路的消息都不知道。   不错。   看起来,苏隐和苏长生的这场情报战打得很不错,看家本领没有荒废,三人成虎的古今准则也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眼下整个山东的金廷官方系统应该是一团乱麻,就算他们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也来不及互相联络、联手对抗,只能被动的各自为战了。   光复军已经开始攻击了,山东金军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才刚刚开始,这场军事行动,看来是胜券在握了。   若是他们这里获得了胜利,必能催动山东其他地区对金廷不满的土豪乡绅的广泛起事,进而把这股浪潮往河南河北地区蔓延。   趁着金廷在中原立足未稳之时,把广大中原地区裹入造反的浪潮之中,由此,又能引一系列的反应。   只要有一个支点,小小的人也能翘起比他庞大无数倍的物体。   有了这个支点,只有一支军队的苏咏霖也能撬动金廷在中原的统治。   大叛乱时代就要来临了。   苏咏霖对思敬很满意,然后下令杀了他。   思敬一脸呆滞,直到被拖出去处决的时候才尖叫出声,凄厉地喊叫着求饶。   苏咏霖大声喊了一句。   “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你家天子送下来陪你!你不会孤独的!”   话音一落,思敬就被砍掉了脑袋。   苏咏霖可不在意某些人的哀嚎。   他笑纳了城中的军事物资,得到了大量粮食、弓弩、火药和箭矢,还有一些近战兵器,以及少量铠甲。   胜捷军的军事装备又一次得到了优化。   县城被攻取之后的第二天上午,苏咏霖得知后续部队已经跟了上来。   苏绝和苏海生等人领兵突进,联手荡平了新泰县的金人村寨和镇防军,进展非常快。   到了下午,陈乔山和李啸的部队才赶到了新泰县休息。   苏咏霖把诸将召集到县城里,宣布下一步作战计划。   留下苏绝、苏海生和韩景珪三人统领三个营的部队,以苏海生和苏绝各自率领本部分别前往攻占莱芜县和奉符县。   等同于直接留下本部一千五百人的军队在这里剿灭全部的金人,解放所有被他们控制的农村。   然后老样子,建设农会,组织农民,并且着手扩军。   两千三百人的确不太够用,他需要更多军力。   苏咏霖还是有点自己的想法的。   泰安州北面和东面都被泰山山脉环绕,南面也有山地阻挡,只有西面平坦,但是汶水穿过此地,众多支流把平地分割,并不是适合骑兵展开作战的地形。   只要不是骑兵,而是步军,苏咏霖还是有底气在短时间内与之周旋的。   所以泰安州是个好地方。   按照赵开山的惯例,谁打下来的归谁管,那么泰安州完全可以好好建设,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当做胜捷军的总部核心驻地,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安全的。   消灭掉村寨里的金人,掌握被他们掌控的村庄和人口,加上原本就受到官府控制的自耕农,整个泰安州过一半的土地人口就都会在苏咏霖的掌握之下。   至于那些本地的地主乡绅……   暂且不去管他们,虚与委蛇就好,井水不犯河水。   确定了这个目标之后,一切就有了章法,苏咏霖细心嘱咐留下来的三人认真的、小心的操作。   “攻占县城之后,就进行军管,暂时管束城池,然后剿灭村寨内的金人和镇防军,接下来就照常,建设农会,动农民与我们合作,至于那些地主乡绅们……   他们愿意加入光复军,那就答应让他们加入光复军,让他们管好自己原先的地盘,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安排他们与我相见,你们只管做好农村的工作,别让他们插手,就可以了。”   听了苏咏霖的交代,三人小心翼翼的点头,表示明白。   接着,苏咏霖本人便率领剩下来的八百本部和破敌、游奕两支军队往淄州方向突进。 五十九 烽火遍地 苏咏霖的计划是攻占淄州,进而攻取济南,用极快的金军度撕裂金人的统治,完成西路军的战略目标。 从新泰到淄川县约一百八十里路,苏咏霖决定三天跑完。 为了带动大部分普通士兵,他身先士卒,带头跑路,坚持不骑马,又下令除非受伤,否则军官一律不得骑马。 以主将身份带头奔走,全体军官被迫身先士卒作为榜样,这才把这支成军不久甚至没有经过规范化训练的菜鸟光复军带到了淄川县。 然后这支菜鸟军队成功打败了金军,攻破了淄川县城,把大小官员一网打尽。 苏咏霖没有停留,再次兵分两路,一路负责继续攻占淄州剩余诸县,另一路随他火奔袭济南府,往章丘而去。 苏咏霖一路攻击前进的同时,整个山东的局势都在生巨大的变化。 义军兵分三路攻击整个山东东路,试图趁金廷没有反应过来的宝贵时间一鼓作气扩大势力。 山东金国官方力量头晕目眩一团乱麻,被各种流言消息弄的手忙脚乱,到处求证,却根本不知道山东生了什么。 讯息传播基本靠人力畜力传播的时代,想要让某些人或者某些机构对于某件事情产生误判,一点都不难,因为大家都没有地图全开,看待事物是隔着迷雾去看的。 山东金国官方并不知道光复军的老巢、领导人、人数、作战目标和政治目标,更不知道光复军已经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山东金国官方的力量已经被光复军摸得一清二楚。 以有心算无心,金国在山东的统治力量一时间兵败如山倒,不断被光复军拔除。 光复军总体实力在眼下当然远不如金国,但是只在山东这一局部地区,光复军的实力已然压倒了金国的力量。 苏咏霖领兵快攻击前进的同时,孙子义统领东路军在莱州取得了很大的军事胜利,击溃了莱州仓促组织起来的射粮军和镇防军的抵抗。 莱州金国的力量已经崩溃,本地豪强地主纷纷响应孙子义的号召,起兵加入光复军之中,跟随光复军攻城略地,剿杀金人,扩大占领区。 随着莱州的崩溃,登州和宁海州也将落入光复军的掌控之中,两州金人的处境绝对不会很好。 赵开山亲自统领的中路光复军也在潍州和益都府取得了很大的胜利。 潍州地方官府仓促组织了射粮军和镇防军抵抗光复军,都被光复军围攻歼灭,死者上千。 随后潍州本地土豪乡绅响应光复军的号召,加入光复军一起造反的土豪乡绅有十几人,拉起了近万人的战斗部队加入光复军。 而在山东金人的军事核心之地——益都府,因为益都府尹同时也是山东东路兵马负责人,所以益都府保留了一支相对精锐的军队,有骑兵有步兵,是益都府压箱底的力量。 奈何赵开山先攻潍州再攻益都府,集合了潍州土豪乡绅们的力量,集合了近两万名义军涌入益都府,打了益都府一个措手不及。 不仅如此,赵开山采取了苏咏霖提议的宣传战术,派人到益都府联络本地的土豪乡绅们,约他们起兵造反,土豪乡绅们得知光复军势头大好,顿时心动不已。 等光复军攻入益都府、益都府尹兼兵马都总管徒单京反应过来的时候,益都府本地的土豪乡绅也纷纷起兵,到处攻城略地打击金兵。 益都府一瞬间陷入烽火遍地的景象,一夜之间接到十几个求援消息,这吓坏了徒单京。 徒单京感觉自己大势已去,继续留在山东就是个死,就很干脆的自己带着亲信朝北跑路了。 不只是徒单京,益都府统军司的统军使术虎思济也跑了。 两位“飞将军”跑得非常干脆,只带着亲信们逃跑,把其他人全都丢下了。 结果益都府的一支一千余人的精锐金军失去了领导,只能各自为战,各谋出路,没能集合在一起对抗光复军。 他们之中除了少数逃离山东北返,相当一部分很快就被到处乱窜的光复军无意之间分割包围。 付出了较大的伤亡之后,光复军靠着人数优势吃掉了这支精锐金军。 这下,益都府也彻底失去了镇压光复军的能力。 徒单京是益都府的行政长官,也是整个山东地区的军事长官,他一跑,益都府大小官员跑的跑,降的降,死的死,一片混乱。 益都府倒了,整个山东东路就真的失去了统一规划抵抗的可能,被光复军彻底占据只是时间问题。 光复军攻克益都之后,赵开山向东路军孙子义和西路军苏咏霖布命令。 赵开山告诉他们,山东东路已经归属光复军,让他们向所有未占领地区的地主乡绅们宣布光复军的目标、政策,号召他们一起起事,驱逐金廷势力,把金廷势力彻底赶出山东东路,完成起义军的一阶段作战目标。 光复军的力量正在不断增强。 而随着光复军的进军和消息的传播,山东东路各个还未归属光复军的州府本地的地主乡绅们基本上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本就蠢蠢欲动的他们听闻赵开山的光复军真的获得了巨大胜利,而金军节节败退无法遏制,已有全面失去山东的迹象,他们顿时就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立刻起兵响应光复军。 他们接二连三的宣布加入光复军,成为光复军中的一员,尊奉赵开山为光复军大统领,听从他的号令。 而此时,正在山东东路攻城拔寨的光复军尚且不知道,山东西路也已经烽火遍地。 光复军三路进攻之前,山东西路诸州县豪强在接到光复军檄文之后已然蠢蠢欲动,彼此之间互相联络,皆已有了趁势而起之想法。 五月初,光复军动军事进攻的消息随着苏咏霖西路军攻克泰安州而散播到了山东西路诸州府。 各州府大批地主乡绅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早已藏在心中的反意再也无法遏制,终于决定起事。 在山东西路各州府的官府反应过来的同时,他们纷纷宣布加入光复军,以大统领赵开山的名义造反,和金国决裂。 滕州豪强张氏、王氏、李氏等七家联名宣布起事,举兵四千余加入光复军,纵兵攻打县城,剿杀金人,声势浩大。 济州豪强刘氏、齐氏、赵氏等八家联合起事,举兵五千余攻城略地,很快又有数家豪强响应,声势浩大,不可控制。 博州豪强吕氏、秦氏等十一家联合起事,举兵六千余攻打州治所聊城,居然趁着州府反应不及时一鼓而下,震动博州…… 各州起义队伍在起义之后都派人往山东东路而来,寻找赵开山试图正式加入光复军、得到赵开山的承认。 造反要抱团,不能落单,所以必须要得到赵开山的承认,加入光复军,加入这个大家庭,在统一旗号之下办事。 如此,就能正大光明的收拾金人了。 山东局势自此糜烂不可收拾,山东的金国官府已经基本失去了自主镇压起义军造反的能力。 若无金廷调遣外部军队平叛,山东被彻底占据只是时间问题。 六十 历城人辛弃疾 五月中旬,光复军东路军都统制孙子义和西路军都统制苏咏霖像是约好了似的分别上书,请赵开山自号山东大总管。 他们一起建议赵开山把攻略目标从山东东路转移到山东西路,囊括整个山东,与金庭公开叫板。 赵开山作为起义军的绝对领袖,应该挺身而出领导大家,接受所有人的效忠,带领大家一起推翻金国。 赵开山得知后以后非常高兴,决定公开宣称自己为山东大总管兼光复军大统领,军政大权一把抓,成为整个山东起义力量的绝对领袖。 至此,山东起义势头再攀高峰。 山东各地金国官府、镇防军营和乡野之间的民户猛安村寨屡屡遭到各路义军的袭击、围攻。 山东的这把造反之火从五月中下旬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赵开山那里和孙子义那里打的究竟如何,苏咏霖不关心,也不太感兴趣,除了把赵开山捧得高高的让他吸引火力之外,苏咏霖只在意强化自己的嫡系力量。 泰安州的攻略计划安排完毕之后,苏咏霖进军淄州。 攻取淄川县之后,他在淄州分兵前进,命令游奕军统制官李啸继续快奔袭、攻打淄州其余县城,而他自己带着八百本部和破敌军统制官陈乔山一起进攻济南。 大军行动之前,苏咏霖就安排情报部队进入淄州和济南,接着之前散布的光复军檄文,去游说那些有赵开山有过关联的本地地主乡绅起兵响应光复军。 一开始很多人都在观望,担心这场叛乱无法壮大,很快就要失败。 谁曾想这场叛乱还就真的燃起来了。 随着光复军的前进步伐,有意参加光复军的地主乡绅越来越多,地方上那些被金人侵占土地或者受到此类威胁而对金人不满的地主乡绅纷纷决定响应光复军。 进入济南以后,基本上随着苏咏霖进攻的脚步,他打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地主乡绅就群起响应,动自家部曲领兵前来助战。 他们帮助光复军攻城略地,于是苏咏霖以身边不到三千的部队从章丘打入济南,到攻克济阳时,已经聚兵一万余众。 顺北清河一路攻打到上洛口镇的时候,跟随他进攻的军队人数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人。 光复军的人数就和滚雪球一样不断的壮大,而且越是有人来投靠,就越是有人来投靠,人数不断增多。 直到五月十九日苏咏霖兵进济南府治所历城县时,身边军队已经有了两万余众,声势浩大,震动济南。 苏咏霖举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旗号,一路高歌猛进,所到之处,官吏、金兵纷纷溃逃,村寨内的金人闻讯,肝胆俱裂,偕老扶幼仓皇而逃,纷纷北遁。 偌大济南府的官员军将竟无一人敢战,反而带头逃窜,诸多县城、镇城都兵不血刃就被拿下。 当地的地主乡绅等有头有脸的人物们组织民众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苏咏霖统领的光复军,场面之壮观令人眼花缭乱,一眼不能望尽。 恍惚间,似乎已经有了大家驱逐金贼、成功光复中原的架势。 是的,骑在马上的苏咏霖的确在恍惚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随后他才醒悟过来,不是这样的,这只是梦。 梦总有醒来的时候,醒来以后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历城县一开始摆出一副闭城死守的模样,调集射粮军、镇防军近千人试图守城,苏咏霖已经决定围城猛攻之时,城内忽然大乱。 光复军诸人都觉得很疑惑,结果不久城门打开,一全副武装的英武少年领兵纵马来到苏咏霖面前,向他献上历城县令和城中守将的人头。 “这是你做的?” 苏咏霖看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望着那一脸英气的少年,难忍心中欣赏之意。 “正是!” 英气少年身材高大,甚为雄壮,一身铠甲难掩浑身壮硕肌肉,器宇轩昂,目不斜视。 苏咏霖更为喜悦。 “你是何人?姓甚名谁?年岁几何?” 少年正色行礼。 “历城人辛弃疾,年十八!” 阳光照射在辛弃疾的铠甲上,折射出锐利的光彩。 而他眼中的光彩,有着丝毫不输给这光线的锐利。 当日晚上,苏咏霖是在县城里过夜的。 他把军队安置在城外,下令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只能带少量亲兵入城,避免扰民,又规定有扰民者军法处置,而后入城。 入城之后,苏咏霖在县府内举办宴会,宴请从章丘开始就一路跟着他打过来的“中原豪杰”们。 说实话,这一路打过来的顺利,是苏咏霖自己都没有完全预料到的。 在泰安州和淄州的时候,苏咏霖还没有得到地主乡绅们的群起响应。 但是自打开始进攻章丘进入济南之后,似乎是光复军的行动已经达到了某个临界点,让这群地主乡绅们感觉到了,于是整个济南的地主乡绅们似乎都被动起来了。 他们接二连三的起兵造反加入光复军,跟随他一起作战,给他提供食粮,领兵跟着他打金人,冲劲十足。 攻打济南城镇的时候,苏咏霖几乎不用自己出什么力,只要号施令就可以,很快就能得到金人遁逃不敢战、某地豪杰起兵造反加入光复军的消息。 苏咏霖真的很想笑。 完颜亮括地,给自己括出了那么多仇敌,结果全便宜了光复军。 光复军一来,整个济南不管利益是否受损,只要感觉有威胁的,能反的都反了,为了自己的土地和财产,他们都反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搞笑的事情。 苏咏霖还以为自己要在济南血战几次,消灭一部分金兵才能动这些地主乡绅们起兵配合。 结果只是布檄文,让人去联络,一呼百应,分分钟就拉起成千上万的造反者一起造反。 什么叫一呼百应? 苏咏霖终于明白了。 金国在济南的统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颠覆,充分暴露了其统治技术的粗糙和根基之浅薄,以及承平十数年之后金人武力上断崖式的跌落。 金人在武力上断崖式的衰落在这场济南战役之中暴露无遗。 虽然之前也暴露的差不多了,但是每个地方都不一样,这一次是暴露在济南本地人眼中。 这还得了? 人都是喜欢捡软柿子捏的,一开始不知道,结果不成想随着时间推移,你金国居然成了软柿子? 地主乡绅们敲碎了心中的恐惧,紧紧团结在光复军大旗下。 他们找到了组织,找到了心理上的安慰——他们雄起了! 不过高兴之后,苏咏霖还是有点不愉快的。 六十一 朋友们,地盘和权力的获得可不是免费的哦 苏某人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 金人的衰弱他看到了,地主乡绅们的强大依旧他也看到了。 一路打过来,地主乡绅们强大的武力和对人口的掌控力一览无遗,中等规模偏上的地主之家“振臂一呼”就能拉起千儿八百的人组成一支军队参加造反。 不说战斗力和组织度怎么样,单说人数,他们还是有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人数优势永远是最大优势。 比起金人,他们的确是更加可怕的一股力量,他们要是全部起来反抗,金国很快就要覆灭了。 而光凭苏咏霖自己现阶段的力量想要和这群人作对,那绝对是厕所里打灯笼。 所以他就放弃了整顿完泰安州再来整顿淄州和济南府的想法。 一方面人手的确不够,政治教育需要时间。 另一方面来说,现阶段的确还不是与这些人冲突的时候。 泰安州的地主乡绅没有响应他的进攻,没有功劳,冷遇之说得过去,但是淄州和济南府的地主乡绅们积极起兵响应,有功劳,不给他们一些利益那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他决定暂时按照赵开山的做法,暂时用传统的方法来安抚人心,稳定局势。 所谓的传统方法,大抵就是那些开国皇帝击溃主要强敌之后的“传檄而定”法。 先让本地人管本地人,把权力交给他们,等情况稳定了,再派流官来治理当地,完成平稳的过渡。 正是所谓的城头变换大王旗,所有人换一身皮,官照做,钱照拿。 当然,流官还是和当地主要的地主乡绅分享实权,大家一起愉快的鱼肉百姓,顺便欺压富农、小地主。 苏咏霖有样学样,为了争取地主乡绅们的支持、扩大光复军的人数、方便他日后的图穷匕见,他充分运用了传檄而定的精髓。 攻取章丘县驱逐金人之后,他就任命章丘最有名气的“豪杰”秦氏家族的家主秦远志担任章丘县令,直接把章丘县交给了秦氏。 由秦氏带领其余各大地主乡绅们瓜分整个章丘县的胜利果实——金人被驱逐之后留下的财富和权力。 秦氏大喜过望。 攻取济阳县之后,他就任命济阳县地主乡绅的领头羊马厚德担任济阳县令,让他管理济阳县。 也就是让马氏牵头,够上资格的地主乡绅们按照各自的实力,一起坐下来慢慢分割权力。 马氏也是大喜过望。 他们可以打着光复军的旗号为所欲为。 而苏咏霖对他们的要求就是军事上听从号令保持一致,政治上则坚持光复军的领导。 其他的都可以商量,比如经济问题。 诸如此类的做法也出现在整个济南,整个济南的金人都被驱逐之后,地主乡绅们的势力也彻底笼罩了整个济南府。 不仅如此,原先官府里没有逃走的汉人官吏也摇身一变加入了光复军,成为光复军治下的“起义官员”,换了一身皮,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没有反对,因为客观上的确有这样的需求,光复军一群大老粗,又没有组织起来,不用这些旧官吏协助治理,城镇还就真的不太好管。 而且大家只是要【驱逐胡虏】,这些汉人官员只要当众宣布脱离金国回归“中华”,那么一切都好安排。 于是他们只是换了一个口号,改尊奉赵开山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就可以继续当官了,财产、家室没有受到任何损害,过去干的破事儿也被一笔勾销。 地主乡绅们和旧官僚们对此非常开心。 虽然苏咏霖年龄不大,比他们小得多,但是个个都口称“苏帅”,俨然以他为主,遵从他的号令,个个都说以后会跟在苏帅后面紧紧相随,决不背弃。 苏咏霖西路军都统制官的身份这帮人也是知道的。 他们都知道苏咏霖是光复军主要军事指挥官当中的一员,三巨头之一,起义“元老”,于是个个都觉得自己抱上了大腿,以后可以跟着苏咏霖不断向前,在光复军治下的山东获取远从前的利益。 苏咏霖给他们那么多的好处,任他们为所欲为,他们当然也要投桃报李。 送钱送物表达感谢只是最基础的。 团结在苏咏霖身边成为他的部下,为他提供武力上的支持和政治上的支持,跟着他的步伐走,这是他们投桃报李的最佳做法。 事实上这群人也是这样做的。 一个两个都到苏咏霖身边跟他混个脸熟,甚至有人注意到苏咏霖至今还未娶妻的事情,张罗着要给他精心挑选合适的妻子。 比如秦氏和马氏都有这方面的想法,他们还就此询问过苏咏霖。 “苏帅年过二十尚未娶妻,没有子嗣,似是不妥,不知苏帅可有娶妻之意?” 就很明确的询问,也没有拐弯抹角。 对此,苏咏霖的回应也非常明确。 “吾平生尊崇者,霍去病为,是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一句话终结了所有人的小心思,但是作为光复军大群体之中的三巨头之一,有些事情避免不了。 苏咏霖一开始并未想过自成一系在光复军团体之中争权夺利,那不是他的目标。 可是随着攻城略地的次数增加、威望增加,自然而然有人围绕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部下,与他成为暂时的利益共同体,推着他往前进。 自己身边如此,孙子义和赵开山那边应该也是如此。 这样算来,光复军三大派系之间的内斗应该近在眼前了。 苏咏霖如此预测。 光复军的蓬勃展和金人在山东的惨烈败退让山东的地主乡绅们都选择性的忽视了金军主力尚未覆灭的事实。 他们只觉得金人堕落了,是软柿子,好捏,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苏某人心中真实的想法呢? 苏某人只是把这群人当做炮灰而已,把他们拉起来,让他们和金廷两败俱伤。 这帮人实际上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说对手是那个完颜雍的话,苏咏霖倒要想方设法的绑定这群人,不至于让他们光倒戈。 但是对手是完颜亮这个暴躁老哥,他就不担心了。 金廷实际上还是有优势的。 只要让义军认识到这一点,金廷的一道赦免诏令就能让义军内部原地爆炸。 完颜雍就是这样兵不血刃瓦解了山东义军,但是换做完颜亮,苏咏霖愿意赌一把。 赌这个暴躁老哥绝对更加愿意用军队来平定叛乱而不是用赦免诏令分化义军。 他更想把违逆自己的人畅快淋漓的人道毁灭,展现自己绝对的威严,而不是搞分化怀柔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 如此,苏某人的目标就实现了。 借完颜亮的手。 朋友们,地盘和权力的获得可不是免费的哦。 看着宴会上大口饮酒醉眼朦胧的“义军将领”们,坐在最上的苏某人愉快地端起了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酒。 而后苏咏霖看到了坐在宴席末位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只是吃菜的辛弃疾。 六十二 戴着向往滤镜的辛弃疾 辛弃疾,辛弃疾。 词中之龙。 怀着与霍去病一般理想的的龙。 可惜,他遇人不淑。 霍去病遇到了汉武帝,辛弃疾遇到的却是完颜构和他的南宋小朝廷。 可此时的他,还是那么的年轻啊。 这头大青兕放弃家财和前途,放弃一切南归,只要给他机会给他军队,他是真的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 他能用五十人闯入敌军大营把叛徒捉住再全身而退,这等胆魄,遍寻当世又有几人呢? 整场宴会上,除了自己,只有辛弃疾保持清醒,这让苏咏霖觉得应该给辛弃疾一个机会。 而且,他和赵玉成一样的年轻。 晚宴之后,喝的酩酊大醉的义军将领们踩着轻飘飘的步伐离开了县府,辛弃疾本也想随着人流离开县府,不曾想却被苏咏霖的亲兵叫住了。 “苏帅请您留步,想与您单独交谈。” 辛弃疾觉得奇怪,不过还是点头答应,跟着亲兵往县府后院而去,看到了坐在后院小亭子里的苏咏霖。 小亭子不大,也就能容纳两三个人的样子,亭子里点着灯,亮堂堂的,中间的石桌上放了几样小菜,一壶酒。 “幼安,请。” 苏咏霖见辛弃疾来了,微笑着请辛弃疾坐下。 辛弃疾拱手一礼,随即坐下。 他身材高大,身体雄壮,颇有猛男风范。 就算坐在石凳上不曾战斗,苏咏霖也能感受到这躯体内隐藏着的巨大力量。 “苏帅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没有事就不能请你来说说话吗?” 苏咏霖笑着为辛弃疾斟满一杯酒。 辛弃疾谢过,低声道:“眼下的局势,还远远不能算是没有事吧?” 这样说着,辛弃疾看着苏咏霖的表情。 苏咏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放下酒壶,点了点头。 “的确,眼下是多事之秋,远不能算没有事情,就算是眼下,我也是刚刚才命令身边部下清点城中武库所得,准备给军队全员换装,装备上精良的铠甲、长枪和长刀。 不过夜晚之所以漆黑一片,就是为了让我等在黑夜之中做一些白天做不到也无法安下心来去做的事情,比如休息,如果黑夜中不能休息,白日里又如何为了光复中华而奋斗呢?” 苏咏霖笑着,向着辛弃疾举起酒杯。 辛弃疾抿了抿嘴唇,随即点了点头,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苏帅所言极是。” 说罢,两人碰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放下酒杯,苏咏霖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慢慢咀嚼。 “幼安今年才十八岁,怎么会想到要举兵起事追随光复军呢?幼安家中长辈支持幼安这样做吗?” “在下年幼丧父丧母,是祖父抚养长大,不久之前,祖父也去世了,所以目前,在下孑然一身,别无牵挂。” 苏咏霖一愣。 “当真?” “当真。” 辛弃疾很淡然地说道:“苏帅,在下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别无牵挂,得知光复军之事便决定起事,变卖家产招兵买马,已然决定与金贼不死不休。”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辛弃疾,忽然笑了出来。 “你与我一样,都是年幼丧父丧母,被祖父抚养长大,祖父去世之后,便孑然一身,别无牵挂,于是变卖家产招兵买马,决定造反。” 辛弃疾有些意外。 “在下与苏帅竟然如此相像?” “就是如此相像,我都觉得惊讶。” 苏咏霖笑了笑,开口道:“大抵正是如此,我二十,你十八,我们才能在这里喝酒,做着造反这种事情,否则你我这种年纪,应该是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结婚生子的年纪。” 辛弃疾一想,觉得也是如此,便放松心情微微笑了出来。 “的确如此,若非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又如何能在这般年岁便起兵造反呢?” 想通这一点,再看着苏咏霖,辛弃疾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亲切感。 “这话也不尽然,如你我这般的人,我相信并不稀少,但是做出此等翻天覆地事业的人,却只有你我,这不仅要看家族,也要看个人。” 苏咏霖又给辛弃疾倒了一杯酒,叹了口气说道:“若非怀着对金人彻骨的痛很,就算身世不幸,又如何能奋起反抗,不惜性命呢?幼安,你说是吗?” 辛弃疾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那幼安为何对金人如此痛恨呢?我听说,幼安在这历城县可并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苏咏霖的问题倒也不是莫名其妙。 辛弃疾带着县令和守将的脑袋作为投名状加入光复军,本身的意志和坚决程度已经过绝大部分参加起义的地主乡绅,而苏咏霖却又听说辛弃疾是官宦子弟,在本地很有些声望。 他很想知道辛弃疾对金人彻骨的痛恨是从何而来。 辛弃疾聪慧异常,一听就听出了苏咏霖的言外之意。 “在下的确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苏帅,故祖父是金国官员,官至知开封府,地位并不低,在下年幼时便进学,还曾两次参加科举考试,最近一次就在去年。”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舍弃大好前途,举兵反金呢?考上科举做了官,人生便大不同。” 苏咏霖询问。 辛弃疾闻言,捏紧了拳头,脸上浮现出了坚定的神色。 “因为我不是金人,我是汉家苗裔,华夏儿郎,金人以异族临中原,犯下无数杀孽,强占中原,以致中原6沉,我辈中原儿郎被迫长于金国,为蛮夷所治,实乃奇耻大辱! 金人以异族临中原,对我汉人百般防范、凌辱,肆意打杀,全无顾忌,我两次北上参加科举考试,名为考试,实为奉祖父之命赴燕云之地观察地势、考察民俗,为将来推翻金廷收复中原做准备!” 苏咏霖眯起眼睛。 “这……” “祖父受累于家业和家人,无法南下,只能忍辱负重出仕金贼,虽然如此,祖父一日不曾忘记自己是汉家子民,未尝有一日心甘情愿为金贼做事。 自我记事起,祖父就告诉我,我与金贼不是一路人,我们是仇敌,是生死大敌,现在虽然身陷金国,但终有一日,我要迎回故国,为故国收复中原,让汉家天子重归中原!” 辛弃疾握紧拳头,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祖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告诉我绝对不要忘记我是汉人,绝对不要忘记中原沦陷敌手,必须要收复中原,迎回汉家天子,此生此世,都要为此而奋战,否则我便不是辛氏子孙!” 苏咏霖闻言愣了一阵,少顷,微微叹了口气。 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辛弃疾的祖父,让苏咏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苏定光。 那个曾经心心念念着要北伐中原却最终沉沦为一代盐枭的老人。 他们的生命轨迹不尽相同,但是苏咏霖觉得他们心中的痛苦总归是相同的。 故国崩毁故乡沦陷,对于他们来说一定十分痛苦,他们也用自己的方法去奋斗过。 苏定光参加过岳飞的北伐,辛弃疾的祖父则选择把抵抗的意志传承到下一代身上,让辛弃疾代替年迈的自己去做点什么。 可是他们最终都没有等来中原光复的那一日。 苏定光还好。 苏咏霖觉得他应该已经看透了南宋小朝廷的无能与胆怯,所以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化身盐枭纵情享受,顺便小小的报复一下无能的宋廷。 辛弃疾的祖父没有生活在南宋,不懂赵构,看待南宋可能还是戴着向往滤镜看的,所以看不通透。 这种向往滤镜,不曾经历过赵官家统治的辛弃疾估计也是戴着的,所以他才看不穿南宋小朝廷无能与胆怯的本质,以及他们根本不可能重归中原的现实。 辛弃疾说到动情处,十分激动的向苏咏霖进言。 “苏帅,如今我光复军已然在山东东路占据优势,大好局势之下,我军应当立刻派人南下联络宋国,表示愿意举山东而归宋,请宋国大军北上协助光复军。 如此后方稳固,我军就能进一步动北伐、西征,驱逐山东、河南、河北的金人,如此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之目标就一定不是妄言,就一定可以达成!” 六十三 苏帅,您是哪种人? 辛弃疾能说出这样的话,苏咏霖完全不觉得意外。 之前赵开山他们也是想着联络南宋,与南宋勾搭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支持什么的。 说白了他们还是觉得金国太强,自己太弱,小打小闹还可以,真要坚持下去,必须要找个强大的依靠。 好不容易用赵构是个太监的事情劝阻他,又用当皇帝的事情勾起他心中的野望,算是暂时止住了赵开山想要依靠南宋的想法。 至于辛弃疾。 他可能更多的还有一份情怀,一份传承自祖父的遗憾情怀,所以对南宋的向往滤镜更为强烈就是了。 自然,辛弃疾显然也不太相信只靠光复军本身就能打败金军夺回中原,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南宋军队有这个能力。 一方是刚刚起事的造反组织,一方是成熟的国家政权,任谁也会觉得后者更加靠谱。 是啊,岳飞还活着的话,南宋军队的确有这个能力。 可惜他已经死了。 联络南宋请求它的帮助吗? 苏咏霖深深叹息,又举起酒杯稍稍抿了一口。 “幼安,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嗯?” “我是从南边宋国来的,我不是金国出身,之前,我还是宋人。” “啊?” 辛弃疾一脸震惊:“苏帅是宋人?” “嗯,我是从宋国来的,三月以前,我还一直生活在宋国,故祖父也是宋国的官员,官至福州知州,我与你的经历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咱们二人祖父所做的事情有所不同。” 苏咏霖微微笑着,便把自己祖父所经历的事情,以及后来苏家成为私盐贩子家族的事情,还有苏咏霖自己决意离开宋国北上造反的事情都告诉了辛弃疾。 他想打碎辛弃疾心里的向往滤镜,告诉辛弃疾南宋并不是汉家灯塔,南宋只是一个胆怯懦弱无能的割据政权罢了。 辛弃疾听了苏咏霖的诉说之后,满是惊疑不定,只觉得难以想象。 “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当初,祖父何等英姿勃,一腔热血相助岳将军北伐,不惜性命与金贼死战,到最后,却是一场空,岳将军被害死了,祖父也没了念想。 我不知道祖父是怎么走向贩私盐之路的,但是我想,那应该是祖父在北伐念想破灭之后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反抗之路,祖父或许是想要以此表达对宋国的不满。” 苏咏霖叹息道:“宋国对北伐志士的不满和压制已经不是三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事情,分明是自己的故土,却不让自己的军队去收复,反而拱手让人,这是什么做法?” 辛弃疾瞪着眼睛坐在苏咏霖的对面,宛若一座雕塑,一言不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难解的问题。 看着辛弃疾困惑的姿态,苏咏霖觉得自己应该加点什么东西。 “后来我认真仔细的思考了一阵,才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 辛弃疾抬眼看着苏咏霖。 “敢问苏帅,什么问题?” “一个显而易见的根基的问题。” 苏咏霖用手指沾了杯中剩下的酒,在桌子上画了一条线。 “这是淮南,这是淮北,大体上,就是如今的宋金国界线。” 辛弃疾点了点头。 “靖康之前,宋国统治淮南淮北人众,朝中有南人,也有北人,北人数量多一些,南人数量少一些。” 苏咏霖接着说道:“而靖康之后,中原被金国夺走,绍兴和议之后,宋国就真的只剩下淮南之地,不复有淮北中原之地,此时此刻,幼安,你以为宋国的根基是什么?” 辛弃疾看着酒桌上的那条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南人。” “对,南人。”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那么幼安,一个非常根本的问题就浮上水面了,想要北伐中原恢复中原的人,是哪些人?” 辛弃疾稍微思考一阵,眉头渐渐紧锁。 “宋国朝廷所言中兴四将,岳飞,张俊,刘光世,韩世忠,他们,都是北人。” 苏咏霖盯着辛弃疾:“他们失去故乡,不愿故乡在金兵铁蹄下被蹂躏,有着北伐的强烈愿望,他们不愿意朝廷偏安一隅失去中原,而那一时节,主战大臣、部下还有他们的部下,大多都是北人。 可是宋国始终没能收复中原,于是朝中北人渐渐减少,依靠科举考试进入朝廷的渐渐都是南人,南人没有失去故乡之痛,怀着故国情怀愿意北伐的又有多少人? 北伐需要大量的金钱,粮食,还有人手,这些东西从哪里来?都是从江南的土地上而来,一切损耗都是南人承担,丢失中原并非是南人之错,那么又有多少南人愿意承担这些损耗,为宋国北伐中原呢?” 说着,苏咏霖叹了口气。 “诚然,愿意北伐的南人不少,不愿北伐的北人也不少,昔日主政的奸佞秦桧居然主张实行南自南北自北之策,影响宋国朝廷遣返南归北人,生怕因此引起金人不悦。” 这句话出口,辛弃疾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一揪。 “宋室南渡至今,已经三十年了,三十年的时间,一代人死去,一代人长成,新生者还会有多少人心怀家国沦丧之痛?还有多少人心怀北伐念想,想着光复中原? 时间越长,宋国越是愿意偏安一隅,生活在中原的汉人也越来越愿意接受金国的统治,幼安,加入义军的豪杰们,大多数都是因为金人括地政策失去土地或者将要失去土地,于是痛恨金人。 他们并不是为了家国沦丧之痛而反金,只是因为自家财产受损而反金,如你这般为家国沦丧奋而反金之人,又有几人?这一点,淮南淮北并无不同啊。” 这个夜晚十分安静,微风轻轻地吹,吹散了白日里聚集起来的一丝燥热,让这临近夏日的春末时节难得的有了些凉爽的意味。 辛弃疾紧锁眉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看向了苏咏霖。 “苏帅,您是哪种人?” “我都不是。” 苏咏霖勾起嘴角,笑道:“我生在南国,却北渡到北国来造反,幼安,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的确如此。” 辛弃疾认真看着苏咏霖:“那么苏帅能否告知在下,苏帅是为了什么而离开宋国北上反金?” 六十四 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为什么北上反金?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重要了,辛弃疾并非他的核心团队成员,眼下并不是他知道的时机。 当然,他终究会知道。 “幼安,虽然我与你刚刚相识,但是谈论一阵,却对你有莫名的亲近之感,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你是可以与我交心之人。”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北上,因为我不相信宋国能恢复中原,所以我要用自己的一切恢复中原给它看,我要让它亲眼看着我是怎么光复中原的!” 辛弃疾心中震撼。 “就算宋国有那些干扰北伐的奸佞之人,也一定有愿意北伐的忠良之人,我等齐心协力,一定可以北伐成功!宋室还是可以回到中原的!” “我不信。” 苏咏霖坚决摇头:“岳将军已经进军到了朱仙镇,距离故都一步之遥,却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从此天人两隔!我祖父一心一意北伐中原恢复故土,到头来却被迫沦为私盐贩子!这是要北伐中原光复故土的气象吗?” 辛弃疾顿时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辛弃疾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开口说道:“可是如今汉家国度唯有宋国,也只有宋国才是国,苏帅,光复军看似势大,眼下却是一盘散沙,苏帅看不到这其中的危机重重吗?” 很显然,短暂的接触之后,辛弃疾已经看出了光复军貌似强大却一盘散沙的现状。 苏咏霖当然也看得出来。 “我当然看得出来,光复军只是一盘散沙,名义上接受大统领的指挥,实际上只是各自为战,不碰到金人精锐还好,一旦金人精锐南下平叛,要是仍然这种状况,光复军一定会被打的兵败如山倒。” 苏咏霖把杯里的酒倒掉,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 辛弃疾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苏咏霖,更加疑惑了。 “既如此,为何不趁金军主力南下平叛之前联络宋国,引宋军精锐为臂助,以此对抗金军呢?若我等依然是单打独斗,金军主力,那些边防铁骑一旦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辛弃疾焦虑地说道:“在下两度北上燕云之地观察形势,亲眼见到金军精锐铁骑是何等锋锐,不仅骑士全身着甲,连战马都是全身披甲,刀枪难入,一般弓弩更是无用。 若是那样的精锐铁骑南下进攻,光复军有哪支部队能与之抗衡?山东之地除却泰山一脉,几乎没有可以阻碍骑兵的地形,黄河改道了,天险不复存在,想要据山东而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咏霖连连点头,很赞同辛弃疾的看法,同时也现辛弃疾在军事上果然有所见地,不是一般的书生所能比拟的。 的确没有辜负他这雄壮的身姿。 但是他还是戴着向往滤镜看南宋。 光复军办不到的事情,南宋军队就能办到吗? 赵光义一招晃眼的驴车漂移之后,败光了精锐的宋军就极少动主动的战略进攻。 而在这极少的战略进攻战例之中,岳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与他并称中兴四将的其余三人里,除了韩世忠在防守端有所建树,张俊和刘光世更像是拿来凑数的,韩世忠的军队在进攻上也有缺陷,唯有岳飞一军拥有相当可观的战略进攻能力。 就那么一个战略进攻大师还被自己人害死了。 从此以后,南宋的军事状态最好也就是积极防守,再也见不到岳飞那般犀利的积极的战略进攻。 没有战略进攻能力的宋军,就算来到山东,又能如何? 赵构主导的南宋朝廷,会倾尽全力光复中原吗? 他敢吗? 他不敢。 苏咏霖是看透了南宋和赵构,但是辛弃疾没有看透,辛弃疾似乎觉得只要背靠南宋就能取得胜利。 南宋不在背后给你偷摸的来一脚就算厚道了! 但是正如辛弃疾所说,南宋是目前唯一的汉人国度,不指望它,还能指望谁呢? 目前一盘散沙的光复军? 辛弃疾是接受了精英教育的精英,绝对不是那种没有长远眼光只想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地主乡绅,他是个有格局的人,而且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也非常强。 散尽家财组织了近千人的义军部队,斩下县令和守将的脑袋归附光复军,且一眼看穿光复军眼下一盘散沙的实际情况。 但是辛弃疾忽略了一点。 光复军从正式起事开始到如今,还不到两个月,正在急扩充势力的档口,扩张才是第一要务,完善组织架构是排在第二位的。 眼下光复军最需要的是打响名声,把整个山东变成造反的沃土,并且把造反精神和状态往河南、河北等地输出,让当地地主乡绅们也跟着光复军一起造反,一口气扩大造反局面。 这样就能在相当程度上争取时间,让金廷手忙脚乱,让完颜亮焦头烂额。 南边造反局面越大,他就越会出动主力来平定叛乱,而一旦他出动精锐主力南下,燕云之地必然空虚。 大军南下征讨又需要相当数量的签军相随,抓壮丁随军出征是家常便饭,这必然把燕云之地的汉人、契丹人折腾的够呛,尤其是契丹人。 他们正在那儿磨刀霍霍的等着呢! 洗衣院里可不全是宋朝贵女,契丹贵族妇女也大批大批的进入洗衣院为金国贵族服务,她们还排在宋朝贵女们之前,论“入职”时间,宋朝贵女们还要喊契丹贵女们一声“前辈”。 就算没有完善的组织架构,这一波大叛乱也能给完颜亮沉重一击。 苏咏霖要的就是如此的大混乱,让中原“豪杰”们和完颜亮来一场大对决。 只有在这样的大混乱时代,他才能浑水摸鱼,占据地盘,完善自己的组织架构。 至于光复军,稍微拉跨一点也没什么,要是光复军真的成为一个强势政权了,那反而是不好的事情。 苏咏霖很欣赏辛弃疾的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还有他的大局观,但是他的路线有问题。 虽然眼下苏咏霖并无法向他证明自己的路线是正确的。 这需要时间,需要很多时间。 “幼安,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为什么不信宋国,你会知道我是对的,相信谁,都不能相信宋国,也不能对宋国抱有任何期待,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面对辛弃疾的疑问,苏咏霖只是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这让辛弃疾的心中充满了困惑。 六十五 胜捷军必须是农民的军队 光复军第一阶段的战略计划是成功的。 到五月底,整个山东东路都被光复军快占据,金廷势力非死即伤,无论是镇防军还是村寨内的金人,被杀的被杀,逃跑的逃跑,已经损失殆尽。 射粮军这种杂役性质的武装基本上没有抵抗能力,跟着官吏们顺势而降,摇身一变成为了光复军士兵,完成了人生的转折。 前一个时辰还是金国官兵,为金国的利益而奋斗,现在就是光复军起义士兵,为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而奋斗了。 话说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胡虏什么是中华吗? 当然,这不重要。 趁着这个机会,苏咏霖清理了一下自己所控制的区域内复杂的局势。 苏咏霖所指挥的西路军目前控制着济南府、泰安州和淄州三地,投效西路军的地主乡绅武装和其余各类武装总人数达到了三万人以上。 但是他没有把这些武装部队编入胜捷军。 这些军队都是地主乡绅们拉起来的军队,军队组成基本上都是佃户,还有少量市井之徒,未经训练,不堪一用,且都有私兵或者雇佣军的性质,编入胜捷军只是在给自己添堵。 胜捷军是绝对不能更改属性的,必须是【农民的军队】。 于是苏咏霖决定让他们单独成军,归属光复军旗下的西路军编制而不是胜捷军编制。 苏咏霖选择根据实际需要,简单粗暴的任命那些之前已经被他任命为县令的地方乡绅领袖出任一军之将。 至于军号也就象征性的向赵开山汇报一下,直接就给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赵开山之前也是那么做的。 比如章丘县令秦远志被任命为武德军统制官。 济阳县令马厚德被任命为武进军统制官。 长清县令姚文渊被任命为武清军统制官。 等等等等。 等于给这些本地豪强们又加了一个码,把地方军政大权一把交付给他们,以此换取他们在军事上的服从和政治上的支持。 这一套操作之后,地方豪强们就正式被纳入光复军下辖西路军的指挥序列里,与光复军深度绑定,想要脱离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一点在济南府还有淄州都是一样的。 至于泰安州,因为进军的时候地主乡绅们并未起兵响应,而是胜捷军击溃当地金军之后他们才响应,所以并未得到什么奖励。 苏咏霖让苏海生、苏绝和韩景珪三人分兵掌管泰安州的三个县,掌握主要力量,地主乡绅们则是维持现状。 战后的利益分割基本上是面面俱到,满足了绝大部分人的需求,所以苏咏霖的这一安排得到了很多称赞,很得“人心”。 三州的军事力量因此都服从苏咏霖的指挥。 各地地主乡绅纷纷表态听从苏咏霖的号令,将跟随他一起反金。 这种话听听就好,苏咏霖压根儿也没有指望他们究竟能出多少力,真正能依靠的还是苏咏霖自己的胜捷军和接受胜捷军领导的农会。 胜捷军需要扩军。 在泰安州是在扩军,在济南府也要扩军。 苏咏霖在济南府下令募兵,招募身强体壮的士兵以个人身份进入胜捷军,编入张越景指挥的玄武营,也挑选身体素质极佳的新兵直接编入自己的亲兵卫队。 这并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在很多人眼里,军队也是要有嫡系和非嫡系之分,胜捷军显然就是苏咏霖的嫡系军队。 所以征战一路所得到的大量武器装备,苏咏霖也基本上全部装备给了胜捷军,其余各军也没什么异议。 包括之前紧缺的铠甲和神臂弓,这两样战场利器被苏咏霖大量获得,装备给两千三百名胜捷军士兵已经是绰绰有余。 泰安州方面也传来消息,说募兵正在稳步推进。 大量农户在得到土地之后踊跃参军,现在留在泰安州的三个营的兵力都已经上千,人数还在进一步的上涨之中。 泰安州方面一共解放了六十七个村落,加上自耕农户口,总共有一万五千一百三十一户农民被纳入胜捷军的控制之下,胜捷军的基本盘进一步扩大。 加上沂州的六千多户,眼下苏咏霖直接控制的人口已经达到两万余户。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的行动已经使得约十万人口在他的治理之下,接受他的领导和组织。 这个消息是苏咏霖最想听到的消息。 这一波他打算把胜捷军扩军到五千六千的规模,然后来一段时间的大整训,为下一波更大规模的扩军做准备。 有经验的老兵和新兵的比例不能太大,太大的话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其他军队苏咏霖不管,但是胜捷军必须要有这方面的节制。 辛弃疾在苏咏霖打算任命他也做一军统制官的时候表示拒绝。 他希望可以在苏咏霖的身边办事,这比做一军统制官更有意义。 他自己散尽家财拉起来的一千多义军他也不要了,任由这一千多质量不错的义军被苏咏霖打散编入胜捷军,他自己则在苏咏霖身边做了一个军事参赞。 时间进入到六月,越来越多的消息汇总到苏咏霖这边。 他十分欣喜的现就算光复军主力没有正式攻打山东西路,山东西路很多地区也已经遍地都是光复军了。 原因很简单,山东西路的地主乡绅们听闻光复军在山东东路的造反大业,已经深受鼓舞,纷纷行动起来,并且单方面宣布加入光复军,和赵开山一起战斗。 十几年承平之下的恶果已经充分地被金人品尝到了。 加上赵开山不讲武德地捣毁了益都统军司,打碎了山东金军的统一指挥可能,使得山东各地金军不能统一步调行动,只能各自为战。 各自为战的下场当然是被在这一地区内占据绝对优势的汉人地主武装驱逐、剿杀。 金廷在山东的统治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已经摇摇欲坠,濒临崩溃,其在中原的统治根基之脆弱一览无遗。 这个消息一旦广泛传播出去,不用半年时间,便会激起更多心怀不满的人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天下大势正在生剧烈的转变。 没过几天,六月初六,苏咏霖正在安排胜捷军新兵训练,忽然接到了赵开山的命令,叫苏咏霖带着西路军的一些主要将领前往益都府开会。 的确,光复军的规模正在急扩张,这个时候开个会理顺大家的关系和驻地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听着山东西路生的事情,苏咏霖感觉赵开山可能有了进一步进取山东西路的想法。 金廷的反应是真的很慢,虽然终究会反应过来,可眼下这个时机要是不抓住,一定会后悔的。 苏咏霖已经下令让苏长生北上河北地区探听金廷动向的消息,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所得,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眼下远在中都的完颜亮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他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做什么打算呢? 六十六 极强的求生欲 其实完颜亮知道山东出现叛乱事件的时间并不晚。 在苏咏霖占据济南府之后,也就是五月中下旬左右,他就知道了山东有人造反的事情。 消息是益都统军司按照常规操作给枢密院送的消息,再由枢密院转呈,让皇帝知道山东地界上不平静,有人阴谋作乱。 这个消息就是益都统军司最早分析出来的山东乱局。 尽管苏隐和苏长生使用情报战混淆视线,但是术虎思济已经意识到山东真的有乱军。 只是乱军在什么地方他还不知道,于是到处派人查。 有人回来得早,有人干脆没回来,查了一圈,术虎思济确定叛乱在南边几个州,沂州莒州一带,于是将此事上报。 但是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行动,光复军就兵贵神的主动打过去了,他也就随之逃跑了。 于是完颜亮也就知道沂州和莒州一带有贼人作乱。 这对于完颜亮和金国朝廷来说实在不能算是大事。 原因很简单。 山东之地造反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 自从他登基以来,因为南迁猛安谋克户的关系,涉及到土地问题,山东与河北之地大大小小的叛乱消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但是这些作乱往往规模很小,转瞬就被平息,根本不足为虑。 括地政策在地方执行的乱局他并非不知道,但是他无暇管顾那些官员的不正当手法,他私下里甚至觉得多死点人也好,至少可以给他腾出更多的土地安置女真人,不至于到处和汉人抢土地闹得矛盾多多。 所以这一次感觉也是一样的。 完颜亮没当回事,就指示枢密院稍微关注一下,等山东的乱局平定之后再派人跟他讲一声就好。 他作为皇帝日理万机,尤其是铲除掉大量宗室权贵之后,他的权力前所未有的集中,所以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尤其是为南下讨伐南宋做准备。 枢密副使徒单贞主要负责此事,但是他也没有太多的在意。 念及益都兵马都总管兼益都府尹徒单京是他的族人,所以随便派了一个小官南下询问此事,看看情况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要是解决了,也好顺便报个喜,讨份功劳。 徒单京是他推荐给完颜亮的,也是因为他受到宠幸,完颜亮才给了徒单京一个机会,让他作为一路军政长官历练一番。 自己推荐的人立下功劳,自己脸上也有光不是? 五月底,徒单贞派遣的小官作为朝廷使者抵达河北,在河北与山东交界处的无棣遇到了仓皇北逃的术虎思济、徒单京和一众大小随从官员,不由得愣住了。 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眼看着朝廷使者来了,想起完颜亮干掉他那么多亲眷都毫不手软的凶残性格,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两人逃跑的时候不是一起逃跑的,但是最后却汇聚在无棣县,可谓殊途同归。 眼下,又要一起面临杀身之祸。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十分慌乱。 “要是山东贼乱事大的事情被皇帝知道,我必死无疑,没死在反贼手上,倒要死在皇帝手上,这种事情怎么能做?” “的确不能这样认栽,要是就这样回去,肯定要死,咱们必须要做点什么!至少要把性命保住!” 两人商量着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徒单京的亲信、益都府兵马副总管夹谷阿向他提出建议。 “山东反贼势大不假,但是终究只是一群刚刚起事的反贼,又能有多大能耐?不过是趁我等不备偷袭得手,真要我等调集兵马面对面决胜负,贼军必然一触即溃,不堪一击!” 这话虽然不知真假,但是听起来还是蛮有气势的。 反正他们顿时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放弃抵抗仓皇逃跑的,也忘记了他们是怎么样被光复军一路追击从益都府撵到滨州再撵到无棣县的。 他们突然就感觉自己又行了,之前的一切只是。 于是术虎思济询问徒单京。 “你有什么看法?” “眼下益都府和滨州虽然被强占,但是偌大一个山东,难道没有可以一用的兵马吗?除了山东东路,还有山东西路,还有大名府路,统军使执掌三路兵马,为何不能反击?” 徒单京寻思着自己失职,一旦被问责必然大事不妙,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收复失地将功补过。 于是他竭力撺掇术虎思济调动其余各路兵马动反击,帮着收复山东东路的失地。 徒单京只是管着山东东路的射粮军等杂役部队和签军,眼下属于光杆司令,除了少数亲卫部队之外,并无法调动军队使用。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军队也不会听他的。 而术虎思济却可以调动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三路的猛安谋克兵马,所以眼下术虎思济是大家最后的指望。 大家眼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一点术虎思济也明白,所以他答应了这个计划。 嗯,计划可以算是定下了,但是眼下还有一个非常严峻的现实——反贼到底是多大规模? 从他们攻克了益都府又追击到滨州的情况来看,人数绝对不会很少,五千人以上怕是有,而且之前术虎思济的判断也不会有错,贼人最早在沂州和莒州一带动叛乱。 所以眼下包括益都府和滨州在内,小半个山东东路怕是情况不妙,若不尽快起反击,一旦贼军做大,则大事不好。 术虎思济分析了眼下的局面,徒单京和夹谷阿两人也神色凝重。 然后他们以共同的极强的求生欲为根基,达成了共识。 总之,最主要的问题是,绝对不能让皇帝感觉山东的事情闹得很大,一定要让皇帝觉得只是小事而已,他们地方上就可以搞定,不需要皇帝花费太大的心思。 这样,他们就能从容调兵遣将解决山东反贼,而不至于什么都没做就被皇帝砍了脑袋。 以完颜亮的性格,一旦知道他们不敌叛贼还逃出了辖区,他们估计就可以准备到下面会和熙宗皇帝与一大群被完颜亮干掉的宗室亲贵了。 那么,先要做的就是贿赂收买加忽悠,让朝廷特使变成自己人,先把这关过了再说,其他的之后再谈也不迟。 “那就这样决定了?” 术虎思济看着徒单京和夹谷阿。 两人一起点头。 “就这样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谈,反正绝对不能让陛下觉得山东的问题很大,否则咱们几个脑袋不保。” 共识就此达成。 然后三人凑了些钱,由徒单京出面,找到朝廷使者,握着他的手与他“深谈”。 六十七 徒单京的本领很强 朝廷使者刘琰并不是傻子,也不是二愣子。 见这个势头,他知道情况不妙,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害怕。 一箱子金银财物摆在面前,贿赂的用意不言而喻。 堂堂一路最高军政长官怎么会用这样的钱财数目来贿赂自己? 自己只是一个使者,本身官职低微,还是汉人,先天不足,在这些女真地方大员面前其实不值一提。 而眼下益都府都已经沦陷了,他们都跑到河北来了,还要拿钱贿赂自己,看来这问题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啊。 这钱拿着这没问题吗? 不会烫手吗? 回去之后万一出事,自己不会被连累吗? 他总感觉有把刀,刀尖向下,悬在自己脑门上,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系着刀的绳子就会断裂,扑哧一下,自己就会当场去世。 于是他怀着忐忑不安又害怕的心情询问道:“徒单府尹,问题真的不大吗?” 看着刘琰又惊又怕的表情,徒单京连忙开口。 “当真不是什么大问题,若是大问题,我早就死了,怎么会活着?丧师失地,我一定自裁,怎么还会活在这里呢?事实只是一群蟊贼胆大包天突袭了益都府咱们的驻地。 贼人非常胆大,咱们猝不及防,给他们得手了,我都来不及调动军队反击,就被亲兵保护着撤退到这里,这实在是奇耻大辱,我都已经准备反攻回去了,真的。” 刘琰眯起了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徒单京。 “反攻?” “反攻!” 徒单京坚决地点了点头:“我和统军使术虎思济正在积极联络山东的部下,正准备组织部下们集合在一起,以大军反攻回去,一举平定这帮胆大包天的蟊贼!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我们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当真?” “当真!” “反贼数量几何?” “约三千,只在益都府一带活动,规模不大,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局势,只要我们起反击,叛乱立刻就会平定。” 徒单京很熟练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也没有生涩之感。 当官嘛,这种事情是常规操作,根本不足为奇,比他做得更过分的人比比皆是,反正皇帝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当真?” 刘琰还是有些疑惑,感觉徒单京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甚至想着要不要自己也南下看看情况。 “当然是真的,只是吧……” 徒单京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靠近使者,低声道:“陛下是什么性子,天使也知道,一点小事就能让陛下暴怒,然后我等性命不保,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等失职,但是也不至于就这样丢了性命啊。” 刘琰想了想,觉得也有点道理。 皇帝的确喜欢杀人,这些年为了皇位杀了不知多少皇亲国戚,把大家杀的心惊胆战,生怕什么时候就脑袋搬家了。 女真人尚且战战兢兢,契丹人和汉人官员就更是一夜三惊了。 可是这件事情也是大事。 万一山东不稳,自己汇报的消息不准确,到时候皇帝追究起来,自己肯定要被当做替罪羊拉出来顶罪。 刘琰很害怕。 “但是,兹事体大,事关叛乱,我若不据实相告,陛下那边一旦问责,我……” “此事还是要多多仰仗天使,若果然如此,具体的情况我会向枢相阐明,从中斡旋,之后,必有厚报。” 徒单京亮出了底牌。 刘琰瞳孔一缩,忽然想起徒单京的后台是如今的枢密副使、皇帝宠臣徒单贞。 徒单京在地方为官,徒单贞在中央为官,家族掌握军事实权,地位很高,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山东的情况肯定不只是像徒单京所说的那么简单,肯定有点问题,但是……也不至于就真的让山东倾覆、国家危乱。 对吧? 要是把这个事情捅给皇帝知道,让皇帝觉得山东问题很大,问罪徒单京,自己一时不会有事,难保日后山东的事情解决掉之后,徒单氏不会报复自己。 皇帝完颜亮是出了名的宠幸亲信,很护犊子。 他的亲信就算有什么问题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自己人微言轻,又是汉人,刚刚考科举入仕,在朝中举目无亲,哪里是位高权重的徒单氏的对手? 必死无疑。 反过来,若是稍微掩盖一下,让徒单京等人有足够的时间把问题解决掉,山东平复,你好我好大家好,事情结束之后,自己就等于抱住了徒单氏这条大腿! 徒单氏这条大腿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抱上的,那需要机缘,需要很大很大的机缘,多少女真人想抱着都找不到门路,更何况自己这个汉人? 思来想去,刘琰觉得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错过这个村,就真的没有那个店了。 思虑片刻,刘琰强忍不安,做出了决定。 “那,徒单府尹以为在下该如何向朝廷汇报此事呢?” 刘琰这话一出口,徒单京就松了口气,知道事情可以挽回了。 “天使可说山东有反贼闹事,但是事情闹得并不大,约三千人在益都府一带作乱,我与统军使术虎思济同心协力,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最多两个月就能稳定局势平定叛乱,请陛下放心。” “这样就可以?” “就可以了……对了,千万别说咱们在无棣县,这擅离职守,也是重罪。” 徒单京指着一箱子金银财物笑道:“天使果能如此,在下不胜感激,此乃小小心意,还请天使收下,万勿嫌恶,日后必有重报。” 刘琰看了看那一箱子光的金银财物,又想起徒单京深厚的背景,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既如此,那一切就拜托府尹了。” “请天使放心。” 事情搞定,徒单京等人一起送走了刘琰。 一张催命符硬生生被变成了队友,术虎思济就非常佩服徒单京。 他虽然也得到皇帝的信任,但是属于家的一代目,没有徒单氏那么深厚的家族背景,皇帝身边还没什么人帮他说话。 所以他还有点羡慕徒单京。 但是徒单京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很愉快。 “人是送走了,皇帝那边应该也能暂时稳住,我再写封信给枢相,应该就万无一失,但是山东反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还不知道啊,要是不能尽快平息叛乱,咱们还是要掉脑袋。” 徒单京这样一说,术虎思济和夹谷阿也觉得情况还远远没有到可以让他们放松的时候。 山东的叛乱就算问题不大,但是益都府、滨州、莒州和沂州一带肯定已经被叛军荼毒的不轻,地方上的官军和猛安谋克户们肯定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他们需要尽快行动起来,绝对不能拖延,否则大事不妙。 “总之,咱们应该立刻往济南府去,在济南府做调度,调动兵马准备平叛,同时告示给山东东西二路诸州府,让官员一起反抗,谨守城池坚壁清野,应该就能遏制乱军。” 术虎思济如此决定。 徒单京不是职业军人,而是半路出家,比起职业军人出身的术虎思济和夹谷阿,他在军事上可没有什么底气。 而且不管是徒单京还是夹谷阿,现在都必须要仰仗术虎思济的统军使身份调动山东西路乃至于大名府路的兵马帮他们收复失地。 于是术虎思济就成了绝对的领导者。 他一面安排人回到山东东路想尽办法探知整个山东叛乱的整体局面,一面带着帮手们火往济南府而去,为了保命而奋斗。 六十八 完颜亮需要一场胜利 六月初五,奉命南下探听消息的刘琰赶回中都,将此事汇报。 正在枢密院当值的徒单贞知晓此事,微微皱起眉头。 山东果然出现了叛军,闹出了乱子。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也是个好机会,叛军规模虽然不小,比起山东金军力量来说还是太弱了,别说两个月,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就算徒单京不行,那个统军使术虎思济也不是吃素的。 术虎思济在军中素来有勇武的名声,十几年前也是边关的一员骁将,在草原战场上有过功劳。 这几年调到山东整顿军务,没听说有什么失职的情况生,本身也和自己有些关系,时有孝敬,所以徒单贞也就偶尔替他说好话。 区区一支乱军,术虎思济肯定可以应付,不用担心。 到时候打了胜仗,自己稍微操作一下,就能把这个功劳分给徒单京一半,届时自己也有【识人之明】,岂不美哉? 他也就没怎么把这个事情看得很重,简单写了报告,叫刘琰再把报告递到皇宫里给皇帝送去。 徒单贞汇报消息的时候,完颜亮感染了风寒,有点感冒,正在皇位上边处理政务边擦鼻涕,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饶是如此,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完颜亮也还是皱起了眉头。 “山东之地乃我国对宋之绝对前线,三千乱军不是小数目,局面已经控制住了?” 刘琰强忍心中不安,机械地点了点头。 “是的陛下,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反贼已经不能成事,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兵马都总管徒单京正在紧急部署平叛。” “嗯,可以,不过人数上千的叛乱可不能算小事,叫枢密院盯着,叛乱平息之后汇报给我知道。” “遵旨。” 完颜亮没有更多的要求,刘琰松了口气,缓缓退下。 于是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完颜亮和身边的亲信宦官梁珫。 “陛下,您身子不舒适,还是回去休息吧。” 完颜亮拧了一把鼻涕,摇了摇头。 “皇帝哪有休息的,偶感风寒而已,小事,政务繁多,需要我来处理。” 说是这样说,吃药之后,完颜亮也觉得自己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不是很清醒,稍微有些困倦。 于是他决定站起来稍微清醒一下脑袋 站起身子,完颜亮走了几步,转过身,走向了宫殿左侧,站在墙壁边上,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地图。 绘画着金国全部疆域和南宋全部疆域的地图。 他伸出手,抚摸着地图上南宋疆域的每一个部分。 细细的抚摸,细细的观看,看遍了地图上属于南宋的每一个州府,每一个县,每一块土地,每一座山川,每一条河流湖泊。 “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啊。” 完颜亮喃喃自语:“如此大好河山,岂能不属于我呢?” 站在边上的梁珫听到了皇帝的喃喃自语,眼珠子一转。 “天下之大,都是陛下的。” 他如此奉承道。 “真的吗?” 完颜亮没看梁珫,依旧抚摸着地图上的南宋疆域,细细地看,开口道:“那为什么江南大好河山却不属于我呢?” “只是陛下还没有兴兵去取罢了,只要陛下大军一到,南国赵构一定纳土归降,不敢有二话,陛下要什么他都要给。” 梁珫笑道:“就算是赵构最喜爱的刘贵妃,他也要乖乖的献给陛下,就和他爹与兄长一样,把一切都乖乖地献给陛下。” 完颜亮揉了揉鼻子,直起身子大笑。 “刘贵妃……你去了一次南国就常在我耳边叨叨,到底是何等绝色美人,能叫你这阉人都念念不忘?怕不是刘贵妃站在你面前,你****又能重新长出来?哈哈哈哈哈!” 对于皇帝的嘲笑,梁珫甘之如饴。 “那是真的摄人心魄,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秀美尽在其中,绝非中原和北国女子所能比拟,此等绝色,除了陛下这等伟男子,又有何人可以拥有呢?赵构不配啊。” 完颜亮深吸口气,迈开脚步走了几步,望着殿外的天空,出神似的缓缓点头。 “是啊,江南水乡女子之温婉,的确叫人难以忘怀,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美景,为什么我就看不到呢?天下美景,怎么能单单属于赵构呢?他不配。” 说罢,完颜亮看着梁珫,勾起嘴角笑道:“你说得很好,去领三十大板吧。” 梁珫刚要笑,忽然间抬起头,面色呆滞的看着完颜亮。 “陛下,臣……” “赵构的确不配拥有南国江山和美人,但是他到底是皇帝,你一届阉人,竟敢嘲讽于他?是不是我过于宠幸你,让你忘了上下尊卑?” 完颜亮的表情分明是在笑,但是眼睛里一点也没有笑意,反而满是森寒的杀意。 皇帝是一头虎。 食人猛虎。 就算病了,虎威也不容触犯。 梁珫瞳孔一缩,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整个背部的内衣顿时就被冷汗浸透了。 “老奴有错,老奴有错!老奴知错了陛下!老奴知错了!请陛下饶命!请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陛下!!” 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乞求完颜亮饶他一条命。 “我有说要杀你吗?去领三十大板,长长记性。” “……” 梁珫一愣,继而面色一喜,连连叩道:“谢陛下!谢陛下!谢陛下!” 接着便赶快站起来,跑到殿外去领三十大板了。 太吓人了,还以为要丢了小命儿了。 梁珫边跑边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梁珫跑走之后,完颜亮揉了揉涨的太阳穴,很是不愉快地走回了地图边上。 “蠢货,真以为一个女人就能叫我兴兵伐宋?我要什么女人没有?单缺一个刘贵妃?” 完颜亮伸手触摸着南宋的疆域。 他喜欢女人不假,他最大的梦想之一就是得到天下最极品的美人,慢慢享受。 但是他更加清楚他为什么可以持续不断的占有天下绝色慢慢享用。 因为权力。 只要拥有权力,他就可以拥有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包括女人。 女人不过是他权杖之上作为点缀的一颗颗闪亮的宝石罢了,看着好看,睡着舒服,也仅此而已。 更关键的,永远是权力。 他伐宋,也是为了权力。 为了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承认他的权力,他杀了太多太多的人。 的确,通过杀戮确立了他说一不二的权力,但是他也知道这份建立在杀戮上的承认非常的脆弱。 他可以杀掉他的兄长登上帝位,别人也可以杀掉他登上帝位。 要怎么做才能让人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呢? 应该只有军事功勋了。 那么要如何获得军事功勋呢? 西辽? 太远。 草原? 太凶。 西夏? 太穷。 南宋? 嗯,富裕,软弱,资源丰富,人口众多,皇帝是怂包兼手下败将。 那还等什么?伐宋啊! 通过伐宋,通过大一统,建立不世帝业,建立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没有达成的功业,就此确立他独一无二的正统地位。 这样一来,他的权力和地位才能得到巩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恐惧和杀戮保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而且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 女真本族的武力正在因为优渥的生活而急剧衰弱。 本族人在和平的大环境下正在不断的文弱化,不断地偃武修文,变得越来越儒雅的同时,也越来越畏惧、想要远离战争。 这一点被完颜亮敏锐地察觉到。 他多次下达指令要求猛安谋克户注意演武,时常操练,不能忘却战事,但是收效甚微。 他也不傻,根本不相信外派出去的那些巡查官员的汇报结果,他自己多次派人暗访各地猛安谋克户的武力水准,得到的结果让他十分忧虑。 很多猛安谋克户的适龄男丁已经骑不好马拉不开弓,已经以舞文弄墨为荣,以舞刀弄枪为耻了。 他们和汉人士大夫交际游玩,穿汉服,说汉话,写汉字,读儒家经典,喜欢小脚女人。 他们喜欢上了精细美味的汉家炒菜,厌恶起了粗狂腥膻未经调味的牛羊肉。 言必称孔孟,再也不谈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艰难困苦的创业史。 祖先留下的尚武精神已经被时间和富裕的生活消磨的所剩无几,新一代女真子弟已经快要和汉人士大夫子弟没有区别了。 若是再不进行中华一统,金国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这是他,也是金国最后的机会。 完颜亮踌躇满志的进行战争的准备。 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但是他却不曾料到某个本不该存在的反贼正在把一场本来没有太大危害的叛乱行动无限度地放大。 而他那些恐惧他狠辣手段的臣属们也因为各自的恐惧而做出了绝对不利于他的选择。 而此时此刻,无论是完颜亮,还是反贼,亦或是臣属,都没有预料到他们所做的事情会给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变动。 反正徒单京和术虎思济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应该顶着杀头的风险向完颜亮求救,而不是头铁自己上。 当然,他们自己上也并非不能理解。 一来他们尚且不清楚光复军的虚实,觉得光复军只是“小股流寇”,局限于少数几个地区,可以平灭,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二来觉得起义军都是些装备极差的乌合之众,只要正规金军出动,立刻就能击溃他们,并不困难。 所以他们觉得自己非常勇,可以尽快平定山东叛乱,就此把这件事情摁下去,防止皇帝知道他们居然被叛军打跑之后问罪他们。 而当他们正分头去做早就该做的事情的时候,光复军大会也在益都府盛大开幕,全新的光复军已经诞生。 六十九 成果分配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春末夏初,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白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已经有了灼热之感,厚实的衣服已经无法上身。 人们纷纷脱下厚实的衣物,换上了单薄松快的便装。 在这种日子行军作战绝对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一天行军或者训练下来,浑身上下就跟水洗了一边似的,潮湿湿粘腻腻,非要痛痛快快洗个澡才能清爽。 不过对于光复军这个另类的存在而言,天气越是炎热,他们的气势就越是高涨,并没有因为炎热就失去昂扬向上的战斗意志。 他们依然在不断地战斗,不断地把往日里在他们脑袋上作威作福的官员和官军掀翻在地,狠狠地踏上一只脚。 此时此刻的光复军已经展壮大到了绝非山东一地的金军可以对抗的程度。 不仅是山东东路,山东西路诸多州府也出现了大量的光复军正在作战,光复军大起义的蔓延度实在是很快。 苏咏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那些地主乡绅们一旦有了带头的率先起义就会变得那么勇,三五百人就敢拉一杆大旗进攻县城。 可见他们已经被完颜亮的括地政策迫害到了什么地步。 反正整个山东东路已经是光复军的天下了。 光复军三路出兵的行动大获成功,赵开山、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三路兵马的军事进攻都获得了成功,山东东路的金人势力基本上完成了肃清。 而且光复军的军力膨胀的很厉害。 苏咏霖这儿膨胀到三万多人都是客气的。 孙子义那儿直接膨胀到了四万多人。 赵开山更夸张,直属部队直接膨胀到了五万多人,整个光复军的队伍规模就像吹气球一样一下子达到了十二万多。 这股力量别说攻占山东了,进一步攻占河南河北之地都可以——如果是训练有素的主力军队的话。 所以开会的时候大家对一下手上的兵力,集体懵逼,紧接着就是哄堂大笑。 谁也没想到起义两个多月,光复军就从区区一万多人的兵力扩张到了十二万人,控制了整个山东东路,并且山东西路的攻占也是指日可待。 赵开山搂着苏咏霖的肩膀不停的夸奖他。 “昔日贤弟说刘邦项羽之事,为兄还觉得这是痴人说梦,现在看来,这分明是贤弟的先见之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高兴地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显得极度亢奋。 其余义军将领们也是如此的亢奋,一个两个狂傲的感觉就像是已经攻破了中都、把金人赶出长城了。 苏咏霖并没有感觉很奇怪,倒不如说他们要是一副冷静的样子,苏咏霖才会觉得无比奇怪,并且怀疑这帮人是不是被外星人控制了。 现在这个样子反倒是证明了他们都是正常的人类,没有脱离他的预料。 光复军的规模一再扩大,整个山东的起义局势也生了巨大的改变。 而这场会议除了大家对一下军事成果,就是商量一下成果的分配,还有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成果分配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赵开山似乎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莽的随意分配了,没有开什么空头支票,而是决定暂且搁置这个问题。 他的意思就是把军队依旧分为三部分,还是苏咏霖、孙子义和他自己分别执掌一路兵马,维持西路军东路军和中路军的编制,各家暂且控制各家的占领区域,然后整顿军队,尽快对山东西路起进攻。 他的理由很充分。 “山东西路的豪杰们正翘以盼我等进军山东西路,此时,正是应当一鼓作气占据整个山东抗击金贼的时候,岂能故步自封,因为一点点小小的成果而沾沾自喜?” 赵开山一脸伟光正的模样宣布自己的决定。 各路军兵统计军队人数,完善军队建设,筹集粮秣、军饷,然后立刻进军山东西路,驱逐所有山东金人。 然后大家再一起论功行赏。 用整个山东来论功行赏,这难道不是更好的一件事情吗? 赵开山宣布自己的决定之后,方才还热情洋溢的会场氛围立刻就像是被一泡尿浇灌于其上的火堆一样,火苗消失,只剩下几缕青烟。 会场的氛围有些奇怪。 孙子义东路军的义军将领们还有苏咏霖带来的西路军义军将领们都不说话了,一个两个互相看了看,方才满脸的笑容此刻都凝固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显然,赵开山的决断并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或者说离大家的心理预期稍微有点远。 比起进军计划,难道不该在此之前稍微讲一讲封赏方案吗? 大家提着脑袋打赢这一仗,就没点赏赐吗? 不说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两个主要的有功之士,其他参与反金的“豪杰”们也没有赏赐? 话说行动过程之中孙子义也和苏咏霖一样,给老部下还有新近参与起义的地主乡绅们一些奖励,封个文官或者军官之类的。 这是孙子义和苏咏霖决定的,并不是赵开山定下的,现在光复军尊奉赵开山为脑,合法性在赵开山这边,肯定要赵开山来宣布才有效。 来这里之前,苏咏霖和孙子义一起,都把建议封赏名单提交给了赵开山。 所谓的建议,实际上就是既定事实,只是需要赵开山张开嘴巴说几句话,正式宣布一下,让这些封赏变得“合法”。 结果赵开山居然没有这样做? 就算要进取山东西路,也要把山东东路的阶段性成果结算一下吧? 尴尬的氛围之中,赵开山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他还没开口,孙子义就抢先开口了。 此番行动之中,东路军以莒州和密州为根据地,负责攻打登州、莱州和宁海州三地,把金人赶下海。 他们也的确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 攻取三州之地,加上密州和莒州的大本营,孙子义这一批东路军的义军将领们便已经掌握了五州之地。 为了这五州之地,他们也的确是付出了很多,牺牲了不少人。 所以攻克三州之后,他们最大的想法就是通过三州之地获取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然后让赵开山承认他们得到的东西是合法的,而不是啥也不说,就直接往山东西路进军。 东路军主力现在正在登州之地集结,若要进军往山东西路,需要走的路也是最多的。 这让孙子义等东路军主要将领们感到不满。 七十 赵开山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 “大统领,弟兄们提着脑袋和金贼血战,不惜性命的奋勇向前,所求者无非是富贵,眼下山东东路金贼基本肃清,大统领不正是应当论功行赏的时候吗?否则众兄弟怕是心有戚戚。” 孙子义这话说的比较直白。 虽然语气很客气,但是意思就是你该给咱们好处了,不能就这样用空头支票忽悠咱们。 给你的名单你也看到了,不能当做没有吧? 该确定的封赏总要确定一下,全都确定了之后咱们再谈其他,这样比较保险。 否则万一山东西路打下来了你又要去打大名府,那我们远离根据地作战,不说方便不方便,谁知道回来之后这些地盘还是不是我们的? 都立了大功了,该赏赐的就要赏赐,堂堂一个大统领,难道连点赏赐都不给吗? 这可让我们很不高兴啊。 赵开山的脸色当时就不太好。 站在赵开山身后的赵祥站了出来,打算为赵开山说几句。 “孙统制,你这话说的就有些问题,弟兄们行军征战所求者当然是富贵,但是富贵给了你,你也要有命去享受,不是吗?” 孙子义从来就看阴阳怪气的赵祥不爽,一听这话立刻怒,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赵祥皱着眉头针锋相对。 “我没说什么!就事论事,眼下这个局面是该考虑富贵的时候吗?金贼覆灭了吗?他们完了吗?金贼大军还没来呢!这时候就想着富贵,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孙子义气的笑了出来。 “早?早吗?你问问我身后的兄弟们,早吗?” “不早!” 出身不同籍贯不同的东路军将领们此时此刻倒是紧紧团结在了孙子义身边。 孙子义许给他们的利益他们已经拿在手里,现在就等这赵开山开口让这些利益变得名正言顺。 结果赵开山不让? 赵祥一看众怒难犯,底气不足,心里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边赵开山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水了。 看着孙子义和东路军将领们一起指责赵祥,他觉得很不舒服。 沉默了一会儿,赵开山咳了好几声,孙子义和东路军将领们看着赵开山准备说话了,这才停止了对赵祥的攻击。 赵开山于是缓缓开口。 “眼下金贼丧胆,整个山东的豪杰都起来反抗金贼了,正是应该火进军荡平整个山东金贼的时候,大战之后,根据战功论功行赏是绝对不会少的,但是眼下,军务才是第一要务!” 赵开山的语气有点重。 因为他很生气。 他就是因为没想好怎么根据战功论功行赏,所以才想着拖延一下,先把仗打完再说,也好认真仔细的权衡利弊,再做出封赏的决断。 苏咏霖和孙子义提交的封赏名单他看了,看了之后就有点犹豫。 说实话,赵开山一开始也没想到起义会那么顺利,两个月不到山东东路偌大一片土地就被攻下来了,起义军膨胀到了十二万人的数目,声势震天,十分可怕。 刚刚攻下三州的时候,赵开山还能因为大家本身就是本地人做出各家管理各家事的临时决断。 但是眼下大军进展迅猛,占据了那么多土地,论功行赏这种关键性问题骤然摆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无法忽视。 可他就是没想好怎么论功行赏。 要说功劳,三路大军的统帅都立了大功,要按照他原本的思路和论功行赏的要求,肯定是谁攻下的地盘谁负责管理。 就像益州莒州密州一样,谁的地盘谁做主。 因为那些都是他们的传统势力范围,赵开山插不进去手,也无意插手。 但是现在不是三州之地了。 那么大一片土地,那么大的权力真空,想要插手很难吗? 不难。 要是按照之前的规矩,把那么大一片土地封赏出去,那么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都不会比他小。 名义上是他封赏的,实际上都知道是苏咏霖和孙子义给的。 整个光复军就会变成三巨头鼎立的局面,而不是赵开山作为大统领总揽全局的局面。 赵开山已经有了作为山东大总管和光复军大统领的意识,他开始有了上下等级的认知。 他意识到他作为这一次起义的绝对领袖,应该要拥有绝对的优势。 无论是声望还是地盘还是军力,他都应该占据绝对的优势,否则他又如何能领导这一次的起义,带着光复军走向更加遥远的前方呢? 他要是没有绝对的优势,谁知道光复军走向前方的时候领军人物还是不是他? 苏咏霖在他心中播下的改朝换代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开始芽生长了。 所以孙子义的言外之意,赵开山听出来了。 而这,赵开山无法接受。 这场会议开始之前,赵开山和亲信们商讨那份封赏名单的时候,赵祥曾向他进言。 赵祥建议赵开山提早防备孙子义和苏咏霖,认为这二人都不可信。 并且进一步建议他应该想办法剥夺掉这两人手中的一些权力,确立自己说一不二的领导人的地位。 简而言之就是要做出一些政治上和军事上的改变,确保自己是唯一说话算数的那个人。 赵祥感觉继续像现在这样政令分三家而出的局面并不太好,对赵开山大统领的地位没有好处。 当时赵开山还有点迷糊。 “我与雨亭、子义歃血为盟,相约反金,永不背弃,如今局面一片大好,你要我做这样的事情?这有什么必要?我乃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我说话不算数吗?” “兄长!你傻啊!” 赵祥一脸紧张地说道:“苏咏霖和孙子义各自执掌一路军兵,名义上是光复军,听从兄长的指挥,可实际上他们攻取的地方都可以自己做主,兄长又插不进去手! 兄长,孙子义攻取了登州莱州和宁海州,苏咏霖攻取了淄州泰安州和济南府,这六个州府,加上莒州和密州,一共八个州府,是兄长可以说一不二的吗? 兄长要这八州的人力物力,没有孙子义和苏咏霖点头,当地人会听从兄长的号令吗?他们一手拉起来的军队,如果兄长绕过他们布命令,军队会听从兄长的号令吗?” 赵开山被赵祥说的一愣一愣的。 然后细细一想,觉得的确是这样。 这八个州府,的确已经是苏咏霖和孙子义控制着,要是没有苏咏霖和孙子义的肯,他怕是不能那么方便的做某些事情。 话虽如此,若是赵祥不说,他怕也就是如此默认,并不在意。 但是赵祥一旦说出来,赵开山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 赵祥还在继续说。 “兄长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可是眼下兄长说话算数的地方,不过沂州、益都府、潍州、滨州和棣州,兄长是大总管,大统领,可是号施令只有这五州府能听从! 现在苏咏霖和孙子义又要兄长按照他们定下的这份名单给他们的部下封赏,这还不够明显吗?兄长要是答应了,这八个州府就真的是这两人的天下了,到时候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苏咏霖和孙子义对兄长不满,二人联起手来,他们的势力加在一起,就会过兄长,到时候兄长如何作为?” 赵开山的瞳孔一缩,面色一变。 “不可胡言乱语!” “兄长,这不是胡言乱语,这是未雨绸缪啊!” 赵祥继续进言道:“照着这份名单来封,苏咏霖和孙子义不联手还好,这两人万一联手,掌握的土地和兵力都能过兄长,到时候兄长如何还能说自己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 以当下的情况,苏咏霖和孙子义若是没有二心还好,若是有了二心,两人强行要求办成某些事情,只凭兄长一人当真可以控制局面吗?兄长,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赵祥的“劝诫”仿佛打开了赵开山心中的某个奇怪的开关,一瞬间让赵开山想通了很多事情。 ps:月初了,求一波月票~~~~ 七十一 我不给,你不能抢   直到赵祥说出这些话为止,赵开山才忽然意识到,他才是山东大总管。   他才是光复军大统领。   他才是起义的倡者。   光复军都打着他的旗号,打着【开山赵】的旗号,而不是苏咏霖和孙子义的旗号。   他们都是部下!   他理所应当的应该得到最高的地位和最多的战利品,并且拥有最强的实力!   甚至可以说一切都应该是他的,而不是苏咏霖或者孙子义的。   苏咏霖也好,孙子义也好,其他任何人也好,都应该是他的部下,是接受他的领导和指挥的部下,而不是他的合伙人、联盟者。   他应该是说一不二的唯一的最高统领,可以决定任何事情的最高权力掌握者。   其他人可以接受赏赐,而不是与他“分润”战利品。   他们接受的是“赏赐”,而不是他们“应得”的东西,这其中的区别真的很大。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给,你不能抢】。   这是我的,我可以“赏赐”给你,而你不能张嘴问我要。   给多给少,是我的权力,不是你的权利。   赵开山深吸了一口气。   这场会议之前,他还在犹豫,感觉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有点不好,会不会损伤兄弟之间【纯粹】的感情。   但是眼下孙子义对他明目张胆的违背,东路军整体对他明目张胆的挑衅,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和侮辱。   我的命令,你现在就开始不接受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打了几个胜仗就了不起了?   现在就敢和我唱反调,以后还怎么得了?   还不要和我刀剑相对血拼一场?   光复军,到底姓赵还是姓孙?   亦或是姓苏?   重话说出来,赵开山的脸色越来越差,场面也变得越来越尴尬,越来越诡异。   孙子义看着赵开山的脸色越来越差,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事情,感觉眼下这个局面有点奇怪。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   孙子义扪心自问觉得没有。   他只是想让赵开山把他们应该得到的给他们,然后他们就会继续跟着赵开山攻城略地,推翻金廷的残暴统治,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堂。   这是很合理的。   他带着他的兄弟们拼了命打下来的地方,当然应该归属他自己支配,这很正常。   否则血不就是白流了?   物资的支出不就是白给了?   可是赵开山不谈赏赐只谈军事,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大家跟着你造反,是为了翻身做主,为了得到大家需要的好处,好处到位再谈其他这是规矩,你现在要打破这个规矩,凭什么?   咱们谁没有提着脑袋和金人厮杀?   就你一人立下功劳?   我们对于推翻金廷在山东东路的统治力量就没有立下任何功劳?   你赵开山是什么意思?   孙子义不高兴,于是也没有主动出言缓解这种尴尬的局面。   东路军的将领们也没有人出言表态的。   他们也非常渴望自己现在拥有的成为“合法”的,那是孙子义答应要给他们的,现在需要赵开山这位大统领的肯。   只要一句话,一切就都“合法”了。   可赵开山迟迟不愿意开口。   现在,只有西路军集团什么话也没说。   但是他们基本上也对此感到不满,他们也很想要赵开山亲口承诺的封赏让自己已经得到的利益变得“合法”。   赵开山不答应,这就不算“合法”,有隐患。   以后赵开山要是反悔了想要把他们的东西给别人,他们怎么办?   西路军的光复军将领们都看着作为西路军领袖的苏咏霖,等着他做出决断,期待着他维护大家的利益。   跟着苏咏霖一起来开会的辛弃疾也看着苏咏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眼下这个局面,很显然就是他支持谁,谁的意见就能占上风。   三人实际上处于一个三足鼎立的状态,任意两方联手,就一定可以压制另外一方。   赵开山要先打仗,孙子义要先分好处。   苏咏霖选择谁?   苏咏霖当然是要站出来的。   这个时候他不站出来还有谁能站出来解决问题呢?   赵开山看着他。   孙子义也看着他。   于是苏咏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看向了孙子义。   “当下这个局面,其实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这句话出口,有些聪明人已经意识到苏咏霖在说些什么了。   于是苏咏霖接着说道:“孙统制之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我以为,大统领的命令是正确的,我军动突然攻击,以有心算无心,打了金贼一个措手不及,取得很大的成果,这不假。   但是我们必须要知道,金贼是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旦他们有了准备有了规划,与我等正面对敌,我等还能轻易取胜吗?诸位谁敢说一定就可以取胜?   我们打败的都是镇防军,射粮军,并无精锐,而金贼的精锐远在北方边境,一旦金贼精锐南下参战,局势就要变化了,所以我等必须要利用起这段时间,竭尽全力增强实力。   山东西路也好,大名府路也好,我们能争取,都要争取,能动多少人,就要动多少人,否则金贼精锐大军南下之日,谁去抵挡?孙统制愿意去抵挡吗?”   苏咏霖看着孙子义,其余人也都顺着苏咏霖的话看向了孙子义。   孙子义没想到苏咏霖做为利益受损者居然站在赵开山那边,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于是苏咏霖又看向了赵开山,面带微笑,拱手行礼。   “大统领,虽然说攻取山东西路非常重要,但是末将以为,大军成功打败金贼攻取山东东路乃是大胜,理当大赏全军有功将士,如此可以更好的激励士气,鼓舞将士们继续奋战,岂不妙哉?”   赵开山原本也觉得刚才说话的语气有点重,把场面搞得有点尴尬。   没人接茬儿,就没办法下台,这话说出去,难道要当场和孙子义翻脸?   这个时候翻脸不合适啊。   他本来也有点底气不足,非常担心苏咏霖站在孙子义那边给他施加压力,那他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除非大家当场撕破脸皮。   那他这个光复军大统领不就是个笑话了吗?   好在苏咏霖及时站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孙子义。   赵开山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暗暗高兴。   接着苏咏霖再说大赏全军的事情,赵开山就觉得有点道理,便没有继续生气,而是顺着苏咏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雨亭言之有理,此番大胜,的确值得庆贺,不赏实在说不过去,那就赏,重重赏,大赏全军!赏酒肉,赐钱!至于其他的,等山东西路之战结束以后,我必然论功行赏!”   赵开山哈哈大笑,壕气的一拍胸脯把奖赏全给包了。   “大统领英明!”   苏咏霖带头奉承赵开山。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这是赵开山也退了一步了。   于是他们赶快跟着苏咏霖一起奉承赵开山,说说笑笑,算是把这一页揭过了。   不过事情既然生了,矛盾也没有消除,那么问题就始终存在,不是和稀泥可以解决的。   苏咏霖对此也是一清二楚。   他知道这个时候光复军内部闹分裂绝对是不可以的,至少明面上不可以,哪怕貌合神离,也要维持光复军的存在。   所以宴会的时候,他就在思考,宴会过后,苏咏霖立刻去找了孙子义。 七十二 看来你苏雨亭也是个巧言令色之辈! 孙子义的住所在益都县城的东北角,原先是个金人权贵的别院,现在给孙子义居住,规格与苏咏霖的差不多。 进了府门,过了影壁,两旁都是奇花异草的幽静小道直通往气派的客厅。 小道上,每隔十步就有两个卫兵手持兵刃守卫一旁,抬头挺胸,排场十足,也不知道是孙子义特意为了苏咏霖而准备还是每一个来访的客人都是如此待遇。 不就住那么小小几天吗? 至于这么大排场? 苏咏霖感觉自己还是没办法和这群从来不知道贫穷和苦难是何物的“义军将领”们走到一起。 孙子义似乎没有这样的自觉,见苏咏霖过来,大大方方地翻了个白眼,没给他好脸色。 “雨亭兄弟可是大统领面前的红人,那么晚了来找我,要是耽误了休息,我可担待不起。” 阴阳怪气的话一听就是满肚子恼火。 没办法,苏咏霖只能赔着笑脸走上前去。 “子义兄言过了,刚才那种情况,我不这样说,你们谁下得了台?下不了台,这个事情就闹开了,难道你想要与大统领就此翻脸?还是说立刻就打起来,亲者痛仇者快?” “谁和他是亲者!” 说完,孙子义“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说话。 苏咏霖摇了摇头。 “这个事情我知道,子义兄也没有私心,只是想要给部下们讨要些好处,兄弟们提着脑袋把三州打下来,要个名分什么的,也不是过分的事情,大统领这样做的确欠了考量。” 孙子义转过头瞥了苏咏霖一眼。 “刚才当着众人面你倒没有这样说,现在在我面前这样说,看来你苏雨亭也是个巧言令色之辈!只会在背后搬弄是非!小人!” 苏咏霖一脸无奈的摇头。 “刚才那种场合之下我帮你说话,不是明摆着不给大统领面子?他如何下的来台?他到底还是大统领,那么多人面前,当然要向着他。” “那你去向着他好了!不要来与我说话!一口一个大统领……你们干脆联手把我赶走好了!或者我马上就自己走,不要你们赶!” 孙子义生气了,盯着苏咏霖怒道:“你那么向着他,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秘密协定?你们两人是不是要联起手来排挤我?” “子义兄此言差矣!” 苏咏霖忙说道:“我与你同日来到益都,与你一同递上名单,根本没有时间和大统领单独见面,这个事情我的确也不知道,真的不是什么秘密协定之类的。 主要是那么多新加入光复军的人就在那儿看着,咱们三个起事元老闹矛盾,咱们两个一起不给大统领面子,大统领的脸往哪儿放?那些参加光复军的人又该怎么看? 咱们打的是开山赵的旗号,打的是大统领的旗号,所有人都知道光复军的大统领是开山赵,而不是孙子义,更不是苏咏霖,光复军需要一个真正的大统领,这是为了大局考虑啊! 而且子义兄往哪里走?离开了咱们,咱们闹分裂,力量分散,最后只能被金贼逐个击破,还是说子义兄觉得金贼能放过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 孙子义又“哼”了一声,倒没有反驳。 但是他依然很生气。 “大局,大局,一口一个大局,我带着那帮兄弟提着脑袋攻城略地和金贼厮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富贵吗?不为富贵不为翻身,我为什么拼着性命不要跟着他赵开山造反? 仗打赢了,你约我一起写信给他让他自封山东大总管,他封自己封的痛快,轮到我们了,他怎么也该投桃报李吧?三州是我打下来的,我问他要个名分要点奖赏有错吗? 他什么都不给,什么都不给啊!就要我继续带着兄弟们拼命去?到时候我愿意,我那帮兄弟们都不愿意!苏雨亭,你说我怎么去跟我那帮兄弟交代?” 孙子义越说越来气。 苏咏霖笑容可掬。 “所以啊,我不是帮你要了赏赐吗?” “我要的是那个吗?” 孙子义气的转过身来看着苏咏霖:“他做山东大总管我没意见,我答应,我认同,他做大,我不反对,可是我打下来的三州是我的功劳吧?我也不要什么,他当大总管,我当个小总管总行吧? 我也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着我当了小总管,就能给我手下那帮兄弟们一些赏赐,光明正大的,你当刺史,你做县令,大家都有封赏,都可以富贵。 可他什么都不给,什么都不给!雨亭,你也是拼了命的攻城略地,你不介意吗?他不把那些地方封给你来管理,你不介意吗?到时候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转手把咱们打下来的地方封给其他人掌管,你愿意?” 孙子义一番气话连珠炮似的脱口而出,苏咏霖想插嘴都找不到机会插嘴。 好容易等他说完,苏咏霖赶快插嘴。 “不会的,兄长怎么会那样做呢?他知道轻重缓急,论功行赏需要时间,而现在我们恰恰没有时间。” 苏咏霖伸手握住了孙子义的手:“子义兄,眼下咱们需要的是团结一心,共抗金贼,而不是在这里为了一点名分闹得不可开交,这对我们没有好处。 金贼大军一定会来,而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能脱离光复军这个大整体单独对抗金贼,我们没那个实力,我们必须要紧紧团结在一起,才能对抗金贼!” 孙子义看了看满脸恳切的苏咏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默了一阵,但脸上还是满满的不爽。 少顷,他开口了。 “你倒是识大体,可赵开山不见得和你一样识大体!我看他就是个利欲熏心之辈!鼠目寸光!哼!” 说罢,孙子义把苏咏霖的手甩开:“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苏咏霖笑了笑,点了点头。 “识大体的不只是我,子义兄也识大体,大局为重,咱们还是要彼此扶持,互相依靠,现在大统领也答应山东西路之战结束以后论功行赏,该有的,都会有。” “尽说漂亮话!” 孙子义又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也没招呼苏咏霖离开,就把他晾在这儿晾着。 苏咏霖叹了口气,只好自己转身离开。 孙子义这边勉强算是安抚住了,赵开山那儿也需要他去斡旋一下。 七十三 理想归理想,利益归利益 此时此刻所生的一切都在苏咏霖的预料之中。 孙子义约他一起把那份名单递上去的时候他就预料到赵开山这边一定会有所动作。 只是没想到赵开山的反应有点过激。 往大了说这叫没有成大事者的气度,往小了说就是纯粹的眼皮子浅。 先天不足的光复军造反集团在此时此刻出现了第一条裂痕。 不过,这样的赵开山才是苏咏霖满意的“兄长”,他要是足够大气足够豪爽,苏咏霖反而觉得这些事情不好操作了。 说白了,光复军也好,赵开山也好,在他眼里都是工具。 在特定历史阶段,赵开山和光复军有其存在的积极意义,但是在接下来的历史阶段里,纯属绊脚石。 话虽如此,光复军要是现在就正大光明的分裂,为时过早。 苏咏霖设想中光复军至少要在席卷半个中原成为燎原大火之后再分裂,而不是现在火势初成的时候就裂开。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需要和稀泥,成为双方的粘合剂,把表面的联合维持住。 话说回来,从领导人的角度来看,赵开山的做法在道理上没什么错,但是在做法和过程中错得一塌糊涂。 领导人想要集权很正常,也很有必要,苏某人在自己的胜捷军之中不仅是军事领导者,还是精神引领者,牢牢把控胜捷军的军权。 赵开山想做光复军的绝对领导者很正常,可是做法上好歹要温和一些吧? 封赏名单递上来,你一句话不说,一点封赏也都不给,甚至连钱财都不想给,真以为光复军都是无欲无求的人类解放战士了? 可就算是人类解放战士,物质上的需求和供给一样也不少。 谁能饿着肚子打仗? 苏咏霖除了对军队进行扫盲和政治思想上的教育之外,在物质提供上一点也不少,绝对不是光打嘴炮用爱电。 胜捷军的士兵们也绝对不仅仅因为理念而跟随苏咏霖。 人有很现实的一面。 理想归理想,利益归利益,绝大部分人还是要靠利益来驱动的,至少,自身的生活需求还是要得到基本满足的。 苏咏霖很早就确立了一切缴获都归公的规矩,从私盐贩子时代一直到如今的胜捷军,这是一个传统。 但是缴获归公,也用于公。 所有缴获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用来提高军队的生活水平和装备水平,确保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偶尔还能改善生活。 缴获归公并不是为了苏咏霖自己的私欲,而是为了所有人都可以相对公平地享受到这些缴获。 苏咏霖的自我克制能力非常强,从来不对外显露自己的爱好和私欲。 大家是有理想有冲劲不假,精神上十分满足,但是大家也是人,也有作为人最起码的物质需求。 苏咏霖一直坚持的一天三顿饭毫无疑问足以让刚刚加入胜捷军的士兵对他死心塌地。 实打实的三顿饭,一顿不少,一顿不差。 不敢说多好,但是粮食管饱,盐也管够。 在可能的情况下,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士兵补充油水改善生活。 更会照顾到有家属的士兵。 军队里的士兵凡是有家属的,这一部分家属就会被安排到被胜捷军控制的村庄里落户,参与分田地,就此居住下来。 然后苏咏霖安排林景春负责的后勤部门组织这些军属在耕种土地的同时饲养一些牲畜,鸡鸭鹅猪之类的尽可能饲养一些。 接着苏咏霖定下规定,军队里会给这些愿意饲养牲畜的军属以一定的补助,养成之后军队还会用略高于成本价的价格向军属家庭购买这些牲畜,用以给部队补充肉食和油水。 当然,一般农户愿意饲养牲畜的也可以被军队用相对不错的价格购买,只是没有军属家庭的补助就是了。 起兵征战以来战死的士兵若有家属的,都会被苏咏霖用这样的方式安顿在新农村内予以特殊的照顾和补贴。 有了这样的后路,胜捷军的士兵们不仅可以得到肉食和一些副食品的补充,自身也不用担心战死之后家人无人照看。 所以他们极为忠诚于胜捷军和苏咏霖,凝聚力非常强,也非常遵守军规、军令。 尽管成军不久,但是胜捷军已然有了令行禁止的势头。 也正是因为缴获归公这一环节,胜捷军才有如此财力可以在军队规模不大的初期建立起这样的后勤补给模式。 所以说胜捷军虽然不曾给士兵诸如战胜赏赐之类的奖励,但是每个士兵除了公开的兵饷之外,在生活方面往往能得到非常妥善的照顾,基本上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而且胜捷军内部的生活耗费非常公开透明。 郭敬顺主导火头营给大家伙儿安排的一日三餐基本上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每个人又能吃到什么,那都是公开的,可以查证的。 苏咏霖自己以身作则,和士兵吃一样的伙食,只要没有饭局聚会,饭点到了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干饭人,从不搞小灶。 于是上至苏咏霖,下至普通一兵,胜捷军军人每天吃的东西别无二致。 硬是说有什么特殊待遇,那就是伤员、病号可以得到额外的照顾,开开小灶。 或者军队里举办大型庆功宴会,大家可以放开肚皮大吃大喝。 这一部分费用也是公开的,每个士兵都能看到,都能了解到。 有吃有穿,基本生活需求得到了满足,和周边那些一天两顿还不一定能吃饱的其余军队比起来,胜捷军的生活简直是天上神仙的生活。 光复军其他的军队基本没有三顿饭的,都是两顿饭,士兵待遇也相当传统——有饭吃饭,没饭喝粥,运气好有点酱菜和油水,运气不好就搞点盐水拌拌饭。 吃不饱,也饿不死,训练基本上等同于没有,真正可以对标胜捷军一般士兵待遇的,只有这些义军将领身边保护他们生命安全的亲兵。 在这样的模式下,如果打了胜仗不借机重赏军队,让底层士兵也能稍稍获利,这队伍根本就拉不起来,带不动。 上层军官不能得利,底下大头兵又怎么能从军官们的指缝里捞到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呢? 捞不到好处,平时过的又是猪狗一般的生活,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心里能不怨恨? 从这一点上来说,光复军的普通士兵和金军里头的普通士兵并没什么不同,只有利益可以驱动他们。 苏咏霖感觉赵开山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对他说了什么,又或这赵开山本人觉醒了什么意识。 这觉醒的有点不是时候。 苏咏霖找到赵开山的时候,赵开山还没睡觉。 他待在他的临时书房里处理一些文件,提笔写着些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模像样,有那么一点勤政的意思。 “雨亭啊,之前的事情,多亏了你从中斡旋,我和孙子义才没有当场翻脸。”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对他表示了感谢。 苏咏霖摇了摇头,试探着提出建议。 “不过举手之劳,让大家在面子上过得去,可事情本身还在,并未解决,兄长,我以为,当赏则赏。” 赵开山一脸阴郁。 “我这不是没想好怎么赏吗?我想要点时间思考一下怎么封赏比较好,又不是不赏,孙子义居然当众给我难堪,如此不敬,实在令人恼恨!” 不敬。 好家伙,用上不敬了。 这可真是有趣。 七十四 他相信赵开山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苏咏霖打一开始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他觉得这么一天不应该来的那么快。 当然,这的确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人心繁杂,又怎么能事事算无遗策呢? 于是苏咏霖在赵开山面前叹了口气。 “兄长,孙子义的确不敬,但是兄长也应当想到孙子义也有他的部下,部下们渴望把拿到手的变成名正言顺的,作为都统制,这是他该做的,职责所在,他也有类似的压力无处宣泄。” 赵开山想了一阵子,忽然抬起头看向苏咏霖。 “雨亭,你的部下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想法?你与孙子义一起交给我名单,你也一样,是不是?” 赵开山毫无预兆的转移了话题。 他死死盯着苏咏霖,似乎想要从苏咏霖的脸上现什么。 可他现苏咏霖先是讶异,而后脸上呈现一种复杂的表情。 悲伤? 委屈? 赵开山有点看不懂了。 “兄长,各地豪强跟着咱们一起造反,所求者无非是利益,谁给,他们就帮谁,眼下咱们所该做的就是争取更多的人帮着咱们,给他们这些名分,这是必须的,又怎么是我们的私心呢?” 面对苏咏霖的反问,赵开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赵开山又问道:“名分给了他们,你呢?你就不想要点什么?” “我?” 苏咏霖微微叹口气,抬头望天。 “兄长,我说过的,只要能驱逐金贼,光复中华,我个人的需求并不是最重要的,我连偌大家业都舍弃了,难道还会拘泥于区区名分吗?总之……兄长给我什么,我就拿什么,绝无怨言。”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真挚的表情,想起两人初见面时苏咏霖激昂的情绪,莫名的心里一松,脸上忍不住地浮现出了笑容。 “还是雨亭懂我啊,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赵开山伸手握住了苏咏霖的手:“孙子义难做,我就不难做?雨亭,我不瞒你,你们的那份名单不是不能用,而是有些人的功劳大,有些人的功劳小,封赏也应该有些不同。 所以封赏不能完全按照名单上的来,我是大统领,总揽全局,孙子义但凡稍微懂我一些,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我看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做是大统领!” “兄长,赏罚分明,这很重要,孙子义也是考虑的比较多。” 苏咏霖的劝诫赵开山听进去了。 “所以我答应了赏钱赏物,该赏的都赏,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看着孙子义的架势,他还是想着那份名单。” “倒也是,所以方才我去找了孙子义,安抚了他一阵,他现在已经平复下来了,应该会遵从兄长的号令,往山东西路进军,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赵开山一听,顿时有些好奇。 “雨亭怎么安抚他的?”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罢了,让他顾全大局,让他知道金贼大军迟早要南下,眼下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务必要团结一心开拓山东,积累足够的实力,仅此而已,他也听进去了。” 苏咏霖说完,赵开山低着头沉默了一阵。 “的确,眼下金贼的威胁才是最大的……” 赵开山抬起头,盯着苏咏霖。 “有雨亭为我从中斡旋,我这大统领也就不是那么难做了,雨亭,多谢了。” “不敢。” 苏咏霖再次行礼:“惟愿兄长尽快做出决断,让各军将领心满意足,从而坚定跟随光复军,跟随兄长,如此抗金大局必然大好。” “是啊。” 赵开山叹了口气:“雨亭的意思我懂了,我会认真思考,做出决断的。” “多谢兄长。” 苏咏霖再拜,而后便缓缓离开了赵开山的屋子。 等苏咏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赵开山把视线转移到了屋子右边角落的屏风处。 “出来吧,他走了。” 赵祥的身影从屏风后面闪现出来,走到了赵开山身边。 “如何,你还觉得我那贤弟是不可信任的威胁吗?” 赵开山看着赵祥。 赵祥满脸阴郁和不快。 “谁知道他嘴上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哪一套?兄长,此人巧言令色,一张嘴纵横无敌,兄长千万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行了!” 赵开山面露不满之色:“你和雨亭那点事情真当我不知道?当着玉成的面你都敢做那些事情,还把我搬出来,让我在儿子面前丢面子?” 看着赵开山生气了,赵祥闭口不言,心有惴惴。 赵开山冷静了一会儿。 “孙子义的确有些过分,但是雨亭还是向着我的,你让我提防孙子义是可以的,要是也对雨亭如此,雨亭对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岂不是被我糟蹋了?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做?” 赵祥可不这样认为。 他忙说道:“兄长,苏雨亭他终究不是咱们自家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孙子义从前不也和兄长推杯换盏相交甚欢?现在呢?处境不同啦,人是会变的。 苏雨亭要真是如他所说的那么向着兄长,他给那些部下任命县官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前知会一下兄长呢?他怎么知道兄长就没有想要安排的人手呢?他把官职全给安排了,兄长再一答应,这三州人心不全都向着他?” 看着赵祥苦口婆心的模样,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他说的倒也有点道理。 人心隔肚皮,看是看不出来的,今日孙子义如此,明日苏咏霖未必就不会如此。 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两人同样主掌一路军队,只是一人欲望更大,一人欲望没那么大。 可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也是如此。 孙子义是比较赤裸的索取利益,要说不对付,那也是明面上的。 苏咏霖表面上不要什么利益,但是暗地里他把那些利益都让给部下,部下对他则更为忠心。 而自己作为更加高高在上的大统领,在那些地方豪强心中有多少分量那就真不好说了。 这样想着,赵开山渐渐觉得赵祥所说的还是蛮有意义的。 无论是孙子义还是苏咏霖,对于自己都有那方面的威胁,他们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根据地,而自己并不能正正当当的插手。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赵开山忽然感觉自己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而且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那你以为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安抚人心呢?尤其是孙子义和苏咏霖。” 赵开山向赵祥问计。 赵祥寻思了一番。 “以当下的局势,如果按照名单来,恐埋下祸根,让孙子义和苏咏霖势力膨胀,尾大不掉,若要真正做到封赏,应当细细考量,认真评估,眼下仓促之间难以做出如此决断,所以,惠而不费之法最好。” “惠而不费?仔细说说。” 赵开山很感兴趣的看着赵祥。 赵祥虽然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是脑袋瓜子很灵光。 过往赵开山和其他地主乡绅们生过不少次关乎土地财产的纠纷,赵祥有过不少精彩的挥,用各种阴损的办法保护了赵开山的利益。 所以要说信任,赵开山肯定是信任赵祥的。 赵祥于是把自己想到的办法缓缓说出。 “惠而不费,就是给与优惠,但是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真金白银,比如给与某些称谓,给与尊荣,给与赏钱,很多人有个名号有个称谓,就会一时满足,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等战后再商量。” “称谓和尊荣吗?” 赵开山认真的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封苏咏霖和孙子义一个将军之类的名号,这样他们就能满足了?” “满足不一定,但是人生在世,所求无非名利,名利名利,名和利,利暂且放一边,名先给他,也无不可。” 赵祥如此建议。 赵开山缓缓点头,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少顷,他下定了决心。 “言之有理啊,值此关键时刻,光复军不能自己闹出问题来,否则金贼大军一来,大势去矣。” 这样说着,赵开山又走到赵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果然还是自家人靠得住,阿祥,只有你全心全意为我着想。” 赵祥一脸谄媚。 “兄长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行事作风豪情万丈,自当有威仪,这一点,苏咏霖和孙子义必须要知道。” “哈哈哈哈!” 赵开山大笑。 赵祥也跟着笑了一会儿。 笑着笑着,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兄长,若仅仅是如此,恐怕还不够,兄长不如干脆一些,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没有稳固的时候,一举把这个隐患解决掉,岂不美哉?” “嗯?” 赵开山皱起眉头:“一举解决掉?怎么一举解决掉?他们两人才立下大功,麾下军兵数万,你想让我做些什么?眼下这个局面,光复军可不能有事。” 赵祥在赵开山耳边低语一阵,赵开山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紧张。 等赵祥说完,赵开山更加不安了。 “这……似是有些过分吧?” “兄长,利益之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如同咱们之前和陈家李家争夺土地的时候,那也是机关算尽,否则如何能得胜呢?” “可是我与他们,终究有一份情谊在啊……” “兄长对他们讲情谊,今日孙子义和兄长讲情谊了吗?” 赵祥小声地劝诫道:“兄长,外人终究是外人,自己人才是最可靠,血浓于水,咱们赵家自己人才是最值得信赖的,苏咏霖和孙子义无论谁做大,都不会对兄长有什么好处。” “可他们手下都有一定的根基,如果他们群起反对……” “所以才要趁他们根基不稳之时完成此事,稍晚一些,就真的办不到了。” 赵开山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一直到下半夜都没能做出决断。 赵祥并不着急,一直陪着赵开山,等着他做出决断。 他相信赵开山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七十五 辛弃疾感觉问题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离开赵开山的府邸,苏咏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本来打算休息,结果辛弃疾找上了门来。   “苏帅,白天的事情,我……”   “我懂你的意思。”   苏咏霖坐在桌边喝了口水,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坐吧。”   “喏。”   辛弃疾坐了下来,看着苏咏霖:“苏帅,白天的事情,您的真实想法是怎样的?”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幼安,你现在是我的参赞,你先说你的看法。”   “这很危险。”   辛弃疾面色严肃:“光复军大势初成,正是竭力开拓事业之时,结果三位主要领当中的两人产生嫌隙,隐隐有针锋相对争权夺利之迹象,这绝非好事,恐有变故生。”   望着眼前十八岁的雄壮青年,苏咏霖笑了笑。   “幼安,你这说话方式多少要改改,不能那么坦率直接,对我还好,若是对上其他人你还这样说,那你很快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辛弃疾皱了皱眉头。   “属下说错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能这样说?”   “因为很多人不喜欢听真话,只喜欢听场面话。”   “…………”   辛弃疾紧锁眉头沉默了一阵,瓮声瓮气地说道:“这是不对的。”   “当然是不对的,但是如果所有人都是不对的,只有你一人是对的,而你又不愿随波逐流,那么在所有人眼里,你就是唯一犯错的那个。”   苏咏霖倒了一杯水递给辛弃疾。   “光复军人数多了起来,自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争端,这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今后一定还会有更加剧烈的争端。”   辛弃疾有些迟疑的接过了苏咏霖手里的水杯。   “苏帅的意思是?”   “我尽力从中斡旋,也只是让大统领和孙统制明面上恢复友善,各退一步,但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然埋下,要不了多久,利益之争还是会让两人针锋相对,除非他们当中的谁愿意退让。”   苏咏霖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眼下金贼才是最大的敌人,所以大统领和孙统制尚且能够顾及到金贼的威胁,携手对敌,若有朝一日我军大胜金贼正规军,占据整个山东乃至于大名府,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眼下军将心中都清楚,他们没有和正兵交手,打败的只是一些杂牌军,所以心中对金贼依然有十足戒备,可万一真的打赢了,创下了一些巨大的功勋和成果,内部之争一定会随之爆。”   辛弃疾眼中的苏咏霖满脸忧虑。   “不管光复军是否真的可以击溃金贼主力,我都不愿看到曾经的战友刀剑相向,可若当真有那么一日,我又该如何决断呢?”   辛弃疾明白,作为光复军三巨头之一,苏咏霖是最注重调和的那个人。   面对两个权力**膨胀的盟友,尤其其中一人还是光复军大统领,这种争端将会让苏咏霖的处境非常尴尬。   一念至此,辛弃疾忍不住的开口了。   “既然如此,苏帅何不早做打算,与宋国做一番联络呢?既然争端一定会爆,苏帅更应该早做准备,准备退路,不能听之任之,当做没有生过,光复军并不是可以成事的模样。”   苏咏霖闻言,用极为认真的眼神注视着辛弃疾年轻的面庞。   “我宁愿相信光复军最终可以直捣黄龙彻底剿灭金贼,也不相信宋国真的想要光复中原,幼安,我不信任宋国,我宁可战死在中原!被金贼五马分尸!也绝不南下归宋!归宋之事,不必再提!”   苏咏霖的话彻底引爆了辛弃疾心中的疑惑。   苏咏霖究竟是为什么如此不信任宋国呢?   因为岳将军的事情和他的祖父所经历的一切?   隐约间,辛弃疾感觉问题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苏咏霖如此反感宋国,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但是此时此刻,辛弃疾并未急着询问。   苏咏霖安稳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开始筹备离开益都回到济南的事情。   但是赵开山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安安稳稳的离开。   赵开山做了一件大事。   苏咏霖刚吃过早饭没一会儿,赵开山就喊他去开会,说是军事会议。   等苏咏霖抵达的时候,看到光复军的主要将领们都到齐了,会议上,赵开山貌似很平常地说要完善光复军的组织架构。   他认为光复军今非昔比,需要做一些改变。   对于大统领小统领之类颇有“土味”的称呼就应该废止不用。   光复军要走向正规化,就应该有更加明确、正规的称谓,然后赵开山拿出了自己连夜爆肝制定出来的一些很有正规感觉的称谓。   比如赵开山自己依然自称山东大总管,但是在光复军的领导名称上做了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自创的,他自称光复军的领帅。   他要所有光复军将士从此以后称呼他为领帅,这个称谓只有他一个人拥有。   然后他给自己“麾下”两个主要将领苏咏霖、孙子义分别授予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的称号。   苏咏霖为骠骑将军。   孙子义为车骑将军。   这两个将军号是非常古老尊贵的将军号,都是来自于汉武帝反击匈奴之战中脱颖而出的杰出将领的称号。   现在交给苏咏霖和孙子义,很显然是对他们的功劳的肯定。   如果这件事情仅限于此,赵开山就宣布结束,那么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能够把这件事情定义为赵开山做出的妥协性退让。   但是很可惜,这并不是妥协性的退让。   因为赵开山接着又封了一大票将军,把苏咏霖和孙子义部下的一些立下战功的地主乡绅出身的将领们也封了将军。   基本上都是武字打头的将军和与武字有关的将军,什么武德将军,武信将军,武义将军,忠武将军,壮武将军等等。   苏咏霖和孙子义的执掌没什么改变,还是各自统领各自目前的手下军队,其他部下们也没什么改变,还是各自带着各自原本的势力。   只是大家都有了将军的称号,都做将军了。   苏咏霖是将军,孙子义也是将军,他们的部下也是将军。职位有高下,但是部下们的称呼都是将军。   唯一的不同就是赵开山自己本身担任的领帅之职,是帅。   而光复军这一支军队里唯有赵开山这一个帅,其他人都是将军。   这样一来,整个光复军的指挥层就被分成了两级。   赵开山这位领帅,和赵开山以外的将军。   赵开山的地位就这样被人为划分为了全军独一无二的地位,和从前三巨头的模式完全不同了。   尽管现在更多地是象征意义,但是只要赵开山继续立下功勋打胜仗,这个象征意义迟早会变的实际。   能做将军当然是好事,除了苏咏霖和孙子义之外,其他能做将军的人都是意外之喜。   要说不满,估计最不满的人就是孙子义了。   苏咏霖看向孙子义。   果然,孙子义的脸色不好。 七十六 败者   孙子义显然没有因为得封车骑将军而感到喜悦。   但是喜悦的人绝对是更多的。   这惠而不费之法,赵开山用的极好,一下子就笼络了人心,即使是苏咏霖的部下们,怕也是有了一批对赵开山印象很好的将领。   更重要的是,苏咏霖和孙子义谁都不能提出反对意见。   否则就要失人心,部下们就会不愉快。   好家伙,这个手段可以啊。   苏咏霖忽然感觉有些时候也不能小瞧这帮喜欢窝里斗的家伙,他们大本事没有,阴谋算计的小聪明还是有的。   赵开山顺利完成了这一套惠而不费的高级操作,然后宣布召开军事会议,商讨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计划。   根据眼下的情况,赵开山定下了非常“远大”的目标。   他提出,眼下光复军的声势大大增强,正是需要大展的时候,所以他决定这一次光复军也是三路齐出。   但是三路齐出的方向比较奇怪。   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被安排向北,而赵开山则负责向西、向南。   具体的安排是苏咏霖向西北出击,取德州、博州、恩州,然后北上河北,动河北豪强参与造反。   孙子义则直接兵出河北,攻打沧州、景州一带,也动河北本地豪强参与造反。   两人的职责都不是攻城略地,而是动河北豪强参与造反大业,至于能打多少,并不重要。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在这段时间都有大量本地豪杰起兵反抗金贼,他们迫切的渴望光复军大军前往支援,同时当地金贼势力庞大,所以本帅当仁不让需要扛起这一职责。”   赵开山“当仁不让”的承担起了这一“重要职责”,并且表示要一举攻略掉山东西路外加大名府路,目标定的很高。   这让苏咏霖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赵开山这一波显得吃相就不是那么的好看。   让他们两人在北边做屏障,而他自己就可以在南边相对安全的地方攻城略地,扩充势力,一举成为光复军真正意义上的“领帅”。   北边的金兵显然比西边的金兵更多,更难对付。   嗯,一夜过去,赵开山办事的水准有了肉眼可见巨大长进,这让苏咏霖越的感觉到他应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肯定有人帮他。   谁呢?   联想到赵开山给自己的亲戚、亲信大封将军,赵氏一门七人封将军,亲信四人封将军,他顿时明白了。   赵开山这是要搞赵家军。   搞赵家军的同时还要把自己和孙子义的身份普通化,而不是进一步拔高。   他在尝试把自己和孙子义边缘化,使得自己和孙子义再也没有威胁他“领帅”身份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赵开山能否应付独揽大权之后的局面,能否一肩扛起金军的巨大威胁。   以及赵开山能否面对孙子义的不满和可能到来的最终决裂。   光复军的分裂至此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就算不是现在,估计也会在并不久远的未来。   这似乎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因为双方都有各自无法退让的核心利益,核心利益出现矛盾的时候,不存在谁退一步,只有你死我活。   苏咏霖并不希望光复军太早的分裂。   然而孙子义没有想那么多,他当场提出了质疑。   “我部辖区在登莱一带,若要往北,难不成大统领……哦,领帅!领帅想要我部大造战船,跨海出击?”   孙子义一脸嘲讽地看着赵开山。   赵开山仿佛就等着孙子义来这样一问似的,哈哈一笑。   “是啊,我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有一个想法,想问问子义的意见。”   “想法?”   孙子义眉头一皱。   “对,我知子义素来忠勇,深恨金贼,誓与金贼不死不休,所以我想着,让子义所部移驻益都府、滨州和棣州,以此三州府为防区和后方,北伐河北,子义以为如何啊?”   赵开山带着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看着孙子义。   孙子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开山这是在搞他。   “赵领帅,你是认真的?”   “军国大事怎么可能有戏言?当然,子义也立了大功,所以我打算正式封子义为益都府、滨州和棣州之总管,三州总管,子义以为如何?”   赵开山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就跟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一样。   他的意思孙子义听出来了。   想用益都府、滨州和棣州换取他所攻克的三州,三州换三州,还当了总管,看起来并不吃亏。   可是,这不就等于要孙子义去当他赵开山的屏障吗?   金军要进攻,大概率从北方来,铁骑直接南下山东,只要不水灾,一路畅通无阻。   他就要脸接金军铁骑的铁蹄了。   虽然说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被赵开山直接恶意满满地安排,实在是不爽。   见孙子义不说话,赵开山便接着笑道:“子义兄弟之前提出的不满,我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的确不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作为光复军领帅,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做出不正确的事情呢?所以我思来想去,有了想法,希望子义可以接受我的歉意,我们今后在公事上是领帅和将军,私下里,过去的情谊还在。”   赵开山满脸诚恳地看着孙子义。   好像那个豪爽的汉子还在似的   可孙子义怎么又会相信呢?   他不出意外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赵开山!”   “领帅之名怎是你可以直呼?”   赵开山脸色一沉,还没说话,赵祥便站了出来。   紧接着赵开河也站了出来。   “孙总管,有些话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其余赵氏族人们也凶狠的盯着孙子义。   孙子义气急反笑。   “身份?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跟我提身份?就算提身份,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我领兵征战攻克三州,战果累累,你们有什么功劳,敢这样对我说话?”   孙子义怒斥赵祥和赵开河,这两人脸色难看,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孙子义,因为严格来说,赵祥就没有战功,赵开河的战功也比较少。   见两人无言以对,孙子义冷笑着看向赵开山。   “古人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赵领帅!我问你,飞鸟尽了吗?狡兔死了吗?!金国皇帝暴毙了吗?!”   说到后面,孙子义已然是咬牙切齿。   “子义,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划定各军驻地,规范光复军的军规、军制,确立体统,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光复军若要反金,自身肯定要有所改变。”   赵开山不高兴,强忍心中怒火,努力摆出一副大气量的模样,给孙子义解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驻地的事情,你让我和雨亭北上,你自己西去?山东西路烽火连天,大名府路危在旦夕,你去捡现成的,让我和雨亭在北边帮你挡着金贼?你好算盘啊!”   孙子义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别的都不说了,滨海三州是我攻取的,你说换就换?这是你能做得了主的吗?”   孙子义这样一说,赵开山忽然不生气了。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孙子义,忽然笑了。   “我乃山东大总管,无论山东东路还是山东西路,都是我总管,我怎么就做不了主?”   “真的吗?”   “当然。”   赵开山和孙子义互相对视,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相当险恶,一时间,竟然有了剑拔弩张的势头。   但是这种氛围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赵开山宣布了三个任命。   “对了,子义,忘了和你说,我还有三个任命没有公布,我将以山东大总管的名义,任李奇为登州总管,张延为莱州总管,朱朝海为宁海州总管。”   孙子义愣住了。   苏咏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则是恍然大悟。   好家伙,难怪赵开山有底气干这种事情,原来是有后手啊。   孙子义愣过之后,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向了坐在他身后的那一群人当中的某几个。   然后那三人果断地站了起来,不需要孙子义喊他们。   “李奇领命!”   “张延领命!”   “朱朝海领命!”   这三人,是滨海三州本地相当有名望和实力的本地人,属于地头蛇那一类的。   孙子义可以顺利击溃三州金兵占据当地,少不了这三个人的帮助,所以他也是许诺给他们相当丰厚的赏赐和利益,并且答应维护他们的利益。   但是孙子义忘记了或者说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除了利益,并没有别的纽带。   用利益换来的遵从,一定会被更大的利益所覆盖,继而引背叛。   赵开山的名义更高,权限更大,给了他们孙子义不能给的东西,所以他们当然会选择更大的利益。   不知为何,这一幕忽然让苏咏霖想到了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   他花钱买通地方土司借道通行,但是地方土司随后被骆秉章用更高的价钱买通,反手就把石达开出卖了,断了他的退路。   最终石达开于大渡河兵败身死。   孙子义终于意识到局势有了变化,他被卖了。   刚刚成型的一点小势力,不过一个晚上就被赵开山瓦解了。   而他甚至没有注意到。   于是他毫无疑问就成为了那个败者。 七十七 苏咏霖泪洒会场   很显然,对于政治斗争这种事情,大家都没有经历过。   因为在座的诸位并没有谁曾经是一个政治人物,大家在金国都是被金国的政治人物所压迫的。   不过现在,大家初步挣脱了身上的枷锁,所以,都可以算作是政治人物了。   既然是政治人物,当然会有政治斗争,只是有些人及时反应过来,开始玩弄政治,而有些人没有反应过来。   孙子义显然就没有反应过来。   他还觉得斗争只是军事斗争,并不存在其他的斗争,可事实上,政治斗争已经在光复军内部展开了。   他不知道作为自己的部下的那三人是何时与赵开山勾搭上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讨价还价,然后把他卖了一个好价钱。   但是从这三人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感这一点来看,价钱很不错,他们很满意。   于是他们反而笑嘻嘻地劝说起了孙子义。   “孙将军,领帅的命令,将军还是遵从的比较好。”   “赵领帅是光复军唯一的领帅,我等当然都听他的。”   “三州总管很好了,将军若是接受,则皆大欢喜,岂不妙哉?”   极为现实的一幕就此出现在光复军的会场上。   在场所有人心思各异的看完这一场戏,又怀着奇怪的心思看向了孙子义。   孙子义大概是被气傻了,眼神直,腿一软,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亲信部下们个个目瞪口呆,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幕。   而赵开山那边的亲信们则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一场初级版本的政治斗争结束了,赵开山赢了,孙子义输了。   于是赵开山扭头看了看赵祥,赵祥会意,立刻点头,然后上前一步。   “那就恭贺车骑将军就任三州总管!诸君,为孙总管庆贺!”   说罢,他带头鼓掌。   接着赵家亲信们跟着一起庆贺,再然后李、张、朱三人也跟着一起鼓掌庆贺。   这就相当讽刺,叫孙子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可能想做点什么,但是眼下已经没了方才的底气。   他沉默了。   赵开山对此极为满意。   “子义,我知道你的志向不止三州总管,没关系,北伐之战你尽管施为,打下几州,就做几州总管,我绝不阻拦,哈哈哈哈哈!”   这话也不知道是真心诚意还是进一步的嘲讽,反正赵开山特别开心。   大概是他终于确定自己战胜了孙子义,还是用一种并非武力的方式,让他很有成就感。   于是顺其自然的,苏咏霖也被封了三州总管,他的领地倒没有任何改变,泰安州,淄州和济南府。   赵开山笑盈盈的走到苏咏霖身后,双手摁在了苏咏霖的肩膀上。   “贤弟能征善战,北伐破敌不在话下,为兄这番安排,贤弟应该不反对吧?”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苏咏霖的身上。   沉默了一会儿,苏咏霖准备开口。   “我……”   “他敢反对吗?他要是敢反对,怕是济南总管和淄州总管、泰安州总管也要站起来了吧?”   孙子义不知何时恢复了冷静,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咏霖的回答,也让赵开山一脸得意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恼火地看向了笑出声的孙子义。   会议场上的气氛再次变的险恶起来。   “雨亭,你也不要误会我,我对你一片赤诚,绝无他意。”   “一片赤诚?”   孙子义大笑出声:“雨亭,你信吗?我这边有三个总管,你那边……难说咯。”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咏霖的部下们之间来回转动,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变得极为尴尬、慌张。   “子义!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   赵开山急了。   天地良心,昨天下半夜那点时间,他只来得及把孙子义这边的事情解决掉,是真的没有功夫再去找苏咏霖那边的几个重要人物了。   他对孙子义很不爽,所以打算拿孙子义开刀,苏咏霖的态度他很满意,所以只决定敲山震虎,借孙子义的事情震慑一下苏咏霖,让苏咏霖见识一下他的能耐,不要反对他。   然而他并没有对苏咏霖进行实际行动的打算。   虽然赵祥这样建议,觉得要做就做到底,连带着苏咏霖和孙子义一起解决掉,可赵开山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反对向苏咏霖下手。   于是眼下这个局面就很奇怪了。   本来没有的事情被孙子义这样一说,似乎就变得无中生有了起来。   当事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没有,但是不知道旁人有没有。   于是一边怀疑,一边又暗自恼火。   赵开山这一手太阴损,太不地道了,到处挖墙脚,搞得大家都很为难,原本明确的从属体系一下子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方才震撼于赵开山果断瓦解孙子义势力之手段的人们又纷纷对赵开山感到不满。   孙子义的东路军集团已经被赵开山爆破。   苏咏霖的西路军集团又因为孙子义的挑唆变成了现场版狼人杀。   赵开山的本部坐山观虎斗,心里却也并不轻松。   赵开山则极为尴尬。   就在此时,一直都在沉默的苏咏霖缓缓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我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苏咏霖。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想驱逐金贼,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而已,在那之后,有什么想要的,大家再坐下来协商,我没想到的是……诸位对名利的渴望,好像出乎我的预料了。”   苏咏霖说着,声音便有些颤抖,眼圈也红了。   他用闪着泪光的眼睛看着赵开山,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眼里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委屈和失望。   这让赵开山呼吸一滞。   会议室内的氛围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兄长,我说过,名利于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求能为抗金大业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之后,等天下平定了,兄长做了皇帝,到时候自然不会亏待我,我是这样想的。”   用颤抖的声音说完这句话,苏咏霖红着眼睛笑了出来,强忍泪水,把视线移开。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祖父曾这样告诉我,我一度以为兄长这样的豪杰并不会把名利看得太重,现在看来,祖父到底还是见识广博啊,哈哈哈哈……”   苏咏霖以手掩面笑了一阵,又松开手,吸了吸鼻子,站起了身子。   “我曾以为诸君都是赤心抗金的血性男儿,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把金贼赶走,还汉家一个朗朗乾坤,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诸君心中,可能并不是这样考虑的。   行,可以,不这样想也行,但是也请诸君睁开眼睛看看咱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背靠大海,三面环敌,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诛灭九族的下场!金贼还在啊!   争权夺利不是不可以,金贼败亡之后你们想怎么争都可以,随便!我不管!我不在意!可现在我不能不在意!因为金贼根本没有伤筋动骨,他主力犹存,甚至根本没有受创!”   苏咏霖的泪水憋不住的从脸上滑落,声音也逐渐变得哽咽起来。   “诸君扪心自问,现在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吗?是时候吗?金贼大军一旦出动,谁敢说我军一定可以战胜?如果不能,现在你纵使权势滔天,又能如何?”   苏咏霖泪洒会场,一番话说得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七十八 我不愿刺向金贼的长枪刺向咱们自己人   苏咏霖提出的问题,没人可以回答。   赵开山不能,赵祥和赵开河等人更不能,连孙子义都不能。   但不知为何,他们都打心眼儿里觉得苏咏霖说的是对的。   仗打不赢,越是权势滔天的,就越是死得惨。   争权夺利的人们非常尴尬。   而比起正在争权夺利的这帮人,泪洒会场苦心孤诣求抗金的苏咏霖就显得那么的清新脱俗。   会场内,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没人说话。   良久,苏咏霖轻叹一声,擦了擦眼睛,万念俱灰似的对着赵开山躬身一礼。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属下苏咏霖,谨遵领帅之命!不敢有违!”   说罢,苏咏霖转身离开了,步伐坚决,一点也没有犹豫。   苏咏霖快步离开了会场,西路军集团的那些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快迈动脚步,全都追了出去。   赵开山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间反应过来,赵开山忙对着苏咏霖的背影伸出了手,迈开脚步要追。   “雨亭!”   然后他被赵祥拉住了。   “兄长,不可!”   “让开!”   “兄长!不可!”   赵祥死死拦住了赵开山。   赵开河也反应过来,挡住了赵开山的去路。   “兄长,万万不可啊!”   “你们……”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的身影渐行渐远,无比焦急。   站在一边的孙子义眼见这一幕,心下忽起萧索之意。   本来他甚至和赵开山撕破脸皮就地开战,但是看到苏咏霖离开的背影之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又扫了一眼赵开山等人,孙子义只有一声冷笑。   “飞鸟未尽,良弓已藏,狡兔未死,走狗已烹,我还能怎么说呢?光复军……不,赵家军!赵家军声威震天啊!哈哈哈哈!”   这样说着,孙子义也学着苏咏霖一样,对着赵开山恭敬地行了一礼。   “属下孙子义,谨遵领帅之命!不敢有违!”   说罢,孙子义潇洒的转身离去,不留一丝念想。   孙子义的亲信们也随之而去,顺便留给反水的几人鄙视的眼神。   反水的几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怎么想的却是不知道了。   赵开山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孙子义离开的背影。   一种难以名状的难受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内心。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拦住离开的孙子义,告诉他自己的内心并不是这样考虑的,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但是他被拦住了。   “兄长,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切不可心慈手软,为他人做了嫁衣啊!兄长才是光复军总帅,总帅!”   赵祥紧着脸低声说道。   “兄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赵开河也紧随其后进行劝诫。   道理都懂。   赵开山要做那个独一无二的领导人,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个合伙人的身份都要变一变,从合伙人变成下属。   可是情感上,赵开山的心很乱。   他的呼吸也很乱。   于是一阵沉默之后,赵开山一挥手推开了赵祥和赵开河,自己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往后院走去,留下赵家亲族和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尴尬。   这场本可能引起剧烈争端的驻地之争就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两个主要负责人都没有因此和赵开山翻脸。   于是赵祥和赵开河等人定下的【紧急应对策略】也没有派上用场。   可不知为何,赵开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丢掉了什么似的,很空虚,说不上的难受,还有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愧疚、自责。   每每想起苏咏霖闪着泪光的眼神,他都觉得心里一紧。   难受的紧。   从赵开山的府邸里出来,跟着苏咏霖一起开会的五名西路军将领追上了苏咏霖。   他们是武德将军秦远志、武义将军马厚德、忠武将军赵思迁、定武将军周永海、还有昭武将军魏一清。   五人站在苏咏霖面前,纷纷尝试向他表明自己并没有和赵开山进行什么勾结,他们是清白的。   苏咏霖耐心地听他们说完,然后点了点头。   “我当然相信你们没有和领帅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因为并没有这个必要,今日开始,我们都是领帅的部下了,领帅想做什么不还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吗?”   五人面色各异。   秦远志抿了抿嘴唇,上前一步抱拳道:“苏帅,我……”   “别喊我苏帅了,将军即可,我不是帅。”   “这……喏,将军,赵领帅做的事情,我认为是不妥的,大敌当前,本该全力军备,而不是争权夺利,这样做只会亲者痛仇者快,所以,我坚决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秦远志向苏咏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看起来是表明姿态要站在他这边了。   接着剩下来四人也纷纷表明自己的态度,撇清自己和赵开山之间的关系,表达了对苏咏霖的认同。   “将军一席话,羞煞那些利欲熏心之人,我耻于与之为伍,惟愿追随将军!赤心抗金!”   “大敌当前不思进取,尽做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实在可耻!唯有将军一心抗金,我愿追随将军,至死方休!”   “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   他们如此说道。   苏咏霖望着五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了笑容。   “今日,我本已心灰意冷,不想五位尚有如此抗金之志,有你们,光复军便还能再战,我亦能再战!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五人异口同声。   苏咏霖与他们的抗金共识就此达成,彼此之间确立了全新的羁绊。   六人于是说说笑笑,共商今后的抗金之策,   没一会儿,孙子义追上了苏咏霖的步伐。   “雨亭,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咏霖点了点头,让秦远志等人先行离开,自己和孙子义并肩行走在路上。   “看起来,雨亭和部下之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嫌隙。”   孙子义叹了口气,苦笑道:“雨亭识人用人之术,远在我之上啊。”   “其实我也没想到兄长会用这样的方式达成目的。”   苏咏霖黯然神伤,叹息道:“一起抗金的战友,何至于此?”   “哼,战友?”   孙子义嘲讽道:“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赵家军,何曾把你我二人当做他自己人?雨亭,你早点认清楚,赵开山不是可以共富贵之人,今日之事,没完。”   苏咏霖瞥了孙子义一眼,然后快移开视线,略一思索,便长叹一声。   “我不愿刺向金贼的长枪刺向咱们自己人。”   “雨亭啊……”   孙子义扭头看了看苏咏霖黯然的表情,无奈摇头,长叹道:“雨亭高义,我自愧不如,可雨亭一片赤诚,算是付诸东流了,赵开山,他不过是个追名逐利的小人罢了,雨亭何苦?”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咱们之间产生争端,我并不奇怪,就算是亲密的夫妻,也难免争吵,我本以为这样的事情虽然会生,却也是可以通过彼此之间开诚布公来解决,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居然……”   说着,便哽咽不能言。   孙子义心中难受,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赵开山不仁,你我兄弟也不必对他讲义气,从此以后,他休想再指使我们做违背心意的事情,早点认清此人不可共富贵也是好事,总比大事成了以后被他偷袭要好。   至少以后咱们都有了自己可以绝对做主的地方,不用听他说三道四,咱们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雨亭,之后的北伐咱们可以联手出击,多少也有个照应。”   苏咏霖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两人又走了一阵,孙子义忽然开口。   “我也是傻,以为打下的就是我的,其实不是,打下的是人家的,人家愿意配合你才是你的,不愿配合的,那就不算是你的,随时都可以被旁人收买,改换门庭如吃饭喝水,真是可笑。”   孙子义干巴巴的笑了几声。   苏咏霖缓缓说道:“我始终相信以诚待人,人终不会负我。”   “难道是我还不够真诚吗?雨亭,为人良善自然是好的,可别忘了,人善被人欺!唉!”   孙子义对苏咏霖的“天真”感到不解,但是冷静下来,却又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这一次赵开山没有对你出手,可能是顾及到你能征善战,又可能是觉得同时对你我二人出手对他来说压力太大,总之他既然对我下手了,雨亭,你就很危险,不得不防。”   “我……兄长不是那样的人,应该是被身边的人蛊惑了,我会劝他的。”   “他……唉!人人奸诈狡猾只为自己活命,如雨亭一般的诚诚君子当真是踏破铁鞋也难以寻觅,雨亭,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对我说,只要我能帮的上就一定帮你,赵开山不讲义气,我不会不讲义气!”   孙子义打从娘胎里出来还从没见过如苏咏霖一般的人,他是真的有些佩服苏咏霖了。   对此,苏咏霖只是默默一礼。   “多谢。”   “不必言谢。”   孙子义握着苏咏霖的手,嘱咐道:“今后也唯有你我二人互相依靠了,今后雨亭若有困难,尽管来找我,我这里有困难,也烦请雨亭多多担待。”   “一定。”   苏咏霖坚定地点头。   两人随后分开。   苏咏霖又走了一阵,还没回到府邸的时候,李啸和陈乔山两人追了上来。 七十九 只要不屈膝于金贼,你们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方才的摊牌局上,陈乔山和李啸两人作为跟着苏咏霖征战的西路军将领却站在赵开山那边,很显然是表明自己的站队和态度。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本来他们就是赵氏亲信,只是奉命跟随苏咏霖征战罢了。 此番驻地划分之后,这两人的破敌军与游奕军也会回归赵开山的指挥,不会继续跟随他。 本来这份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以后大家也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可现在这两人却追了上来。 “苏帅,今日之事……” 陈乔山有些尴尬的看着李啸。 李啸也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苏咏霖。 “别喊我苏帅了,从今以后,光复军只有一个帅,我只是将军。” 苏咏霖面带微笑,好似什么都没有生过一样。 这下,陈乔山和李啸更加难为情了。 犹豫一阵,还是李啸开口了。 他稍微交代了一下昨天半夜赵氏集团内部的纠纷和最后的决断以及行动。 “这件事情我和乔山也是不赞同的,我们觉得这样做是有问题的,可是赵祥和赵开河那帮人一力坚持,还说了很多对将军和孙将军不好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李啸说话了,陈乔山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身份不够,他们是赵氏亲眷,我们只是家奴出身,就算说话也不会有多少分量,所以最后也没能拦住,但是直到最后,领帅都没有同意对将军做不好的事情。” 李啸连连点头,表示这是真的,他可以作证。 苏咏霖看了看李啸,又看了看陈乔山,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这件事情就这样吧,我已经不在意了,你们便跟随领帅继续征战吧,未来之路且艰且险,咱们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这样说着,苏咏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认真地看向两人。 “李啸,你的确勇猛敢战,但是你作战太喜欢猛打猛冲,这不符合为将之道,人员紧缺或万般无奈之时,为将者才需要亲临一线拼搏,除此之外,为将者万不可亲身赴险。 乔山,你虽然不会带头冲锋猛冲猛打,但是行军作战,情报搜集非常重要,早一步知道敌军情报,就能料敌于先,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料敌于先是极大的优势,懂吗?” 苏咏霖针对两人作战的特点给与他们两人相对应的告诫,陈乔山和李啸心中感动和愧疚之感顿时无以复加。 他们没想到短短的相处之后,苏咏霖居然对他们上心了,并且告诉他们各自的不足之处,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将军……” “将军,我……” 苏咏霖伸手止住了两人要说的话。 “话已至此,够了,今后我们依然是袍泽,依然是战友,无论你们跟随何人作战,只要不屈膝于金贼,你们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苏咏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望着转身离去的苏咏霖,陈乔山和李啸二人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回去之后彻夜难眠。 而苏咏霖也随之回到府里,进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下来,喝了口水,喘了口气。 赵开山今天这事儿干的快准狠,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味道。 但是同时干的也非常丑。 一旦传扬出去,对他的形象是个不小的打击,甚至可以说有点毁灭性打击的味道。 作为领导者干出这种事情,完全摧毁了自己过往豪爽的形象,让自己的形象变得市侩、阴险、薄情寡义。 功业大成的皇帝这样搞也就算了,可你只是个刚刚势力小成的起义领袖。 今天你可以挖孙子义的墙角,明天是不是也会挖别的部下的墙角? 谁对你不利你就要爆破他的部下,这样下去还有多少人敢跟着你做事? 到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给他这样一搞,光复军领导层互相之间的信任也荡然无存。 这种模式就有点五代十国的意思了。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背叛就如同喝水吃饭,毫无忠义可言,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纯粹——纯粹的利益关联。 从此以后,赵开山对于大部分光复军的参与者来说,可能也仅仅只有利益这一个纽带,而不存在其他的什么纽带了。 换做苏咏霖肯定不会这样做,但是赵开山却做了。 显然,他和他身边的人智计有限,只为了达成某个目标而行动,却不曾考虑到与之相关的方方面面,考虑非常的不周全。 就算真的要做,也不能这样做。 如果苏咏霖是赵开山,那么苏咏霖会选择捏造孙子义通敌的伪证,并且不经审查,直接当场把孙子义和他的亲信们干掉。 低端的政治斗争是你来我往龙争虎斗阴谋诡计机关算尽。 高端的政治斗争是茶杯一摔,五百刀斧手当场做了你。 干掉头头脑脑,再派人带着孙子义等人的脑袋去招降他的旧部,许诺只诛恶绝不连坐,那么就能快稳定人心。 就此把孙子义的势力拔除干净,再斩草除根,诛灭孙氏,如此,敢于和赵开山当场争论的孙子义就完蛋了,东路军集团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这个时候只剩下一个苏咏霖,也就好携威势以制之,威逼利诱苏咏霖放弃兵权,或者干脆软禁,剥夺实权。 如此一套组合拳下来,只要度够快,就能用最小的代价瓦解孙子义和苏咏霖两大势力,实现他一人独掌光复军的野望。 但是很可惜,他没有这样做。 他收买了孙子义的部下,瓦解了东路军集团,然后转手又把益都府、滨州和棣州交给孙子义驻防…… 这是什么操作? 苏咏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人家都说除恶务尽,赵开山和孙子义显然已经实质上撕破脸皮对着干了,干脆一点把孙子义干掉,送佛送到西,不香吗? 那么虽然名声不好了,但是至少实际利益到手了,展示你凶狠的决断,也不失为斗争的有效策略。 结果你这边瓦解对手,那边又把根据地送给对手,也不剥夺他的实权、军权,就等于给他搬个家,换个地方从头再来…… 实际利益到手一半,瓦解部下队伍的坏名声传出去了,接着自己打自己的脸,这得是什么脑回路才能想出来啊? 苏咏霖当时就感觉这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这种馊主意要是赵氏集团内部经过头脑风暴想出来的,苏咏霖差不多就能理解为什么在另一个世界里这帮家伙聚众三十万到头来还是给金军镇压了。 就这? 水平实在是太次了,次到苏咏霖感觉自己不能总是和他们混在一起,要是长久的混在一起,自己会不自觉的被他们拉低档次,再被他们用丰富的经验打败,阴沟里翻船。 说实话,就赵开山这水平要是能当皇帝,苏咏霖感觉苏勇那个铁憨憨都能当个封疆大吏了。 八十 你是个猛男啊辛弃疾! 稍晚些时候,苏咏霖在自己的宅邸内召开军事会议。 这一次的军事会议就比较简单了。 苏咏霖的意思就是秦远志等人各自象征性的出动一些兵马跟随他出征,本人不必跟随,而要妥善经营防区,做好防范工作。 此番出征的主力就是他的本部胜捷军。 理由很简单,他担心过了这些时间以后,金国方面会做出一些反应,动一些局部的反攻,到时候需要他们守土抗击金军。 “我带胜捷军出击,后方就交给你们守卫,总之一定要广泛散布哨探,积极主动打探消息,争取提前做好防范工作。” 苏咏霖的安排五人都没有反对。 他们接下了苏咏霖的命令,按照各自的势力范围把济南府和淄州分成五个防区,各自负责一个,整顿军备,同时负责为苏咏霖保障后勤。 而苏咏霖则准备带着从泰安州调集的胜捷军主力出击德州、恩州和博州三州。 他争取在短时间内攻取三州,然后北上河北,动河北地主乡绅造反,引更大规模的造反,掀起反抗高峰。 具体的军事部署就是这样。 部署完毕之后,秦远志等五人外出做准备,苏咏霖单独留下了辛弃疾,把他带到了后院。 赵开山在益都县城内给苏咏霖安排的府邸也是一座金人贵族的府邸,假山、池塘、凉亭和别院,应有尽有。 穿过幽静的小道,就是一座位于小池塘中央的凉亭,丝丝凉风环绕,让这里比其他地方更加凉爽,与济南的小亭子别无二致。 坐在这里,和坐在济南的小亭子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硬是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心情不同。 在济南,苏咏霖还是万众追捧的苏帅,而现在则变成了赵开山麾下的骠骑将军,还遭遇诸多变故。 辛弃疾并不知道苏咏霖到底是什么想法,但是总感觉他的心情并不好。 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一阵,苏咏霖缓缓开口。 “幼安,你相信光复军可以打败金人,并且最终获取胜利吗?” 凉亭内,苏咏霖边喝茶边询问辛弃疾。 辛弃疾犹豫了片刻。 “苏帅……” “别喊我苏帅了,以后,帅只有领帅一个人可以称呼了。” 苏咏霖阻止了辛弃疾。 于是辛弃疾的面色愈加不喜。 “那属下就更加不看好光复军了,局势尚未好转,就先大封诸将,拉拢人心,又利用驻地划分之事排斥异己,堂而皇之打击有功之士,这是为人主应该有的气度吗?” 苏咏霖端起茶碗,稍稍饮了一口。 而后叹了口气。 “我以为,军队的规章制度大体应该在初创之时完成,接下来不过修修补补,增增减减,进行优化,而不是一边打,一边展,一边创立规章制度,那会给人排斥异己之感。 起事之初,我就建议过赵领帅,让他确立一下大军的规章制度,定一下大军的作战规划和前途还有军职等等,但是他没有采纳,或许那个时候他没有预料到今日光复军能走到这地步。” “苏帅……将军所言甚是。” 辛弃疾不满道:“而且此番安排,把将军和孙将军都放在北路,直面河北金人威胁,将来金人主力一旦南下,将军和孙将军的处境如何,难道我等都看不出来吗?” “这倒不是最重要的,若不敢直面金人威胁,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北上山东来造反,在宋国当个顺民不好吗?” 苏咏霖笑了笑,顿时让辛弃疾升起志同道合的亲近之感。 可随后苏咏霖敛起笑容。 “让我难过的,是他们尚未取得胜利,就已经开始注意争权夺利,我全力斡旋,不仅没能制止,反而促成此番驻地划分,刚刚凝聚起来的光复军军心,由此被一分为三。” 苏咏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幼安,光复军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从此以后,我,孙子义,还有赵领帅三人之间将无法和从前一样倾心合作了。” 辛弃疾面色一紧。 “将军打算怎么办?” “反金,继续反金,反金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共同点,所以务必要继续反金,直到覆灭金廷为止,别无他路。”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走到一边,望着池塘中的假山。 “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不一直走下去,是没有办法的,如今,唯有继续向北,策动河北豪杰起事,扩大造反人众,人越多,胜机越大,待金人丧胆,就是我们的机会。” 辛弃疾面色依旧忧虑。 “金军尚有精锐铁骑为依仗,一旦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幼安,我说过,归宋之事,不必再提。” 苏咏霖阻止了辛弃疾想出口又未出口的话语。 辛弃疾有些无奈。 “可若不以宋国为依仗,只凭光复军本身的军力,无法对抗金军精锐,到时候……” “那就练精兵,以精兵制之,当年岳将军是如何击溃铁浮屠的,今日,我等就要努力将之重现,别总想着找依靠,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愚蠢的。” 辛弃疾一愣,忽然感觉苏咏霖说的有点道理。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 “幼安,别想着逃避,该来的总会来,就如同今日之局面一样,铁浮屠会来,要么战,要么死,当然……如果你不敢随我死战,你可以南下归宋,我绝不阻拦。” 辛弃疾一听,眼睛一瞪,心头一阵怒气油然而生。 “将军把辛某当做什么人了?辛某难道会是一个大敌当前苟且求生之人吗?如若那般,辛某何必舍弃一切追随将军反金?大好前途等着辛某,做金国的官岂不快哉?!” 辛弃疾一双大眼怒气磅礴,俊朗的国字脸看上去顿时有了怒目金刚的模样。 他死死瞪着苏咏霖,仿佛苏咏霖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要和苏咏霖当场对线似的。 于是苏咏霖笑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你尚且不会后退,我又怎么会后退呢?金贼铁骑南下之日,就是我拼死血战之时。” 苏咏霖一句话点燃了辛弃疾心中狂热的战斗意志,他瞬间丢掉了所有的忧虑。 “果真如此,我愿效仿岳公,追随将军同金贼死战!不死不休!” “好!好男儿!” 苏咏霖重重的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谁说只有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东华门都没了!好男儿还在!” “谢将军夸赞!” 辛弃疾十分高兴。 苏咏霖点了点头。 “既然光复军已然分裂,我就要多做打算,强大自身了,扩军,练精兵,强化驻地,我都要做,幼安,我有意练一支精兵,专门对付金国重骑,我希望你可以担任这支精兵的统领。”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强壮的身躯,感觉到辛弃疾身上的无限可能。 这种身体素质写什么词啊,去打仗啊! 你是个猛男啊辛弃疾! 写词交给6游即可,你就该去打仗,你是天生将种,你就该在战场上轰轰烈烈的战斗一生啊! 辛弃疾眨了眨眼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将军是希望我可以担任一支重斧军的统领?” “没错,你年轻,身体强壮、高大,这样好的身体,正是重斧兵应有之体质,山东多豪杰,未来募兵,我准备专门挑选身体强壮、高大之士兵交给你,最好的铠甲,最好的重斧,最好的伙食都给你们。” 苏咏霖伸手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你敢以此重斧军直面金国重骑吗?”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初所见识到的金国重骑。 当那浑身着甲、连战马都浑身披甲的钢铁怪物直直的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自己有那个勇气站在它面前一步也不后退吗? 辛弃疾扪心自问。 “敢!” 辛弃疾坚决地点头了。 “好!” 苏咏霖大笑:“幼安真豪杰也!” 苏咏霖于是决定编练一支精兵,一支专门对抗金军重骑的精锐重斧部队。 以他目前的财力和实力,想要在短时间内折腾出数万骑兵和金军骑兵打会战怕是难上加难,根本不现实。 那么唯有试试岳飞的办法了。 在战火中锤炼一支数量不多但是精锐的骑兵,再以步军为主力,正面挫败金军冲锋之后,再由精锐骑兵出击,扩大战果。 就算骑兵不多,未必打不赢金军主力,而且若是没有正面击溃金兵铁骑的实力,又谈什么光复中华呢? 吩咐辛弃疾去做相关准备之后,苏咏霖又迎来了一位姗姗来迟的客人。 赵玉成。 八十一 赵玉成有些委屈 赵玉成会来,这一点苏咏霖并不奇怪。 或者说如果赵玉成不来,苏咏霖才会感到些许的挫败感。 但是他还是来了。 而且来的时候情绪很低落。 “雨亭叔,之前生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我真的很生气。” 赵玉成满脸愧疚地站在苏咏霖面前:“但是,这应该不是我父亲一力主张的,是我六叔他们建议的,我刚和他们吵了一架,但是没有什么结果,雨亭叔,我人微言轻。” 苏咏霖握住了赵玉成的手。 “子英,你能做到这些已经足够了,你毕竟是晚辈,在长辈面前不要那么锋芒毕露,这对你不好。” “可是,他们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赵玉成叹了口气说道:“我去见了父亲,感觉他很消沉,我说现在收回成命还来得及,等了很久,父亲也没有回答我,我就自己来了。” 赵玉成反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雨亭叔,你不要误会,我父亲是真的想要抗金的,他非常憎恶金人,绝对不会与金人苟且。” “我知道,兄长是想要抗金的。” 苏咏霖叹息道:“只是兄长身边有奸佞蛊惑兄长,子英,诸葛亮曾说过,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一国尚且会因为君主到底是亲近贤臣还是亲近小人变得兴盛亦或是衰颓,更何况是我等造反者呢?我等面临着的是强大的金国,内部纷争实在是不应该出现的。” 赵玉成沉默一阵,面露不满之色。 “我对父亲说过,不能总是听从六叔他们的话,在我的记忆里,六叔总是会对父亲说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从小就对六叔没什么好的感觉,总感觉六叔不走正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一脸无奈的表情。 “正道,邪道,我是不太分得清的,并没有绝对的标准,但是值此危急时刻却还要内部纷争,这是绝对不得人心的,所以我认为这是错的,子英,你以为呢?” “这当然是错的!大错特错!” 赵玉成满脸怒容:“我觉得六叔是把跟其他家族争夺土地当成了造反,可是造反是要拼命的!他根本就不懂!” “唉……” 苏咏霖佯装无奈的摇了摇头, 于是赵玉成又说道:“不能放任他们继续蛊惑父亲了,否则迟早大难临头,雨亭叔,我会竭力劝诫父亲不要总是听从他们的小人之言。”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子英,要注意分寸,你是晚辈,不可过于冒犯长辈,否则会适得其反,兄长想必也会非常生气,你是难得的明白人,更要学会保护自己,明白吗?。”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赵玉成心中一暖,有些感动。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分寸的……现在能为我考虑那么多的,也只有雨亭叔了,我感觉父亲自起兵以来,就越来越少与我谈话,总是和六叔二伯父他们在一起。 他们聚在一起谈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少告诉我他们谈论了什么,我总感觉父亲还是把我当成孩子看待,但是我已经十八了,我已是大丈夫了,我不是孩子了。” 苏咏霖闻言,稍有停顿,旋即便感叹道:“或许兄长也有自己的苦衷吧?他的压力总归是很大的,为人子,你也要学会体谅父亲。” “可父亲也不见得体谅我。” 赵玉成低下头,似是有些委屈。 苏咏霖笑了笑。 “子英,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啊?” “你至少父母双全,而我,已经是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了,父母早丧,唯一相伴的祖父也去世了,留我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有些时候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都找不到。” “这……” 赵玉成没想到苏咏霖的身世如此悲惨,顿时满满的同情加敬佩。 思来想去,他便开口道:“雨亭叔,以后你但凡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全力以赴!就算我办不到,我也会找人帮忙,嗯,我会努力的!” 苏咏霖貌似惊讶地抬头看了看赵玉成,没一会儿便抿嘴笑了出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英,你也是,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你尽管来找我,能帮得上的忙,我一定帮你。” “嗯!” 赵玉成认真地点了点头。 赵玉成是最后一个来找苏咏霖的人。 而赵开山始终也没什么表示。 时间紧迫,苏咏霖没有再等。 六月十二日,和孙子义告别之后,苏咏霖就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离开了益都。 路上,他让秦远志和辛弃疾等人先回到济南府做防务准备和后勤准备,自己一个人带着苏勇等少数亲卫策马赶赴泰安州。 他提前传令给苏海生、苏绝还有韩景珪三人,让他们三人与其他主要干部们在莱芜县集合,开一场会。 六月十三日下午,苏咏霖抵达莱芜县东北的陈家村,在这里召开了会议。 会议先是总结这一段时间的光复军扩军和农村工作的成果,进行一些汇报和审核。 根据眼下的情况汇算,苏咏霖设在泰安州大本营的白虎营、朱雀营和青龙营三大营的兵员人数已经过五千,达到五千二百七十三人。 刚刚抵达的时候,三大营加在一起才一千五百人,现在横竖不过一个月时间,兵员人数就增加了三千多人,全都是泰安州本地农户子弟积极参军所致。 根据苏绝、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汇报,苏咏霖得知泰安州的农会建设行动也相当的顺利。 他们按照既定模式来,很快就把农户们动起来,建立了农会,组建了可以执行任务的农村政权。 不止如此,三人还初次在原先金国官府治理的自耕农村落内动农民建立了农会。 他们把这些自耕农村落内拥有土地最多的富农和小地主当成金人来整治,从而动起农民们根据劳动力数量的多少分田地、建设农会,积极向胜捷军靠拢。 从而使得胜捷军掌控了这些自耕农村落,将基本盘进一步做大。 于是才有了如今胜捷军统领过十万人口的局面。 对于这种情况,苏咏霖在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认为我们区分农户和地主的方式有问题,我们没有明确的把农户和地主区分开,而是单纯的依靠土地多寡来决定谁是上等人,这是不对的。” “我们要碾碎的,是上等人,什么是上等人?就是靠着自己手中的权势剥削掠夺农民们的那群人,他们自己不用下地耕种就能过上极为优越的生活,但是那些拥有土地稍微多一些的人就一定是上等人吗?” “很显然不是的,我认为,拥有土地稍微多一些,也因为土地较多从而忙不过来于是雇佣农人帮忙干农活的农户,他们不是上等人,你们谁见过上等人下地干活的?” 八十二 苏咏霖的建设行动 苏咏霖的话说完,参加会议的人们面面相觑。 可不是,还真没见过上等人亲自干活的。 上等人都是绫罗绸缎大鱼大肉养尊处优,都是只知道吃饭却不知道饭从哪里来的,伸伸手动动嘴就能过上极为优越的生活,怎么会穿着粗布麻衣亲自下地干活呢? 而那些生活较为富裕能吃饱饭的农户,就算雇佣了部分农人帮忙干活,本身的确很多依然下地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汗也没有少流。 “自己也需要下地干活的,并不是上等人,不需要下地干活就能养尊处优养活自己和全家人的,还会利用手中权势欺男霸女的,那才是上等人,那才是我们需要全部铲除的对象。” 苏咏霖给胜捷军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定下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标准。 而且还有些事情苏咏霖觉得应该说一下,只是当前这个阶段他还是没有选择说出来。 穷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并不是谁穷谁就光荣。 推翻压迫翻身做主当然是光荣的事情,而通过劳动大大方方清清白白致富的,也很光荣。 他想要做的是掀翻上等人,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过上相对富裕的生活,而不是让大家一起贫穷,以贫穷为人间正道。 那就走错路了。 胜捷军要推翻的是上等人,不是清清白白勤劳致富的人。 这些话苏咏霖想了想暂时没说。 眼下的确不便于开展过于深入的行动,能通过农会把农民和胜捷军联系在一起,已然足够。 农会工作的问题交代了一番,大家定下了一个工作标准。 接着苏咏霖接见了全体派驻新农村的特派员,与他们交谈一段时间以来的工作见闻、想法。 基本上和苏咏霖预想的差不多,最大的问题不是农民不配合,农民们是很配合的,只是文化水平实在是太低,很多事情做不成。 让他们识字有文化,真的是当务之急。 “认字才能明道理,过去上等人为了愚弄我们,不让我们识字懂道理,所以识字懂道理就是反抗上等人的第一步,这一步务必要做好,不说变成读书人,至少,不能是个睁眼瞎。” 苏咏霖治理下的新农村都是与胜捷军绑定的,是苏咏霖控制的三州之地中的一套全新的体系,与原有的体系平行存在。 所以实际上地方官员是管不到他们的。 虽然现在经过赵开山的任命,苏咏霖成为三州总管,有了对三州行政上的统辖权,可是他并不打算把新农村交给官府管理。 很简单的原因,现在在光复军控制区当官的都不是能和他一条心的人。 所以他要让胜捷军直接和新农村绑定,建立一个平行于官府行政体系的【胜捷军——农村】的二元行政体系。 新农村负责生产和自治,为胜捷军提供兵员,成为胜捷军的后勤基地,胜捷军则为新农村提供足够的庇护和优惠政策。 与此同时,新农村的全部赋税也是直接上交给胜捷军后勤部,由后勤部统一管理,运用到方方面面。 所以苏咏霖嘱咐林景春,让这些特派员和后勤部负责人林景春建立联系。 他们述职的时候直接和苏咏霖汇报,需要钱财和物资支援的时候则直接和林景春申请,林景春需要特事特办,尽量满足。 林景春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就是军事方面的议题了。 这是目前工作的重点。 除了扩军增加人数之外,苏咏霖还特别吩咐苏海生等三人利用占据的县城搜集工匠等技术人员,建立一个统一的兵工厂。 不要搞小作坊式的分散生产,而要建立一个相对而言更大更集中的工厂,把所有技术人员集中在一起为军工服务,生产长矛、长刀、重斧、弓弩、箭矢和铠甲。 要打仗,不仅需要人,更需要源源不断的专业装备。 所以苏咏霖一直都在筹划着建立一个兵工厂,控制泰安州之后,他就决定在这里设置兵工厂,眼下已经有了初步的规模,开始了试产。 兵工厂建立在莱芜县东北部距离军营不远的地方,依山傍水,周围风景宜人。 入山取材和就地取水都很方便,可以节省一些人力成本,而且距离不远的地方就有铁矿区。 铁矿区也设了一个矿场。 金国官府曾在这里挖矿冶铁,苏咏霖进军的时候顺道拿下了这个矿区,收编了一整套设备。 这个矿区原来有一百多金兵驻守,监管着一千多名矿工,矿工们过着非常辛苦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安全保障,死伤那是家常便饭。 苏咏霖拿下这个矿区之后,宣布把等同奴隶的矿工们改编为正常民户,恢复正常身份。 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单身汉,对金人充满仇恨,是绝佳的兵员,所以苏咏霖动员他们加入军队。 经过一番动员和宣讲,大部分矿工都选择加入胜捷军,加入的约有八百人左右。 剩下两百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想参军,苏咏霖就让掌握采矿技术的他们继续原先的工作。 苏咏霖改造了矿区之后,采用招募的形式招募矿工,规定矿区工作是长期工作,给了一笔不错的工钱,每日工作时间也有了限制,还管伙食,给公休。 横向比较起来,待遇那是相当的不错,堪比公家小吏的日子。 经过农会的宣传,很多家庭一合计,现这是补贴家用的好差事,所以矿区招募到了不少家庭富余的壮劳力参加开矿工作。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宣布愿意招募女子到矿区做一些工作,比如洗衣做饭之类的后勤工作,也给一定的工钱。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周边不少村庄里的女子都跃跃欲试。 控制的区域多了以后,苏咏霖就比较注意解放出女子的生产力,想方设法让更多农村女子走出家门参加社会工作,让她们的生产力也得以挥出效用。 北宋后期,宋廷的统治思想日趋僵化,对女性的压迫越严酷,缠足也就是从北宋后期开始成为汉族妇女的一种风尚。 那个时候,统治者和士大夫对缠足持赞赏态度,使得缠足最先从上流社会开始蔓延。 南宋和元朝是展期,到元朝末年,以不缠足为耻的观念开始出现,至明清,缠足习俗进入巅峰。 应该说北宋后期的缠足是一种上层社会才有资格进行的流行风尚,而非一种社会规则,远没有到全社会盛行的地步。 苏咏霖在南宋生活二十年,走遍半个南宋,就没有在乡间见过缠足的妇女。 而生活在城市的高门大户里的官宦、贵族女子,他的身份地位够不上,也看不到,可能是缠足了,也可能没有。 反正苏定光还活着的时候,他家里是没有缠足女子的。 苏咏霖还曾满怀恶意的猜测,感觉这种习俗在北宋上流社会的风行和那位热爱艺术的徽宗皇帝应该脱不开关系。 不过民间尚且是看不到的。 广大民间妇女还没有被缠足荼毒,所以此时此刻动员她们走出家门工作,至少没有生理上的阻碍。 至于思想观念上的障碍,就苏咏霖自己本身感觉,倒也不是那么严重。 八十三 苏咏霖的意志越发坚定   作为农奴生活的日子一朝被解放,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越处境之后,农民们非常拥护苏咏霖和胜捷军。   出于这份感激,农民们对于苏咏霖的政策也尽可能的迎合、接受,而不是反对。   所以当苏咏霖决定设置一些女子能做的工作招募女子来做工的时候,人们固然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反对。   最开始的工作是给军队士兵洗衣服、缝补衣服和做衣服。   在军营边上,苏咏霖专门设置了浣衣营,招募女子来给士兵做这些后勤工作,给钱,   农会里的干部为了响应号召,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总归是要做个带头作用的,于是他们带头,把家里**岁十来岁还没出嫁的女孩子都给送出来上工了。   这倒也是农会干部们和特派员们仔细商议之后做出来的决定。   家里壮劳力要耕种田地,没时间做饭,而上面有老人要照看着,下面有小的还要抚养,所以把妻子留在家里照料家务是有必要的。   那么能出来上工的也就是家里的女孩子了。   乡间女孩子早早就要做活,按照传统,**岁就要学习做家务做女红,所以往往吃苦耐劳,也会做活儿。   乡里人都认为女孩子养在家里反正也是吃饭,没什么用处,眼下既然有了她们能做工的活计,那么出去做工赚点钱回来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于是农会干部们带头这样做之后,村子里有女儿的人家纷纷感觉这未必是坏事。   农会干部们再上门一说,把账一算,农户们就纷纷把自家女儿送出来,送到浣衣营做活,挣钱。   还真别说,胜捷军军规严明,说到做到。   工钱一天一结,中午还管顿饭,女孩子们揣着几枚铜钱回家里把铜钱交给父亲们的时候,父亲们看着她们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养女孩子从来都是花钱的,所以农家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女孩子早早嫁出去,以减轻家庭负担。   但是胜捷军一来,女孩子们也能出去做活儿,给家里带来收入,这笔账算算,好像也不是那么亏了。   养儿子当然可以挣钱,十一二岁就算是个劳动力了。   这养女儿也能挣钱的?   初步操作获得成功之后,苏咏霖就坚持这样做,每个驻军大营附近村庄的女孩子们都能找到活计。   渐渐地,胜捷军招募女子做工还给钱就不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然后兵工厂和矿场开始招人了,周围村子里的人一打听兵工厂和矿场两个地方是长期好活儿,顿时来劲了。   驻军大营不一定长期驻守在当地,这笔钱并不总是能赚到,但是兵工厂和矿场设在这里就不是轻易可以转移走的。   能长期做活儿。   那还等什么,赶快把家里女儿送去赚钱啊。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报名,说自家女儿手艺好、吃苦耐劳,生怕抢不到名额,不能把女儿送进去赚钱。   因为来的女孩子太多,甚至还有些五六岁的女娃娃都给家里人提溜过来想上工,兵工厂方面和矿场方面还不得不做出一些规定,比如年纪太小的不要之类的。   一系列哭笑不得的事情结束之后,开矿工作顺利展开,兵工厂需要的铁矿也就有了保障,兵工厂也就顺利开始试产。   到苏咏霖来视察的档口,矿场的工作和兵工厂的工作都已经走上正常轨道。   矿场的工作进行的不错。   苏咏霖见着很多矿工推着车来来回回进出矿山,因为他的要求而配的工盔也是每人一个套在脑袋上,多少有点安全方面的保障。   这里的作息基本上和军营差不多,有午休,有公休,每天工作一定时限,不玩血汗工厂那一套,所以苏咏霖连续询问了几个矿工之后,都对目前的工作生活比较满意。   “能拿工钱,还有饭吃,能吃饱肚子,这还不好?以前金人开矿的时候,这车子里推的都不是这石头,全是死人,累死的饿死的病死的,被砸死的,大家伙儿都说要是给送进来,就不可能活着出去。”   午休的档口,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矿工一脸唏嘘的和苏咏霖唠家常。   “现在好一点了吗?”   “那当然,不说了吗?有钱拿,有饭吃,挺好的,当然最好的还是那些小女娃,都能给家里挣钱了,以前谁能想到?现在好些人家都觉得家里有小女娃的人家不错,还能给家里多挣几个钱。”   老矿工笑呵呵,随后又看到了什么似的,一愣,又满脸感叹地说道:“早能这样,我就不那么早把女儿嫁出去了,留到十五岁,也能给家里多挣两三年的钱,不比换几只牲畜要好?亏咯……”   顺着老矿工的视线,苏咏霖见着一队活泼的女孩子笑脸盈盈地端着盆子从不远处走过,心下稍微有点安慰。   宋朝规定女子十五岁不嫁人就要被官府过问,金朝基本上也是如此沿用,但是基本上也只有官宦人家能把女儿养到十五岁。   相当一部分贫苦农家根本养不了那么久,只能盼着早早把女儿嫁出去,好减轻家里的负担。   所以啊,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一万遍,都不及十个提供给女子的工作岗位要来的实在。   从经济生活上改善女子的处境,看起来是正确的做法。   总比空喊口号不做实事要强。   要是这能成为一种正常的情况,越来越多的女孩子都能找到工作,能挣钱,想来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家庭愿意把女儿养到十五岁。   这样,就能真正改善女子的处境,让她们过得稍微好一点,而不是走向缠足的深渊。   而且从生产力的角度上来说,苏咏霖总共也只掌握十万多人口,其中一半多都是女性,她们也是可以工作可以进行生产活动的,把她们从家里弄出来工作,对于人手紧缺的胜捷军来说当然是好事。   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好事。   所以胜捷军必须要强大起来,必须要能真正的护住这片天地,否则眼前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苏咏霖的意志越坚定。   从矿场出来,苏咏霖又去视察了兵工厂。   兵工厂都是些技术工作,苏咏霖不会打铁不会削木头,对专业工作一窍不通,但是就觉得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工匠们烧锅炉的烧锅炉,打铁的打铁,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听起来特别悦耳。   苏咏霖饶有兴趣的看着一个铁匠抡起大锤敲打一块烧红的铁块。   在他身边,由具体负责筹备兵工厂的林景春部下赵广嗣向他汇报相关情况。   “眼下,长矛和长刀是可以稳定制造的,盾牌只要原料足够也不是问题,除此之外,大部分军器本身制作都需要很长时间,比如重斧和铠甲,还有弓弩,本身制造工艺相当繁杂。   咱们在泰安州找到的掌握相关技艺的匠人数量也不多,总共就二十多个,现在神臂弓无法制造,只能利用现有原料生产一般的弓,若要造弩,还有一些关键部件不能生产,总体来说缺陷很多。”   赵广嗣是个老实人,一股脑的把问题都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些问题都是很正常的问题,都可以在日后的征战之中克服。”   这样说着,苏咏霖转过身子对跟在身后的军官们说道:“你们都要注意,以后攻城略地,要特别注意保护这些会打铁能凿木的工匠、手艺人,还有武库,那都是咱们的命根子。”   众军官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是火器方面的问题。   因为生产火药的原料不足,兵工厂并无法自主生产火药,之前胜捷军也几乎不会使用火器。   但这并不意味着胜捷军就没有火药和火器储备,事实上是有的,数量还不少。 八十四 飞火枪   攻克三州之地以后,胜捷军从各地金军武库中缴获了大量制成的火药,以及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等火器。   不过从这些缴获之中,苏咏霖尚且没有看到管型火器。   山东地处金宋作战前线,要是没有管型火器储存的话,就只能说明当下,至少在金国的确还没有可以使用的管型火器。   至于南宋有没有,苏咏霖不清楚,他没见过,祖父去世前也没和他提起过类似的事情。   但是金**队没有可以使用的管型火器当然是好事,这就说明金军目前对火器的使用还比较稀少,并不太重视。   可能是出于目前的国防压力并不太大、国家军事态势没有全面转入防守的原因,所以对于主要起防御作用的火器并不重视。   等以后被崛起的蒙兀部落打的急了,没办法野战争锋了,估计就会和南宋一样开始重视火器了。   就缴获的火器种类来看,除了火球火蒺藜等较为早期的北宋制式火器之外,苏咏霖看到最多的还是火箭,所以看起来金军主流作战火器应该就是火箭这一类的引火之物。   就这样的配置来看,苏咏霖认为眼下这个时期,金军火器最大的用途也是为了引火焚烧,而并非爆炸伤人,之前在新泰县城遇到的那一次火药爆炸炸死人的情况应该是偶然。   念及此处,苏咏霖就意识到当前这个时期,金军火器尚未生进一步的进化,没有朝着管型火器的方向展。   苏咏霖的脑袋里倒全都是火器的展史,或火门枪时代到火绳枪时代,从枪炮不分家到枪炮分明,从滑膛时代到线膛时代,最具有代表性意义的火器他都知道。   但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到了近代,骑兵还是有着巨大的优势。   真正终结了骑兵的是机关枪和钢铁战车,那要到一战时代了,甚至二战时期在部分战场上骑兵都有很不错的挥。   可见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是毋庸置疑的。   苏咏霖可不认为自己几十年的功夫就能把八百多年以后的机关枪和坦克折腾出来,直接终结骑兵时代。   真要能那样,他就能直接一统全球当球长了,什么金国什么蒙古什么南宋什么西夏,在他面前都跟纸糊的一样。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将要面临的是极为严峻的战争形势,是敌强我弱四面皆敌的危机状况。   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太多的余裕让他无休止的明试验火器性能的。   早期火器从明到实用是需要时间的,稍微高级一点的武器就算可以用手工制造出来,无法列装,那么投入产出比就会低到令人指。   更不用说一支熟练的火器部队同样要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甚至要普及数学知识,编练全新的战术战法,寻找可以作战的地形,绝非上手就能使用。   更遑论击溃机动性极强的骑兵。   他先要能保证自己的生存,然后才是其他。   毫无疑问,能够让他在当下这种情况之中生存下来的,是已经成熟的战术战法,是精锐的步兵军阵、射程远精度高的神臂弓,和不断增强的精锐骑兵军团。   火器的性价比对他来说太低了。   只能说在现有基础上稍微搞一些有利的小创新,而不是把有限的精力和资源投放到明和创造的无底洞之中。   火器的明创造对他来说很有诱惑力,尽管如此,那也是他彻底在中原地区站稳脚跟乃至于成功灭亡金国之后的事情了。   到那时候,他才有足够的资源和人力能投入到明与创造的无底洞之中。   绝非现在。   当然,针对之后可能遇到的和金国骑兵的战斗,苏咏霖也考虑过火器的效用,并且吩咐兵工厂制造一种新式兵器。   这应该也是金国先使用的,但是目前没看到,可能还没有明出来。   这种兵器叫飞火枪。   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在长枪前端的位置绑上一个竹筒或者铁筒,内置火药、铁渣、砒霜等物,接敌时点燃,则火药引燃喷出大量火星等可以伤人之物,可以喷一丈多的距离。   火药燃尽之后,飞火枪就成了普通的长枪,可以继续作战,刺击。   实际上就等于给接敌的物理系步兵加了一个魔法系伤害技能。   苏咏霖感觉这个东西不管是对付同样的步兵军阵还是对付敢于冲阵的骑兵,或许都有不错的效果。   于是他在济南的时候就下令兵工厂利用现有火药和步兵用长枪赶制飞火枪。   这一回他来到兵工厂,就见到了已经赶制出一批的飞火枪。   苏咏霖拿出一杆仔细地看了看。   长枪有一丈多的长度,前端绑缚了两尺左右的铁筒或竹筒,内置火药,前有引线和封装。   “有试验过吗?”   “试验过了,火药点燃之后,火可喷丈余之远,喷非常猛烈。”   苏咏霖点了点头。   “我试试。”   于是苏咏霖手持一丈多长的长枪,一名工匠从一个小铁罐内取出存火,点燃了引线。   引线燃烧片刻,铁筒内所盛火药剧烈燃烧起来,继而喷出大量火星和烟雾,喷势头相当强劲,真的有一丈多远,一个人要站在飞火枪的面前,不被烧死也要重度烧伤。   可惜持续时间不长,感觉也就一分钟左右,不过这个效用应该是可以保障的。   烧完之后,铁筒没有损坏,稍作清理之后又能填充火药继续射,可回收利用多次,损耗不大。   接着苏咏霖又试用了竹筒式样的飞火枪,现竹筒的损耗比较严重,不能使用太多次,但是材料成本低,不需要铁筒那般的再加工,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两种材料的射筒都可以使用。   长枪本身有一丈多的长度,飞火枪则把攻击距离又往前延伸了一丈多,两军接敌的时候,这一轮喷足以造成对方头排士兵的大混乱和相当大的损伤。   如果对方没有足够多的防备,甚至会直接被破阵。   “效果可以,按照当前的情况来看,可以集中人力多制造一些,一万起步,尽快交给军队试用。”   苏咏霖很满意这种飞火枪的杀伤力,表示非常满意,打算尽快给军队列装,增加步兵的攻击力。   这件事情定下来之后,赵广嗣就说起了经费方面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赵广嗣希望兵工厂可以得到更多的拨款。   但是主官胜捷军财政的林景春则表示财政紧张,更多的拨款非常困难。   “现在用钱的地方太多,不是我不愿给,实在是没那么多钱,阿郎,起兵以来账目明明白白,完全经得起查验。”   当着苏咏霖的面,林景春开诚布公以显示自己的清白。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没有任何的怀疑。 八十五 另辟蹊径的赚钱 胜捷军的财政规模虽然不小,但是苏咏霖要做的事情的确也非常多。 以目前的财政情况来说,如果只是养兵当然轻轻松松,但是他还做了其他很多的事情,比如投钱到农村建设之中。 给农民提供廉价的农具,帮助农民整地、开荒、建造房屋,这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兴修水利以应对可能的水灾、旱灾和蝗灾,这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北宋几代皇帝乱搞,把黄河从母亲河折腾成了无良后妈河,决口次数大大增加,动辄泛滥成灾,极大阻碍了中原的农业展。 金国已经被折腾的叫苦不迭,苏咏霖甚至都能想象自己以后如果越做越强,花费大力气整治黄河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的财政很难会有宽裕的时刻。 这件事情上林景春和赵广嗣都没有犯错。 但是不得不说,要想展,砸钱是必须的,军队要砸钱,教育要砸钱,农业也要砸钱,先期必须要舍得砸钱,后面才能有庞大的收益。 胜捷军眼下的财政来源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农村方面的赋税收益,另一个就是战争缴获。 想到这里,苏咏霖忽然有了点想法。 他把林景春喊到自己身边。 “景春,咱们缴获的战利品里,有相当一部分珠玉珍宝和珍稀古玩,对吧?” “是,堆得满仓库都是,那些金贼权贵特别喜欢这个。” 林景春点了点头。 苏咏霖很满意。 “想办法出手卖掉,换钱。” “啊?” 林景春一愣。 “不懂?把这些东西卖掉,换钱,这些东西能当钱来花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啊。” 苏咏霖开口道:“这些东西在咱们手里就是破铜烂铁,根本没有用处,咱们要的是能花出去的铜钱,实在不行,金银也可以啊,至少有人要,这些东西除了懂行的,谁要?” 林景春缓缓点头,然后又皱起眉头问道:“可,又该卖给谁呢?这些东西除了一些权贵富商也没人买的起啊,可是咱们现在在造反,去什么地方找权贵富商卖这些东西给他们啊?” “本地的那些地主乡绅可以吗?” “不太行,就算他们愿意买,也买不了多少,那得是真正的权贵才能买的起。” 林景春摇了摇头。 苏咏霖来回走了几步,思量一阵,忽然抬起头看向了林景春。 “卖回南边去怎么样?” “南边?” 林景春一愣:“卖回南宋?” “对,卖回南宋,你觉得怎么样?” 苏咏霖目光灼灼的看着林景春:“南宋的权贵富豪多如牛马,非常有钱,这些东西的销路绝对非常好,而且宋钱在金国那是相当好用,咱们要是赚宋钱在金国用,那利润可就大了。” 对此,林景春倒也点头认同。 金国起于蛮荒之地,治国理政的政治水平远不及宋,在经济上当然也不如宋会搞,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金国的经济运行是依靠辽国和宋国的故旧钱币。 他们也曾行自己的铜钱货币,但是这并没有妨碍到宋钱在金国经济流通领域之中的作用。 金国人对南宋铜钱的价值比较高估。 当时的铜钱计算有一个术语,叫短陌,意思是说,不足一百文铜钱可以当一百文算。 通常,金国本国铸造的钱币要到七十文以上才可以当成一陌,而南宋铜钱进入金国境内,有时候一二十文即可为陌,可以进行商品结算。 这其实很正常。 相当于市场自默认形成的汇率,表示金国人普遍认为南宋经济好,钱币价值比较高,国际认同度也高,哪怕双方是用的都是铜铸币,但是宋钱看上去就是比金钱好。 这笔生意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 但是其中有一个问题。 “阿郎,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咱们怎么回去啊?咱们现在不仅造金国的反,对南宋来说,也是反贼了,咱们都没了户口,行走不便,更别说做生意了,这是难上加难啊。” 苏咏霖点点头。 “问题当然是有的。” “所以当初我不建议咱们完全把私盐生意停掉。” 林景春一脸委屈的看着苏咏霖:“不停掉,现在卖这些东西不是轻而易举的,甚至都不会缺钱,贩私盐多赚啊。” “你傻啊,能不停掉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孙元起死了,没人保我,私盐生意那么大一块肥肉还能轮到我?你信不信咱们继续留在那儿,要不了多久其他几家就能联起手来把咱们连根拔起? 能把私盐生意做好,脑袋上没把保护伞能行吗?你以为谁都是范汝为啊?而且就算是范汝为,最后不也被杀了?那些朝官的心,就跟你的鞋底一样黑,自己得不到好处的事情能看着你得到?” “这……” 林景春还真不太清楚这些私下里的脏事儿,他之前只是个管账的。 “我猜我占据的那些份额现在应该已经被瓜分完了,至于死了多少人,多少官员倒霉,多少官员高升,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我已经抽身而出,自古以来贩私盐还能抽身而出的,可不多。” 苏咏霖叹了口气,开口道:“所以贩私盐这件事情就别再想了,但是咱们手上这些珍奇古玩可是真真的,也不碍着谁,总得想个办法出手,换成宋钱来用。” “那怎么办?咱们在南宋的关系还能用上吗?找谁帮忙出手呢?” “不知道,但总要试试,而且不能咱们出面,得找个中间人转手,这样最安全,不会被察觉到。” 苏咏霖来回走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 “你还别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一个人。” “谁?” “姚宏放。” “姚宏放?” 林景春感觉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他是祖父的朋友,嘉兴人,也是个私盐贩子。” 苏咏霖开口道:“他和祖父没什么纠葛,他的地盘是临安以北,咱们家往南,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加上他有些金国方面的关系,所以祖父曾经与他为友,最早贩私盐的时候还跟他讨教过贩私盐的方法,我幼时还跟着父亲一起去他家做客。” “此人……可靠吗?” “不说可靠不可靠,他和苏氏没有什么利益关联,父亲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算算也有好些年头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苏咏霖想了想,看着林景春说道:“跟他联络不能你来负责,我会让长生走一趟,这一趟要是走的巧,咱们那些船就又有用处了。” 林景春点头。 “我听阿郎的。” “好。” 八十六 金人正在准备反击 兵工厂视察结束之后,苏咏霖带着所有人走到兵工厂外头,光天白日之下,他把赵开山的安排告诉了所有人。 众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意外,随后便是浓浓的不满。 “怎么能这样做?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当初阿郎给了他多大的帮助?他都忘了?” “卑鄙无耻的小人!” “真是看错他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一时间群情激愤,随后被苏绝等人制止。 苏绝看着苏咏霖。 “阿郎,你打算之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遵守命令,以胜捷军为主力,克服博州、德州和恩州三州,扩大咱们的势力,然后继续扩军,等待时局变化。” 苏咏霖转身看了看苏绝、苏海生和韩景珪。 “眼下的一切都不是我们最终可以掌握的,只有等金国大军来过之后,才能最后见分晓,所以眼下的一切都不重要,坛坛罐罐不要担心,打碎了,重建就是,关键的是人。” 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无论打仗,还是生产,都绝对少不了人。 于是一系列的事情办完之后,苏咏霖前往胜捷军的练兵大营,亲自视察新兵训练和教育。 军队扩充归扩充,训练和教育不能落下,苏家老兵的比例正在不断的稀释之中,很快,老兵们都会随着军队规模的扩充而成为中高级军官。 在此之前,能否培养出足够优秀的全新的基层军官团体,就是胜捷军能否维持战斗力的重要因素。 而这一点,是苏咏霖死死抓住不会放松的。 宋朝的生产力已经足够政府组建百万规模的职业军队专门负责战斗,这是一个军事上的极***,可惜,宋人并没有利用好这个优势。 苏咏霖并不会荒废这个巨大的优势。 掌握着十万人的生产规模,苏咏霖以此为底气建立的胜捷军拥有极强的组织度和专业性。 绝非南北宋的那些“职业军队”可以相比。 军规和军营生活作息表已经被深深刻在了每一个士兵的脑袋里,而随着识字教育的推进和通识教育的推进,这些士兵拥有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也是迟早的事情。 每天晚上一个时辰的聚会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这可以让每一个基层军官对自己手下士兵的思想动向有一个最基础的了解。 苏咏霖已经有了从这些军官里挑选一批善于做思想工作的军官转为文职、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想法。 营养和军事训练跟上之后,思想教育也要跟上。 苏咏霖暂时没有工人可以当先锋队,那么就要让最直接与他接触的军队成为这个当之无愧的先锋队。 完善的军营作息表正在被严格执行,苏咏霖抵达军营视察的时候是下午,正是识字课结束、军队进行队列和兵器训练的时候。 看了一阵训练,感到满意的苏咏霖又来到了火头军大营,看了看士兵们的菜谱,检查了一下士兵的伙食。 在这个军营里面,苏咏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 那种和外界充斥着的巨大的压迫力量完全不同的松快的感觉。 军营和外界仿佛就是两个世界,一个充满了压迫和危险,一个则是互帮互助紧紧相拥的大家庭。 这样的军队,难道不能碾碎那个陈旧**的旧世界吗?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战事在即,苏咏霖争分夺秒的扩编了胜捷军的编制,大体上还是参照了将兵法实施之后的宋军编制、人数。 原先四个主战营升格为主战团,找了一个团练使的称号作为胜捷军下主战团的主管军职。 团练使在唐代还有些实权,入宋以后就纯粹是荣誉虚职,苏咏霖就直接拿来用了。 苏绝、苏海生、韩景珪和张越景四人被升职为团练使,旗下各主战团下辖的营队则以数字作为番号,每个主战团在编制上给六个主战营的编制,以三千人为满编,营以下编制、人数不变。 每个营还是保持五百人的战斗编制,提升有战功的老兵的军职,完善编制,把胜捷军的规模扩大。 苏咏霖依然自任胜捷军统制官,总领整个胜捷军。 不过到了这一步,胜捷军的膨胀已经是可以预料的。 设团是临时措施,等每个主战团都能满编三千人之后,其实就和一军的编制差不多了,苏咏霖没有直接把四大营升为军,主要还是顾虑到赵开山,想着多少隐藏一些真实的实力。 光复军三个派系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的敏感、脆弱,任何一方骤然在明面上扩张自己的力量,在其他两方看来,都是很有味道的。 眼下,苏咏霖并不想刺激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以至于引某种程度上的军备竞赛。 六月十五日,苏咏霖回到济南府会合张越景和辛弃疾等人之后,得知了三个消息。 其一,赵开山命人给苏咏霖送来了一千副步兵铠甲和一千张神臂弓,还有粮食、药品等军用物资若干,大大的充实了苏咏霖的军需。 苏咏霖望着赵开山送来的东西,略有些叹息。 第二个消息就有意思了。 赵开山大封赵氏宗族和亲信,让陈乔山当沂州总管,赵祥做潍州总管,赵开河做密州总管,赵凯做莒州总管。 剩下一群没有当总管的宗族和亲信则做了将军,独领一军,扩充兵力,大范围招募人手加入光复军,声势日隆。 总之赵氏宗族和亲信在他的统治范围内军政大权一把抓,光复军俨然有变成赵家军的大趋势。 苏咏霖不愿公开做的事情,赵开山做起来倒是毫无顾虑,大大方方的公开。 对此,苏咏霖的部下们多有嘲讽和不满,苏咏霖则没有公开表任何意见。 第三个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苏咏霖整顿军队准备出兵的时候,忽然得到了重要的军事情报——金人正在准备反击。 苏咏霖当时的心就咯噔一下,以为完颜亮的大军要来了,想着眼下实力不足,要是完颜亮的大军那么快就来了,情况会很不妙。 搞不好他都要被完颜亮的大军撵到泰山上去。 结果带回情报的苏长生亲自前来汇报,说反击的不是北方来的金国边军,就是地方部队,来自西边,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方向。 金国中央朝廷,也就是中都府的方向并没有军事行动的迹象。 策划这一次反击的,根据他探听到的情报,是之前从益都府逃走的益都府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 “中都府方面没有消息?” “的确没有,金军主力要是从北边南下,沿途各州府必然有大动作,或签签军,或筹备粮草,绝对闹得人仰马翻,但是整个河北一点动静都没有,动静全部来自大名府路。” 苏隐还在前线盯着,把情报线往西往北不断扩张,成果斐然,没时间回来亲自汇报,所以让苏长生回来汇报。 而这个消息就让苏咏霖更加意外。 “当真不是北方来敌?” 他不太相信的又问了一句。 “当真不是北方来敌。” 苏长生给予极其肯定的答复。 于是苏咏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开始了思考。 八十七 你要做的事情和打仗一样重要   苏咏霖有点困惑。   按理来说起义已经两个月多了,完颜亮差不多也该知道了,不知道的可能性很低。   可他要是知道了,怎么会不派兵南下平叛呢?   但是情报部队的情报也不会有错,完颜亮要真的派兵南下,河北不可能丝毫没有军事动作。   签签军当炮灰和签民夫运输粮食那是金国的传统艺能,绝对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绝不可能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所以河北诸州府怎么会毫无动静呢?   苏咏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什么完颜亮没有派兵南下进攻山东。   他思来想去,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丢丢门道。   完颜亮那边没有动静,倒是之前被打跑的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有了反应,准备反击,那么估计问题就出在这两人身上了。   话虽如此,到底是什么问题苏咏霖也不敢妄下结论。   他只能进一步派人继续盯着河北方面的消息,然后把军事情报共享给赵开山和孙子义,接着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军事计划。   术虎思济和徒单京虽然不是金国强悍的边军领,但是他们既然能筹划反击,手上肯定也有正规部队。   一直以来打的都是偷袭奇袭、甚少有面对面对决之战的苏咏霖非常渴望可以面对面,用绝对的实力大大方方地打败金国正规军。   那将带给他足够的信心和喜悦,让他对即将到来的不确定的未来拥有一定的掌控能力。   胜捷军的战斗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的苦心经营和大量投入到底有没有意义,他全新的治军方式到底能不能打造一支天下强军。   这一战或许是一次不错的历练。   也好,先打弱的再打强的,要是一上来就和真正的金军精锐对着干,那是真的凶多吉少,差不多就可以收拾一下准备去泰山上打游击了。   这边吩咐下去,让军队准备着,那边苏咏霖单独把苏长生喊到了没人的地方,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   “啊?去嘉兴?”   苏长生有些不解:“阿郎,大战在即,我怎么能离开呢?”   “你要做的事情和打仗一样重要。”   苏咏霖开口道:“我要你去嘉兴府的华亭县,去找一个叫姚宏放的人,他表面上在经营一间叫万福店的旅社,实际上也是个私盐贩子。”   “私盐贩子?”   苏长生对此非常敏感,立刻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阿郎,你找私盐贩子干什么?咱们又要贩私盐了?”   “不是,我是让你去找他,跟他商量一下,让他跟咱们合作,把咱们手里那些缴获的珍宝珠玉还有珍奇古玩都给出手卖掉,换成钱。”   “啊?”   苏长生很惊讶:“阿郎,他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他是祖父的朋友,我曾见过他。”   苏咏霖低声道:“据我所知,祖父曾经说过,此人的背后的靠山是临安朝廷里位高权重的某人,比孙元起厉害的多了。”   “这……”   “那些珠玉和古玩在我们手里没用,换不成钱,就没有其他的用处,而我们现在非常需要钱来办事,把它们全都卖掉换成钱就是最好的办法,换回了钱,就能招募更多的兵,制造更多的兵器,懂?”   “那我懂了。”   苏长生立刻点头,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阿郎,这个姚宏放可靠吗?可别咱们去找他,他转头就去找临安朝廷告密,把咱们的消息和盘托出引来官兵,那可不妙。   而且咱们到北边来了之后就没有回去南边过,南边什么情况咱们也不清楚,孙元起的事情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查出来这件事情是咱们做的,这些事情咱们都不知道,贸然回去,危险很大。”   “那也不要紧,金国主力不覆亡,赵官家绝对不敢北上,至于孙元起的事情……反正我不打算再回南宋,它对我也没有任何约束力,不需要怕它,出了事,尽快逃走便是。”   苏咏霖这样说,苏长生也感觉有点道理。   大家都已经跟南宋划清了界限,就算要回去也是堂堂正正带兵回去,而不是灰溜溜的回去。   “我直接就去找他合作吗?”   苏长生询问道。   苏咏霖摇头。   “私盐贩子警惕性都很高,你先问他是否还记得庆元府故人,然后随机应对,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吧?”   “那自然。”   “嗯,反正多带几个人铺好后路,出了事可以快北返,要是此人可信,能做生意,你就筹划一下,在嘉兴府建立一个咱们的情报站,咱们虽然在这里,也是挺需要南宋方面的情报的。”   “明白了。”   苏长生有点高兴了。   虽然不能留在北边参加即将到来的大战,但是如果能在南边打开局面,应该也是大功一件。   事不宜迟,这边苏咏霖下了命令,那边苏长生就带着五个部下和少量珠玉、古玩连夜上路。   当初舍弃家业北上的时候,苏家那三十多艘海船有一部分留在了制盐海岛上藏了起来,另外一部分则带到了莒州,在莒州海岸找了一处隐蔽之地藏了起来。   苏咏霖暂时没有余力展水军,但是船只还是保留着,做了一些防腐处理,觉得以后需要用到的时候修修补补还能用。   现在正好能排上用场。   苏长生离开之后,苏咏霖这边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迎击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的平叛军队。   与此同时,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却十分焦虑、惴惴不安,生活在恐惧之中。   理由很简单,他们终于现他们面对的并不是“举兵三千”的乱贼,而是已经席卷大半个山东地区的庞大反叛势力。   山东西路已然到处都是叛军作乱,官府力量损失惨重,官兵节节败退,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局面。   他们前往济南府的路上就遇到了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旗号的自称“光复军”的乱军的进攻。   当时那支乱军让他们快点投降,放下武器,饶他们不死。   当然那支三五百人的乱军被恼火的术虎思济指挥自己身边的骑兵全灭了。   术虎思济身边的精锐骑兵们当时并没有给战马着甲,但是仍然一个冲锋就把乱军冲的人仰马翻死伤惨重,脑袋一颗颗的往地上掉,血就跟喷泉一样从脖子里喷了出来,然后乱军就溃散了。   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呢?   这支三五百人的乱军被金军用极其残暴的方式虐杀的七七八八,仅有极少数人运气好,逃走了。   乱军领浑身哆嗦着被提到了术虎思济面前。   通过“和善”的审讯,术虎思济得知了一些他非常需要得知的消息。   比如乱军自称光复军,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名号,以此为号召,好着了整个山东的“豪杰”们起兵作乱。   他还得知光复军的脑自称【开山赵】。 八十八 瞒天过海之策,发动! 开山赵? 术虎思济一开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奇怪,然后仔细一想,嘿,不就是赵开山把姓后置了嘛! 这样说来,光复军的脑名为赵开山。 据说是山东本地人,具体哪个州不清楚,但是势头很大。 听说光复军在他统领下有好几万人,其他地方不知道,反正济南府已经被占了,原来的官老爷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不少跟了光复军。 “济南府都被占据了?!那山东东路其他州府呢?其他呢?” 徒单京大吃一惊,揪着那个倒霉的小领的衣领子嘶吼着询问。 小领被吓得小便失禁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起来干的,本来只是……只是想浑水摸鱼捞点好处,我真的没想造反,真的,我真的不敢造反的,饶了我吧……” 他一边哭一边求饶,整个身子都软了。 徒单京手一松把他丢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看向了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一脸忧虑的挥挥手,下令把这个小领大卸八块。 在这个小领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中,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夹谷阿等人一脸忧虑地交谈各自的看法。 他们都感觉情况非常严峻。 济南府已然被占据,靠着他们这些人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万一遇到大规模的光复军,情况就危险了。 于是在徒单京脑袋混乱无法思考的情况下,术虎思济临时决定变道前往东平府。 他不相信山东西路也被光复军占据了。 山东西路的确没有被光复军全部占据,但是也有打着光复军旗号的队伍在活动,数量还不少。 亲兵护着术虎思济一群人一路抵达东平府治所须城县,在这里会合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东平府尹耶律成辉。 在须城的时候,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才终于得知整个山东的具体情况。 根据耶律成辉提供的消息,他们得知山东东路基本上已经完了。 不是遍地烽火的模式,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完了,全部陷落为叛军所掌控了。 证据就是好些地方官员往山东西路跑,一部分逃到了东平府被他收纳,然后告诉他之前生的事情,他大概综合一下,就判断整个山东东路几乎都陷落了。 自号【光复军】的叛军势头很大,聚众数万,在山东东路纵横驰骋,杀戮官军、猛安谋克户,地方上的金人势力损失惨重。 一听这话,徒单京和夹谷阿就跌坐在地,他们身边的山东东路相关官员也目瞪口呆,颓丧欲死。 术虎思济不甘心,又问起了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情况。 大名府路还比较安全,但是山东西路的泰安州也彻底陷落了。 泰安州大小官员被杀了很多,只有少部分逃出来,其中就有泰安州刺史达雷,此人向耶律成辉提供了很多重要情报,让他知道山东的叛乱规模到底有多大。 这哪里是小股流寇的偶然为之? 更别说这些叛军打着“光复军”的旗号,还喊出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 这分明是一次计划周密有组织有指挥的叛乱行动,是一场很有规划性有预谋的造反行动。 这是造反,是造反! 术虎思济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场造反行动的可怕程度。 有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几乎整个山东的地主乡绅基本上都起来响应叛军了。 据耶律成辉交代,光复军的军号和口号传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汉人地主乡绅就起兵作乱攻打城池乡村,十分凶猛,而属于金廷的力量——民户猛安和镇防猛安大量被毁。 相当一部分地区中金廷赖以维持地方统治的力量几乎不存在了。 他想方设法调集军队,联通各州府的官方力量组织军队对造反的光复军起反击,但是失了先机,加上交通被截断,彼此之间的讯息传递很有问题,各州府乃至于各县都只能各自为战。 一旦各自为战,那么金廷的力量就显得有所不足,面对势力庞大的汉人地主乡绅们的起事,他们非常被动。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山东西路不少县域也被光复军占据,而金廷官军的反抗力度十分有限,进取不足,自爆都成问题。 就眼下综合的消息来看,博州、济州、滕州一带出现很多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声势浩大。 作为一路最高的军事长官,耶律成辉所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于是在须城中,术虎思济重建的统军司官署内,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夹谷阿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慌失措和若有若无的绝望。 他们错误的估计了叛军的数量和造反形势,低估了叛军的造反力量,使得他们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危险局面。 他们本以为叛军很好对付,只局限于山东东路的几个州,只有小猫两三只,所以才打定主意贿赂了朝廷使者,可眼下这个情况,很明显非常危险。 就算到时候平定了光复军叛乱,地方上遭受的损失,那些官员和猛安谋克户的损失,皇帝能不知道吗? 知道了,能不惩罚他们吗? 还是说瞒天过海,做假账,做假户口,串通上下耗尽心血忽悠皇帝? 虽然说皇帝基本不可能亲自到山东来视察,所以他们只要上下打点妥当,想要瞒过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其中的操作难度可想而知…… 他们脑袋里的想法乱糟糟的一大团,像是个杂乱无章的毛线球一样找不到线头。 好一会儿,徒单京强行冷静下来,他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竭尽全力消灭叛军,把这次造反镇压下去,夺回山东的统治权。 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各种意义上的死亡。 徒单京有理由相信,如果平叛行动失败了,他要是还没死的话,徒单贞再怎么得到完颜亮的宠幸都是救不了他的,夷三族是他所能想到的自己的最好下场。 大概术虎思济和夹谷阿也想到了这个关键点,所以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快达成了共识。 集合全部可以使用的力量,快出击,竭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山东叛乱,否则熙宗皇帝……不,太宗皇帝复生都救不了他们。 耶律成辉看着三人,问出了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 “打,还是直接上报?” 术虎思济看着徒单京,徒单京深吸一口气,干脆地摇了摇头。 “打,未必会输,上报,必死无疑。” 术虎思济于是知道了徒单京背后的徒单贞绝对不会为这件事情帮他们解围。 不落井下石用他们当替罪羊保住徒单氏的权力就算仁慈了。 这个事情太大了,直接丢了一个山东东路,山东西路也岌岌可危,身为守土之臣,他们罪责难逃。 生路只剩下理论上的可能。 强大的求生欲在这一刻爆。 术虎思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徒单京和夹谷阿。 “那么,咱们眼下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是的。” 徒单京和夹谷阿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一起看向了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要是说个不,马上就能被这三人联起手来弄死。 他低下了头,表示了服从。 于是临时成立的最高指挥部的意志算是统一了。 瞒天过海之策,动! 八十九 术虎思济的执念 术虎思济还是有一些军事方面的能力的。 至少在被完颜亮清洗过后的金国高层是这样的,要不然也混不到这个统军使的位置上。 完颜亮当皇帝之前和之后,统军使和副使这种高级军官基本上都是女真本族人中的皇亲国戚出任。 担任统军使的要么是宗室,要么是外戚,否则无法担任。 唯有完颜亮因为稳固地位的需求杀了太多的宗室外戚,以致宗室人才凋零,于是便更多任命普通女真人乃至于契丹人担任重要军职,而没有任命宗室和外戚担任军职。 这就给了术虎思济这样的普通女真人一些机会,让他得以从军队里脱颖而出,得到完颜亮的信任。 只是年龄大了,加上长期优越的生活条件让他曾经敏锐的感官和敢拼的意志退化了。 可眼下生死关头,被美酒美人消磨多年的锐气仿佛又有那么一些些回到了他的身上。 术虎思济开始调兵遣将,布各种命令。 他打算利用山东西路现有的军事力量和光复军作战,稳定局势,趁机从大名府路调动大军支援山东西路。 接着平定山东西路,然后再进一步反攻山东东路,为自己等人争取理论上的生还可能性。 为了执行这个计划,术虎思济派遣徒单京作为自己的特使,拿着手令去大名府路调集军队,他自己留在东平府主持山东西路的战事。 按照职权范围,术虎思济可以调动山东东路、西路和大名府路三路南迁的猛安谋克户壮丁和镇防猛安内的现役常备兵马组成主力军队,进行征讨。 不管是敌国如南宋突袭,亦或是地方有贼军造反作乱,紧急情况下,他都可以调动兵马出击。 当然如果阵势较大,还是要给皇帝和中央打个报告汇报一下的。 一般情况下,猛安谋克户和镇防猛安自成体系,不受正常地方政府的管束,地方州府文武官员管不到猛安谋克户脑袋上。 而地方政府方面的权限,也就是调动射粮军等汉人为主的杂役部队还有签壮丁为签军,组成辅助炮灰性质的军队跟随猛安谋克主力出征。 简而言之就是送死。 双方一起协作,就能调动整个路全部的军事力量,实现军事动员。 术虎思济也的确要求府尹兼兵马都总管耶律成辉提供足够的汉人签军当炮灰以及保障后勤运输。 他需要足够的后勤能力保证平叛军队的行动。 对此,耶律成辉虽然竭尽全力配合,却依旧非常忧虑。 山东叛军的规模他是一清二楚的。 叛乱蔓延到整个山山东路,山东西路也有蔓延,人数绝对不会少,三五万人是最起码的,规模庞大,有组织有计划,甚至还提出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 扯到了金国最为忌讳的胡虏和中华之说,那这就是正大光明的造反,和大金国争夺天下来了。 事情初起,他们的确是小股流寇,可眼下,分明是庞然大物。 山东西路一路的常备兵马只有十五个镇防猛安,人数约六千,数量上根本不够用。 那么就必须要征调猛安谋克户的壮丁参战了。 山东西路有八个猛安进驻,两万四千户女真人,人口的确很多,全部动员起来,两三万左右的兵马不在话下。 但是问题依然存在。 且不说短时间内能动员多少兵马参战,就说这些民户猛安到底有多少壮丁还保持着战斗力,那就很难说了。 左思右想心里不安稳,担心自己也被这几个人坑,于是他找到了术虎思济,向他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建议术虎思济干脆一点,不要有幻想,尽快向中央请求援助。 他提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设想。 “就算叛军人数不多,我等可以平定,但是万一叛军联通南边宋国,引宋**队为臂助,一起北上,那就真的不是我们可以阻止的了!” 这个设想可以说直接击中了术虎思济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他很清楚,一旦叛军真的和宋国联合,请宋军北上,山东不保,大名府也未必能保住,他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可他不愿做此设想,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生机所在,他眼下唯有一搏,才有生还的希望。 在此之前,绝对不能让完颜亮知道山东的真实情况。 这已然成为了他的执念。 于是他回绝了耶律成辉的建议。 “陛下已经命令我就地平叛,并且我们不曾得知任何此次叛乱与宋国有关的讯息,你还是不要担心这些事情了,尽快签民夫为我运输军粮就好,其他的不用你操心,你等着领功劳就可以了。” 眼看术虎思济不听劝,耶律成辉也没有办法。 身份上他是契丹人,先天低了术虎思济一头,对方又是深得皇帝信赖的统军使,各种意义上他都无法与之抗衡。 他是真的担心失去理智的术虎思济一刀杀了他,做个枉死鬼。 于是耶律成辉只能点头,签民众为签军,竭尽全力配合术虎思济,准备好战争的后勤运输工作。 顺便也在寻思着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自己可以脱身而出。 术虎思济这边因为之前的混乱,失去了身边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现在他手上只有三百多精锐骑兵作为亲军,剩下所有军队都要就地征调,这让他很是为难。 统军司本来有相当精锐的正规军,可惜在他慌忙逃跑的时候被丢光了,这让他觉得相当的懊悔。 他很清楚汉人地主乡绅们人多势众,但是队伍都是乌合之众,没什么战斗力,一旦遇到有战斗力的精锐,必然溃败。 可他就是没有精锐,加上除了少数精锐之外,大部分金军也是乌合之众,才造成眼下的局面。 术虎思济别无选择,只能先调集须城县内被耶律成辉集合起来的正规军一千多人,加上自己的亲卫三百多人,组织成一支军队,快行动起来。 一边平叛,一边调集猛安谋克户们组成主力军队,以期尽快组织起大军,反扑所谓的光复军。 一开始术虎思济的确打了几场胜仗。 他派出去的军队在夹谷阿的率领下于济州一带杀败了不少打着光复军旗号的地主乡绅武装。 夹谷阿多次报告说光复军非常弱小,都是乌合之众,甲胄不全武器低劣,一触即溃,这让术虎思济很开心。 但是很快术虎思济就现阻碍他平叛的并不是出现什么精锐善战的光复军,而是自己人的拉胯。 山东西路的反情主要集中在南部几个州,东平府一带乱局比较少,这是耶律成辉竭力控制有效应对的成果,也是因为山东西路的八个猛安大部分都聚居于此。 这对于征兵来说是比较方便的。 术虎思济是这样认为的。 但情况并非如此。 九十 胆敢弄虚作假违抗征兵令,这就是下场! 术虎思济本以为征兵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女真正兵,征集起来更容易。 大家肯定都很愿意共赴国难。 于是他派人到猛安谋克户聚居的乡村村寨之中宣布征兵令,命令壮丁们集合,准备武器和战马之后向他靠拢,准备跟他一起出击。 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响应的女真壮丁寥寥无几。 很多村寨只有少数几个壮丁做了准备并且集合,大部分记录在名册上的壮丁都表示自己不能打仗。 或者生病或者残疾或者受伤,有些干脆整个村寨都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好几天下来耶律成辉签的汉人签军都比女真正兵要多,达到了千余人,而女真正兵才调集三百多人。 这让术虎思济非常恼火。 “国难当头,这帮鼠辈居然如此胆小!白瞎了朝廷的养兵钱!” 想到自己的性命有危险,这帮鼠辈却胆小怯战,术虎思济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下了死命令。 各谋克组织不能调集一百以上的壮丁参战的,先拿谋克长官开刀。 他亲自布置征兵工作,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了出去,还自己亲自来到了某个村寨盯着征兵工作。 征兵工作就真的那么难吗? 然后,看着好些个打着绷带一脸苦涩模样看着他的年轻人,术虎思济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有的手臂受伤,被父母扶着过来,有的腿部受伤,坐在担架上被抬了过来,有的脑袋受创,绷带都冒着血就过来了。 “你们都是骑马的时候撞在一起所以受伤了?” 术虎思济强压怒火,看着那些一脸苦涩的年轻人。 “是的,统军使,我们并不是不想应征,实在是孩子们受伤严重,无法参战啊。” 这个村寨的村寨使一脸讨好之色看着术虎思济:“因为顾念朝廷要求,我是坚决遵守朝廷命令,组织年轻人骑马演武,谁知道居然会出这种事情。” 术虎思济咬着牙,非常不爽。 他来盯着征兵,结果村寨使居然说他组织壮丁演武的时候生了马匹碰撞的惨剧,好些人撞在一起摔倒,受伤的受伤,骨折的骨折,断腿的断腿,一片惨状。 村寨里有数的壮丁都成这副模样了,剩下的壮丁还要维持农业生产,还有夏日的农活要做,不能离开土地,所以只好请统军使另择村寨了。 术虎思济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他走到那一群凄凄惨惨的壮丁们面前,看着他们凄惨的模样和打着绷带的受伤肢体,来来回回走动。 忽然间,术虎思济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跨步上前揪起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壮丁的衣领子,怒视着他,然后用力掐住了他受伤的腿部。 “啊!!!!” 那壮丁痛苦地喊叫出声。 周边围观的村寨居民们也尽皆变色,村寨使更是大惊失色,立刻上前拉住了术虎思济。 “统军使,这……” “滚开!” 术虎思济一用力把村寨使推开,然后拔出腰间短刀三下五除二割开了染血的绷带,拿开了木板,就见着一条完好无损的大白腿。 整条腿又白又嫩,仅仅是因为刚才用力掐了一把,所以部分区域被掐的有些红,其他部分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这壮丁的脸顿时就吓得煞白。 村寨使的脸色也被吓得煞白。 正在强势围观的村寨里的人们也被吓的脸色煞白。 只有术虎思济一人脸是红的——被气的。 “全都给我拆了,把他们的绷带全给我拆了!” 术虎思济一声令下,随行士兵们立刻摩拳擦掌准备上前把这些壮丁身上的绷带全给拆了。 有些壮丁大概是被吓傻了,居然站起来就跑,一个两个跑了,其他的看到,也没过脑子,本能的就跟着跑了。 这下可好,术虎思济本以为有部分人欺骗他,剩下部分是真的伤了,结果现在他更加确定这帮人是串通一气在骗自己。 全都是假的! 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们那里能和术虎思济带来的精锐士兵相比较呢? 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一个接一个的摁住,有些人居然不知死活的想要反抗,结果被士兵们一顿老拳打的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有些父母一辈的人看不下去试图帮忙,也被剩下的士兵施以拳脚,一拳一脚打翻在地惨叫不止,吓得其他人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他们就被粗暴的拆除了身上所有的绷带,一看,果然是装的,根本没有受伤,好着呢!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是装的。 术虎思济黑着脸拔出了腰刀,把刀横在村寨使的脖子上。 “平日里养尊处优,国家有难之际需要你们出力,你们就如此阳奉阴违欺骗于我?” 村寨使被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边哭边求饶。 “统军使饶命啊!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好些年不演武了,这刀枪耍不好,盔甲穿不动,跑个几步气喘吁吁,能骑马的都是少数,这种模样上战场,必死无疑啊!!” 看着这村寨使嚎啕大哭的模样,听着他的哭诉,术虎思济完全忘记了自己这数年来是如何的只顾享受玩忽职守,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对训练壮丁这件差事不屑一顾的。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愤怒。 “国家遇难,叛乱蜂起,局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有你这种废物!你这光吃饭不做事的混账东西!” 术虎思济眼中凶光一闪,手一用力,锋锐的刀锋就划破了那村寨使脖子上脆弱的皮肤,一道深深地血口子被划出来。 村寨使眼睛一瞪,双手捂住脖子,死死盯着术虎思济,嘴里出“嗬嗬”的声音,一脸喘不过气的惊恐表情。 然后他就跪在地上,身体无力的前屈倒下,整个身子软软的瘫在地上,血液很快流遍他的身下。 “啊!!!!!” 承平日久的村寨里几乎没见过杀人的事情,就算有,也是在村寨外的汉人农庄里,村寨内和村寨外是两个世界。 村寨内的妇女儿童们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一幕在眼前出现,他们惊恐地喊叫出声。 而这毫无疑问让术虎思济更加愤怒。 “欺瞒上官阳奉阴违,你们整个村寨都犯了重罪!都该死!都该被重重惩处!今日我就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不听命令的人,如不听令,胆敢弄虚作假违抗征兵令,这就是下场!” 术虎思济双手握刀,一刀把那已死村寨使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提起来举在手里,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下了必杀令。 整个村寨里欺瞒他的男丁都被他下令杀了,砍下脑袋,家人连坐,一起处斩。 而剩下来的村寨居民们则被判为奴隶,失去猛安谋克户的身份资格,沦为最低贱最卑微连汉人签军都不如的军中奴隶。 他们将在之后的战争中成为运输粮食保障军队后勤供给的人员,俗称苦力,还是那种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奴隶级别的苦力。 用完就扔的那种。 而那些人头则被术虎思济下令当做震慑人心的工具传递四方,有了另外的用处。 术虎思济用这些人头告诉那些试图搞些小动作逃避兵役的人,他们如果不遵守征兵令,继续阳奉阴违,这就是下场。 番外·从神乎其神的没良心炮开始说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良心炮这个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诞生于我军之手的土大炮进入了大众视野。 随着诸多自媒体对其添油加醋的描述,大众似乎对此物产生了一种误解——没良心炮是一种级好用、威力又大、造起来简单还很便宜的平民大炮。 打造一尊没良心炮,只需要铁筒、炸药包和火药就可以了,经济实惠好用,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之良品。 无论何时何地,没良心炮都能信手拈来,毫无技术难度,并且只要架起没良心炮,就能把各种敌人炸的粉身碎骨七窍流血,然后奠定胜局,在战场上可攻可守无往而不利。 然而真的如此吗? 如果没良心炮真的那么好用,那么神奇,为何只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昙花一现之后就进入了军事博物馆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没良心炮没那么好用,也并不神奇,说经济实惠肯定比真的大炮经济实惠,但是效用……就不好说了。 没良心炮,正式名称叫飞雷筒,顾名思义,是一种让“雷”飞起来的筒,说白了,就是一大号土制掷弹筒,或者也可以视作土制迫击炮。 它的诞生已经不知何时,但是彻底成熟是在解放战争中。 敌军善用诸多永久或半永久性坚固堡垒扼守战场,而我军缺少火炮坦克等攻坚武器,几乎全靠爆破敢死队的勇敢牺牲来逐次爆破攻坚,人员损失巨大。 为减少人员伤亡,没良心炮应运而生。 它的定位是不用人力来投送炸药包的兵器,出现在战场上就是为了攻坚,炸毁永久性或半永久性的军事碉堡,减少我军人员伤亡。 最早的没良心炮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朝向目标倾斜着的筒状深坑,在坑底放置用于推送炸药包的火药,火药上面安放用于爆破目标的炸药包,利用火药的推力将炸药包抛射到目标点引爆。 全靠土坑作射筒的方法毕竟太土太土了,临时挖出来的土坑对要求相对严格的坑壁直径、药室容积、倾斜角度等很难把握。 这对计算打击目标的距离、火药用量和炸药包的大小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于是飞雷筒便这样诞生了。 飞雷筒的口径很不一律,从3oo毫米到5oo毫米都有,用以射的炸药包一般十余公斤,大的有二十余公斤的,最大射程达二三百米,但以15o米以内杀伤力较理想,主要用于打击敌筑垒、铁丝网、鹿砦等主、副防御设施,对运动中的步兵则基本不能对付。 有些博物馆内有飞雷筒的实物展出,这些供游人参观的飞雷筒呈一定的角度倾斜着摆放,前端用木架支住,那样子就和迫击炮的放列差不多,但必须明了的是,这仅仅是供人参观时的摆设方法,而绝对不可以是作战时的射状态。 因为后坐力的存在。 火药爆炸产生巨大的推动力,这种推动力并不是先对着炸药包使劲儿,而是先对着射筒使劲儿,射筒够硬,火药的劲儿没地儿却又必须要走,只能推着炸药包走,这才是完整的射。 而类似于电视剧里那种薄薄的汽油桶,后面孤零零薄薄的一层铁皮底,也没有其他东西兜底,然后点燃射药射——相信我,这绝对是用来自杀的。 炸膛这个词大家应该不陌生,为什么会出现炸膛呢? 说白了射筒的质量不过关,不够硬,锁不住火药爆炸产生的劲儿了,就炸膛了。 所以为什么过去的火炮一般都是厚厚的炮管子,加上小小的出口?就是冶铁工业展不到位,造不出能制造大口径火炮的铁,为了避免炸膛炸死自己人,只能缩小口径。 没良心炮说白了就是个汽油桶,薄薄的铁皮,凭什么能承受住火药爆炸带来的巨大后坐力? 当然可以,因为它真正射的时候大半个身子都结结实实埋在地里,并将筒的外侧与坑壁间缝隙用土填实,借助坚实的大地吸收射药产生的重压与后坐,并提高安全系数。 这就意味着没良心炮的射不仅需要炮筒、火药和炸药包,还需要专业工兵进行坚实的土工作业,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准备工作。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在三十到四十分钟之间。 正是因为其耗时太长,且一旦做好射准备之后几乎不可移动,所以才只能用来攻击,攻击不可移动的重型目标。 且使用时军队整体需要处于战略进攻的态势,敌军则处于战略防守态势,如此才能保证没良心炮真正挥出作用,否则你土坑还没挖好敌人就一波反攻横推…… 没良心炮的缺点还不止如此,它自身的性能与操作的失误也会带来惨重的事故。 比如用来引燃射药的引线和炸药包的导火索问题,没良心炮抛送的炸药包很多还是采用手工点火的方式点燃炸药包的导火索,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点燃炸药包导火索的同时也点燃射药的引线,可射药的引线失灵了而炸药包的导火索却没失灵怎么办? 正是因为这种专业工兵都无法解决的安全性问题的存在,没良心炮才在我军缴获更多火炮之后逐渐退出了战场,进入了军事博物馆。 土法的确可以造出很多种现代火器的简易版本,但是这并非没有代价。 想用土法逃避正规化生产所需要的技术、成本问题,去钻空子,就必然要承受土法不规范操作本身带来的反噬,而这种反噬产生的损失甚至会过钻空子本身带来的收益。 否则人类为什么要追求标准化大工业生产呢? 大家一起土到底不好吗?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很多历史作者、读者的情节,一是名臣名将美人情节,一是火器情节。 二者都是随着网络小说逐渐兴起而出现的,当然我也有。 觉得名臣名将在手美人在怀,天下就是我的,也觉得穿越回过去只要分分钟就能搞出强悍火器,没有任何技术难度,分分钟吊打土著。 但是写的书越多,查的资料越多,年龄越长,对这种说法就越来越无法接受。 前者就不说了,后者稍微说一下。 或许也是中国近代过于屈辱,每个人心底里都憋着一口要复仇的气,而早些年网络上甚嚣尘上的就是坚船利炮打败了清军的大刀长矛,以至于我们最后走向了败落。 于是人们都认为中国的失败纯粹是因为火器展不到位,只要火器展到位,我们可以瞬间翻身,成为列强,扬眉吐气。 读者作者都受此影响,认为历史小说中展火器是绝对的正确,不展火器或者没有一穿越回去就立刻展火器就是绝对的错误。 回到过去不立刻展火器吊打一切?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无论面对多强大的敌人,只要展火器,就立刻可以打赢,如果打不赢——那就展更高级的火器啊,你是穿越者啊! 其实说真的,正常人几个能手工制造哪怕一支火绳枪或者燧枪的? 或许有吧,反正我不能,所以我写的主角也不能。 他没有系统没有黄金大脑,有的只是模糊的历史科技走向,知道少数火器知识,能画几张像模像样的图片都算是我给他开的科技挂了。 说起来,正常几个人能知道早期火药甚至不是粉末而是膏状,燃烧起来相当不充分且有大量杂质的? 又有几个人知道怎么让火药颗粒化? 厉害的从来不是天朝穿越者,而是能联网的百度(所以我写第一本贞观攻略的时候给主角带了一个百度)。 火器当然好,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把小说当做我的事业,每一本小说都是我的心血,我不想三章搞出火绳枪六张搞出燧枪,三百章连坦克都出来了。 我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硬往专业上凑肯定闹笑话,而且很多东西真的只能流于表面,一笔带过,讲深了是要出问题的。 只能说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想尽量追求合理。 当然了,完全合理我也做不到,该开的挂我也是要开的,比如正常哪有三个月就能练成的弓弩手,基本上都是两到三年才能熟练…… 所以为啥古代造反成功率那么低呢? 你拿不出可靠的弓弩手,朝廷那边动辄就是弓弩大军铺天盖地给你一顿连射,基本上就打出gg了。 真要做到严谨,那需要作者本身的专业性,我记得高中的时候看到过一本书叫做新宋,那是相当的严谨了,至今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大部分时候作者并无法面面俱到的合理严谨,只能在合理和开挂之间做平衡与取舍。 火药改良是需要时间的,火器制造和改良也是需要时间的,火器部队的训练需要时间,形成战斗力需要时间。 制造火器需要钱,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需要足够的原材料,需要足够的时间让工匠试错,需要经过试产才能走向量产。 什么地方有硝石,什么地方有硫磺,什么地方有铁矿,什么地方有铜矿。 冶铁能力不到位,生产出来的火器总是炸膛怎么办。 工匠手工制造总有个体差异,难以规范化生产怎么办。 看滑膛不爽,想要线膛火器,又该怎么拉膛线呢? 看火绳不爽,想要燧,又该怎么办呢? 看实心弹不爽,想要开花弹,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都是我写书的时候会产生的问题,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一步跳过就当这些问题完全不存在。 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无视主角的生存危机和经济危机,硬是要他一边求生一边砸钱搞科技创新并且瞬间把冷兵器军队变成全员热武器,人手一挺加特林横扫千军。 所以每次看到“穿越多少年了居然不搞火器”“用火器对抗骑兵啊”这样的说法,真是哭笑不得。 每当看到这种说法都让我感觉造火器就跟女娲造人一样甩一团泥土瞬间成型,事前投入事后维修还有一系列技术难题都跟不存在一样。 而且火器本身也成了大力丸一样的存在,只要一颗下去包治百病,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现代火器都能用土法子造出一个简易版本然后大杀四方…… 说到这里,我也就大概阐述一下自己的态度,赞同的我热烈欢迎,不赞同的我也没办法,咱们就当认识一下,混个眼熟。 另外说一下,之后火器部队必然上线,战术革新必然出现。 因为就算是古早版本的火门枪也能给金宋时代的重甲造成重击,某种意义上终结了重甲时代。 火药产生的动能和弓弩动能并不在一个层级上,有效射程内,弹丸可以办到弩箭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但是究竟是多久以后,我就不知道了。 此致,敬礼。 睡觉去了。 九十一 夹谷阿速出击泰安州 血淋淋的人头永远是最好的震慑工具。 有小心思的人看到一颗人头放在眼前,瞬间所有不该有的心思都没有了。 人都是爱惜生命的,一看长官真的杀人了,不管心里多不情愿,大部分人还是动弹了起来。 以谋克为单位,各谋克长官给下辖的各村寨组织里的村寨使下了死命令,必须限期交出一定数量的壮丁参战,必须配有一定的武器装备和战马,否则术虎思济不杀人,他们先杀人。 谋克长官们把压力施加在了村寨使们的身上,村寨使们压力山大。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为了性命,只能硬着头皮征调了足够的壮丁交给术虎思济。 这个时候他们不管被征调的“壮丁”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也不管这些壮丁到底跟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反正,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到六月下旬,术虎思济已经集合了约四千名女真正兵,初成规模。 征兵工作已经上了流程,随着时间流逝,必然可以征调更多女真壮丁参战。 另一头,耶律成辉也成功签了过六千名汉人签军准备随从出战。 术虎思济掰着手指头一算,这差不多一万人有了,那就出战好了。 尽管耶律成辉建议他多集中一些人马再去,但是他拒绝了。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就把这一万刚刚成军的军队派给了夹谷阿,让夹谷阿带着这一万人往泰安州方向出击,先夺回直接威胁东平府的泰安州,建立前进基地,再讨论之后的事情。 他自己留在东平府继续监督征兵,准备集合更多的军队从其他地方进军,多路进军反击光复军,以期夺回整个山东东路。 情况虽然危险,但是也有一线生机,眼下这个局面如果操作得当,说不定还有挽回的机遇! 术虎思济的眼中冒着光,那种蕴含着极强求生欲的光。 一万多名组织成分非常复杂的金军士兵于六月二十四日仓促向泰安州方向出击。 他们的装备并不齐全,有很多人都没有完整的甲胄。 有的士兵有身甲而没有头盔,或者有头盔而没有身甲,有的干脆就没有铠甲,随便套了一块皮兜子充当铠甲,也就出了。 女真正兵尚且如此,汉人签军更是想都别想。 铠甲是什么? 他们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不仅铠甲不足,战马数量也不够。 术虎思济本来想着凑一些战马组成强大的骑兵,但是时间太紧,他一共才凑了两千三百多匹战马配给给军队,还有一些只能拉车的驽马。 战马使用的甲胄也只凑到了二百多副。 军队的后勤保障也并不稳妥。 刀枪、箭支、药品等消耗物的储存并不多,粮草运输也需要大量人手。 本来用于运输粮草的汉人签军被大量抽调上战场,粮草运输成了大问题。 不过幸好有汶水直达泰安州,于是术虎思济决定让军队顺着汶水出击,用水运减轻后勤压力。 尽管如此,人手依然紧张。 再说军队,军队刚刚组成,组织程度也不高,有些队伍有现成的长官,但是有些队伍连军官是谁都没有任命完成。 夹谷阿甚至需要一边行军一边整顿组织,临时任命一些军官出任相关的职位来引领士兵。 没办法,术虎思济的求生欲太强,太想尽快平定山东求生了。 夹谷阿没有反对,因为他的求生欲比术虎思济更强。 术虎思济决定出兵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主动请战。 他就这样带着这支准备并不充分的军队出击了。 六月二十七日,金军约一万人的军队开始向泰安州方向进军的消息已经被苏咏霖得知。 胜捷军情报组的行动非常犀利、高效,当然,术虎思济那么大的动作,他们想不知道都是个难事。 不仅知道具体人数,苏咏霖还知道金军约有两千人左右的骑兵,军队声势浩大。 苏咏霖得知金军先往泰安州进军而来的消息之后就果断赶回了泰安州,把济南府防务交给了秦远志统筹,张越景带领他的军队作为机动部队而存在。 练兵任务则交给了辛弃疾。 重斧部队的募兵刚刚开始,苏咏霖只能把这个工作交给辛弃疾,辛弃疾誓,绝对不让他失望,否则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谢罪。 这种决心,实在没办法不让人信任。 他来到泰安州,决定亲自指挥这场面对金军反击的战事。 情报部队带回来了比较详细的情报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得知这支队伍大部分都是汉人签军的消息之后,苏咏霖并未放松,而是眉头紧锁。 “就算大部分都是签军,还有两千多骑兵,而我们多方搜集马匹编练骑兵,眼下一共也没有一千骑兵,就这不到一千的骑兵里,其中一多半训练不够。 眼下咱们的骑兵里,勉强可以骑马厮杀的至多不过五百,而对方有两千,同样训练度的情况下,五百对两千,这是极大的劣势。” 这样说着,苏咏霖还指着地图上严肃地说道:“更别说一条汶水连接东平府、兖州和泰安州,金军顺着汶水进军,对后勤运输有很大的好处,顺着汶水还能一路畅通直抵泰安州腹地,而我们无险可守,必须野战。” 苏咏霖分析了整个局面,提出在泰安州进行防守作战是不可行的观点。 参加军事会议的诸多军官们也感到问题严重。 胜捷军眼下可以动用的作战兵力最多六千,对上一万金军本就是人数上的不足,现在还面临骑兵上的不足和无险可守的局面。 于是众军官不由得感到金国还是家大业大,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一万人,两千多骑兵,而胜捷军几乎没有时间强化自身,只能被动迎敌。 不过苏咏霖教育他们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一时间找不到而已。 他们的学习就是为了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群人围着地图左看右看,然后进行了头脑风暴。 军官们各抒己见,互相讨论各自战术的可行性,不过纷纷被推翻,被大家认为是不可行的。 唯有苏咏霖提出的一条疲敌之策得到了大家的广泛赞同。 “既然金贼势大,那就想方设法削弱之,哪怕只是微小的削弱也是削弱,战场上任何一点微小的变故都可能无限度的放大。” 苏咏霖指着汶水说道:“既然金贼沿着汶水进军,用汶水运输粮秣后勤,我们就要想办法让他们无法利用汶水,加大其后勤运输之难度。” “无法利用汶水?” 苏勇皱眉道:“阿郎,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全军出动,截断汶水水流,使汶水无法流入泰安州?那工程量也太大了吧?” 苏勇这话说出来,苏咏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九十二 直面金军 苏咏霖很早就确定了苏勇是个无药可救的铁憨憨。 尽管如此,因为他勇猛敢战,且忠心耿耿,苏咏霖还是把苏勇留在身边,相当的信任他。 当然,每次他说出各种不经过脑子的话的时候,还有到处传播黄颜色的段子的时候,苏咏霖都很想把他人道毁灭了。 于是苏咏霖就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以为我是赵官家那几个老祖宗啊?不自量力还要改道黄河,千古罪人!我的意思是只要让他们无法用汶水运输粮秣就可以了,我们顺着河流往西,出泰安州。 我们要赶在金贼进军抵达之前,找一处河道狭窄之地,沉船或者各种障碍物于河水中,以此封锁水道,使金贼运送后勤之船只无法继续前行,水道不通即可。” 苏咏霖说完,苏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瓜子比较灵光的苏绝就反应过来了。 “对啊,金贼运粮船只多为吃水较深的大船,咱们沉船阻塞水道,便让金贼船只无法向前通行,那么金贼要么弃河道走6路,大量增加运输粮秣需要的人手、时间, 要么清理河道继续走水路,继续清理河道需要时间,而兵贵神,进军耽误不得,金贼一旦现短时间内无法清理河道,也只能放弃河道改走6路,不管怎么样,他们的进军度都会大大降低。” 苏咏霖点头。 “不错,正是如此。” 苏海生听了苏绝的话以后,认真想了想,提出疑问。 “仅仅如此大概是不够的,阿郎,只是阻塞河道不让金贼运粮船只前进,也不能阻挡金贼进军,他们改走6路一样可以进军。” “那是当然,所以这只是疲敌之策,让敌人疲惫,并非破敌之策,但是战场上,能够挥的优势就要竭尽全力挥出来,哪怕只能增加一分胜机,那也是好的。 他们不能用汶水运粮运兵,就需要耗费更大的运力转运粮秣,需要更多的时间,而这些时间都可以被我们利用起来,做一些有利于战局的事情,不是这样吗?” 苏海生和苏绝都点头认可苏咏霖的观点。 这个计策得到了全体一致认同,于是这个疲敌之策就此通过,可以付诸执行。 接下来就是真的破敌之策了。 破敌,还是要面对面真刀真枪干一场的,不存在取巧之策。 所以苏咏霖提出了在战争之中争夺主动权的概念。 “行军打仗,主动权非常重要,未必是兵力占优的一方掌握主动,充分利用地形、时间等优势,兵力不足的一方也能占据主动,事在人为,只要敢,就有机会让金贼按照咱们的意思打仗。” “按照咱们的意思打仗?” 众人不解且好奇的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点头。 “咱们阻塞河道,不让金贼船只通行,金贼就不能按照他们的想法顺着汶水进军了,要么停下来花费时间清理河道,要么转为6路运输,最开始的计划就被打乱了,这是不是按照咱们的意思在打仗?” 苏咏霖这样一说,众军官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个意思。” “其实要是没有那两千骑兵,我根本不惧金贼,我甚至敢带着你们主动攻击金贼大军。” 苏咏霖叹了口气,严肃道:“可是多了两千骑兵,就算不是具装甲骑,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以我军并未完成训练的现状,在平地,用主力列阵对战的胜率不会很高。 以步制骑从来都是难上加难,骑兵对步兵有天然优势,甲骑冲击之势雷霆万钧,百步之外转瞬即至,足以让未经训练之步兵两股战战,惶恐不安,乃至调头溃逃,军阵不战自乱。 军阵一旦溃散,面对骑兵,步兵就是待宰羔羊,毫无反抗之力,会被骑兵一路追杀直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十七个金贼骑兵大破两千宋军,也许正是如此。” 军官们面色紧张,眉头紧锁,纷纷感觉前路艰险。 两军要是主力对垒进攻,没有其他因素相助,胜捷军很难取胜。 但并非没有办法。 “以少胜多很难,但并非不可以办到,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并不少,只要我们灵活运用这些战例的共通之处,还是可以办到的。” 苏咏霖这样一说,苏勇就觉得很疑惑。 他摸着自己的大脑壳呆呆地看着苏咏霖:“共通之处?什么共通之处啊?阿郎你说明白点,不然我听不懂。” 苏咏霖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没忍住,一巴掌拍在这铁憨憨的大脑壳上。 “哎哟!” 苏勇捂着脑袋痛呼一声。 “前几年我讲了那么多战例你全忘了?你这厮天天到底在干什么?你学了些什么啊?就知道看什么杨太真外传,什么赵飞燕别传!兵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咏霖怒喝一阵,把苏勇骂的抬不起头来。 他捂着脑袋,一脸受气小媳妇儿又不敢还嘴的模样。 “我没看杨太真外传啊……” “这是重点?” 苏咏霖眼睛一瞪,作势要抽他,他赶快把脑袋往后别,双手挡在身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见他这副模样,苏咏霖的手动了又动,到底没忍心打下去。 “你要是再敢和新兵说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把那些不三不四的书籍到处乱传,虎贲营你就别待着了,滚去火头营烧锅炉去!那口大黑锅你就给我天天背着!” “阿郎,别啊!我……我不看了,我也不说了,真的!我誓!” 一听苏咏霖要把他丢到火头营烧锅炉背黑锅,苏勇急了,赶快求情。 “看你表现!” 苏咏霖怒喝一句,苏勇就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见状,其余的军官们很艰难的忍住没有笑出声,对这个军中有名的自走黄色颜料桶挨打被骂一事表示默默的愉悦。 愉悦一阵,韩景珪忍住了笑意,整顿了一下情绪。 “阿郎所言共通之处,可是积小胜为大胜?” 苏咏霖看向了韩景珪,嘴角勾起。 “可算有个认真听课的人了,看来我没有白费心思。” 苏咏霖笑了起来,走到韩景珪身边拍了拍韩景珪的肩膀。 “不错,正是积小胜为大胜,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都有如此的共通点,受限于战场环境和军令传递,战争双方往往不能将全部兵力一次性投入战斗当中。 兵力多也好,兵力少也好,十万大军难道能同时投入某一个战场中,同时对敌人动进攻吗?这不可能,军队必然分开进军,兵分数路,那么某一路军的人数就没有那么多了。 这个时候,兵力少的一方集中主力主动出击,取得人数上的优势与某一路军队决战,并且击溃之,这就是小胜,而多个如此的小胜加在一起,就能扭转战局,取得胜利。” 说到这里,苏咏霖指了指地图。 “通过阻塞汶水航道,让金贼船只不能前行,如果可以成功实现,必然会让金贼陷入困境,若是咱们运气好,说不定就能让金贼被迫兵分数路进军,而不再是一个整体。” “那要是运气不好呢?” 苏勇这个铁憨憨又问了不合时宜的话,大家都觉得他又要被打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苏咏霖没有动手,也没有生气。 “运气不好,那就是金贼决定等,等到航道清理完毕,然后继续进军,所以为了增加咱们幸运的可能,阻塞的范围要大一些,多准备一些船只、沙土和石块,让金贼不得不照着咱们的想法去做。” 苏咏霖严肃说道:“一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要耗费多少粮食,金贼那边不会算不清这笔账。” 众人纷纷点头,感觉这样的情况的确很有可能生。 那么接下来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如何对抗金军的骑兵了。 不管金军是不是全部压上,那两千骑兵都是跨不过去的坎儿,基本上必须要脸接,直面对抗。 “列阵,正面对抗,大量使用弩箭,以此力战金贼骑兵,我方骑兵不能直面两千金贼骑兵,只有在步军击退金贼骑兵的时候,才能出动追击,扩大战果,所以实际上,还是要靠步军。” 苏咏霖面色沉重的讲述之后,林景春站了出来,汇报了眼下胜捷军的军用物资储备。 胜捷军兵工厂眼下还无法自行生产绝大部分的军用物资,目前使用的军用物资几乎都是缴获得到。 多亏金国官僚之**,胜捷军从各类军营与武库当中得到的缴获相当丰厚。 “神臂弓两千张,其余弓、弩五千余张,各类箭矢约有六十万储备,只是一战,完全没有问题。” 苏咏霖点头,又说道:“之前我命兵工厂加急赶制新式武器,名曰飞火枪,散会之后安排人去拿,立刻操练起来,我感觉列阵作战的时候,飞火枪可以派上用场。” 军官们询问什么是飞火枪,苏咏霖就做了一番解释,然后让他们之后到现场看操作演示。 该商议的都商议了,军官们都准备大干一场,唯有之前提议的魏克先还是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这被苏咏霖注意到了。 “克先,你还想说什么就尽管说,这是军事会议,商讨各种可能性,可以畅所欲言。” 得到苏咏霖的支持,魏克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阿郎,就算我们准备到了极致,可是我军尚未练成,大部分都是新兵,战场经验不足,若能战胜固然好,可……如果不能呢?” 九十三 杀出一条血路 这个问题问出来,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对劲了。 大家都在这里谈论如何取胜,你这家伙怎么开始考虑战败的事情了? 也不怕晦气? 但是…… 他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步军对抗骑兵的有效办法很好理解,要么战车结阵,要么士兵密集结阵,要么抢先构筑障碍保证限制对方冲锋动能。 在此之外,还有三大要求。 其一,一定要保证一定纪律与士气以维持阵型,士兵绝对不可越阵而出,也不可以面对骑兵冲击感到恐惧从而轻易溃散。 其二,需要实现多面防御,保证侧翼,不能留下脆弱面,不能只防正面不防侧面。 其三,需要保证优势远程火力的输出,绝对不能只有盾兵和长枪兵而没有弓弩手,那军阵就是个纯粹的靶子了,弓骑兵会玩死这个军阵。 这三个要求里,后两个目前来说都是可以做到的。 第一个,谁也不敢说就真的没问题。 没有精良的训练和一定的战斗经验,步兵很难扛住骑兵冲锋的时候带来的那种可怕的冲击威势和动能,也很难面对骑兵大范围游击和袭扰带来的心理冲击。 胜捷军成军不过三月,训练十分有限,面对比他们更弱更烂的射粮军、镇防军倒是能打赢,但是遇上金军正规军的话…… 众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看着地图,沉默了一会儿。 “胜捷军建军至今也不过三个月,的确时日尚短,几乎都是新兵,正规的训练都没有彻底完成,这些劣势我也都一清二楚,但是,我们是造反,我们没有时间,我们别无选择。” 苏咏霖拍了拍魏克先的肩膀。 “克先,你说得对,准备万全,咱们也要能打赢,如果打不赢,万事皆休,但是我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要么打赢,要么,就是死,我和你们,会一起死。 我们会全部死在战场上,被金贼砍下头颅,头颅说不定还要被筑成京观以警示后人,我们的家人、朋友也会惨遭屠戮,所有支持我们的人都会遭到血洗,我们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苏咏霖又把目光投向了所有人。 “包括我们推翻金廷抢回中原建立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之国度的念想,都会化为泡影,不复存在。” 一时间,会议室里面的气氛极为沉重,人人低下头眉头紧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这也是我们实现这个念想的必经之路。” 苏咏霖话没说完,众军官又抬起了头。 “我们所选择的是一条除了最终胜利就必然会死掉的路,除了赢,就是死,这一次的这支金军是我们面对的第一个危险的对手,如果我们侥幸打赢了,迎接我们的还有数不胜数的危险。 一万金军根本就不能算什么,之后可能会有两三万,会有五万十万,乃至于数十万金军的主力,那都是咱们必须要去面对的,还必须要赢,不能输,输了就是死,诸君,咱们别无选择。” 苏咏霖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恍若一颗颗沉重的大石头砸在军官们的心中,让他们的心情无比沉重。 但是苏咏霖很快又举起了握成拳的手。 “这条路除了赢就是死是真的,没错,但是诸位,这不也就证明我们只要赢了就可以吗?” 军官们抬起头,面带惊异之色地看着苏咏霖。 “只要赢,我们就能实现我们的目标,每个人都有土地可以耕种,不再有恶霸劣绅会强占农民的土地,不会有贪官污吏随意摊派税收让农民卖儿鬻女都无法缴足。 不会让农民在丰年还要破产,不会让只有几亩薄田的农民被算作富户缴纳一大笔税收,金国宋国做的孽,咱们可以给它算一个总账,让所有作孽的人为此付出代价! 我知道你们都没有忘记是谁害的你们家破人亡,走上如今这条道路的,我相信如果可能,你们宁愿没有如今的一切,也想要和家人一起过上安宁的生活,但是没有那种可能。 只要那些上等人还在,他们还能为所欲为,任谁也别想过上一辈子安安稳稳的生活,所以,握紧手中刀,坚定信念,拼死一战,绝不后退!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沉重的开口道:“杀出一条血路!” 军官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异口同声。 胜捷军的军官们清一色出身贫苦农民,全都来自社会最底层,都是曾经挨饿受冻被残酷剥削过的。 过着那般朝不保夕的日子,后来被苏家收纳入私盐集团,勉强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是失去土地、家人的痛苦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那种被压迫之后无力反抗的痛苦经过苏咏霖的系统讲解之后已经深深刻入他们的脑海中,让他们知道只是杀一两个贪官污吏为自己个人报仇是没有用的。 全方位的压迫,就要全方位的反抗,全方位的清算。 而这,就必须要在军事上占据绝对的优势。 如果不能在军事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不能威压天下,就无从谈起全面清算。 那还怎么报仇呢?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路看起来有很多,可实际上一条都走不通,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当天晚上的篝火大会上,全军自上而下传达了苏咏霖的意志,军官们把苏咏霖的讲话传达给了士兵们,让士兵们也能知道当前胜捷军的实际处境。 怕,很正常,是个人都会害怕。 但是作为造反者,他们没有在害怕之后选择逃避的权利和资格,他们只有在害怕之后鼓起勇气奋起反抗的选择。 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看似选择多多,可每一个选择几乎都是有前提条件的,当然,也有没有前提条件的,但是那种选择,大部分人都不是很想去选择。 而苏咏霖和胜捷军都只有一个选择——杀出一条血路。 全军军心彻底凝聚在一起,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指令传达之后,胜捷军以极快的度和极高的效率开始了行动。 一边搜集足够的船只、沙土、石块用以沉船,一面派人继续往前,时时刻刻侦查确定金军的行军度和行军方位,确保战术执行可以奏效。 另一边,苏咏霖也派人把具体消息告诉孙子义和赵开山,让他们对金军可能到来的大规模反攻做好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 赵开山那边有着整个光复军最多的人力物力,如果不能单独对抗一路金军,那还是趁早灭亡的比较好。 苏咏霖自己势单力薄,他担心自己不能战而胜之,所以决定也给自己留个后路,真要打不过,那就带着残部投靠孙子义去。 转进如风是他最后的道路。 尽管如此,只要还有一丝丝可以战胜的可能,他就要为之付出百分之一万的努力。 搜集船只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只要付钱,一切都好商量。 苏咏霖动用胜捷军的军费向泰安州的商户和渔民购买船只,又准备了大量沙袋和沙土、石头,准备和船一起沉下去。 以防万一,阻塞河道的规模要搞得稍微大一点,范围要广一点,不能让金人那么容易就清理出来。 总之能够增加胜率的办法都要用上。 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军队不够用。 军队不够用没关系,胜捷军比金军的优势就在于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苏咏霖再一次使用白条,白条借用泰安州农民的劳动力协助胜捷军进行阻塞作业。 有农会帮忙组织和宣传,新农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但凡能从地里脱身而出出一把力气的,都愿意应召帮忙,拉一把胜捷军,拉一把他们自己的军队。 甚至还有很多村子的农会干部们主动向苏咏霖提出要不要他们在打仗的时候也上前帮忙。 别的办不到,帮着运一些军队需要的补给物资还是可以的,至少不能让子弟兵们饿肚子不是? 看起来,军民鱼水情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出现了,农民们真的把胜捷军看做了自己人。 这让苏咏霖非常高兴。 “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提出,但是眼下还是不需要的,一旦开战,前线征战就交给胜捷军,诸位父老还是在安全的地方等待,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绝不让金贼荼毒泰安州!” 苏咏霖的表态让诸多老农们热泪盈眶,握着苏咏霖的手,祝愿他一定能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 劳动力不是问题了。 后方也不是问题了。 胜捷军得到了最好的后勤保障。 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阻塞地区和作战地区的选择。 只要行动度快,就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就能主动选择战场,预设战场,提前做好准备。 金军显然没有胜捷军的行动那么快。 所以苏咏霖很顺利的带人离开泰安州,顺着汶水一路向西寻找合适的开战地点。 他带着一票军官顺着汶水一路前进,实地探访,寻找对胜捷军最有利的地形。 一边走,他一边传授自己的心得体会。 “祖父曾经告诉我,说岳家军行军作战的时候,总是能做到料敌于先,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岳将军非常善于在金国展线人,线人总会给他提供重要的情报,让他知道金军的行军动向。 这第二个呢,就是岳将军总是会尽可能的利用自己的优势选择战场,把金兵拖到自己已经布置好的战场上,再和金兵决战,增加胜率,这是岳家军打仗的两个特点。 而我们也要学习这些岳家军的优点,积极搜索情报,了解敌军动向,利用这段时间用最快的度做准备,寻找利于我们的战场,把敌人引诱过来进行决战。” 苏咏霖一边说,一边沿着河岸寻找适合作战的场地。 走了一大圈,他找到了一个符合心理预期的战场。 按照他的预测,金军既然已经决定沿着汶水河道进军,那么一路上也会基本上沿着汶水进军。 汶水的走向对于进攻方而言真的很方便,顺着汶水一路直达泰安州,中间都没有阻碍,且水运的效率远远高于6路运输。 金军方面为了随时保护运粮船只,也为了随时取用粮食、就地取水、立寨,所以大体上沿河道进军是非常理想的选择。 要是苏咏霖进攻东平府,他也会选择这样的进攻路线。 既然如此,就能预估金军的行军路线,顺着这个路线就能寻找到最适合的战场。 沿河道进军,自然是一边河道,一边空旷的平地原野,视野相当开阔,进军安全系数比较高,不会担心遇到敌人的突袭。 但是河岸边的平地上偶尔也会鼓起一些小山包。 就是那些那些五六丈高的小山包,也会有少数七八丈高的山包。 山包并不总是出现,隔一段路会有那么一两座,偶尔也有一小段绵延一里地二里地左右的小山包群落。 苏咏霖找到了那么一段一里地多一点的河岸边小山包群落。 这一段山包低矮的部分有三四丈左右,高的部分少说有七八丈高,山脚距离河岸边约有二百五十步左右,整体走势也是西东走势,成一个微妙的弧形状。 比较妙的是,对着河岸这边的坡度比较高。 苏咏霖让人尝试过,确定纵马奔驰难以登上去,必须要人亲自攀登,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爬上去之后可以现视野比较开阔,往下看可以看到一条大河波光粼粼,从西往东蔓延而去,一眼看不到头。 时值盛夏,山包上树木较为繁盛,若要隐藏起来,的确比较方便。 不过这种地方往往也是敌军哨探的重点刺探对象。 比较谨慎的军事家行军路上一定会特别注意这种地形,一定会事先派人查看,确保没有问题之后再让大军通过。 当然,世上总是军事家少,混子多。 联想到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等人之前的表现,苏咏霖基本上可以排除他们是军事家的可能。 但是苏咏霖没有失败之后重来的机会,不能失败,所以他特别谨慎。 越过这座小山包群落,苏咏霖继续往西,一路上看到了两处小山包,距离河岸有远有近,山包有高有低,一样都是树木繁盛。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只利用其中一座山包,的确不太容易被现。 这样想着,一个战术在苏咏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他要利用这个地形。 这个一边是山一边是水的地形。 利用这个地形两头列阵,把金军骑兵堵在中间,限制其冲锋的距离和动能,断绝其迂回攻击的可能,以此最大程度削弱其威胁。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先不能让金军的船只参与进来,否则金军可以在船只上布置弓弩手矢攻击军阵,胜捷军等于两面临敌,不便于全力进攻被困住的金军。 所以这个时候,堵塞河道的计策就显得尤为重要。 不仅可以限制金军用汶水运粮,还能杜绝金兵使用水军协助6军作战的可能。 这样一来,堵塞区以东,金军就要麻烦了。 九十四 艰难的进军 计划大体成型,细节可以之后补充,具体方案就不更改了。 沉船阻塞区被定在了预设战场以西的一处河道中,距离预设战场大约半天的距离。 这段河道实际上是在兖州的辖境内了,距离泰安州有一段距离,河道较为狭窄,水流较慢,是设置阻塞区的好地方。 苏咏霖一声令下,胜捷军士兵和民夫们齐心协力,开始给金军布置大坑。 这项工程还挺费时间的,苏咏霖要求哨探部队一天两次汇报金军行踪,以此判断时间是否足够。 他有点担心万一金军行动太快,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布置战场、演练战术。 好在金军的进军度实在不能算快。 中途几天下大雨,苏咏霖亲自上阵,顶着大雨带着士兵们和民夫们一起干活儿,大家加班加点,热水姜汤就没断过,总算没有延误计划。 而根据后续的情报传递,苏咏霖得知那几天金军压根儿没怎么行军。 金军缓慢的行军度给苏咏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甚至让苏咏霖好好地歇了几天,得以养精蓄锐,从容制定战术,甚至还把士兵们拉出来预演战术,来了几轮模拟演习。 这可太妙了。 其实倒也不是夹谷阿不愿意高行军,实在是军队的度起不来。 这支军队就是一支东拼西凑的临时军队,谈不上精锐与否,也没什么凝聚力、向心力。 它的大部分都是签军,剩下来的女真正兵里,也只有少部分是正规军,大部分都是临时拉来的女真壮丁。 夹谷阿可以不在乎汉人签军和随军奴隶们的死活,可以让他们尽快赶路,但是女真正兵们的行军度太拉胯了。 一个两个开头几天还能走,后面跟着就开始叫苦不迭,说脚上全是血泡根本走不动,嚼着嚷着要放慢行军度。 夹谷阿气急,打算用术虎思济的方式杀一批人头来立威,结果一看,嘿,那帮女真正兵的脚底板上还真都是血泡。 随军医师警告不能强行赶路,否则把脚底磨坏了有进一步加重问题的危险,严重的甚至会双脚溃烂而死。 这下军队里的氛围就更加不利于高行军了。 夹谷阿就恨啊,恨这帮年轻人养尊处优,一个两个细皮嫩肉的,走几步路脚底板就出血泡。 他想起他的父辈,想起那些跟着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灭辽灭宋的老兵们。 那一个个手上脚上那都是厚厚的老茧,全身上下都是光荣的印记。 即使不穿鞋,一双大脚板也能在砂石地上顺当行走,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双大手像蒲扇那么大,一个巴掌扇过来能把他扇个半死。 眼下换了一代人,那叫一个金贵,多走几步路脚底板都要走坏了。 他们有没有进行过哪怕一个月的军事训练? 夹谷阿生气,但是也知道不能强行要求他们行军,否则军心不稳,容易闹哗变。 有些军队是不能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的,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旦军队里闹了哗变,还没打仗呢,军队就要率先崩溃了。 于是夹谷阿捏着鼻子,万般不愿意地做出了妥协。 让这部分士兵登船,跟着船走,不用走路。 夹谷阿本以为这样就没问题了,结果又出事了。 那帮养尊处优的老爷兵当中有一帮人晕船了。 他们上了船以后吐得天昏地暗要死要活,说什么都要下船,绝对不要在船上待着。 这也不是什么大风大浪的海洋上,水流平稳的河上你也晕船? 这是什么身体? 夹谷阿气得当场拔出了刀就要砍人,但最终还是顾全大局没有杀人,咬着牙让脚底有血泡的士兵骑马前进,以此加快行军度。 但是这同时就造成了部分骑兵的抗议。 骑兵们说他们是骑兵,凭什么要把马让给那帮废物? 被说成废物的人自然不高兴,指着骑兵们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双方情绪激烈,嘴皮子乱翻唾沫星子乱飞,就差没有用武器火并了。 眼看着军队要内讧,夹谷阿头痛万分的决定让汉人签军拉车,拉着脚底有血泡的女真正兵往前走,同时给骑兵们撒了一波钱,以此解决军队内部的矛盾,平息骑兵们的不满。 这样一来走是走了,但是行军度又下来了。 他不能指望汉人签军拉着车能跟上骑兵的步伐。 更何况那些汉人签军本身也有运输粮秣和随军军用物资的任务,还要处理一些杂事,匀出一帮人拉车伺候老爷兵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是军队的进军度就始终上不来。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 行军途中,气候炎热不假,但是也结结实实下了几天雨,还不是一下一整天,而是那种有一阵没一阵的雷阵雨。 有几场雨下的特别大,就跟端着水盆往地上倒水似的,不仅大,下的还特别快,哗啦一下说下就下,一转眼的功夫大雨倾盆而下,几乎能模糊视线,完全不给人防备的时间。 下大雨了,金军就急急忙忙准备避雨的物件,或者躲在可以避雨的地方。 但是没一会儿大雨就停了——避雨的棚子还没搭起来,挡雨的雨蓑还没有拿出箱子披在身上。 得亏粮食放在船上储存得当,不然一阵大雨淋下来,粮食就得遭殃。 现在粮食是没遭殃,但是那么一阵雨把不少人淋成落汤鸡。 夹谷阿一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结果第二天一早得知士兵大规模生病烧。 还不是汉人签军,汉人签军大部分都没什么事情,最多打几个喷嚏,就没事儿了,老老实实的跟着走。 反倒是那些女真正兵里有好大一帮子人早上就没起来,躺在床铺上嘴里直哼哼,浑身热。 军医看了,说是雨淋的,寒气入体又没能及时驱寒,以至于热感冒,需要用药治疗,不然后果还挺严重的。 夹谷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又是这帮养尊处优的大爷兵! 有那么一瞬间,夹谷阿真的很想把这帮大爷丢下来不管他们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但是考虑到军心稳定的需求,他还是硬着头皮下了命令。 军队需要限期抵达前线开战,不能过多停留,得病士兵无法作战,可以就地转移到临近的村寨或者县城,妥善医治。 为此,夹谷阿又分出了一部分运力把这帮大爷兵们送走。 这下算是清净不少,可以行军了。 尽管如此,也有女真正兵开小差,行军途中试图逃跑。 但是计划比较粗糙,被现了,给抓个正着,夹谷阿大怒,杀了三十多个人,以正视听,震慑了一波军心。 本以为这就算是到头了,可是居然还有十几个女真正兵不知怎的在行军途中掉进水里淹死了,夹谷阿于是喜提非战斗减员。 这样一搞,军队里甚至流传起了【本次出兵不祥】之类的流言,惹得夹谷阿一头恼火,但是多方查验也找不到流言源头。 金军的士气还没开打也就随之落到了谷底。 若不是有一支相对精锐的骑兵部队听命令,监督军队前进,加上夹谷阿偶尔撒一波钱激励一下士气,他甚至怀疑自己等不到抵达泰安州,部队里的女真正兵们就要跑光了。 他感觉出之前耶律成辉给他准备了几十万钱还是有道理的…… 九十五 夹谷阿速的脸色非常难看 一直到七月初二,苏咏霖所部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战前准备。 在他的命令下,五千多支赶制完成的飞火枪已经被送到了前线交到了士兵手上,时间紧迫,苏咏霖拿出其中一部分现场练兵,让士兵熟悉飞火枪。 相当壮观的火花喷出来的时候,士兵们都为之感慨,对飞火枪相当的感兴趣。 但是感兴趣可不是关键,关键是成队列的进行训练。 什么时候举枪,什么时候点火,什么时候刺出去等等,这些都要训练。 胜捷军成军时间短,苏咏霖虽然有系统训练的计划,也有心有能力投入大量资源训练,奈何时间不足。 真要面对铁浮屠那种狠角色,苏咏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不过金国人大概也不是很愿意使用重甲骑兵。 重骑兵强悍是强悍,但也是极为烧钱的兵种,一名重骑兵不仅对战马有要求,对人也有很大的要求,几乎是顶级壮汉和顶级高头大马的合作才能成就一名重骑兵。 损失一个都心疼。 苏咏霖估计这两千骑兵大概主要还是轻骑兵,重甲骑兵的数量应该很少很少。 尽管如此,也不能小看他们,他们也是步兵最为头疼的存在。 说是轻骑兵,其实骑兵也是着甲的,甲胄质量比轻步兵要好,一应装备齐全,弓箭砍刀甚至是骑枪都有装备,比起重骑兵,他们的机动力更强,更加经济实用。 甚至重甲骑兵没有轻骑兵的辅助,这仗还真不好打。 要是一般的弱鸡也就算了,很容易被重甲骑兵蹂躏,但是一些有充分准备训练精良的步军,搬出拒马长枪那些兵器的时候,重骑兵也是很危险的,一般不愿意强冲。 到那个时候就需要轻骑兵出场,利用强大的机动力围着步兵大阵来来回回不断地袭扰攻击,用尽各种手段让步兵大阵的防线出现缝隙。 战场传递讯息很慢,一个方位出现缝隙主将不一定能及时现,现了也不一定能及时弥补,那个时候就是重骑兵出场的时候了。 逮着那个弱点就不要命的往里冲。 总而言之,骑兵相对于步兵就像是群狼,奸诈狡猾,面对大型猎物即使不能一击毙命也会很有耐心的周旋,利用自己的优势一点一点让猎物的体能耗尽,然后抓住机会一击必杀。 面对这样的敌人,限制其机动性是最好的杀招。 苏咏霖能做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人事已尽,接下来就是听天命的时候了。 因为过于紧张,苏咏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默默地向上天祈祷了起来。 这一战要是打不赢,他就会死在这里,没有下一次了。 他全部的理想和规划都将化为泡沫,光复军也会很快被金军平定,最终成为一场幻梦。 如果能打赢,哪怕是惨胜,苏咏霖都会很高兴。 又等了几天,苏咏霖都给胜捷军的士兵们补充好几顿油水和蛋白质了,金军终于来了。 七月初四,苏咏霖派出去的哨探告知苏咏霖,金军主力抵达了距离河道阻塞区只有一天的距离,再有一天就会进入阻塞区,双方的对决也将正式开始。 苏咏霖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是他还是有点疑惑。 他有点不清楚,为什么他没有遇到金军的哨探或者先锋之类的。 一般来说大军前进总要派一些哨探刺探消息,或者派一支人马作为先锋给大军探探路,总归也要刺探一下敌情。 可是他就没有看到,他派出的哨探甚至已经趁夜摸到了金军大营附近肆意查探金军的消息,金军愣是不往泰安州方向派人,仿佛泰安州根本没有光复军存在似的,他们只是单纯的转进,而不是来打仗的。 难道真是这样吗? 这还真不能怪苏咏霖多想,人家大军打仗都是这样,生怕自己在军事情报上吃亏了,都想着料敌于先,结果这支金军却满不在乎似的。 这当然也是原因多多。 先一个,泰安州刺史达雷逃到了东平府,把泰安州失陷的消息通报了,于是术虎思济和夹谷阿就判断泰安州有两三千左右的叛军。 然后主要就是夹谷阿真的没把光复军放在眼里,他觉得只要看到大军,光复军的士兵就会落荒而逃溃不成军。 当然也是情有可原。 夹谷阿出兵之前在东平府周边打的几场针对光复军的小规模平叛战斗都是这样。 他只带三百骑兵一记猛冲冲过去就能把七八百光复军士兵冲的一团乱,连重甲骑兵都不需要使用,就能打败那些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 那些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往往看到骑兵大老远的冲过来就惊恐万分,怪叫着调头就跑,根本不成阵型,然后很自然的就被夹谷阿一边倒的屠杀殆尽。 偶尔还能遇到一些胆子比较大的,松散的结阵,然后放一轮弓矢,散散乱乱几支箭,也没办法有效杀伤金军骑兵。 这样打了几仗,三百名骑兵一共才战死一人,受伤数人。 于是夹谷阿对光复军的印象就是名声很大,声势很大,实力很差,所以对于光复军,他并不重视。 他只想着等到了泰安州之后,直接一波平推,然后再打探之后的消息,毕竟行政规划上来说,泰安州属于山东西路。 尽管他觉得自己的部下也是乌合之众,但是他有数量足够的骑兵,硬凑也能凑个两三百冲阵骑兵,对于弱鸡的光复军,那是妥妥的。 夹谷阿甚至很怀疑那些造反的叛贼们能不能正面面对雄壮的帝国骑兵。 他们看到自己那么多骑兵应该就已吓得尿都要流出来了才是。 苏咏霖并不知道夹谷阿是何等轻视造反的光复军,当然也就无从得知他为什么会有如此一番神级操作。 当然,夹谷阿并不在乎这些事情。 他甚至不知道苏咏霖这个人的存在。 他正火急火燎地带着主力部队往胜捷军为他准备的阻塞区前进,并且终于在七月初五日抵达了河道阻塞区。 然后他的运粮船只毫无意外的落入了苏咏霖的陷阱之中无法继续前进,给整个金军带来了很大的慌乱和震动。 “怎么回事?船只无法行进了?” 夹谷阿非常恼火的找到了后勤官员。 后勤官员急的满脸都是汗水,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刚才派人看了,船只没有问题,问题在河底,河底有不少沉船,航道被阻塞了,船只无法前进,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花点力气花点时间,把河底沉船打捞起来,想方设法清理航道,船只才能继续向前。” “那还等什么?” 夹谷阿眼睛一瞪:“还不快去清理河道?耽误进军时间,你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属下这就去,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不要婆婆妈妈的,快点说!” “是!河底沉船数量很多,打捞起来可能相当耗费时间,就算不打捞,只是单纯的清理,也要花费很多时间,而且很可能清理之后船只通行也会很慢。” 后勤官员深深把脑袋低下来,不敢直视夹谷阿。 夹谷阿一脸不耐烦。 “少说这些废话,你就告诉我,要多久?” “最少……七天。” “七天?!” 夹谷阿抬头望向了不远处河道之中被困原地不能前行的大量运粮船只,还有岸边熙熙攘攘成队列的士兵,估算了一下,脸色非常难看。 出征之前,耶律成辉找到他,给他透了个底,让他尽快占据泰安州结束这场行军,不然粮食问题会很严重。 九十六 夹谷阿速的决断 官员贪腐这种事情夹谷阿当然是见怪不怪甚至不以为意,因为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也没少做。 军费啊,各类官方福利啊,基本上都给他们头部几个高官显贵分的七七八八,剩下一些汤汤水水往下洒,小官小吏们也算雨露均沾。 那么大家就都是一路人了。 至于更底下的那些人…… 谁在乎? 这样的事情做惯了,夹谷阿一时间还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东平府这边的粮库问题会那么严重。 粮库里的储备粮食不能全部给他,因为术虎思济也很需要这些粮食来办事,能给他用的部分非常有限。 最多能让他用一个月,多了就没有了。 或者他自己捕鱼去,反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条汶水够你吃了吧? 当然不够! “怎么会这样?” 当时夹谷阿一脸恼火的看着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摆出一张苦瓜脸。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每年理应押解到府库之中的铜钱、布匹、粮食都到什么地方去了,指挥使应该比我更清楚。” 耶律成辉这一说,夹谷阿顿时无言以对。 论贪腐,他还真的比耶律成辉更懂,是个懂行的懂哥。 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情况严峻到什么地步,所以他不能接受七天这个时限。 “不可能,最多三天。” “三天?” 后勤官员抬起头,一脸苦涩地看着夹谷阿:“指挥使,这真不是属下偷懒瞒报,河底沉船数量的确很多,清理打捞沉船又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耗费时间极长,绝非三天可以完成。” “三天完不成我就砍了你的脑袋!为什么事前不探查河道?” 夹谷阿眼睛一瞪拔出腰刀,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吓得后勤官员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大哭失声。 “指挥使饶命啊!指挥使饶命啊!这真的非常耗时,真的不是属下刻意为之啊!” 看他哭的凄惨,夹谷阿眉头紧锁的收回了腰刀。 “当真办不到?” “当真!当真!” 夹谷阿真的没办法了,只能放他去做事,让他用最快的度清理河道,然后喊来了身边几个亲信将领商议此事。 得知河道堵塞、船只无法前进的消息,几名将领都觉得很意外。 “怎么会这样?” “一路走来也没遇到这样的事情啊。” “难道有人刻意为之?是叛乱贼军?” 夹谷阿翻开地图看了看,寻摸一阵,觉得更加奇怪。 “此处不在泰安州境内,应该是在兖州地界,没听说这里有贼军活动的消息,而且就算有贼军,怎么敢接近我大军?贼军见我大军威势早就溃逃了,还敢使阴谋诡计?” 毫无根据的话语说出来,居然让他的部下们都感觉很对很有道理,于是纷纷陷入迷茫之中。 话是这样说,但是夹谷阿有点后悔。 为了保命,更兼耶律成辉的据实相告,他太着急着出兵了,很多准备没做完就出了,尤其是河道,根本没有事先确定能不能航行,以至于遇到眼下的问题。 真要算起来,锅是他的。 当然,他肯定不能承认,不能背锅。 将领们都觉得很意外,于是跟着夹谷阿一起到清理沉船现场观察情况,并且进一步得知专业人员的看法。 这是一个本地随军官员的说法。 “汶水水流并不湍急,没什么险要之处,所以途经之地素来河运商贸达,自叛乱生以来,人人自危,商贸断绝,绝不可能出现那么大规模的商船队沉没于此。” 夹谷阿对此很上心,细细询问之后,心中满是疑惑,感觉情况略有些不对。 若不是正常商贸使然,又有什么理由会让那么大规模的船只沉没于河底以至于阻塞了水道呢? 而且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难道真是有贼人刻意为之? 可这里也不是泰安州地界啊! 夹谷阿想不通。 但是他并没有闲心思去深思这个问题。 他是在进军,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相当要命,他需要尽快平定叛乱,可是没有足够的粮秣和稳定的后勤补给线,这仗又根本打不起来。 七天时间足够生很多事情,最直接的是粮食供应要出问题,一路被折腾的不轻的夹谷阿实在是等不及了。 他向身边亲信询问计策,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给不出一个有效的建议。 要说吃喝玩乐,这帮人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不但会玩,还能举一反三推陈出新,对一切新的玩法都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和创新能力。 但是要说行军打仗这种专业活儿,他们就中规中矩起来了,一个个都谨言慎行不言不语,生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导致自己背黑锅。 到最后,还是夹谷阿的副手阿里图给了一个建议。 “贼军声势浩大,其实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且必然缺少骑兵,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不如抽调一支精锐骑兵自带干粮先行出,先进军泰安州剿杀贼军,或许有奇效。” 夹谷阿想了想,觉得并非没有道理,但还是有些忧虑。 “贼军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毕竟人多势众,占据泰安州就有三千多人,现在怕是有四五千人,我部骑兵不多,也不能全部派出,抽调最多抽调个一千四五,万一贼军据城死守,则情况不妙。” “但是不这样做,就要在这里耗费时间,亦或……把所有粮秣运下来,6路行军。” 阿里图双手一摊表示无奈。 这个提案被夹谷阿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转水路运粮为6路运粮,且不说效率的低下,单说运输工具就没那么多。 他和术虎思济都太想快点出兵平定叛乱了,根本没有来得及做万全准备,6上运输工具严重不足,6路运输的话时间上又要出问题。 粮食经不起这么人吃马嚼了。 夹谷阿很后悔,要是之前多做一些准备,也不至于现在落了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 思虑再三,夹谷阿还在犹豫的时候,正好术虎思济一份军文传递而来,让他下定了决心。 术虎思济说他已经凑足了两万兵马,不日就要再度兵过兖州直扑沂州,询问夹谷阿是否已经平定泰安州且立下功勋。 术虎思济希望夹谷阿务必要快,兵贵神,解决完泰安州就可以继续向山东东路进军。 再不快点,小命不保! 看了这份军文之后,夹谷阿的一切疑虑都被扫到了脑袋后面。 他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九十七 完颜盛涛感觉非常不满 夹谷阿自己是走不开的。 他要是走开了,那些大爷兵们能闹翻天,然后快逃离战场让他根本打不了仗。 但是他又不能傻傻在这里等着。 所以他决定抽调一支相对精干的兵马自带口粮快出击。 争取能在他重新出之前打出局面,立下功劳,这样一来时间上就差不了多少了。 抵达泰安州以后就可以取用泰安州的粮食补充他的粮食缺口。 嗯,怎么看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对这个决定,夹谷阿的亲信木火离提出了异议,还是之前夹谷阿自己的疑虑。 “目前我们并不太清楚贼军虚实,就算贼军不能与我对抗,只要坚壁清野据城而守,我等就毫无办法,亦或贼军数量特别多,只凭少量精锐无法彻底取胜,指挥使,还请三思。” 这一回夹谷阿却果断拒绝木火离的异议。 “兵贵神,在这里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统军使已经来文书要求我等尽快进军,我等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对军队的情况,木火离也不是不清楚,加上术虎思济的军文,于是他默默地退下,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决定很快被通过,夹谷阿决定委派部将完颜盛涛率领精锐火出击泰安州,自己留在这里尽快处理掉河道的问题。 完颜盛涛是广义上的宗室子弟。 当然了,这个广义上,差不多也就能和刘备那个汉室宗亲的身份相对应,和如今的皇室关系比较远。 也正因为比较远,他的家族才能在完颜亮登位之后的血洗行动中毫无伤的活到现在。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眼下也就做个军队里的中级军官,统领一部人马混日子,但是因为宗亲身份,总归是得到一些特殊待遇的。 夹谷阿就决定把这个好机会交给完颜盛涛。 完颜盛涛跟随夹谷阿有一段日子了,关系比较亲近,所以夹谷阿就想着让他多多少少混点功绩出来,到时候借着宗亲身份,怎么也能上升的快一点。 那么对于自己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完颜盛涛没想到夹谷阿愿意把这个好机会让给自己,他十分感谢夹谷阿的慷慨,立刻就去领兵,做出战的准备了。 夹谷阿给完颜盛涛凑了一千五百名士兵,都是女真正兵,一千比较熟练的骑兵,还有五百会骑马的骑马步兵。 骑马步兵是专门给一百名可以充当重骑兵的精锐准备的。 重骑兵的装备很重,铠甲很厚重,不能长途跋涉,只能临战穿戴,到时候需要有人帮助才能更快一点穿戴好备战,所以夹谷阿有了这样的准备。 万一遇到有点棘手的敌人,可以出动具装甲骑收拾他们。 夹谷阿也是仁至义尽,在自己能准备的范围之内给了完颜盛涛最大的支持。 “不要让我失望。” 夹谷阿满脸期待的看着完颜盛涛。 完颜盛涛坚决的点了点头。 “我会砍下三千个叛军的头颅,筑成京观,献给您!” 然后他就器宇轩昂雄心勃勃的率军出击了。 这个消息当然很快就被苏咏霖得知了。 苏咏霖先当然很高兴,因为金军居然真的分兵了,他可不敢真的设想金军分兵然后按照金军分兵的模式来设计这一战。 他是做好了和金军主力正面交锋的心理准备的。 结果金军分兵了,分了一千五百名骑兵单独出击,主力停在了河道阻塞区,大概是想等待河道畅通再继续前进。 苏咏霖高兴之余就有点想不通。 一千五百人就敢脱离主力单独出击,这帮家伙到底是多么轻视光复军啊? 但是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送上门来的肥肉要是不吃,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传令下去,做好诱敌准备,全军也做好出击准备,一旦听到号令就要立刻出击,误时者,军法从事!” “喏!” 苏咏霖身边的传令兵立刻就把消息传到了一线部队。 胜捷军的一线指战员们也随之做好了出击准备。 完颜盛涛之所以能得到夹谷阿的欣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也没有派哨探先一步出寻找敌情,就派了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充当先锋,远远在前负责探查情况。 根本也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 当然,不是完颜盛涛看来的没有作用。 完颜盛涛觉得还是很有作用的。 因为行军半天之后,他的先锋们在前方十里左右的位置现了一队打着光复军旗号的辎重部队正在往东边走。 这个光复军的车队里大箱子小箱子成堆,用骡马运输,也不知道是要运送什么东西,但是初步判断,应该是好东西。 完颜盛涛摸着下巴寻思一阵,感觉有点问题。 这里怎么会有一支辎重部队呢? 有诈! “有多少人随行护卫?” 他如此询问。 “有骑兵,也步卒,数量不多,两三百人。” 有随行护卫。 嗯。 那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完颜盛涛感觉光复军那么低素质的军队肯定不会玩什么花花肠子。 至于这个车队…… 是什么呢? 哦! 光复军到处攻城掠地袭杀贪官污吏,应该从他们身上刮了不少油水出来,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些被杀掉的贪官污吏身上的油水。 “天助我也。” 完颜盛涛打消疑虑,眼中光芒大盛,立刻带着部队加前进,然后以三百骑兵突然袭击了光复军的辎重车队。 不出完颜盛涛所料,这支光复军也和之前见到的没什么两样,看到完颜盛涛带兵杀过来,大为震惊,毫无战意。 骑兵立刻骑马逃跑,步兵立刻撒丫子逃跑,车也不要了,马也不要了,箱子也不要了,就要命。 逃跑也是毛手毛脚的,把车上的箱子撞得东倒西歪,里头的铜钱、金银、绢布、珠玉珍宝等财物顿时撒了满地。 阳光之下,这些财物反射出了令人炫目的光辉。 这两百多个箱子,全都是金银财宝?! 出击的三百骑兵的眼睛都直了,他们瞬间忘记了自己在战场上,根本顾不上追击,直接下马就是一阵哄抢。 好家伙,金银珠宝啊! 别说他们眼睛直了,后面完颜盛涛的眼睛也直了,跟在他后面的骑兵们一个两个眼睛也直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按耐不住冲过去的,反正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后面的骑兵们就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排在前头的仗着距离优势冲到近前,翻身下马就开始抢,非常凶猛。 排在后面的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纷纷凑到前面去看,一看之下大为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前军,然后纷纷往前挤,战马挤战马,人推人,场面一片混乱。 那些抢先冲过去的抢的非常激烈。 你抢一块玉我抢一串珍珠,你抢一把铜钱我抢一匹布,也不管身上能装多少,抓在手里就是自己的,红着眼睛把地上的财物往怀里搂,要是碰着和自己抢的,还会一脚踹过去。 “别跟我抢!” “那是我的!” “自己捡那边的去!” 场面于是一片混乱。 作为主将,完颜盛涛对此非常不满。 他果断上前,拔出腰刀横在一个抢红了眼的士兵脖子上,这红了眼的士兵感受到冰凉的刀锋,顿时吓傻了。 “将军,我……我没有……” “抢什么抢?有什么好抢的?” 他一挥手,身边亲卫就上前把士兵怀里的东西都给抢了过来。 这士兵还有些不解,不愿意松手。 “这是我的!我的!” “放屁!” 完颜盛涛抬腿一脚把这个士兵踹倒在地,指示亲卫把他的东西全部抢过来,然后就丢下这个士兵,继续去抢别的。 他很不开心,因为这帮大头兵抢钱的度居然比他还要快,要不是他还能控制亲卫,他都感觉今天绝对要血亏。 这帮喂不饱的白眼狼! 敢和长官争抢? 完颜盛涛盛怒之下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个情况到底是多么的奇怪,他只顾着指示亲卫们和他组队抢东西,全然不顾眼下所处的环境。 胜捷军主将苏咏霖正在不远处的山包顶上注视着这群大肆抢夺财物的金军骑兵们。 九十八 完颜盛涛之死 从高处往下看,苏咏霖现这支金军骑兵的队列已经混乱了。 就当前情况来看,这支金兵大体上分作争抢队列和强势围观队列。 争抢队列都是原先就位置靠前的士兵,他们纷纷下马加入哄抢团体。 强势围观队列则是没有抢到先位置,只能焦虑的策马把整个哄抢人群围了起来,不断寻找机会试图插进去分一杯羹。 我抢不到,但是你别想出去,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整个骑兵队伍就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彻底失去了战斗阵型和战斗准备。 苏咏霖在山包上埋伏了一批神臂弓手。 说是神臂弓,其实也可以说是神臂弩。 神臂弓本身就是一种结构比较复杂的复合弩,所以射程很远,威力很大,有破甲的能力,为金军所深深忌惮,以至于占据中原之后迫不及待的仿制。 然后还曾组织过数万人的神臂弓手去讨伐蒙古人,当然,没什么太大的功绩。 这种弩想要射击当然不那么容易,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快射的。 苏咏霖为了增加弩手的火力打击能力,包括一般强弩在内,弩手部队都是把弩手分为三个部分,上弩手,进弩手和弩手。 顾名思义,一人负责上箭拉弦,一人负责传递,一人负责接过弩瞄准射击,如此循环往复,可以增加火力打击频率。 如此就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实现多次射击,足以给金军一定程度的打击。 训练弓手实在是太耗费时间了,苏咏霖缴获大量神臂弓和强弩之后,就舍弃了弓箭,专门训练弩手,至此也算小有所成。 苏咏霖理想中的精熟弩兵可以实现连续不断的打击,一拨人累了换另一拨,如此循环往复,对敌军造成巨大的远程压制。 可惜现在胜捷军的弩手们还比较稚嫩,能维持几轮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咏霖用金银财宝做诱饵,促使金军骑兵进入抢钱的狂暴状态,而他早早在此设下伏兵,就等着金军抢钱的时候。 苏咏霖断定就算主将能反应过来,基层士兵也绝对会中招。 他们不会有那个纪律水平让他们看到满地金银财宝都能视若无物。 或者说,只有极少数几支古代军队可以做到这一点,余者都做不到,这招对这些金军绝对有效果,一边打仗一边掳掠就是刻在他们dna里的东西,改不了。 果不其然,那群金兵一个两个都在比赛谁抢的比较多,生怕吃亏,乱作一团。 作为这支部队主将的完颜盛涛不仅不制止,反而还热情洋溢的加入其中,一脸欢快的争抢起来。 照理来说作为主将不是应该制止士兵如此疯狂的举动吗? 苏咏霖看着混乱且丝毫没有收拢迹象的金军,感到疑惑和不解。 他们的主将呢? 不做点什么吗? 乱成这样了都,不担心吃败仗? 主将死了吗? 苏咏霖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金军的计中计,佯装混乱引诱出自己的伏兵,来一个反伏击。 可是战前周密的情报探查让他确定距离这支金兵最近的金兵也要半天时间才能赶来支援,这支金兵就是一支孤军。 孤军深入,居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情? 再三审视,苏咏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支金军是真的烂,不是装出来的。 一念至此,苏咏霖忽然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我那么小心谨慎,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站在山包上,苏咏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有迪化的风险,感觉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或许自己面对的敌人基本上都是这种货色? 然后他果断掐灭了这种感觉。 军国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就算这些人再怎么拉胯废物,完颜亮也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偌大一个金国,不可能没有一两个善用兵的危险军事家。 还是小心谨慎的好,小心使得万年船,冒险主义要不得。 于是他拔出指挥刀,下达了军令。 “放!” 苏咏霖一声令下,已经举起神臂弓对准下方的弩手们果断矢,大量箭矢直直地冲着正在疯狂抢夺财物的金军骑兵呼啸而去。 第一轮箭雨打击落地之时,完颜盛涛都没有注意到。 他正对着太阳看刚刚到手的一块圆润的玉璧,想着这块玉璧能换多少钱,能买多少酒来喝,又能换多少女人来玩。 而就是他抬头的那么一小会儿,一支利箭划破空气,以一往无前之势而来,正中他的脑门,瞬间击穿了他的前额,深深扎入了他的头颅。 就那么一瞬间,被夹谷阿给予厚望的完颜盛涛,没了。 他应声倒下,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声音都没有出来,瞪着眼睛倒下了。 倒下的时候手上还紧紧握着那块玉,紧紧握着,死了都没松开手。 他强壮的身体倒下的同时,还有不少金军先锋被箭支击中,当场死亡。 而更多的是被击伤的,被击中了手臂、腿部、胸部、腹部、背部,乃至于屁股上也有中箭的。 狂热的氛围瞬间被箭雨浇灭。 但是这还不是结束,第二轮箭雨在苏咏霖的亲自指挥下很快来到,金军先锋们都没来得及跑几步,就被箭矢追上,又被射倒一片。 整个场面就和热油锅里倒入冷水一样,炸开了。 别说是人了,不少战马也被击中、受伤,受惊狂满地乱跑,也不认主人了,见人就撞,就践踏。 人的身体当然不能和马的身体抗衡,马一旦受惊,那可是不分敌我的,甚至有的马直接往汶水的方向跑去了。 就那么一段混乱之中,好些金军士兵被战马撞倒、践踏致死,形容凄惨。 金军那不规则的紧密人堆就像是台球桌上被白球大力击中的台球堆,一撞之下,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散乱而去。 因为失去了统一指挥,军官们有的吓傻了,不断地奔逃,有的则大声吼叫试图聚拢人手,并且举起骑兵圆盾试图阻挡箭矢攻击。 但是整个队伍乱作一团,根本不能重新聚集,零星的防守并没有什么意义。 时机已到,第三轮箭雨射的同时,苏咏霖下令放响箭。 响箭在天上爆裂,军令已经传递出去。 山包后方的军队得令,开始鼓噪,士兵们集体喊出战号举起旌旗以壮声势,战鼓声喊杀声响起。 列阵完毕的胜捷军士兵们开始行动。 九十九 这是死地!   按照既定计划,胜捷军士兵分成两部分,以苏绝和苏海生为主要指挥官,在山包群落的一头一尾做好出击准备。   他们一但听到号令声就迅列阵出动,快机动到道路两端,用最快的度把被包围金兵的前后两条路堵死。   整个战术讲究一个快,要以最快的快挤压金军的战略机动空间,让金军骑兵失去可以迂回的机动空间。   没了机动力,又没了迂回空间,骑兵在严密的步兵军阵面前,就跟喝了假酒的拳击手一样,除了王八拳也不会什么了。   被突袭的金军士兵们听到战鼓声和喊杀声四面响起,大惊失色,更是像没头苍蝇一样试图逃窜。   有的吓坏了,根本顾不上骑马,也找不到马,甩开双腿就往回跑。   有的运气不错,抢过一匹马就直接往回跑。   有的压根儿就没有下马,遇到突袭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试图稳定秩序,但是这样的人太少,控制不住局势。   这支骑兵已经在事实上溃散了。   但是这还不是最绝望的。   如果度够快,他们是可以快逃跑的。   一如二百年间的战争史上多次生的骑兵被击败但是却可以顺利逃跑的战例一样,靠着战马的快,他们可以避免被步兵围歼。   但是胜捷军的度比他们更快,争分夺秒,在响箭响起的一瞬间他们就果断出击。   苏绝和苏海生直接被肾上腺素支配,涨红了脸领兵出击,用最快的度完成布阵,军阵从山脚快排列到河岸边,封死了金国骑兵们的退路和进路。   胜捷军军阵经过武器的优化之后得到了改良。   苏咏霖获得大量神臂弓和普通强弩之后,远程打击力量大大增强,于是对军阵进行了优化。   他以一排刀盾兵为前排,顶在最前面以为防御。   两排身材敦实矮小的长枪手居其后,把长枪斜四十五度插入地面,伸出盾牌之外,本身蹲坐于地上紧握长枪不准动,以为震慑,使骑兵不敢贸然冲阵。   此三排没有命令不得移动,天崩地裂也要站稳脚跟原地不动,令行禁止,以此为最高训练指标。   又以一排飞火枪手蹲坐在地居于其后,待骑兵靠近试图破阵之时再把飞火枪点燃伸出,火焰喷射完毕之后转为刺击,为主攻兵种。   后方先是普通强弩手,再是神臂弓手。   遇敌冲击,射程远的神臂弓手率先矢射击,射程不如神臂弓的强弩手在此之后矢射击,   这并不是苏咏霖设想中军阵的完全体,只是一个简易版本,因为此时的地形有效的帮助了他,使得胜捷军只需要面对金军骑兵一面的攻击,而不是四面攻击。   完全体军阵可以四面防护,两翼还需要骑兵作为辅助,阵中还要设置最为精锐的悍不畏死的重斧部队,当敌方骑兵冲阵陷入停滞之时,就要突然杀出,在敌方骑兵群中开无双。   那才是能守能攻的强大军阵。   不过那也是面对金国主力才需要摆出来的决战军阵,眼下这个局势,简易版军阵已经足够。   苏咏霖身处山包最高处,居高临下审视战场,随时用鼓声、号声和旗语传递号令。   战场上所有可能用到的战术指令已经全部转化为鼓声、号声、旗语,胜捷军最主要的训练内容就是这些,通过鼓声号声和旗语布主帅的命令,由军队负责执行。   这部分训练内容很多,要求很高,高节奏的战场上更是要求迅反应过来,一旦有衔接上的问题就会造成军阵不稳,那将是致命的。   不过眼下看起来,胜捷军并没有致命的问题,金军骑兵才有致命的问题。   胜捷军两个军阵一前一后把他们的退路堵住了,并且呼喊战号一步一步向前进击,一头一尾向中间靠拢,正在压缩金军骑兵的机动空间。   金军骑兵失去了统一指挥,看到前面有盔甲鲜明声势浩大的胜捷军出现,被吓了一跳,纷纷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逃跑。   没跑一会儿又看到那边也有一个军阵正在步步紧逼,他们顿时被吓住了。   怎么两边都是军阵?   这可怎么办?   爬山?   不可能,山上肯定有人。   跳河?   河水虽然水流不急,但是很深,就算骑马也过不去。   那怎么办?   两边步军正在逼近,另外两头根本没有退路。   这是死地!   失去指挥的金军一团乱麻。   而胜捷军却有着非常严明的指挥。   老实说,苏绝和苏海生都是第一次指挥那么多士兵战场对决,虽然他们也有指挥经验,但是之前都是指挥几百人和一群乌合之众对战,根本不能算真正的战争。   这才是真正的战阵交锋。   战前苏咏霖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临阵指挥,他们有随机应变的权力,需要为整个作战负责。   “这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之前学到的东西,全都用出来!”   苏咏霖如此告诫他们。   苏绝和苏海生都非常紧张,也非常亢奋,心脏狂跳,毛孔张开,鼻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珠里布满血丝。   他们能感觉到身边的卫兵们也非常紧张。   一个个的呼吸都很急促,眼睛瞪得很大,身体紧绷,仿佛随时都要登上战场和敌人肉搏厮杀。   靠在他们身边的卫兵都那么紧张,最前排对敌的盾兵和长枪手只会更加紧张。   大家都非常紧张,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代表主帅号令的战鼓声响起,苏绝和苏海生都听到了。   两方军阵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中间靠拢,把一片空间留给了金军——主要是为了弓弩射击而准备。   金军骑兵惊恐之下不明所以,但是苏绝和苏海生明白,他们到位置了。   鼓声和号角声接连响起。   前排刀盾手立刻按照训练内容把大盾立于地面,将身形藏于大盾之后,整个身体做出了顶着大盾的姿态,以备冲击。   后方两排长枪手立刻蹲坐于地,按照训练内容将长枪插入地面,斜指朝天伸出大盾之外,给大盾上刺刀,以为威慑。   后一排飞火枪手蹲在地上,把飞火枪紧握手中,同时检查身侧悬挂铁管之中的藏火是否可燃,一旦有命令则立刻点燃枪头所悬挂之火药筒,上前攻击金军骑兵。   上弩手进弩手和弩手组成的射击小组极其紧张的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   整个过程相较于刚开始训练的时候那慌乱的场面来说相当迅、整齐,甚至让观战的苏咏霖都感觉自己的军队属于常挥。   之前训练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摔倒的,绊倒的,前后撞在一起的,整个队列乱成一团的,那比比皆是。   为此甚至出现过抄家伙要斗殴的。   当然,差点械斗的那两人被苏咏霖指示田珪子,把他们罚跑圈到累瘫,接着又罚扫厕所和清理粪便一个月,之后听说关系反而变好了。   也不知道那两人现在是不是可以并肩作战了。   一起扫厕所一起挑大粪的关系应该也很铁吧?   高度紧张的档口,苏咏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两人的确正在并肩作战着。 一百 没有命令,死都不能动! 刀盾手赵启亮和刀盾手陈友利,两人并非同乡,结怨之前也并不认识。 因为身材相对比较高大壮实,所以机缘巧合之下,两人被编入同一营同一排同一班,成为了一样的刀盾手,接受了一样的训练。 因为训练结怨之后,两人被安排军营里最脏的清理茅厕的活计。 两人都是苦出身。 陈友利是民户猛安的农奴,赵启亮则是备受压迫的泰安州自耕农。 陈友利是女真人的私产,官府管不到,赵启亮是官府管着的自耕农,法律上属于自由人。 不过两人都是长年累月辛辛苦苦换一口果腹粮食的社会最底层,命运一致,因为胜捷军的横空出世而被解放,吃了一口饱饭,有了全新的身份和对未来的期盼。 一开始两人因为辛苦的活计而互相埋怨,埋怨着埋怨着,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甚至交流起了参加胜捷军的契机和进入胜捷军以后的生活。 两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把话聊开了。 从自己的出身和经历,聊到了现在的生活,冰释前嫌之后,两人就此成了好友,训练的时候也多了一份理解和默契。 眼下,两人并肩站立,顶着大盾直面金军骑兵,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陈友利一双大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赵启亮的下体。 赵启亮也回敬一双牛眼,死死盯着陈友利的下体。 临阵作战是不可以说话的。 于是两人就那么看着对方,像是要从对方身上找到战后可以取笑对方的理由似的,一刻都没有把眼睛移开。 【这家伙肯定会被吓得尿出来,我得看着,然后等打赢了再狠狠的取笑他!】 同一时刻,心跳加脸色涨红的两人都在脑袋里寻思着如此不着边际的事情,莫名其妙的达成了共识。 与此同时,两方军阵内一同响起了代表神臂弓手准备射击的短促鼓声。 苏绝和苏海生同时下令了。 两方军阵的神臂弓手举起了手中已经搭箭上弦的神臂弓,调整角度。 最后一声鼓敲响,射击命令下达。 两方军阵共一千张神臂弓几乎同时射击,一千支箭从相对的方向朝一个目标进击,锋锐的箭矢划破长空,划过一道低矮漂亮的弧线,直接飞向金军骑兵。 那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人的惨叫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紧张到了极点的金军士兵们脑海中的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有人崩溃的喊叫起来,有人则愤怒的嘶吼出声,肾上腺素也支配了他们。 总指挥已经死了,统一指挥系统在方才的箭雨攻击之中被摧毁,但是并非所有军官都死在刚才的箭雨之中。 不知道是哪一个勇敢的军官率先带着自己身边的骑兵起了冲锋,反正有了他的带动,剩下的金军士兵不管崩溃与否,都开始做了他们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他们应该冲锋,应该反击,应该去争取那微不足道的生还希望。 可惜他们没有统一指挥。 有的朝着苏海生指挥的军阵出击,有的朝着苏绝指挥的军阵出击,本就不多的兵力兵分两路分头出击,威慑力直接减半。 不得不说,战马相对于人类来说显得庞大的身躯和巨大的冲击威势相当可怕,尽管他们的冲击距离相当有限,冲击动能并未提升到极致,但是这种冲击力依然可怕。 前排顶盾的刀盾手和阻敌的长枪手面临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考验。 就算骑兵并不是真的要冲阵,一旦他们支撑不住这种威慑,在骑兵冲击面前心理防线崩溃,那么还没打,军阵就溃散了。 金军骑兵冲击的度极快。 而胜捷军弩手们也继续维持着打击状态。 面对冲击而来的金军骑兵,他们瞪圆了双眼绷紧了身体,竭尽全力把尽可能多的箭矢射出去。 随着箭矢的打击,不断有金军骑兵中箭落地,也不断有战马中箭倒下。 运气极差的还会被后面的战友纵马践踏而过,化作一滩可悲的战场肉泥,连亲妈都分辨不出来的那种。 但是战场,就是那么可怕。 一人落地,两人落地,三人落地,四人落地…… 中箭坠落的金兵很多,可继续冲击的金兵更多。 骑兵冲击的度太快了,胜捷军弩手们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进行两轮射击,而金军已近在咫尺。 弓弩射击并不能阻挡骑兵的冲锋。 然而骑兵们的目标也不是真的冲阵。 生死关头,经过战术训练的骑兵们的本能被激,他们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该怎么打仗。 大部分战马其实并不能冲阵。 马的胆子并不大,很容易受惊,一匹马想要变成战马,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训练,以适应战场可能遇到的情况,尽量遏制本能。 但是很显然,眼下这批金军所骑乘的战马大部分都没有经过类似的训练,并且也没有披甲,更没有披甲的时间。 所以面对胜捷军闪着寒光的锋锐枪林,他们的冲锋只是佯攻,寄希望于胜捷军军阵在他们冲锋的威势下自动崩溃,省去他们的功夫,好直接破阵,扬长而去。 但是胜捷军军阵的坚韧程度乎他们的想象。 胜捷军士兵们面对他们的冲击巍然不动,并没有崩溃的迹象,于是他们面对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只能避让,调转马头向军阵两边散开。 事实上顶在最前面的士兵们并非不害怕,他们的脸色要么就是涨红要么就是白,多是恐惧激动导致。 感受着战马冲锋带来的地面的震动感,他们无一不对此感到恐惧。 就算日常训练也有这样的内容,可是那的确不是包含着杀意的,而眼下他们面临的冲锋,是真的杀意满满。 冲击的威势震撼着每一个士兵的心,他们这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铁骑纵横,明白为什么苏咏霖总是不间断的告诫他们铁骑冲锋是多么多么可怕,多么多么的致命。 他们也终于明白面对铁骑冲锋,哪怕是站在前面不动弹都要消耗掉几乎全部的勇气。 可是他们硬是没有动弹,没有在这样的局面下犯错误,以至于让金兵找到空子可以钻。 他们接受训练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们依然清楚自己的战场定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除非有明确号令,否则,就站在原地坚决不动。 他们的两条腿要像老树根一样,站在原地就往地下钻,钻的越深越好,越结实越好,死死站着,死死顶着! 没有命令,死都不能动! 教官的话在他们耳边像炸雷一般的响起。 陈友利和赵启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呼吸更加急促了,两人像是上了机关劲一样赛着比谁的呼吸更急促更粗重,浑身上下紧紧绷住,整个身体的肌肉组织都绷紧了。 说的不好听一点,连括约肌都紧绷着,屁都不敢放。 两人并肩站立,顶着大盾,经受着金兵击打带来的身体震动和心灵震动,死死顶在死亡威胁的第一线。 他们终究没有犯错误,终究是扛住了。 一百零一 发起反击夺取胜利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胜捷军不犯错误,金兵们感到不愉快。 于是他们立刻就犯了一个错误告诉胜捷军该怎么犯错误。 他们直接用手中的武器开始对着军阵内的胜捷军士兵起攻击。 遇到这种军阵的正确骑兵战术应该是避开军阵锋芒,不强攻,以轻骑绕行军阵,用弓弩射击军阵,一回不行再来一回,反复多次,直到现步兵军阵的破绽为止,再起重骑决胜冲锋。 可金兵们没有这样做,他们失去指挥,感到恐惧和不安,只想破开军阵快逃跑,并没有反复作战的耐心。 而且说实话,这个战场的情况也不容许他们起反复冲击,他们已经失去机动力了。 于是他们就头铁,红着眼睛吼叫着直接攻击军阵,一副放手一搏拼命求生的架势。 他们冲到阵前止步,举起骑枪就是狠狠的突刺,或者挑,或者干脆的往下砸,试图在军阵的某一处打开一个缺口。 骑着战马居高临下的攻击态势使得骑兵就算一时停下来,也一样对步兵有着战术上的优势。 顶着大盾的刀盾手经历了严峻的考验。 那些长枪非常尖锐,而大盾并不总能周全的保护住他们,有些运气不够好的胜捷军士兵就被长枪刺中了。 长枪破甲而入,刺伤了他们,形状可怖的伤口喷出大量血液,惨叫声顿时在阵前响起。 有人痛苦的倒下,有人直接丧命。 或者被长枪挑飞了头盔,顿时心理防线崩溃,整个人瘫在地上缩成一团大喊大叫。 或者被狠狠砸在了头盔上,耳边一阵嗡鸣声,顿时就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 刀盾手一旦倒下,大盾也会倒下,大盾之后给大盾上刺刀、起到主要防御作用的长枪手就会面临最直接的威胁。 而眼下,一边是拼死一搏求生欲爆棚的金军骑兵,一边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激烈阵前搏杀的新兵们。 似乎胜捷军顿时被打入了劣势的处境。 但是也就在此时,苏绝和苏海生及时下达了飞火枪手点火出击的命令。 飞火枪是最新装备的制式武器,胜捷军训练的时间相当短,不过好在这个东西也就是正常的步兵长枪加了一个火药筒,只要会点火,并且及时把长枪伸出军阵之外就成功了。 此时战场上并没有什么风,对于使用火器比较有利,于是飞火枪手们纷纷从铁罐里取出藏火,点燃了火药筒的引线。 为了降低失误的可能,苏咏霖特意嘱咐工匠们把引线做的稍微长一些,给飞火枪手们留下更多的缓冲时间。 飞火枪手们点燃引线所需要的时间不一,大吼着鼓起勇气挺枪上前的动作也并不整齐划一。 有些士兵成功点燃引线,大吼着冲上前去。 有些士兵则因为过于激动而手抖,没能及时点燃引线,没能准时跟着战友们一起冲上前去。 尽管如此,在反击的同时,防御也是必须的,起到重要作用的大盾不能倒下,否则阵前搏杀的士兵将蒙受更大的损失。 飞火枪手们纷纷上前起攻击的时候,赵启亮和陈友利正并肩站立,一起顶着大盾扛着金兵的刺击。 金兵的怒吼、战马的嘶鸣和战友的痛呼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极大地动摇着他们的勇气和意志。 赵启亮的一张脸皱的相当扭曲,实际上已经濒临崩溃,可是他看到陈友利依然死死顶着大盾寸步不让,于是觉得自己也不能退让。 一起挨过罚一起挑过粪,一起谈天说地讨论未来,又怎么能在这里掉队? 吊着一口气,他硬生生顶在阵前。 忽然间,一声痛呼在赵启亮耳边响起,他看向陈友利,现陈友利没事儿,既然陈友利没事儿,那就是其他地方出事了。 赵启亮再扭头一看,只见自己左边的另一名战友被刺伤了,捂着肩膀倒在地上痛苦的喊叫,血从伤口里喷射出来,大盾也随之倒在他的身上。 防御出现缺口,那杀的红了眼的金兵出兴奋的不似人类的吼叫,试图冲进军阵。 大盾之后的那名飞火枪手失去大盾的保护,顿时一脸惊恐。 他尚没反应过来该怎么起攻击,就被那金兵则抓住机会,先下手为强,一枪刺过去,直接刺穿了飞火枪手身上的铠甲,一击杀死了他。 那飞火枪手瞪着眼睛,血流如注,随即倒地不起,尚未喷火焰的飞火枪掉落在地上。 眼看着那金兵又要对之后的负责稳固阵型的长枪手起攻击,电光火石之间,赵启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身体顶着大盾,挥刀一劈,直接把那金兵伸入阵中的长枪枪杆劈断了。 失了长枪,那金兵愣了一下,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就在此时,一名勇敢的长枪手紧着一张脸站起了身子,大吼着冲到阵前把地上的飞火枪拿起,悍不畏死地往前一刺,枪尖结结实实的扎在了战马的脖子上。 战马痛苦的嘶鸣了一声。 几乎同一时刻,引线燃烧到头,火药筒内喷出了大量高温火焰,火焰烧灼着战马的身体,也越过战马的身体直扑马背上的那金兵骑士。 那一瞬间,那金兵骑士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神迹。 大量火焰直接朝着自己的面部冲击而来,一瞬间带走了全部的视野,剧烈的灼痛感让他出了极为凄惨宛若野兽一般的喊叫声。 战马哀鸣着摔在地上,背上的骑士也随之被摔落在地,重重的一声闷响之后,野兽般的喊叫声消失了。 那勇敢的长枪手快丢掉了手里燃尽的飞火枪,把压在刀盾手身上的大盾扶了起来,自己顶了上去,维持住了军阵的完整。 倒在地上痛呼的刀盾手很快被两个战友拖着带离前线。 “谢谢!” 那勇敢的长枪手瞪着眼睛用极为夸张的表情看着惊魂未定的赵启亮,朝他大喊了这两个字,然后便继续顶着大盾,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赵启亮没来由的心里一松,差点整个身子都软了,赶快打起精神重新绷紧身体,也继续顶着大盾。 类似的一幕不断生在两个军阵阵前。 不断有士兵痛苦的倒下,也不断有勇敢的士兵接替上来,用生命维护军阵的完整,就是不退。 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将正在看着他们,那个说要带着他们开辟新天地的主将正在看着他们。 他们的身边还有无数的战友正在一起努力。 绝对不能退让! 退让一步,满盘皆输,大家一直以来全部的努力都将化为飞灰! 坚持住! 战鼓声没有停下,象征着坚持作战的战鼓声隆隆敲响,胜捷军军阵巍然不动,没有一丝一毫要退却的迹象。 军阵依然稳固,而飞火枪头下的火药筒引线已然燃烧到了尽头。 就像是大号烟花汇演似的,一支又一支飞火枪的火药筒成功引燃,剧烈的火焰从枪头向外喷出一丈多远,狂暴的火焰直接攻击了金军骑士和他们胯下战马。 于是金军骑兵们尚未反应过来,就脸接了飞火枪的攻击。 对于某些倒霉蛋来说,脸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们穿着铁甲戴着头盔,但是大部分人在面部和眼部并没有直接的保护,也没有反应过来那怼到面前的大枪到底是何方神圣,而后火焰就迎面而来…… 剧烈喷且高温的火焰灼伤了骑兵们。 但更主要的是灼伤了个子高目标大的战马。 人怕火,马更怕火,金军骑兵所用的战马可没有接受过与火焰相关的训练。 胜捷军军阵前大量火焰忽然喷而出,场面极为壮观、炽热,还很刺眼,火药筒喷出一道一道的火焰,宛若一条一条呼啸着的火龙,灼烧着靠近军阵试图破阵的金军骑兵。 军阵前于是上演了一出真正的人仰马翻的惨剧。 人的惨叫,马的嘶鸣,火药筒喷火焰的声音,共同构成了这一曲悲怆的战场进行曲。 苏咏霖很仁慈,他从来不喜欢人死掉,但是如果死掉的是敌人,他会强忍住自己的慈悲之心,擦干泪水,反手一波级加倍。 火焰喷殆尽,起反击的时机到了。 军阵可以放弃远程打击和魔法打击,结阵列进,彻底消灭掉这支金军了。 来自主帅的进军鼓声响起,所有人都清楚,起反击夺取胜利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拨开阵前烟雾,随着隆隆战鼓声,剧烈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防御许久的士兵们仿佛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胜利,将之前被压制的恐惧和紧张转化为怒火,用几乎可以撕破喉咙的声音吼了出来。 一百零二 第一次的大获全胜 全面反击的号角声响起,苏绝和苏海生各自指挥军阵向前。 大盾步步推进,长枪也随之推进,挡在军阵前方的金兵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长枪戳成筛子。 这一阵火焰并没有能够烧死谁,最大的功效就是灼伤加上吓唬马匹。 金军身着甲胄,只要不是运气太差被火焰直接怼脸,一般来说很难有生命危险。 但是对于没有披甲的战马就不一样了,高温火焰直接灼烧马的身体,在阵前来了一出马肉烧烤。 战马吃痛,纷纷受惊狂,蹦着跳着把骑兵们摔下了马背,或者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子地上摔个七荤八素爬不起来,在地上哀嚎,纷纷失去了战斗力。 等待他们的是长枪无情的突刺。 胜捷军士兵的长枪狠狠地刺向了他们,刺的血花飞溅,血如泉涌。 坚实的大盾推开了他们的尸体,整个军阵不断向前推进,每向前一步,都会有金兵死掉。 少数比较幸运的金兵和战马没有被火焰灼伤,但是面对两边不断推进的军阵,他们彻底失去了威胁力,剩下的只有绝望之下的拼死一搏,或者就地投降。 有人选择拼死一搏,绝望的嘶吼,绝望的起最后的冲锋,试图做到些什么,然后被占据绝对人数优势的胜捷军连人带马捅成了串串。 现在不是防守了,而是胜捷军的进攻时刻。 有更多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绝望之下心理崩溃,爬下马跪在地上大声乞降,乞求胜捷军不要杀死他们,他们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向“反贼”投降。 最后一个决死冲锋的金兵被十余支长枪捅成筛子之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赢了。 苏咏霖在最高的山头上亲眼目睹了这支金军骑兵的终结,目睹了他们全军覆没的最后结局,以及胜捷军的士兵们欢欣鼓舞欢庆胜利的场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然后准备走下去和士兵们一起欢庆,结果刚走一步就一个趔趄,幸好身边亲兵果断上前扶了一把,他才没有在大家面前摔倒。 或许是刚才太紧张,太不安,精神高度集中,身体紧绷,现在确定了胜利,骤然一放松,整个身子都变得酥软无力。 “阿郎,你没事吧?” 亲兵担忧地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缓缓摇头。 “扶着我,一会儿就好。” “喏。” 两个亲兵一左一右的扶着苏咏霖,扶着他慢慢的走下了山包,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他才终于可以自如行走。 大战获胜,胜捷军的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正在欢庆他们的胜利,然后苏咏霖骑着马出现了,向士兵们致意,迎来了士兵们更加热烈的欢呼。 为他们的主帅献上胜利的欢呼。 毫无疑问,这场战争的功属于主帅,尽管他没有亲身搏杀,但是他的任务本来就不是亲身搏杀。 他的诸多决策为这场胜利奠定了基础,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明白这一点。 苏咏霖结束致意,来到了苏绝和苏海生的面前,向他们投去了鼓励和满意的目光。 “干得好!” 苏绝和苏海生涨红了脸,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和激动的情绪,像是持续喷的火山一样,豪迈的大声地笑着,倾泻自己积累的情绪。 胜捷军真正意义上和金国正规军的第一战,打赢了。 这一战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 从突袭到防守再到最后的决战,胜捷军杀伤了大量金兵。 战后,胜捷军火打扫战场,清点人数,统计伤亡,最后确定苏咏霖利用优势地形歼灭了这支人数约在一千五百人左右的金军骑兵。 金军阵亡七百余人,剩下七百余人活着被俘获,阵亡和投降比例比较平均,可以说明金军战斗的还挺勇猛。 苏咏霖认为这是胜捷军声名不显的原因,所以才让金军有逃出生天的妄想。 如果胜捷军名声响亮,估计金军阵亡个两三百人就可以考虑投降了。 看来以后还要更加凶狠的击杀金兵才可以。 另外胜捷军一共缴获骑枪、砍刀等各类搏杀兵器一千多件,骑兵用弩三百多架,骑兵圆盾五百多件,完好铠甲五百多件,有些破损但是修修补补还能继续使用的铠甲六百多件。 还能骑乘的战马四百三十六匹,受伤但是能治好的战马三百余匹。 剩下的都是死掉的,或者重伤濒死的,亦或是腿摔断掉的,有些可惜。 这些家伙要是老老实实投降该多好! 胜捷军的战马储备立刻就能翻番,也能训练更多的骑兵。 于是苏咏霖长叹一声,下令把这些死掉的受伤的马集中处理,着火头营把这些马做成马肉盛宴给士兵吃,让士兵快补充体力,增加营养。 活着的战马就被他笑纳了,可以增加胜捷军的军马储备,继续扩充骑兵人数。 按照这样的情况打下去,到时候打着打着,几千骑兵乃至上万骑兵就那么打出来了。 当然,这种想法比较理想。 因为骑兵的训练的确需要时间,哪怕有了高桥马鞍和双马蹬的辅助,精锐骑兵的训练也是以年为单位的。 他这一战没有允许骑兵出动,主要也是舍不得草创阶段的胜捷军骑兵队刚诞生就损失严重。 尽管苏勇垮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着他,他还是没有允许骑兵队的出动。 “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待着当预备队。” 他这样告诫苏勇。 于是苏勇耷拉着脑袋,像交配失败的猴子似的。 这种没什么战斗经验的骑兵,最开始只能虐菜,方便积累一些骑行战斗的经验,对付溃败中的金军步兵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上来就和人家熟练的骑兵硬碰硬。 那纯粹是厕所里打灯笼。 好在胜捷军还是赢了。 初战告捷,歼灭金军骑兵一千五百人,取得了极大的胜利。 一战之后,苏咏霖明显可以感觉到整个军队的精气神就不一样了。 那六百多颓丧欲死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金兵俘虏被剥光甲胄看守着,胜捷军的士兵们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们,内心满是骄傲。 他们应该骄傲,他们有资格骄傲,他们可以骄傲。 因为他们初次打正规战争就获得了可喜的胜利,就歼灭了一支成建制的骑兵。 对于这些金兵俘虏该怎么处置,田珪子请示了苏咏霖,苏咏霖认真思考了一番,有了想法。 “跟着伤员一起送回去,在各个村庄游行示众,然后挑选一百人左右当众审理、处决,以此宣扬胜捷军的勇武,并且削减民众心里对金人的恐惧,激他们的勇气。 剩下来的就别杀了,戴上枷锁,送到矿坑里面去,最危险的,咱们的矿工都不太敢去的地方,让他们去,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这就是这帮金人最大的用处。”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还挺实用的,于是应诺,安排人去办理了。 一百零三 金军输得起,苏咏霖输不起 战斗结束,战死的士兵要送回去安葬,受伤的士兵也要送回后方治疗、休养。 利用各种优势算计死了这帮金兵,胜捷军本身也阵亡了一百余人,轻重伤员四百余人,伤亡并不小。 最后金兵的决死一搏还是给略显稚嫩的胜捷军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可想而知,要是在大平原上这样打,步兵军阵的损失会更大。 冷兵器时代,只有骑兵才能对抗骑兵,这绝对是真理。 可是胜捷军的骑兵洪流为时尚早啊…… 宋人自赵光义未能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始终无法摆脱的战略劣势让苏咏霖初尝苦果。 苏咏霖开始考虑今后要多方利用地形、情报和组织度的优势与金军展开灵活作战,在真正成为强军之前,不能妄自托大,动不动就要和金军打正面决战。 金军输得起,苏咏霖输不起。 战场打扫完毕之后,这一战也就彻底终结,成为了过去。 军队整顿完毕之后很快就开饭了,这一顿吃的非常好,吃的全是肉。 说老实话,火头营的战地伙食比起日常伙食还是相对简单、粗糙的,就是简单的把肉切块然后用水洗净,接着下到锅里大火煮熟。 白水煮的肉,撒一把盐,也没有别的调味料,也没什么去腥手段,吃起来其实味道不怎么样。 火头营还顾虑到这一点,于是一个班组分配一碗酱,给士兵们沾着吃。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毕竟是肉,不管是什么肉,只要是肉,士兵们总归是欢欣鼓舞狼吞虎咽的。 胜捷军家业不大,还没到可以顾及口腹之欲的时候,平常吃肉的机会可不多,每一次吃肉都值得欢欣鼓舞。 而且就算是吃肉的日子,也不可能吃肉吃到饱,当配菜吃,骗骗嘴巴和肚子,已经算可以了。 这一回借助战场便利被允许吃肉吃到饱,士兵们一个两个高兴地就跟过新年似的,边吃边笑谈,气氛热烈。 南宋的料理水平明显过金国,苏咏霖从小锦衣玉食,吃过的美食珍馐不计其数,很多食物在他看来不比现代美食难吃。 后来脱离南宋那个温柔乡决定起事,美食当然吃不到也见不到了,虽然他从不后悔,但是多少次午夜梦回,他还是能梦到西湖边上那些豪华酒家的招牌菜式。 其实要是想吃,火头营肯定可以满足自己一个人的需求,但是那属于搞特殊化,苏咏霖不可能开这个坏头,于是只能强忍食欲,吃不合胃口的大锅饭。 偶尔被赵开山等人招待吃酒席,倒也是能吃到一些不错的菜式,可是比起临安酒家的菜式,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这样吃着吃着,他也习惯了,现在和士兵吃一样的白水煮肉,沾一样的酱料,也觉得滋味十足,非常满足。 大战获胜还活下来的喜悦感或许本身就是最好的调味料,让士兵们吃马肉吃的非常香,不仅能吃饱,还能吃撑。 赵启亮和陈友利坐在一起大口撕咬大口咀嚼马肉,一边吃一边互相喷垃圾话。 “老实说,你刚才是不是尿了?” “你才尿了,你尿湿一整条裤子我都不会尿。” “嘿,整的跟多勇敢似的,当时那脸都白了,你以为我没看到是吧?” “我脸白?你就没白?我好歹砍断了那金贼的长枪,你呢?” “搞得跟你有了斩获一样,得了吧,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尿裤裆!” “有病啊你!要尿也是你尿!让我看看!” 两人互相笑骂着,互相要求检查对方的裤裆看看有没有被吓得尿裤子。 正动手动脚的时候,一个身材矮小但是敦实的士兵凑了过来,冲着赵启亮笑了笑。 “兄弟,还记得我不?” “你……你是刚才那个长枪手?” 赵启亮一眼认出了刚才那个悍不畏死击杀了一骑金兵的长枪手。 “认识一下,我是王泳德,临沂人。” “赵启亮,莱芜人。” 王泳德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当时,还是多谢你了,不是你,我弄不好就要给那金贼一枪刺死了,杀死那金贼,有你一半功劳。” “这……主要还是你,没想到你那么勇敢。” “哪里哪里,一时间脑子抽了似的,现在想想也是害怕的紧,腿都软着,路都走不利索,估计好几个晚上都要做噩梦。” “我也差不多。”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陈友利也加入话团,三人就方才的事情聊了起来,谈笑风生,大嚼马肉,好不快活。 胜捷军的士兵们敞开胃口吃,到底也没能吃掉多少匹马。 一匹马几百斤肉,无论如何也是一顿饭吃不掉的。 眼下炎热时节,这些马肉如果就那么放着,很快就会腐烂,那么珍贵的蛋白质和优质的来源要是腐烂了,那也太浪费了。 这样想着,苏咏霖想到了腌制保鲜法,于是下令全军一起动手。 士兵们一起动手,快处理起这些马,按照苏咏霖的命令,他们挑选马身上的好肉切下来,然后切成长条交给火头营,火头兵们用盐把这些肉抹一遍,然后装车。 之后这些马肉会跟着返回泰安州的部队一起回到泰安州大本营进行风干。 风干之后的腌制马肉就能保存相当长的时间,不必担心过于快的腐烂。 到时候这些腌制马肉在行军途中给士兵,蒸着吃煮着吃都可以,能补充蛋白质和油脂,对军队来说是很好的口粮。 草原骑兵一般就是这样做的,每一次南侵就带着奶制品和肉干,热量和蛋白质都能得到保证,然后以战养战,对后勤的需求就很低了。 中原王朝在这方面实在是差距很大。 要是能掌握草原,大规模放牧,优化军队的后勤配置,增加肉和奶的比例,想来一定可以很大程度上减轻对单纯的粮食的需求。 苏咏霖身在山东,思想已经飘到了遥远的大草原之上。 这场腌肉作业持续到黄昏时节,全军正在准备吃晚饭和休息,苏咏霖召集营指挥使以上的军官开会,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金贼骑兵本来应该有两千余,如今一千五百骑兵覆灭,剩下最多不过五六百,加上以汉人签军为主的步军,虽然人数多,可以算作主力,但是战斗力如何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我判断如今金贼主力战力已然不足,我认为我们应该趁他们尚且不知道骑兵已经全军覆没的时候主动出击,尝试将其主力击溃,彻底击垮这一路金贼,解除泰安州之危机。” 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得到了军官们的大力赞成。 经过这一场战斗,他们似乎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觉得这支金兵已经是手下败将,彻底吃掉已经不是难事。 虽然说是事实如此,不过苏咏霖并不希望军官们出现盲目的自信。 “可别以为打赢一场仗就可以说明金贼很弱小,并非如此,且不说这支金军到底是如何的昏招迭出,单说咱么提前那么多日的准备,以及这样的地形大大限制骑兵机动,所以才有此胜。 换一个地形,在大平原上,都不需要铁甲重骑,只需要轻骑绕着军阵围而不攻,远远吊着你,叫你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个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 上架感言   咳咳,说一下,周五,也就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本书就要上架了。   这本书借着上本书完本之后的余热顺势就推出来了,也是带来了不少上本书的老粉,所以这本书上架前的数据是我写书以来最好的一次,给了我很大的激励。   很多读者给我打赏(一鞠躬)。   很多读者给我投票(二鞠躬)。   还有一些热心肠的读者不辞辛苦的帮我运营书,帮我管理群,自的帮我做一些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做的事情,让我可以安心的写书,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三鞠躬)。   还有我的编辑水泽大大,当我有问题的时候,总会亲切的回复我,并且一路推我上架(四鞠躬)。   写书很多年了,也能厚着脸皮自称老作者了,但是每到上架之前也还是会心有惴惴,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上架之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直到尘埃落定才能安心。   当然了,作为一个老作者,该走的弯路都走过,该犯的错也都犯过,经验还是有的。   当初贞观攻略写完之后陷入文青陷阱,做起了文青梦,靖康雪就写的压抑到底,于是也扑街到底。   贞观订14oo,靖康压根就没几个订阅的,撑到完本之后就现自己不会写书了,所以嘉靖那本也就草草了事,七十多万字直接太监,感觉自己要告别写书这条路了。   当时在工作上也陷入了低潮,整个人的情绪都非常差,万历1592被我当做自己的最后一搏,不过数据也不好,上架五千收藏,五百订,也可以算扑街了。   但是我这人吧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不太愿意服输,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五百订阅也是钱,为什么不写下去?为什么不放开思路去写呢?   最后一搏,总要用点力。   就那么写下去,写下去,写到了后面的造反篇和治国篇,情况开始好转,后来不仅补了强推,还上了大风吹,收藏从上架时的五千升到完本时的五万,均订从上架时的五百升到完本时的两千五。   万历1592是我的转折点,毫不夸张,它给了我的人生注入了一种新的信念。   它让我知道我当然不是天才,一书成神什么的对我而言是奢望,或许我终究无法成神,但是既然我能做到这种微不足道的逆转,就说明我还是有一点点属于凡人的天赋。   靠着这点天赋,加上我全部的努力,我确信我可以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于是东汉末年枭雄志就越了万历1592,取得了更好的成绩,让我得以更上一层楼。   启明1158也是一样,是我向更高处攀登的步伐,是我不愿意服输的信念的结晶。   我这二十多年来没能在其他地方做出什么成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适合我的道路,我就一定会坚定地走下去。   但愿我亲爱的读者们也能在人生的道路上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为之坚定地无悔地一路走下去。   ——————————————————————————————   说了那么多,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求订阅?   拜托,要恰饭的,怎么会不求?前面稍微抒情一下你们别当真啊!这才是重点!重点!   虽然我前面没有一个字提到求订阅,但是我还是希望英明睿智的读者们可以用你们那锐利的眼神刺穿我虚张声势的盔甲,一眼看破被我藏在盔甲之下那颗脆弱的渴求订阅的柔软的心。   求订阅!   而且话说现在看广告也能拿有价币,做做任务什么的也能拿到不少币,所以!我希望你们能看到我的脆弱,看到我的勉强,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一句——我看广告养你啊。   拜托了!   此致! 一百零四 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堵住他们的后路呢?(第一更)   苏咏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的确,这一战能打赢,甚至可以打出不错的伤亡比,那是有很多前提条件的。   敌人傻逼是其中一点,优势地形也非常重要,苏咏霖正确的指挥更加重要。   脱离优势地形,遇到敌人宿将和精兵,他们可以在四面没有着落的大平原上与金兵决一死战并且战胜吗?   一念至此,不少军官已经暗暗收起刚刚出现的轻敌之心,转而认真地考虑苏咏霖提出的问题。   见他们都收起了轻敌之心,没有继续飘了,苏咏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起来,应该可以商议之后的战事了。”   军事会议就此展开。   金军主力的具体情况基本上已经被胜捷军的哨探掌握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们约有多少人,有多少座营寨,防御程度如何,军队是否精锐善战乃至于军队营寨的大致模样都已经被苏咏霖知道了。   苏咏霖其实也有点感慨。   难道自己是真的天选之子,出道第一次打正规战争可以地图全开,还遇到了简单模式?   这支金军的主将难道就真的不懂军事,不愿意做符合兵法的事情吗?   金国的地方军事已经糜烂到了这种程度?   这可真是奇妙。   “这支金贼显然还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贸然分兵来进攻咱们,不过眼下其分兵的理由已经不重要,我等只需要考虑该如何吃掉剩下的这帮人就可以了。”   苏咏霖开了一个头,军官们开始各抒己见,讲述自己的看法和依据。   他们的建议很多,但是大部分人都保持同一个观点。   那就是他们认为应该尽力保证金军船只的完整,争取把这几百条船全部收归己有,包括那上面的一万军队的战略物资,也应该全部拿下。   那要是得到了,又可以把胜捷军催肥一圈,好处可太大了。   军官们对着那一大堆船只里的粮食、兵器和其他军事物资直流口水,眼神直。   胜捷军势力初成规模,主要增长项就是来自于打败敌人之后的缴获。   刚才歼灭一千五百名骑兵的缴获已经算是丰盛的,要是能把这支船队也吃到嘴里,那就太香了。   绝对能让胜捷军狠狠地增重个几十斤。   苏绝咽了口唾沫,强忍馋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这样来说,我军应该分成两部分行动,一部分攻6上营寨,一部分攻水上船只,不能给金人驾船逃跑的机会,必须要在他们逃跑之前就把船只夺下来,船只上的污渍对咱们来说太重要了。”   老搭档苏海生表示赞同。   “或许咱们可以动夜袭,驾小舟偷偷越过阻塞河道,用绳索和钩子登船,夺取船只的控制权,晚上,金贼应该不会有太多兵力在船上睡觉休息,既然能靠岸,在岸上休息应该是比较多的,甚至可以说很多船上都不一定有人,只要登船就能控制。”   两个重量级人物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带动了一帮营级军官也表达乐一样的看法。   韩景珪认真思考了一阵,对此表示质疑。   “虽然计划不错,但也要考虑到人数上的问题,咱们的目标先应该是全歼金贼主力,缴获只是次要的,如果动用太多兵力夺船,进攻方的兵力就会变得不足。   金贼应该还有七千以上的兵力,就算有一多半的汉人签军在其中,女真正兵还是有过一千之数,仍然有战斗力,咱们不能太看重缴获,消灭金贼主力才是最重要的。”   营指挥使魏克先大胆的赞同韩景珪的看法。   “韩团练使的说法是正确的,我以为应当集中主力攻打金贼军寨,争取一股而下,包围歼灭,把金贼主力消灭掉,然后再考虑夺船的事情,先歼灭金贼主力,再夺船。”   白虎营的又一名营指挥使傅宏达也大胆的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据报,金贼运粮船只多由征之民夫操船,船上甚少兵马,多为当地百姓,派太多兵抢夺船只略有不妥,应当以大军主力合围金贼营寨,消灭金贼,则船只自然而下。”   苏绝皱了眉,思虑一阵,连连摇头。   “若金贼现不敌,抢先撤入船只,从水路遁逃,而我等并未封锁其后水道,一旦攻击受阻,导致金贼成功撤退,岂不人财两失?到那时,又当如何?”   苏绝的意见也非常犀利,也很站得住脚。   两边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质疑,谁也无法说服另一边听从自己的意见,争论来争论去,最后还是需要苏咏霖来做决策。   苏咏霖是最终的决策者。   但是老实说,两边人的说法都有依据,也都有可能生。   金军主力是应该尝试消灭,把这支七千多人的金军彻底吃掉,不单单是苏某人自己威望大涨,还可以大大的提振整个山东造反义军的士气,让整个山东的义军都振奋起来。   可是一想到那些军需物资,苏某人自己也馋的要命。   一万大军的军需物资,就算战马不多,其他东西也很多,尤其是现成的粮食和兵器,要是都给他拿下了,那得多香啊。   战刀,长枪,弓箭,强弩,神臂弓,铠甲,盾牌,乃至于火药和火器。   那都是胜捷军急切需要的,来多少都不嫌多的。   哪边都想要,哪边都舍不得,苏咏霖甚至感觉自己就像那个白胡子红帽子的老人一样,伸手握成爪——我全都要。   那该怎么办呢……   苏咏霖背着手走来走去,苦苦思索。   军官们没有说话,等着苏咏霖做出最后的决断。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   忽然间,苏咏霖站住了脚步。   “咱们可以堵住他们的前路,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堵住他们的后路呢?”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几个人脱口而出一个字——啊?   他们没能理解苏咏霖的脑回路。   苏咏霖笑了出来,伸手指向了西边。   “咱们的确是没有多余的船只了,就算有,也穿不过阻塞区,堵不了他们的后路,可是咱们没有,他们有啊。”   军官们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于是苏咏霖就把话说开了。   “咱们的确不能兵分两路,一边夺取船只一边攻打营寨,金贼虽然失去一支骑兵,依然有七千余众,人多势众,不可轻视,所以我军必须要用绝对主力攻打营寨。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咱们不能夺船,我想,可以以一班为组,派一些熟悉水性、懂得如何操船的精锐班组,趁夜迂回到金贼后方,一个班组夺一只大运粮船。   金贼运粮船只多为民夫操持,一个班组足以夺下一只船,不用多,只要能夺下十只,或者二十只,就能堵住金贼船只的后路,这样,我军主力攻打营寨之时,金贼船只将无法回撤。”   苏咏霖的想法让军官们打开了新的思路,顺着这个思路往前,他们现前方豁然开朗。   “如此一来,金贼就算想要乘船逃走也逃不掉了!”   “咱们就可以集中兵力把金贼步军主力消灭掉!”   “如此甚好!”   众人对这个计划表示认同,苏咏霖则进一步表示兵贵神,既然有了策略,那就立刻开始行动。   “时间若长了,难保不会生什么变故,甚至可能有援兵也说不定,兵贵神,出其不意,若要彻底击溃金贼,就在眼下!”   苏咏霖认为军队从中午打完仗到现在断断续续休息了一段时间,并且已经吃饱喝足,体力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拥有再战的力量。   以胜捷军的组织水平和体力水平,完成这一次夜袭并非不可能。   于是苏咏霖做出如此决断。   全军,连夜奔袭,争取在明日拂晓天亮之前抵达金军大寨,起进攻! 一百零五 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第二更)   决断作出之后,就不容许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了,大家必须立刻开始贯彻落实。   苏咏霖立刻动全军开始寻找熟识水性且有操纵船只经验的士兵,让他们全体集合。   一番寻找之后,在夜色降临之际,终于遴选出五百多人。   苏咏霖亲自挑选,从中选择精锐二百人,接着又挑选二十名私盐贩子出身富有水战经验的苏家老兵带队,组成二十个精锐突击班组。   魏克先自告奋勇要成为突击班组的负责人,苏咏霖点头表示认可。   他们需要趁夜色苍茫从侧翼迂回到金军营寨后方,从排列在水道最后的船只之中选择体型较大的船只,夺取船只的控制权,进而集中在河道末尾,截断金军船只的的退路。   一旦大战开始,金军船只试图从水道撤退的时候,他们需要上前阻拦,阻塞航道,坚持到大军主力彻底歼灭金军主力。   苏咏霖亲自出战,他会带领军队主力运动到可以起进攻的位置,对金军营寨起破袭。   然后就是起进攻的一些细节问题。   “眼下是酉时末,从此处到金贼营寨原有半天路程,但是我要求全军在明日寅时之前抵达目的地,当金贼更夫敲响五更锣鼓之时,就是全军起进攻的最后期限。”   苏咏霖下达了军令。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军队主力和夺船组都要在寅时之前到位,而夺船组更要确保在寅时五更锣鼓敲响之前就完成夺船任务。   于是苏咏霖专门嘱咐魏克先,让他快夺船,并且在五更锣鼓声敲响之时,向天放火箭告诉大军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克先,金贼更夫敲响五更锣之时,就是你朝天放火箭之时,也就是全军进攻之时。”   魏克先点了点头,继而有些犹豫地询问道:“若属下没有夺取二十只船,放不了二十支火箭,又当如何?”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在意。   “行军打仗哪能事事如意?更不能等万事俱备再去打,我安排二十组突击队,不是真的要你们全部成功,能夺取二十只船,哪怕只能夺下三五只船也是好的。   有人想驾船逃跑,你们就顶上去阻拦,甚至可以撞击之,不要担心船被撞沉,被撞沉了更好,直接阻塞河道,谁都走不掉,你们水性好,可以及时跳河逃生,船沉了,航道就阻塞了。”   魏克先想了想,坚定的点了点头。   “属下遵命!”   “嗯。”   交代完魏克先,苏咏霖又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军官们。   “我说过,咱们没有退路,所以不管生了什么,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应对,我已做好血战沙场赢取胜利的准备,诸君,你们做好血战沙场赢取胜利的准备了吗?”   “做好了!”   军官们大声回应。   平常的时候,苏咏霖基本上都是深沉且内敛的,说话办事和声细语,像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但是每到需要他站上前台表演讲或者到了临战时刻,他又总是热情洋溢情绪饱满,像是信心十足到了用不完的地步,能够把自己多余的信心借给任何一个信心不足的人。   每到这个时候,苏咏霖的情绪就能影响到身边每一个人,让他们忐忑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寄托。   魏克先就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于是他很快就带领精锐突击班组骑马出,以最快的度提早抵达目的地。   他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所以需要比大部队更快的出。   而大部队也不能迟,路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若不能尽快出,就不一定能在预定时间内赶到战场上,对金兵起决战。   这一次也是主动出击,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   苏咏霖感觉自己如果能打赢这一战,最主要的因素除了军队敢战、有训练基础以及金军的诡异操作,还有一点很重要。   自己的主动出击。   面对金军主力进击并未选择防守反而主动出击这一点,或许是金军主将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对面应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通过主动出击积极作战把局势扭转,甚至还敢于进一步对他的主力起进攻。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有骑兵才有战略主动权这种事情是人所皆知的真理,没有骑兵就会被冻挨打,这没错。   光复军刚刚造反起事,没有足够的骑兵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金军方面的轻视也就不难理解。   但是谁说没有足够的骑兵就不能主动起进攻?   反正夹谷阿肯定不知道到底是谁说过,或许压根儿就没有人这样说过,是他自己这样认为的。   他自己觉得没有骑兵的光复军面对金国大军就会丧胆,只敢守城不敢野战,更别说主动出击了,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就是有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入战略上的被动地位,也没有想过自己即将面临造反者们的进攻。   先头部队出动之后的所有时间他都用来督促部下尽快清理河道了。   一番研究之下,夹谷阿允许了专业人士提出的用船只拖拽河底沉船到河道底部两旁,从而清理出中间航道以便船只航行的计划。   把航道彻底清理出来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夹谷阿最多接受的三天时间里,这个目标无论如何无法达成。   所以经过头脑风暴之后,一个专业人士提出了这样一种方法,用其他的大船把河底中间部分的沉船拖到两边,把中间航道清空,先让运粮船从中间通行。   这样虽然度慢,但是一两天总归能走完,不用在这里死磕七天八天九天,可以大大节省时间。   夹谷阿大喜,奖励了这个名为刘喜的汉人随军小吏一些钱,然后让他做整个行动项目的负责人,指挥船只进行清理作业。   夹谷阿则坐在岸边的高台上亲眼看着这场作业。   刘喜大喜过望,非常激动的向夹谷阿表示他将尽全力完成这个项目,然后就挑选大船三艘做好拖拽准备,又派水性好的人潜入水下把铁链支撑的铁索钩在河底沉船上。   接着就是力气活了。   三艘大船上的一百多民夫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摇动船桨拼命的向着反方向滑动,以期将河底沉船拖拽离开。   这真的非常困难,船只本就沉重,沉在河底更加沉重,只靠三艘船是在有些力不从心,民夫们使出吃奶得劲儿都不管用,河底沉船只是稍微挪动一下。   很快,他们用尽了力气,再也摇不动船桨了。   “用劲啊!让你们用劲!用劲!不准偷懒!”   刘喜看到效果不佳,很着急,生怕被夹谷阿责怪,于是感觉是民夫们没有用劲,在偷懒,不出力,恼火之下便挥起了手里的鞭子。   他一鞭子抽过去,三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民夫立刻捂着身上的不同部位倒在地上惨叫出声。   一鞭子不够,他又挥了一鞭子,又有两个民夫不幸中招,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刘喜更加恼怒,挥着鞭子狠狠抽打被抽倒在地上的五个民夫。   “让你们偷懒!让你们不使劲!偷懒啊!偷懒啊!还敢不敢偷懒?敢不敢耍滑?!”   他咆哮连连,甩着鞭子把那五人抽的遍体鳞伤,抽的身上一道又是一道血口子。   余下的民夫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咆哮着的刘喜,同情而又感到庆幸地看着那五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只是希望刘喜抽他们就够了,千万不要迁怒于他人,尤其是自己。   泄的差不多了,刘喜喘了口气,恶狠狠地看着其余的民夫们,伸手指着被抽打的万般痛苦的五个民夫。   “再敢偷奸耍滑,这就是下场!”   其余的民夫们赶忙低下头。   刘喜朝着地上瘫着的五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船舱,乘小船回到岸上,一脸谄媚的向夹谷阿做汇报。 一百零六 夹谷阿速进入了梦乡(第三更)   根据刘喜的判断,三艘船明显不够用,至少需要增加一倍的数量才能勉强拖动。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向夹谷阿提出请求。   “都指挥使,三艘船的运力不足以拖拽沉船,恐怕,数量要增加到六艘才可以。”   “六艘够了吗?”   夹谷阿面色不佳地看着刘喜。   刘喜一惊,连连点头。   “够了,绝对够了,肯定能把沉船拖开……当然,若是岸上也有人帮手一起帮着拉,那肯定更快一些。”   夹谷阿看着方才没怎么动弹的三艘船,寻思了一下。   “给你八艘船,签军随你调动,快一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喏!”   刘喜又惊又喜,立刻开始安排。   一边调动五百多名签军作为纤夫在岸上拉船,然后一溜烟地跑回小船边,乘着小船回到了自己的“旗舰”上,调度起了夹谷阿给他的剩下五艘船。   一系列准备之后,他又派人潜入水底把铁索锁好,准备工作全部做完,接着一声令下,八艘船上的民夫和河边岸上的签军一起用力。   划船的划船,拖拽的拖拽,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尽管如此,刘喜还是会担心民夫们和签军们不用力,偷懒耍滑,以至于影响了自己在夹谷阿那边的受宠。   为了防止民夫们和签军士兵们偷懒威胁到自己的前途,他派女真正兵作为监工,拎着鞭子盯在一边。   只要看到像是在偷懒的,正兵们可以直接一鞭子上去,也不要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抽打就是。   “不用担心打死打伤,反正签军和民夫数量足够多,可以往死里打,打到他们不敢不拼尽全力。”   刘喜如此嘱咐正兵们。   正兵们于是一起点头,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八艘船上的民夫们和岸上的签军士兵于是只能噙着血泪,拼命榨取着自己本已营养不良的身体内所剩不多的能量,寄希望于可以带动那该死的河底沉船。   鞭子抽打声此起彼伏,惨叫声从打捞作业开始一直到那艘该死的沉船终于被拖动到了目的地为止,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   第一艘沉船终于被拖走了,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岸上的签军和船上的民夫们已经累得半死。   然而处在兴奋状态之下的夹谷阿和刘喜可没有顾及到他们的意思,他们暂时没有轮班打捞的想法,而是立刻开始第二艘沉船的打捞作业。   派人下水上铁索构的时间就是休息时间。   等时间一过,继续作业,鞭子声也跟着响起来了。   刚才负责牵拉船只的签军士兵们已经有一些被打的够呛,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第二艘船的拖拉作业开始之后没多久,终于脱力倒下,瘫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只有喘气的劲儿。   但是这在“监工”们眼里直接就能和偷懒不干活画上等号。   他们的思维在这一环节飞跃的尤其迅猛。   这些女真正兵在等级森严的军营里的地位并没有想象中的高。   他们在自家长官面前也是蝼蚁一样的存在,挨打挨骂乃至于挨饿都是家常便饭。   该得到的钱财无法足额获取,该得到的口粮也无法足额获取,都给军官抽成抽走了,等到他们手里,所剩无几。   他们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   可是相对于这些民夫和签军,他们又显得高贵不可方物,浑身上下都散着高贵的气息,举手投足都是高贵姿态。   他们拥有对这些人的生杀大权,一如他们的长官对他们拥有类似的权力一样。   于是对长官的恐惧和怨恨瞬间转化为了情绪,粗长的鞭子无情地抽打在民夫们和签军士兵们瘦弱的身体上。   面对长官唯唯诺诺,面对民夫和签军则重拳出击。   似乎可以通过这样的行为把自己无法得到的给找回来似的。   只是这些民夫和签军士兵们的身体实在是太瘦弱了。   方才的剧烈作业已经榨干了他们最后的力量。   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甚至不能让他们站起来逃跑,只是让他们如同刚从土里挖出来就被丢到午后太阳底下暴晒的蚯蚓一样,一边闷声哼哼,一边在地上怪异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   扭过的地面沾染着点点血迹。   黄的红的黏在一起,成了黑的。   可是这仍然没有让高贵的监工们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们仍然挥动着手里的鞭子,享受着身份和地位带来的为所欲为的快感。   还能站立着的人们用恐惧中包含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和哀伤的眼神看着他们。   然后便看着那肆无忌惮咆哮着挥动鞭子的“监工”,希望他们的鞭子不要抽到自己身上。   他们本该麻木到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眼前的一幕过于血腥和残忍,那些咆哮着的监工们或许真的是想要打死那几个倒霉鬼,毫不留情。   于是他们也开始恐惧遭到同样地对待,由此才找回了一些本该不存在的情感。   只是这样的方式未免过于残忍、悲哀。   没一会儿,那几个倒霉鬼终于无论怎么被抽打也没有反应了,咆哮着的监工才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纷纷走上前用脚踢了踢那几个倒霉鬼的尸体,试试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死了?”   “不会假装吧?”   “踢一下看看。”   几个正兵三言两语上前,用脚踢肚子也好,用脚后跟直接跺在他们手上也罢,他们终究没有任何反应。   看起来的确是死了。   现他们被打死了,高贵的“监工”们一脸不快地啐了一口,仿佛正在恼火这些倒霉鬼太不禁打。   他们还没有爽快,就死了,真没用!   于是他们随便指示几个签军士兵上前处理那几个倒霉蛋的尸体,便瞪着充血的双眼继续扫视着剩下的民夫们和签军们。   那种高贵的姿态就像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高级掠食者正在搜寻猎物似的。   而弱小的猎物们只能低着头弯着腰拼命向前,生怕犯一丁点根本不是错误的错误,以至于让高贵的掠食者们盯上自己。   在高级掠食者们的威慑之下,这群弱小的猎物们在最终被榨干了体力再也动弹不了之前,成功把三艘沉船拖到了预定的位置,可接下来是死是活,真的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运气好的可能还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可能因为过度疲累,眼前一黑往地上一摔,人就没了,这辈子也就苦到头了。   嗯,这种情况下,到底谁才是真正好运气的那个,还真不好说。   可是不管怎么说,活着的总归还是想着要活下去。   刘喜的计划和行动终究是奏效了,这让夹谷阿看到了三天之内清出一条航道继续上路的可能性,他很高兴,晚上赏了刘喜一顿大餐和一坛子酒,让刘喜喜不自胜。   兴致上来了,夹谷阿也就没有管太多,尽管他亲自下令除非开庆功会否则全军不准饮酒,但或许是成功的作业在他看来就和打胜仗是一样的,于是他自己喝了一坛子酒。   喝得半醉不醉对于夹谷阿来说是最好的助眠方式,也是燥热的夜晚里难得可以睡个好觉的方式之一,冰块那种东西他倒不是用不起,只是仓促出兵,他哪里有足够的储备呢?   凑合着睡吧。   怀着如此的情绪,夜幕降临之际,夹谷阿进入了梦乡,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夜幕降临之时,一队十来个人负责掩埋尸体的签军士兵从军营外面回来了。   过营门的时候,守门兵刘金水瞧见了队伍里自己同村的熟人马苗盛,赶快打了个招呼把他喊了过来。 一百零七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第四更)   刘金水和马苗盛都是被官府强行签的倒霉签军,自打参军以来,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如何活命。   但是在这种地方活命,的确是个不容易的事情。   刚刚掩埋了一帮苦命人尸体的马苗盛如此感叹着。   然后就给同乡熟人刘金水喊住了。   “有什么收获没?”   “屁的收获,都是一样的穷鬼,就是一身烂衣服,总共也没摸到几枚铜钱,摸到的还都给队官拿去了,哪里有我的份儿?那老家伙心狠手黑,仗着自己是队官成天欺负我们。”   马苗盛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快地开口道:“干这种晦气活儿也不想着给咱们分润分润,就知道往自己口袋里揣,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带走,还生怕给别人瞧了去!   那老家伙因为担心给其他人惦记他手上有钱,所以不准我们往外说他有钱的事情,说要是流传出去,他保证让我们没命回去,要是不说,等打完仗回去,一人给五个钱……那扣扣索索的样儿!”   刘金水闻言摇了摇头。   “以后机会多着呢,你也别恼,这一阵子死的人可太多了,正兵都死了四五十,更何况咱们这些签军和那些民夫?”   “造孽哟。”   马苗盛苦笑道:“我可不想天天跟死人打交道,而且这鬼地方,谁知道哪天被埋起来的就是咱们?”   “可不敢乱说!”   刘金水面色一变:“这种话可别天天挂在嘴边上,村里老人都说这种晦气话说多了是要遭灾的。”   “咱们吉祥话说的少吗?应验过吗?”   马苗盛的反问让刘金水顿时无言以对。   少顷,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也是,咱们这些小人就是命贱如草,任谁都能拿捏,咱们还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受着……这破世道!”   两人一阵无言。   刘金水忽然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关注这边,便压低了喉咙。   “想不想走?”   “走?”   马苗盛眼睛一亮:“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总归能离开这里就能活命,之前陈家那小子不就跑了?签军人多,跑几个他们也不在乎,只要回去花点钱打通一下关节,稍微避一阵子风头,就没事儿了。”   刘金水低声道:“当年我二舅就是那样跑回村子里的,他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些财物,家里人换了钱到县里打通了关节,把他名字从签军册里划掉了,就那么一点儿功夫,县里那班人很乐意。”   “这倒是不错……”   马苗盛心动不已,旋即又忧虑道:“可是我没财物啊,这段日子净想着活命了,没弄到钱,刚刚想弄点钱的,都给队官拿去了。”   刘金水摇了摇头。   “先走再说,钱总是有办法的,可留在这里迟早是个死,不死在反贼手上也要死在这帮正兵手上!你不会真以为能在这里存住钱吧?”   马苗盛想了想那些心黑到了极点的长官,感觉这句话很有道理。   “那倒也是……可是回去以后找人帮忙,那他们上面人不知道吗?不会查出来事后找咱们麻烦吗?官府凶得很啊。”   刘金水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看着马苗盛。   “知道又怎样?我听人说啊,朝廷拨下来的钱都到当官的手里了,底下那群办事的小吏连口汤都喝不着,只能自己找点营生,当官的知道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的。   而且那些收了钱的人嘴巴都很紧,你想啊,万一出事儿了,那小吏就没信用了,大家都不信他,都不找他办事,他没钱赚,官府又不给俸禄,可不要急了眼?所以放心!”   “原来如此。”   马苗盛点了点头,然后很坚定地说道:“我走!什么时候走?”   “就今晚。”   “啊?”   “正好我当值,又正好看见你了,要是看不见你,你可跑不掉,记着谢我!”   “哦……这样啊。”   马苗盛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又问道:“今晚啥时候走?几更天走?”   “四更天稍晚一些,天色最暗,伸手不见五指,就那个时候走。”   “能行吗?”   “废话,谋划多久了?这一阵子晚上都在找路,都在算巡逻队出来的时候,万事俱备,就等今晚了,你小子偷着乐吧!”   刘金水一脸笃定,马苗盛顿时感觉自己能活下去了,便强忍心中激动,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到了军营里,该干嘛干嘛。   夜渐渐的深了,连地位最为低微的民夫们和签军们都到了可以睡觉的时候。   于是他们一边长吁短叹悲惨遭遇,一边又感恩今天又是活着的一天,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们也渐渐入眠。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夜,除了偶尔的蚊虫叮咬之外,熟睡的人们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而轮值守夜的人们一边诅咒这该死的闷热的天气,一边感叹自己为什么又轮到了这该死的守夜。   他们站在高台上,站在屋檐下,或者一队一队地走在营寨之间,还算尽职的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但是随着夜渐渐深沉,他们的责任心显然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尽职下去。   俗话说得好,偷偷摸摸睡觉也是值夜班的精髓所在,没有偷摸睡过觉的夜班不是完整的夜班。   于是该睡的不该谁的,几乎所有人都睡了。   只有每个时辰敲一次梆子或者锣的更夫会不情不愿的在应该出声音的时间段敲响他们手里的梆子或者锣,喊一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   在这样祥和的夜晚,魏克先这个捣乱破坏分子突然极其碍眼的出现在了距离营寨不远的地方。   刚才他带队绕着周边地区摸了一遍,感觉这个情况非常适合夜袭。   跟哨探们描述的一样,这支金兵果然是乌合之众,一点夜晚该有的防范都没有,他都摸到营门口了居然毫无觉。   周边也没有现其他巡夜士兵和巡夜游骑,连一只可以用来守夜的狗都没有。   这防备之松懈就像敞开大门邀请他们这些反贼进去造反一样。   这样松懈的防备让魏克先感觉他们似乎没有必要去抢夺船只堵住河道,只要等主力来了,大家一起摸进去,完全可以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那些船只基本上跑不掉。   不过胜捷军的军令是绝对的,他没有临阵变卦的权力,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这是死命令。   万一做错了事情自以为是,等待他的将是毫不留情的【军法处置】。   大概率直接斩,以示军规严谨,绝对不会因为他是某某而有所偏袒。   于是他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带着长途奔袭而来、刚刚才停止喘息的部下往金军营寨所在地的上游地带摸了过去。   根据情报,金军船只现在都停靠在岸边。   他们只需要选择好船只,泅水一小段距离,然后利用飞爪爬上船甲板,进入船舱开始控制整艘船,控制船中船夫,一艘船就差不多到手了。   等整艘船都控制完毕了,他们就可以稍作休息,等待五更天的到来了。   五更锣鼓声敲响的那一刻,就是行动的时候。   “行动要快,要隐秘,下手要快准狠,一旦遇到武装金兵,立刻杀死,总之不允许出太大的声音,等控制船只以后,等五更天,自行朝天射火箭,然后立刻行动,彼此之间无需再次联络。”   魏克先把苏咏霖和他一起定下的计划和一起行动的士兵们做了最后的确认,然后宣布开始行动。   刚走没一阵子,越过一个小山包的时候,忽然间听到前方有些动静,魏克先立刻停住脚步,让部下们立刻散开趴在草丛里不要做声。   前方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生了。 一百零八 那是何等灿烂的“烟花汇演”啊!(第五更)   刘金水和马苗盛等十二个人趁着天黑的时候偷摸着军营里摸了出来。   他们一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屁也不敢放,忍着剧烈的心跳往军营外摸,几乎是一点点爬出军营的。   好容易爬出军营,一行人撒丫子就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感受着自由和活命的味道,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般的自由过。   终于稍微远离了军营,一群人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凑到近前互相看了看对方,一起小声的笑了出来。   “可算是逃出来了,这鬼地方这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说的跟谁愿意来似的,不都是给抓来的?”   “我本来是不用来的,结果隔壁村有个人花了钱免了签,那名额就落我头上来了,倒霉啊。”   “谁不是啊,不过现在可好,终于能走了,也不知道我家里人是不是已经给我办过丧事了。”   “得了,休息一阵,赶快赶路回去,这里不能久留,天快亮了,咱们得找个藏身的地方,白天还是不要乱晃,这一路上可不安全,你们跟紧了,不听话掉了队我可不管。”   “知道了。”   “放心吧。”   “拼了命也要回家!”   一群人边喘息边交谈,然后便准备踏上新的征程。   就在不远处,胜捷军突击队的士兵们正在紧张的潜伏着。   “要不要解决了他们?距离有点近,比较危险,万一被现了……”   魏克先身边的副手靠在魏克先身边向他轻声询问。   魏克先思考了一会儿。   “不了,一群可怜人罢了,能逃出来也算他们的造化,既然逃出来了,就不是敌军了,胜捷军不伤老百姓,别声张,等他们过去。”   副手点了点头。   于是全军就藏匿身形不动弹,一直到刘金水和马苗盛等十二人一路走远听不到任何动静了,行动才继续展开。   时间缓缓流淌,胜捷军主力经过一路疾驰猛进,赶在五更天之前抵达了预定位置。   眼下,他们距离金军营寨已经比较近了。   先头抵达的部队传回消息称周围没有现金军守夜游骑和其他守夜部队,只有营寨之中的常规守夜巡逻队偶尔会出现。   金军防备之松懈让苏咏霖大呼幸运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不屑。   他是如此的重视这支金兵,而这支金兵确是如此的轻视造反的起义者们。   该怎么说呢?   他之前的起义者前辈们实在是太废了,以至于金人对起义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金兵的轻视态度对他都有偌大的好处。   至少眼下,可以让他相对顺利的完成这一次突然夜袭。   说是夜袭,不过夏日夜晚本就短,白日时间长,夏日的五更天和冬日的五更天能见度是完全不同的。   冬日五更天还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夏日的五更天,天空已经不再是彻底的漆黑,开始逐渐变成深蓝色,就算是夜盲症患者在此时此刻也不再是个纯粹的睁眼瞎了。   当然,突袭时间还没有到,苏咏霖最后和部下们对了一遍战术和责任分配,就下令军队就地休息,稍微恢复一些体力。   急行军的路上,一些士兵摔伤、扭伤,非战斗减员数量不少,大部分士兵也累得够呛,是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但是无人掉队,无人开小差逃跑,全军虽然疲累,却维持着相当高昂的斗志。   他们要打胜仗。   要把眼前这支金兵彻底摧毁!   不过说起来,冷兵器作战时代的急行军还是要有所节制的,毕竟打仗也不是扣扣扳机射子弹,那是要真刀真枪上去干的。   以后马匹多了,可以让士兵骑马赶路,多少好一点,眼下,却只能靠一双铁脚板了。   本次突袭的要点在于好好利用没有用完的飞火枪,用飞火枪喷的剧烈火焰焚烧金军的军帐、栅栏、军需物资等等,快形成大火。   本身现在又是凌晨时分,金兵大部分还没有睡醒,虽然天色已经开始转亮,勉强也能算是夜袭。   金兵骤然苏醒,进退失据,并且极大可能会失去统一指挥,然后就能被早有准备的光复军战斗小组分割包围,各个歼灭。   说是一场恶战,但是只要敢于抵抗的女真正兵被击溃了,剩下那些汉人签军和汉人民夫到底会不会抵抗就很难说了。   不,是根本不用顾虑,苏咏霖可以肯定的给出答案。   签军和民夫的战斗意志为零。   顺风可以跟着烧杀抢掠,逆风绝对血崩。   只要胜捷军喊出投降不杀的口号,估计这些汉人签军和民夫会立刻跪在地上投降,然后很快变成胜捷军忠实的拥护者。   最好的扩军方式就是把敌人变成自己人。   这样想着,苏咏霖顿时感觉编成一支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文职军官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胜捷军的军力能否快增长且保持本质不变,这些文职军官的存在很重要。   谈话讲道理传播理论等等,的确对于士兵的思想塑造很有意义。   眼下这样的事情是军官兼职,可是如此有专业意义的职责,是应该单独划分出来的。   事已至此,战争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悬念。   苏咏霖担心的事情最终也没有生。   五更天,天地间已经隐约能看到前路,且人们已经准备起床开始崭新的一天之时,五更天的鼓声和锣声同时敲响。   框框框框的声音在静谧的凌晨显得尤为刺耳,传出了很远。   好些火箭像是天边的流星一样划过深蓝色的天空。   苏咏霖没有数到底是多少支,只要有,就足够了。   金军营寨很大,大体上呈长方形排列在汶水南岸,紧贴水面,方便取水,也方便6上部队和船只互动,也因此传递消息就不那么容易,从东头跑向西头需要好一阵功夫。   西边末尾的水面上飞起一些闪着火光的东西。   这一幕并非没有人注意到,但是注意到的人比较少,地位也很低。   是几个更夫注意到了。   更夫老王头敲过了手里的锣完事儿之后,就打算回去稍微歇一会儿,然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神使鬼差般往天上看了一眼,见着一些光亮亮的点正在从天上往下掉。   “那是什么东西?”   老王头推了推身边两个同伴,两人顺着老王头手指的方向,正好瞅见了还没来得及落入水中的光亮亮的点。   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但是他们没搞清楚那是什么,也没有大喊大叫的想法,只是彼此之间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人先开口。   “管他呢,咱们只是负责打更,其他的别管。”   另一人也跟着开口。   “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多了人家赏你几鞭子你都没地儿说理去,就得跟昨天那几人一样草草埋了,妻儿都见不到尸。”   两人拉着老王头就往营帐走,谁知走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从东边传来。   于是他们往东边一看!   哎哟,坏了,一片火光啊那是!   难不成走水了?   那还真不是走水,那叫蓄意纵火。   不对,也不是蓄意纵火。   那是胜捷军的士兵们举着飞火枪在那儿搞烟花汇演呢!   随着火箭腾空而起,苏咏霖一声令下,胜捷军的士兵们化作无数个战斗小组起全面进攻。   他们冲锋陷阵,喊杀声震天动地,很快杀死松懈的守门金兵,闯入金军大寨之中。   战斗小组之中的飞火枪手们点燃了枪头引线,举着长枪开始了仲夏夜之“烟花汇演”。   那是何等灿烂的“烟花汇演”啊!   ————————————   ps:求订阅求月票啊!!! 一百零九 金兵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抗   这场烟花汇演非常盛大。   夏日里本就炎热,加之之前一阵强降雨之后已经连着两天大晴天,大太阳十分毒辣,所以金军木制为主的营寨其实相当好点燃。   于是强劲喷的火焰很快就能点燃军帐和干燥的木头。   两千多支飞火枪相继点燃,喷出来的或大或小的火焰瞬间就把金兵的营寨变成一片火海。   刚刚苏醒或者被同伴的喊叫声惊醒的金兵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别说铠甲和武器,甚至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上,起来一睁眼看到火光、闻到了被火焰烧焦的味道,条件反射般就往外窜,就要去逃命   出了军帐,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正在搞“烟花汇演”的胜捷军士兵。   但是胜捷军的士兵们非常不友好,看到这些金兵,立刻就把“烟花”喷射的方向对准了他们。   高温火焰和浓烈刺鼻的气息就算没有把他们灼伤,也把他们熏得够呛,一个两个立刻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扭曲,瞬间失去了战斗力,然后就被胜捷军士兵们挥刀砍死,或者挺抢刺死。   胜捷军的士兵们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杀人讲究一个高效,并没有多余的花招,一会儿功夫就把金兵杀的尸横遍野。   火势伴随着阵阵晨风渐渐蔓延开来,一座营寨接着一座营寨,一个军帐接着一个军帐,颇有火烧连营的架势。   而早有准备的胜捷军的士兵们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一般把金兵打得抱头鼠窜。   烈焰之中,金兵失去了指挥和组织,根本无法有效抵抗,只能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或者在少数军事素养比较好的军官的带领下进行局部反抗。   但是这种反抗的力度很小,不足以改变当下局势。   夹谷阿的亲信木火离起得比较早,于是得以率领自己的亲兵快反应过来,集合少量部队试图抵抗。   他的抵抗还挺激烈的,但是他忙碌之中忘了带头盔,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只冷箭一箭射穿了脖子,当场死亡。   主将死了,主将的部下自然作鸟兽散。   夹谷阿的副将阿木图也试图整顿兵马起反击,结果自身被围攻,一阵火焰灼烧烧的他们魂飞魄散。   部下被烧散之后,三只飞火枪冲着他一起喷火,把他烧的浑身焦黑,重度烧伤,惨叫连连。   当然胜捷军的士兵们还是非常仁慈的很快用突刺结果了他,没让他感受更大的痛苦。   金军的一些重要军官在这一波突袭之中因为各种理由损失惨重,大量战死,于是金军指挥系统遭到毁灭性打击。   苏咏霖听说过某些要求非常严厉、很会带兵的将军会在战前不允许麾下精兵脱下铠甲,要他们着甲并且抱着自己的武器睡觉。   甚至还会在半夜里恶意敲锣打鼓惊醒他们大喊敌袭,或者试图偷走他们的武器,以此锻炼他们对突状况的反应能力。   这样的将军在士兵看来当然如恶鬼一般恐怖且可恨。   但是对于敌人来说,这样的将军更加可恨,除之而后快。   而眼下这支金兵的主帅对苏咏霖来说一点都不可恨。   苏咏霖甚至想捉住他,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他带出了这样一支对于突危机毫无反抗能力的大军,以至于他如此顺利的偷袭得手。   金兵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抗。   面对胜捷军以一个班为单位的战斗小组所进行的快突击和破坏,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也不成群结队尝试抵抗,更没有利用军寨内的障碍物进行战术阻挡。   所谓的抵抗和反击就是一两个人挥着刀挺着长枪自保,而更多的人只是一味地逃跑而已。   而一味地逃跑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更加促进胜捷军进军的进度,增快金军大营沦陷的程度。   等跑到崩溃了不敢继续跑了,就直接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表示投降,不跑也不打了。   还有不少金兵选择直接冲到汶水里,试图泅水逃生,寄希望于登上一艘小船,然后快逃离战场。   但是根本不等他们泅水登船,船只已经开始了动作。   船上大量的民夫和少量守船士兵眼见岸上营寨火势大起,大量金兵在岸上呼喊他们寻求帮助,更多的人则泅水过来试图登船,早就被吓得脸色惨白了。   至此关键时刻,当然是自己的小命重要,这一点连民夫们都懂。   于是不管船上有没有金兵下令,就算只有民夫在船上,一些船只也开始了行动,他们纷纷调转船头,试图顺着来时的航道离开这片战场。   都到这个份上了,谁还会在乎岸上那些“战友”们的死活呢?   等等,他们是“战友”吗?   很显然不是的。   越来越多的大小船只开始向西航行,试图脱离战场,行动最快的几艘大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船舱里的民夫们喊着号子摇着船桨,为了逃生而不顾一切。   事实上在这一过程之中因为无序的争抢航道,已经导致一些小船被大船撞击,或者翻了船,或者碎裂了。   运气好的抱着块木板还能逃生,运气不好的直接沉入河底,就此丧生。   但这还不是结束,那几艘行动最快的大船正在快航行的时候,一艘又一艘同样较大的船只忽然从对面朝着他们就撞了过来。   那感觉根本就不是航行出了问题,而是非常干脆的就是要撞过来。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八艘大小船只就在航道上撞成一团,把整个航道堵住了。   后面的船来不及停止,船上的人们尖叫着看着自己的船撞了上去,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船上的人在甲板摔得七荤八素一塌糊涂。   这还不是开始,更多的船从两个方向撞击过来,只是有的船似乎是刻意撞击而来,有的船则是纯粹的刹不住了。   河道就在这样的撞击之中被堵住了,三十多艘大小船只撞成一团,把航道堵得严严实实。   这种情况下别说大船了,连小船也过不去。   火急火燎的人们在船上激情对骂,骂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但是再怎么辱骂对方是个直娘贼又能如何呢?   有的船运气好,撞击之下没有开裂。   有的船运气差,直接被撞的开裂,开始漏水,渐渐下沉,船上的人们惊呼着,纷纷跳入水里泅水逃生。   航道被堵住,后面的船想要动弹的却越来越多。   后面搞不清前面的情况,不断往前挤,结果调头都办不到,最后整个航道越堵越长,大部分船只被困在水中动弹不得,船上的人无奈,也多数选择弃船跳水,泅水逃生。   一时间整个河道中全是泅水登岸的人。   当然他们不是往火势汹汹的南岸跑,而是直接泅水向北岸游动,试图逃到没有战斗的北边岸上逃生。   有些人成功登岸。   有些人却因为各种原因沉底,淹死在了泅水的途中,没能活着登岸。   汶水虽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但是也是有一定深度和宽度的,如果体力不支,或者紧张之下身体抽筋,又没有抓到什么可以保命的木板之类的,那真的只能面临沉底的惨痛结局。   登上岸的的女真正兵、汉人签军和民夫们拍着胸脯喘着粗气,看着火势汹汹的南岸大营,听着若有若无的惨叫声,心中暗暗庆幸。   但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地面上就传来了微微的震动感。   熟悉马匹的少量女真正兵们顿时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一起往东边看,一眼看到了黑压压一片骑兵正在朝他们的方向冲击而来。   “啊!!!!!”   他们惊恐万状。 一百一十 被包围的夹谷阿速   眼见大量骑兵马队呼啸而来,北岸上惊恐而又崩溃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管是女真正兵还是汉人签军,亦或是无辜的民夫们,全都站起了身子撒丫子就跑。   开什么玩笑,他们面对这些骑兵呼啸而来,难道还能坐得住吗?   根本坐不住,强烈的恐惧促使他们立刻逃跑。   没有马的宋兵打不过金军的骑兵,没有马的金兵就打得过同样的骑兵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散落一地的人群,没有任何专业武器,结不了军阵,也没有弓弩等远程兵器,更没有统一指挥。   这样的一群人,面对任何一支骑兵都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哪怕只是一支刚刚成军不久尚且稚嫩、大部分成员只会骑马、马上技击之术相当薄弱的新骑兵。   可是两条人腿跑得过四条健壮的马腿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   胜捷军骑兵部队在苏勇的率领下从南岸渡河到北岸整顿军备,然后沿河出击,目标就是必然会登上北岸试图逃生的溃兵们和民夫们。   苏咏霖给骑兵队的命令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所有人抓了再说,抵抗的先杀了再说,之后再区别对待军官、小吏、女真正兵、汉人签军和民夫。   在此之前,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金兵。   有敢抵抗者,无论和人,皆杀无赦!   说老实话,苏勇率领军号为虎贲营的骑兵部队登上战场以来还从未单独执行过任务。   之前埋伏金军骑兵队的时候,他屡次请求苏咏霖让他带着骑兵们参加之前对金军骑兵的围歼,都被苏咏霖果断拒绝。   “知道我培养你们一个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吗?要花多少钱吗?没有万全之策,你想都别想!你的命和所有骑兵的命都不是你们自己的,都是胜捷军的!”   苏咏霖声色俱厉,大声呵斥,苏勇则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弱小的像只刚刚出生的黄色小兔子。   结果进攻金军营寨也没有他们什么事儿,这让苏勇相当绝望——就算我们弱小,也不能完全不打仗不实战吧?那还怎么变强?   这个道理苏咏霖当然是明白的,所以苏咏霖也并非一味的珍稀骑兵,有合适的场合,他还是愿意让骑兵上战场见见血、练练骑术和骑战的。   这不就是个好时候吗?   在北岸等着,等北岸上了那些溃兵之后,就去训练吧,那就是你们的训练场。   对那些失魂落魄没有统一指挥的金兵动手吧,厮杀吧,见血吧!   苏勇激动万分,呼喊着【虎贲威武】的口号,带着一票精悍的部下们风驰电掣一般冲击而来,给北岸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溃兵们带去了十足十的绝望。   北岸刚刚开始绝望,南岸那是早就绝望了,绝望到了夹谷阿都只想着逃跑,没有想过要重整兵力反击胜捷军夺取胜利。   他睡得比较沉,起得比较晚。   昨天晚上的酒精对他的影响实在是有点大,有种一觉睡到大结局的感觉。   他是被亲兵急急忙忙摇醒的,摇醒了还有起床气,要打人,把喊醒自己的亲兵踹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顿,打了一阵子之后才被其他亲兵告知眼下的情况。   大营被突袭了,现在一片火海,军队根本聚不齐,也不知道怎么反击,各种鼓声号声乱作一团,亲兵们也就聚集了三五十人,等待着夹谷阿的决断。   是反击,还是逃跑?   看起来有两个选择,其实亲兵们都觉得夹谷阿不会失心疯到了选择第一个的程度。   夹谷阿瞪着眼睛出了自己的军帐。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只是蒙蒙亮,天边刚刚露出一片鱼肚白,所以火光显得有些耀眼。   他举目四望,只见外边一片火海,熊熊火焰之中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和马的嘶鸣声。   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惨状。   “谁偷袭了咱们?”   “不知道。”   “多少人数?”   “不知道。”   “咱们伤亡大吗?”   “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   “你们知道什么?”   “……”   亲兵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眼神直的夹谷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只是一群负责战斗的亲兵罢了,他们又能知道什么呢?   夹谷阿是彻底慌了,所以才会这样问。   火海之中,夹谷阿和自己的亲兵们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还是一支胜捷军部队的喊杀声惊醒了刚刚苏醒、脑袋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夹谷阿。   听着近在咫尺的喊杀声,夹谷阿大惊失色,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快恢复理智。   “保护我!保护我保护我!!!”   他失声嚎叫,立刻躲在了亲兵们身后,亲兵们倒是反应够快,立刻带着夹谷阿就往西边撤退。   任谁也不会往东边去了,只能往西边,那里才有逃生之路。   但是那支胜捷军的小分队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这支成队逃跑的金兵,立刻呼喊着追击而来。   他们一边追击还一边射了几支弩箭,当场射死了夹谷阿的三个亲兵,吓的夹谷阿惨叫一声,加快了逃跑的度。   其实追击他们的只是胜捷军的两个战斗小组,人数也就二十人,但是因为追击的气势在这里,所以压倒了人数占优的夹谷阿亲兵,一路追击,又杀死了三五个亲兵。   关键时刻夹谷阿又跑错了路,迎头撞上了另外两支正在追击溃兵的战斗小组,于是正好方便胜捷军前后夹攻了。   胜捷军的战斗小组以班为单位,在有建筑物、道路错综复杂不便展开的地形内作战的时候,苏咏霖倡导以一个班十个人组成的战斗小组为基本作战单位。   这种战斗小组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有刀盾手,有弓弩手,有长枪手,虽然人数少,但是一旦遇敌,也可以快结成军阵向前推进。   这是几个月来苏咏霖一有时间就会让胜捷军演练的战术之一,在攻打镇防军营和民户猛安村寨的时候挥了很大的用处,是眼下胜捷军最为熟悉的两种战术之一。   另一种当然就是叠阵了。   战斗小组单个人数虽然少,但是彼此之间也可以快联合在一起,基本单位归基本单位,一旦遇到数量比较大的敌人,战术小组也可以联合在一起,结成更大的军阵起进攻。   大军阵和小军阵之间的转换和联合也是胜捷军日常军事训练的必修项目之一,练兵官抓的很紧。   眼下,就是四个战斗小组兵分两路两头夹击一群敌人的时候。   该说不说,夹谷阿的亲兵那还是相当精锐善战的,个个身上有甲胄不说,遇到两路夹击也并不慌乱,马上背靠背结成两边军阵同时与胜捷军展开对抗。   他们把失魂落魄的夹谷阿保护在中间,拼死抵抗,用力挥动手中砍刀与胜捷军激战不止。   不过他们虽然勇猛,却因为没有长枪,在武器长度上落了下成,虽然依靠数量不多的盾牌竭力阻挡,但是也终究无法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的战场上占据优势。   胜捷军的长枪手挺着长枪对着他们就是一顿突刺,一刺不成再来一刺,一刺不成再来一刺。   尽管这些精锐亲兵身着铠甲,也拦不住破甲长枪的近距离突刺,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一击即中,瞬间就能带走一个亲兵的命,很短的时间里,七八个亲兵死于长枪突刺。   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剩下的亲兵无可奈何,只能保留少数几人继续保护夹谷阿,剩下的人怀着必死之心顶着盾牌起决死冲击。 一百一十一 胜捷军大获全胜   夹谷阿的亲兵们还是非常勇猛的。   他们勇猛地挡开长枪,悍不畏死地冲向胜捷军军阵,试图撞开他们的军阵,以一换多,给夹谷阿杀开一条血路,让他可以逃出去。   这是他们作为亲兵、享受最高等级的待遇和最高等级的装备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所以他们责无旁贷,视死如归。   还真别说,他们这一冲还真是势大力沉悍勇无比,结结实实的和胜捷军的刀盾手撞在一起,一声闷响,差点把军阵撞出一个缺口。   可胜捷军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也是经过训练的,撞击训练可是刀盾手必备的本领。   刀盾手顶着大盾与之角力,硬是没让这些亲兵撞开军阵。   这时候长枪手反应过来,立刻动支援,挺抢就刺,七八只长枪一起刺过来,顿时叫那几个亲兵手忙脚乱进退失据。   到底是**凡胎,是碳基生物,面对尖锐的钢铁武器,他们依然显得脆弱无力。   人被杀,就会死,只要死了,一切休了。   他们的突击到此为止,决死冲锋没有带来预料之中的效果,反而陷入了新一轮的僵持战斗之中。   而在相持战斗之中,当然是谁的人数多谁更占优势,谁的组织度强谁就更占优势。   论单兵作战能力,胜捷军单兵肯定不是夹谷阿亲兵的对手,但是军阵作战就不一样了。   士兵们继续默契的配合,你挡我刺,合力攻击夹谷阿的亲兵们。   夹谷阿的亲兵们纵然怒吼连连,可面对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他们也只能接二连三的战死,不断倒在血泊之中,人数渐渐减少,到最后只剩两个身受重伤的亲兵继续保护着夹谷阿。   胜捷军这边也为此付出了三条人命。   面对悍不畏死愿意极限一换一的亲兵,胜捷军的士兵们也显得较为稚嫩,战斗经验不足。   尽管如此,夹谷阿也看出了自己目前所出的状态,他心如死灰,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两个亲兵为了保护他被长枪刺死在地上,却提不起拼死一战维护尊严的勇气。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在草原战场上奋力搏杀的勇士,可是极高的待遇和花花世界让他失去了勇气,变得色厉内荏。   面对胜捷军士兵们闪着寒光的枪尖,他瘫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   他想不通。   昨天傍晚他还在计算着三天之内打通航道继续出兵,这样就能很快荡平泰安州贼军,看到美好的明天向他招手。   于是他满怀幸福感的睡了一觉。   结果一觉醒来,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火,耳边充斥着惨叫声和喊杀声。   他甚至没有真正的看到敌军在什么地方,从何处起攻击,他就输了。   他八千多大军在火海之中灰飞烟灭,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完了,他自己还成了这支来路不明的敌军的阶下囚。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加奇怪的事情吗?   或许有吧,但是夹谷阿是想不到了。   火焰还在灼烧着他的军阵,把木料烧出哔哔叭叭的声音,除此之外还能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汶水之战,胜捷军大获全胜。   先期并不激烈的抵抗之后,整个金军就崩溃了。   互相之间没有协作,没有统一指挥,没有过百人以上的队伍可以集合在一起动反击。   更别说队伍里大部分都是汉人签军,少量女真正兵即使想要抵抗,看到如潮水一般退却的签军,本身的抵抗意志也就被摧毁的差不多了。   胜捷军一路势如破竹,干脆彻底的攻破了金军大营,金军全面崩溃,兵败如山倒。   河道之中,大量船只试图逃脱,但是被阻塞于河道之中,少量船只甚至为此沉没。   船上民夫和少量泅水渡河逃生的金兵大批量登上北岸试图逃生,却被苏勇率领的虎贲营骑兵包了饺子,一个也没逃掉。   整场仗从凌晨打到临近中午,从破袭战转为追击战,才终于结束。   中午临近开饭的时候,田珪子带着战争统计结果来找苏咏霖的时候,激动的表情溢于言表,手都在抖。   苏咏霖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穷怕了的人骤然暴富的表情和动作。   根据他的初步统计,胜捷军面对的整个金兵大营的人数并不止他们之前预估的八千余人。   这个数字只是可以上战场的正兵和炮灰们的人数,没有算那些连炮灰都不算的人。   比如那些民夫和因为犯罪而被配到军营的奴隶,这一部分人加在一起的人数过五千。   而在整场战斗之中被胜捷军直接杀死的金兵只有八百多人,葬身火海的焦尸现了五百多具,在河里淹死的人数没来得及统计,大抵也不会专门去统计。   而剩下来被俘获的金兵、民夫的数量,就不完全统计来看,已经过了一万人。   至于侥幸逃跑的没有被胜捷军现的,人数可能非常少,根据估算,也就数百人。   而且最重大的俘获不是旁人,正是这支军队的主将,夹谷阿。   得知自己俘获了金军主将,苏咏霖还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经过俘虏们的指认,基本上可以确认此人就是金军主将夹谷阿,本身还是山东东路的军队二把手,位高权重。   苏咏霖看见夹谷阿的时候,夹谷阿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咏霖觉得有趣,就靠上去打量了夹谷阿一阵。   “你就是夹谷阿?”   夹谷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见着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你是谁?”   “光复军领帅赵开山麾下胜捷军统制官,苏咏霖,也就是打败你的人。”   夹谷阿缓缓睁大眼睛,略有些迟疑地上下打量一番苏咏霖。   “是你打败我的?”   “对。”   “你今年多大?”   “二十。”   “……”   夹谷阿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出来,笑声干枯难听。   “我居然栽在你手上?”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站在你面前?”   “也是。”   夹谷阿环顾四周,见着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盯着他的士兵,心如死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向了苏咏霖。   “我认了,但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能回答我吗?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放心,你暂时死不了。”   苏咏霖盘腿坐在地上,手肘撑着膝部,手掌托着腮,就那么看着夹谷阿,开口道:“想知道什么,问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复军到底是什么军队?”   “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我们是造反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山东本地人,因为你们括地政策夺了太多的土地,我们感到不满,于是起兵造反,光复军,就是这样一群被夺取土地的地主乡绅联合起来建立的。”   夹谷阿缓缓点头。   “这样说你们造反是因为括地括到了你们的地里,所以你们决定造反?”   “对。”   “那所谓的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口号,振奋人心凝聚人心的口号,我们总不能说起兵是为了抢回自己的土地,然后再去抢更多的土地,听起来不好听,所以要有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口号。”   夹谷阿一愣。   “你倒是实诚。”   苏咏霖笑了笑。   “你都这样了,我有必要骗你吗?”   “也是。”   夹谷阿自嘲的笑了笑,又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开始造反的?现在到了哪一步?” 一百一十二 上等人夹谷阿速   对于这些问题,事已至此,苏咏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隐瞒。   “起事之初,是四月份,当时不过莒州、沂州和密州三州响应,兵马一万余,至于现在,整个山东东路,加上一个泰安州,都是光复军的,光复军总兵力已经过十万,约十二三万左右。”   夹谷阿再次瞪大了眼睛。   “不过三个月,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十二三万?你们是怎么办到的?这根本不可能啊!”   “多亏你们的横征暴敛,光复军起事尽管只是一群地主乡绅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但是只要造反了,立刻就有无数人跟着一起造反。   而且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你们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他们没有土地,连饭都吃不上,不造反也是饿死,造反了至少还有希望吃饱饭,为什么不试试?你读过书吗?”   苏咏霖这句话把夹谷阿问的一愣。   “当然读过。”   “汉家史书史记读过吗?”   “听过,没细读。”   “史记陈涉世家当中有一句话,【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逃亡是死,造反也是死,都是死,为什么不为了那一丝希望而拼一把呢?”   苏咏霖看这夹谷阿:“你们吃喝玩乐肆意享受的时候,就真的没有想过百姓的怒火可以把你们烧死吗?你们不担心吗?不恐惧吗?”   不得不说,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奢侈享受的时候,谁又在乎这个呢?   沉溺于美好的享受之中,谁会在意百姓死活呢?   于是夹谷阿深深叹了口气。   “河道里的沉船,是你做的吧?”   “说起这个我就觉得很有趣,为什么你都不派人事先侦查一下军队需要经过的地方是否安全?哨探我没见到,先锋我也没有见到,我做了一系列的准备都没用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咏霖一个反问让夹谷阿觉得无言以对,并且相当的悔恨。   于是他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是不是觉得我们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所以你就没有做这些事情?亦或是你根本没有想到?”   “别问了。”   “嗯,看来我猜的不错。”   苏咏霖点了点头:“河道阻塞是我布置的,我提前得知你们的进军人数,路线,以及你们用水运运粮,所以我就想到了用阻塞河道的方式让你们无法继续前进,然后寻找战机消灭你们。   当时我认为最好的情况就是你留下多数兵马,以少数精锐先行进攻泰安州,但是这样的可能性我感觉是不高的,结果你居然真的这样做了,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   “我的骑兵……”   “被我设伏全部干掉了,我选了一个不错的战场,距离这里大概半天路程,一边是山一边是水,我派人两头一堵,他们就完了。”   苏咏霖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昨天,上午开战,中午结束。”   “昨天?”   夹谷阿忽然皱起眉头:“你们昨天中午结束之后立刻就往这边来了?”   “不,昨天晚上出的。”   “你们……”   “趁夜急行军,加快了度拼命赶来了,赶在五更之前抵达,等你们军营里敲响五更锣鼓的时候,正式起进攻,一举击破你们。”   夹谷阿愣了好一会儿。   “一天多的时间里,你们打了两战,又赶路,你……逃了多少人?”   “没人逃跑,倒是有几十人摔伤,几十人扭伤,我很心疼,但是没办法。”   苏咏霖叹了口气说道:“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输不起,输一次我们就完了,所以我必须要不停的赢,不停的赢,赢到完全胜利为止,我的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跟我一条心,对不对?”   苏咏霖忽然大声的询问,而后身边所有的胜捷军士兵异口同声地回复。   “对!”   整齐划一的声音把夹谷阿吓了一个哆嗦,好不容易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夹谷阿突然关注起了这个问题。   “攻取山东西路、大名府路,以此为基础,西征,北伐,以期推翻金廷,夺回中原。”   夹谷阿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你们要北伐?夺回中原?你们要联合宋国一起北伐吗?”   “不,单独北伐,宋国……哼,算了吧,没兴趣,反正我是没兴趣,我只想推翻金廷,夺回中原,靠我自己的力量。”   “你自己的力量?”   夹谷阿盯着苏咏霖问道:“你在光复军中,是什么地位?胜捷军统制官是什么地位?”   “领帅赵开山之下,就是我,苏咏霖,和另外一位将军孙子义,而后才是其他人,这就是我的地位。”   “你区区二十岁,为什么能在十多万人的光复军中占有如此高位?”   夹谷阿很好奇。   “很简单啊,因为我,赵开山,还有孙子义,我们三人是造反起事的倡者。”   “倡者……”   夹谷阿眯起了眼睛:“你年龄不大,胆子倒不小。”   “本来算不上多大,但是打败了你,应该会比之前更大一点。”   苏咏霖的反讽让夹谷阿一阵恼怒,可想想自己的处境,顿时连火的底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力的垂着脑袋。   “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那轮到我了,我也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   夹谷阿抬起头。   “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造反的事情,你家天子知不知道?”   夹谷阿笑了。   “怎么,你怕了?”   “不是怕,我只是有点疑惑,如果他知道我们在这里造反,知道我们席卷了大半个山东,什么不派兵南下讨伐我们,反而是由你们来?他就那么相信你们?”   夹谷阿不笑了。   准确的说是笑不出来了。   他这样的表现让苏咏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该不会是你们欺上瞒下,没有把山东的情况告诉你家天子吧?或者只是报喜不报忧,轻描淡写讲一下,根本没有把实际情况通报。”   “别问了。”   夹谷阿双手抱着头,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搞了半天是这样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苏咏霖长身而起,弯着腰狠狠地拍了拍夹谷阿的肩膀,笑的直不起腰。   “笑死我了!哈哈哈!真的!我想来想去,想了无数种理由,甚至都帮你们想好了精妙绝伦的理由,结果居然来这一出……我是不是太高估你们了?哈哈哈哈哈!”   这样笑着,苏咏霖转过身子看了看身后的胜捷军士兵们。   “都看到了吧?这些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小命和前途,欺上瞒下,连造反这样的事情都能弄虚作假不让皇帝知道,可想而知他们平时又有多少欺上瞒下的事情。   这就是官僚、上等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无视整个国家的公利,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宁愿放任造反者一步一步的壮大,都不愿意把实际情况告诉皇帝,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多可怕的官僚?多可怕的上等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吗?当然是,他们会与我们为敌,会压榨我们,利用手中权势欺凌我们,甚至要了我们的命,他们当然是敌人。   可是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可以是朋友,比如现在,因为私利,不把真实情况告诉皇帝,告诉朝廷,朝廷不知道生了什么,还以为只是一群土匪啸聚山林,根本不在意。   你说他们要是自己有本事能平叛,骗人也就骗人了,可是大部分官僚和上等人都没有这种本事,只能不断地欺上瞒下,越是危险就越是欺瞒,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 一百一十三 狠狠赚他一笔(五更求订) 就在夹谷阿面前,就在很多士兵们的环顾之间,苏咏霖又开始自己的传统艺能,现场给士兵们上课。 给他们讲讲上等人的属性,讲上等人的行为准则和思维模式,告诉他们什么是上等人,什么样的上等人可以暂时当朋友。 这对于让他们充分了解什么是上等人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再怎么说,都不如真实地看到一个上等人在这里出丑来得好。 所以苏咏霖讲的很详细。 夹谷阿一脸懵逼地看着苏咏霖给士兵们上课,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是他说的,夹谷阿能听懂。 这种话是可以说给士兵听的? 说给士兵听有用吗? 他们听的懂吗? 稍微看了看那些胜捷军士兵的神情,夹谷阿更加惊讶了——他现这些胜捷军士兵们的表情一点也不茫然,而是满满的认真。 不麻木,不茫然,不畏惧。 和他所见到的那些大头兵和普通民众完全不同,和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牛马一样的人完全不同,反而是认真,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顺带着还有点思考的样子。 看上去……为什么有一种受过教育的感觉? 受过教育和没有受过教育之间的区别,一个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是可以看出来的。 这帮反贼难道会让麾下大头兵也接受教育吗? 夹谷阿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怎么会有带兵的人让自己的士兵学习文化知识受教育呢? 那样的话还怎么用严苛的军纪和森严的等级意识统御士兵? 这是带兵之道吗? 显然不是。 但是苏咏霖似乎全然不懂带兵之道和驭下之道似的,他还在说。 “上等人始终都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但是某些特定场合,敌国的上等人也会成为我们的朋友,我们不能用一样的目光去看待国别不同的上等人。 分开,分开看,就和他这样的上等人,很明显是帮了咱们的大忙,这样的上等人如果在金国非常多的话,诸君,我觉得咱们推翻金廷的难度可以稍微往下调整一些了,没那么难!” 苏咏霖指着夹谷阿哈哈大笑,士兵们也跟着大笑出声。 在这样的大笑声中,夹谷阿一脸茫然,又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炎热的天里他还能打冷颤。 明明他还在流汗呢。 被俘获之后的夹谷阿彻底失去了精气神,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不死,也回不去了。 于是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苏咏霖,觉得哪怕能接着活下去也是一件好事,总比眼下就激怒苏咏霖被他杀了要好。 从夹谷阿嘴里,苏咏霖得知了他不是真正的主帅,真正的主帅是益都统军司统军使术虎思济,身边还有益都府尹徒单京和东平府尹耶律成辉等人辅助他。 他还是可以掌握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猛安谋克户,并且从中征调足够的兵马。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加在一起有过二十个猛安,想要从中征调女真正兵,至少人数上是没有问题的,所以起有足够威慑力的反击也并不是不可能。 术虎思济正在加征兵,征调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物资为己用,准备兵分好几路进取山东东路,平定山东东路的反情——在皇帝完颜亮并不完全知情的情况下。 他帮着苏咏霖封锁了相关消息,让完颜亮都不知道山东反情到底是什么程度。 真是“好朋友”。 夹谷阿自己的这一支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人数也不多,但是之后其他各路军队的人一定会更多。 有一支人马据说有两万人,已经要出了,具体方向是往沂州方向去,因为他们得知沂州一带是光复军造反的大本营。 苏咏霖对此感觉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赵开山,而是沂州还有几十个村落是他所控制的,也是最早一批运行农会制度的新农村,对他而言有着比较重大的意义。 赵开山能扛住金军的进攻吗? 要是扛不住,丢了沂州,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苏咏霖觉得自己总归要准备一个备用方案,一旦赵开山坑队友,他必须要能经得起坑,不能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好在这场胜仗给了他一定的底气。 人已经俘获了那么多了,物资缴获就更多。 军营里的物资有不少都被火焚毁了,损失较大,但是河里船上的大量物资就全都被胜捷军拿下了。 粮食就不说了,堆积如山,河面上的船只大部分都是运粮船,粮食、豆类、草料满满当当,把粮船压得沉甸甸。 刀、枪、斧、弓、弩等武器数不胜数,大多数都是崭新的,看上去都没被用过。 存放的铠甲不多,多数铠甲都是在军营里找到,或者从俘虏身上扒下来,有两千一百多副完好无损的。 除了人用的铠甲,还有战马专用的甲胄,也缴获了一百多副。 有十八艘大船中存放的全是火器和火药,被胜捷军全部笑纳。 剩下二十多艘船里堆满了弓用长箭和弩用短箭,数量之大让依然很穷的胜捷军士兵们咂舌。 除此之外,还有钱。 十几艘大船里存放着大量铜钱,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南宋铜钱,根据推测,应该是为了激励士气而准备的。 封建军队都这副德行,卖命打仗就是为了赚钱。 苏咏霖在南宋的时候就听说有些骄横的军队除了打败仗要逃命之外,其他时候无时无刻不再想方设法讨要赏钱。 出征前要赏钱。 正式开战之前要赏钱。 打了胜仗以后提着敌人的脑袋问主将要赏钱。 不给就要闹哗变,就不出力,让你连仗都打不了,面对外派来的主将相当蛮横,皇帝老二的招牌都不好使,只认钱。 而且这种情况往往很正常,没人觉得不正常,以至于大家反而认为不要赏钱就能打仗的军队才是真的不正常。 这样的军队肯定是被收了心了! 带兵的人有问题,想造反! 搞他! 于是军队也就开始了比烂的环节。 苏咏霖还听苏定光讲起过过去北宋的时候还有些更加骄横的军队,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射了第一轮箭,然后就要主帅承诺给赏钱才会放第二轮箭,否则就那么空耗着。 苏咏霖当时就在想他们自己难道不怕打了败仗有生命危险吗? 后来想想,一个大头兵可能真的不太在意这个,会在意这个的只有主帅。 而且鬼知道正常军饷会被贪官污吏还有长官们克扣掉多少? 不趁着这个时候用命换一拨赏钱,那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可想而知带着这样的军队打仗是一种什么的感觉,而这样的军队本身又能有多少素质。 然而这偏偏非常正常,在光复军中也非常普遍。 赵开山会这样做,孙子义也会这样做,面对那些地主乡绅的军队,苏咏霖也会这样做。 撒钱,就是撒钱,大家一起分润利益,这样才能激起微不足道的士气,激起这群士兵的战斗意志,促使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斗。 只有胜捷军不会这样做。 所以说不要阵前撒钱就能跟着苏咏霖出生入死玩命的胜捷军实在是很不正常。 不过也好,这些军队打仗都要带着钱,士兵身上也都是钱,只要打败了他们,就是一笔巨大的进项。 苏咏霖从船舱里缴获铜钱,又从俘虏身上缴获大量铜钱,狠狠赚了一笔。 除却铜钱,其他的东西也狠狠赚了一笔。 而且这整个军营都是宝贝。 没烧完的营帐,没烧坏的木头、缰绳、铁索,还有大黑锅,苏咏霖全都不嫌弃,号召大家全都拆了带回去。 这还不算,还有军营里的布匹、计时用具,药材,酒水,锣鼓等等杂物,只要没有焚毁还能用的也全都搬回去自己用。 就像蚂蚁搬家一样,胜捷军很快就把这个大军营拆的七七八八,凡是能用的都给拆走了。 穷,没见过世面,见到好东西就想要。 这些6上的东西全都归了胜捷军,水上的东西当然也全都归了胜捷军,这个时候就有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摆在苏咏霖面前了。 他们行动的太快,打败金军的度也有点快,以至于金军方面根本没有来得及清理航道,所以若要把这些船只里的战利品带回去,必须要把航道清理出来才可以。 苏咏霖当时就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 淦! 一百一十四 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应该是朋友 事已至此,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 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要填平。 于是苏咏霖只能临时布命令,让军队准备清理航道,同时调动战俘出力,帮着一起清理航道。 但是与此同时,精于算计的苏咏霖就开始为收服那些汉人签军和民夫们的心做准备了。 他下令专门挑选被俘获的女真正兵、签军里的军官以及军营里其他职位的官员充当苦力。 这帮人甚至不用人专门辨认。 就看那些服装比较得体的,面无菜色并且也没有瘦骨嶙峋的,甚至还有点油光满面的,身上也有肉,那不是女真正兵就是军官、随军文官。 一挑一个准儿,短时间内就全给揪出来了。 这帮人被宣布他们将要从事苦力工作之后,个个面露惊诧之色,然后看着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胜捷军士兵,个个面露苦涩,低头认命。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要认命,总有那么些特殊人物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认命。 之前就负责组织这个工作的刘喜侥幸没死,跟着一群军中小吏一起被俘获了,现在一听要做苦力,心里老大的抗拒。 但是又担心不听话的话会被杀,思来想去,一眼瞅见边上大旗上写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八个大字,顿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看准了身边一个胜捷军军官模样的人就凑了上去,把自己的官职和之前做过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军官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之前清理河道的事情是你负责的?” “是,我……小人是军中小吏,只做一些文职方面的事情,负责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对河道里的事情略有些了解,所以就被安排负责了这个事情,之前已经清理了三五艘船了。” 这军官上下打量了一番刘喜。 “你是怎么做的?” “金人要快,但是这沉船沉在底下,想弄出来也不容易,最快的就是把沉船拖到河床两侧,把中间的航道清理出来,这样就能让船队快通行了。” 军官笑了笑。 “有点意思,那之后呢?沉船你们就不管了?” “管啊,但是也就不用那么急着了,航道都出来了,之后的事情慢慢来就好了,所以……所以小人可以帮着贵军清理河道。” “你是要投降?” “是!” 刘喜果断点头:“小人也是汉人,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无可奈何才帮女真人办事,随军出征也并非自愿,实在是被逼无奈,眼下既然有机会脱离苦海,当然愿意跟随贵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苏咏霖顿时就感觉此人不一般。 能屈能伸,能言善辩,加上一脸奸佞相…… 这就差脸上没写着【投机分子】四个大字了。 好家伙,浑身上下都是浓烈的投机的味道,闻起来实在是有趣极了。 “既然如此,珪子,把他派给你,你来试试他的斤两。” 苏咏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田珪子,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 跟随苏咏霖十几年的田珪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喏。” 田珪子看向了刘喜:“你跟我来。” 刘喜大喜过望,感觉自己又找到了下家,暂时是安全了,于是欢天喜地的跟着田珪子走了。 这边清理河道的事情交给了田珪子,那边苏咏霖又去战利品计算现场看了一下情况。 根据最新统计数据显示,胜捷军的总缴获量可能要往上涨个一成多。 这可是好事。 苏咏霖这边美滋滋地看着情况,那边苏绝过来找他。 “阿郎,有点眉目了。” “嗯,怎么样,给欺负的够惨吗?” “惨绝人寰。” 苏绝叹了口气:“找了几十个不同船上的民夫问话,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饭就没吃饱过,活儿是要往死里干,划船也好,路上运送也罢,都有人拿着鞭子乃至于刀盯着。 稍有不慎,或者稍有迟缓,直接一鞭子下去,不打死算好的,打死了直接拖到荒郊野岭丢掉,连个尸体都留不下来,铁定是叫野狼野狗吃了去,实在听不下去。” “哼,上等人啊上等人啊,不管宋国还是金国,想来大理国和西夏国也是一样的,上等人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一层一层压下来,一层一层都能掌握生杀予夺之权!可恨!”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晚上的诉苦大会你和海生、景珪他们组织一下,记得,跟他们接触的人不要带武装,武装士兵只要在外面围成一圈就好,不要让他们产生恐惧感。” “喏。” “人要是多的话,就分成几批来,一批一批的,不着急,现在咱们稍微有一点时间了。” 苏绝点了点头,笑了。 “明白了,我会安排好的。” “嗯。” 诉苦大会可是对付俘虏的终极手段,拥有强大的直击心灵的力量。 但是吧,这实际上属于借力打力。 这“力”,甚至是金国自己提供的。 他们把这些签军和民夫折腾的要死要活,只在生死线上下挣扎,没有谁的日子是好过的,个个苦大仇深,稍微动员一下,结果还用说吗? 不是苏咏霖的手段精巧、心思深沉,而是这吃人的世界过于凶狠了,所以说,这借力打力之举,难道是苏某人的错吗? 很显然不是的。 胜捷军打一开始就把俘虏待遇区分开来了。 女真正兵们和被俘获的官员们待遇极差,而汉人签军和民夫们则相对较好一些。 到了晚上,女真正兵和被俘获的官员们只有稀的跟清水里撒了几粒米似的稀粥可以吃,而汉人签军和民夫们则吃上了一碗难得的干饭。 浓烈的麦香让他们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对于这样的待遇,签军们和民夫们感到不解。 本来没有被杀没有被打骂甚至没有被强迫去做重体力活就已经让他们非常惊讶了,加上被打骂和强迫做体力活的还是那些正兵老爷们和官员老爷们,这足以让他们震惊。 为什么,我们的待遇会比他们好呢? 难道不该是他们的待遇更好一些吗? 这些可怜的被压迫者甚至对优待感到不解和恐惧。 而随后生的事情就更让他们目瞪口呆了。 胜捷军不仅没有对他们动粗,反而还和善地把他们分成好几百个五十人小队,然后每一个小队围成一个圈坐在一起,中间是一堆篝火。 篝火边上站着胜捷军的军人,不知道是士兵还是军官,上来就是一句【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应该是朋友】。 这一句话就把战火之中侥幸逃生却又被俘获的更夫老王头和他的两个伙伴给说的傻了眼。 一百一十五 诉苦大会 老王头叫王庚。 说是老王头,其实也就三十多岁,但是他却是他所在的村庄里年龄最大的男人,比他年龄大的男人都死了。 或者饿死,或者病死,或者被官吏折腾死,只有他顶住重重压力活到如今,所以大家喊一声老王,表达对他的尊敬。 这一次出征,他们村里一共十七个男子被签。 因为太穷,无论如何拿不出钱来贿赂签的小吏,只能老老实实的上路。 王庚还算是运气不错的,之前曾有一次被签之后活着回来的经历,被大家视作奇迹和幸运先生。 这一次他的运气也不错,被安排成了更夫,负责打更,多少比其他签军幸运一点儿。 胜捷军攻击金军大寨的时候,王庚和他的两个同伴距离比较远,没有第一时间遭到波及,活了下来。 之后一个同伴建议要渡河求生,王庚看着朦朦胧胧的天色下一帮人渡河往北岸去求生,感觉也只好如此,于是一起渡河求生,登上了北岸。 接着被胜捷军骑兵队俘获。 还好,至少活了下来,也没受伤。 然后就被收缴一切装备,只剩下一身衣服,被看管着,本来以为最好的结局也是当苦力当到死,可谁曾想居然还吃到了一碗香喷喷的麦饭。 送行饭? 王庚心头更加恐惧了,饭都没怎么吃出香味来。 结果到了眼下,那些胜利者居然对他们说大家是朋友? 开什么玩笑? 王庚一脸懵逼,身边伙伴也是一脸懵逼,大家满脑袋问号看着那个胜捷军的军官。 “不瞒你们说,我跟你们的出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曾经也是农民,家里还有几十亩土地,本来勉强也能度日,但是后来遭了灾,给官府和地主联手,把土地贱卖了。 那年年景不好,连佃户都没得做,一家五口人只能逃荒,逃着逃着,家里人全都没了,就剩我一个,快饿死的时候被咱们苏将军救下来了,才活到了今天。” 这军官一边说着,一边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签军们和民夫们则感觉相当的震惊。 他们本来以为胜捷军的军官们说的都会是很奇怪的迷惑之言,可是越听,反而越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而是和他们一样的苦命人。 只是现在他们可能跟对了人,所以走上了这样的道路。 这些话都不是奇怪的迷惑言,而是掏心窝子的话,所以听着听着,就不觉得恐惧和疑惑了,只感到莫名的伤感。 一种共情产生的伤感。 这些本该站在胜利者角度对他们为所欲为的人们却用自己掏心窝子的心里话让他们红了眼睛。 于是民夫们和签军们终于了解到,这支击败了金兵的天降雄兵居然是一群穷苦农民组成的,它从上到下都不是什么贵人。 而这些胜利者们居然和他们有着惊人一致的悲惨过往。 如果不是跟对了人,遇到了那位统制官苏咏霖,他们可能都会被饿死。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饭都吃不上,如果不是快要饿死了,谁又心甘情愿要走上造反的道路? “胜捷军里的大家伙儿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一群不被当做人的牛马一样的牲口们组成的!” 军官握着拳头捶在自己的胸口:“就是咱们这样一群牛马一般的牲畜,把这帮人上人干翻了!咱们干翻了他们!咱们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争一口气,争一口做人的气!凭什么都是一个脑袋一副身子,他们是人,我们却是牲口?” 这般的话语一字一字的通过耳朵进入战俘们的心里,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痕迹。 他们不知道答案,不知道问题的由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 不是天生的吗? 王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出口询问了。 “咱们生来不就是这样子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王庚身上。 军官注意到了王庚,笑了笑,走到了王庚身边坐下,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曾经我也不明白,所以我也是这样问苏将军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不知道。” “他说,都是一个脑袋一副身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都要吃饭拉屎,都要睡觉,都是站着走路弯腰捡东西,凭什么咱们累死累活都吃不饱肚子,而他们一觉睡到大天亮却还能脑满肠肥?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王庚被军官这么亲热的搂着,真是有些不习惯,也有些微微的害怕,但是一动也不敢动,身子都有点硬。 军官却并不在乎。 “咱们没得到咱们应该得到的,咱们应该得到的被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们抢了太多走了,他们对咱们予取予求,咱们一点说不的能力都没有,护不住自己,只能任他们为所欲为,咱们越是软弱,越是退缩,就越会被他们抢走本该属于咱们的东西。” 这样说着,军官松开了王庚的肩膀,站起了身子。 “你们能吃饱肚子吗?一年到头有多少天能吃饱肚子?家里亲人又能吃饱肚子吗?” 王庚和其他战俘们互相看了看。 “没几天,基本上都是半饥半饱,饥一顿饱一顿都难,只能说勉强混得过去。” 王庚低下了头:“家里还有其他人,我们庄稼汉真要敞开肚子吃,怎么也吃不够的,地里打上来的粮食就那么多,总要省一点给家人留着。” “对啊,咱们那么辛苦,面朝黄土背朝天,却还是吃不饱肚子,为了家人,都要省着吃,一年到头扣扣索索也没几个储蓄,一旦遇到灾年,遇到无良官吏,破产就在眼前。” 军官的话让周围一圈人都低下了头,抿着嘴。 王庚身边的同乡伙伴王长良红了眼圈,哽咽着开口。 “家里地本来是有些的,年景好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吃不饱肚子,但是去年遭了蝗灾,粮食被毁了一半,老娘急病了,求医问药把家里储蓄都耗光了,只能卖了好几亩地。 乡里土豪知道我家里急用钱,居然压我地价,把上好的肥田压到下等薄田的价,我无可奈何,只能贱卖土地给老娘治病,但是老娘的病终究没能治好,人没了,家里的日子也不行了。” 一言既出,好几个俘虏随之叹息,显然也是有着相似的经历。 军官沉重地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了,明明如此辛劳,却总是遭遇恶事,遇到这样的事情更无力反抗,只能任凭蹂躏,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对咱们为所欲为,任意剥夺,这就是你们今日身在此处的原因了。” 战俘们回想起不幸的经历,哀叹声此起彼伏,很久都没有停息。 军官感叹之后,建议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自己的事情说一说。 “平时不敢说的,如今就都说说吧,事情总不能闷在心里不说,那会非常难受的,诸位,胜捷军是农民的军队,是给咱们农民做主的军队,不用怕,说说吧,想说什么都可以,全都说出来。” 战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的迷惑和震惊缓缓褪去,于是乎倾诉便继续下去了。 或许是胜捷军温和的对待让他们放松了戒备,又或者是军官们引人共情的讲述让他们感到内心深处的亲近。 他们把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一个人说完一个人接着说,字字如刀,斑斑血泪,他们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说到最后,更是变得哽咽不能言。 战俘们心中原有的恐惧、戒备和不解,在这一过程之中逐渐消融,感同身受而产生的共情让他们甚至感觉到他们不是战俘,胜捷军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 大家仿佛真的就是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似的。 在这样的氛围下,不约而同的,他们互相倾诉。 这种战争赢了没有他们什么事情,输了他们却十之**会跟着死。 或者说不用等战争开始,哪怕是在行军路上,他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干活干的不勤快,稍微有点毛手毛脚的,没有人看到还好,一旦被正兵或者官吏看到了,必然是一顿毒打。 军营里等级森严,军法的名义之下,上级对下级有生杀予夺之权,而位于食物链最底端的这群人们,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所有一切苦楚。 总有人想要从那个可怕的军营里逃出去,但是逃出去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旦被现,一定会死得非常惨。 这个晚上到底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女真正兵和官吏们是不清楚的。 他们被关押在另外的地方,轮流被拖出去参加打捞沉船清理航道的工作,被严格监视,用鞭子和棍棒监督,工作非常辛苦。 这些女真正兵和官吏们的作用还是很大的,除了可以做参照、让其余战俘产生强烈的对比感,还能用作苦力,榨取劳动力,榨干劳动力之后还能举行公审大会干掉他们。 这简直是一举多得。 还有比这个更加美妙的事情吗? 一百一十六 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也 这个晚上,胜捷军的士兵们大多睡的非常香甜,睡的也很沉。 一天半的时间连着两场大战,还有一场急行军,早已把他们的体力榨取干净,能撑到现在才睡着,已经算是意志力强大了。 战俘们也匆匆睡下,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准备迎来并不确定的明天。 虽有人都睡下了,一样奋战了一天半的苏咏霖却思绪万千,难以入睡。 他一个人坐在汶水边的高台上,看着河上的船只,默然无语。 处理完一些杂事之后的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夏日里又闷又热,你给我披衣服,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苏咏霖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田珪子。 “就算是闷热,也不能仅穿一件单衣就坐在河边吹风,阿郎是全军总帅,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全军将陷入混乱,这对整个胜捷军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田珪子一本正经。 苏咏霖苦笑一阵,无奈的点了点头。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听你的。” “这是属下的职责。” 田珪子还是一本正经。 对此,苏咏霖还是相当欣赏的。 “珪子,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 “阿郎所想,大抵应该是如何更快的战胜金贼,更快的推翻金廷。” “我再怎么想胜利也不至于天天想啊。” 苏咏霖摇着头笑了笑,而后叹了口气,说道:“我刚才是在想,为什么明显比我军更强的金军会失败,而我军胜了。” “这很简单,阿郎做了正确的事情,而金贼没有。” “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呢?” “这……” “之前我和那个夹谷阿谈话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这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问题?” 田珪子好奇地询问。 “他问我,我们急行军来到这里的时候,全军逃跑了多少人,我说,没有人跑,只有几十人摔伤,几十人扭伤,我很心疼,他非常吃惊。” 苏咏霖眯起眼睛看向水面:“之前我还没想清楚,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吃惊。” “为什么?” “因为他做不到。” 苏咏霖沉声道:“我可以带着胜捷军连夜奔袭,提前跑完半天才能跑完的路程,甚至还能赶在天亮之前起突袭,让他猝不及防,而他却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金贼为什么行军度那么慢?为什么给了我们那么充分的时间去布置战场,去阻塞河道?原因可能就在这里,他没办法快行军,因为一旦快行军,恐怕还没到泰安州,他的兵就跑光了。” 田珪子皱了皱眉头,忽然感觉这个问题有点意思。 “阿郎,你的意思是金贼人心不齐,而我们人心齐?”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更可以说明咱们知道咱们为何而战,知道咱们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打这一战,咱们是心甘情愿来打仗的,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知道自己每杀死一个敌人意味着什么。 而金贼不同,金贼大军从上到下可能没几个人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所以自然也就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盘散沙,参军也是被迫,一边行军,一边就会不断有人试图逃跑。 急行军对于咱们来说是克敌制胜的法宝,而对金贼大军当中的很多人来说,是逃离战场和军官管控的大好时机,一旦急行军,士兵逃亡率会大幅度上涨,他们根本控制不了。” 田珪子深吸一口气,悟了。 “原来如此,那些金兵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来打仗的,要么是为了劫掠赚钱,要么就是被逼无奈,所以会想方设法的逃离战场,正常行军尚且还能管控,一旦急行军……” “不管想逃的还是不想逃的,会大规模掉队,路途一长,一万人出,到目的地还能有五六千就算是不错的精锐了,所以自古以来,长途奔袭就是非常考验将军和军队的难题。” 苏咏霖这样一说,田珪子大彻大悟。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阿郎,我军克敌制胜,所依靠者不仅仅是全新的兵器啊。”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从来也不是,用兵器者为人,人,才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兵器只是辅助。” 他清楚这一点,他清楚鸦片战争时期清军和英军的武器差距并没有大到被吊打的地步。 双方使用的火药也没有质的区别,依然是前装火药,一旦下雨火枪也就变成了烧火棍。 战争中,在火枪火炮对射的阶段,清军能和英军打的有来有回,但是到对射结束、英军上刺刀成队列冲锋上前肉搏的时候,清军就完全不能对抗、一触即溃了。 当时英军火枪手拼刺刀的技术非常强悍,组织度极高,而清军则是火枪手只负责打枪,负责肉搏的不负责打枪,一旦英军开始队列冲锋,清军火枪手就率先逃跑了。 而肉搏的部队也因为长久疏于训练而不能与英军抗衡,刚一接战就被打的一塌糊涂,军官带头逃窜,于是乎兵败如山倒。 讽刺的是,时光流逝一百多年之后,崭新的中**队却能凭极高的训练度和组织度与装备远胜自己的强大敌人交锋而不落败,逼和对方。 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吗? “我军士兵皆怀有对金贼彻骨之痛很,也有自身之悲怆,被我军激起共情之后施以教化,自然就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凄惨。 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和过去就完全不同了,让他们继续回去过原先的日子,他们会感到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们会无法忍受那种压抑的空气,会觉得无法呼吸,为了争取能畅快呼吸的权利,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之奋斗!” 这样说着,苏咏霖站了起来,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 “珪子,你不也是如此吗?” 田珪子低头沉默一阵,会想起自己濒临饿死的那一段日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一瞬间,真的有了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正是如此。” “让更多人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苦,为什么无法翻身,再告诉他们该如何翻身,那么,他们就会是我们最忠诚最坚定的同伴,急行军也好,劣势也罢,只要心怀希望,他们绝对不会散去,这一点,金贼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在此基础之上,给予他们足够的训练、粮食和装备,他们将无敌于天下。” 田珪子一口气吐出,心里忽然像着了火一样的火热。 “阿郎,咱们进攻东平府吧!夺了东平府,东平府有山有水,有人口有粮食,还有铁矿,煤矿,那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苏咏霖踱步于河边。 “东平府,可是咱们的赵领帅想要占据的地方,而且,还是金贼眼下的大本营,聚集着最多的物资,也有最多的兵马,而咱们已是疲惫之师,还需要整顿,此时,并非进攻之良机。” 说起赵开山,田珪子一脸不快。 “金贼自东平府进军攻打泰安州,我军反击,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就算是赵领帅,又能怎么说?只要我们抢先占据东平府,办成既定事实,他又能如何?” “即使如此,那么金贼大本营的众多兵马,还有我军眼下这诸多战俘,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苏咏霖看向了田珪子。 田珪子沉默了一阵。 “这……” “击败这支金兵,已经是眼下我军的全力,继续进攻,实在不是良策,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整顿军队,休养生息,然后才能考虑其他的事情。” “可是阿郎,东平府……” “珪子,我知道你的意思。” 苏咏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了田珪子:“我何时说过我不要东平府?那帮签军和民夫大多来自东平府,我打算收编他们,自然少不了东平府,放心吧。” “那?” 田珪子又惊又喜地看着苏咏霖。 “夹谷阿那儿不是交代了吗?金贼还有一支人马往沂州去了,肯定是一场恶战,其他的光复军可没有咱们这样的组织,基本上也是一盘散沙,能不能扛住,还是个问题。 其他几个州我管不到,但是沂州,有咱们的人在,还有那么些新农村,那么些相信胜捷军拥护胜捷军的人,就算是为了他们,咱们也得帮赵领帅一把。” “这倒的确是,但是这和东平府有什么关系?” 苏咏霖笑了。 “我帮他一把,他不要还我人情?他之前可是做出了那种事情,有失人心,而我,不计前嫌。” “这……阿郎算无遗策。” 田珪子无话可说,只能表示佩服。 这活儿干的滴水不漏,哪怕是抢地盘,都能抢的光明正大,道德上毫无污点,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现在还不是咱们翻脸的时候啊,没有打败金贼主力之前,该周旋的还要周旋,该隐忍的还要隐忍,尽量顾全大局。” 苏咏霖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也。” 田珪子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表示明白。 一百一十七 胜捷军是不一样的 一夜酣睡之后,胜捷军士兵们的体力基本上恢复。 一顿舒坦的早餐吃完,士兵们人人神清气爽,面上洋溢着满满的朝气。 胜利的喜悦促使他们走向更加精锐善战的道路,也促使他们开始具备胜利的光荣传统。 与那帮女真正兵和官吏们完全不同。 既然休息的差不多了,苏咏霖一边安排清理河道的工作继续,一边安排军队有序返回,并且分批次把战俘们全部带回去,继续做思想工作,动他们加入胜捷军。 这一万多壮丁苏咏霖是打算吃下最起码八成,剩下的如果实在是不愿意,他也不勉强,给路费,允许他回家,彰显仁义风范。 这样的军队就算不加入,他们也会牢牢记住,记住曾经有这样一支不劫掠不杀良善平民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在这个时代是绝无仅有的,这一点苏咏霖可以保证。 岳家军已经不复存在的当下,并没有可以在与民众相处的关系程度上过他的军队存在。 因为这个时代的军规军纪很不一样。 苏定光收藏了很多兵书,所以苏咏霖南宋时读过非常多的兵书,但是他现没有一本兵书上讲述过军队应该保护民众相关的内容。 唯一有所相关的,是已经不复存在的岳家军曾经的口号。 事实上几乎所有古代军队就算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也会在战时和非战时出现大规模的劫掠、杀戮良善等行为。 而更加可悲的是,王朝军队的劫掠行为在大部分时候都被视作王朝军队的潜在福利,王朝并不会实际制止这样的行为。 因为古代所谓军纪严明,其标准是对长官和律令的服从,并不包括对普通民众的亲和。 几乎不会有王朝和将军要求自己的军队对民众亲和。 贯穿整个中国历史,贪婪残暴却军纪严明的军队屡见不鲜。 残暴的兽性和严明的军纪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同时存在于一支古代军队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社会民众不管是在王朝更迭的乱世之中,还是在和平年代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剿匪、局部战争之中,都会成为参战军队的天然猎物。 不管是本**队还是外**队。 地方的资源和当地百姓的财富成为双方军队争夺的焦点,既然如此,胜利者自然有权力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更别说在那种层层压迫的严密体系之下,对于长官来说,适当地让基层士兵宣泄自己心中不满的情绪也是治军的一个套路。 自己所有的当然不能奉献出去,就只好让战场附近的百姓“奉献”一下了。 军队主帅不会约束军队,行政官僚当然也没有那个胆子。 于是不管战争胜利还是失败,对于战地的平民百姓来说,双方的军队都是吃人的野兽,无关乎双方军队的国别,平民百姓从来没有自己人或者“子弟兵”的意识。 对于头一遭认识到人民的力量从而在军规军纪中加入不准掳掠当地百姓内容的岳飞来说,他的死,或许也有这一层面的原因。 胜捷军从建军之初就在军规军纪里加入相关内容。 胜捷军所谓的军纪严明和这个时代其余军队所谓的军纪严明,并不是一回事。 正因为如此,苏咏霖有信心,可以让那些战俘们心甘情愿的加入他,而不是被迫被裹挟着加入。 军务安排妥当,苏咏霖自己决定停留在这边继续稳定秩序,做收尾工作,并且为全军殿后。 当然,就算是这个时候也不能休息,依然有很多工作要做。 苏咏霖定下来的规矩。 每一次战斗结束之后,不管胜利还是失败,只要大家没死光,只要还能再战,就要开会商讨这一战的得与失,并且将之记录下来,做为胜捷军一路走来的见证。 将来如果真的可以成大事,这份记录一定要完整地保留下去,流传下去,让后人都知道胜捷军一路走来筚路蓝缕创造新世界是多么的不容易。 眼下就是会议召开的时候。 战争所得之前已经差不多统计完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反思这一战还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改进。 骑兵的不足,训练的不足等等,已经是老生常谈,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解决,必须要长时间投入,所以也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而有些事情却显得有些特殊。 “士兵对飞火枪提出了不少异议,他们认为飞火枪并不是那么好用的武器,有些时候挺恼人的,所以很多士兵都不太喜欢使用飞火枪,觉得还不如干脆的长枪来的痛快。” 林景春提交了自己接到的关于士兵对飞火枪的建议和看法。 苏咏霖对此相当重视。 “说说看。” “主要还是火药的问题。” 林景春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有不少士兵都反应,使用飞火枪的时候,点燃倒不难,但是点燃之后能否喷出足够的火焰就要看运气,有些时候点燃了,只是冒烟,并不喷火。 有些时候点燃了,也喷火了,但是就那么一下,就开始冒烟了,没火了,有的则喷的不够强劲,和战友手里的比起来,相差甚远。 而且飞火枪喷之后烟雾甚大,军阵前方一片烟雾,非常干扰士兵的视线,气味还很刺鼻,阿郎,我觉得他们说的在理,这两次作战因为地形原因问题不大,但是换个地方再用,可能就不那么简单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些的确都是早期火药武器的问题所在,追求火药的强大力量,自然也会受到副作用的掣肘,不断的更新改进才能往前进,至少大方向不能歪。 “那些有问题的飞火枪都拿到了吗?” “都在。” “拿来看看。” “喏。” 林景春很快让人拉来了两车使用过后的飞火枪。 “这一车是点燃之后并未喷火的,这一车是喷火量太小、持续时间太短的。” 林景春很聪明地把两种不同问题的飞火枪分开来放置,得到了苏咏霖的夸赞。 然后大家开始研究这两种问题飞火枪的问题在什么地方。 苏咏霖拿起一支未能成功喷火的飞火枪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问题,然后把火药筒拆下来,把里头的火药倒了出来,一看之下现了问题。 “这自然是点不燃的。” 苏咏霖面色严峻地看着这一堆已经有些层次分明的“火药”。 火药是硝,硫磺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的混合物,而所谓的混合,体现在当前具体的产物上,就是简单的搅拌,搅拌完了就是火药。 这样的传统火药在物理和化学的性质上都不稳定。 这样的火药装筒之后,经过运输路上的颠簸,因为其配料各自的重量、密度并不相同,甚至会自行分离,用料都分离了,还打什么仗呢? 苏咏霖面前的这堆火药就是如此。 看上去,这堆火药已经产生了比较严重的分离情况,就算混在一起,也无法起到火药的作用了。 苏咏霖不知道火药匠人们有没有想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既然眼下还是出现了这个问题,就说明至少金国方面没有严肃看待这个问题,并且尝试解决。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在其他失败的火药筒里现了装药过多以至于无法点燃,装药过少以至于喷时间太短等两种情况。 这样一来,飞火枪的三大问题就是火药分离、装药过多和装药过少。 问题不简单啊。 一百一十八 火药的难题 因为武器不好用而遭到士兵的不满,负责后勤工作的林景春也十分头疼。 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仅仅只是出现在飞火枪上。 任何一种火器都有概率生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情况不止生在飞火枪的火药筒里,还有咱们缴获的金贼使用的火药,也会生这样的情况,还有受潮结块这样的情况生,储存起来的确十分不易。” 林景春对着苏咏霖大吐苦水。 苏咏霖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因为缺少硝石,胜捷军的兵工厂眼下还无法自行生产火药,所使用的火药和火器都是缴获得到的,这也是苏咏霖不愿意使用火药和火器的原因之一。 剩下原因的就是缴获的火药和火器的杀伤力实在是有限,也很难机动使用,几乎只能用于守城和攻城,野战的情况下派不上用场。 飞火枪已经是目前可以立刻制造列装的唯一创野战型单兵火器了。 火器技术上的不成熟让苏咏霖摒弃了优先使用火器的选项。 冷兵器虽然古老,但是技术成熟,工匠易寻,原料充沛,不存在用完了就没有了的情况。 弓弩不好造,大刀长枪苏咏霖还是能造出来的。 尽管如此,苏咏霖也想在火器上做出一些创新。 在管型火器明出来并且产生一定实战效用之前,宋金西夏蒙古各方角逐征战的战场上,重甲都是绝对的主流。 步兵有重甲,骑兵也有重甲,大家像是军备竞赛似的赛着比较谁的铠甲更重,更有防御力。 这一切随着管型火器的诞生和逐渐普及而生改变。 即使是最古老的火门枪,在它的有效射程范围以内,对重甲士兵的打击也是冷兵器所难以企及的。 相对于同样重甲的重斧部队,一个火铳手的维持成本就低的可笑,而对重甲的打击力度却高的可怕。 火药爆炸产生的动能是弓弩所无法比较的。 正是管型火器的不断成熟,让钢铁重甲渐渐变得十分尴尬、毫无意义,最终遭到摒弃。 如果各方面条件都成熟,苏咏霖很想训练一支火绳枪或者燧枪部队,给宋金双方的重甲部队一记重击。 但是就眼下看来,就算能手工造出几支枪,也不具备量产列装的条件,不能量产列装,就没有意义。 火枪制造技术和钢铁冶炼方面的难题暂且不说,光是火药的生产和改良就困难重重。 就眼下这种动不动就分离的火药,实在不能指望它在战场上挥多大的用处。 分离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来说,这种粉末状的火药燃烧起来很容易面临燃烧不充分的情况,从而无法挥大用。 就像现在,火药筒里的火药要是多了,燃烧不充分,要是少了,燃烧起来不给劲儿,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标。 而这三个问题,似乎指向了同一个解决方案——火药颗粒化。 苏咏霖知道这个名词,但是并不清楚具体的方法,尽管如此,他也知道无论在怎么搅拌,都不可能让火药实现颗粒化。 颗粒化,还要性质稳定,不能分离,那自然就要让原料紧紧黏合在一起。 用水泡成糊糊之后不断搅拌搅拌,然后再晒干,然后再研磨? 记忆中,这个技术应该是出现在工业革命以前的,那也就是说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是物理化学成体系展以前就能折腾出来的东西,想来也是在不断摸索之中逐渐成熟的技术。 要说工业革命以前能搞出多么难搞的化学试剂,这一点苏咏霖是不太相信的。 而且为了成本考虑,就算是化学试剂肯定也是很简单就能搞出来的,不可能太贵,否则不可能列装给军队使用。 军队打起仗来鬼知道能消耗掉多少斤火药,要是制造颗粒火药成本太高,甚至过冷兵器,那就不可能普及。 可现实情况并非如此,这就证明早期的火药颗粒化技术并不难。 关键还是成本,成本控制不住的话,就无法实现大规模列装,所以技术是一方面的,成本更加重要。 要说成本低,最低的当然是随处可以取用的水。 不过也的要相对清澈的水,不能什么水都用,一碗泥水和火药混合在一起怎么可能搞出合格的火药? 当然,这也好高,旁边就是一条汶水。 除了水以外,最低成本可以大量获取的液体…… 也就是尿了吧? 这样想着,苏咏霖忽然感觉除了水以外,说不定用尿试试也可以,人的尿好像用处还挺多的,比如童子尿之类的…… 反正稍微试一试也不打紧,尿这种东西在军营里也是绝对不会缺的。 于是苏咏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把火药弄湿成糊状,搅匀之后再晒干,然后再研磨,变回火药,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看向了林景春。 林景春面露难色。 “这能行吗?水加火药?” “试试,总归要试试,对了,再试试尿。” “尿?” 林景春更加吃惊了。 “这也是多方面考虑啊。” 苏咏霖双手一摊:“火药这东西用起来就没有上限,万一咱们试验成功了,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得大规模的搞,大规模搞要钱,要很多钱,现在咱们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耗得起吗? 除了水和尿足够省钱,还有什么更加省钱的?难道咱们用酒吗?还是牛乳羊乳?还是用那些只有权贵富商才能喝得起的饮料?除了水和尿,咱们用得起哪个?”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景春更是低下头寻思了一阵,想了想胜捷军的财政现状,最后不得不点头。 苏咏霖给军队的待遇之高,过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军队,光一日三餐的粮食投入就能独步天下,更别说他为军队的其他投入。 比如肉食方面的投入,还有教育方面的投入,每一个方面的投入都是一笔大钱。 兵饷每月按时足额放,苏咏霖亲自派人监督,直接把军饷放到每一个士兵手里,从来没有拖欠过。 另外苏咏霖还会花钱补贴军属农户,还会给新农村里农会的工作人员提供一些行政上的补贴,这些也都是钱,必须要支出的。 加上各种其他兵器的制造,给矿工们的工资支出、其他各类雇佣工的工资支出,这一切的支出使得胜捷军的财政并不宽裕。 能投放到新武器研究上的资金就那么些,真要把新武器折腾出来了还要考虑从什么地方挤钱出来投入进去制造新武器。 这样想想,林景春也不是不能理解苏咏霖的顾虑。 “这样算下来……还真是用不起。” 苏咏霖于是一拍手。 “对吧,所以水和尿是最省钱的,万一成功了,火药问题解决了,飞火枪就更好用了,到时候,还可以试试改良其他的火器,要是不成,也不至于花太多的钱打水漂。” 对于苏咏霖节约省钱的观念,林景春非常赞同,他连连点头,然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剩下的就是火药制造的问题了,阿郎,咱们找着了一些能造火药的匠人,但是原材料方面,硝很难获取。 所以现在那些匠人天天往茅厕和猪圈里头钻,只能在那些墙根子底下刮一些硝,但是说实话,也收集不到太多,实在需要增加人手。” 苏咏霖皱起眉头,片刻之后点头。 “如果有需要的话,是可以增加一部分人手给他们,或者通知农会,动农户们在自家茅厕和猪圈内刮取硝,交给兵工厂,兵工厂可以给铜钱,也可以给点粮食之类的作为报酬。” 林景春听了之后也表示同意。 “我也这样想,动大家一起弄,肯定比咱们到处跑到处刮要来的快。” 这样说着,林景春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开口道:“不过阿郎,就算这样,咱们也造不了多少火药,火药真要用起来是很快的,从金贼手里缴获来的到底会用完,咱们要早做准备。” 一百一十九 重口味的解决方案 技术上的问题可以靠投入资金来解决,但是原料获取方面的问题不仅要看技术,还要看地利。 作为一种矿产,本地没有就是没有,老天爷不赏饭吃,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 所以这的确是问题。 想要展火器,作为基础原料,火药总要保证。 但是没有稳定产出的硝石矿,只靠茅厕和猪圈等地刮来刮去得到的那点硝实在也熬不出多少能用的火硝。 而火药组成成分里硝占比最大,作用最大,不可替代,最优良的比例苏咏霖记得好像要到百分之七十以上。 目前可以开采的最大硝石矿所在地是汉中和蜀中,距离山东十万八千里,短时间内没有考虑的必要。 山东和周边地区,只有曹州和单州一带产土硝,是备选替代。 但是曹州和单州眼下都不在苏咏霖的控制之下。 于是苏咏霖就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没有硝石矿,只能从茅厕和猪圈这些地方一点点的收集硝去熬。 这样肯定是不能长久的,所以苏咏霖也有相关的想法,想着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把曹州和单州拿下,这样就能建一个稳定生产火药的火药作坊了。 没有一个稳定生产火药的火药作坊,想展火器就很难了。 不过曹州和单州眼下归属南京路建制,苏咏霖要通过东平府和济州才能抵达曹州和单州。 嗯,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虽然值得思考,但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还能再缓缓。 林景春却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经过苏咏霖的指示之后,立刻就开始行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集了一桶水和一桶尿,下令后勤部队的士兵着手进行火药改良工作。 把现成的火药加水或者加尿,搅拌成较为粘稠的膏糊状,水和尿不要一次性添加太多,而要分次添加。 粘稠的火药糊完成之后,再把它们捏成一个个饼状物体,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风干,等它完全风干变硬之后,再重新研磨。 这样或许可以得到性质较为稳定的火药。 然后看看是加了水的比较好还是加了尿的比较好,亦或是两种都不行。 那就头疼了。 可没有比水和尿更容易获取的低成本液体了。 这边火药风干着,那边回师的工作也在快进行之中,刘喜为了活命、为了得到赏识,非常卖力的干活儿,仅仅三天就差不多把一条可以使用的航道清理出来了。 于是胜捷军好不容易通过大战缴获的战利品也可以全部拖上船带走,然后回到泰安州,好好的强化一下自己。 七月初九,苏咏霖踏上了回师的道路,胜捷军正式凯旋。 回师的路上,苏咏霖在船上亲自观察了风干之后重新研磨的火药。 他现加了水和加了尿之后风干研磨的火药都比之前的性质要稳定,放在桶里使劲儿摇晃一阵子也没有用料自行分离的情况。 捏了一小撮放在手心上细细观看,可以现大小不一的火药小颗粒,这就说明最起码的火药颗粒化已经实现了。 真有点意思。 不过这样还不够。 “火药颗粒不能太大,可以制作小型网兜,把网孔的大小恒定,把研磨出来的火药放在网兜内做筛选,太大的颗粒便可以留存在网兜上做进一步的研磨,直到合格为止。” “喏!” 林景春立刻安排下去,然后苏咏霖下令用飞火枪试验两种火药点燃之后喷火的情况,各制作五支。 为了做出比对,还拿了另外五支使用传统火药的飞火枪做实验。 一共十五只飞火枪点燃引线之后伸出船体,接着便是盛大的喷火场景。 用水和尿加工之后的火药明显喷起来更加给劲儿,不仅喷距离更远,喷时间也更长。 而原先传统火药的喷则不那么给力,甚至还有一支哑火了。 而加工火药的十支飞火枪无一哑火。 加了水和加了尿的火药喷比对起来则差距不是很大,加了尿的似乎喷起来更强劲一些,但是也没有过于明显的差距。 接着,苏咏霖又让士兵拿加工后的火药做喷试验,把两桶火药都给用光了,进一步证明了加工之后火药的性能更加稳定。 林景春等人一脸惊喜,感觉这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成就。 最后苏咏霖拍板,选择用尿来作为火药加工的最佳选择。 理由很简单。 水还能喝,正常情况下则没人会喝尿,人体本身就是个天然的产尿机器,只要有水喝,就能不间断的产尿,源源不绝。 所以用尿液来加工火药实在是便宜不过,胜捷军方面最多承担一个运输成本。 虽然说这个解决方案的确是有点重口味了,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 关键是简单、便宜,可以快形成一个生产规模,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现在没有什么钱的胜捷军十分需要这种低成本的问题解决方案,只有成本足够低,才能在这时候真正派上用场。 这种时候追求什么高大上纯粹是脑袋不好,不论多强大的武器,只要不能量产列装,那么对于军队来说就没有本质上的帮助。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至于工匠们反映的工作环境恶劣,很容易头昏脑涨等问题,也只能请他们开窗通风,轮流换班工作,并且用自己的毅力和坚持不懈的品格坚持下去了…… 和生产成本比起来,工作环境什么的实在是特别微小的问题,不值一提。 打定主意之后,苏咏霖就和林景春等人定下了加工火药的诸多细节问题,做了一番规定。 比如一定要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风干火药而不是在大太阳底下晒干火药。 比如储存火药需要做好防潮湿的工作,一定不要大规模聚集摆放,而要分置多处进行摆放。 还有一些他能想到的细节问题都写在了纸上,让工匠们牢记,并且遵守相关规则。 想了想,苏咏霖还增加了一条规定。 关于火药的任何讯息都不能对外部提起,所有知道的人都要守口如瓶,如果现讯息泄露,视若违反军法,后果自负。 苏咏霖还专门为此制定了相当严苛的“连坐”法,专门用于与火药相关的工作人员身上。 林景春感到惊讶,但是苏咏霖既然破天荒的展现出了严苛的一面,只能说明他特别在意火药问题。 林景春于是没有反对,选择了支持。 至于接下来火药喷产生的烟雾比较大的问题,苏咏霖感觉暂时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无烟火药诞生以前,这个问题无解,而无烟火药已经是工业革命时代的产物了。 只能放下了。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苏咏霖一边保持着相当规模的情报探查和收集工作,一边回到泰安州开始俘虏消化和军威宣扬工作。 俘虏要消化,军威也要宣扬,他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但是一个战场上的战争结束了,并不代表其他战场上的战争也结束了。 一场大的战争,不是一两场局部战斗就能决定胜负的。 苏咏霖赢了,不代表光复军赢了。 汶水之战结束的同时,金军主力三万余人正在向沂州方向金军,领军者就是术虎思济本人。 术虎思济给夹谷阿送去军文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出兵了,出动兵马也不是他所说的两万人,而是三万人。 因为出兵前夕徒单京从大名府路千方百计凑出来的支援军队一万人终于抵达了。 术虎思济狂喜,立刻把这一万人编入讨伐军之中,宣布进军。 一百二十 赵开山满脸得意   军队人数多,术虎思济当然是高兴的。   但是耶律成辉不高兴。   负责后勤的耶律成辉本来希望术虎思济不要带那么多人出动,不然的话为两万人准备的军需物资就会出现一些缺口,并不好补充。   而且进军沂州方向也没有汶水这样的河流可以帮助他们,所以基本上要靠6路运输,效率大降,成本陡增。   对于刚刚遭到大乱的山东西路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很多官员都在向他诉苦,所以他希望术虎思济可以理解他一下。   “刚刚遭遇祸乱,各地行政尚且没有完全恢复,眼下就要供给数万大军后勤给养,难度未免太大,还望统军使多多考虑吾等难处,莫要强加。”   耶律成辉这话就说的非常谦卑,姿态也很低。   可是术虎思济并不打算理解他们的难处,而是大怒,指着耶律成辉的鼻子狠狠地斥责他。   “国家大事,岂能因为耗费多寡而做出抉择?国家之事,就应当不惜一切代价!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又如何能担任重要职责?   你们难处大,我的难处就不大?山东乱贼起,遍地烽火,到处都是贼寇,每时每刻都在杀人!是人重要,还是你那点粮食财货重要?”   这话术虎思济说出来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不理军务、贪污军费和军用物资用于个人享受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准确的说,术虎思济这家伙的贪名在整个山东地区都是有名的,大小官员对于他的贪那是相当的了解。   每年朝廷拨给山东的军费到底有多少真正的用在军队身上,山东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眼下山东的局面之所以糜烂到这个地步,要说术虎思济没有责任,那纯粹是童话。   不过这并不妨碍术虎思济这位新晋官僚极为熟练地甩锅。   耶律成辉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加班加点的保障术虎思济的后勤,同时还要为夹谷阿的后勤费一些心思。   但是比起术虎思济的大手笔,夹谷阿那真的是相当的省功夫了。   所以耶律成辉就把夹谷阿那边的事情交给副手,自己专心给术虎思济筹备后勤,以免被他继续恐吓、为难。   一边办事,耶律成辉心里也是老大的不满、怨恨,深恨自己势不如人,不能反制,只能被动遭受此等压迫和羞辱,实在丢脸到了极致。   术虎思济这边本来也没打算自己亲自带兵出动,但是因为外地军队来了,为了方便统一指挥,不会闹出乱子,他才临时决定以统军使的身份亲自带兵出征。   这样就不会有人产生指挥权的矛盾。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不同地区的建制军队之间出现矛盾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兵隶属的猛安和谋克都不一样,各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也很好理解。   所以得要一个能说话算数大家都听从的人来统一指挥。   只能术虎思济自己上了。   临出征之前,术虎思济下命令给徒单京,让他尽快整顿更多的军队到东平府集结,然后往济南府方向而去,促成实际上的三路进军,尽快把光复军打垮,把山东恢复原样。   术虎思济统领三万主力军向兖州方向开进,准备经过兖州直扑沂州,在光复军的老巢大开杀戒,他雄心勃勃,壮志凌云。   这三万军队里有两万人都是汉人签军,但也有一万人的女真正兵,并且其中四千人都是骑兵,剩下六千则是步军。   也就是时间紧迫,没能收集更多马匹以供军需,但是这四千骑兵各个都是一人双马,比起夹谷阿那边的一人单马要好多了。   有这样规模的军队,术虎思济就不相信自己无法讨平山东乱贼。   跟他差不多,赵开山现在也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失败。   通过他“高”的政治手腕把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赶到北边去之后,赵开山通过给苏咏霖提供大量军需物资减轻了心中的负罪感,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开始大规模扩充军队。   他宣布正式改组原先编制略显混乱的光复军,苏咏霖和孙子义那边他不管,他把自己这边稍微整理了一下。   他也知道那些投靠他的地主乡绅武装并不是多么靠谱,所以他主要就是扩编了最早拥有岳家军军号的自己的嫡系军队。   比如把儿子赵玉成统领的背嵬军扩编到了一万人,还配有两千多匹战马。   他精挑细选个子高大身体强壮的士兵进入背嵬军,竭力强化背嵬军的装备和兵力,试图把背嵬军打造成标杆式的光复军最强一军。   其余各军他也没有亏待,都是他的嫡系,能加强都要加强,当然军队素质方面就不是那么在意了,主要是人数。   强拉来参军的和主动投军的人这一段时间都很多,赵开山的嫡系部队膨胀的很快。   因为采纳了苏咏霖不给士兵脸上和身上刺字的建议,光复军没有宋军那种刺字制度,士兵脸上不刺字,所以乱局之中,居然有了主动投军的人存在。   当然,攻城略地之后投降的汉人金兵肯定是全部纳入队伍里,然后拉壮丁的事情也有部分地区在做。   但是不得不说,因为苏咏霖先期的宣传投入,光复军的整体形象在山东本地人眼里还是很正面的。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在苏咏霖和夹谷阿血战的时候,赵祥的选锋军扩编到一万五千人,赵开河的踏白军扩编到一万两千人,陈乔山的破敌军扩编到一万七千人,李啸的游奕军扩编到一万六千人。   赵开山的嫡系部队人数扩充很快,已经展到了七万人,正在往十万的数字一路狂奔而去。   这还只是他的嫡系,那些依附于他的地主乡绅武装也是积极扩军备战,一个两个都不断增兵,一举把赵开山控制地区的光复军人数提升到了十万以上。   不说是不是乌合之众,至少人数上是足够的,看起来光复军军容庞大,十分威武,有了问鼎天下的势头,于是很多地主乡绅积极投身光复军阵容,为光复军提供粮饷,换取政治便利。   之前的分裂危机之后一度有些沉寂的光复军军势再度上扬起来,有一种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感觉。   所以很多赵开山的亲信都说厉害的还是赵开山自己,就算没了孙子义和苏咏霖又如何?   光复军不还是那么强大吗?   这就可以判断光复军强大与否和苏咏霖、孙子义并没有直接关系,重要的是赵开山自己。   这让赵开山也渐渐兴奋起来,心情变得很好,把之前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欣欣向荣的局面,并且准备再次主动起进攻,一举占据山东西路重要地区。   这样,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光复军领帅和起义唯一领袖了。   这样的气势一直维持到苏咏霖的警告送来。   苏咏霖送去了两次警告,一次是得知金军要攻打泰安州的时候送了一次警告,一次是打完夹谷阿以后送去的警告。   开战之前的那份警告被赵开山视为求援信,得到警告的时候赵开山还有点高兴。   他感觉自己要是能出兵相助,之前那种尴尬也就不复存在了,还能让苏咏霖心悦诚服。   好事啊。   此时正值军队改组集训的时候,他的一些亲信部下都集中在临沂城,于是他把亲信部下们召集过来,出示了苏咏霖的警告信。   “雨亭到底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我没看错他,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虽然不好意思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到了,他感到自己无法对抗金贼大军,所以希望我能支援他。”   赵开山满脸得意,仿佛自己已经办成了一件大事。 一百二十一 苏咏霖的魅力就那么大?   一群核心部下传阅了这份警告信。   然后大家互相看了看,似乎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除了少数几人脑洞清奇的人和赵开山保持一致之外,其余人还都没怎么察觉出这是一份求援信。   这是求援信?   陈乔山和李啸二人只看出了苏咏霖在警告赵开山,让他小心,说金军已经开始反击了,来敌肯定不止一路。   赵开山要特别小心从兖州方向来的敌人,注意防守沂州,必要情况下出击兖州,抢占城池,据城而守,威慑金军后勤补给线,不要让金兵过于深入光复军腹地。   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贸然和金军打野战,主要以守城作战为主,否则会很麻烦。   赵玉成也没怎么看出来苏咏霖是在求援,他只看到了满纸【小心谨慎】这四个字,让他们注意防备金军的反击。   可是,或许是大家都太聪明了,于是都装做没有搞明白苏咏霖真实意思的样子,都顺从赵开山的意思,认同这是苏咏霖“隐晦”的求援消息。   苏咏霖拉不下面子求援,只好拐弯抹角。   于是赵开山就开始和众人商议该怎么支援苏咏霖。   赵祥素来和苏咏霖不对付,这个时候也根本不愿意救他,想让他被狠狠地打击好出一口自己心里的恶气,好让自己顺快一点。   “领帅,我以为苏咏霖连求援都不愿意明明白白的说,显然是心怀侥幸,拉不下自己的面子,对于这种行为,咱们大可等他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再去支援,那样会比较好。”   赵祥主动提议。   赵开山皱起眉头看着赵祥。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可别把个人恩怨带到公务上来,要是雨亭有个三长两短,难道咱们能好过?光复军任何一方受挫,对咱们都不是好事。”   “话是这样说,但是领帅,苏咏霖根本就没有明言提及自己的求援之一,说明他自己觉得自己还能撑住,既然这样,不如让他试试看,看看他能不能打赢。   他要是没那个本事,被金贼打疼了,下次来信肯定就更加诚恳,到时候领帅再出兵相助,对他而言就是再造之恩,那个恩情可比现在出兵相助的恩情要来的大的多。”   赵祥的说法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这些人都认为赵祥说的有道理。   这让赵开山陷入了深思。   的确,之前他对苏咏霖做的事情多多少少让他觉得也有些内疚,觉得也有点对不起苏咏霖,这让他很不舒服,要是能趁此机会卖个大大的人情给苏咏霖,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相助,也能得到最多的感激和最大的利益,说不定之后还能借此机会插手苏咏霖下辖三州军政。   岂不妙哉?   赵开山逐渐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这个时候,赵玉成就很不满意的开口了。   “友军有难,正是应当竭力相助的时候,诚如领帅所说,苏将军所部如果倾覆,对于我等来说难道是好事吗?没有苏将军在北边抵抗金贼,诸位难道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吗?”   赵玉成心直口快,对危难之际这帮人还要玩花花肠子的事情感到非常不满,直接出口抗议。   赵祥被赵玉成直接反驳,心里不痛快。   “玉成,我也是在为领帅,为整个光复军考虑!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赵玉成更加不满。   “为领帅和光复军考虑难道就是要我们见死不救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见死不救?”   赵祥生气了:“苏咏霖死了吗?他这不活的好好的吗?我只是说让他吃点苦头再去救,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这你都不懂吗玉成?”   “难道一定要危机之时才能相助吗?同属光复军,同为抗金义军,怎能怀有如此险恶之想法?万一出了事情,后悔莫及!六叔,我坚决不认同!你不去,我去!父亲,儿子请战!”   赵玉成按捺不住心中正义感,与赵祥针锋相对,并且请战支援苏咏霖。   赵开山有点不高兴。   他扭头看着一脸英气试图请战的儿子,本来觉得自己会很高兴儿子有如此勇气,勇于担当,面对金军进攻丝毫不怯场,但是事到临头,赵开山却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赵玉成和苏咏霖的关系有点太好了,好到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和苏咏霖有关,他都站在苏咏霖那边,帮苏咏霖说话,事事都为苏咏霖着想。   两人认识也没多久,正式接触也就起义以来那么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关系就那么好了呢?   苏咏霖的魅力就那么大?   “父亲!儿子请战!”   赵玉成再次向赵开山请求。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黑着脸,摇了摇头。   “不急。”   “父亲!”   “出兵要时机!还要筹备军粮!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出兵就出兵?军粮谁给你运送?军饷谁给?士兵手上的武器谁来筹备?休得胡来!”   赵开山斥责了赵玉成一顿,赵玉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打仗,自然是需要后勤的,没有后勤,打什么仗呢……   赵祥冷笑一声,抱拳道:“领帅所言是有理的,咱们这里虽然军队多,但是多是没有训练和整编的新兵,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需要多做训练,明确编制,然后才能出战。”   赵开山点头。   “此言深得我心,就如此吧!如果胜捷军真的危险了,咱们当然要出兵相助,只是不是现在。”   说完,赵开山闷闷不乐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会后,赵玉成也是闷闷不乐。   他想起近些日子和赵开山父子两人总是说不到一起去,心里十分愁闷,便写信给了苏咏霖,把心中苦闷向苏咏霖诉说,并且询问苏咏霖要不要帮助。   如果需要,就算没有军令,他也可以带着自己的亲兵骑兵队前来相助。   虽然力量小了点,但是绝不贪生怕死,也不会和贪生怕死之徒为伍!   这封信在苏咏霖七月十一日回到泰安州的时候才见到。   而与此同时,苏咏霖的奏捷军报也送到了赵开山的手上。   也是在几乎同一时间,夹谷阿所部出事的消息通过溃逃的女真正兵传到了东平府,被耶律成辉得知。   苏咏霖回到泰安州,得知赵玉成给自己写了信,很重视,第一时间就把信打开读了,读了之后意识到这是一个苦闷的孩子向自己倾诉心事并且寻求帮助的行为。   想了想,苏咏霖亲自回信。   苏咏霖告诉赵玉成,之前就说过了,就算的确是长辈犯了错,也不要和长辈生什么冲突,那对他没有好处,他是个后生,与长辈冲突,只会惹来不孝的名声。   应当做适当的隐忍,不要为了自己而和长辈生冲突,有什么不高兴的或者困惑的事情可以写信给自己,自己可以给他相关的建议,虽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可是自己也愿意听他倾诉。   顺便苏咏霖还告诉他自己打了胜仗,泰安州方向已经稳住了,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他们那边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若有需要,立刻来信,自己会领兵相助。   这样一封处处为赵玉成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支招的回信从泰安州南下的时候,赵开山同时得知了苏咏霖打了胜仗和金军大军正在向沂州方向进军的消息。   这个事情其实说不好是一喜一忧还是祸不单行。   照理来说是一喜一忧,因为毕竟打了胜仗。   但是不知为何,赵开山总是感觉这属于祸不单行。 一百二十二 赵开山是真的想不通   苏咏霖打了胜仗以后自然要报捷。   在商讨捷报内容的时候,部下们一致认为应该稍微“虚报”一些人数,这样可以更好的宣扬胜捷军的军威。   苏咏霖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确也有意义,于是便声称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全灭了金军两万,又杀了一万多金军,俘虏了一万多金军。   不仅如此,还俘获了金军主将、同时也是山东东路的兵马司副总管夹谷阿。   光复军的骠骑将军苏咏霖军功大盛。   因为是专门的捷报,苏咏霖特意派骑兵送来,到临沂城的时候动静很大,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来了军报。   这种情况下赵开山也不能隐瞒,只能把消息公之于众。   于是苏咏霖击溃两万金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沂城,临沂城内光复军大大小小的军官们全部得知了这个消息,深觉震撼。   苏咏霖那边应该是有两三万军队的,但是苏咏霖声称自己是靠着泰安州的六千军队以少胜多打了胜仗,还俘获了金军主将,大获全胜。   作为获胜凭证,他把金军帅旗和诸多写有军号的军旗送了过来,以示自己没有撒谎,是真正的打了大胜仗。   的确,这东西造不了假。   赵开山他们都是多年和金人打交道的地主出身,有一些金军军界的朋友,对这些东西的真实性是有一定鉴别能力的。   所以没人质疑苏咏霖真的打了胜仗。   而且之前苏咏霖一直有【光复军名将】的称号,与孙子义并列为光复军两大勇武之将,这个时候打了个大胜仗只是更加凸显这个名号的真实性,而他也绝非浪得虚名。   这是好事,当然是好事,证明光复军有了正面挫败甚至全歼金军的实力,可以和金军叫板了。   所以陈乔山、李啸和赵玉成等人对于这件事情感到很高兴,盛赞苏咏霖的军功,夸赞他的勇武,连一些过去不怎么看好苏咏霖的中立派都对苏咏霖大为改观。   军功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而赵祥、赵开河等人则对这件事情感到非常别扭,也觉得心里堵得慌,不高兴,却又不能在明面上表达出来,只能混淆视听了。   他们试图把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往后排,把一支金军正在向沂州进军的情报拎出来大讲特讲,转移了视线。   然而这件事情苏咏霖之前也提醒他们了,告诉他们金军可能有所行动,让他们提前注意。   现在拎出来讲,只能是证明苏咏霖的先见之明,证明苏咏霖并没有向他们求援,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厢情愿,毫无意义,惹人耻笑。   好家伙,横竖绕不过去,惹得赵祥满腹怨气。   “不管怎么说,金贼要来了,咱们该怎么应对,诸位各抒己见吧!”   赵祥丢下一句总结性质的话,满腹怨气的坐了下来,闭口不言了。   赵开山皱着眉头看了看赵祥,摇了摇头,开口道:“雨亭打了胜仗的事情暂且不论,先把紧急军务讨论一下,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众人都感觉赵开山似乎并不太愿意就苏咏霖的话题深入展开,也都明白生这种事情的原因,于是都很明智的开始讨论反击金军的事情。   相当一部分人都觉得苏咏霖六千人就能打败金军,足以证明金军是乌合之众,是纸老虎,根本不可怕,所以大家伙儿应该迎难而上,正面迎击金军,而不是担心其他的事情。   性子粗暴的赵开河就是这样的意见。   “胜捷军六千人就能击败两万金贼,可以想见金贼一定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再来两万又如何?兄长,请让我带领踏白军前往迎战金贼,我必为兄长砍下金贼主帅的头颅!”   和没有军功傍身纯粹靠着赵开山的信任上位的赵祥不同,赵开河虽然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但是本身也有勇力,立下过战功,在军队里有一定的声望。   虎背熊腰的他,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感觉他是个能征善战的猛将。   让他率军迎战那群乌合之众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   当然,前提是那群金军真的要是乌合之众,并且没有精锐,没什么骑兵,真的可以那么简单的收拾掉,否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赵开山听了赵开河的话,感觉有点忧虑。   苏咏霖是有练兵的本事的,这一点赵开山很早就领略到了,而自己麾下的士兵们……   说老实话,之前演武的时候,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军队还处于比较初级的状态,队列站不稳,位置站不好,一点都不整齐划一,训练的时候毫无视觉冲击力。   哪怕是个外行人都能感觉到胜捷军和其他军队的不一样。   所以赵开山实际上也认同胜捷军是光复军内数一数二的精锐之师,是光复军内极为强大的战斗力。   精锐之师可以打败金贼,只能说明金贼不如胜捷军,但是对自己麾下这帮不比乌合之众好到哪里去的军队来说,也一样好对付吗?   赵开山一开始有些不敢确定,因为他顾虑到金军肯定有骑兵,而自己缺少骑兵,很难与之正面对决。   所以他不太明白苏咏霖是怎么用更少的兵力全灭金兵的。   以步制骑?   还是说苏咏霖偷偷练骑兵?   不可能,练骑兵起码要一年以上,两三年都不嫌少,苏咏霖和自己都一样,起兵不过三个多月,除了起家老底子有点骑术本领,其他新兵不可能有大规模善于骑术的存在。   只能说苏咏霖以步制骑的战术获胜了。   这仗是怎么打的?   赵开山怎么想也想不通,思考来思考去,也只能得出一个苏咏霖运气好的观点。   而放在自己身上,运气好不好不知道,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来了,那就必须要迎难而上,总不能输给苏咏霖不是?   苏咏霖打了个大胜仗,自己也必须要打个大胜仗,这样才能壮军威,并且显示出自己作为光复军领帅的绝强实力。   如此才能服众。   说白了,威望全都是打出来的,说一不二的号召力也是打出来的,全都要有硬实力作为依仗,之前积攒的威望也差不多用完了,是时候积攒新的一波威望了。   不然都要给苏咏霖把风头盖过去了。   不能输,必须要打赢,还要打的漂漂亮亮的。   于是赵开山开始派遣多支骑兵小分队前往兖州方向探查情报,寻找金军的动向,然后开始积蓄粮秣,积蓄兵器,改组整编军队,让军队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准备上战场。   同样在七月十一日,耶律成辉得知夹谷阿所部出事的时候,术虎思济已经带着军队抵达了兖州的曲阜县附近。   术虎思济还在思考如何快平定山东乱局,而耶律成辉听到那些溃兵诉说大军在“火龙”的袭击下全面崩溃、营寨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乃至于全军几乎没有逃生的人之时,差点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幸好被身边部下扶住了,才没有当场摔倒丢了面子。   夹谷阿全军覆没了?   被反贼击败了?   山东反贼已经有了正面击溃金军一路大军的实力和组织度了?   开什么玩笑,这还是一般的反贼吗?   耶律成辉被吓得够呛,一时间六神无主,等终于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派人用三百里加急把消息传递给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知道,让他们尽快和自己联络,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非常严重,严重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必须要立刻搞清楚到底生了什么。   而且必要情况下,必须要向朝廷通报这个消息。 一百二十三 耶律成辉决定跳船   夹谷阿兵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可以隐瞒的等级了。   稍有不慎,山东倾覆,反贼和宋国一旦联合,中原之地危如累卵,金国将面临极大的威胁!   耶律成辉虽然长期负责后勤工作,并不实际掌握军权,但是也有一定的才学和战略眼光。   若是没有这样的才能,哪里能得到完颜亮的委任,担任一地行政长官呢?   更别说他还是个契丹人,没有女真人的出身优势,就更需要才学的相助了。   他意识到宋国是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一旦山东贼人势大,宋国一看有便宜可以占,只要拿着官职往外撒,就能迅收拢人心。   宋国的官职还是很诱人的,而且只是撒官职而已,根本不会让宋国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付出。   却能让山东贼人心向宋国,拼死一战。   山东一旦归宋,河南、陕西之地也就难说了。   金国在中原的根基浅薄,一旦军事威压失效了,脆弱的统治很有可能全盘崩溃。   耶律成辉左思右想觉得非常不安,感觉术虎思济和徒单京迟早要完,自己万万不能与之绑定,否则别说自己,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女真皇亲国戚们都给完颜亮杀个一干二净,那么身为契丹人,他就更加没有得到豁免的可能了。   所以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实情告知皇帝,绝对不能让皇帝认为自己和这帮将死之人同流合污。   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耶律成辉下定了决心,亲自写了一封密信。   密信里,他把术虎思济、徒单京和夹谷阿三人狼狈为奸欺上瞒下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又把自己无可奈何之下被逼跟从他们的事情编造了一通。   耶律成辉把自己讲述成遭到事实上的软禁、只有在颁布出去的命令文书上签名的自由的悲剧臣子。   他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向皇帝告知实情,还请皇帝立刻派兵来援,一面惩治奸佞,一面营救忠良,挽回时局。   耶律成辉这样的忠臣正在翘以盼皇帝陛下的救助。   事实上术虎思济并没有限制耶律成辉的自由。   他觉得耶律成辉和自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跟他在一艘船上,山东军区倾覆,他一样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只能跟着他一起欺上瞒下。   所以术虎思济并不觉得耶律成辉会傻到把真实情况捅到京师让皇帝知道。   本来耶律成辉的确也是这样打算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把实情告知皇帝,那样风险太大,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可是眼下局势大变,夹谷阿已经兵败了,前景不妙,术虎思济就算打赢了也不能宣布山东东路的叛乱就此平息,不确定性太大了。   这样一来,术虎思济和徒单京九死一生,显然已经没有前途。   耶律成辉如果不尽快跳船做污点证人,活下来的概率绝对会比做污点证人要低得多。   于是耶律成辉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跳船,把这里的消息密报给皇帝,换来自己的安全。   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耶律成辉从来也不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路人,无论是合作还是背叛都是时局所迫,谁也不要说谁。   密信写完,耶律成辉找来自己的绝对亲信,吩咐他以三百里加急的度将这份密信送往京城,还嘱咐他走博州、恩州进入河北,然后快前往京城传递密信。   那里没有光复军,很安全。   亲信很快点了四名护卫骑士和他一起带着密信离开东平府,快北上了。   连着之前的两份重要情报,一共三份情报从东平府衙出,一向西,一向东,一向北,三个方向共同行动起来。   负责传递情报的传令骑士们会快马加鞭,除了在沿途驿站换马、睡觉之外,不会做别的事情,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他们会心无旁骛一心赶路,用最快的度抵达目的地。   如果顺利,他们会很快抵达目的地,完成他们的使命。   可是情况就是,他们被盯上了。   盯上他们的是苏隐指挥的胜捷军情报部队。   自从苏咏霖吩咐他们开创截杀传令骑士战术之后,苏隐就开始认真钻研这个战术。   他现并不需要深入官府探知什么消息,只要盯住各交通要道周边的驿站,就一定可以现一些有趣的事情。   山东之地战事频繁,军务日常传递需求高,交通大道上每隔二十里设一驿站,内有驿卒和驿马,供传令骑士更换马匹、喝水吃饭以及休息,还有备换的传令骑士。   只要是重要的朝廷公文,必然走规定的官道,在规定的驿站更换马匹和休息,否则人和马都支撑不住。   所以只要以官道上的驿站为突破点,肯定能现官府的传令骑士。   苏隐在济南府、东平府一带活动数月,把各交通要道上的驿站数量、位置都摸清楚之后还画了图,对这一带的交通情况了若指掌。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传递什么消息,但是按照苏咏霖的说法,肯定都是不利的。   所以只要有条件,那就尽可能截杀,以此干扰官府的讯息传递,给光复军创造更好的造反条件。   之前这一招挥了大用,在光复军起二度进攻之前把整个山东东路的讯息传递搅得乱七八糟,使得山东东路的官府直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光复军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之后苏隐积累了一波经验,又开始深入钻研截杀传令骑士的方法和毁尸灭迹的方法,对此颇有一些心得体验。   他往往选择选择城池和城池之间靠近山野之地的数个驿站周边派人躲藏,偷偷准备绊马索等物品,一旦遇到传令骑士,立刻上路截杀。   他选择的位置距离城池远,往往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动手的时候很难被现。   而朝廷的驿站系统一般来说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官员不敢阻挡,那是规矩,阻拦百里加急就算被打杀了也很正常。   山匪也不敢打劫,生怕因此惹怒官府、引来官府的全力围剿。   除非战争时期,临近战区的驿站系统容易遭到打击,和平年代的驿站系统在安全系数上还是可以保证的。   所以一旦真的有人头铁、专门盯着传令骑士下手,那是真的不好对付。   这年头没有摄像头监控系统,人口也不是那么的密集,金国对户籍的控制力度也相当低劣,统治地区大片大片的深山老林无人区,往山里一钻和人间蒸没什么不同。   以有心算无心,苏隐带着情报部队已经立下了很多功劳,搅得山东金国官府的情报讯息一团乱麻,也为胜捷军提供了大量重要情报。   而面对这样的局面,金国官府的反应相当脆弱无力,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更多的精力可以用在处理这一类事情上。   倒是有几起传令骑士人间蒸不知所踪的消息传来,引起官府的重视,也派人去周边查询,但是一无所获。   军情紧急,官府也只能硬着头皮增加护卫骑士,保证讯息能按时传递到位。   这对苏隐来说意义不大。   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三个还是杀,只要碰上了,心一横,把绊马索一拉,任谁也要摔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当然,情报部队的截杀行动并不总是成功。   倒不如说因为人手的缺乏和经验的不足,逮不到人的概率更高一些。   但是这一次,偏偏成功了。 一百二十四 孔拯是个识抬举的人   胜捷军的情报部队经过一段时间的扩编之后,拥有了十二个行动组的编制。   苏隐依旧是总指挥,苏长生是副总指挥,下面十二个行动组长,各有各自的负责区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消息汇总到总部。   这其中的重要消息就会由苏隐派人通知苏咏霖,争取时间差,早做准备。   这一次截获的这份情报,正是如此重要的情报。   “队长,这封信您必须要看看。”   阳刘镇,情报部队秘密驻地,第六行动组的组长刘兴汉急匆匆赶来,把他截获的一封密信交给了苏隐。   苏隐接过这份密信,展开看了看,眉头渐渐紧锁。   “兴汉,你立了大功了。”   “我也感觉此事非同小可。”   刘兴汉开口道:“一般公文最多两三人随行,而这份密信有五人负责急送,我想肯定不一般,所以冒了点险,把它截下来了。”   苏隐立刻站起了身子。   “你做的很对,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把这封信转交给阿郎,胜仗一打,局势就要生变化了,请阿郎务必早做准备。”   “喏!”   刘兴汉带着密信就离开了阳刘镇,往泰安州的方向快前进。   之后同样立下功劳的还有第三行动组的组长陈济良。   陈济良截获了东平府给术虎思济的紧急军文,把这份告知术虎思济夹谷阿全军覆没的紧急军文给拦了下来,然后快带走,毁尸灭迹,让一切看上去都和没有生过一样。   两路成功拦截,第三路则没能成功拦截,那份军文很顺利的往大名府而去了。   七月十二日,术虎思济大军在曲阜县附近的尼姑山下安营扎寨、稍作整顿之时,身处大名府、正在紧张调兵遣将之中的徒单京接到了耶律成辉的紧急军文,一看之下,当场昏了过去。   经过部下的紧急抢救,他幽幽转醒,醒来之后什么也不做了,立刻快马加鞭的往东平府赶。   同一日,金军的探路先锋和光复军的探路先锋在兖州与沂州交界处生小规模遭遇战,光复军探路骑兵被金军探路骑兵击溃,损失十几人,剩下两三人带伤逃跑。   金军骑兵追了一阵也不敢深入,担心被包围,便返回复命。   于是就在七月十二日晚间,金军和光复军双方都知道了对方正在派遣哨探刺探彼此的军情。   术虎思济细细询问双方骑兵交战的详情,得知光复军骑兵的骑术比较粗劣,身体不太稳当,并不能熟练的使用马上技击之术,骑兵战术也并不熟练,所以落败。   这符合了术虎思济对光复军的一贯印象,让术虎思济稍微放心,判断光复军的战斗力并不怎么样,比起乌合之众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于是术虎思济下令军队稍作整顿就继续前进,进入沂州境内,准备大开杀戒,狠狠的收拾沂州反贼。   术虎思济一路进军,就没少纵容部队在地方上抢劫,东平府境内就有不少无辜村落被抢了,财物被掠夺,人也被杀了不少,当地人争相逃跑才能逃得一命。   进入兖州之后,金军也有不同规模的抢掠行为,仗还没打,士兵们先竭尽所能的赚取了不少钱财。   只有到了曲阜县境内,他才严格约束军队不准肆意妄为,违令者斩,干干脆脆,清清楚楚。   于是没有士兵敢在曲阜县境内肆意妄为,全都老老实实的缩手缩脚,曲阜因此免遭兵灾。   原因很简单。   孔圣人之后、孔氏北宗当代衍圣公孔拯就在这里居住,像一尊大佛一样,震住了所有人该有的不该有的小心思。   自打当年金军南下占据中原之后,曲阜孔氏传承就分裂为南北两宗。   南宗跟着宋廷南下,另立宗门,在南边侍奉赵官家,给道君皇帝唯一幸存的儿子提供政权合法性。   北宗则留守曲阜,为金廷坐中原和开科举取士提供合法性,先是顺从伪齐,后又侍奉金廷。   妥妥的两头下注,传统艺能。   因为关乎到金廷统治中原的合法性,也需要以此笼络汉人士大夫为金廷效力,所以金廷对待孔氏比北宋对待孔氏还要优厚。   北宋时孔氏得到大量土地用来祭祀孔子,但是仍然要向朝廷缴纳赋税,这一点是不能少的。   而金廷占领中原之后,大手一挥,免了孔氏应该缴纳的赋税,作为对孔氏的优待,从此孔氏所有的收入都是干干脆脆的“税后收入”。   孔子的名头太响亮,一南一北两宗孔氏都能给所在政权提供统治的合法性。   天下读书人也乐得不用担心数典忘祖之类的说法,就算有人这样说,他们还能言之凿凿的指着曲阜孔氏——看,他们不也一样?   孔氏传承不仅是一块金字招牌,也是一口大大的锅。   孔氏要千年传承,就要乖乖背上这口锅,给天下读书人追名逐利的行为提供最终解释权。   当时局生变动的时候,需要有人做不要脸的事情的时候,孔氏要带头做,谁都不愿意背的锅,孔氏要带头背。   名头越大,锅就越大,罪名就越大。   最后万般罪恶都倾注到了孔氏乃至于孔老夫子身上,而天下读书人们则依然肆意妄为,享尽荣华富贵。   这就是孔氏,代表封建社会最高话语权和最终解释权的儒门孔氏。   关乎正统性,金人也不敢乱来,曲阜县等同于孔氏的自留地,术虎思济进军之前都特意给孔拯送了封信,向他咨询意见,要是孔拯不乐意,他还真的挺为难的。   好在孔拯是个识抬举的人,对于术虎思济这种大老粗的抬举,他还是明白的,所以提出军队可以过境,但是不能入县城,也不能毁坏建筑物,不能肆意抢掠,这是他的要求。   对方识抬举那是再好不过了,术虎思济答应了这些要求,要求军队约束自己的行为,在距离县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驻军,探查情况做进军的准备。   要说孔氏能传承至今也的确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大军驻守之后,孔拯带着家人推着大小车辆来军营劳军,让术虎思济非常开心。   孔拯带来的无非是一些酒肉布匹,还有针对高级军官的“见面礼”。   虽然东西相对于三万大军来说不算多,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给大军平分这些东西,所以自然就显得很多。   这一高兴,开战之前术虎思济也难得的有了一些闲情逸致,在军营里招待孔拯。   孔拯是一副文质彬彬传统士大夫的模样,说话和声细语,礼貌规矩十分到位,身上还有公爵头衔,所以术虎思济对他还是相当客气。   在山东驻守十多年,术虎思济不仅变得贪污**起来,也对汉文学有了一些粗浅的理解,稍微有一些阅读量,心里也想着跟随大流,和大家一起追捧汉学,附庸风雅,做个“文化人”。   所以他拿一些自以为很高深的问题向孔拯请教,以示自己“热爱学习”。   孔拯则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为他作了解答,然后称赞他聪慧,使术虎思济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最后,术虎思济大笑着把孔拯亲自送出了军营,结束了这次短暂却快乐的交谈。   他感觉很快乐,所以他决定等剿灭贼人结束之后,还要再来向孔拯“请教学问”。   另一边,孔拯带着家人的车队缓缓返回曲阜县城。   路上,孔拯身边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仆对孔拯那甚至有些阿谀奉承的行为感到不解。   “阿郎,那术虎思济分明就是个粗人,那些问题连冲龄小儿都能回答,您为什么还要如此称赞他?” 一百二十五 赵开山誓师出征   这样的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对于孔氏来说,做这种事情的能力其实可以归类于业务能力范畴。   还是关乎到孔氏根本的业务能力。   于是孔拯看了看老仆,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他有刀兵,我什么也没有,刀剑无眼,若是恶了他,让他不舒服,他有万种方式让我不舒服,我这衍圣公名头对官员有用,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根本没用,不靠他约束那些官兵,我是真怕要出事。”   老仆默然无语。   孔拯又苦笑一阵。   “也不知这山东乱局何时才能结束,若是不能尽快结束,这安生日子怕是又要没了,刀兵一起,曲阜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阿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曲阜孔氏,只是一支镶嵌满了珍宝珠玉的权杖,看上去好看,但是更关键的是被何人拿在手里,被对的人拿到了,权杖就万丈光芒,被错的人拿到了,权杖就是罪。   盛世也就罢了,就怕乱世,上一回乱世已经造了一个南宗出来,要是再来乱世,西宗东宗怕是都要出现了,这宗门一多,孔氏存在的意义又还剩多少呢?”   “这……”   “世人追我捧我,难道是仰慕祖先才学吗?非也,他们仰慕的是权势,是学问背后的权势,权势到手,学问又算什么?他们明面上将祖先学问奉若圭臬,背地里不知如何嗤笑祖先不懂变通了。”   孔拯又是长叹一声,脸上布满了忧虑:“小心做人,小心做事,才是孔氏生存至今的法门啊。”   老仆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人人都羡慕孔氏千年传承代代不绝,羡慕孔氏生来就是圣人血脉,自带光环,任谁坐江山都要对孔氏客客气气。   可谁能想到,孔氏荣耀的背后,却是如此的举步维艰呢?   光环背后,暗影丛生,孔氏能坚持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的确值得“佩服”。   术虎思济对此并没有什么认知,他的学术水平仅限于冲龄小儿层级,所谓的追求学问也只是当做闲暇时的玩闹而已,但是在军事上,他并非没有考量。   先锋哨骑打败光复军哨骑之后,他就对光复军更加轻视,认为光复军不堪一击,并不是值得拿出全部本领的对手。   不过光复军的人数可能挺多的,人一旦多起来,就算是乌合之众,想要击垮也是要费点心思的,更别说自己这边其实也是乌合之众。   那两万人的汉人签军难道能指望他们出什么力?   就是炮灰罢了,虚张声势,吓唬人用的,真要是吓不住,那还就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女真正兵里,那些哭着喊着不愿意来打仗最后被逼无奈只能上阵的家伙们难道能指望吗?   搞不好还不如那些汉人签军。   真正能指望的,也就是四五千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正规骑兵,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仗。   但是不管怎么说,光复军也不可能拿出五千受过训练的熟练骑兵。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依靠这些骑兵,他有信心把光复军打到龟缩在城池里不敢出来。   至于之后,那当然是一路攻城拔寨,把光复军彻底歼灭了。   他预定的进军道路是从泗水一路平坦的进军到费县,先攻克费县,然后攻略临沂,把叛军大本营彻底捣毁,接着就能一路平推了。   不过叛军显然也知道了他的存在,所以突袭就不可能了,接下来只能一路平推过去,让叛军看看他的勇武是何等的让人绝望。   之前被突袭以至于丢盔弃甲的事情被他引为耻辱,现在他准备齐全,身边大军齐备,正是真刀真枪好好交手看看的时候。   七月十四日,术虎思济开始进军。   同一日,赵开山在临沂举行了誓师大会。   根据逃回来的哨骑汇报,赵开山已经知道了自己正在面临十分严峻的考验。   金军大军正在向沂州进,并且实力强大,有不少骑兵,之前苏咏霖送来的情报是说约两万人,现在看起来,这个数字应该比较中肯。   赵开山稍微有些紧张,但是也没有那么紧张。   因为金军有两万人,他有七万人。   他有七万大军!   以多击少,难道不能取胜吗?   就算金兵有精锐的骑兵,那又如何?   他有城池,有军阵,有弓弩,有火器,就算野战争锋不能获胜,难道不能据城而守,让金兵无功而返吗?   七月十三日,赵开山已经派遣先锋赵开河所部踏白军一万两千人进驻费县,在费县准备城防。   他准备把主战场放在费县周边,在费县和金军主力展开激烈的攻防战,一举挫败金军的进攻。   虽然不知道苏咏霖是怎么击败金军骑兵的,他也有点眼馋苏咏霖的功绩,可此时此刻他还是比较明智的,知道自己不能和金军在野外争锋。   自己的骑兵和金军骑兵不能对抗,必须要避其锋芒。   打攻防战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到时候挫败了金军的攻城,一路追杀过去就是了,总能有所斩获。   赵开河出兵之后,他也紧随其后出兵北上。   赵开山留下赵祥率领选锋军留守临沂县,并且保障大军的后勤,而自己带领其他主力部队前往费县,准备在费县周边建筑营寨,按照兵书上说的和城池互为犄角,这样可以有效地限制金军的攻击。   那么多军队摆在那儿,吓都能吓退金军。   赵开山觉得最理想的战斗模式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七月十五日,赵开河率军进驻费县,开始按照赵开山的命令构筑城防。   他强征城中百姓为壮丁,让他们上城墙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兵器上城墙,又去城外拓宽护城河,摆放拒马,挖掘陷坑,并且给赵开山的主力部队要进驻的营寨打个地基。   七月十六日,李啸率领的游奕军作为主力先锋率先抵达费县,加入了建筑工作当中,开始帮着赵开山一起搞工程。   这边热火朝天的工作着,那边术虎思济的主力部队也通过泗水县进入了沂州境内。   他们一路进军,一路靠着烧杀抢掠激励、维持士气,很多途径的村落、小镇都被金军烧杀抢掠不止,让女真正兵们所获颇丰。   不过也有些让金军不太理解的事情生过。   比如某些村庄就像是所有人都人间蒸了一样,地里还有粮食种着,还有农活等着干,房屋里还有很多东西,都挺干净的,人却都不见了。   不过金军也没有什么时间到处搜寻就是了,他们还是要继续前进的,所以只是把村庄里能找到的东西劫掠一下,破坏一下,就很不爽的离开了空空的村庄。   这样的村庄一路上见到了好些。   当然,这不重要,就当他们嗅觉灵敏提前逃跑了吧。   七月十八日,术虎思济的哨骑进抵费县以北十几里处,再次和光复军的哨骑生遭遇战。   这一次光复军的骑兵比较多,五十多个打三十多个,比上次激烈,但是还是没打赢,丢了十几具尸体,仓皇逃窜。   打斗不行,跑的还是挺快的,金军哨骑愣是没追上。   但是他们就此深入,观察了一下光复军正在费县构筑的城防工事。   当晚,术虎思济就得知了光复军正在费县积极构筑城防工事,聚集大量兵马准备抵抗,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守城作战的话,金军本身处于不利的态势。   根据初步估计,光复军的兵力不会少于两万。   于是术虎思济召开了军事会议,和部下们商议此战该怎么打。 一百二十六 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术虎思济在战前军事会议上总是显得十分善于倾听各种不同的意见。 这一点,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们都十分了解,所以他们畅所欲言。 “就算贼军是乌合之众,聚集大量士兵守城,对我军来说也很麻烦,尤其是城池,不好攻打,骑兵很难挥用处,若要打,还是要用步军攻打,用弓弩和火器强攻。 而我军在步卒方面较为弱势,硬是要强攻的话,恐怕会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那些签军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很难说,所以多少还是需要一些准备,比如赏钱之类的。” 术虎思济麾下将领乌古论济格表了自己的看法。 “强攻损失太大,不利于我军挥优势长处,这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岂不荒谬?” 另一名部将唐括布林表示反对,开口道:“贼军既然决定据城死守,强攻就不是选,应该想想其他的方法。” “什么是其他的想法?你倒是说说看。” 乌古论济格与之针锋相对。 唐括布林很不高兴地说道:“这不是正在讨论吗?我只是说你的方法不行!” “哼!就知道反对,自己却提不出什么意见,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乌古论济格冷哼一声,气的唐括布林面色涨红。 “好了,别争了。” 术虎思济不高兴了,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这个时候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我要的是明确的建议!明确!”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扭过了头。 这两人素来不对付,但是作战尚且还比较勇猛,家族也是挺有名气的家族,术虎思济对这两人素来优厚。 要是这两人可以精诚合作就好了。 眼下他却没有那么多闲功夫来调解两人的矛盾,他需要作战的思路。 一群军官讨论了很多内容,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确定的是最好不要在正面与贼军硬碰硬打消耗战,否则金军的优势挥不出来,还要被贼军拖到同一水平线上羞辱。 必须要挥金军在骑兵上的优势,否则这仗很难打下去。 这一点他们达成了共识。 对此,术虎思济相当恼恨。 痛恨军队疏于训练以致战斗力不足,想当年,大金军队横扫天下,短时间内连续消灭两大强国,那是何等的微风! 时至今日,连消灭区区蟊贼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耻辱啊! 结果到了第二天,新的情报传来,说贼军又增兵了,这下贼军的兵马看上去不少于四万,人数已经过了金军。 术虎思济和一群军官深感震撼,不知道这群造反的叛逆者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军队展到这样的规模的。 那么大规模的叛军,可真不是三两个人就能拉起来的。 很快,术虎思济就反应过来,意识到光复军肯定是得到了当地地主豪强的帮助了,否则别说拉起来,根本也不可能养得起那么多军队。 那么多军队每日人吃马嚼的,光养兵那都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一般的反贼怎么可能养得起? 必然是当地豪强叛变了! 该死! 居然敢背叛大金国! 术虎思济很生气,决定打了胜仗之后要把当地人血洗一遍。 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让你们造反! “传令下去,其他不论,每攻克一县城,除了府库、武库不准动之外,其余一切,准许大军随意劫掠!可以肆意妄为,不受约束!” 为了激军队的战斗意志和兽性,术虎思济决定不惜血本。 术虎思济的命令下达,不仅让士兵们蠢蠢欲动起来,还让军官们也蠢蠢欲动起来。 肆意妄为不受约束,多么美好的八个字! 于是这支军队的兽性开始沸腾了。 有些时候,战斗力就是靠着这种兽性驱动的,主帅许诺军队打败敌人之后可以为所欲为,这会极大地刺激士兵心中的兽性,促使他们爆出野兽一般的战斗力。 别说那些女真正兵了,连汉人签军都开始设想自己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正兵老爷们吃块肉,那咱们怎么着也能喝口汤不是? 被强拉来当兵,就算危机重重,若是能搞来一些钱也是不错的。 他们和普通百姓的区别不大,但是到底还是有区别的——他们能拥有一把武器,是武装。 因此,他们也能劫掠。 七月十九日,术虎思济大军在费县以北十二里的地方选择靠近水源地的地方安营扎寨。 同一时刻,赵开河向赵开山请战,表示自己愿意带领军队主动出击,趁着金军还没有安稳立寨的时候主动进攻,让他们无法安然立寨,争取一举击溃这群金兵。 “领帅,末将请一支兵马,前往挑战金贼,必为领帅击溃之!” 赵开山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 一举击溃这些金兵? 不太可能吧? 他于七月十七日抵达费县,没有进驻县城,而是进驻了县城东北部的光复军大寨里,在大寨里和城池相呼应。 城池本来打算交给赵开河来守,但是赵开河表示他更喜欢热血的战斗,所以拒绝守城,这才换成了陈乔山驻守城中。 接着赵开山又把李啸安排到县城西北的西寨内驻守,自己带着赵开河与赵玉成两支部队进驻东寨。 他觉得这样一来整个防线就更加稳固了,金军就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强攻,无法利用野战上的优势威胁他们。 结果赵开河主动请战,希望可以趁金军没有立寨完毕的时候干他一票,这样可以给金军一点教训,还能稍微提振一下因为先锋两次战败而很低落的士气。 赵开山还没说什么,站在一边的赵玉成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金贼既然没有立寨完成,一定会以重兵保护立寨,此时进攻,正中金贼下怀,金贼一定会出动大军反击,父亲,儿子以为此事不可。” 赵开河还没有反驳,赵开山便皱了皱眉头。 “军营之中无父子。” “喏……” 赵玉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说道:“领帅,此事万万不可,我军还是坚守营寨,不要主动出战,引金贼来攻,与之打攻防战,金贼后勤比我军困难,时间若长,必然后撤,既如此,我军取得最后胜利并不难。” 赵开山细细思量,感觉儿子这话说得有道理。 光复军和金军主力对战,弱点在骑兵身上,所以野战不是好的选择,攻防战才是最好的选择,利用筑好的营垒和城池与金军打攻防战,金军拿他们就没办法。 无论如何,金军也是要收复这些失去的城池,就必须要和光复军打攻防战,骑兵在攻防战之中作用有限,双方都用步兵打仗,光复军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赵开山感觉这个建议不错,于是准备支持赵玉成的想法,就地防御,和金军对峙。 可是赵开河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了。 “玉成,这话我可不乐意听,金贼既然来了,肯定有准备,不可能随便撤退,咱们打守城战,肯定也是一场苦战,还要给他们压着打,自己很被动。 再者说了,咱们的兵马比他多的多,怎么不能主动进攻呢?咱们可是光复军的主力,要打胜仗,就要打轰轰烈烈的大胜仗!怎能龟缩在营垒之中惹人耻笑?” 这样说着,赵开河看到赵开山似乎不感冒的样子,于是便又增加了一句。 “咱们总不能叫苏咏霖把风头全给抢了不是?他刚刚打了大胜仗,风头正盛,兄长作为光复军领帅,怎么能落于人后呢?” 赵开山听到苏咏霖的名字,顿时一愣。 他的想法开始转变了。 一百二十七 赵玉成不懂政治 赵开河说的没错。 这几日赵开山其实并不开心。 苏咏霖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风头正盛,大家都在谈论他是如何击败金军的,对他颇为尊崇,而赵开山却像是被冷落了一样无人提起。 赵开山对此感到很不满,觉得自己作为领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所有人都在讨论苏咏霖,忽视了他,冷落了他,让他感觉到了落差感。 明明之前还总是围在他身边吹捧他的人,现在都在吹捧苏咏霖,仿佛苏咏霖才是光复军的灵魂人物似的。 但是赵开山也不是杀死,他也清楚尊重来源于实力,来源于军功,只要军功强大,自然可以得到足够的尊重,军功不强,尊重就是虚的,一时的。 所以他必须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以此告诉全体光复军成员——赵领帅才是最强的。 而这就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于是他看向了赵开河。 “主动出击,必然是野战,金贼必然出动骑兵,我军骑兵不多,不强,两次小规模交锋都落败了,更何况金贼还有两万军队,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打?” “两万人他也无法全部投入战场,咱们也只能是几千人之间的对决,既然如此,当然是结阵与之对抗,他有骑兵,我军还有数万军队在后,他要是敢增兵,咱们也增兵。” 赵开河侃侃而谈道:“金贼远道而来,必然精力不足,不能久战,我军以逸待劳,人数又多,还有数万后备大军为依仗,岂有不胜之理?” 看似有理,实则空洞,赵开山对此还是颇为不安。 他非常忌惮金军的骑兵,担心自己这边的军阵扛不住骑兵的威慑,容易被骑兵打崩掉,一旦军阵被破坏了,那骑兵对步兵就真的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见状,赵开河又说道:“昔日我军只有不到一万人,领帅尚且敢于向整个山东东路起攻击,如今我军有五万,领帅怎么反而不敢对区区两万金贼起进攻了呢?” 赵开河的激将法让赵开山的内心产生了一些震动。 道里的确是如此,当初的不顾一切,到了现在怎么就顾虑重重了呢? 他的立场开始动摇。 赵玉成左思右想觉得不该如此,正准备和赵开河正面辩论,但是又想起苏咏霖对他的劝告,于是辩论的想法被他摁住了。 他转而劝说赵开山。 “领帅,金贼固然人疲马乏,但是毕竟有数千骑兵,机动力极强,而我军缺少骑兵,行动迟缓,一旦脱离营寨,进军、退军都会遭到骑兵威胁,落入被动,实非上策。 当下的局面,最好的方式还是固守不出,引金贼来攻,他若攻打,自然无法利用骑兵的优势,只能攻坚作战,我军依靠防御工事与之对峙,总能耗尽他的后勤,逼他退兵,就能取胜了。” 赵玉成的劝说在情在理,这让赵开山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里有些暗暗的高兴,觉得儿子张大了,有军事眼光了。 但是光有军事眼光是不够的,他在政治上还有些稚嫩。 不错,政治。 赵开山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领导人,不仅要会用军事手段打击外部敌人,也要用政治手段稳固自己的内部地位。 他不单单是一个军事脑,也是一个政治组织的脑,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根据这段时间他自己的学习和体会,他认为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军事和政治一体两面,谁也无法割舍谁,政治上无法解决的问题,往往可以通过军事手段来解决。 套用这套理论,赵开山就感觉自己眼下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个军事问题,也是个政治问题。 苏咏霖珠玉在前,打了一场大胜仗,在整个光复军的群体内威望大涨,而军事威望增长,必然带来政治权势的扩张。 苏咏霖的话语权会增长,他的权势将会扩大,那些仰慕强者的墙头草们可能又要产生动摇了。 现在苏咏霖还没有什么动作,可一旦他有了什么动作,自己将会十分被动。 作为光复军大佬,他赵开山要是拿不出可以与之匹敌甚至过的军事功绩,政治上可就要落入颓势了。 他好不容易用各种手段把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两个威胁拔除,把他们“流放边疆”,确立了自己领帅的政治身份,成为光复军唯一的脑,可现在苏咏霖却用自己的军事能力扭转了局面。 赵开山感觉到了威胁。 于是他认为这场仗必须要打赢,还要打的漂漂亮亮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不仅仅苏咏霖会打仗,他赵开山也会打仗,甚至更会,更能带领他们大家获取胜利,获取利益。 而眼下的局面,如果只是一味的防守,那么就算最后打赢了,也不够漂亮,就不像苏咏霖那样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分量不够重。 他也要打歼灭战作为回应,让所有人知道,他,仍旧是那个无可取代的光复军领帅。 “仗要打,还要打的漂漂亮亮,打一场彻底的歼灭战,把这帮金贼彻底吃掉!” 赵开山一拳捶在了面前的地图上,面色狠厉,语气坚决。 “此举大善!真不愧是领帅!” 赵开河非常高兴。 赵玉成则大惊失色。 “领帅,这实非上策,这……” 赵玉成的话被赵开山阻止了。 “我意已决,玉成,你不必多言,这仗必须要打,要打的漂漂亮亮,要打的轰轰烈烈,要让金贼丧胆,从此不敢直视于我!” 赵玉成进言不得,只能满脸忧虑的低下头,不言不语。 接着,赵开山就开始和赵开河商量该怎么进攻。 赵开河的意思就是列阵作战,步骑配合,光复军主力虽然没有很强的骑兵,但是两三千战马和骑兵还是拿的出来的。 这一波不至于全部都出动,但至少要拿出一千骑兵,在军阵两旁作为侧翼协助作战。 主力还是步军,步军列阵主动进攻,引金兵仓促出战,仓促之下,金兵必然会落入颓势,而光复军越战越勇,一定可以获胜。 赵开河信心十足,他相信他所面对的金兵还是一样的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以和光复军抗衡,越是简单粗暴的战术就越有效果。 赵开山想了想,虽然心中仍有不少担忧,但到底还是没有反对,并且决定拨给赵开河四千步军和一千骑兵,集合五千军队向金军主动进攻。 就算不能一举击溃这帮金兵,也可以挫其锐气,狠狠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难而退。 赵开河非常高兴,于是领命而去准备军队了。 赵玉成等赵开河走了之后来到了赵开山身边。 “领帅,我还是觉得不妥,金贼骑兵远在我之上,若是击溃我军骑兵,断了我军退路,我军很有可能就要崩溃了,到那个时候,我军会损失惨重的。” 赵开山听了,面有忧色。 他的确想要胜利,但是正是因为想要胜利,所以才更加不能接受失败,而赵玉成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那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据营寨死守,不出战,逼金贼来战。” “不行,必须要战。” 赵开山立刻摇头。 出战他是已经决定了,不能更改了,否则朝令夕改,他这个统帅还有什么权威性? 赵玉成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口道:“那,请领帅拨给我一支兵马,我跟在赵将军后面,兜住他的退路,多少震慑一下金贼骑兵,这样一来,赵将军一旦战事不利,也能顺利撤退。” 一百二十八 贼军扛不住了 赵开山闻言皱起眉头。 他觉得赵玉成这话说的不吉利。 还没开打呢就觉得赵开河要战败,没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是个不错的建议,万一…… 仅仅只是万一。 万一赵开河打的不顺利,打的丢人了,那么赵玉成的后军也能兜住他的退路,让他多少可以顺利撤退,不至于损失惨重,一战就被金军打成缩头乌龟不是? 金军的骑兵,实在是很让他忌惮,两次小规模接战都落败,实在是不得不防。 这样一想,赵开山也就点了头,允许让赵玉成带一支军队为赵开河殿后,护住他的后路,别让他被金军截断退路连回都回不来。 得知此事,赵开河还有点不高兴。 “玉成,你要来,我不反对,但是你别打扰我作战,这一战,是我要为你父亲打的,打赢了功劳可以分你一点,明白吗?” 赵玉成满心忧虑,见赵开河如此狂傲,心中不喜。 “我只负责护住大军后路,其他事情我不干涉。” “最好如此。” 赵开河信心满满的穿戴好了铠甲,策马而去。 大营营门打开,赵开河麾下踏白军中较为精锐的五千人缓缓而出,花了一点时间列阵完毕,便随着鼓声号令缓缓行动起来,向北而去。 另一边,金军方面很快得知光复军已经列阵而出,主动来进攻,这让术虎思济有些意外,也有些恼火。 之前因为仓促没有防备,被光复军一通王八拳打昏了头,以至于仓皇逃跑,丢尽脸面,还有生命危险,这让他牢记在心,深以为耻。 现在这帮逆贼居然还敢来主动挑战,这是仗着人多势众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非常生气,召集部将商量对策。 “据报,贼军约有五千人来攻,步骑结合,阵容还算严整,你们以为我军当如何?” 部下们互相看了看。 乌古论济格冷笑一声,上前一步。 “统军使,末将请战,请给末将一支兵马,正面迎战贼军。” “正面迎战就可以吗?这话咱们自己可以说,我军也并非是什么强军啊。” 术虎思济对于占据军队主体的汉人签军很有几分认识,对于那些滥竽充数的女真正兵也不是不了解。 “当然不仅于此。” 乌古论济格笑道:“正面只是顶住,主要还是挥我骑兵之长处,贼军不据城而守,反而要与我军野战,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以骑兵绕道其侧后截断其退路,必可将其一举歼灭!” 术虎思济缓缓点头,露出了笑容。 “的确,贼军怕是狂妄的昏了头,居然舍弃城寨,出来野战,这样更好,可以一举而歼灭之!” 于是他们定下策略。 正在此时,又有哨探来报,说光复军不仅有前军进攻,还有一支三千余人的部队跟在后面,似乎是要作为后军的存在,两支军队间隔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开赴而来。 军官们又互相看了看,感觉情况生了变化。 “不是孤军,而是两支人马,看来贼军当中也不是没有清醒的人。” 乌古论济格捏着下巴沉声说道:“既然这样,咱们也该做点变通才是。” “怎么做?” 术虎思济看向乌古论济格。 “原先断了他们的退路还是很容易的,现在断了他们的退路需要一番激战,需要增加骑兵数量。” 唐括布林对此感到不满。 “咱们总共也就五千骑兵,你把骑兵都带走了,万一战事不利,咱们之后的仗怎么打?就靠那些汉人签军?那还打什么仗?” 乌古论济格看向唐括布林。 “打赢不就行了?军国大事,怎么能瞻前顾后?因为担心打不赢就不打?那我们进兵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唐括布林还要反驳,被术虎思济阻止。 “好了,都别说了,我意已决,就这样打,贼军狂妄,敢于主动出击,这是对我的蔑视和侮辱,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想造反,要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术虎思济做出了决断,部下们也就不再多言,按照他的决断进行准备。 用同样的步军军阵和光复军正面对抗,为骑兵截断其后路打基础。 这对步军的要求也比较高,至少不能一触即溃,面对光复军直接就溃败了,那么这仗当然没得打。 所以术虎思济决定亲自指挥步军军阵,以女真正兵和少量汉人签军为组成,组织一支五千人的队伍,正面对抗光复军军阵。 然后以乌古论济格为将军,统领骑兵快迂回到光复军后军处,起进攻,击溃其后军,截断其退路。 赵开河率领前军结成军阵正在稳步推进之中,赵玉成则领着三千步骑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的后面缓缓前进。 该说不说,赵开山在确定地位之后也对光复军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训练,不过训练时间不长,每日训练的内容也不多,一天训练一个时辰左右,管管队列,听听号令之类的。 训练程度不高,但是绝对比一般的乌合之众要强,尽管如此,赵玉成也不认为他们可以和熟练的金军骑兵对战。 苏咏霖对他说过,骑兵的训练是很耗时间和资源的,真正练成之前,骑兵甚至可以看做骑马步兵,骑术和马上技击之术完全不能和正规骑兵相抗衡。 他们之间的差别只在一次交锋之间就能看出来。 所以他坚持走据城而守的道路,可惜光复军并不是他可以做主的,而那个可以做主的人——他的父亲,又很想正面击败金军。 他的父亲太想证明自己的强大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以此方式来尽力保证赵开河和他的军队不会因为断绝后路的原因而全军覆没。 话虽如此,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他知道,有备而来的金军和当初猝不及防的金军,应该不是一回事。 还用老眼光看待他们,说不定是要吃亏的。 苏咏霖那么能打,尚且忌惮金军强大,所以不断的追求大家的联合以共同对抗,赵开河怎么就敢蔑视金军的战斗能力呢? 赵玉成的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他正在担心着,而赵开河已经和金军交上手了。 双方进入互相的弓弩打击范围之后,就开始弓弩对射。 金军也摆出了一样的步骑军阵,用一样的战法对付光复军,两军顶着对方的弓弩射击,互相还击。 赵开河下令身边鼓手不断大力敲响战鼓,持续激励士气,命令弩手尽全力射击金军军阵,试图用己方的箭雨压制住对方的箭雨。 但是金军那边弓弩手的数量似乎比较多,箭矢的数量多一些,射击频率好像也比光复军这边要快,一阵对射之后,光复军这边被射杀射伤很多士兵,哀嚎连连,军阵有了不稳的迹象。 赵开河惊讶于金军那么多的弓弩手和那么快的射击频率,意识到继续对射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于是思量一阵,决定下令军队前进。 进军战鼓敲响,光复军的士兵们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军官们纷纷回神,这才驱使着士兵们开始向前进。 他们手忙脚乱的竭力维持军阵的完整,有人步伐快了,有人步伐慢了,被军官怒吼连连着急急忙忙的修正,好不容易稳住了阵型,得以顺利前进。 顶着箭雨向前进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更别说这支光复军的着甲率并不高,主要的铠甲还给了骑兵们装备上。 当然,金军那边的着甲率也不算高,就算是女真正兵也只有顶在前面的长枪手有着甲,着甲率高的也是骑兵,主要优势在于弓弩手的数量多,射击频率高。 所以看见光复军放弃弓弩对射转而进军的时候,术虎思济很高兴。 他大笑着对身边的亲信说道:“贼军扛不住了,只能用进军来抵消我军弓弩之锐利,殊为可笑!这支贼军并不难击败!” 他已经看到了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军队即将遭遇惨败的画面。 一百二十九 术虎思济对年轻人非常失望   术虎思济曾经是个猛将,虽然十多年过去,各种技能都已经严重退化了,但是经验还是有留存一些的。   他一眼看出了面前这支光复军的败相,意识到这支军队最大的弱点所在。   于是他下令军队原地不动,弓弩手则继续射击,只是随着光复军军阵的接近调整射击仰角,但是射击并未停止,一直都在持续。   光复军一路顶着金军箭矢射击向前进,遭到的损失不断增加,不断有士兵被射杀、射伤,军心渐渐不稳。   面对这种情况,赵开河也不断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稍微停下来再和金军对射一阵子。   他尝试这样做,下令军队停止前进,弩手集团矢射击,与金军对射,但是依然不是金军弓弩手的对手,反而使得军队伤亡增大,吓得他立刻恢复进兵令,造成军阵又一阵昏乱。   这样一套操作之后,军官们都感觉主将不太靠谱的样子,停了又走走了又停,几个意思这是?   但是不要紧,赵开河还有其他激励士气的办法。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军队打仗就是为了钱,什么东西都没有钱好使,只要钱给到位,鬼都能给你推磨。   于是赵开河拿出了传统军队的传统艺能。   “传令下去,此战若胜,全体士兵每人赐钱五百!刀盾手、长枪手临阵杀敌一人则加赐钱五百,以此类推,绝无戏言!杀敌越多,赏赐越多!”   赵开河一声令下,这个重赏的讯息就传递下去了,并且以极快的度扩散出去,激励了刀盾手和长枪手的斗志,使得他们士气高昂起来。   好家伙,多杀几个人就能得到那么多赏钱,杀的多一些,就能攒钱回老家买土地盖房屋娶媳妇儿啦!   于是他们整顿心态,大跨步的向前。   弓弩手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因为相对于更看重临阵杀敌获取赏赐的肉搏兵种,他们作为技术兵种的赏赐主要在平时训练上,技术兵种只要训练的好,就能当场受赏,乃至于当军官。   临战时刻,他们更注重的是不能偷懒不射箭,偷懒的话,一旦被现就要受罚,至于杀敌数量,说实话,也没人能记录哪个弓弩手射杀了哪些人,所以并不重要。   一般来说能当技术兵种的都愿意当技术兵种,而不是冒着偌大风险在最前线和敌人搏杀的肉搏兵种。   甚至技术兵种犯了错,或者专业技能不到位,还会被罚做长枪手和刀盾手。   阵前赏赐,主要就是针对一线的肉搏兵种。   于是在弓弩射击之下摇摇欲坠的光复军一线士兵们强撑着一口气,决定为了钱财拼命,多杀几个金兵,杀的越多,前途就越明朗。   光复军的士气得到了提振,士兵们有了盼望,暂时知道这一仗自己该为什么而战斗了。   术虎思济眼见光复军在弓弩射击之中阵型并未散乱,也稍微有些面色凝重,意识到这支“贼军”并不是之前那种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于是便下令军阵备战。   光复军前进到一定的距离的时候,弓弩射击已无必要,双方军阵可以开始短兵相接的拼命作战了。   被金军弓弩手压制一路而怒火高涨的光复军士兵们红着眼睛呐喊着,和那些同样没有太多战斗经验的金军士兵短兵相接,双方用怒吼大叫的方式增加勇气,与对方血拼不止。   短兵相接之后拼的就是组织度和训练度了,一样的装备一样的阵型,拼的就是谁训练更好,配合更棒,再有的话,就是士气了。   光复军的士气明显更强一些。   士兵们把那些金兵都看成一个一个的五百钱赏赐,每挥刀一次、挺枪一次时心里都在念叨着“五百五百五百”,这样一来,连挥刀和拼刺的的力气都更大一些,胜利**非常强。   金军这边倒也不甘示弱。   比起光复军更加明确的赏赐指标,他们这边则有着一夜暴富的可能性,还有可以肆意杀戮的冲动在推动他们拼死战斗。   打赢了就可以肆意抢夺,抢钱抢粮抢女人,为了这样美好的未来,也要拼死一战啊!   双方的肉搏兵种针锋相对,开始大战。   由于训练度的差异,金军的骑兵是强一些,可是临时拼凑而成的步军实在是不强,于是金军军阵一时间居然被光复军军阵给压制了,出现了后退溃散的迹象。   这让赵开河惊喜异常的同时,也让术虎思济眉头紧锁。   他十分恼恨。   恼恨反贼之强大,也恼恨己方士兵疏于训练的懒惰、无能。   他认为这些士兵若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军事训练经历,也不至于被一群逆贼打成这样!   这可是一群逆贼,一群低贱的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朝廷正规军和乌合之众打成五五开,这难道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吗?   贪图享受!自甘堕落!毫无荣誉感!   这就是当今的年轻人吗?   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吃苦受罪拼搏的过往,一身肥肉贪婪好色的术虎思济对新一代女真的年轻人非常失望!   他真的很想怒斥他们,拿自己当年的过往狠狠的鄙视他们。   但是没办法,临阵不存在训示这一回事,只能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于是为了不太快的崩溃,术虎思济只能下达了重赏命令。   打赢此战,不仅仅可以肆意杀戮抢劫,全体士兵每人还可以得到赏钱五百,每肉搏杀敌一人加赏二百,以此类推,绝不拖延,将无戏言!   重赏令很快传递下去,于是金军士兵们也有了更加明确的战斗加成,搏杀起来就更加用命了。   两方一起叠加精神效果,促使金军用命搏杀,看的就是谁更坚挺持久了。   于是当赵开河看到金军渐渐稳住脚步,和光复军打的有来有回的时候,他意识到现在是可以使用骑兵争取战斗优势的时候了。   虽然说之前光复军两次小规模骑兵战都失败了,但是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而且看起来,金军军阵两侧的骑兵数量好像没有光复军的骑兵那么多,以多击少,再怎么也不至于败得很惨吧?   赵开河略一犹豫,就下令两翼骑兵向金军军阵侧后方迂回进攻。   光复军骑兵得令之后,开始动进攻,策马而出。   术虎思济现光复军骑兵冲锋开始,便心中暗喜,下令本阵骑兵正面迎过去,给光复军的骑兵一点颜色看看。   同时他传令给早就准备好的乌古论济格,让他开始行动。   这次行动术虎思济亲自指挥步军军阵,其实根本也不是为了正面击溃光复军的军阵,就算能赢,也需要很长时间,他对步军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而把信心都倾注在了骑兵们的身上。   而他的骑兵也没有让他失望。   但凡能成为骑兵的,至少在马术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本身也有好几年的马龄,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而光复军的骑兵绝大部分都办不到这点,马龄足够的只有少数精英护院级人物,大部分人都是才接触战马几个月,能骑在马背上奔跑就算是天赋异禀了。   所以光复军马队虽然是主动起进攻的那一批,却完全没能威胁到金军的侧后翼,刚一接战就露出了颓势,纷纷被金军骑兵斩落下马,能与之抗衡的并不多。   当然,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随着术虎思济的一声令下,金军骑兵真正的主力忽然杀出,越过赵开河军阵直接猛扑向了位于他后方随时准备上前助战的赵玉成军阵。   赵玉成也是完全没想到,金军骑兵居然放着赵开河不管,直接朝他来了。 一百三十 兵败如山倒   数量极多的金军骑兵以一往无前的势头猛冲而来。   那强烈的气势已经让赵玉成的士兵们两股战战,心中恐惧。   赵玉成大惊之下及时反应过来,意识到军队绝对不能乱,也不能撤退。   一旦下令撤退,以现在的军心,军阵必然溃乱,人人必然争相逃命。   这个距离上,现在想要逃跑根本跑不回去,一定会被金军骑兵在逃回军营的半路上截杀,这种情况下要是连军阵都没有,就真的完了。   现在赵玉成已经完全顾不上前面的赵开河了,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立刻擂鼓下令,把军队稳住,又下令赏赐士兵钱财,以此振奋军心,好不容易让军队在金军骑兵的冲锋威势下稳住了阵型,然后从前进阵型急匆匆的向四面防护阵型转变。   这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赵玉成下令阵中弩手向阵外四面矢给军阵转型争取时间,威慑骑兵。   乌古论济格一开始见赵玉成军阵不乱,维持着军阵,并且向外矢攻击,于是也没有硬冲。   他下令骑兵兵分两路,绕着赵玉成军阵开始兜圈子,感受了一下阵中弩手的攻击力度,感觉这个力度还可以接受,于是便让骑兵们接近军阵,一边兜圈子一边放箭射击。   军阵内的弩手不断向外射击,但是面对运动中的金军骑兵,命中率其实并不太高。   而由于军阵不能动,金军箭矢不断从各个角度飞来,军阵内的士兵遭到攻击,阵型转变的过程受阻,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   好家伙,这就被乌古论济格抓住了破绽。   乌古论济格一眼看到了破绽,心中一喜,响箭朝天一放,金军一部分骑兵依然绕阵,另一部分骑兵一改兜圈子的攻击模式,立刻开始了十分果断的进攻。   赵玉成眼见金军骑兵朝着军阵薄弱处冲来了,大惊失色,意识到这要是给金军冲进来了,那么整个军阵必然瞬间溃散,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所以赵玉成当机立断,立刻下令自己的亲兵卫队顶上去。   赵玉成的亲兵卫队一共五十骑,是赵开山特意配备给他的。   兵员是精锐护院级别的老兵,全副武装、身披精良铠甲,能骑马战斗,也能下马步战,那是赵开山下本钱培养的赵家的家底子。   一共是一百人,赵开山分了一般给赵玉成,唯一的目的就是在赵玉成面临困境的时候护着他逃跑。   赵开山说是公平公正的对待部下,其实心里还是更加在意自己的儿子,对赵玉成十分关怀,身边的亲兵都是他亲自派去的。   他不是没有其他的儿子,但是其他的儿子年龄尚幼,能跟着他上战场拼杀的只有赵玉成一个。   他把赵玉成看做自己的接班人,如果自己可以创下一番基业,那么赵玉成就是他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为了培养他,赵开山愿意把他放出去战斗。   为了保护他,赵开山也要把自己的亲兵卫队分一部分给他,不能接受他战死沙场的结局。   于是赵玉成的亲兵卫队立刻顶了上去,在千钧一之际和金军的破阵骑兵产生了剧烈的对撞,双方刀对刀枪对枪马对马,在军阵之前展开了十分激烈的肉搏战。   金军骑兵多,赵玉成所部骑兵少,刚开始还能势均力敌,很快就落入颓势,力不能支,骑兵周边的骑兵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并不能给到足够的支援。   赵玉成陷入了苦战。   然而这并不是最大的危机。   最大的危机是赵开河所部眼见骑兵作战不利陷入颓势,又现自己的后路正在遭受金军骑兵的严重威胁,陷入了剧烈的动摇。   别说普通士兵了,就算是赵开河本人也陷入了极大地恐慌之中。   他现自己错误的估计了金军骑兵的数量和战斗力,以至于金军骑兵倾巢而出的时候,他根本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呼啸而去截断自己的退路去了。   退路要是被截断了,自己就算在这里打赢了,那也是一个死。   他只能寄希望于赵玉成的后军可以顶住这股攻击,把金军骑兵击退。   这个时候,他真的无比庆幸赵玉成这个“多管闲事”的好孩子带了一支军队跟在他的后面。   可是这并不能减轻他的危险程度。   因为关键时刻,赵开河所部骑兵战败了。   金军骑兵以更加娴熟的骑兵战术、马上技击之术击溃了赵开河所部的骑兵,使之落入颓势,并被冲散、溃退。   骑兵们纷纷失去战斗意志,开始溃退,不要命的策马奔逃,连重赏都挽不回他们。   的确,重赏虽好,也要有命去花呀,命都没了,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骑兵们不要命的奔逃,连带着原本尚且稳固的步兵军阵也动摇了,正在战斗的士兵们动摇了。   战场上士兵精神高度紧张,任何一点有引导性的举动都会诱连锁性的巨大反应,一旦将军对此反应不及时,军阵的崩溃就无法挽回了。   光复军骑兵的溃退被士兵视作失败的开始,于是军阵开始了剧烈的动摇,并且出现了精神崩溃转身向后跑的士兵。   从第一个转身向后跑的士兵出现开始,整个军阵的溃散就已经无法阻止了,而这种溃散的度非常之快,一传十十传百,大批士兵怪叫着转身就跑。   以至于赵开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线作战部队已经全面崩溃,光复军兵败如山倒。   术虎思济眼见如此,大喜过望,立刻下令擂响进军战鼓,促使士兵稳步向前,追杀光复军以扩大战果。   面对面正面较量,那些女真老爷兵们和签军士兵们的勇气是有限的,需要用钱来刺激,而追击溃散的对手……   实在是太简单了。   顺风仗谁不会打呢?   人人都愿意打顺风仗。   于是金军转入全面进攻。   骑兵呼啸而来,肆意杀戮溃散之中的光复军士兵,他们追上去就是畅快淋漓的一刀,如砍瓜切菜一样动作顺畅,轻而易举的就能砍下一颗头颅,只留下遍地的无头尸体。   尸体喷洒着血液,血液把地面染成诡异的颜色,散着浓烈的腥臭气息,不停地刺激着金军士兵们大量分泌肾上腺素,使得他们越追越凶狠,越杀越上头。   而光复军这边除了凄厉的惨叫声之外,就只剩下遍地乱窜的溃兵。   至于赵开河,已经在军阵溃散注定必败的时候被亲兵护卫着带头逃跑了。   开玩笑,军阵一乱,神仙难救,主将还不带头逃跑?   有骑马优势和着甲优势,只要跑得快,主将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底下小兵就难说了,生还几率要看玄学。   赵开河军阵彻底溃散之时,赵玉成还在坚持战斗。   尽管身边部下看出这一战已经失败、都让他赶快撤退,但是赵玉成咬牙坚持不退,他一定要和金军拼死一战,甚至他都准备亲自上阵血战金兵了。   作为光复军领帅之子,他有着十足的荣誉感和羞耻心,溃败而逃这种事情他坚决做不出来,就算打不赢,宁愿战死也比逃跑要好。   更何况现在还不一定会失败,只要坚持下去,说不定……   结果前方传来了赵开河彻底失败的消息。   赵玉成一愣,一颗心瞬间破碎沉底,就和掉入粪坑里的石头一样,没能掀起任何波澜。   随后那些苦战不能击退金兵的残余亲卫们赶快护着赵玉成往后退,纵马飞驰,抛弃了其他所有士兵,一路飞奔向大营的方向。 一百三十一 山东乱平,指日可待   赵开山当然很快得知了军队战败的消息。   知道八千大军战败,他当场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败了?   怎么就败了?   之前和金兵打仗从没败过啊。   就算苦战,也不至于战败吧?   这是为什么?   苏咏霖都打赢了,我却输了?   赵开山身边将领大惊之下力请他立刻做出反应,出动军队接应溃兵,并且防止金兵一路追击而来破坏营寨,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然而赵开山心神大乱,脑袋里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做出决断。   他身边将领心急如焚,却都不敢贸然做出决断。   危急时刻,守在西寨的李啸派人来告知赵开山,说他决定出兵接应败兵回营并且阻止金军进一步追击。   原来李啸看东寨没有动静,心急如焚,感到战机很快就要失去,于是决定先斩后奏,果断率领军队出营接应溃兵,阻止金兵继续追击。   李啸身先士卒,带领军队快前进,在道路上拉起拒马,架起长枪,摆开弩手大阵,只留中间通道给溃兵。   还真别说,他真就接应到了不少溃兵,还把赵玉成和赵开河都给接应上了。   赵玉成被亲兵强行带回,最早返回。   赵开河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肩膀上还被射中一箭,面色惨白。   其余溃兵们面色仓惶,宛如天崩地裂一般连滚带爬,几近崩溃。   大约放进来一千多人之后,由于金军骑兵和光复军溃兵距离太近,无法分辨,为了保全大局,李啸强忍心中悲痛,果断下令封死通道,长枪手们大量上前阻敌。   “从现在开始,不准任何人靠近拒马,有敢翻越者,杀无赦!”   李啸狠下心来下达了决然的命令。   很多溃兵们还在后面,他们疯了一样的扑向拒马,试图越过拒马逃生,远离身后如死神一般追击而来的可怕敌人们。   但是这样的行为却是坚决不能允许的。   一旦阻敌设施被毁,就全都完了。   “杀!”   决然的命令下达,李啸的士兵们犹豫片刻,下手了。   长枪手们挺着长枪击刺,弩手们则矢射击,箭如雨下,将那些试图冲击拒马的士兵们纷纷射杀。   大量箭矢射杀了很多光复军的溃兵,但是也同时阻挡住了金军追击在最前方的骑兵。   这些金军骑兵猝不及防,和光复军的溃兵们一起被射杀,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失,无法继续向前。   乌古论济格本来追杀的非常痛快,大有一举而下彻底击破光复军大寨、攻克费县的打算,不过他很快得知前锋追击受阻。   光复军惨败之下居然还有后手护住了他们的退路,前锋骑兵被大量拒马和弩箭阻挡,受到损失,不能继续向前,请求进一步的指示。   好家伙,两手准备!   这帮反贼不简单啊!   乌古论济格十分恼火。   都到这份上了,哪里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呢?   既然光复军已经及时作出了反应,而金军甚至连营寨都没有完全整理好,这场仗继续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能徒增伤亡罢了。   乌古论济格请示了术虎思济以后,术虎思济略一思考,决定见好就收,先站稳脚跟再说。   于是他下令罢兵休战,全军撤退回营寨,等整顿好军营和军队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总体来说,这一战的战果术虎思济还是满意的。   金军在步兵军阵危险的情况下,依靠骑兵的出色挥逆转战局,把光复军彻底击垮,一举击破光复军八千余人。   战后统计了一番,金军在战斗中和追杀战中一共杀死了光复军一千三百余,剩下的光复军有少部分逃回了营寨,大部分则被金军俘虏了。   被俘虏的光复军人数据初步统计也有了五千余人,都是没能跑掉、跪在地上投降的。   金军大有斩获。   术虎思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平复,也彻底树立起了对光复军的心理优势,觉得平定光复军叛乱将不再是难题,只要持续进攻,光复军迟早会崩溃。   并且他抓住了光复军骑兵弱小不善机动的弱点,派人回去送信给耶律成辉,让耶律成辉告知徒单京,两人一起努力,多凑一些骑兵送来,他能把光复军打到龟缩城中不敢出。   山东乱平,指日可待!   而光复军一边,基本上可以用如丧考妣四个字来形容。   赵开河受了伤,回来之后就在自己的营寨里治伤,除了军医谁都不见,闭门谢客,给自己整自闭了。   赵玉成自觉战败之后无颜面见父亲、同僚,自请解除背嵬军统制官一职,请求作为普通一兵从头开始认真学习如何带兵,以备将来一雪前耻。   八千军队出去,只有一千五百余人撤退回来,其他的全部丢给了金军。   生这种事情,一线指挥官赵开河与赵玉成难辞其咎,连赵开山都不能说些什么。   而对于整个光复军来说,一朝惨败,之前好不容易积累的对金军的心理优势烟消云散,整个军营内都弥漫着悲观主义的浪潮。   那些败退回来的溃兵们要么受了伤在惨叫,要么抱着双膝坐在地上陷入自闭,再也拿不出一丁点面对金军的勇气,这些人可以说是废掉了,无法继续使用。   而他们带来的这种氛围也进一步刺激到了其余的光复军士兵,悲观的氛围席卷军营,人人陷入迷茫之中,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下去。   军官们齐聚一堂,看着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的赵开山,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等赵开山对这一次的战败做一番总结。   起兵四个月来,光复军从未战败过,面对金军的战绩是全胜。   此番惨败之前,更有苏咏霖全歼金军正规军的大胜战绩,极大地提振了光复军的士气,所以这一波光复军敢于和金军野战那是真的抱着大胜的想法去的。   结果却是如此惨败的结局。   若非李啸及时反应过来,没有等命令就带兵上前阻止金军继续追击,光复军是否会被金军一举击破营寨从而丢失费县那都是个未知数。   而更关键的是,这一战的惨败,把光复军从上到下的心理优势打没了,普遍对外面的金军再次产生了恐惧心理,尤其是他们犀利的骑兵,更是让大家伙儿心有惴惴。   那么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还能打赢吗?   造反还能继续下去吗?   但凡能说得上话的军官们都在帅帐里等着赵开山的决断。   可赵开山却迟迟不开口,只是闭着眼睛,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非他没有打呼噜,大家甚至会以为他睡着了。   焦躁不安的等待之后,赵开山缓缓睁开了双眼。   “传令下去,赵开河、赵玉成大败亏输,罪责难逃,着罢免赵开河踏白军统制官之职,罢免赵玉成背嵬军统制官一职……顺他的意愿,在领帅卫队里当亲兵吧!”   此番大败,严重挫伤了光复军的反金热情,让光复军众人对反金的前途产生了迷茫,这是相当致命的危险。   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并非造反“恶”,将来如果金廷布招安檄文,甚至可以摇身一变洗白上岸,成为官军。   而赵氏家族是造反恶家族,根据历来的规矩,造反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赦免,举族都要被诛灭。   此时此刻,赵开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他需要做出一些动作让人们相信他还打算继续抵抗,他的意志没有动摇,他还能再战。   否则一旦人们对他的信任打了折扣,觉得他的抗金意志动摇了,他就真的完了,光复军很快就会作鸟兽散。   这支金军必须要打败,必须要战胜,这是不可更改的。   否则,这场起义可以宣告失败了,赵氏家族可以宣告完蛋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抗金意志不被动摇,赵开山必须要做出一些抉择和改变,以安稳人心。   眼下,赵开河和赵玉成就必须要牺牲掉了。 一百三十二 赵作良的情商很高 作为一个政治领袖,必须要有明辨是非懂得取舍的能力。 赵开山意识到眼下最急切的事情就是惩治战败的直接责任人,并且把战败责任人和自己做出最大程度的切割,不能让士兵认为战败等同于赵开山,赵开山不能背这个锅。 为此,丢弃士兵逃回来的赵开河与赵玉成就必须要牺牲掉,大锅要背起来。 强忍各种复杂的情绪,赵开山罢免了两人的统制官之职,把两人一撸到底,解除两人的军事指挥权,让他们承担最直接的后果。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表示这场战败和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关联,自己也很生气,一方面则可以表示自己继续抗争的决心,安抚人心。 这是必须要做出的决定。 当然这还不算,接下来,他还要奖励李啸。 “游奕军统制官李啸及时作出应变,阻止金贼继续进犯,立有大功,重赏!除此之外,转任背嵬军统制官,李啸,背嵬军交给你统领!” 李啸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就出兵了,但是的确做对了事情,没有他的及时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赵开山无暇顾及李啸的行为是否妥当,值此关键时刻,必须要让唯一立下战功击退金军的李啸站出来转移大家的视线。 背嵬军是光复军最精锐的军队,虽然损失了两千多士兵,但是也还是第一精锐,让李啸成为统制官取代赵玉成的地位,足以显示赵开山对李啸的重视。 如此,李啸成为大家目前唯一的指望,转移了部分视线,赵开山也因此暂时安抚了人心。 接着赵开山把踏白军的指挥权交给亲族赵作良,游奕军的指挥权则交给了亲信将领陈祚,提拔了稍微年轻一点的陈祚和族叔赵作良接替他们,也算是继续把持军权。 赵家人和亲信们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对军队的掌控。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光复军的危机近在咫尺,不是一两个人的罢职和改任就能解决的。 就算是李啸带着背嵬军全体出击,应该也不是金军的对手,金军的骑兵实在是太强悍了,赵开山现在迫切需要拿出相对应的策略来对付金军眼下的强势。 很显然,眼下的局面就是光复军丧失了主动权,战场的主动权被金军掌握。 之后金军要怎么打,那就是金军的事情,光复军基本上失去了走出营垒和金军野战的胆气,不能主动改变局面,只能被动应付、防守。 眼下的路有两条。 一是坚持防守,就此变成缩头乌龟,等待着金兵的后勤运输跟不上,于是主动撤退。 这个难度有点大,县城周边有不少村落和住人,金军稍微劫掠一下,支撑一个月总是可以的。 而光复军这边…… 赵开山思来想去,也只剩下求援这条路可以走了。 孙子义他是绝对不想招惹,那么求援对象也只剩下了苏咏霖。 但是…… 作为光复军领帅,向部下求援,这难道不是十分丢面子的行为吗? 这样做的话,以后光复军的将军们和士兵们会怎么看待他这个领帅呢? 他这个领帅还做得下去吗? 还能继续领导这场抗金起义吗? 种种疑惑和担忧充斥着赵开山的内心,让他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一直以来帮他出馊主意的赵祥因为不善作战被他留在后方镇守,负责后勤,赵开河和赵玉成又双双落败再也不能帮他参赞。 一时间,赵开山忽然感觉自己身边没有几个值得信赖的人了,好像每个人都不能承担大事,总是会让自己失望。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啸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在这个情况下说几句话。 “领帅,属下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开山正在六神无主呢,一听李啸有建议,立刻点头。 “你说。” “当下这个局面,属下以为,金贼强势,骑兵精锐,我军陷入颓势,若无外援相助,困守于此,实非上策。” “外援……” 赵开山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你是说,抽调临沂大军,还是号召令,号召其余各军前来支援费县?” “都不是,属下以为,应当派人请泰安州之骠骑将军前来援助,泰安州距离费县很近,是最佳的选择。” 李啸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赵开山一愣,随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李啸。 这个提案正是他感到忧虑的提案。 他赵开山何尝不知道苏咏霖是目前光复军最大的指望,也是距离此处最近、最有解围可能的人,这是最正确的行为。 但是这在军事上合乎逻辑,在政治上却是彻头彻尾的示弱啊! 光复军领帅拥有优势兵力却打不赢金军,不得不向自己的部下求援,这在政治上是多么弱势的事情! 打了败仗的无能领帅向打了胜仗的强大将军求援,之后呢?又该怎么办? 他顿时就对李啸感到不满,觉得李啸完全没有为他这个领帅考虑,政治上很不正确。 你给建议好歹要考虑一下政治问题吧? 不过想到李啸素来直性子,也不太懂政治,指望他说些什么场面话到也不容易,于是赵开山虽然面色不佳,到底也没有当场作,只能和稀泥。 “这……骠骑将军所部刚刚经历战事,此时就让他们来援,会不会太为难他们了?而且现在传令,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来呢?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赵开山言语模糊,含糊其辞。 在场已经有聪明人听出了赵开山的言外之意,感觉到了赵开山此刻的尴尬处境,但是并不善于察言观色的李啸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领帅,骠骑将军一心抗金,只要领帅有命,他一定会来援助!泰安州距离此处并不遥远,骠骑将军得令之后整顿兵马,数日便能来援,并非远水。” 赵开山眉头紧锁,心情更加不快。 他莫名的感觉到内心的烦躁。 【我知道他一心抗金,那又如何?你就没有为我考虑?】 赵开山正在烦躁,偏偏从城池里出来参加会议的陈乔山也附和了李啸的意见。 “领帅,骠骑将军麾下胜捷军十分精锐,刚刚取得对金贼之大胜,士气正盛,一定可以与我军前后夹击,击溃金贼大军!” 赵开山又看向陈乔山,心中烦躁之意更盛。 【我知道他能打,又如何?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考虑一下政治影响!政治影响!】 两名麾下大将的劝说并未让赵开山感到丝毫的松快,反而让他更加烦躁、紧张。 值此关键时刻,刚刚升任为踏白军统制官的赵家族老赵作良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在什么地方。 赵作良是赵开山的族叔,四十多岁的年纪,为人办事一向沉稳老练,曾是赵开山老爹管理家业的得力助手。 赵开山年轻时老爹去世,在他成年之前,赵家都是赵作良实际管理,等赵开山成年之后才由赵开山实际接掌赵家宗主权。 所以赵作良也很受到赵开山的信任。 因为长于人情世故,善于察言观色,情商高,赵作良很快就现了赵开山闹别扭的原因。 他知道光复军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同时也知道如果不能抚平赵开山心中的别扭,苏咏霖来不了,光复军要糟糕。 出于这样的想法,从来对苏咏霖没什么好感的赵作良决定做点什么。 他站了出来,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建议。 “领帅,我以为,陈、李二位统制的建议是正确的,值此关键时刻,令骠骑将军来援是最正确的也是最妥当的举措,属下是支持的。” 一百三十三 全军都如此期待雨亭,又置我于何地? 赵作良这话一出口,赵开山就极为惊讶地看着他。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年轻时就相当信任的族叔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族叔怎么也倒向苏咏霖了? 我身边还有多少人倒向苏咏霖了? 他的心顿时就拔凉拔凉的,感觉一切信任顿时就离他远去了。 不过赵作良的话没有说完。 “就眼下来看,苏将军什么时候来,并不是关键的问题,眼下大军新败,军心不稳,让全军知道苏将军一定会来,这才是最关键的。” 赵作良不声不响的为赵开山点明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赵开山听了这句话,眉头一皱,而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啊,眼下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苏咏霖来不来的问题,而是军心能否稳定住的问题。 眼下,光复军军心不稳! 大战落败,光复军被打回原形,很多人都重新认识到了自己只是一个小瘪三的事实,面对凶神恶煞的金军,他们重新找回了原先的恐惧,一度拥有的睥睨天下的气势没了。 恐惧对手是个很糟糕的事情,这个时候要是金兵主动攻击,他们能否扛住还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军心不稳,兵无斗志,一旦金兵攻击势头增强,真的很难说光复军能不能扛住这次进攻。 这个时候,撒钱不好使,李啸也撑不起场面。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赵开山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整个光复军团体里能撑起场面的只有打了胜仗的苏咏霖,只有他有足够的威望让所有人相信他可以打败金人,稳住局势。 而且苏咏霖来不来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大家是否相信他会来。 只要让士兵们相信苏咏霖正在赶来的路上,哪怕他没那么快赶来,那么无论金军起怎样的攻击,光复军至少敢于据城死守,等待苏咏霖的到来。 有个念想,吊住一口气。 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赵开山看了看赵作良,顿时感觉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还是赵家老人最值得依靠。 于是赵开山点了点头,收起心中小情绪。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好,那就派人联系骠骑将军,请他立刻率兵南下来援。” 赵开山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且派人绕路去泰安州找苏咏霖,并且立刻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 果不其然,军营里的小瘪三们瞬间有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两个不再说那些要死要死之类的丧气话,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说着【只要苏将军来了,一切都会变好】 或者是【胜捷军是最能打的军队了,几千人就把金贼两万人给歼灭了】。 亦或是【苏将军就是天神下凡,我听说他一招手就能引来天雷,把金贼都给劈死】。 种种匪夷所思的流言听起来有点滑稽,但是细细想来,这的确是稳住军心的关键,光复军重新有了希望,不再轻言失败、死亡。 这话落到赵开山的耳朵里,一开始是高兴,感觉军队士气的问题解决了,不会轻而易举被击败了。 紧接着就又感到不开心了。 这个时候他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赵作良跟着,在自家老人面前,说些心里话倒也不担心被外人听了去,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全军都如此期待雨亭,又置我于何地?” 看着赵开山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赵作良心里也泛起嘀咕,感觉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赵开山实在是有点心胸不太宽阔,不太能容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苏咏霖能打那是事实,你一个做领帅的接受这个事实真的很难吗? 就算赵作良从来不怎么喜欢苏咏霖这个南宋来的私盐贩子,但是也并不否认苏咏霖所部做为光复军最强战力的地位以及他坚决反金的立场。 但是赵作良也不是不能理解赵开山的情绪。 毕竟之前那档子事儿让苏咏霖和赵开山曾经称兄道弟的感情出现了裂痕,和孙子义之间更是濒临翻脸。 现在被赶走的苏咏霖打了打胜仗,而政治斗争的“胜利者”赵开山却打了败仗。 大家都在造反,造反最重要的肯定是军功,军功不如人,大家就不会相信你有带领大家走向光明的能力。 这还做什么领帅? 赵开山的情绪源于此。 赵作良叹了口气,缓缓开导着赵开山。 “开山啊,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但是你更要知道眼下的局面容不得咱们有他想,眼下这个情况,苏雨亭不来,很难破局。” 赵开山低着头,满腹怨气。 “我知道,我就是……不舒服。” “何必呢?你才是领帅。” “可众人都期待雨亭,不期待我,明明我才是领帅……” 看着赵开山一脸怨妇的模样,赵作良顿时感觉有些无语。 你想让别人期待你,你倒是带兵出去打个胜仗啊! 胜仗打不了还在这里埋怨能打胜仗的人…… 这话以赵作良的情商肯定不会说出口,所以思虑片刻,赵作良只能和稀泥。 “苏雨亭善战,这却也是好事,至少可以对附金贼,金贼可就在咱们眼前,准备要咱们的命,这时候不依靠苏雨亭还依靠谁呢?” 赵开山左思右想,感觉赵作良说的的确也有道理,于是深深的叹息一阵。 “为何我没有能征善战的心腹呢?” 赵作良对此默然无语。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古人都知道的道理,赵开山难道会不知道吗? 上天送了一个苏咏霖给他,他却没有把握住,还主动把苏咏霖往外推。 现在可好,问题大了。 等苏咏霖来了,把金兵打败了,威望更高,所有人都指着苏咏霖的军事才能活命,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作良没有把这样的问题问出来,现在问出来,纯粹是在给赵开山添堵,这样的事情赵作良不做。 可是这终究是要面对的事情。 赵开山陷入苦闷的情绪之中。 而与此同时,术虎思济的情绪却非常高昂。 他一战打崩了光复军的士气,现在光复军只是一群缩头乌龟罢了,根本不值得担忧,但是尽管如此,他们龟缩在营寨、城池里,拦住金军的去路,那也是个麻烦。 要趁早解决掉,把光复军的主力打掉,那么山东东路的平定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通过对俘获的光复军军官、士兵严格且残酷的审讯,术虎思济确定了对面就是光复军主力,是光复军的脑赵开山统领的军队。 所以说,只要打败这支军队,把它吃掉,顺便把贼赵开山干掉,那么这场叛乱就结束了。 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术虎思济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甚至感觉自己明天就可以终结这场战争。 唐括布林因为老对头乌古论济格立了功,感到不满和紧迫感,于是也想立功,就向术虎思济提出建议。 “既然贼军一战已经被咱们打破了胆,肯定不敢再次出战,如此大好时机,何不用劝降之策呢?” “劝降?” 术虎思济皱起了眉头。 “正是,统军使大可以给贼军布通告,说此战只诛恶赵开山及其族人,并不会诛连到其余贼众,只要放下武器放弃造反,那么大金国可以宽恕他们无知之罪,允许他们回到原先的正常生活之中。” 唐括布林缓缓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术虎思济沉默了一会儿。 “贼众造反,不仅是无知愚民,主要还是那些汉人地主乡绅,他们造反更为可怕,也能带动更多人,这帮人也都要宽恕吗?山东东路之乱,猛安谋克户损失惨重,就这样放过他们,不好吧?” 一百三十四良民们,心动不如行动! 这有什么不好的? 过往平定一些叛乱的时候,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追随恶起事的家伙们往往追求利益,而只要在起事过程中得到了足够的利益或者感受到足够的危险,他们就会开始动摇。 到时候只要布诛灭恶集团但不追究普通追随者的布告,就能分化瓦解义军。 因为金军到底处在强势地位。 于是唐括布林便劝说道:“统军使,眼下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平定叛乱,结束乱局,然后才是解决这些问题,贼军不放下武器投降,就还有再战之力,还有风险。 如果他们放下武器,等风头一过,统军使可以用各种手段明里暗里收拾他们,等到那时候,要怎么算账不还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唐括布林说的很有道理,术虎思济细细思考,感觉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的确是把叛乱平息。 后面的事情之后可以在谈论,但是叛乱不能继续下去了。 再继续下去,这谎言能不能的兜得住就有待商榷了。 这样想着,术虎思济强忍心中不快,缓缓点头。 “你说的有理,那么就这样办吧,但是如果贼军拒不接受,我就要血洗费县了。” “多谢统军使!属下立刻去安排!若贼军看不清时势,负隅顽抗,血洗费县也并非不可以,血洗一县,就能让整个山东的反贼丧胆,这是可以的。” 术虎思济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唐括布林得到了术虎思济的支持,立刻开始安排招降的事情。 招降是很有讲究的。 不能全部招降,也不能全部杀掉。 全部招降会让人心中没有畏惧,容易降而复叛,全部杀掉则会让贼人负隅顽抗到最后一人,己方损失太大。 所以招降的一般流程就是诛灭恶、带头造反之人及其家族、亲信,余者都可以放过、招安,让他们回家,保证不会追究。 并且对恶这一群必须要杀的人的人头开出价码,比如赏钱,赏赐土地,赏赐官位乃至于爵位等等,以此挑动叛军内部不安分的人的那颗不安分的心。 这种手段可以让他们生内乱,互相之间不信任,互相提防。 最好的情况是爆内部火并,大敌当前还自相残杀,那对金军来说就实在是太好了。 反正金军以往对付造反的起义者都是这样干的,有了一套的固定流程,做起来是轻车熟路。 很快,这个招降布告就被军中文吏写了出来,交给唐括布林。 唐括布林把布告交给术虎思济,让术虎思济过目,术虎思济看了之后点头觉得可以,于是就派人把这份布告誊抄一百份,然后派人用箭射到光复军大营里。 一切准备妥当了,骑兵队已经出去射箭了,忽然乌古论济格一脸紧张的前来求见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召见了乌古论济格。 “什么事情那么急着找我?” “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乌古论济格低声说道:“统军使,我有部下审问贼军军官的时候,有一些贼军军官说什么泰安州的一支叫什么胜捷军的军队打了大胜仗,歼灭了咱们两万多人,领头的是什么骠骑将军,姓苏。” 术虎思济愣住了。 泰安州…… 的确是应该生战争的,因为夹谷阿就是往那边去的。 胜捷军? 是光复军的同盟军吗? 两万多人? 开什么玩笑,夹谷阿的军队也就一万人出头,剩下的民夫之类的算上去才堪堪两万人出头,哪有那么多军队能被杀? 胜仗? 这…… 术虎思济开始担心起来,心里一阵打鼓。 但是又感觉不对劲。 “夹谷阿出兵比咱们早,如果真的出事了,沂州的贼军都知道了,咱们没有理由不知道吧?后方不会没有消息送过来吧?” 他看着乌古论济格,问出这个问题。 他期待可以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乌古论济格皱着眉头想了想,感觉这样说也有道理。 如果说真的出事了,沂州贼军都知道了,算算时间,他们也该知道这件事情了,后方一定会送消息来,不至于让他们这样傻傻的孤军深入,危机重重。 可是后方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足以证明其实并没有出事。 这可能是贼军用来鼓舞士气的虚假之言。 “您这样说可能也对,因为贼军很有可能以此鼓舞士气,对抗官军,所以很有可能是假的,如果后方没有准确消息传来,这只能算是流言,不可信。” 术虎思济稍微放松了一些。 “说起来,夹谷阿那边也带着两千骑兵,就算人数不多,贼军难道能正面击败咱们两千骑兵吗?这不可能,对吧?” 术虎思济期待地看着乌古论济格。 乌古论济格寻思一阵,也点了点头。 “的确不太可能,应该是流言,虚张声势用的。” 术虎思济非常满意,连连点头,然后下令乌古论济格严密封锁此类消息,绝对不能让大军知道,以免扰乱军心。 尽管如此,术虎思济还是内心不安,于是派人回去询问询问夹谷阿的战况,就算没事儿,也想求个心安理得。 而光复军这边则刚刚稳定了军心。 确定了请苏咏霖来援助的消息之后,军心稳固,所有人都开始有条不紊的办事,心中怀着对苏咏霖的无比期待。 赵开山下令大家加固营垒,挖掘壕沟,多设拒马、铁蒺藜等阻碍骑兵进军的东西反制骑兵,做好了据守营寨抗击金军、和金军打持久战的准备。 看着士兵们积极做防御的准备,赵开山心中稍安。 但是这边刚刚安定下来,一群金军骑兵就接近了光复军营寨,在光复军极端紧张的情况之下,把一百支带着招安布告的箭射入了光复军的营寨之中,然后转身就跑。 赵开山觉得奇怪,立刻让人拿了一份来给自己看,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这是招安布告,还是要分化光复军上层和中下层的招安布告,用心险恶。 金人宣布说,朝廷是仁慈的,不喜欢杀戮,之前一战已经充分证明你们这帮反贼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所以你们还有什么底气说你们能继续造反呢? 你们八千大军被朝廷军队一举歼灭,余者狼狈败逃,所剩无几,继续打下去,你们绝对九死一生,毫无生还的可能。 你们的领不能带着你们打胜仗、获取利益,反而要让你们面临如此危险的局面,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多多考虑自己的事情,比如考虑向朝廷投降。 朝廷郑重承诺,只诛恶,不诛连无知之人,只要把贼赵开山及其亲信、亲族、叛军重要领导全部诛杀,剩余人等朝廷一概大方的赦免,绝不追究。 这是以朝廷的信誉为担保的,只要不是恶,放下武器投诚,就还是大金国的好良民。 另外,朝廷还会把那帮可恶的反贼的人头明码标价。 要是有朝廷的忠良带着这帮反贼的人头来投效朝廷,可以给予赏赐、封官乃至于封爵。 价值最高的是赵开山,赵开山的一颗脑袋值百万钱,值万亩良田,值三品高官。 接下来孙子义、苏咏霖、赵开河、赵祥、赵凯、赵玉成、陈乔山、李啸等光复军重要脑级人物及其血亲家眷,有一个算一个,脑袋全都明码标价。 拿下一颗,这辈子都不用愁了,立刻改变命运,翻身做主人! 大金国的良民们,心动不如行动,诛灭恶,拿钱回家咯! 一百三十五我怀疑有人要害我 不得不说,这招安布告就写的很有水平,很有煽动力,也很气人。 气的赵开山立刻下令封锁消息,把所有招安布告全部收集起来付之一炬。 但是这个行动有点晚,一百份招安布告有不少在士兵们和军官们手里。 他们当中认识字儿的不多,但是也有,于是就有人把这个布告念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招安布告了。 然后里面的内容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知道了赵开山的人头值几个钱,光复军的那些头头脑脑们又能值几个钱,能换多少土地、什么爵位之类的。 反正就是好处多多,只要你胆子大,瞬间就能翻身当贵人。 说老实话,这份布告与其说是针对那些基层士兵们、煽动他们反抗光复军高层的,倒不如说是针对那些和赵开山集团并不是一条心、各有各的小算盘的那群投机加盟者们。 金军通过对部分被俘获光复军军官的审讯,基本上搞清楚了光复军的人员组成,知道光复军是个组成成员很复杂的大杂烩。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通过反金、驱逐女真人来获取利益,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们对症下药,很快就找到了光复军的组织弱点。 光复军的上层是以赵开山为的沂州、密州和莒州三州联盟最早的成员们,以赵开山家族和孙子义家族还有一个苏咏霖为最早的起者,是光复军实际的核心领导层。 这一核心领导层以及他们的部下,掌握了光复军最主要的兵力和实权,是光复军的核心领导集团。 金军针对的也就是这样一个核心领导集团,至于之后那占据主体的非主要起者们,金军表示可以原谅。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不继续造反,朝廷就可以让你们回到过去的生活之中,不追究你们之前造反的责任。 这一来就等于免除了这些人的后顾之忧。 然后进一步撺掇他们,说你们如果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千万不要浪费了手头的好资源——指核心领导层的人头。 这不是阴谋,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是金军击溃光复军展示实力之后正大光明使用的阳谋。 这可怕的阳谋让人几乎无法防备,几乎可以立刻造成光复军核心领导层之外的那群实力派们的矛盾。 就算无法立刻造成光复军的分裂,也能埋下这颗定时炸弹。 核心领导层会怀疑下面那帮人会不会动手动脚。 下面那帮人就算没有动手动脚的打算,也会因此怀疑上面是不是要针对他们之类的。 这就是阳谋的可怕之处,你明明知道,却无法反抗。 术虎思济等人十分狡猾的把光复军给坑了。 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也是光复军内部利益纽带的虚弱之处,不能完全怪金军。 用单纯的利益结成的纽带,一定会被更大的利益所覆盖,赵开山驱逐苏咏霖和孙子义之后的负面影响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光复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苏咏霖和孙子义被驱逐之后,已经不是那么好用了。 大义名分和开山赵的大旗也有点不是那么响亮了。 于是光复军当然要接受这一次阳谋的考验。 那些后来加入光复军的地主乡绅们有能力、有动力按照朝廷的要求出卖掉起义军的上层们去博取更大的利益,只要起义军的领袖不够英明神武,不能带给他们希望。 赵开山的确不够英明神武,刚刚才打了一场败仗,照理来说,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应该怦然心动才是。 但是起义军并非只有赵开山一个领袖级的人物。 孙子义也是,苏咏霖也是,这两人还在,光复军的势力尚未走向终结。 苏咏霖将会带兵来援的消息已经先于金军的招安布告散播出去了,心怀不轨之人就算不在乎赵开山,也要稍微顾忌一下刚刚吃掉两万金军的苏咏霖和他的胜捷军。 于是当赵开山下令收缴招安布告的时候,大部分的招安布告都被收上去焚毁了。 一共九十三份招安布告被收缴上去焚毁,剩下来七份则不知所踪。 当然,赵开山也并不知道,因为他并无法确定金军到底射了多少张招安布告进来。 为了做出自己绝对不会投降的姿态,赵开山下令两座大营和费县县城内全部升起【开山赵】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两面大旗,作为对于这件事情的正式回应。 他要告诉金军,要战便战,决不投降! 但是私下里,赵开山还是有所忧虑,他私下里和赵作良商议了此事。 “收上来的布告一共九十三份,但是我总觉得金贼应该不止送来了九十三份,若是我,就干脆凑个整,一百份,何苦专门来个九十三?” “开山,你的意思是?” “有人心怀不轨,私收布告,我怀疑有人要害我,要谋害光复军!” 赵开山一脸紧张:“叔叔,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只能相信你,请你为我私下里调查一番,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偷偷藏起来了这些布告,要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赵作良点了点头。 “好吧,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关注一下这件事情的,但是开山,你一定要沉住气,你不能乱,你一乱,光复军就完了。” “放心吧叔叔,我知道轻重。” “好。” 赵作良找来自己的亲信,秘密的布置下去这件事情,赵开山则继续负责稳定军心,号召全军鼓起勇气对抗金军,等待苏咏霖的来援。 他现在倒是特别希望苏咏霖赶快过来了,因为苏咏霖过来了,军心才能彻底稳定,有一个军功高的大神坐镇,总比没有好。 赵开山心急如焚之时,苏咏霖正在抓紧时间加班加点的工作。 回到泰安州之后,苏咏霖立刻开始推进俘虏收编工作和情报收集工作,一面收集各方面的情报判断金军的种种动向,一边以诉苦大会为核心手段,动俘虏们参加胜捷军,成为光荣的胜捷军战士。 诉苦大会要搞,公审也要搞。 苏咏霖在郊外大空地上搭建了几十个台子,把被胜捷军俘获的军官、小吏和女真正兵们轮番压上台接受胜捷军和签军、民夫、本地百姓的公审,接受审判。 其中只要是被认出来有作恶行径的,绝对难逃一死,而没有被认出来有作恶行径的,就可以暂时免死,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须要被押到矿洞里面做最危险辛苦的工作。 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刘喜就在这个过程中被揪了出来,被揭他作为夹谷阿的走狗帮着他一起凶狠压榨汉人签军和民夫们的事情。 据说当时这家伙拎着鞭子把民夫们打的奄奄一息,十分暴虐,亲历者指认他的时候都忍不住浑身抖,泪流满面。 主持公审大会的苏咏霖当场下令当众处决刘喜。 一百三十六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黑暗生活之中了 刘喜本以为自己已经靠着才干得到了苏咏霖的信任,可以继续在胜捷军当中存活下去,寻找到一条飞黄腾达之路了。 他甚至美滋滋的计划着爬到胜捷军的中高层,成为苏咏霖所信任的人,然后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结果苏咏霖翻脸不认人,因为一些过去的事情二话不说就要砍了他。 他当然不愿意。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能办事!我有才干!我会做很多很多事情!苏将军!别杀我!别杀我啊!!!” 刘喜面色惨白,拼命挣扎,拼命的呼喊着苏咏霖,想要换一条命。 然而苏咏霖义正言辞。 “作为汉人,你不仅不尝试帮助同族,反而帮助金人压榨同族,何等可恨、可耻!既然就算我饶了你,大家都不会放过你!就算大家放过你!天理也不会放过你!推出去!当众斩!!!” 苏咏霖振臂一呼,引得全场战俘们山呼海啸一般高声狂呼。 “斩!斩!斩!斩!斩!” 声浪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的迎面扑来,所有人的意志拧成一股绳,就是要看着刘喜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受到正义的审判。 这个媚上欺下的无耻之徒,因为他,多少可怜人丧生于此,甚至死了都不得全尸,可怜至极。 而他却不知悔改,一味投机,简直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这种人,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狂潮之中,刘喜涨红了脸,拼死挣扎,爆了自己全部的求生欲,甚至需要两个大汉才能摁住他。 当然,他就算爆了全部的求生欲,也根本不能改变什么,民意太强烈,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被死死的摁住,公审处刑人举起雪亮的砍刀,干脆利落的一刀下去。 一颗脏兮兮的脑袋从高台上滚了下来,再然后就是血洒遍地的血腥场面。 然而这样的血腥场面不仅没有让围观的人们感到不适和恐惧,反而进一步刺激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变得极度亢奋起来。 那个挥着鞭子肆意咆哮德的混蛋终于死了,多少人心头堵塞的巨石瞬间就消失了,让他们变得无比愉快。 眼看着一颗一颗的脑袋落地,一个又一个坏事做尽的恶人遭到了正义的审判,整个会场的氛围逐渐攀上高峰。 在这个高峰期,苏咏霖持续表演说。 “公审这帮坏事做尽的恶徒,给所有受苦受难受压迫的老百姓出一口气!弟兄们!我们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们知道!我们不是牛马!我们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谁敢欺辱我们!我们就要和他!拼到底!!!!” 苏咏霖站上高台,激情洋溢,涨红了脸,额头青筋暴起,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几乎快要撕裂喉咙一般地大吼出声,得到了几乎掀翻天际的狂热回应。 被俘获的签军们和民夫们彻底的狂热了起来。 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盖过一浪,此起彼伏。 数十个公审台下,无数签军和民夫们在胜捷军的帮助下扯掉了身上有形的枷锁之后,进一步挣脱了心中无形的枷锁。 他们把压迫者施加给他们的枷锁挣脱了,重塑了自己的灵魂,获得了宝贵的反抗的自由精神。 他们开始知道什么是反抗,以及为什么要反抗了。 拥有了这种精神之后,他们就不再麻木不仁了,作为人的精神一旦觉醒,想要继续当牛做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换言之,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黑暗生活之中了,他们必将追随可以看见的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残酷暗夜里杀出一条血路,血路尽头,有光。 苏咏霖用这些压迫者们的生命作为祭品,召唤出反抗的意志和决心,掀起轰轰烈烈的大叛乱行动。 星星之火在泰安州陡然爆裂开来,狂风吹拂之下,快成为燎原大火,烧红了整个泰安州的天! 几乎全部的签军和民夫们都在回到泰安州之后选择加入胜捷军,成为一名光荣的胜捷军战士,为了希望和明天而奋斗——当然也有令人激动的一日三餐。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依然想要回家的,只有不到一百人,他们或许是太想家了,非常思念家人。 而苏咏霖说到做到,给他们足够的路费,放他们回家,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没有为难他们。 而那些军官、军中文吏和女真正兵们,要么死了,要么被配到矿场最危险的地方去干活儿,究竟什么时候死,也不好说。 但是死之前榨干他们全部的剩余价值,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们的一身肉也是百姓的血汗养出来的,落叶归根,化作春泥更护花罢了。 随后,胜捷军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扩军行动,胜捷军的人数进一步增加,规模不断增大。 这当然是好事,只不过这不仅会增强胜捷军的实力,也会让负责后勤工作的人们累到崩溃。 兵力骤然增加一万余人之后,直接奔着两万的数字去了,军队编制随之再度扩大,各级军官的需求量陡增,训练量陡增。 原有的编制不够用,苏咏霖便再次改组了胜捷军,把四大团增加编制为五大团,升任之前立下大功的魏克先为新的团练使,建龙捷团,以魏克先为龙捷团团练使。 五大主力团的编制从三千人扩编到四千人,暂时未能满编的只要时间足够也是可以满编的。 除了五大主力团之外,苏咏霖直属虎贲营编制不改,依旧以苏勇担任营指挥使。 但是苏咏霖利用缴获的战马增加虎贲营兵力到两千人,挑选身材高大壮硕的士兵进入虎贲营,为纯粹的骑兵部队。 假以时日,虎贲营必将成为十分精锐可怕的铁军,只是眼下它尚且稚嫩。 军队改组之后,苏咏霖对军队人事进行部分调整。 他抽调原四大团一些有经验的军官进入龙捷团帮忙搭建骨架,于是苏家三百多老人们彻底不够用了。 走到如今,苏家老人们还活着的已经全部进入中层军官级别,连最早跟随苏咏霖的苏家工人们都纷纷进入中下层军官级别。 起事以后才加入胜捷军的新人们则普遍成为基层军官,开始带领新人训练和作战,尽管他们自己也可以算是新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起事时间较短,而军队扩编的度又很快。 光复军大起义至今也才四个多月,可军队总额已经奔着十五万乃至于二十万去了。 这种情况下光复军的水平和质量怎样,苏咏霖感觉正常人都能有所察觉。 好在胜捷军不一样。 随着胜捷军的编制扩大,年轻的军官们纷纷随着苏咏霖的成长而成长,指挥着千军万马,而更奇妙的是,并未有不称职的情况生。 其实苏咏霖很早以前是有过疑惑的,他就很疑惑,为什么那些历史上著名的开国皇帝最早的班底个个都能成为名臣名将。 这些人往往出身同一地区,和皇帝是老乡,身份也不高,平民有之,商贩有之,官府小吏有之,绝非高门大户出身,结果却一个个的跟着开国皇帝走上人生巅峰。 最典型的莫过于刘邦的沛县集团和朱元璋的淮泗集团。 苏咏霖就觉得很奇妙,怎么这些开国皇帝的老乡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才? 这人才密集度也太高了吧? 后来苏咏霖搞清楚了,不是人才密集度高,而是这些人跟对了人,得到了足够多的历练和成长机会,依靠幸存者偏差的原理脱颖而出,苟到了最后。 一百三十七 胜捷军更加专业了 苏咏霖曾经以为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才是特别宝贵的。 但是后来他明白了,人才固然重要,但是平台更加重要。 没有合适的平台,人才也无法获得成长。 或者说遍地都是潜力尚未得到掘的人才,但能掘人才潜力的平台始终有限,十分稀缺。 正是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给他们足够的资源和成长空间,他们就能挥原本的潜力成就大才,可大多数人都倒在了晋级的路上,或者干脆没有晋级的平台。 只有跟随胜利者,找到正确的平台,才能活到最后、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成为级名臣、名将。 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历史名人可以招揽、可以获得他们的帮助,但是依靠自己的不断上升和培养,依靠手下团体的人口基数,终究会有人脱颖而出,成就名臣、名将。 个人的努力,需要时代和运气的配合,缺一不可。 苏咏霖自己何尝不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学习和历练之中逐渐变得意志坚定、思维敏捷又心狠手辣呢? 这些现在还非常年轻的军官们,终究一日可以脱颖而出,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号。 到时候,后人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身边带出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天纵之才。 而这背后的投入,大概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在战火之中,这些人里面究竟会有多少人坚持到最后,成就伟业呢? 苏咏霖很感兴趣。 随着军队编制的进一步扩大,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文职军官的设立已经显得刻不容缓。 军队的思想工作必须要在战火之中同步推进,确保胜捷军不会因为军队数量的增加和大环境的恶劣而变质。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苏咏霖找来了田珪子,决定给他新的任命。 “军队人数增多是好事,但是这些新兵来自于金军,身上不免带着些坏习惯,比如喜欢喝酒,喜欢赌博,习惯抢掠、欺凌弱小、做事粗暴不懂交流变通等等。 这些都是咱们需要去面对的问题,针对这种情况,过去咱们是让各级军官去负责教导士兵,讲述咱们的主张、理想,但是现在看来,人一多,很多军官自己都没有掌握好,更别说教育士兵。 我想的是,军官就负责带兵打仗,而引导士兵的工作,应该交由一个专门部门来负责,负责教育士兵我们为什么要反抗金国,为什么要那么严格的约束军纪,以及为什么而拼死战斗。” 田珪子听了苏咏霖的话,意识到了苏咏霖的用意。 “阿郎,你的意思是,让我来负责这个部门?” “对头,你来负责这个部门,把你原先负责的军法部门一分为二,一半继续负责军法执行,交给其他人管理,而你就专管引导士兵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田珪子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阿郎信任我,我愿意承担这个职责。” 田珪子相当理解苏咏霖的顾虑,更清楚胜捷军能在这个混沌的局面之中保持军队的相对纯净、坚决不扰民不掳掠是因为什么。 光靠军法是行不通的。 如果士兵自己没有那个意识,一旦什么时候军法松弛了,军队就要出问题了,曾经纵横无敌的铁军会以极快的度堕落,变得不堪一击。 历史上这样的军队比比皆是。 创业初期战斗力极其强大,等战果稳固之后,又以极快的度崩毁堕落,不堪一击。 所以仅仅依靠严明的军纪是不行的,至少是不够的。 而苏咏霖在军法之外增加了另外一道防火墙,用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矛盾这一类说法引起全体士兵的共情。 他让士兵们意识到他们和全体平民百姓是一样的,是共同遭受上等人剥削的悲惨存在,他们的悲惨遭遇就是因为上等人们的残酷剥削,若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要全方位的反抗。 所有平民百姓都是我们的朋友,是可以帮助我们的人,而不是我们的敌人。 有了这样的共情之后,受到教育的士兵就会生改变,不会因为自己掌握武器,拥有武装就把战斗力明显不如自己的平民百姓当做天然存在的猎物,而会把他们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和战斗是为了让天下苦命人都能吃饱穿暖,都可以不用再遭受上等人的残酷剥削,以至于辛苦一年到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吃一块肉都要瞻前顾后。 有了这样的意识,这支军队就不一样了,就不是单纯为了升官财而存在的帝国打手了。 当军队有了这样的意识,再辅以严格的军规军法,就能打造出一支凝聚力空前强大且绝不会轻易衰退的铁军。 打仗之前不用撒钱激励士气。 打仗的时候不用撒钱促使士兵们继续前进。 打仗以后也不会有士兵提着敌人的脑袋要求主帅给予赏赐,不然就要闹事。 胜捷军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大部分军队实在是格格不入。 田珪子并不知道苏咏霖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办法,但是这并不妨碍田珪子自内心的拥护苏咏霖和他的思想。 因为他是真的可以感觉到胜捷军和其他军队的不一样。 那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那种激昂的拼搏精神,是他从未在其他军队当中感觉到的。 于是他点头答应,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个新部门被苏咏霖取名为指导司,负责人为指导司主簿,下设两个指导司郎中,司中文职军官为指导员。 指导司吏员们专门负责深入军队基层协助军官给新加入胜捷军的士兵进行思想指导,上政治课,掌握全军的政治风气,掌控全军思想走向,不让军队走偏。 苏咏霖对田珪子报以巨大的希望和信赖。 除此之外,军队人员增加导致后勤供给的压力也随之陡增。 为了多少减轻一些后勤部门的负担,苏咏霖特批,把被俘获的金军汉人文吏调出来了一百余人,交给林景春负责带领工作,总算是缓解了一下因为缺乏人手而造成的紧张。 林景春终于不骂娘了。 虽然说大家都是在为蒸蒸日上的胜捷军努力,工作起来也很有冲劲儿,很多人都是边吃饭边工作,乃至于梦里都是工作,依然乐此不疲。 但是工作的时间太长太紧张,也的确是会崩溃的,对身体不好的。 考虑到这一点,苏咏霖决定把后勤司一分为二,改后勤司为粮饷司,并且增设一个军械司。 从此以后粮饷司司专门负责军队经济方面的工作。 而军用武器装备的制造、储存、调运等等全部交给军械司,以此减轻林景春的工作强度。 林景春也四十多岁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他是撑不住的,所以他对此也没有意见,并且推荐了能力很强的部下时征担任军械司主簿。 于是胜捷军里除了战斗部队之外,文职军官建制也渐渐成熟起来。 指导司,军法司,粮饷司,军械司,四大文职部门开始全面负责起胜捷军的非战斗工作,胜捷军的专业化程度再次攀升了一个等级。 军队人数增多了之后,后勤压力也会随之变大。 林景春得到苏咏霖的减负照顾之后,职责依然繁重。 军用武器装备之外的后勤工作还是粮饷司负全责,他还是军队的大管家,大家吃穿用度全靠他来安排。 于是统筹负责的军队经济工作面临着更加严峻的考验。 不仅需要人手,也需要更多的钱。 人手,可以自己培养加外部输入,短时间内是可以搞定的,这一点苏咏霖不担心。 但是钱,肯定是需要大量外部来源的,只是自己内部这点收入实在是捉襟见肘。 胜捷军不搞苛捐杂税,所有税收都通过农会和农民们协调完成,没了中间商的抽成,收的比例虽然少,但是落到胜捷军的仓库里,那就是一笔大数目。 苏咏霖一度担心削减掉太多税目会让军队的日常运营难以为继,但是现在看起来纯属杞人忧天。 吃饭已经不成问题,胜捷军的生存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不需要仰人鼻息,不过有人愿意给当然更好。 但是军队想要展壮大,光吃饭不成问题也不行,必须要有足够的军费。 苏咏霖顿时就想起了南下找姚宏放谈生意的苏长生。 也不知道他现在和姚宏放谈得如何了,能否谈成这笔交易。 这笔交易要是谈成了,胜捷军的财政问题就可以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他可以放松扩大地盘,经营根据地。 否则那些名人字画珍宝古玩之类的留在胜捷军的仓库里只有吃灰的份儿,根本派不上用场。 俗话说乱世黄金盛世古玩,金国这边显然打成一团糟,是个小型乱世,吃不下这些贵重物品。 只有【虚假的盛世·南宋】才能吃下这批价值连城的宝物。 一定要谈成啊,不谈成的话,问题可就真的有点大了。 正在苏咏霖为这件事情感到担忧的档口,苏长生正在和姚宏放进行第二次接触。 一百三十八 姚宏放还记得 苏长生在两人之间第一次的接触之前,花了点功夫打探姚宏放在嘉兴当地的一些产业和社会来往。 时过境迁,姚宏放的生意做得更好了。 暗地里操持着私盐产业,控制着庞大的私盐贸易网络,明面上则是有名的古玩商人,专门经营一些珍奇古玩给达官贵人们享用。 嘿,这不巧了嘛! 观察了一阵之后,苏长生决定冒点险和姚宏放接触一下。 他花了点钱置办了一身行头,打扮的人五人六的,像个风流名士,就在姚宏放的家门口,大大方方地问了他一句—— 姚官人,您还记得庆元府故人吗? 姚宏放当时就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四处看看,才惊疑不定地看着苏长生。 “庆元府……苏家?” “正是。” “你是苏家的人?可我听说苏家已经没了。” “故人已逝,故人之孙尚在人世,托小人前来拜会,若官人愿意,明日正午,惠春楼二楼济楚阁,恭候大驾,有要事相商。” 说完,苏长生大大方方的转身离去。 因为姿态过于潇洒随性,姚宏放直到苏长生走远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庆元府苏家,苏定光,的确是他的故人,两人同属私盐贩子,早些年苏定光刚刚操持这个产业的时候还向他取过经。 两人一人往南,一人在北,井水不犯河水,关系甚至比较融洽。 照理来说他们这种表面风光暗地里心狠手黑杀人无数的私盐贩子很难有什么真诚的友情,但是苏定光和他还就真的意外对胃口。 他甚至记得苏定光有一次喝醉了酒,当着他的面痛斥当今官家无能,还在感叹岳飞为什么不能狠下心干脆做个刘裕,也好过蒙受不白之冤而死,令人痛心疾。 那一次苏定光醉的很凶。 姚宏放对此只是默默放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之后苏定光也似乎忘记了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一次的事情。 后来,苏定光病死,他还曾派人去奔丧,这样说起来,来找他的庆元府故人不是苏定光,正是故人之孙苏咏霖。 苏咏霖的事情不简单。 虽然明面上没有引起任何社会讨论,但是整个私盐贩子网络之中,苏咏霖这个使计谋杀死自己的保护伞然后遁逃的无影无踪之人,已经是大家口中的传奇人物了。 私盐贩子这个职业其实也可以分家养的和野生的,二者很好区分。 动不动就被朝廷大军围剿的,不死不休的,就是野生的。 而每一次朝廷重拳出击之后安然无恙的,就是家养的。 说是家养也没有埋汰了这帮人。 身为其中一员,姚宏放自己都感觉自己是个家养的能赚钱的宠物,就专门给背后掌握重权的朝廷官员赚钱,满足他们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欲望,也要为他们之间的各种交易增添筹码。 有了他们的庇护,自己才能在这个获利极高但是残酷无比的行业之中混下去。 每一个能相对滋润的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私盐贩子,几乎都是家养的,对自己的主人有着无穷无尽的义务,照理来说,宠物对主人是必须要忠心耿耿,不能有半点造次的。 可是苏咏霖这个意外的存在却打破了这个平衡。 根据内部一手消息,苏咏霖给他的保护伞孙元起下药,让孙元起脱阳而死,自己则不知所踪,至今也没有查到踪迹。 苏家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大人物组织的三家私盐贩子联军气势汹汹去讨伐苏家,却扑了个空。 朝廷里的大人物对此极为不满,但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对此事避而不谈。 于是所有人三缄其口,生怕惹怒大人物把大家的饭碗都给砸了。 大家活着,是要恰饭的,无数人靠这个产业活着,上面人稍微打个喷嚏,落在下面人头上都是大冰雹。 姚宏放知道这个道理,对这件事情当然也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生怕惹祸上身,叫上面人看自己不舒服,动动手,就能把自己狠狠的收拾一顿。 结果不曾想自己避而不谈,这祸事本身却找上门来了。 要不要去见呢? 正常的去见? 亦或是做点手脚,把这个人抓起来问出苏咏霖的下落然后献给大人物,这样就能立大功? 姚宏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绕了好几个圈子,忽然间看到了自己一直挂在墙上的故人墨迹。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故人当年在微醺之中挥毫泼墨写下这幅字,成为故人唯一留下的痕迹,姚宏放把它收藏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留作纪念。 现在偶然间看到,思绪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故人濒临崩溃的夜晚。 “我宁愿做一个百夫长战死在疆场,也好过在这里做贪官污吏!他为什么不让我上战场!为什么!!” 故人的喊叫声至今还在耳边回荡,姚宏放看着那副苍劲有力的字,感慨万千。 第二日午后,姚宏放在老仆的陪同下来到了惠春楼二楼的一间济楚阁内,推门而入,见到苏长生坐在椅子上冲他笑。 “姚官人,您来了。” 姚宏放看了看周边,又看了看自己的老仆。 “在外面侯着,等我出来。” “喏。” 老仆顺从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人。 于是装修精致的济楚阁内只剩下了苏长生和姚宏放两人。 “我以为你会做好十足的准备,一旦我带人来抓你,你会立刻逃跑,但是现在看起来,这里好像只有你我二人,你不怕我带人来抓你?” 姚宏放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苏长生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当然要做一些准备,毕竟我也不太清楚官人的为人,所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小小的对策,至少可以脱身,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官人的确是自己来的,这些办法就没有用到。” “你在监视我?” 姚宏放抓起面前碗里的一小块糕点吃了下去。 苏长生笑了笑。 “没办法,我们这群人一旦暴露身份,必死无疑,还要坏了阿郎的事情,为了不辱使命,所以必须要做点后手准备,还请官人见谅。” “哼,既然要谈事情,就不要藏头露尾,说吧,苏雨亭找我到底要做什么?” 姚宏放盯着苏长生。 “您还记得我家阿郎的表字?” “如何能不记得?” 姚宏放一脸笃定的笑容:“我与他的祖父不算莫逆之交,但也是有交情的,对于做我们这一行的来说,这份交情难能可贵,所以我记忆犹新,说吧,你们找我要做什么?” “您不问问我家阿郎现在在什么地方?” “等你愿意说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姚宏放端起茶碗缓缓饮一口。 “也是。” 苏长生笑了笑,开口道:“我家阿郎有数量巨大的古玩字画、珍奇异宝,希望能找到出手的途径,换成铜钱,尤其是宋国的铜钱。” 一百三十九你们在金国? 珍奇古玩? 宋国的铜钱? 姚宏放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苏长生。 “数量巨大的古玩字画、珍奇异宝?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可不是一般货物说弄就能弄到,你们有什么可靠的渠道吗?” 苏长生点了点头。 “非常可靠的渠道,我们是从金人手里抢来的,方法就是杀光那些金人权贵,抄了他们的家,自然就得到这些东西了,非常可靠。” 姚宏放顿时怔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们在金国?” “是。” “你们疯了?!” 姚宏放啪的一声放下茶碗,一脸惊怒道:“杀了孙元起,把整个苏家搬空了,就是为了去金国?你们……等等,山东最近在闹事,该不会就是你们吧?” “官人也知道山东在闹事?” 苏长生笑了笑。 “你别笑!多大的事情?差不多快两个月了,这个事情已经传遍两淮了,朝廷也知道了山东有人在造反,规模还很大,事情闹得大得很,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做您的故人希望做的事情。” 苏长生缓缓说道:“这个事情,阿郎挺早就开始谋划了,谋划了好几年,各种计划都做的差不多了,然后我们才开始动手,把孙元起杀掉是阿郎告别宋国的最后一步。 这一步走完之后,阿郎就说自己和宋国没有什么干系了,反正苏家祖籍就是山东,他就回山东去,不管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欠任何人的。” 姚宏放十分惊讶。 “你们真的把家业都舍弃了?主动的?” “非常主动,阿郎以为宋国是没有希望的,他们只会龟缩江南一隅,再也不可能光复中原,对宋国的任何期待都会落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与其瞻前顾后,担忧这个担忧那个,自己把自己的手脚束缚住,不如舍命一搏,万一成了呢?现在看来,效果还是有的。” “你们现在展到什么地步了?” 姚宏放看着苏长生。 “阿郎和山东本地人赵开山、孙子义等结为联盟,共创光复军,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为己任,现已攻克整个山东东路,正在向山东西路进,光复军总兵力已过十万。” “十万!?” 姚宏放瞪圆了双眼:“你们真展到这个规模了?金人没有反击吗?完全战败了吗?据我所知,山东之地可是有金军统军司的,猛安谋克户数量极多,军力应该十分强盛才是,你们怎么做到的?” “那自然是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也有各种缘由,我只是阿郎的部下,也不是很明白,所以官人若要知道,不如今后有机会和阿郎见上一面,自然可以知道全部。” 苏长生笑了笑。 姚宏放稍微收敛了一下惊讶的情绪,认真的思考了一阵。 “你们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就算你们能在山东取得优势,偌大一个金国,难道凑不出能讨伐你们的兵力吗?据我所知,金主完颜亮慷慨有大志,为人凶残暴虐,十分危险,他一旦动怒,大军南下,则大事不好。” 苏长生点了点头。 “那又能如何呢?” “你们不怕死?” 姚宏放严厉地看着苏长生。 “怕,但是比起轰轰烈烈的战死,我们更怕毫无意义的饿死、老死、病死。” 苏长生深吸一口气:“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能为前者,一死,有何可惧?” 姚宏放眯起了眼睛。 “大言不惭!你们这样闹,一旦把事情闹大,金主必然派大军南下讨伐,数十万大军泰山压顶之时,你们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事情生之后您不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吗?” 苏长生笑道:“阿郎对我们说过,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姚宏放听了,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你们当真不是一时血气之勇,脑袋一热就去了金国?你们有长远的规划吗?有目标吗?有后勤补充之地吗?” “阿郎准备了四年,我等也跟着一起考虑了四年,如果只是一时血气之勇,四年时间足以让我等四分五裂,哪里也去不了,长远的规划当然有,先取山东,再取河南、河北,攻克中都,直取长城,把金人彻底驱逐! 至于目标,就是我们的口号了,这也是阿郎提出的,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以此为目标,不断努力,后勤补充之地当然是山东之地,此处百姓惨遭金人暴政凌虐,无不心向光复军。” 对于这些话,姚宏放并不完全相信,他知道轻重之所在。 “这都是暂时的,金主大军一旦南下,才是一切见分晓的时候,你们如果不敌,又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阿郎很早就和我们说过的,过不了金主大军这一关,咱们再怎么闹腾都是无用功,但是此时此刻,难道我能给官人一个准确的答复吗?怕是阿郎也不能吧?” “这你倒是清楚,既然如此,还说不怕死?” 苏长生果断点头。 “那自然是,既然阿郎决定北上金国造反,就早已经把最坏的结果考虑好了,阿郎说了,宁可战死在中原被金贼五马分尸,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温柔乡。” 这话一出口,姚宏放便愣住了。 他愣了一会儿,眼神便越过苏长生,投向了苏长生所不知道的远方,似乎正在思量着什么。 少顷,姚宏放收回眼神,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雨亭,不愧是故人之孙啊……不,应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故人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情,他去做了,故人心心念念大半辈子的事情,他二十岁就踏上征程,国家有此少年,何愁不能兴盛呢?” 苏长生笑了。 “官人,阿郎已经不是宋国人了,阿郎绝不会为宋国做任何事情。” “我也没说兴盛的是宋国啊。” 姚宏放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了苏长生。 苏长生一愣,难得的有些惊讶。 “官人的意思是……” “我一个私盐贩子,你指望我对朝廷有什么忠诚执念吗?” 姚宏放冷笑一声。 苏长生顿时悟了,感觉这话说的在理。 “说真的,我甚至有点羡慕雨亭,他办成了我想却不敢去办的事情,咱们这些上头有人的家养私盐贩子,想要脱身而出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一辈子到死都给上头人办事。 上头出了什么事情,第一个遭殃的是咱们,上头对咱们不满意了,动动手指咱们就要遭到灭顶之灾,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如累卵,这些年来,我从未有一日能安心睡个好觉,累啊。” 姚宏放长叹一声。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作为一个古玩商贩,我又如何能拒绝你们的合作建议呢?我这里有着大量喜欢珍奇古玩的贵客关系,有样品吗?什么品质的古玩,且让我看看?” 一百四十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私盐贩子? 姚宏放拿出了一个专业古玩商人的态度,这让苏长生惊喜异常。 第一回合谈判算是成了? 他忍住了惊喜的情绪,暗暗让自己不要太早的放松。 “这一次从山东来,阿郎让我带了不少值得一看的东西,请官人过目。” 苏长生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之后,把里头的古玩珍宝拿出来交给专业人士姚宏放鉴赏。 “好啊,这些金器看上去有些年头啊。” 作为专业人士,姚宏放一眼就看出这些姿态优美富丽堂皇的珍宝古玩价值不菲,且有些的年代相当久远。 “你们是从哪些人手里弄来的?” 姚宏放用纸巾托着一尊金器细细赏玩。 “都是从金国权贵高官家中搜罗来的,整个山东东路的权贵高官之家几乎都给我们抄了,当然不全是阿郎的军队,也有其他各军的军队,咱们这里只是一部分,不算多。” “嗯,当年中原沦陷,多少年的财富全都进了金国权贵的手中,让他们一夜暴富,这些东西个个都价值不菲啊。” 姚宏放放下了手上的金器,收起了纸巾,开口道:“你们想要铜钱是吗?” “最好是铜钱,没有铜钱的话,金银也可以。” “金银换成铜钱还是费点功夫的,金国境内,宋国铜钱才是好东西,买东西短陌,相当实惠,这样吧,我想些办法帮你们弄铜钱,这些东西的收益,你们想怎么分?” 姚宏放拿出了渠道商的嘴脸,笑眯眯地看着苏长生。 苏长生对此是一清二楚的。 苏咏霖给他的底线是对半开,因为姚宏放出手这些货需要担风险,他们缴获这些货更要担风险,双方风险相当。 “七三分,我七,官人,三。” 苏长生狮子大开口。 姚宏放呵呵一笑。 “要是我猜的没错,你家阿郎给你的底线,应该是对半分吧?” 苏长生一愣。 “后生,你所擅长的事情,我都做了好几十年了,不要小看一个私盐贩子在暗地里的功夫,为了保命,为了赚更多的钱,我要做很多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私盐贩子?” 姚宏放不声不响的嘲讽了一下苏长生。 苏长生有些恼火,但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意识到这位爷也是个和苏咏霖一样的私盐贩子,心狠手黑是常态,从业经历更是远苏咏霖,没道理在专业水平上落后苏咏霖。 情报,潜伏,假消息,水战。 这一类私盐贩子必备的看家本领,谁家都不会落后,落后就是挨打,挨打就要完蛋,就是死。 姚宏放纵横二十年不倒,个中本领岂是常人所能估量? 这样看起来,今天就算自己做了十成十的准备,只要姚宏放想,自己还是难逃一死。 班门弄斧了啊。 想到这里,苏长生出了一身冷汗。 “受教了。” 苏长生选择认怂。 姚宏放得意地笑出了声,然后抚了一把胡须,叹了口气。 “七三就七三吧,我也不和你争了,你们的确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这三成收益,就当是我的辛苦费,那么多珍宝古玩,我可不敢贸贸然就一口气全部出手,要出事的。 我要分批分地方分时候出货,有些时候还要转手给其他人帮我出货,还要把我这老巢给藏好,还要给你们搜罗铜钱,还要躲躲藏藏给你们送到海边,这一番功夫,收三分辛苦费,不过分吧?” 苏长生算了算,感觉他要真是把这些事情一条龙全给包了,就算是对半分,苏咏霖也不吃亏。 这七三分,几乎等于是在做慈善了。 他喜欢做慈善吗? “官人当真不需要对半分吗?” 姚宏放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我收的少了,你反而不放心?”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官人这样做,是相信阿郎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吗?” “就凭你家阿郎能把你也调教到这个地步,我觉得他是个做大事的人。” “…………” 苏长生没想到姚宏放是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的。 “你喊他阿郎,你们便是主仆,至少过去是,你一家仆出身之人都能让他如此费心费力调教你,让你有了这番谈吐、本领,显然是下了大功夫和大决心的,准备也是周全的,不是头脑热,这一点我相信。” 姚宏放侃侃而谈。 苏长生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笑了出来。 “官人可能不信,每一个跟着阿郎造反的人,阿郎都会教他识字,教他读书明道理。” 姚宏放一愣。 “每一个?” “每一个。” 姚宏放的眉头皱成一个井字,小小的眼睛里透露出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 “不识字不读书,就不能明道理,不能明道理,就不会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不能明白自己为何而战,则一旦遇到挫折,全军必然作鸟兽散,反之,则愈挫愈勇,不死不休。” 这样的话从苏长生这种曾经的家仆嘴里说出来,实在由不得姚宏放去质疑苏咏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目标和情绪还有决断去做这样一番事业的。 他究竟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才能不辞辛苦费那么多的心血找到利益之外的上下纽带? 思虑良久,姚宏放也想不出一个原因,于是他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我这故人到底把这孩子教成了什么模样啊?” “将来若有机会,官人会看到的,阿郎他,简直是光芒万丈!尤其是他在站在高台之上对台下人讲话的时候,他能光!” 苏长生提起苏咏霖,满脸骄傲与憧憬,眼前满是苏咏霖光芒四射的模样。 “光芒万丈?” 姚宏放想了想,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光芒万丈是什么模样。 他在南宋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见到的都是利欲熏心之辈。 喝一趟酒,感觉周遭都是妖魔鬼怪,动辄群魔乱舞,张牙舞爪。 走一趟夜路,都觉得眼前是百鬼夜行、魑魅魍魉纵横于世。 苏咏霖能光的话,他能出怎样的光? 能驱散这浓重的暗夜吗? 缺乏此类见识的姚宏放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孤陋寡闻。 于是他无奈地笑了笑。 “见了太多脏事,我已经习惯在夜里走夜路了,光芒万丈之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直视,罢了,罢了,你们的古玩就交给我吧。” “多谢官人。”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 “说吧,我一个私盐贩子,自身难保,你们还担心什么?” “是这样的,阿郎希望我们能在宋国境内有一个传递讯息的组织,帮他传递一些宋国境内与金国相关的消息,让他可以随时知道宋国的最新动向。” 姚宏放想了想,看向了苏长生。 “苏家小郎还没有驱逐胡虏,就想着染指宋国了?年轻后生目标远大当然好,可要是太过贪婪不知轻重,那可就不好了,宋国貌似羸弱,可尽管当年的金国强如魔神,终究也只夺下半壁江山。” 苏长生点头称是。 “这就是阿郎选择在金国造反而不是在宋国造反的原因,阿郎很早就对我们说,在金国造反比在宋国造反要容易,眼下阿郎所想的,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怠罢了。” 姚宏放略有些惊讶。 想到苏咏霖也是私盐贩子,应该深入了解过南宋的社会生态和底层组织,因此有了类似的想法,不过尽管如此,苏咏霖能一眼看穿关键问题,不可谓不是天纵奇才。 “如果真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 姚宏放捏着胡须道:“如今这嘉兴府倒也还算安生,且商贸往来繁盛,你们若想收集更多的消息,当然还是选择商旅众多之地最好,人多虽然眼杂,却也方便。 我在这城中也有经营酒楼,生意不错,达官贵人多来此饮酒作乐,你们不如就在我的酒楼做工,以此隐藏身份,暗中行事,我绝不干涉,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必要情况下我能为你们提供庇护,如何?” 苏长生一愣 “这样真的可以吗?” “全看你是否愿意,你愿意,我接纳,你若有疑虑,我绝不强求,我只是提一个建议,毕竟你们在这里行事多少有点不方便,如果没有一个正当身份的话。” 姚宏放端起茶碗,又喝了起来。 苏长生权衡利弊,思虑片刻。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没有户籍证明,实在难以行事,既如此,就全赖官人多多照拂了。” “从善如流,很好。” 姚宏放很开心,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雨亭身边做什么事情?” “苏长生,从小跟阿郎一起长大,贫苦农家出身,现在在阿郎身边做些收集情报的事情,区区一个探子,不敢劳烦官人记挂。” “苏长生,识文断字,深明道理,还只是区区一个探子?哈哈哈哈哈!” 姚宏放念了一遍这名字,笑了一阵,便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吃过饭以后,你跟我回去一趟吧,我把你们安顿一下。” “恭敬不如从命。” 苏长生点了点头,应下了姚宏放的邀请,接着两人便开始吃饭。 一百四十一 姚宏放暗自思量着未来的道路   吃过饭,苏长生跟着姚宏放来到了他所经营的酒家长隆酒家。   苏长生看了,感觉这酒家不同凡响。   三层高的楼,富丽堂皇的装饰,怎么看都不像是面向普罗大众的酒家。   “能来我这酒家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你在这里能看到这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不为人知的一面,看得多了,你就对宋国没什么念想了,想着就这样一帮人又能如何呢?”   姚宏放带着苏长生从另一个门进入了长隆酒家,边走边说道:“对了,这酒楼的名字还是当年故人为我所取,我只是没和别人说过而已,酒家开业之前招待的第一位客人其实就是他。”   苏长生越听越觉得奇怪。   “既然官人与阿郎祖父关系如此密切,为何阿郎当家之后就没有来往了呢?阿郎之前也是好一阵子才想到了官人。”   姚宏放沉默了一会儿。   “私盐贩子之间的情谊可没有让后人继承这一说的,我和故人一样,都很不希望后人继续做这个事情,都想着盼着能让后人从这火坑里跳出去,咱们自己被烧死也就算了。   故人那是伤心难过之下一失足成千古恨,把儿子乃至于孙子都拉入火坑,晚年他也悔恨不已,但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我却是不愿再和苏氏有什么往来了。”   苏长生低下头。   “原来如此。”   这样想想,苏长生也的确想起当年苏定光临终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多次流泪,对苏咏霖说自己对不起他什么的。   “不过对于这一行来说,骤然起势,骤然覆灭,那也是常态,起兵造反的都有,我做这一行那么多年,看得太多了。”   姚宏放笑道:“所以,我反倒有点好奇苏雨亭打算怎么走下去了,就算要造反,不在宋国,却跑到金国去造反,他认为在金国造反比在宋国造反要容易。   可在我看来,差别并不大,都是造反,谁比谁容易?在宋国你们还有地利,有熟悉的人和地形,不至于人生地不熟,连造反都得不到支持,你们啊,可得好自为之。”   “多谢官人教诲,阿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和山东本地人赵开山、孙子义联合,他们之间已经有数年的来往了。”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了。”   姚宏放看了看苏长生。   “雨亭把你调教的不错,这倒让我更加好奇他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你派人传话给他,让他知道,可别在我见到他之前就死了,我还想见见他现在是如何的风采。”   苏长生的嘴角抽了抽。   “一定。”   “嗯,对了,雨亭结婚了吗?有后了吗?”   姚宏放忽然在意起这个问题。   苏长生摇了摇头。   “阿郎总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不曾成婚,貌似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姚宏放有些意外。   “这……苏家三代单传,他就没有想法吗?他一旦出事,苏家可就没有后人了。”   苏长生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   “这也不能说一定吧?”   姚宏放沉默片刻,摇头叹息。   “罢了,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干预,跟我来吧。”   姚宏放带着苏长生一路走到了一间屋子里,从屋子里喊出一个白胡子老者。   “长文,从今日起,这后生就在店里做工了,你照看一下。”   说着,姚宏放又回过头看着苏长生:“这是酒家掌柜,跟了我几十年的家生子姚长文,是我的心腹,你带了几个人来?一起来做工吧,这里管吃住,也方便些。”   “六个。”   苏长生留了个心眼,没把所有人都说出来。   说到底,对姚宏放还是不够信任。   他不知道姚宏放信不信他报出来的人数,但是姚宏放也没深究,点了点头。   “算上他,七个后生,壮劳力,你不是一直跟我说店里缺人手吗?这下够了吧?”   “那倒是够了。”   姚长文笑道:“阿郎吩咐的事情,我会办好的,后生,跟我来吧。”   苏长生又向姚宏放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姚宏放没有多待,很快就回家了。   等夜色降临之后,姚长文回到了姚家,在书房里见到了姚宏放。   “阿郎,那几个人是什么人?什么来头?怎么需要您亲自来吩咐我?”   姚宏放一边检查账本一边缓缓开口。   “很有趣的几个后生,是我故友后人派来的,来这里有事情办,他们自然会做工,至于做工之余他们做什么,你就不要干涉了,他们想怎么做你就让他们怎么做。   当然,让咱们的人留意着点儿,别让他们做了出格的事情,如果有迹象,要立刻阻止,年轻后生刚过来容易毛手毛脚,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咱们也要麻烦上身。”   “喏。”   姚长文跟着他很久了,对他的性格很熟悉,点了点头,便默不作声的离开了书房,自己安排去了。   姚宏放检查完一本账本之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缓缓松了口气,又抬起头,视线投向了那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字。   依稀还能记得起当年故人挥毫泼墨时那种豪情万丈和转瞬之间的失落颓丧。   姚宏放只是私盐贩子,一届商人,并没有太深刻的家国情怀,可是故人却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北地官员南下,所以姚宏放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   只是……   “你这老东西都教了他些什么啊?怎么能做出如此大胆的事情?稍有不慎,你苏家就绝后了!三代单传还不知道保留后嗣?   你知不知道他至今未成婚?至今没有后嗣?你成天说什么北伐啊国仇家恨啊,你好歹帮他张罗一门亲事吧?成就知道北伐北伐,你不怕苏家绝后啊?”   埋怨一阵,姚宏放感觉故人可能也听不到,这样说也没有意义,便很无奈的低下头,继续检查账本了。   之后会有很多大数额铜钱流水过账,有些准备必须要做好,不能让人现什么端倪,否则别说故人之孙,自己这条命都有危险。   当然,时至今日,上面的达官贵人们想要轻松取了自己的性命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驱使着自己为他们赚取高额利润供他们奢侈享受,本身固然是权势滔天,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敌手。   主战派,主和派和主降派交替执政掌权,秦桧那种一手遮天的绝对执政想要再次出现是不太可能的了。   这就是一线生机啊。   姚宏放暗自思量着未来的道路,同时把一丢丢微不足道的期待倾注到了那位故人之孙身上。   他的道路艰难险阻万般难为,可一旦走出一条路来,就是阳光大道光芒璀璨,这世道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可能性极低就是了。   低到如果他明天就死了姚宏放也不会感觉奇怪的地步。   造反,不就是这样吗?   用自己的命去搏取一线生机,一线微不足道的生机。   与此同时,苏长生和六名情报部队第二行动组的密探们正在姚长文为他们安排的小工宿舍内做着交谈。   “长生哥,你真的相信那姚宏放是真心想要帮我们的?”   密探童向荣向苏长生提出了疑问。   密探何友林表示赞同。   “是啊,咱们是不是应该怀疑一下,我总觉得他居心不良,该不会是想着用咱们钓出阿郎然后再立一个大功吧?”   其他几个密探也随之提出了各种看法,总体来说都是不太相信姚宏放,感觉姚宏放必然有后手。   有必要对其设置后手,以防止其随时反水。 一百四十二 完颜亮不来,老子先过去!   大家伙儿的意见苏长生自然不能无视。   但是作为行动总指挥和负责人,苏长生有自己的想法。   他靠在自己的床铺上思考了一阵子,组织了一下语言。   “对咱们来说,姚宏放的帮助是一个巨大的便利,能让咱们得到栖身之所,不用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咱们现在可都是没有户籍的人,不被查还好,一查,可就掉底了。”   童向荣表示不赞同。   “没户籍的流民多了去了,咱们曾经不都是吗?过去也不见那些当官的查咱们,都觉得咱们晦气,赶都来不及,这根本也不是问题。”   “在其他地方这的确不是问题,但是嘉兴此地商贸繁荣,流民甚少,忽然出现几个没有身份的流民,可不是什么寻常事,而且咱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一旦被盯上,不太好。”   苏长生摇了摇头:“而且不管怎么说,咱们就这些人,没了,反而能帮着阿郎排出一个不能信任的人,再者说了,阿郎远在金国,他赵官家有胆子去金国抓人吗?   那些上等人也只有欺负咱们的胆子,但是对金人,那是畏之如虎,根本不敢招惹,双方十几年不打仗了,赵官家高兴的要死,怎么会主动挑起事端?”   众人想了想,都觉得这话说的在理。   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苏咏霖不在南宋,而在金国,以赵官家的怂包本质,就算他直到苏咏霖居心不轨,根本不可能敢北上抓人。   更别说现在苏咏霖在造金国的反。   这样一来,苏长生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他很快便和姚宏放确认了一些双方交易的细节问题,然后派人送信回去让苏咏霖知道,并且随时准备货到南边来,促成这单交易,给胜捷军多一个赚钱的路子。   苏长生的密信往回送的时候,苏咏霖这边也是讯息大爆炸的时候。   他先得知苏隐为他立下大功,帮他截下来了一些很重要的讯息。   他歼灭夹谷阿的事情已经被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得知,他惊惧之下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决定向完颜亮通报此事。   苏咏霖结合夹谷阿之前的交代,判断出耶律成辉之前应该也是欺上瞒下组合其中的一员,但是看到夹谷阿战败了,心中幻想破灭了,情急之下决定向皇帝坦白此事。   不仅如此,他还用非常巧妙的语言掩饰了他自己的过错,把他自己打扮成了一朵白莲花儿,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术虎思济等三人身上泼。   好一个官僚啊。   看到这份密信,苏咏霖意识到自己已经让地方官员感到惊惧,觉得他们已经不能靠本地力量兜住这次起义,而需要中央力量的介入了。   欺上瞒下的侥幸心理已经不足以覆盖他们的恐惧,他们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中央的介入,否则他们会相信整个山东都要完蛋,中原也会面临危险。   可想而知,这份密信如果送到完颜亮手上,那暴躁老哥估计会立刻整兵南下,先把术虎思济等人抓起来,碾碎,变成肉沫,然后再把光复军整个碾成肉沫。   以光复军眼下的实力很难占上风,连守住大本营都不太可能,被撵到泰山上是最好的结局,而泰山上又是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完颜亮要是南下……   幸好被拦下来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一波是拦下来了,可是之后呢?   官僚们已经被吓的准备揭盖子了,这盖子眼看着捂不住了,到时候多方讯息一起往北边送,苏隐就是长了八只手也不可能全部拦住。   苏咏霖开始认真的考虑一旦完颜亮过早的南下,自己该如何行动。   是针锋相对,掀起全方位大起义让暴躁老哥手忙脚乱。   还是战略转进,踏上悲壮的远征之路?   亦或二者兼有之?   山东这块革命老区的革命群众们又该如何安排呢?   沂州人少,可以让他们提前躲起来,泰安州那么多人,不好安排。   尽快促成契丹大起义是必须的事情,但是好像契丹大起义也没能阻止暴躁老哥的南下,暴躁老哥一旦决定了什么,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苏咏霖深深感到自身实力的不足,还有金国依旧强大的国力,一想到那成千上万纵横奔驰的骑兵,他就头皮麻,两腿软。   但是麻着麻着,苏咏霖就意识到了破局点所在。   眼下唯一的破局点,就是在暴躁老哥得知实情并且起总动员南下之前干废术虎思济,解决掉山东地区的金军,用最快的度光复山东,以此证明光复军的实力。   然后全面出击,搅乱整个中原,策动各地野心家,让各地野心家们全面起义。   一鼓作气把金国失败的统治政策之下可以联合的中原非女真盟友全部召集起来,一起往中都进军!   完颜亮不来,老子先过去!   老子要让你每走一步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子要让你根本没有办法动员全国之力南下讨伐老子!   老子要让你每时每刻都活在惊惧之中!   老子还要让西夏,让蒙古,让南宋都知道你现在虚弱不堪!   只有最大程度的混乱,才能让老子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   完颜亮,咱们来比比,比比看谁更能在乱世之中生存!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明白了自己眼下究竟该做些什么。   除了这个消息之外,苏咏霖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苏隐的部下顺手截获了耶律成辉送往术虎思济军中的紧急军报,那是告知术虎思济夹谷阿完蛋的消息。   也就是说,眼下术虎思济还不知道夹谷阿已经完蛋了。   之前的情报显示术虎思济统领大军从东平府出,过兖州扑向沂州,苏咏霖正打算做点什么。   既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干废了夹谷阿,那么就正好是攻击他后勤的时候。   术虎思济那边四五千的骑兵数量让苏咏霖头皮麻,没那个正面进攻的胆子。   但是攻击他后勤、搅乱他攻击计划以至于逼得他不得不两线用兵的胆子还是有的。   不仅有,还很大!   苏咏霖意识到战略机遇稍纵即逝,于是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在会议上公布了此事。   “虽然咱们的军队正在整顿当中,但是战场机遇稍纵即逝,若不抓住,必为其所害,咱们没有时间没有选择,必须要做。”   苏咏霖指着地图开口道:“兖州有两条主要河道,一为沂水,一为泗水,泗水河道更长,所以金贼选择泗水作为代步河道,后勤从东平府6路运输到磁阳之后,就顺着泗水一路东去。   到接近沂州的地方,河道走尽,才转为6路运输,如此可以节省时间、运力、人力,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要抢夺他们的后勤,还要堵死泗水河道,让他们就算夺回河道,也无法使用。”   与会军官们纷纷点头,赞成苏咏霖的意见。   “一旦现后勤遭到威胁,金贼必然会有所动作,必然会派兵回去保护粮道,如此则有分兵的可能,也给了咱们设伏歼灭他们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不多,咱们必须要利用起来。”   苏咏霖这话一说,军官们就纷纷意识到苏咏霖要开始他的传统艺能了。   正面决战我不敢,但是利用地形设伏我还是敢的。   解决掉金军的后勤,那数万大军人吃马嚼的绝对能逼疯术虎思济,前线难以为继。   到时候再约赵开山两路夹击,混乱之下就算他骑兵多,也回天乏术。   苏咏霖正这样想着,就在军事会议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接到了赵开山的紧急求援信。 一百四十三 咱们直接去东平府!   为了快把消息传递到位,传令骑士跑死了两匹马,自己也累个半死,紧赶慢赶总算赶到。   把求援信展开一看,苏咏霖顿时眉头紧皱。   “坏了,赵领帅吃败仗了。”   消息公布,与会军官们纷纷感到吃惊。   也难怪,赵开山虽然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但是依然有着光复军最强的军力和最多的人数,且之前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倒不如说整个光复军在此之前都没有打过败仗。   以至于骤然失败,所有人都觉得猝不及防,如遭雷霆重击。   虽然求援信里没有详细说明战斗的经过,苏咏霖也大致能判断赵开山是败在金军五千骑兵身上,肯定是飘了,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于是贸然和金军骑兵打野战。   不输才怪啊。   这种时候不结成紧密营垒逼着金军打攻防战,居然和金军打野战?   苏咏霖放下求援信,左思右想,感觉之前的规划要改变了。   “赵领帅吃了败仗,希望我去支援,但是我们目前能动用的兵力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胜捷军的新兵,还没有完成最起码的整训,没什么战斗力,这个时候派出去毫无意义。”   苏绝眉头紧皱,思考了一阵子。   “但是必须要去支援,否则赵领帅的主力战败,数万大军作鸟兽散,整个光复军的人心也就散了,阿郎,不得不去啊。”   苏海生也表示支持。   “眼下,惟有联合赵领帅两面夹击,和金军决一死战了。”   韩景珪、魏克先等人也提出一样的建议,认为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整顿精锐快南下,与光复军主力联合在一起和金军打一场决战。   苏咏霖沉默了很久。   “既如此,就算是打赢了,也是惨胜,对于咱们来说,惨胜如败,金贼输得起,咱们输不起,一次都输不起,输一次,好不容易带出来的精锐损失若太大,就无法挽回了。”   “可是阿郎,咱们若不去,赵领帅的主力一旦覆灭,咱们如何能独善其身?”   韩景珪有些着急,劝说起了苏咏霖:“阿郎,大局为重啊。”   苏咏霖抬起头看了看韩景珪,无奈的笑了出来。   “景珪,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愿去支援赵领帅吧?”   “那咱们去?”   “去是一定要去。”   苏咏霖盯着地图说道:“但是未必要去沂州。”   “那去什么地方?”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询问苏咏霖。   苏咏霖沉默片刻,伸手指向了地图上的某个位置。   “咱们直接去东平府!”   “东平府?!”   众人震惊不已。   “金贼大军出动,后方必然空虚,并且绝对想不到我军会那么快就出兵东平,这正是我直取东平的大好时机,之前军队尚未休整,不堪再战,眼下休整完毕,正是可以出击之时!   从奉符县到须城县不过一百五十里路,金贼行动迟缓,一日最多走二十里,我军上下一心,一日可走五十里,最快三日就能抵达,直下须城,彻底捣毁其指挥中枢和后勤补给之地!”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地图上,面色凶狠道:“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他要毁我根基,我先破他老巢,看看谁比谁更快!”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后苏绝快反应过来,第一个表示了支持。   “对!没错!他打沂州,咱们就破东平府!东平府是金贼后勤重地,一旦被破,金贼无以为继,这仗根本就打不起来!”   韩景珪也紧随其后表示了支持。   “东平府一旦被破,金贼整个指挥枢纽都毁掉了,无法协调各方,就无法统一指挥,整个山东之地就彻底破碎,不能继续整合了!此乃釜底抽薪之计!前线金军一旦得知,必然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军官们纷纷反应过来,纷纷表示了绝对的支持。   唯有魏克先提出了质疑。   “阿郎,若赵领帅那边坚持不住,咱们就算打下了东平府,得到沂州粮秣之后的金贼也有足够的底气反攻回来,而咱们可以应付他们的反扑吗?我以为这很难。”   魏克先的质疑合情合理,整个会场的气氛再度沉寂下去。   这话说的其实没错。   苏咏霖这里就算打得再好,也需要赵开山那边坚持住,维持主力不覆灭。   只有赵开山坚持住,苏咏霖这边的釜底抽薪之计才能获得最大限度的成功。   否则赵开山那边覆灭了,苏咏霖这里打下东平府,也要回去收拾烂摊子,继续和术虎思济的大军打战略决战。   可要是赵开山坚持住了,术虎思济绝对撑不到回军东平府,军心就要大乱,军队崩溃是大概率事件,甚至不需要与之交战,只要消耗他们的余粮,就能获得胜利。   到时候再两面夹击,则胜率大增,甚至可以说是完胜!   如何让赵开山坚持住呢?   苏咏霖思考片刻,想到赵开山提及自己构筑营垒,正准备死守费县,便把刚才的传令骑士喊来。   那骑士累个半死,才缓过来,刚才正在火头军那边喝小米粥,吸溜吸溜的,刚刚填饱肚子,就被苏咏霖喊来了。   “你休息一阵,就可以回去了,我给你准备马和干粮,你回去告诉赵领帅,坚持五天,五天之后,我一定赶到!”   骑士大喜过望。   “如此,光复军就有救了!苏将军!还望快快来援!”   说完,骑士就精神抖擞的出了,为了保护他,苏咏霖又派了两个骑士陪同他,以备万一出事,还有人可以送消息回去。   骑士走后,众军官对此困惑不解。   “阿郎,五天?咱们就算能快拿下须城县,也来不及把这个消息告诉赵领帅吧?”   苏绝代表大家问出了心中困惑。   苏咏霖点头。   “当然不能,但是能让赵领帅心中有底,坚持下去,也能振奋军心,让军队坚持下去。”   “那五天之后呢?”   “五天之后,会有传令骑士抵达赵领帅那边,告诉赵领帅我军在南下的路上击溃了一支金贼军队,所以耽误了时间,再有三天就一定可以赶来,请赵领帅继续坚持,坚守不出。”   “这……”   众军官面面相觑。   “要是时间还不够多,那就再过三天,再有骑士告诉赵领帅,我军又击溃了一支金贼军队,军队需要休整,但还在不断的赶路,正在火驰援之中,请赵领帅务必坚持!”   苏咏霖开口道:“若是我军还没有及时完成目标,那就反复如此,总而言之,要让赵领帅和所有士兵都知道我们正在赶去的路上,请他们务必坚持到底!”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胜捷军的军官们被苏咏霖的大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我必须集中主力解决掉东平府,完成釜底抽薪之策,赵领帅那边营垒严整,粮食充足,兵力也多,没有理由坚持不下去,金贼打攻防战难道很强吗?”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风险没理由只让我一人承担,赵领帅身为领帅,若没有拼死一战的决心和勇气,数万大军都扛不住金贼的进攻哪怕七八天,那就干脆别造反了!”   说完之后,苏咏霖直接下达了动员令。   “命令全军在两天之内完成进攻准备,火出击东平府!我们的时间很紧张,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漏,诸君,这是生死之战!”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喏!”   他们齐声领命。   苏咏霖一声令下,整个胜捷军的机构高且有效的动员起来了。 一百四十四 夹谷阿速真的不想死 胜捷军控制下的二元体系拥有着极强的动员力。 苏咏霖这边决策一下,那边就开始全面动员了。 一般情况下,胜捷军负责和治理农村的农会体系对接的部门是粮饷司,主要负责财政支持和赋税收取,是经济方面的事务。 这当然也是动员的一部分。 但是在战争时期起全面动员的时候则不一样,因为牵扯到行政指令。 原先这一块是苏咏霖直接负责,派人传递消息给各村农会下达命令,再由各村农会按照指令快完成动员任务。 但是指导司建立之后,苏咏霖就决定把这一块任务交给指导司来负责,具体事务交给田珪子来负责。 农村里担任农会副会长和自卫队教官的特派员也全部纳入指导司中,成为指导司的指导员。 具体的命令则由苏咏霖下达,交给指导司负责主要执行,其余粮饷司和军械司则在指导司之下负责辅助任务。 这一安排是苏咏霖决定把农会至于指导司的序列之下,由指导司主要负责行使这一块权力的举措。 这一块本来就不单单是行政指令参与进去的,思想上的工作也要跟上,对军队要进行教育,对农民们当然也需要教育,让他们成为胜捷军最坚实的依靠。 所以指导司责无旁贷。 田珪子本来就很忠诚,能力也很强,思想方面也没什么可说的,把这个重要的职权交给他,是苏咏霖可以放心的。 于是这一次的动员,苏咏霖就次放手交给田珪子全面负责。 田珪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从接到命令开始以后,整个指导司就没有停下来过,整个泰安州的军队和农会都被他调动起来了。 通过军队里的指导员和农会里的指导员,指导司颁布的命令得到了贯彻落实。 军队里的指导员动员军队,农会里的指导员动员农会干部,进而动员村民,告知他们——战争要开始了,胜捷军需要帮助。 于是军队动员起来了,辖地百姓们也动员起来了。 运粮食的运粮食,运兵器的运兵器,大车小车小箱子小箱子遍地都是,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办事,呼喊的叫嚷的骂娘的不一而足,整个场面极具活力。 作为军事脑和政治脑,军政大权一把抓的苏咏霖自然更为忙碌。 事情是交给田珪子具体负责,但是很多批示文件都要他亲自处理,现错漏也要立刻指出,进行更正。 好容易到了吃饭时间,这边扒两口饭,那边就来不及的到外面视察军用物资准备齐全没有。 为了节省时间,苏咏霖干脆端着饭碗边走边吃,一边检查军用物资一边吃饭,或者一边骂人一边吃饭。 这就导致苏咏霖在骂人的时候饭粒子不停往外喷,一边骂一边喷,显得极不雅观。 苏咏霖好歹也是官宦家庭出身,生活也曾经非常优渥,各种上流社会的规范啊礼仪啊他也是全部掌握的,也多次跟着祖父、父亲出入各种高档官宦聚会场所。 一朝北上反金,十几年优渥的少爷生涯所学会的各种礼仪、体态之类的已经被他全忘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也被他抛诸脑后。 曾经的官宦公子形象荡然无存,一切只为效率。 好在大家根本也都不是什么体面人,都是大老粗出身,边吃饭边骂娘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边处理完后勤的事情,那边苏咏霖还要忙着召开军事会议。 根据计划,苏咏霖将会亲自率领精锐主力四千人奔袭须城县,争取一鼓而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从而顺利夺城。 这对时间有很高的要求,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这个目标,争分夺秒。 而如果夺城失败,那就必须转为包围攻击,总之一定要切断金军主力的后勤路线。 这个时候就需要后续主力一万多大军顺着汶水河道、跟着船只抵达东平府,随后加入战团,围攻须城。 先锋精锐由苏咏霖亲自率领,执行突袭任务。 后军主力就交给苏绝和苏海生两人统领,苏绝在6上领军,苏海生率领船只前行,是为胜捷军的主力。 说是主力,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胜捷军的前签军、民夫们,但是因为他们的老家基本上都是在东平府一带,所以当胜捷军宣布要去攻克东平府的时候,他们全都爆出了极高的热情。 就算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甚至连基础训练都没有进行几天,他们也强烈要求一起出动,攻克东平府,回到他们的家园,保护他们的家人。 苏咏霖于是“从善如流”,安排所有新兵作为主力,一起跟着船只走汶水路线,按照正常度行军。 说是正常度,但是胜捷军的正常度至少也要达到一天不能少于三十里的水平。 之后控制整个东平府就是他们的职责了。 火力全开的胜捷军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快把后勤问题整顿完成,两天之后,七月二十三日,全军整装待,召开了誓师大会。 出兵之前,苏咏霖把夹谷阿拖了出来。 “抱歉了,虽然有心让你活得更久,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为了进一步激励我军士气,只有借你人头一用了,当然,说是借,也挺霸道的,因为借了就不可能还给你了。” 夹谷阿当时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说了,我告诉你那么多事情,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要怪就怪你的上司,他打了胜仗,逼得我不得不突袭东平府,我也是没办法,现在誓师大会,还有什么是比你更好的祭旗物件呢?你那些部下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你完好无损,那当然是你了。” “我……我不想死,行吗?” 夹谷阿这段时间里被反复拖到讲演台上作为典型反面人物进行反复批评,供签军们和民夫们倾吐苦水泄情绪,于是有些精神恍惚,变得小心翼翼,极易受到刺激,胆小的很。 而且他基本上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吐了出来。 金国一些军政要闻、秘闻,一些军事人物或者政治人物的小秘密之类的,还有皇帝完颜亮的一些只在军政高层流传的秘辛。 不得不说,站在不一样的高度上,得知的信息也完全不一样,信息差是个很恐怖的东西,通过夹谷阿的老实交代,苏咏霖弥补了部分信息差带来的威胁,对金国政权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比如完颜亮的统治基础,还有他的个人能力,以及金国地方军政大员对他的态度等等。 这些东西真的很重要,知道了以后,苏咏霖就对自己的大叛乱计划有了更大的把握。 可尽管如此,也不能挽回夹谷阿的性命,他还是要死。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咏霖,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乞求他的庇护,并不想就这样死掉,他还想活着。 然而苏咏霖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无论是从私人情感还是公理心角度来看,我都觉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该死,总不能只准你杀人,不准人杀你是不是?你想想你做官带兵的时候,多少人被你欺压而死啊?” 夹谷阿咽了口唾沫,绝望的情绪逐渐弥漫在心中,泪水蓄满了眼眶,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地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错了,苏将军,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 看起来,他是真的不想死。 一百四十五 耶律成辉不想放弃 看着夹谷阿可怜兮兮求饶的模样,苏咏霖只是摇头。 鳄鱼的眼泪罢了。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如此嚣张呢? 所以苏咏霖只是摇头。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早点不知道认错呢?看看这些人,都是被你欺辱过的,我饶了你,如何面对他们?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好了,上去吧,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苏咏霖摆了摆手,强壮的刽子手很快就把夹谷阿拽到了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有专门的为他准备的断头台。 刽子手们扯着夹谷阿往高台上去,一开始夹谷阿还没什么反应,但是视线落在断头台上之后,他就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啊!!!!!” 夹谷阿拼命挣扎,拼命地呼救,因为声音太高,甚至飙出了海豚音。 尽管如此也无力挣脱死亡的命运。 迎风招展的胜捷军战旗之下,夹谷阿的一颗脑袋轰然落地,鲜血洒了一地。 祭旗结束,苏咏霖站上高台,举起手臂,扯着嗓子怒吼出声。 “胜捷军与金贼,不死不休!!!”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顿时响彻整片天地。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总计一万九千七百三十一人的泰安州胜捷军主力,除了少量兵力留守当地巩固后勤之外,几乎倾巢出动。 这是一支刚刚整军完毕没几天的军队,也是一支刚刚才从传统军队蜕变之后的新军队,真要说专业度,其实一点都不高,战斗力也不见得有多强。 但是不得不说,它的精神面貌和几天之前宛若沧海桑田,不可辨认。 这是一支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事情的军队,所以就算行军度比较快,这支军队也很难说有什么会掉队的人。 苏咏霖带着这样的一支军队踏上了高行军之路,准备奔袭东平府。 而在行军之前,苏咏霖也给士兵的装备做了一些改良。 精神装备固然重要,物质装备一样不能少。 他组织农村内的妇女给士兵大量编制质地较好的布鞋,并且配布条用来绑腿,在士兵的脚部和腿部做足了功夫。 这样一来,士兵奔跑起来就会轻松许多,每日行军的里程数也有显著增加,疲劳度显著下降。 士兵需要铠甲,需要长枪和一定数量的盾牌、弩箭,于是苏咏霖征调大量骡子、驴和不堪骑乘的驽马用来拉车,把一些重量较大的装备装车和军队一起奔驰,以减轻士兵的负重。 尽全力把眼下可以做到的工作都给做到了之后,苏咏霖便带队出,他自己身先士卒,带头奔跑,以此鼓舞军队,以身作则。 胜捷军的灵魂统帅带头奔驰,全军无不精神抖擞。 也就在此时,之前腌制的马肉派上了用场,成了军队可以一用的口粮,给士兵补充体力提供了绝佳的帮助。 天公作美,三天不下雨。 当苏咏霖率军大跨步的进入东平府的时候,七月二十五日,徒单京和耶律成辉正聚在一起惶惶不可终日。 夹谷阿的战败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们根本没有针对这一情况做出任何的预案。 之前术虎思济已经把几乎所有能战斗的士兵都给带走了,尤其是骑兵,带走的更多,留给东平府的只有几乎没什么战斗力的少量签军和大量民夫,用以保证后勤运输。 术虎思济认为周边乱军都已经被他荡平,大军粮道是安全的,所以不需要太多精锐军队保护,精锐应该跟着他到前线去战斗,而不是待在后方。 可以说一旦生什么混乱,出现什么危险,东平府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应对的力量了。 耶律成辉对此很是忧虑,他可以动用的人力几乎耗尽,兵员几近枯竭,所能依靠的是大名府路徒单京征调来的部队。 结果徒单京被这个消息吓个半死,征兵工作丢掉就不管不顾的跑过来找耶律成辉求证,得知这是真实生的事情之后,徒单京如丧考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耶律成辉很焦虑。 “你现在过来没有用!你应该立刻回去调兵过来,不然一旦出事,悔之晚矣!” “有用吗?夹谷阿已经完了,山东贼势甚大,对咱们来说,一切都完了,完了!你知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还能做什么?” 徒单京瘫在地上双手抱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耶律成辉可不认同。 他刚刚跳船,现在正是希望至少可以保全山东西路的时候,当然要让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全力施为,保住山东西路,这样他生还的可能性也会大一点。 山东东路完蛋也就算了,山东西路可不能有事。 至于术虎思济和徒单京…… 谁管他们死活? 但是至少要给他们一点虚假的希望。 “还有希望!大名府路还有军队,我们可以再次出击泰安州,剿灭那里的贼寇,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说没有机会!咱们都想活着不是吗?” 耶律成辉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拍打着徒单京的肩膀,想要激励他的勇气。 徒单京双目无神的抬起头,看着耶律成辉,苦笑一阵。 “大名府路那一万军队还是我多方努力之下强行带来的,现在他们得知山东贼势很大,心生怯意,担心引火烧身,导致大名府路也遭到攻击,所以不愿意派出太多军队。 第一批一万人是强制调来的,我也是费尽了口舌,那之后我多方努力也才调集一千多人,他们现在更想驻守当地,根本不愿意配合我,对我阳奉阴违,多方搪塞,我无可奈何。” 耶律成辉顿时就急了。 “统军使的调兵令他们也敢违抗?” “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就算统军使亲至,如果他们打定主意不趟浑水,也是无济于事,除非把他们全部罢免,改换门庭,可那样一来,更下面的人又会出问题……” 徒单京一脸苦涩的笑容:“不是只有咱们才会欺上瞒下啊,咱们能做的事情,其他人就不会做吗?” 耶律成辉一愣,感觉徒单京说得好有道理! 于是他更加焦虑了。 “愚蠢!愚蠢!何其短视!山东东路不保,才有山东西路之祸,山东西路不保,贼军才会威胁到大名府!他们怎么就如此愚蠢,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吗?不把贼军挡在山东西路,大名府路难道能独自保全吗?” 徒单京连连摇头。 “他们要是懂,我现在就可以带兵过来了,你若不信,你可以去试试,看看他们会不会派兵来,他们便是如此短视。” 耶律成辉气急,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耶律成辉甚至想要和徒单京一起去一趟大名府,劝说大名府尹不要那么短视,要认清楚眼下的局势再做判断,帮助他们解决当下危局。 山东西路不保,你大名府路难道能独善其身? 同属益都统军司,你阳奉阴违不听调遣,难道不担心事后被追究责任? 可是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间听到官署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神色慌张的小吏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府尹!府尹!大事不好!大事不好!有乱军入城了!” “什么?!” 耶律成辉和徒单京异口同声,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同一时刻,在沂州,术虎思济正在面临着打败光复军主动出击之后的第三次进攻受挫。 一百四十六 术虎思济给出了承诺 不得不说,光复军虽然野战不行,甚至可以说很菜,但是据城寨而守还是有一点能耐的。 自从战败之后,整整六天时间,金军步兵的强攻愣是没占到什么便宜。 他们构筑了两座营垒,与城池互为犄角,相互支援,广布拒马、沟壑、铁蒺藜,使得金军骑兵长处不能使用,只能用步军攻打,而诸多阻碍之下,步军攻打又十分艰难。 他们需要一边前进一边清理进攻道路,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免不得遭到来自光复军的打击。 而这就属于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了。 术虎思济亲临一线指挥,动用大量兵力,且动用了弩箭、火器、投石机等轻重攻城器械对光复军营垒起攻击,但是收效甚微。 金军使用床弩远程射击光复军营垒,用投石机射石弹、火器轰击光复军营垒,攻势十分猛烈。 这的确给光复军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是光复军也并非不会还击。 金军有的重型武器光复军也都在攻城略地之中获取了。 光复军从金军的武库之中得到这些武器,又从受降的金兵里找到会操作这些武器的技术兵种,很快培养了自己的攻城部队。 于是双方用床弩互射,用投石机互相抛射石弹、火器。 粗长的弩箭威势惊人,对双方的军队都有很大的威慑力,巨大的石弹和会爆炸的火器对双方的威慑力也很大。 双方武器射程相当,为了打击到对方,则必须进入对方的射程内冒险攻击,并且躲避攻击,运气好可以躲过去,运气不好就想都别想。 开战以来,光复军这里就没有少过被石弹砸成肉末的或者被弩箭射成串串的。 亲临第一线指挥防御作战的李啸就亲眼看到自己身边三个亲兵因为站立的位置不对,结果被一支飞来的粗长弩箭齐齐刺穿,带着飞了十余步之远,钉死在了地面上。 他又看到自己前面不远处一个跑来跑去搬运箭矢的士兵因为运气不好被一块石弹砸中,砸的血肉横飞,破碎的血肉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眼前血色一片。 但是他身为前线主将,绝对不能后退,绝对不能恐惧,反而要迎难而上,展现勇气。 苏咏霖对他说过,勇气是很值得赞许的,但是勇气也分很多种。 最低级的叫做血气之勇,那只是一时之勇,可能因为某件事情的刺激忽然爆,但是随后又会快消失,不会改变懦弱的本性。 真正的勇气是可以填满整个心灵的勇气,自灵魂深处的勇气,不论遇到何种危险,都绝不会丧失前进的动力。 那是真正的勇气。 李啸深深为之赞同,感觉自己过去好勇斗狠,只是血气之勇,并没有拥有真正的勇气。 如何才能拥有真正的勇气呢? 应该就是在金兵排山倒海似的攻击面前也坚决不退缩不畏惧,并且犀利反击,取得成效。 那就是真正的勇气了。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苏将军很快就会带兵来援!金贼嚣张不了多久了!反击!反击!” 李啸顶着箭雨飞石和会爆炸的火器大声嘶吼着,亲自擂响战鼓激励士气,鼓舞士兵们奋勇还击。 李啸领兵苦战,坚守在第一线进行防御作战,而赵开山却始终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只是在后方的安全地带时时刻刻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去视察战场,实在是太焦虑了。 他一心盼望着苏咏霖可以尽快抵达为他减轻负担,苏咏霖一天不来,他就更加焦虑,焦虑到最后连中军大帐都出不去,没底气。 眼看着将士们拼死奋战,耳畔都是激烈的战场争锋之音,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苏咏霖什么时候能来。 “开山,你不出去视察一下战况吗?” 赵作良向他提议。 赵开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去。 “我在这里等雨亭过来。” 赵作良知道赵开山心中焦虑,便也没有继续提议。 在李啸的激励之下,光复军的士兵们使用和金军差不多的远程攻击武器还击金军,给金军带去不小的麻烦。 金军始终不能突破光复军的封锁线直接攻击大营,整个攻击还是停留在阻塞区之外,进展有限。 术虎思济亲眼见到光复军激烈还击,用弩箭石弹和火器给他的部队带去重大杀伤,感觉十分恼火。 明明被打败了一次,居然还能进行如此激烈的还击! 杀死他的士兵,摧毁他的攻击器械,会爆炸的火器出剧烈的声响和浓重的烟雾,还有很刺鼻的气味,闻久了就会头晕脑胀,非常不舒服。 术虎思济甚至因为所处位置的气味太浓以至于不得不更换位置继续指挥作战。 由于光复军的抵抗非常剧烈,金军连续三次进攻都因为士气枯竭而不得不撤退。 战斗结束以后,术虎思济带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了军营里,狠狠地捶击着桌面。 “贼军不仅不投降,还对朝廷大军进行如此激烈的还击,简直是不知死活!难道就没有人想要荣华富贵吗?” 众军官都不敢说什么。 招安布告没有起到预料之中的作用,光复军的反击出乎预料的坚韧,以至于野战争锋获胜之后金军取得的进展非常有限。 术虎思济十分恼火,恼火之余,他又考虑到日渐衰竭的士气,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整个山东东路都有大量当地人跟随贼军造反,这些人都是叛贼,都是朝廷的罪人,罪该万死,所以我以为,我军不仅要攻打叛军营垒,也要惩治那些反贼!” 术虎思济这话一出口,所有军官的呼吸都不自觉地粗重了起来。 好家伙,这是要动手啊。 他们期待的看着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也没让他们失望。 术虎思济宣布,今日起轮流出动军队扫荡周边村落,只要现村落都可以劫掠、血洗,不用承担任何事后的责任,以此作为努力奋战之军队的奖励。 众将得知,为之欢欣鼓舞。 基层士兵得知了,也为之欢欣鼓舞,感觉终于有财的机会了。 打仗嘛,不就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女人,没有这些促进,他们干嘛要提着脑袋参军呢? 现在主帅终于公开承诺,好处近在眼前,金军士兵士气大振,对光复军的进攻也变得更加凶狠、犀利。 远程武器的打击就和不要钱一样拼命地投射,负责扫除障碍的部队也多了一些不要命的。 一些不要命的凶悍士卒顶着大盾就敢直接进入光复军弩箭射击范围内,他们冒着被射成筛子的危险拔除拒马,填平沟壑,扫除铁蒺藜等障碍物,作战异常勇敢。 这给光复军带去了很大的麻烦和震慑。 他们现无论怎么用弩箭射击都无法让这些不要命的家伙退却,眼看着营垒之前的防御设施一点一点被摧毁,还真有点心惊胆战的。 若不是苏咏霖就快要带兵来援的消息传遍整个军营,大家心里有底,这仗还真不一定能打下去。 而在此期间,金军已经通过战功比较决出了第一支可以大肆抢掠杀戮的军队了,虽然他们依然没能突破光复军的阻塞区,但是也极大地推进了这个进程。 于是他们得到了术虎思济的奖励——去尽情释放心中的暴虐吧! 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费县周边的那些他们不曾涉足过的村庄。 反正光复军被他们压制在营垒中不敢出击,他们前往大肆屠戮倒也是非常安全的选项,稳赚不赔。 于是费县周边那些之前没有被波及到的村落就真的遭殃了。 一百四十七 术虎思济对光复军下达了最后通牒 术虎思济解除了金兵全部的束缚,告诉他们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与责任。 于是金兵呼啸而来,看到村落就贪婪地冲进去,把男女老幼一顿杀戮,把所有的财物悉数掠夺。 只有略有些姿色的女人才能在第一波杀戮中活下来,然后惨遭凌辱。 等金兵泄完兽欲提起裤子之后,对这些女子往往也毫不在意,要么一刀杀了,要么让给下一个在旁边憋的快要炸开的同伴。 有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被金兵摁在地上一刀捅入后心,死的透透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有女人撑着鲜血淋漓的身子想爬到死去的家人身边,被金兵狂笑着一脚踩住伤处,享受着她凄厉的惨叫。 有老人瑟瑟抖的想要护住怀里年幼的孙子,却被金兵强行抢走,当着老人的面把孩子摔死。 宁静的村落很快就燃起熊熊大火,血流遍地,到处都是尸体。 偶尔还能听到男人的惨叫,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声。 狗拼命地叫嚷着,金兵张狂的大笑着,火焰把他们的影子拉扯的扭曲不已,把这魔幻而又现实的世界揭露的一丝不挂。 自耕农村落逃不过这一劫,那些地主们当然也逃不过去。 平常有长官的约束和社会舆论的抨击,金兵尚且不敢对广有势力的地方地主动手,但是现在是平定叛乱之时,不是和平年代。 这些地主乡绅都是叛贼! 不管他们是否帮助过光复军,也不管他们是否有武装,关键是他们可比一般农民有钱多了。 财宝,食物,女人! 都是上上之选。 那还顾虑什么? 眼睛都红了! 直接就是冲,就是杀。 地主乡绅们面对这种情况时,并不比那些卑微的农民好到哪里去。 一样是人,一样会死,一样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多少年多少代人的基业化作飞灰。 他们的家眷,他们的亲人,他们所重视的一切,不是当场被金兵杀掉,就是凌辱过后再残忍的杀掉。 有地主乡绅眼见如此,就在绝境之中奋起反抗,带着护院们勇敢的和金军战斗,但是收效甚微。 面对成群结队有骑兵的兽军,他们的反抗显得脆弱而又无力。 面对骑兵的冲击,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的护院们被一冲就彻底溃散了,接着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兽军每到一处,此处村落、农庄就毁于一旦,熊熊烈火之下,一切生的气息都被毁灭了,而这些兽军眼中贪婪的目光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他们还在搜寻下一个目标。 无数人就在这一过程之中丧失性命,或被砍头,或被砍杀,或者能留个全尸,或许尸体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就算有心人想给他收尸都找不到完整的尸体。 一支兽军满载而归,另一支贪婪的兽军又饥肠辘辘的出了,到处搜寻生的气息,完全就要把这曾经美好安宁的一切彻底摧毁。 兽军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没有幸存者,鲜血和生命激了他们的兽性和战斗力,让他们变得更加强悍善战。 术虎思济眼见如此,又想到了好方法。 他下令士兵们外出劫掠的时候要带回足够的人头,他要用这些人头在光复军营寨面前筑起京观,向光复军炫耀武力,并且震慑他们。 这个命令下达,无非是让沂州大地上多出更多的无头尸体罢了。 男人的,女人的。 幼童的,老者的。 上等人的,牛马们的。 以上人等,都被金军无差别的公平的收割了人头。 真公平。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头汇聚到一起,被用石灰处理之后,筑成京观,在光复军的营垒面前筑起来了。 赵开山正在焦虑等待着来自苏咏霖的支援的同时,李啸急急忙忙赶来汇报军营外面生的事情。 然后赵开山才知道,金人居然在军营外面堆起了京观,以此炫耀武力,震慑人心。 很多从未见过京观的光复军士兵已经被吓的屁滚尿流神智失常了。 也难怪,京观这种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有着极强的恐怖观感,稍微心理素质差一点的看一眼,当场漏尿都算是好的,连着很久都睡不好觉倒也是正常情况。 就连赵开山自己出去观看京观的时候,看着那堆砌的和光复军军寨一样高的京观,他自己都深受震撼。 这帮丧尽天良的金贼,到底杀了多少人? 光复军对待老百姓不说多好,至少至今为止没杀过人,自从苏咏霖和赵开山提出过约束军纪之后,至少赵开山能看到的地方,军纪还是说得过去的。 最多就是强征老百姓当民夫帮着军队运送一些物资,打打骂骂粗鲁一些,杀人这样的情况要是出现了,赵开山还是会严格处理的。 最基础的理智赵开山还是有的,光复军要是杀人了,那就和金兵没有区别了,老百姓比较一下,还不如跟着更强的金军,反正都是被杀。 而相比于光复军,金军简直就是一群野兽,没有人性。 赵开山本以为金军把被俘获的光复军士兵都给杀了,脑袋堆成了京观,结果金军射进光复军营垒之中的布告上写着光复军可以继续做缩头乌龟不出战,但是他们就能把费县周边的村落一扫而空。 到时候他们会把人头堆成的京观堆满光复军的阵前,让他们亲眼看着因为他们不敢出战而造成的严重后果。 同时,术虎思济对光复军下达了最后通牒,若再不投降,一切优待全部取消,而且下场就是——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斩尽杀绝! 恐怖的威慑之下,光复军中不少士兵乃至于军官都精神崩溃了,他们尖叫着要出营投降金军,他们不放心自己的家人,他们要去拯救他们的亲朋好友。 几乎酿成兵变。 还是李啸及时反应过来,带着亲兵连续斩杀十几个最激动的士兵或军官,堪堪稳住了局势。 李啸手持染血战刀,怒喝连连,将躁动的士兵全部镇住。 尽管如此,光复军的士气也大不如前了。 金军这一手来的实在是太阴损了,恐怖的精神压力沉重地压在了每一个光复军士兵的心头,稍有不慎,心态崩溃实在是太正常。 赵开山顿时感觉自己面临着进退失据的局面。 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了,只能在这里傻等着。 苏咏霖什么时候来? 不是说五天就能来吗? 时候到了为什么还没有来? 赵开山和赵作良巡视军营的时候,感觉到了军队里这种莫名的氛围,赵作良顿时就感到非常忧虑。 “开山,若我所料不差,眼下全军唯一的指望就是苏雨亭了,苏雨亭若来了,全军便能振奋起来,一举反击,还有战胜的希望,苏雨亭若不来,咱们就真的危险了。” 赵作良连连叹息,面色凝重。 这一点赵开山又如何不知道呢? “我当然知道,可是他到了什么地方,我又如何能知道?他不是说五天就能来吗?人呢?为什么还不来!?” 赵开山狠狠一跺脚。 一百四十八 光复军第一名将 到了苏咏霖约定要抵达的第五天的时候,整个军营的氛围非常不对劲。 人人都在翘以盼苏咏霖的援军过来,期待着现金军大乱,被苏咏霖的胜捷军一举击溃,然后他们就都安全了。 可是苏咏霖的援军并未抵达,抵达的是一份紧急军文。 赵开山忙不迭的拆开军文,一看之下,有些郁闷。 “胜捷军进军途中遭到金军阻击,奋战一日之后击溃金军取得胜利,但是抵达日期要往后顺延三日?他要花那么多时间赶路吗?” 赵作良从赵开山手里拿过军文念了出来,顿时军官们面色各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挺复杂的,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苏咏霖又打了胜仗。 忧的是这样的局面还要持续两天。 金军一边筑造京观,一边动用大军猛烈攻打光复军的城寨防线,攻势越来越凶猛,胜捷军的士兵们渐渐难以抵抗,反击力度十分有限。 军寨面前的障碍物都快要被解决光了,留给光复军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结果苏咏霖还要延后三天才能抵达。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非不能接受就是了。 据营寨而守的光复军无论是兵马还是物资都相对充足,继续坚持三天并不难。 并且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苏咏霖带兵一路血战不断向南靠拢的姿态,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的情绪。 苏咏霖正在进军,他正在猛烈地进攻金军,就为了帮大家杀开一条血路。 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都如此努力了,他们又如何能坐以待毙呢? 赵作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立刻建议赵开山把这个消息对外公布,以此激励士气。 赵开山心头有些酸酸的,但还是这样去做了。 果不其然,苏咏霖虽然没有抵达但是却在路上又击败一支金军的消息很好的安抚了人心,鼓舞了士气,军官们再号召士兵坚持三天等苏咏霖过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只要坚持到苏咏霖过来,一切问题都将得到解决! 而苏咏霖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兄弟们,坚持啊! 士兵们并没有多好的选择,面对金军的攻击只能坚决反击。 他们必须要坚持到苏咏霖过来,不然那恐怖的京观就是他们的归宿。 之后光复军在三日之内又击退了金军五次大规模进攻,气的术虎思济大雷霆,下令要是再无法攻破军寨就不许撤退了。 他要设立督战队在阵前,看到有溃退回来的士兵就立刻斩杀,不想死的就要一往无前的冲锋陷阵,否则就是死! 攻防战于是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如此又过了三日,赵开山那边再次见到了苏咏霖派来的传令骑士。 “将军南下途中再次遇到阻击金贼,将军与之血战不止,到我出之时,将军已经击溃那支金贼,可以继续南下,但是还需要时间!” “多久?” 赵开山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总有金兵拦住苏咏霖的去路,只想知道苏咏霖还有多久才能来。 “三天!再有三天一定能抵达,还请领帅继续坚守!” “三天……” 赵开山想火,但是咬咬牙还是忍住了。 他重重地点头。 “你回去告知你家将军,此处战况十万火急,三天之内请务必抵达!否则大营一旦被攻破,光复军休矣!” “喏!” 传令骑士很快离开北返。 传令骑士走后,赵开山和部下们商量一阵,都感觉金兵是不是为了消灭他们、阻止有人来援,所以专门派人两线作战。 以至于苏咏霖在前来支援的路上激战不止。 “既然苏将军一路南下不断遇到金贼阻击,说明金贼已经知道了苏将军正在南下,所以他们才不断阻击,并且进攻我营垒之强度也不断增强,可想而知,苏将军给他们的压力应该很大。” 李啸出于对苏咏霖的信任和好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如此判断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苏咏霖正在一边血战一边前进,金军两次阻碍都被击溃了,说明苏咏霖的军队战斗力很强,他自己也非常善战。 这样一来,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赵作良立刻建议赵开山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让士兵知道苏咏霖正在赶来的路上并且第二次打败了金兵的阻击。 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光复军军营。 人人都在热烈讨论着苏咏霖的战功,夸赞苏咏霖真不愧是光复军名将,怎么打都是最优秀的,金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等等。 这些言论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最后这群盼望苏咏霖如久旱盼甘霖的士兵们成功把【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头衔安在了苏咏霖的脑袋上。 那可真是扯都扯不下来。 生还的可能增大了,甚至胜利的可能都大了一些,光复军士兵们的战斗意志增强了些许,反击也更加有力一些。 这对光复军自然是好事,可是对术虎思济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术虎思济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开战十多天了,已经八月了,一场大胜之后居然迟迟打不开局面。 到底是自己这边太弱还是光复军那边太强了? 而且这是一方面的问题,另一方面的问题就是——后勤出问题了。 前日应该到的一批军需物资到了今天都没来,昨天该到的粮食也没到,军队里的储备物资倒还有一些,但是也只有五日口粮,弓矢火器等高消耗物品更是只剩下三天的量。 补给要是再不来,就要出问题了,远程打击就要收敛起来了,到时候就真的要用命去填这个坑了。 术虎思济非常急躁,早早派人去查究竟怎么回事,但是一直没有具体消息传过来。 “军需补给何时能到?还没有消息?” 术虎思济看着军需官,脸色狠厉。 军需官吓得瑟瑟抖。 “属下已经派了很多人去问消息,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消息送回来,统军使,军马往返,也需要时间,想来不会那么快就回来……” “我不管!” 术虎思济一声吼叫把军需官吓得魂飞魄散,接着他又拔出腰刀指着军需官。 “明天粮食还不到位,我先杀了你安抚军心。” 军需官被吓到几乎崩溃,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帅帐,留下术虎思济一个人无能狂怒。 不一会儿,乌古论济格前来拜见术虎思济。 “统军使,马豆不够了,再这样下去马也要吃粮食了,后头还没有马豆送来吗?” 术虎思济心烦意乱。 “该送来的补给之物昨天就该到了,可知道今天也没有消息,该不会出事了吧?” “出事?” 乌古论济格顿时一惊:“粮道出问题了?” “不清楚,去问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你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的,泰安州的事情?” “记得。” “派人回去问了之后有消息传回来吗?” “没动静,照理来说,往返再慢,今天也应该有消息了才是。” “不对劲。” 术虎思济走来走去:“这几日前线紧张,我几乎无暇管顾这些事情,但是现在想想,情况不对,你马上带一千骑回去查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后方粮食不够了,还是粮道出了问题。” “喏!” “等一下!” “啊?” “一千不够,带一千五百去,配双马,若有贼军作祟,就地歼灭之!” “喏!” 乌古论济格立刻点头,快离开帅帐,点起一千五百名骑兵,带着三天口粮就奔驰而去了。 一百四十九 乌古论济格的末日 乌古论济格带着骑兵行进的度比较快。 赶路一天半,他们便抵达了陪尾山下的粮草大营,在这里没有现什么异常,但是其他的怪事就多了。 “你是说,两天前就该到的军需之物今天也没到?” 乌古论济格看着军需转运官楚淇。 楚淇大吐苦水。 “是的,两天前就该到位的东西今日还没到,延迟两天还没有提前通知,这很奇怪,而且之前往泗水方向而去传令骑士们都没有回来过,再这样下去,粮草大营的粮食也快不够运输了。” 乌古论济格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让军队提高警惕,顺着粮道一路前进,花了半天功夫抵达了泗水县城,没现异常。 泗水县令也表示粮道是安全的,没现什么问题,只是没见着粮食来,要出问题,可能是曲阜方面有问题,他建议乌古论济格小心行事。 乌古论济格忧心忡忡,但是天色已晚,于是便在泗水县令的安排下把军队安顿到了城外营房中,用泗水县城的人妥善布置了巡夜工作之后,就和骑兵们一起沉沉入睡了。 赶路两天,也是精疲力尽,需要休息的。 这一觉他们睡得很沉。 然而危险正在向他们悄悄逼近。 早已侦查到这一情况的胜捷军情报部队把这一消息通报给了正率军极前进的苏咏霖,苏咏霖得知以后立刻定下了夜袭计划。 第二天凌晨时分,打更的更夫敲响五更锣鼓之时,崭新的一天就要开始的时候,骑兵营房忽然遭到了袭击。 营房中到处起火,四面喊杀声呐喊声不绝于耳,金军骑兵骤然从睡梦中惊醒,大骇,争相奔逃,根本没有就地反击之类的概念,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到处起火的恐怖炼狱。 大量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骑兵冲入营中纵火、杀戮,场面极度混乱。 乌古论济格最初试图抵抗,还抵抗的比较激烈,和袭击者的骑兵交手,奈何士兵大部分失去战斗意志,只想逃跑,他遏制不住,也组织不起来,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惊慌之下也不得不带人逃跑。 但是这一回他的运气太差,大概是之前的幸运用完了,现在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 他在逃跑的时候,胯下战马被地上杂物绊倒,他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把脖子摔断了,当场死亡。 战马嘶鸣声和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闹腾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泗水县城里的人们都看到了。 城门差役领在城上看到浓烟和火光,大骇,不敢开城门,立刻把消息告知县令。 县令一听,吓得衣服都没穿好就匆匆登上城楼,一看,见骑兵营房所在方向升起滚滚浓烟,顿时大叫一声不好。 “不准开城门!把吊桥拉起来!四面关城门!关城门!” 他吓得面色惨白,立刻让四面关门,起吊桥,决不允许任何人出城、入城。 “马上召集城中射粮军、差役全部武装起来,到城头集合!要快!快!” “喏!” 布置做完,县令赶快下城楼回去安排其他事情,他非常惊慌,眼下所能想到的就是保住城池不被攻破,其他的都想不到。 一直到天色大亮,有人来报说一支打着旗号的军队正在接近泗水县城,县令才顶着刚穿好的铠甲急匆匆登上了城楼。 登城一看,泗水县令不觉大骇。 黑压压一大片军队正在向县城靠近,就他多次观看军队操练来算,人数不会少于三千,且军容完整,全部都是骑兵,战马颇多,军势强盛。 泗水县城城楼低矮破败,守城兵力极少,根本不堪防守,真要打起来,即使对方没有装备什么专业的攻城器械,泗水县城最多坚持一个上午,必破。 但是这支军队似乎没有攻城的打算,绕着泗水县城一周,似乎只是为了做为威慑,把一封信射入城中,便匆匆往东边而去。 县令从一名士兵手里接过了这封信,展开来一看,十分惊讶。 这是名为苏咏霖的光复军将军给他写的信,说他还有军务,就不攻城了,但是看着泗水县城的模样,实在也经不起怎么破坏。 他怜惜城中百姓性命,所以不曾攻打城池,希望县令好自为之,等之后大军主力抵达的时候,主动开城投降,只要出示这封信,他就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一城生灵也会得到保全。 “这是贼军先锋,其后还有主力大军未至。” 县令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声音颤。 “那,明府,咱们该怎么办?求援吗?” 县令身边的县尉一脸紧张地看着县令。 “求援?去什么地方求援?统军使的大军吗?你没看到,那支贼军的先锋军已经把城外骑兵全部歼灭了吗?后头还有大军,也就是说……” 县尉眼睛一瞪,一脸惊悚。 “统军使大军已经是孤军了,且粮道断绝?” “是的。” 县令收起这封信,喘了口气,眯起眼睛说道:“很快,整个山东都要是贼军……不,光复军的天下了。” “那,咱们?” “你想坚守到天子大军南下讨贼吗?” 县令看了一眼县尉。 县尉想了想,又看了看泗水县城低矮破败的城墙,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我肯定坚持不到,也不敢,但是……要降了贼军的话,今后天子大军要是来了,贼军不敌,山东光复,那咱们不还是一死?” 县令缓缓点头,认真想了想。 “我不是本地人,你也不是本地人,惟今之计,走为上计!” 县尉双眼一亮,感觉这是一个好办法。 擅离职守当然是罪过,总好过临阵投降,做了天子的叛臣,到时候被天子清算。 当今天子别的不敢说,杀人那绝对是说到做到,绝不含糊,对于官员们来说,这绝对是最为恐怖的。 他们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打马虎眼。 说走就走。 苏咏霖率领军队往东行军一个时辰左右,泗水县城西城门打开,一队车骑很快的往西边去了,留下一城离不开故土的本地人面面相觑。 他们竭力相劝,也没办法劝说这帮胆小鬼的离开,而随着他们的离开,城中金国相关势力逃的逃,躲的躲,居然直接放弃了泗水县的统治权。 城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可奈何之下推举了暂时的话事人,是城里姓杨的老人家。 杨氏是当地大姓,广有势力,是当地最大的地头蛇,于是一城士绅都觉得应该让杨家之主杨佑暂时主事。 六十多岁的杨佑于是便带着一群人出城,到骑兵营房所在地观看情况,一看之下不由惊骇。 数座尸体堆成的小山还在燃烧,有人的,也有马的。 整个营房也在燃烧,朝周遭散着诡异的气味。 那种混合着血腥味的腥臭气味刺激的很多人为之作呕,很多胆小的人一眼看过去便被吓晕了。 在这里驻扎的金军骑兵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或许有,但是他们没有现。 杨佑活了六十多岁,也算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见到这样的场面却也不由得两股战战,心有惴惴。 他深感惊恐,知道刚才那支军队如果真的要攻城,只靠泗水县城薄弱的防御绝对撑不过一上午,而对方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县城内之后的局面可想而知。 而那支军队并未攻城,只是给了他们忠告,让他们好自为之。 这个忠告的分量究竟如何,现在大家也都一清二楚了。 一群人左右看看,惊恐之中,他们都得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最恰当的决定。 而同一时刻,驻守在陪尾山粮草大营之中的转运官楚淇正在面对一个时辰内的第三位传令骑士。 他一边忙碌粮食转运的事情,一边还要应付传令骑士,烦不胜烦,几近崩溃。 一百五十 苏咏霖大破粮草大营   楚淇真的很崩溃。   费县前线军队对粮草的催促已经到了一个时辰三次催促的地步了。   楚淇知道他们非常着急,但是自己难道就不着急吗?   那么多人都去问了,军队也去问了,但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送回来,他现在也是云里雾里,还不能离开这里。   他这里倒还有七日存粮,经过催促之后,他已经命令部下加运三天的粮秣物资去前线,让前线稍微安心一些。   本来按照规矩,物资储备少于七天就不可以继续转运了,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前线催的急,他也没办法。   更让他感到恼火的是,术虎思济安排的粮草大营驻军守将麻古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庸人,仗着自己和术虎思济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把这个职责当成是美差。   他什么事情都不管,成天带着一群溜须拍马的小人在粮草大营里举办宴会,把那些抢来的女人带到军帐里肆意玩乐,大吃大喝,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楚淇办理。   甚至连军务都要楚淇安排。   可怜楚淇一个彻头彻尾的干事文官被迫安排起了军队的调度。   可是军队桀骜不驯者甚多,根本瞧不上楚淇这个粮官,对他多有忤逆之处,吃喝玩乐肆意妄为,甚至殴打正常办事的签军、民夫,十分嚣张,还无法处理。   这使得楚淇办起事来往往事倍功半,艰难不已,出了问题还全都是他的责任,难以推脱。   眼下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楚淇忙的头昏脑涨,到处奔走处理突事件,以免耽误了粮草转运。   而就在他奔走的时候,还不断有前线大营的传令骑士带来主帅手令询问情况,折腾的楚淇几近崩溃。   “都和你们说过无数次,我不知道情况!我也不断派人去为生了什么,这不没人回来跟我说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弄粮食?天上掉下来吗?”   终于,在又一次被一个传令骑士逼问之后,楚淇安耐不住性子大爆,对着那个传令骑士破口大骂。   传令骑士面色不改。   “转运官,我是代表主帅向你问话,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复!”   “我想的很清楚!这还不够清楚吗?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也想知道!只要有消息送回来我肯定第一时间传达,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楚淇怒火中烧,情绪失控,揪着传令骑士的领子几乎和他打起来。   传令骑士很生气,大力挣扎,两人几乎要打起来。   多亏身边同僚上去劝架,这才把楚淇的情绪控制住。   传令骑士很不高兴。   “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你说的话,我会如实上报给主帅!一点都不会隐瞒!”   “你去!你去上报!”   楚淇红着眼睛,伸手指向南边:“你尽管去告诉主帅,就说我疯了!我被生生逼疯了!我现在想打人!我还想放火烧了这里!   我现在就特别希望有人能让我解脱!要是贼军现在能来这里把这里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再顺便把我砍了,才能彻底让我痛快!”   “转运官!不能这样说啊!”   同僚们大惊失色的劝阻楚淇,让他不要说出这样恐怖的话。   传令骑士大为恼火,正要代表主帅呵斥楚淇,忽然间眉头一皱,四面看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他左边走走右边走走,伸长了耳朵听了听,然后又趴下身子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众粮官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忽然间传令骑士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询问道:“我听到震动声,从西边传来的,数量很大,应该是一支军队才有的动静,有军队来了。”   “军队?”   粮官们好奇的往西边看了过去。   “莫不是之前来过的那支骑兵?就是济格指挥使指挥的那支骑兵?”   要说西边的成建制的骑兵队,显然也只有乌古论济格的那支骑兵了。   他们不是去探查情况了吗?   有消息带回来了?   粮草大营这边立刻派人去接应了。   然后接应的人就没了,被杀了。   因为来的不是乌古论济格的骑兵队,而是杀气腾腾的胜捷军精锐们,他们看到过来迎接他们的金兵,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顿砍杀,很快就终结了这帮人。   和正规骑兵正面交锋,胜捷军肯定不太行。   但是和这些不那么正规的人数也不那么多的骑士交手,胜捷军还是可以办到的。   一路攻城拔寨得到缴获之后,苏咏霖获取了大量马匹。   虽然不至于瞬间练成有什么强大的骑兵,但是依靠这些马匹给军队提提,全骡马化进军还是可以的。   兵贵神,为了争取时间,苏咏霖和胜捷军的精锐们几乎是一路风驰电掣般的进军、进攻,休息时间都显得异常宝贵。   三天攻克须城,又两天攻克了宁阳,又两天杀到了泗水之畔终结了乌古论济格的骑兵队,现在又杀到了陪尾山粮草大营。   因为赶路时间紧张,损失了二百多匹马,让他很心疼。   很多士兵因为长时间骑在马上导致裤裆磨损,裤子都给磨穿了,不得不垫上一块布在裆部做缓冲。   尽管如此,也有很多士兵的大腿内侧皮肤磨损、流血,稍微一动弹都觉得火辣辣的疼,非常难受。   但是苏咏霖身先士卒,强忍大腿内侧皮肤被摩擦那火辣辣的痛觉,领兵疾进,主帅以身作则,士兵也就没有怨言的一路跟随。   紧张的行军过程中,很多人像是进入了打怪升级的高通道之中,经验都是翻倍获取,升级度很快,骑术和马上技击之术都有不同程度的进步。   苏勇甚至带着虎贲营的部分骑兵正面冲垮了一支金军骑兵巡逻队,取得了一次不错的胜利。   在苏咏霖身先士卒的带领下,胜捷军的精锐们用绝对的度把反应迟缓的金军打的眼冒金星,损失惨重。   因为进军度快,杀到城池、军营前的时候金军往往毫无防备,被胜捷军一波冲锋直接带走,之后人杀光,马和粮食全部带走。   马的数量变多了之后,骑术好的士兵可以一人双马,骑术差劲的士兵就仍然保持一匹马,以此维持军队的高行进度。   这样做虽然度更快,但是也更加消耗体力,也就是这些日子利用获得的不能骑乘的马匹保持大量的肉食供给,顿顿吃肉的情况下,士兵们的体力得以维持。   在终于抵达目的地陪尾山粮草大营之后,胜捷军的精锐们其实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们的军队稍微坚持的久一点都能把胜捷军挡住。   但是奈何不了粮草大营的金军防御实在是太脆弱了。   整个粮草大营约有万余人。   但是守备力量只有少量女真正兵和签军,大部分都是民夫,只是负责搬运粮食运输粮食到前线军营,没有战斗方面的任务,几乎没什么战斗力。   而更关键的是,粮草大营的驻军主将麻古里在苏咏霖领兵突袭的时候,宿醉未醒,很多军官也跟着他一起宿醉未醒,于是有战斗力的女真正兵没有得到有效的组织。   这样的情况导致粮草大营人数虽然多,但是无法挥防御小国,被突如其来的胜捷军一波冲击就冲的七零八散,全盘崩溃。   苏咏霖在整个冲杀过程中就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反抗。   营地里人马乱跑,车子倒了一地,车上驮运的米粮也洒了一地,被来来回回的人脚马蹄子踩入泥土里,十分浪费。   仅仅半个时辰以后,胜捷军就彻底占领了金军的粮草大营,缴获、俘获甚众。   金军粮草大营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一百五十一 你很快就会发现,还是做人比较舒服 战后,苏咏霖一边安排士兵打扫战场,一边安排就地埋锅造饭,用金军的食粮安抚胜捷军士兵们空虚的肠胃。 赶路实在是紧张,苏咏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留足给士兵们,匆匆吃几块肉、喝几口水就算是一顿饭,就给对付过去了。 过去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士兵们吃热饭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对于热食的渴望已经过了一切。 而且这里有肉有米粮有调味品,正好可以做一顿大餐犒劳一下士兵们,让他们美美的吃一顿干饭,吃一块香喷喷的肉,喝一碗浓郁的肉汤。 苏咏霖一直认为碳水和高油盐才是快乐的源泉,之前赶路打仗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吃的肉只是单纯的水煮,撒一把盐算是调味,没什么别的味道,多少也有点不满足。 现在有了空闲有了时间,苏咏霖安排俘获的金军伙夫和自己这边的火头兵们一起做饭,用大锅炖肉,还把缴获得到的酱油作为调味品,给做了一顿红焖肉。 现代调味手段对古代调味手段绝对是降维打击,俗话说高档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调方法,可是古人或许并不这样想,仅仅一个除腥就够麻烦的,他们为了追求单纯鲜美的味道,也是上下求索。 可是到头来,用各种珍贵肉类调配出的祛除了腥气的鲜味也只有最顶层的少数人可以享受,与广大劳动人民无关,哪怕是通过豆类得到的酱油也并非大众调味品。 直到工业革命以后、味精的明让鲜味这种美妙的味觉体验变得廉价,才得以推广。 对于眼下胜捷军的士兵们来说,能吃上一顿加入酱油这种调味品的炖肉,简直是美上天的一件事情,再加上香喷喷的米饭,那真是吃炸了肚子都不舍得停嘴。 香喷喷的味道开始弥漫,已经让很多士兵口水长流,腹中轰鸣。 这边搞起来,那边苏咏霖又开始安排甄别一般俘虏和做官的俘虏,方式还是一样的。 面有菜色衣衫褴褛者为签军和民夫,衣着整洁面无菜色甚至还有点肉的,那就是是做官的。 二者区分起来特别容易。 在开饭之前,根据部分签军和民夫们的指认,苏咏霖把粮草大营主官楚淇给揪出来了。 揪出来的时候这家伙把官服脱了,在脸上抹了泥,几乎就要给他蒙混过关。 但是他的身材比较有肉感,实在不像一个天天干苦力的,于是引起了甄别士兵的注意。 甄别士兵把他提溜出来到处问,很快就问到了他的身份,得知他是这座粮草大营的转运官。 楚淇被带到苏咏霖面前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苏咏霖和一群士兵一起围在火堆边上干饭吃肉喝热汤,不亦乐乎。 见着楚淇颓丧欲死的模样,苏咏霖笑了。 “汉人?” 楚淇点头。 “汉人。” “多大的官?能欺负人不?” “欺负人?” 楚淇苦笑一阵:“不被人欺负就算好了,天天累死累活的办事,还两头不讨好,上面人嫌我办事慢,下面人嫌我催促急,叫我两头受气,甚至连一个传令骑士都能威胁我,粮官这种职位除了吃喝不愁,其他还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那倒是,要是军队里粮食出了问题,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这些粮官,杀了你们平息众怒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苏咏霖喝了一口浓郁的肉汤,满意的咂咂嘴。 “想活吗?” 楚淇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想。” “把其他当官儿的全部揪出来。” “…………” “怎么,不想活了?” “想!” “那就去办。” “好。” 楚淇虽然嘴上说着崩溃的想死,但是真正的死亡危险席卷而来的时候,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遵从了求生欲的指导,在求生欲的指导下揪出了很多官员。 尤其是一些军官。 然后苏咏霖大手一挥,把这些女真军官全给杀了,一个没留。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进一步了解到楚淇这个粮官在这段日子里种种为难的事情,并且咨询了一些俘虏关于楚淇的日常行事风格。 然后他有了想法。 “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你却还想着给人家当牛做马,那人家可就真的把你当成牛马了,而且你不是女真人,再怎么用功努力也不可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他们永远也不会真正信任一个汉人。” 楚淇抬眼看着苏咏霖。 “契丹人呢?奚人呢?” “也永远都不会得到他们的信任,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甚至自己都不一定相信。” 楚淇恢复了冷静,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咏霖,见苏咏霖相貌不凡,但是即使蓄着胡子,也能看出年岁不长。 “阁下不想杀我,想让我投降?” “是,我这里刚刚招募了很多士兵,后勤方面一团糟,需要得力人手帮我分担职责,你很不错,有股子当牛做马的劲。” 楚淇眨了眨眼睛。 “不给女真人当牛做马,给阁下当牛做马?敢问阁下是谁?” “我叫苏咏霖,表字雨亭,光复军下辖胜捷军统制官,得封骠骑将军,之前击败了你们的山东东路兵马副总管夹谷阿,又拿下了东平府,把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和益都府尹徒单京都给俘虏了,然后一路攻城略地而来,就到了这里。” 苏咏霖一边说,楚淇的眼睛一边缓缓瞪大。 “东平府……耶律成辉和徒单京都被你……” “嗯,你们这里是不是感觉粮食跟不上?那是因为从东平府开始就没有粮食送来了,我把东平府的金贼最高指挥中枢所在之地给一锅端了,他们现在都是我的阶下囚。” 苏咏霖盯着楚淇,开口道:“从那里,我知道了术虎思济的一切虚实,包括你们从什么地方运粮食,运到什么地方,这座大营也是他们告诉我的,所以,你感觉现在术虎思济还有获胜的可能吗?” “如果他立刻反攻回来……” “我就烧了所有粮草,立刻遁逃,不与之接战,他能稳住全军不溃散?那些军兵得知粮食没了,还能稳得住?” 苏咏霖笑了:“承认吧,光复军赢了,整个山东,我们都赢了,就算术虎思济一时可以击败光复军,但是他现在也要完了,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都将属于光复军。” 楚淇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将军说的是……” “所以,你愿降吗?” 楚淇低下头思虑片刻。 “我不是本地人,我家在博州,我担心……” “博州就是我下一个目标。” 苏咏霖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楚淇顿时无话可说了。 迟疑半晌,楚淇深深吸了口气。 “楚淇,愿降。” “善。” 苏咏霖很高兴,笑着拍了拍楚淇的肩膀:“我大军有军法司、指导司、粮饷司和军械司四个负责后勤军需之部门,我打算把你安排到粮饷司里帮着我的老部下办事,粮饷司是最忙碌也是职权最重的司,缺人很久了,你去了,我那老部下一定很高兴。” 楚淇勉强笑了笑。 “多谢将军看重,楚淇不敢不尽力而为。” “那就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可以去俘虏营地把你用的顺手的老部下都挑出来,可以多挑一些,我都接纳。” 楚淇眼睛一亮,多了几分欣喜。 “多谢将军宽宏大量。” “你认真办事,我不会拿你当牛马看,我会把你当人看,你很快就会现,还是做人比较舒服。” 楚淇愣了一会儿。 做人? 做牛马? 楚淇默默点了点头,便去挑选合适人选了。 一百五十二 这是赵开山的阴谋? 苏咏霖现在是求贤若渴。 军队规模快扩大的档口,后勤四大司的确需要更多的专业人才加入办事,这样才能跟上军队的需求。 而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往往和直接的战斗没什么关系,也不直接参与双方的仇杀,所以俘虏之后直接招降也不会有太多的抵触感。 尤其对方也是汉人,相处起来也会比较容易。 连续攻克多地之后,主力部队想必也逐渐跟上了先锋的进展。 苏咏霖计划这一波把胜捷军的控制区域扩散到东平府和兖州,把军队经过的地方都给控制住,然后进入扩军阶段。 完颜亮的威胁就在不久之后,若不趁现在加紧扩军和建设,未来面对完颜亮的威胁的时候,苏咏霖会非常脆弱。 他至少需要三万相对精锐善战的士兵,搭配其他的光复军部队和天下所有“豪杰”们,才能说和完颜亮掰腕子。 至于眼下的费县战事,说实话,苏咏霖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术虎思济完了。 从他攻克粮草大营到现在,前方警戒骑兵已经杀死了八个传令骑士。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多么重视粮食,但是这至少证明他真的很缺粮食,缺到了一个时辰就要询问两三次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存着七天军需之用的粮草大营就是他的命根子,而现在,自己攥着它的命根子,只要把这个消息送回去,他们会不战自溃。 别说汉人签军和民夫了,就算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女真骑兵也会不战自溃。 所以苏咏霖随后下令,别杀那些传令骑士了,告诉他们粮草大营已经在胜捷军控制之下,让术虎思济投降吧。 被捉住但是还没有被杀掉的几个传令骑兵就运气很好,他们得到了释放,屁滚尿流的逃回去了。 这一回去,大概就是术虎思济的末日了。 可是苏咏霖没想到,就算是术虎思济的末日已经来到,赵开山那边也还是遭遇了一次险情。 险情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问题出在自己人身上。 其实硬是要说的话,这也不能全怪赵开山和那帮阴谋叛变的人,只是苏咏霖快马加鞭把度提升到极致,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这些时间在某些盼望苏咏霖如久旱盼甘霖的光复军军官和士兵们看来,就相当的难熬,以至于到他们认为这是一个谎言和骗局而不是真实情况的地步。 第一个五天他们坚持住了,第二个三天他们也坚持住了,第三个三天他们受不了了。 苏咏霖每次都说自己要来,可是每次都不来,都说自己正在和什么人打仗,都说打赢了,可是人就是不出现。 金军的攻击力度也没有减弱的迹象。 于是有些人产生了很可怕的想法。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赵开山编出来的谎言,苏咏霖根本不会来,或者说他来了,可是他在半路上已经战死了,光复军最后的希望已经没有了,大家彻底完蛋了。 这是有可能的,这真的是有可能的。 一开始只是一两个士兵心里犯嘀咕,可随着时间的增加和金军压力的增加,他们越来越感觉苏咏霖不会来,他们所面临的是一场绝望的没有胜利希望的战斗。 在这样的氛围开始弥漫之后,军官们也开始质疑苏咏霖到底会不会来,而之前如鬼魅一般消失的金军招安布告也“奇迹”般的重新出现在了光复军的军寨里。 军职为营指挥使的苗忠是原先赵开河所属的踏白军军中的军官,现在换了长官,但是依然做着原先的事情,领兵遵照长官的命令和金兵拼命,不停地厮杀,只为活下去。 一开始,他对苏咏霖前来支援并且击溃金兵获取胜利还是有信心的,因为苏咏霖打败了金兵,是光复军中唯一的希望,他们都愿意相信苏咏霖的到来会改变他们眼下的困局。 但是苏咏霖总是不来。 每一次重新燃起的希望都会比之前的希望要小一些,如果苏咏霖总是不来,他们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而如果身边认识的人死伤太多,也会加剧希望的磨灭。 苗忠的希望就差不多磨灭干净了,看着身边熟悉的部下一个接一个战死,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他的希望破灭了。 他开始怀疑苏咏霖根本就不会来,这一切只是赵开山为了骗他们继续战斗的阴谋。 他把他的困惑告诉了同僚吴幸,吴幸则偷偷摸摸的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他。 “这是……那份招安布告?” “是的。” “不是都被收缴上去烧了吗?留着这东西会惹祸上身的!” “绝对不止我一个人留着。” 吴幸满脸阴鸷的表情看着苗忠:“你都觉得不对劲了,肯定更多人觉得不对劲,大家都在怀疑,苏将军会来吗?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能打败金贼吗?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苗忠顿时就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 “不会吧?那可是苏将军……” “苏将军也是人啊。” 吴幸低声道:“咱们不是恶,就算投降也不会被诛杀,更不会受到牵连,要是立了功,甚至可以大富大贵,就此翻身!你就算不心动,也想活着吧?继续在这里打仗,什么时候死了都有可能。” “我知道。” 苗忠点点头,又看向了吴幸:“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做件大事吗?” “大事?” “就是这样的大事。” 吴幸点了点纸上的内容。 苗忠瞳孔一缩。 “你说真的?” “真的。” “你能带多少人?” “活着的弟兄都愿意跟着我,一百多人,你这边呢?” 吴幸反问苗忠。 苗忠沉默片刻。 “我尽力吧,你们想要对谁动手?” “一不做,二不休,要来就来一票大的,把事情做到位,把这一切都给结束掉!” 吴幸眼中凶光一闪,让苗忠附耳过来,把他的目标说了一通。 苗忠大惊。 “这真的行吗?” “擒贼先擒王!还管他行不行?泼天富贵就在眼前,你不去把握,自然有人先你一步去把握!宜快不宜慢!” 苗忠又沉默了一阵,最后狠狠心,一咬牙。 “不做,不管怎么样都会死,做了,还有一线生机!我做!” 吴幸大喜。 “好,那咱们就约定了!” 两人约定好在两日之后的四更天办大事。 这一天,正是苏咏霖攻破金军粮草大营的同一天。 一百五十三 失败的兵变   既然决定要做大事了,那么成败在此一举。   头天夜里,这帮人就紧张的睡不着觉。   他们的精神十分亢奋,各自在预定好的位置等四更天的到来。   按照军营里的规矩是有人打更的,只要五更天的报时声一响,他们就立刻开始行动。   可是今夜的时间仿佛特别蛮长,三更锣声响过之后,四更锣声迟迟不响。   没有打更的声音,苗忠和吴幸就只能依靠观看天色来判断时辰,可夏日里天亮的早,还没等他们分清楚四更天和五更天之间的区别时,天已经开始变亮了。   然而四更天的锣声到底没有响起。   决定叛乱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四更天来的那么晚,天都亮了,更夫还没有报时。   直到五更天的锣鼓声响起,吴幸和苗忠大惊失色,忽然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他们忍不住了,剧烈的恐惧和惊慌促使他们孤注一掷,带领所有人按照预定计划冲向赵开山所在的中军大帐内试图把赵开山干掉。   然而当他们冲入赵开山大帐的时候,现扑了一个空。   赵开山根本不在大帐里,大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而吴幸和苗忠不祥的预感也应验了。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长枪手和弓弩手组成的军阵围了一圈,团团包围住了。   他们被包围了,四周都没有出路,眼看着就要面临覆亡的局面。   与此同时,军队起床操练的鼓声号声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赵开山和赵作良等高级军官也适时的出现在了这支叛变的军队的面前,顶盔掼甲,严阵以待。   “吴幸,苗忠,我自问不曾亏待你二人,你二人为何要背叛我?”   赵开山面色严肃。   吴幸苗忠眼见事情败露,知道肯定有人告密,顿时万念俱灰。   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的退路了,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面色灰败,感觉这一次是逃不过去了。   “你待我等的确不薄,但是我等更加惜命罢了!苏咏霖根本不会来,你却一而再而三的欺骗我等!我等如何能坐以待毙!还不如降了金人,换取一生富贵!”   眼见没有活路可走,吴幸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背叛的原因喊了出来。   “我说过!苏将军会来!他正在带兵赶来的路上!只是路上遇到金贼,正在一边奋战一边前进!”   赵开山心头一突,骤然火起,十分恼火地斥责吴幸:“因为这种事情你就要背叛我吗?你就要相信金贼的招安吗?你就不会想想金贼说的是真话吗?”   “这还不够吗?难道不比你说的话要真?”   吴幸怒喝一声,指着赵开山大骂道:“什么正在赶来的路上,他是不是活着你自己也不知道吧?他会不会来你自己不也是不确定吗?   之前你做出那种丑事,还指望苏咏霖会不计前嫌来救你吗?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大家也都清楚!只是不说罢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等!”   吴幸抛开一切把赵开山放在了道德审判席上,这让赵开山一阵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维护自己的观点。   因为这件事情人尽皆知,赵开山甚至能感觉到包围这帮叛贼的士兵们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游离,心思各异。   他真的很尴尬。   好在赵作良就在赵开山身边,危急时刻他挺身而出为赵开山解围。   “领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复军,更何况领帅与苏将军相交莫逆,只是为了给他更多的信任罢了,绝非你所想的那样,所以苏将军无论如何都会来,你不信,不要误导他人!”   赵作良强行摁住心中不安的情绪,面不改色地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吗?肤浅!无耻!有你这种人在光复军中,是光复军的悲哀!”   赵作良一转攻势。   吴幸愣住,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苗忠更是从刚才一开始就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说到底还是心理素质太差。   于是赵作良抓住机遇痛斥二人。   “领帅念及尔等生活困苦,带领尔等奋起反抗,让尔等有饭吃,有衣穿,这难道不是领帅对你等的恩德吗?尔等不知道思念恩德,却只顾着眼前利益,不忠不义,还有什么脸面活在天地之间?”   赵作良一声令下:“诸军听令!歼灭这帮不忠不义的无耻之徒!”   军令既下,战斗自然毫无悬念,这支二百多人的叛军就这样被赵作良全灭,一个都没活下来。   之后在吴幸的尸体上现了金军的招安布告,印证了赵开山之前的猜测。   这场小规模叛乱生在天亮之后,没有什么大的响动,也没有很大的影响,平定之后由赵作良持这帮家伙的人头巡视营寨,告诫诸军不要心存妄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全军才知道就在刚刚,居然生了一件那么可怕的事情。   所幸叛军被歼灭了。   不过除了一些庆幸之外,某些人心中那若有若无的遗憾也并非不存在。   巡视完毕之后,是军队吃早饭的时候,赵作良没什么胃口,就直接回到了中军大帐,见到了守在大帐门口的赵玉成。   赵玉成现在担负起了保护赵开山的职责,这也是赵开山所希望的事情,既能就近保护儿子,也能让儿子得到最好的保护,一举两得。   “你父亲如何了?”   “早饭没动,说没有胃口,我很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父亲吃饭,不吃饭是不行的。”   赵玉成如实相告。   赵作良点了点头,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便掀开帘子进入了中军大帐之中。   大帐里没有旁人,只有赵开山一人坐在主位上拿着一本书出神。   从他呆滞的视线可以判断出他并没有在意那本书,只是装装样子骗骗自己和别人。   “开山,该做的我已经全部做完了,人心算是稳定住了。”   赵开山听到响动才回过神来,看到赵作良站在自己面前,一愣。   “叔叔回来了?”   “我……嗯,我回来了,事情已经办完了,各军各营都已经宣扬了此事,人心已经稳定住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敢于作乱的。”   赵作良只能又说了一遍。   赵开山沉默着点了点头,少顷,又开口道:“雨亭还没来吗?”   “没有类似的消息,但是算起来,也就是今天了。”   “他……不会不来吧?”   赵开山捏紧了手里的书本,看向了赵作良。   赵作良当然能感觉到赵开山心中的紧张,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说丧气话。   “他一定会来,就是不知道眼下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是只要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来。”   听了赵作良的话,赵开山微微点了点头,但好像还是有所顾虑似的,忽然问了一句——   “他不会已经死了吧?还是说被堵住了无法前进?”   赵开山又问出这个问题,把赵作良也给吓了一跳。   苏咏霖真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战死了,那光复军就真的完蛋了,赵作良自己也没有信心继续战斗下去。   不管苏咏霖和他的私人关系如何,单说眼下的局面,苏咏霖明显是最后的希望,他可不能出事!   所以他立刻摇头否定赵开山的恐怖猜测。   “不可能,如果是的话,金贼肯定会拿他的人头来威慑我军,逼迫我军投降,可直到昨日为止金贼还在猛攻,足以证明苏将军还在奋战,金贼还是很紧张,所以,他一定会来!” 一百五十四 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赵作良的分析很在理,赵开山听了也稍稍放心。   的确,要是苏咏霖兵败身死了,金军肯定会拿他的人头来威慑光复军,光复军内无大将外无援兵,肯定会迅崩溃,难以作战。   所以苏咏霖一定还活着。   这边稍稍放心,那边赵开山就开始咬牙切齿的痛恨吴幸和苗忠。   “我待他们不薄,他们居然会为了金贼的招安而谋害我,若没有叔叔提前识破,我可能就真的危险了,金贼的威逼利诱的确相当可怕,不得不察。”   赵作良叹了口气。   “也是你提前有所察觉,让我明察暗访,这才现他们的阴谋,但是现在看起来,金贼的招安布告真的不止九十三份,心思迥异之人怕也不在少数。”   “是啊。”   赵开山咬牙切齿道:“区区小败就让他们蠢蠢欲动,也不知道心怀叵测之辈到底还有多少,叔叔,兹事体大,不得不防啊,我们只做到这一步是不够的。”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吴幸和苗忠两人并非是主谋,他们背后还有其他主使!有人在暗中操纵他们办事。”   “啊?”   赵作良一脸疑惑地看着赵开山道:“我确实没有查出其他什么牵连者,这件事情就是这两人主使,否则也不会只有二百多人跟随他们。   要是有其他人主使,我不可能毫无察觉,也不可能只有这两百多人出力,而且我军虽然是劣势,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应该不至于吧?”   赵开山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那份招安布告肯定还有人私藏,这两人不过是暴露出来的蠢货,肯定还有人藏在更深的地方,就在等着合适的时机谋害我换取富贵!   既然已经有人敢于出头做这样的事情,就不能保证之后没有其他人会做这样的事情,我是光复军反金之领,我要是出事了,光复军也就不复存在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   赵开山这样说,赵作良觉得这个事情的确不能说没有可能。   但是也不能说就是真的,因为到底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有人要谋害他。   所以赵开山想要做什么?   赵作良刚准备问,赵开山就站起了身子,把手上攥着的书本扔到了一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除了一起列在金贼必杀名单上的人,所有人都是有嫌疑的!不得不察!必须要严防死守,不能有丝毫漏洞被他们钻了!”   “这……”   “叔叔,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赵开山握住了赵作良的手:“我想,我的卫队也要进行一次严选,必须要最忠诚的人才能进入卫队,否则一旦被什么人混入卫队,我就会非常危险!   而且除了卫队,还需要一帮人专门负责对付内里的奸细和心怀叵测之辈,叔叔,我想拜托你帮我办这件事情,找一些心思细腻的好手,专门负责此事。”   赵作良想想倒也觉得这很正常,只是眼下这个时候真的适合做这样的事情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金军的这一波必杀名单倒还真的帮他们把光复军高层的抗金意志稳固了。   赵开山至少没有怀疑苏咏霖或者孙子义或者李啸、陈乔山这帮人阴谋对他下手。   因为他们也在金军的必杀名单里。   安全问题一旦被关注起来,就一不可收拾,赵开山感觉很有必要对自己还有其余的高层领导人物在安全这个事情上下点功夫。   金军直接的威胁距离他还有数万军队的阻挡,可是这种越直接威胁的威胁距离他可能只有几步路那么远,以至于他现在对这种事情相当在意,甚至过了尚未起进攻的金军。   他开始为自己的安全做进一步的谋划和规定。   有人试图谋害赵开山这件事情就被全军知晓,全军知晓一次阴谋被挫败,主谋者身死,头颅还要被传阅,以为告诫之用。   全军凛然。   但是暗地里也有人对此事议论纷纷,觉得此事的生颇不寻常。   上午,金军还是按照既定节奏起了进攻。   他们猛攻军寨,用各种武器打击光复军坚守的营垒,光复军则予以还击,双方激战直到中午方才停止。   中午太阳实在是太猛烈,所以金军也承受不住极高的日晒,一般来说都是等接近日落时分再来一轮攻击,到日落时结束。   可是今日,已经过了金军下午惯例的攻击时刻了,但是金军还是没来。   光复军结束午休整军完毕准备防守,但是没有金军进军的消息,士兵们在战斗位置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奇怪。   前线指挥官李啸疑惑地登高望远,现远处也没有金军进军而来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金兵不来了?   今天太热所以休战?   还是有什么事情所以来不了?   等到了日落之前一段时间,阳光已经不再猛烈,气温也没有那么高,而金军还是没有进军的迹象。   李啸这边左等右等等不到,也顶不住了,看着身边士兵们疲劳的表情,担心有大规模中暑情况生,于是下令军队在保持武装的前提下找地方乘凉休息,他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尽管如此,李啸也没有放松警惕,派人登高站在瞭望台上仔细观看周边,都没有现金兵进攻的迹象。   这就很有问题了。   李啸没想明白,主要是信息上的差距所导致的。   术虎思济并不是不想进攻,而是突状况让他根本办不到。   简单来说,就是让他焦躁不安万分急切想要知道问题所在的粮食问题终于搞清楚了,他终于不再困惑了,改成绝望了。   陪尾山粮草大营被贼军攻占,不止如此,东平府也被攻占了,他们整个大后方已经被贼军一锅端了。   一锅端了他们的人叫苏咏霖,率领的军队叫胜捷军,就是之前干掉夹谷阿的那支军队。   对了,那个叫苏咏霖的人还拜托放回去的人和术虎思济说一声——   夹谷阿已经死了,被他砍了脑袋用来祭旗,徒单京和耶律成辉也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希望术虎思济可以识抬举,看清楚当前情况,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千万不要不识抬举,还要贸然起进攻。   你已经没有粮食了。   军队走不了多远,一定会全面崩溃的,你懂的。   术虎思济当场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把站在他身边的唐括布林吓得不轻,赶快上前扶住了术虎思济,猛掐他的人中把他弄醒了。   “反攻!反攻!我要反攻!”   术虎思济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要反攻。   但是身边诸将都面露难色。   这还怎么反攻?   用头反攻?   于是他们苦苦劝说术虎思济冷静一下,办好眼下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稳定军心,封锁消息,绝对不能让粮草大营被攻占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则军心不稳,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唐括布林竭力劝说术虎思济,术虎思济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才是正确的行为,于是点头应允,下令把此间消息封锁,不能让士兵知道。   同时,术虎思济看那几个逃回来的传令骑士极为不快,怒斥他们,然后下令把他们斩,用以泄愤。   唐括布林劝说他不要这样做,否则容易泄露消息,可术虎思济坚持这样做。   于是那几个倒霉的传令骑士就成为了术虎思济的泄用一次性物品。   怒气泄了,问题却还没有解决。   术虎思济看着周边一群愁云惨淡的将领们,低声询问道:“你们都说说吧,眼下,该怎么办?” 一百五十五 金军崩溃 众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这个关键时刻,谁也不敢对这件事情贸然表言论。 关乎全军生死存亡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会生什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术虎思济急了:“平时一个个能说会道,怎么现在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群人还是沉默。 术虎思济更急了,直接点名唐括布林说话。 唐括布林无可奈何。 “统军使,眼下我军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没有粮食,对于任何一支军队都是死路,再怎么劫掠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获取三万军队所需要的粮食,而粮食更多的地方也有,却在费县,为贼军所据守。” “那攻打费县?” “军中存粮只有三日,三日之内,实难攻克费县,一旦粮食耗尽,全军崩溃,则一不可收拾。” 一名军官老老实实的交代了问题。 术虎思济一拍大腿,“哎呀”一声,满脸懊恼。 良久,他长叹一声——“难道是上天注定要我死在这里吗?” 术虎思济都认栽了,其余军官们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个两个浑身酸软无力,瘫在地上无所作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吃喝玩乐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危急时刻需要解决难题了,他们就像是高位截瘫的老年痴呆症患者一样。 只有唐括布林一个不想认命。 求生欲每个人都有,术虎思济有,军官们有,唐括布林自然也有。 唐括布林很清楚如果术虎思济就在这里认栽了,军队很快会得知后路断绝的消息,必然大乱,各奔东西以活命,到那个时候想安全离开军营都是难事。 但是他想活着,真的很想活着! 那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唐括布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赶在军营大乱之前离开军营。” “什么?” 包括术虎思济在内,军官们大吃一惊。 “离开军营还能有活路?” “当然,留在军营里才是死路一条,刚才那几个传令兵回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推出去斩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看到,虽然统军使下了封口令,难保没有消息传出去。 这要是消息传出去了,哪怕只是一个人传出去,引起军心不稳,士兵一旦哗变,甚至可能造成营啸,届时我等就算是想走都走不了,命也很难保住,其他的就更别说了,不是这样吗?” 唐括布林满脸紧张着说道:“其他的事情我等也做不到,拿不下费县,夺不回粮草大营,什么都做不到!我等唯一的生路,就是趁此机会离开军营!” 在场众人齐齐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术虎思济。 “离开军营,还能去什么地方?河北?关中?还是辽东?” 术虎思济很无助。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了,稳稳掌握在手的某样东西忽然间全部失去了。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思考其他人提出来的退路,倒不如说因为求生欲的促进,让他多年不大用的大脑有了快转动的契机。 他立刻就找到了唐括布林这一计划的漏洞。 逃出去了,去哪里呢? “从这里逃出去,大军必然溃散,整个山东必然倾覆,到那时,我等就是大金国的罪人,罪人你懂吗!天涯海角无处可以安生,必死无疑!与其那样死掉,倒不如干干脆脆死在军营里!” 术虎思济一脸悲怆,泪流满面,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渴望。 其余诸将也感到万念俱灰,觉得这一次失败就是自己的终结,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挽回性命的方式了。 唐括布林可不这样认为。 “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若还能带着一支部队,则大有可为!吾等不能坐以待毙啊!” 可是他的劝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术虎思济抹了一把眼泪,开口了。 “你想活着,你不考虑一下家人和族人吗?你若战死,天子未必会诛连你的家人和族人,你若逃窜未死,天子必然问罪你的家人和族人,你一个人逃得痛快,他们呢?” 这倒是把唐括布林给说动了。 他想起了他的家人,还有族人。 他的家族十分辉煌,尽管他在家族里并不算一个很有地位的人,但也是这个家族中的一份子,如果他苟且求生,他的家族会因此遭到抹黑。 完颜亮统治下惨烈的权力斗争中,他的存在只会授人以柄,让家族遇到危险。 腿软了,身子也软了,感觉万念俱灰了。 一群高级军官在军帐里愁云惨淡的同时,不知为何,后方粮草大营被贼军毁掉的消息在军营里不胫而走,使得整个金军大营都开始乱了。 原本他们整装待准备再去攻打光复军的营寨,结果骤然出现了这样的流言,让他们惊恐万分。 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行军打仗关键在于后勤,后勤出问题了还打什么仗? 女真正兵们包括中层军官们都惴惴不安,急切地想要向高级军官们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大量涌向中军大帐所在地,很快就闹出了不大不小的乱子。 随后粮草大营被袭击、大家的退路被截断的消息爆了。 整个军营瞬间乱了套。 而在这个关键时刻,最不愿意打仗的民夫们和签军们动了自己的传统艺能。 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每天都被当做炮灰在战场上搬运那些障碍物,手脚稍微慢一点还要被打骂,死在战场上的就有一大堆,现在终于有了逃跑的机会了,为什么不跑? 他们可没有一丝一毫身为金军的荣誉感,他们这段时间也积累了一些财富,想着能回家,于是收拾财物和能找到的口粮,背起包袱就跑。 原先军营还有相对严密的防护体系,不会让逃兵那么容易的成功,但是眼下那些负责维持这个体系的士兵们也开始想着要逃跑了。 有些人担心跑不掉,于是狡猾的开始纵火,一边跑一边纵火,还扯着嗓子大喊什么【我军败了】【贼军来了】之类的话语,把一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给鼓动起来了。 大家一起逃跑。 反正大部分人都是汉人签军和民夫,又没有什么忠诚度和责任感可言,巴不得金军赶快出问题,好让他们能成功逃跑。 本来起火若是可以快反应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种情况下,金军根本不可能快反应过来。 于是火势迅蔓延,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喊着什么【贼军来了】之类的话不要命的逃跑。 一军统帅最担心的事情就在这里生了。 明明没有任何敌军的介入,一支军队硬是能被自己打败,自己还能变成自己的敌人。 逃跑浪潮出现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恐惧于火势和乱局,带着兵器一边奔逃一边自保,迎面撞上同样带着武器自保的人,大惊之下挥刀就砍。 也不知道是不是敌人,但就是莫名的一定要杀了对方自己才能感到安全。 撞在一起的两人红着眼睛嘶吼着挥刀拼杀,那架势比起在战场上和光复军作战要凶猛的多。 金军大营彻底陷入混乱之中不可收拾,从上到下,一团乱麻,大部分杀出军营的人都开始跟着大流往西边跑。 有些人往西边跑是因为家就在西边,有些人则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就也跟着往西边跑了。 而这一切,光复军硬是没能反应过来。 光复军没有出击。 一百五十六 我是领帅,我不能败第二次!   光复军这边当然现了金军大营的异样。   当他们现金军军营方向升起大量浓烟的时候,他们很吃惊,还有点意外,不知道那边生了什么。   将军们纷纷登上高台远眺金军大营,现浓烟滚滚,像是着火的迹象,很不寻常。   这个事情甚至引起了赵开山的注意,他也登上了高台,远眺金军大营所在地的方向,现滚滚浓烟升起,情况很不对劲。   联想到金军今天下午没来进攻的情况,赵开山一度狂喜,觉得是不是苏咏霖来了,并且已经成功袭击了金军,打败了金军。   但是很快他就又陷入了挣扎和犹豫之中。   如果苏咏霖来了为什么不约他一起夹击金军大营呢?   互相联络很难吗?   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金军的疑兵之计,专门设计引诱自己出兵进攻,从而打伏击打野战把自己的主力彻底消灭。   这个设想非常合乎情理。   所以当李啸大喜之下请战的时候,赵开山皱眉摇头。   “这会不会是金贼的疑兵之计?他们久攻营垒不下,所以想出了计谋,特意用这样的计谋引诱我军出战,好与我军再次展开野战,用骑兵优势袭击我军?”   赵开山这话说出来,众将也纷纷皱眉苦思,陷入了动摇之中。   正是因为这种设想很合乎情理,所以他们一时间也都没有反对,没有想到反驳的理由。   这真的很有可能。   赵作良就表示支持。   “金贼屡屡进攻营垒受挫,无法取得优势,反而损失颇大,所以想要设计引诱我军出击,这样就可以找到机会和我军打野战,再次消灭我军主力,这样的事情,金贼绝对做得出来!”   李啸本想立刻争辩,但是想到苏咏霖之前和他提过的他的缺点,他便耐着性子想了想,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以那黑烟的规模,是要多大的火势才能造成的?眼下是夏日,也没有要降雨的迹象,火势那么大,一旦控制不好,极有可能真的酿成剧烈火情,这对金贼来说未免太危险了。”   李啸的建议得到了几个部下的认同。   他们也认为金军用这样大规模的黑烟诱导光复军出战未免太过于冒险,一旦火势操控不好,反噬了自己,金军大营也会有危险。   他们应该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水火无情,最是不可控,无论水攻还是火攻,都是非常难以控制的,用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噬,所以明智的人面对水攻和火攻会更加小心翼翼,我以为,金贼不太会用这样的方式引诱我军出击。”   李啸再次提出自己的看法。   可是赵开山依然表示不认同。   “金贼狡猾,为获胜不惜一切,连京观都能筑造,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去做的?”   “可是……”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当前局势,我军应该以不变应万变,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赵开山满脸威严的表达了自己的决心,李啸无可奈何,只能放弃了自己的建议。   赵开山接着就命人紧盯着金军大营的方向,让他们随时报告情况,说要亲眼看着金兵自讨没趣之后自取其辱。   于是就有士兵专门站在高台上远眺金军大营的情况,随着夜幕降临,那一块地方火势越来越明显的增大,火光冲天,几乎映红了那一边的夜空,一切都相当明显。   李啸站在高台上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么大的规模,烧红了那边的天空,这还是诱敌之策?   用得着烧到夜晚?   李啸忍不住了,立刻去找赵开山。   “领帅,都烧到现在了,还能算是诱敌之策吗?我们应当立刻出兵啊!”   赵开山则在低头处理军务,头也不抬。   “为什么就不能是呢?金贼为了诱使我军主动出击,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你啊,就是沉不住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李啸满脑袋问号。   “领帅,这……不然您出去看看?这哪里像是诱敌之策啊!”   赵开山笔端一停,抬起头冷冷看了李啸一眼,着实吓了李啸一跳。   “你在质疑本帅?本帅要做什么事情,需要你的同意吗?”   赵开山的语气没怎么变动,但是话语的内容着实吓人。   李啸一阵惊恐,忙说不敢。   “不敢就出去!谨守营寨,营寨有失,本帅唯你是问!”   “喏!”   李啸忙不迭地离开了军帐。   李啸刚出去没多久,赵作良又进入了军帐。   “开山啊,你该出来看看,我觉得情况不太对,有问题,这火也太大了,基本上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该出击,而不是什么都不做。”   “出击?万一是金贼刻意为之就等着咱们出击呢?”   赵开山看向赵作良。   “那火势真的不像是刻意为之,为了引诱我军出击而放,不可能那么大的火势,真的,开山,那不是一般能控制住的,这样的火势要是都能用来诱敌,那群金贼的心也太大了。”   赵作良言辞恳切:“我以为,可以出兵了,真的,开山,这一战要是能打赢,不就能扭转你眼下遇到的问题了吗?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   “不。”   赵开山都没有思考,直接出言反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兵。”   “为什么?”   赵作良一脸惊讶:“若是真的,这岂不是天赐良机?天赐良机都不去把握,会反受其害的!开山!”   “若是假的呢?若那就是金贼设下的圈套呢?叔叔,金贼狡猾,不得不防!”   “这……”   赵作良惊讶道:“那不如派兵出去侦察一番?”   “天色那么暗,侦查也未必能看到全貌,而且金贼这样做,自然也会做好应付侦查的准备,若是稍有差池,我军再次战败,那就大事不好了。”   赵开山还是反对。   “开山,至少侦查一下吧?侦查都不侦查,实在不能服众啊!外边的众军将都期待出兵,你不出兵,这……这实在说不过去啊!”   赵作良还在坚持。   赵开山面色变换数次,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捂住了脸。   “叔叔,我经不起第二次兵败了。”   这话说得赵作良一愣。   赵开山只是捂着脸,语调十分低沉。   “叔叔,我只对你说,我也觉得那是有问题的,我也感觉那是真的,可是……可是我真的经不起第二次兵败了,叔叔,我是领帅,我不能败第二次!我冒不起那个险!”   之前的那次战败似乎对赵开山的打击比想象中的更大一些。   做事之前三思而行的确有道理,但是思虑过多,就是优柔寡断了。   这可不好。   赵作良上前几步,温声道:“开山,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很正常,你没必要把胜败看得那么重,咱们并非全无招架之力啊。”   “那为什么苏咏霖就没输过?”   赵开山满脸不爽,双手移开捶在桌面上,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低声道:“不止是他,孙子义也没输过,他们都没输,两个我的部下都没有输过,我这个领帅却输了!我颜面何存?我是领帅啊!光复军唯一的领帅啊!”   “这……”   赵作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面对赵开山这有些过于敏感的现状了。   身居高位却战功不显的现实让赵开山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感。   他的情绪一定非常低沉。   “总之,出击会有危险,不出击可保无虞,二者相比较,当然是后者!”   赵开山摇了摇头:“叔叔,别再说这些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我心里很乱。”   赵作良再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化作一团叹息。   他点了点头。   “好吧,你一个人静一静吧。”   说着,他便退出了军帐。 一百五十七 我还没用力,你却倒下了   军帐外头,赵玉成一脸期待地看着赵作良。   他很期待可以得到父亲允许出兵的命令,然后带兵出击,一雪前耻,挽回自己作为一军统制官大败之后变成亲卫军官所丢失的尊严。   赵玉成还是挺期待可以一雪前耻的。   但是赵作良却摇了摇头,传达了否定的意思。   这使得赵玉成满脸沮丧。   “叔公,父亲还是不愿意出兵?”   “嗯。”   “为什么?”   “他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那……我去说说!”   赵玉成不甘心,说着就要进入军帐找赵开山,还没走一步,就被赵作良拦住了。   “玉成啊,现在你父亲心里很乱,不是可以和你谈话的时候,你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赵作良拦着赵玉成,摇了摇头。   “可是……这是战机啊!金贼大营起火,还是那么大的火,怎么看怎么有问题,这个时候不出击,怎么也说不过去,应当派一支精锐尝试出击的!就算不出击,至少也该派人出去侦查一下吧?”   赵作良还是摇头。   “比起战机,你父亲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给他一点时间吧,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这……”   赵玉成犹豫数次,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若雨亭叔在此,必不让这战机失去。”   赵作良一愣,随后怒道:“玉成,这话绝对不能在你父亲面前说起!”   “啊?”   “记住!这话绝对不能在你父亲面前说起!任何关于褒奖苏雨亭的话,都不要在你父亲面前说起,你绝对不能开口,绝对不能让你父亲听到你在夸奖他,尤其是拿他和苏雨亭做任何比较!不准!”   看着赵作良满脸怒容,赵玉成很惊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准!你给我记住了玉成,坚决不准这样说!听明白没?”   赵玉成犹豫片刻,才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守好军帐,履行你的职责!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要说!不该做的事情也绝对不要做!不要再让你父亲为了你的事情忧心劳神了!”   “喏……”   赵玉成犹豫片刻,便点了头。   赵作良遂长叹一口气,摇头离去。   看着赵作良离去的背影,赵玉成也叹了口气。   他坚决不认为这个时候不出兵是一个正确的行为,而且如果要是苏咏霖在这里,他一定会选择主动出击,一定会非常勇猛的出击。   而他的父亲,却连派一个侦察兵去侦查都不愿意。   光复军到底没有抓住这个战机,眼看着金军大营火势冲天,根本就是一副大乱的模样,却愣是没有出兵。   可尽管如此,金军的损失依然乎想象。   全军大乱之后,大量军兵不分敌我见人就杀,彻底狂暴,尚且保持理智的训练有素的军官亲兵们为了护卫着军官们撤退,成为了和乱军战斗的主力。   于是金军大营周边上演了一出金军内战的戏码。   一方是训练有素的军官亲卫,一方是失去理智的狂暴乱兵,双方互相仇杀不止,战场上大量亲兵和乱兵死伤,金军军官也为此伤亡惨重。   术虎思济的亲兵卫队就为了保护术虎思济而身陷重围,他们的战斗力倒是很强,杀死了很多签军和民夫,但是与此同时围住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乱拳打死老师傅,亲兵卫队也陷入苦战之中不得脱。   乱局之中,术虎思济绝望之下万念俱灰,为了保全族人,他选择自刎而死。   与他一起自刎而死的还有唐括布林与其余两个部下,也是决定不使家族遭到牵连太甚,选择自刎而死。   高级军官八人组还有四人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在亲兵的保护之下尝试突围,最后突出去两个,还有两个陷入乱兵重围之中被乱刀砍死。   最后只有少量骑兵护着少量军官突围而出,和先期逃跑的签军、民夫们一起往西边滕州的方向奔逃而去。   他们想要找寻一条生路。   等苏咏霖于第二天上午带着吃饱睡饱精神满满地胜捷军精锐们抵达费县金军大营附近的时候,只看到了已经烧成废墟的金军大营和大量死尸、焦尸。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和铁锈味,闻起来很不好受。   眼前的这一幕确实有点出乎苏咏霖的预料。   他看到金军大营那么惨,还以为是赵开山带领光复军干的。   还用了火攻。   不错啊!   之前一波惨败之后还能再次打赢,可以,这至少说明赵开山这个领帅还有点用处。   “这……咱们还没打呢,金贼就完了?”   苏勇跟在苏咏霖身边,一脸不爽。   大概是有种【我还没用力,你却倒下了】这种感觉。   苏咏霖摇了摇头。   “金贼能被消灭就好了,到底也是几万人,还有几千骑兵,真要在野外打起来,光靠咱们这些人可能并不是对手,现在能被打败,岂不是美事一桩?”   苏勇撇了撇嘴。   “那赵领帅打了胜仗,也不知道要怎么在咱们面前炫耀自己的战功了,阿郎,你没忘记他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情吧?”   “我不是说了不要再提吗?”   苏咏霖严肃地看着苏勇:“大敌当前,团结最重要,我个人受一点委屈并没有什么,我不在乎,你也不准提,尤其在赵领帅面前,懂?”   苏勇最怕苏咏霖,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   “懂。”   苏咏霖这才满意。   不过这样说起来,赵开山麾下几支军队也不是没有成长的。   他本以为金军会有绝地反击的可能,光复军可能会被压着打,于是抢先安排一部分军队带着战俘们和缴获的粮食物资直接返回泰安州,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精锐往费县方向靠拢。   为了防止遭遇战,他索敌全开,搜索范围扩大到周边二十里范围,就是担心金军集中全部骑兵背水一战,甚至可以威胁到自己。   结果事实证明他是真的想多了。   好啊,至少到时候对付完颜亮的大军,赵开山等人不至于太过拉胯,以至于战局迅恶化。   于是苏咏霖一边下令军队就地打扫战场,检查军营里还有些什么东西或者是人,一边亲自带队前进,去光复军的军营里找赵开山。   他不知道光复军是不是派人追击了金军,但是想来赵开山不会亲自带人追击才是。   他带兵一路往费县县城的方向靠拢,远远的看到了费县县城和与之互相照应的两座军寨。   不错,城池和军寨互相照应,严防死守,金军若要攻打则需要面对很大的麻烦,付出很大的代价。   只要不野战,光复军打防守作战再不济也能坚持一个月以上。   结果现在还打赢了。   苏咏霖已经想着该如何奉承打了胜仗的赵开山,让他的心里多少平衡一些,别因为之前战败的事情心理失衡,以至于做出某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让大家为难。   他派人打着胜捷军和自己骠骑将军的旗号去军营汇报消息,而光复军军营那边也很快有了反应。   反应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浪潮迎面扑来,剧烈的响动惊天动地,把苏咏霖和胜捷军的精锐们都给震的不轻。   什么情况这是?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再怎么欢迎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苏咏霖和身边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都能看到眼中的疑惑。   随后,这种疑惑暂时被压制住了。   因为苏咏霖看到了光复军大营之外整整五座累的很高的京观。   强忍心中不快,苏咏霖继续带队向前,很快,苏咏霖就在欢迎自己的先头队伍里看到了李啸的身影。 一百五十八 郁闷的苏咏霖 对于李啸这个关系还不错的老部下,苏咏霖一直以来都怀有一份期待。 他觉得李啸是个有勇气,三观也比较正的人,值得期待。 “苏帅!” 李啸很激动,喊出了曾经的称呼,苏咏霖也没有刻意纠正他,露出笑容,笑着迎了上去。 “有段日子不见了,李将军。” 李啸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哈哈哈哈!苏帅过誉了,这称号我如何担得起,唯有立下如此大功的您才能担得起!” “大功不敢当,也只是一点小小的功劳罢了。” 苏咏霖笑了笑,便指着那几座京观询问道:“那是金贼用咱们战死的士兵的头颅筑城的吗?” 李啸看了过去,收敛起笑容,摇了摇头。 “不止,金贼不只杀了咱们很多军卒,还把费县周边很多村庄屠戮一空,这些应该大部分都是费县周边的居民……” “居民?” 苏咏霖呼吸一滞,眼睛瞪大了。 “是的,金贼为了逼我们投降,用了很多卑鄙的手段,他们还到处烧杀抢掠,因为咱们不敢出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烧杀抢掠。 咱们有些本地人的士兵看到这些京观之后都疯了,军队还闹出了乱子,几乎造成动乱,我带兵杀了一些人,才把军营稳住。” 李啸低下头,情绪很低落。 苏咏霖扭头看向了那几座京观,视线落在了那形状可怖而又悲凉的不知是谁的头颅上。 老实说,在战场上,如果为了战胜敌人,苏咏霖并不介意使用京观作为手段。 京观是一方军队向另外一方军队炫耀武力的最高形式,自古以来两军对垒,使用京观来威慑敌人的手段屡见不鲜,在战场上,无法说这是错的。 士兵们往往用被杀死的敌人的头颅筑成京观,这并不奇怪。 可是。 这几座京观不是用杀死敌军士兵的头颅所筑造。 苏咏霖记起他曾安排自己控制之下的村庄的农民们在农会的指导下入山避难,躲避金军扫荡,后来他得到报告,说胜捷军控制下的新农村居民基本上都得以幸免,没有被金军残杀。 而胜捷军控制不到的村庄,自然也没有人选择躲避,或者来不及躲避,他们的命运或许就终结在了这几座京观里。 面对金军的刻意攻击,他们就像刚出生的羊羔一样脆弱,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组织度,训练度,武器装备,还有凶残度,这些农民都无法过金军。 金军没有这方面的束缚,他们不是胜捷军,不会有着亲和民众的想法,他们只会把民众当做天然的猎物,用他们手中的武器杀戮他们,掠夺他们的财产,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本就是可以预料到的。 可是真的得知了这一切,苏咏霖的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稍微整顿了一下心情,苏咏霖移开视线,看向了李啸。 “赵领帅没有带兵追击去吧?谁去追击了?” 李啸眨了眨眼睛。 “啊?追击?” “嗯,追击啊,金贼不是被你们打败了吗?谁去追击溃兵了?这一次战果肯定大为丰盛啊。” 苏咏霖看着李啸,却见到李啸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苏帅,您说什么呢?” “啊?” 苏咏霖也难得的懵了。 随后,苏咏霖才能确定,原来他和李啸共同创造了一次堪称千古奇闻的级误会事件。 费县的金军根本不是被打败的,金军大营起火之后,光复军压根儿没有出动过,因为赵开山怀疑这是金军的诱敌之策。 夭寿啊,那么大的火是诱敌之策? 苏咏霖不明白赵开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不出击? 出击带来的好处看不到吗? 苏咏霖对赵开山的看法瞬间急转直下,他开始担心赵开山会在之后光复军将要面临的种种重压之下做出让他意想不到的骚操作。 更让苏咏霖感到无语的是,光复军这边刚才居然以为是他带兵袭击了金军大营并且奋战一夜最终击败了金军。 搞了半天金军大营失火和那么多死掉的人是他们自己内部内乱造成的? 到底什么样的内乱才能把一支数万人的大军直接搞崩溃呢? 苏咏霖有点难以想象他抵达之前在金军大营里到底生了什么。 而且这就带来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金军大营崩溃了,但是三万军队不可能全部死光,除掉已经死了的那些,剩下的呢? 这个问题就非常严肃了。 万一他们集体溃散之后又在某处聚集并且重新恢复了战斗力。 那问题就大了。 苏咏霖来不及去见赵开山,就把自己做的事情稍微交代了李啸一阵子,让李啸告诉赵开山,接着就直接调转马头返回金军大营,亲自跟进战场打扫结果。 他要确定溃逃的金军往什么地方去了,以及他们是否还有威胁。 留下李啸一人震惊了许久才艰难的接受了现实,返回军营找赵开山去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战场打扫结果出来了。 死尸和焦尸加在一起过五千,金军六分之一的兵力葬送在这场混乱之中。 而根据李啸的说法,光复军连续击退金军十数次进攻,每一次都能让他们折损至少一百人,所以金军的战损也不会低于一千。 保守估计,昨天以前,金军至少损失了一千兵力,加上这五千多,金军的损失要在六千以上。 也就是说金军溃兵还有两万多。 苏咏霖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支溃兵去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被重新聚集起来形成战斗力。 稍稍削减了苏咏霖心中所虑的消息,是他得知尸体之中有很多穿着不凡的存在。 根据判断,这些衣着不凡、身体相对强壮的尸体应该是军官的尸体,金军中普通士兵绝对不可能普遍有强壮的身体。 所以可以断定,在这场混乱之中,有很多金军军官死亡。 而在打扫战场的部队接近金军军营中心的时候,在中军大帐的位置现几具衣着不凡的尸体。 根据尸体所在的位置和尸体不凡的衣着,基本上可以断定这几具尸体的地位很高,应该是中高级军官一类的人物。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但是苏咏霖下令把他们的尸体处理一下,到时候带回去交给那些金军降兵们辨认一下,看看是不是有名气的将领。 “金贼折损大量军官,还有这些衣着不凡之人惨死,可见当时混乱的程度一定非常严重,堪比营啸。” 跟着来的苏海生对金军军营的情况做了自己的判断。 魏克先也赞成他的看法。 “很有可能是我军占据粮草大营的消息传来之后直接泄露了,造成军心不稳,进一步引剧烈动乱,金贼这种成分复杂的军队,上下离心离德,根本不存在什么上下一心。 粮草没了,退路没了,足以让这些没有什么斗志的签军瞬间崩溃,直接逃窜,进而引混乱和更大的混战,照我看,这支金贼主力就是这样崩溃掉的。” 苏咏霖认真思考一番,觉得也有道理。 “金贼军队主要还是签军,签军无甚斗志,能逃跑一定逃跑,而签军主要是来自东平府一带,也就是说,这支金军若溃散,溃兵主要应该是往……西边逃窜,西边是……滕州!” 苏咏霖有了基础的判断,立刻给苏海生和魏克先下了命令。 “你二人各带五百骑,往西边滕州追击,不管能不能追到都不用回来,顺着滕州往兖州去,过兖州直接去东平府,若是追到了,尽量俘虏多一些的溃兵。” 苏海生和魏克先立刻领命。 “喏!” 随后两人便点起一千骑往西边追击而去。 一百五十九 胜捷军还需要变得更强 两人离开之后,苏咏霖没有停留在原地。 他带着虎贲营的部分军队前往金军大营周边探索,顺着军队前行的痕迹寻找那些金军施暴的村落,想看看情况到底如何了。 抵达第一个被毁掉的村落之后,苏咏霖就愣住了。 时值盛夏,气候炎热,人的尸体以极快的度腐烂,并且散出难以言表的恶臭。 大量蚊虫和不知名蛆虫在上扭来扭去,恶臭裹挟着腐烂尸体的惨状呈现在苏咏霖和虎贲营士兵们的面前。 尽管经历了血战,心理素质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可此时此刻,依然有不少士兵忍不住翻滚的胃部,不由自主的呕吐了。 连素来悍勇的铁憨憨苏勇都捂住了口鼻,满眼都是震惊。 苏咏霖没有呕吐,强烈的臭气和**的破碎尸体在他看来只有悲哀,没有恶心。 被火焰摧毁之后的村落只有残垣断木,被烧得黑黢黢的半拉房屋之下,躺着黑色的焦尸,有的尸体是单独出现的,有的尸体则是两三具抱在了一起。 从他们扭曲的姿态之中,苏咏霖能看出他们生前的痛苦。 蚊虫的嗡鸣之声在耳边不断的响起,可苏咏霖却从中听到了他们临死之前绝望的呼喊。 他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握拳,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带队退出了村庄,以避免瘟疫侵袭。 “阿勇,你带人穿戴整齐,用布巾捂住口鼻,带引火之物,举火把,把可以看到的**尸体全部点燃,烧掉,一具尸体都不要留。” “啊?” 苏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就是因为尸体没有及时处理,眼下盛夏时节,尸体**很快,蚊虫滋生,若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出现疫病,必须要用火把尸体全部烧掉,才能确保不生疫病。” 闻言,苏勇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样就可以了吗阿郎?不用再做点其他的?” “人都已经死了,还能如何?”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去吧,尽快把事情办完,把尸体全部处理掉,然后回营,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做,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喏。” 苏勇带队去办事了,苏咏霖没忍心往下继续看。 因为他觉得接下来的村落只可能比这更惨,不会更好。 一个幸存者都找不到,整个村落全被杀光,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男人女人悉数死绝,甚至连年迈的老者和年幼的娃娃都无一幸存,死状极惨…… 就他来说,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已经不是人了,已经脱离人这个范畴了,最凶恶的野兽也不过如此。 但是可悲的是,这个时代,有无数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不算人的人。 更可悲的是,生这样的事情在这个社会看来反而是正常的,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最多为之唏嘘,而不会觉得这是咄咄怪事,更不会为此感到一丝一毫的愤怒。 最多感慨一下,然后就开始祈祷自己不要遇上军队,自己的家人和亲戚朋友也不要遇上军队,永远都不要遇上军队过境。 烧杀抢掠是正常的军队。 不烧杀抢掠反而保护民众的军队是神话。 民众是军队天然的猎物。 这才是这个社会的普遍观念。 苏咏霖觉得心里有一团火,一团正在熊熊燃烧愈演愈烈的大火。 他想做点什么,也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回到金军军营,苏咏霖思考一番,下令召集全军用布巾捂住口鼻,跟着他一起前往各受灾村落巡视,并且为遇难者处理尸体。 土葬是很难了,火葬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把他们的尸体堆在一起,点燃柴火和燃料,用熊熊烈火送他们最后一程,祈祷他们能有来生,祈祷他们的来生不用生在那么残酷的世界。 不管这些尸体是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重度**的还是轻度**的,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老人的还是孩子的。 整个过程中没人说话,大家都很安静,默默的跟在苏咏霖身后为这些遇难者献上最后的哀思。 过程中有人呕吐,有人偷偷的抹眼泪。 在胜捷军这样一支讲究共情的军队里,没有什么比这残酷的地狱景观更能教育士兵了。 如果胜捷军足够强大,就能在更大的范围内推行新农村政策,就能更多的组织这些农民快的逃难,就和那些幸存的新农村一样。 可是胜捷军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弱小到了只能护住自己,护不住别人的地步,甚至连护住自己都不是很容易,面对强大的敌人也是险象环生。 胜捷军还没有变得更强。 胜捷军还需要变得更强。 稍晚些时候,苏咏霖回到金军废弃大营听取最新的清理报告,基本上断定逃跑的金军不太可能重新形成有威胁的战斗力,更可能的是作鸟兽散,回家去了。 死去的军官太多,失去那么多军官的军队不可能继续维持建制,他们也得不到足够的粮食维持军队建制,所以溃兵纷纷逃回家是最可能生的事情。 苏咏霖感到稍稍有些放松,堵得相当难受的情绪也稍微得到了舒缓。 一直到夕阳西下时分,去处理尸体的士兵们纷纷返回,然后纷纷到小河边洗手洗脸,仿佛是要用冰凉的清水洗掉心中苦闷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赵开山来了。 赵开山本来在军营那边等着苏咏霖来见他。 虽然他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见苏咏霖。 因为他被打脸了。 事实证明金军的确是崩溃了,战败了,昨天的火是货真价实的大火,不是疑兵之计,赵开山自己被金军吓破了胆,不敢出战,不敢扩大战果,结果战斗被苏咏霖终结了。 苏咏霖带领他麾下的胜捷军战胜了数万金军,三战三捷,真正打出了名将风采,打出了赫赫军威。 这下好了,苏咏霖这【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名号是根本拿不掉了。 完了,他是光复军的战神了。 而自己…… 是什么呢? 所以赵开山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早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可真的得知的时候,脑袋还是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然后很快的,巨大的尴尬感觉席卷上心头,让他几乎想要挖个洞钻到地里。 丢人丢大了。 身为领帅,自己手握几万军队不敢出击,而苏咏霖带着几千军队就敢和金军死磕,死磕就算了,还取得了最后胜利,这让他以后还怎么继续做领帅、引领光复军反金呢? 知道这一切的军官们、士兵们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个领帅呢? 会觉得他是一个无能之辈,从而不再听从他的指挥,转而投入苏咏霖麾下吗? 这一切真的不好说。 赵开山正在尴尬着,赵作良来了。 “开山,咱们一起去迎接苏雨亭吧。” 赵开山神色复杂地看着赵作良。 “叔叔,我……我可以不去吗?” 赵作良摇了摇头。 “开山,我知道你内心所想,但是眼下,苏雨亭是光复军最大的功臣,无论如何,你都要去见他,褒奖他,给他加官进爵,把他高高捧起,以示你和他的和睦,以此稳定军心。” 赵作良这一说,赵开山就不愿意了。 “加官进爵?我还要怎么给他加官进爵?叔叔,他是骠骑将军,我以下光复军第一人,比孙子义的位次还要高,还要怎么封? 我自己也就是个领帅,我还没有爵位,我怎么给他封?封什么?再给他封,我还不如直接退位让贤,把领帅的位置让给他得了!” 一百六十 这一次,山东真的归光复军了 赵作良对赵开山的反应很不高兴。 他觉得赵开山要真是这样做,就实在是太过分了,根本就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劝阻他,其他的事情可以由着赵开山这样搞,这件事情绝对不行。 他语气很重地开口了。 “立功不赏,犯错不罚,这可不是明主应该要做的事情,在这个军心浮动的时候,你更要做出优厚封赏,让士兵感觉你是个有功必赏的仁主,如此甚至可以把一部分人心从苏雨亭身上夺来!” 赵作良以丰富的人生经验传授给赵开山,让赵开山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悟。 “把人心夺来?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苏雨亭立下大功,你要大度的封赏,大度的奖励,在全军面前展现你的胸襟和气魄,如此,一样可以让人尊敬。” 赵开山眼睛一亮。 “这样的话……似乎可行!” “当然了,开山,咱们是一家人,我会害你吗?” 赵作良抓住了赵开山的手臂:“快走,你要第一时间厚赏苏雨亭,还要主动厚赏,不能让其他人或者苏雨亭自己主动请赏,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 赵开山愣了一下,而后赶快点头。 “叔叔所言极是,那就快走!” 于是赵开山就跟着赵作良快离开中军大帐,准备亲自迎接苏咏霖,给苏咏霖厚赏,以此宣誓自己依然不可动摇的领帅地位,还要彰显自己的宽广胸怀,以此收买人心。 这样想想,赵开山甚至还有点美滋滋的,觉得这样做效果一定会很好,连心里若有若无的抵触情绪都消失了不少,感觉领帅还是可以继续做下去的。 结果他等来的不是苏咏霖,而是一脸不可思议表情的李啸。 “雨亭呢?” 赵开山忙不迭的询问。 李啸深吸了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 “领帅,末将方才见到苏帅……苏将军了,苏将军去清理金贼营寨了,他有些事情需要末将对领帅说。” “他……他有什么事情那么着急?都不能亲自来说?” 赵开山一下子就不开心了。 他顿时感觉自己的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尴尬之中夹杂着相当大的恼火。 苏咏霖这是在对他摆谱? 还是对他示威? 打了胜仗就目中无人不把他当回事了? 这是要和他争权夺利还是另起炉灶? 赵开山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心情瞬间冷却下来。 而他身后一群将领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尴尬。 难道说…… 苏咏霖这就仗着军功要给赵开山难堪了?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决斗要开始了? 这……难道要站队吗? 现在就战队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将军们对此感到些许不适应,还有些害怕,有些担忧,担心需要在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二选一。 此时,赵作良很不开心的站了出来。 “有多重要的事情不能亲自来说呢?为什么连领帅的面都不见?苏将军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太妥当吧?” 李啸似乎也感觉到了众人的误会,赶快解释。 “不是的,领帅,苏将军说,金贼不是他打败的,他需要回去确认一下金贼溃兵往什么地方逃了。” “啊?” 别说赵开山和赵作良愣住了,其他人也一起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他打败的? 那是谁打败的? 所有人都陷入了疑惑之中。 接下来,李啸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让所有人都搞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咏霖根本就没有直接来沂州支援赵开山,他认为这样做会损失很大,所以应该避开和金军主力的直接对决,另辟蹊径。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率领主力直扑东平府,趁着金军主力集中在前线的时候攻取了须城,把金军的后勤彻底捣毁了。 之后他从东平府沿着金军进军的道路一路往东,不断摧毁金军的粮秣补充点,剿杀女真村寨,并且最后捣毁了金军的陪尾山粮草大营。 陪尾山粮草大营被苏咏霖捣毁是金军自我崩溃的重要原因,昨天的大火应该就是金军因为粮草大营被捣毁以及退路被截断的消息传开、军中大乱所导致。 失去了粮食,金军不战自溃,营中生剧烈动乱,甚至于生营啸。 也就是说这支数万人的金军主力不是被光复军直接打败的,而是因为失去粮草和退路的缘故自己把自己打败了,自己崩溃了。 也因此,苏咏霖担心金军的溃兵还有重新聚集起来恢复战斗力的可能,于是赶快回去清理战场,判断是否有必要全力追击溃逃金兵。 所以才没有来见赵开山。 在场的光复军诸将都愣了许久。 “也就是说,雨亭他根本就没有带兵来援?之前那些传令骑士是……” 李啸点了点头。 “是苏将军的计谋,为了让全军坚持抗击,为他争取攻破东平府、摧毁金贼退路的时间,也是为了给士兵以鼓舞,让士兵可以坚持下去,不至于被金贼打败。” 赵开山又愣了一阵,才继续问道:“他把东平府打下来了?” “是,东平府尹和之前逃走的益都府尹都被苏将军俘获了,整个山东的金贼这下子是真的完了,领帅,山东已经没有可以阻挡光复军的金贼大军了!” 李啸说完,那是忍不住的激动。 山东金军主力覆灭,再也没有成建制的金军可以威胁光复军,光复军可以从容不迫地把整个山东收入囊中,办到他们一直都想办到的事情。 于是跟在赵开山身边的赵玉成也忍不住了。 “太好了!父亲!雨亭叔这下立了大功了!整个山东都是咱们光复军的了!” 陈乔山也紧紧握住了拳头。 “金贼主力覆灭,山东之地再也没有可以阻挡我军的官军!领帅!咱们胜了!!” 以这三人为,一些少壮派将领和仰慕苏咏霖战功的将领非常高兴,欢欣鼓舞的互相庆贺,引为盛事。 赵作良一开始也很高兴,因为危机不仅解除,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战略机遇。 不过他很快就忍住了心中雀跃的情绪,看了一眼赵开山越来越黑的脸色,心下暗自叹息。 差的太远了。 苏咏霖和赵开山在军事层面上差的太远了。 这一套精彩的操作让赵作良叹息不已,尽管他从来不喜欢苏咏霖,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苏咏霖的军事才能为光复军第一。 光复军是有名将的,是有定海神针的。 四个多月不到五个月的功夫,苏咏霖就脱颖而出,急成长,从一个只打过水战的私盐贩子一跃成为战场上的名将之花。 他的军事天赋终于显现出来了。 一边算计金军,一边算计自己人,把两边都算计的死死的,自己带兵一路狂奔,把金军后方彻底捣毁,毁灭了山东金军的抵抗中枢,打了一场漂亮的破袭战。 这一次,山东真的归光复军了。 赵作良被苏咏霖的操作震撼的无话可说。 这对光复军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第一阶段的军事斗争已经彻底取胜了。 可是看着赵开山的脸色,他总觉得这可能并不仅仅只是一件好事。 赵开山的脸色真的很差,而且越来越差。 真的,这一波苏咏霖体现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有点可怕,赵开山脸色差是可以理解的。 换了赵作良坐在赵开山的位置上,他估计也会食不甘味。 苏咏霖不仅打了胜仗,直接促成金军主力崩溃,还俘获了两个府尹……还是两个总管府的府尹,兼掌本路军兵的府尹兼兵马都总管。 这功劳,怕是赵开山直接退位让贤都有不少人会选择支持,还说什么其他的东西呢? 赵作良真的有点担心赵开山之后该如何自处了。 很显然,不仅仅是赵开山有这样的疑虑,赵氏宗亲将领们,除了赵玉成这个傻小子之外,都有了如此疑虑。 他们大部分都是因为赵开山才有如今的地位,和外姓将领并不一样,失去了赵开山的权势庇护,他们能不能继续维持眼下的地位,就真的很难说了。 更别说之前赵开河和赵玉成惨败,把赵家威名削了一通。 现在苏咏霖的军事能力有目共睹,赵家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而且看起来苏咏霖可没有在意这群人的想法,直接就去办事了,也不先来拜见赵开山,让人不知道苏咏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和赵开山上下级的身份差异的。 想来应该不会很和善才是。 一些政治眼光稍微突出的将领已经察觉到风雨大作的前兆了。 一百六十一 他不能接受苏咏霖对他的挑衅 当然,风雨是否会大作,主要还是要看个人。 如果赵开山足够坦诚,风雨说不定也不会来。 所以主要还是看赵开山的个人意愿。 虽有人都看向了赵开山。 良久,沉默不语的赵开山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金军大营所在地。 “派人去看看雨亭在不在金军大营,若是在,回来告诉我,我立刻去。” 说着,赵开山就转身回到了军营之中,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外姓将领和本家将领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赵开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作良只是摇头。 去又不立刻去,不去又说要去,开山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有点搞不懂了。 很快,派去的人回来说苏咏霖不在军营,去其他地方打扫战场了,赵开山就继续等,继续问,等苏咏霖终于回到金军大营了,赵开山才整顿情绪,带队前往金军大营。 而这个时候,苏咏霖也差不多准备着要去见赵开山了,两人正好撞上。 “兄长?” 苏咏霖笑了出来:“兄长你怎么来了,我这正打算去见你呢。” “见你久久不来,我就先来了。” 赵开山收起不快的情绪,挤出一脸笑容,开口道:“你可是大功臣,无论如何都怠慢不得。” “哈哈哈,什么大功臣,侥幸罢了,多亏兄长在这里缠住了金贼主力,否则我也不能那么顺利的捣毁金贼后方。” 苏咏霖这样说着,便看向了面色怪异的李啸:“你和领帅说了我的事情?” “是。” 李啸略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赵开山回头瞥了一眼李啸,又收回视线,貌似亲热地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雨亭啊,你立下如此大功,对整个光复军都恩同再造,叫我如何感谢你呢?” “兄长何出此言啊?” 苏咏霖摇头笑道:“同为光复军一员,行军打仗建功立业,实在是分内之事,又如何会有什么恩同再造之说呢?感谢更不用提,我此来,只是为了击败金贼,并没有私念。” “这……雨亭啊,你立下如此大功,怎能不受赏呢?不赏,岂不是叫所有人都说我赏罚不分明?” 赵开山握紧了苏咏霖的手:“你说吧,雨亭,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只要我能给,就一定会给!就算现在给不了,花些时间我也能给!” 赵作良盯住了苏咏霖,很想知道苏咏霖会提出些什么。 是要更大的权力,还是更高的地位? 无论他要权力还是地位,都是对赵开山的挑衅和觊觎,足以证明苏咏霖居心不良,已经有了和赵开山唱对手戏的准备。 那么赵开山就可以准备一下,和苏咏霖“开战”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苏咏霖对他的挑衅。 苏咏霖沉默了一阵,在众多同僚们的关注之下,他笑了笑。 “兄长一定要赏,就请赐给参与此战的全体将士们以酒肉吧,他们打了那么多天的大战,都累了,也饿了,如此大胜之后,应该好好的吃一顿,歇一歇,我也想好好吃一顿,歇一歇,还望领帅准许!” 这个请求从苏咏霖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赵作良有些惊讶。 也让赵家人有些惊讶。 倒是很熟悉苏咏霖的赵玉成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感觉这才是他心里的偶像苏咏霖的做派。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的笑脸,脸上的表情呆滞了那么一阵,有那么些许的不自然。 “雨亭,你不想要些什么吗?” “我只想打败金贼,仅此而已。” 苏咏霖摇了摇头笑道:“其他的都是虚的,能把金贼打败才是实的,当然,吃进肚子里的也是实的,我就在意这两件事情。” “那……好!那就大赏全军!赏!” 赵开山不自然的表情一闪而过,立刻恢复了原先的豪爽模样,一声令下,士兵们由近及远欢呼出声。 于是一场十分盛大的宴会就此展开,赵开山下令之后,赵作良担负起了组织宴会的工作,把全军所有的伙夫都投入进去,大操大办。 没用完的粮食,没吃完的肉类,还有平常不给喝的酒,全都搬了出来让人享用,主要享受方就是苏咏霖带来的胜捷军精锐们。 理应如此。 他们立下了最大的功勋,跟着苏咏霖一路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各个精装剽悍,看的赵开山眼馋不已,又忌惮不已。 高级军官们的宴会在赵开山的军帐里举行,吃喝用度都和外边士兵们的大有不同。 好肉好菜好酒都紧着这边弄,外边的就稍微差点意思。 宴会上,赵开山邀请苏咏霖与他一起坐在位上,苏咏霖大笑拒绝,自己坐在了赵开山之下的位置。 赵开山又频频向他举杯,苏咏霖也回敬赵开山,但是酒水只是浅尝辄止,肉倒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大口撕咬,就像是几百年没吃饭一样。 众将有很多仰慕苏咏霖战功的,主动敬酒,苏咏霖塞了满嘴的肉回敬,与之谈笑风生,十分豪爽,而赵开山那边则大有【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架势,他只好一杯一杯的喝闷酒。 酒过三巡,众将微醺,赵开山看起来也有些醉了。 他端起酒杯,走到了苏咏霖的座位边上坐了下来,搂着他的胳膊与他碰杯。 “雨亭啊,我真羡慕你,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所有人都敬仰你!真好!” 苏咏霖嘴里还塞满了肉,把肉咽下肚之后,苏咏霖呵呵一笑。 “兄长贵为光复军领帅,还有什么好羡慕我的?行军打仗危机重重,保不齐哪天就失手了也不一定啊。” 赵开山哈哈大笑。 “不可能!雨亭是光复军第一名将,众望所归,我败了没事,所有人都败了也没有事,唯独你不能败!你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 这话说的有意思。 于是苏咏霖摇头苦笑。 “不是不能败,而是不敢败啊,金贼可以失败无数次,无妨,他还有偌大国土,数十万军队,而我们呢?只要失败一次,就会被打散,就难以再次集合起来,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敢战败啊。” 赵开山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随后稍稍放松。 他醉眼迷蒙的模样看上去很有些滑稽。 “还好,还好,咱们没败,没败!山东是我们的了!山东是光复军的!” 赵开山借着醉意大喊出声,引起在场其余将领们的一阵欢呼雀跃。 苏咏霖借机猛灌几杯酒,佯装不胜酒力,趴在酒桌上一副半梦半醒的醉态,直到宴会终于结束。 赵玉成主动请缨把苏咏霖背到了给他安排的军帐里,还很贴心的帮他脱掉外衣、鞋子、袜子,还给他盖上了一张毯子,还吩咐自己麾下的亲兵分出一部分兵力守在苏咏霖的帐篷外面。 做好一系列防范工作之后,赵玉成甚至想自己帮苏咏霖守夜,但是不知为何想到了赵作良的告诫,到底还是皱着眉头离开了。 他总感觉赵作良的告诫有点问题。 细细想一下,这不就是在告诉他自家父亲和苏咏霖之间的关系不太好吗? 这肯定不是的,苏咏霖和赵开山的关系素来很不错的,称兄道弟,虽然年龄相差快二十岁,但是绝对可以算得上忘年交。 这样的两人怎么会关系不好呢? 赵玉成想不通。 赵作良却是明白的。 宴会结束之后,赵作良安排人手把喝醉的将领们送回去,并且处理完之后的收尾工作。 一切办完之后,赵作良来到了赵开山的军帐里,果然看到了神色严峻的赵开山正坐在主位上皱眉苦思着一些什么。 一百六十二 赵开山选择一路向西 赵开山可是个酒豪。 当家以后,他素来以能喝敢喝著称,在周围几个州的地主乡绅群体之中有着【千杯不倒赵开山】的美名。 这样一个千杯不倒的酒豪,怎么可能三两下就醉眼朦胧说胡话? 那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试探,感觉相当浅显,也只有在喝醉的情况下说出来才不会惹人深思。 或许赵开山就是如此的打算。 尽管如此,苏咏霖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各种转移话题。 这让深谙说话艺术的赵作良甚至感觉赵开山的佯装喝醉从而套话的计策已经被苏咏霖识破了。 “叔叔,你说雨亭刚才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赵开山见赵作良来了,也不觉得奇怪,逮着就问。 赵作良走到赵开山身边缓缓坐下。 “说不准啊,苏雨亭年纪轻轻,能力却极强,人也是极聪明的,他所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我分不清,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真的想要反金,想要驱逐金人的。” 赵开山托着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这个我倒不怀疑,只是我不知道,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之后,不要个人的赏赐,只要士兵受赏,这看上去像是在收买人心啊。” “或许就是收买人心,还是正大光明的收买人心。” 赵作良开口道:“开山,我感觉苏雨亭这样做对他而言或许是个最好的选择,他自己已经是骠骑将军五州总管,他还想要什么呢?他再要什么,对你而言,难道是可以轻易接受的吗?” 赵开山默不作声。 赵作良于是说道:“比起其他的名位,借机收买人心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你不会反感到无法接受,他也不至于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说他极为聪明。” “他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 看着赵开山满脸的狐疑,赵作良叹了口气。 “但是你很难说他这样故意做错了,我觉得他做的很对,至少从他方才的言行举止里,我感觉他并不是那种居功自傲之人,他很有分寸,一言一行并不出格。 更重要的是,看起来,他也并没有想着威胁你的地位,你对他多方试探,他回答的滴水不漏,纵然是故意为之,也是他不愿意与你冲突、威胁你的表现。” 赵开山听了,认真想了想方才苏咏霖的种种行为,感觉赵作良说的有道理。 “这样说,雨亭他并没有居功自傲,甚至想要威胁我的地位?” “大概就是如此了。” 赵作良认真的想了想,开口道:“就算我从来对他没什么好感,但是我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为人处世,行军征战,治理民生,对外交往,种种内政外交军务,且不说他做得多好,至少,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赵作良这样说,赵开山先是感到有些宽慰,但很快又感到一阵紧张。 “什么都没有做错过,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他不过是个私盐贩子出身,哪里学来的本事呢?从他那个做官的祖父那里学来的吗?” “那就不好说了,总而言之,这样一个人的确过于可怕了些。” 虽然对赵开山的狭窄胸襟略有不满,但是赵作良也不得不承认苏咏霖的可怕。 不说事事做得多么好,多么正确,仅仅只是不犯错,那已经是多少人努力来努力去,拼了命也办不到的事情了。 军事不犯错,政务不犯错,为人处世不犯错,那这人得多可怕啊? 而且他现在顾全大局不与你冲突,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天下局势变了,他不需要顾全大局了,到那个时候他直接与你冲突,你是对手吗? 赵作良认为五个赵开山绑在一块儿都不是一个苏咏霖的对手。 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住赵开山,但是赵作良觉得这样的实力对比已经是自己作为亲族对赵开山的偏爱了,真要对比起来,恐怕十个赵开山也就能和苏咏霖打个平手。 所以他感到忧虑。 “比起苏雨亭来,我甚至觉得表面实力更强、拥兵更多也更加反感你的孙子义都不算是什么大事,他至少挑明了和你对立,而苏雨亭没有,他还是奉你为主,却能打败那么可怕的敌人。” 赵作良深深叹了口气,满脸忧愁:“开山,现在你是瓜田李下的处境,一言一行都极其引人注目,万万不可明目张胆的和苏雨亭作对。 他正是威望最大声望最高的时候,你现在和他作对,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会让其他人不满,为苏雨亭打抱不平,更有甚者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于是赵开山心中的忧虑就更重了。 面对一个滴水不漏的对手,换做是谁也会觉得为难。 更关键的是,此人甚至不想让为认为他是对手。 他无处下手,更不敢贸然下手,生怕引起舆论的反扑。 “对了,开山,东平府,甚至兖州可能都已经在苏雨亭的掌控之下了,咱们若要往西去,可能要稍微绕点远路,或者和苏雨亭借道而走,总之挺麻烦的。” 赵作良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赵开山心中那堆名为【猜忌】的柴火。 赵开山也是有着持续展的远景规划的。 在这一次开战之前,赵开山就和部下们召开了不少次会议,商讨攻克山东之后他们该如何展。 光复军的口号既然是【驱逐胡虏光复中华】,那么就必然要做相对应的事情来争取民心,否则就会失败。 为此,攻克山东之后肯定不能止步于此,必须要对外展,占领更多土地,养成更大的力量。 所以大家就在规划是该北伐还是该西征。 大体战略上,赵开山团体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北伐,一派支持西征。 支持北伐的认为西征是不对的,既然要造反,那就干脆点往北边打,迎难而上,号召当地人一起反金,与金军正面对决,打垮他们的主力。 而支持西征的人则认为北伐难度太大,不如西征攻取金军力量的薄弱点,等实力强大了再去北伐。 北伐派就提出反对,认为金军不可能给光复军很多的展自身的时间,肯定会一有办法就南下攻打光复军。 西征派则认为北伐更是要直接面对金军精锐主力,难道不会被一战打崩掉吗? 双方争执不下,但是支持西征的人明显比支持北伐的人更多一些。 最后赵开山出于政治上的考量,考虑到守在北边的苏咏霖和孙子义,决定走西征之路,进而往关中地区展,断金国一臂。 他认为西征其实比较容易一些,因为不用直接面对金国镇守北方草原的精锐骑兵。 这样的话就需要东平府这个水路交通枢纽之地,得到东平府,利用东平府的人力和交通之利,可以很好地帮助他向西进一步展。 至于南宋这个级不确定因素,被挑起了野心的赵开山定下了不主动接触的原则,即南宋不找他,他也不去找南宋。 而且不要和南宋生什么矛盾,驻守在南边几个州的军队需要注意和南宋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及相对友好的关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赵开山瞧不起赵构,同时也觉得自己不需要依靠南宋就能取得很大的胜利。 大家就此对南宋避而不谈,等什么时候南宋主动来找他,他再具体问题具体看待。 大体上西进战略是不会更改的。 然而这一波失利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波失利直接影响到了赵开山给自己定下的大战略,他失去了掌握水6交通枢纽东平府的机会。 一百六十三 这样的自己,比起赵开山要虚伪的多了 这一场战斗中,苏咏霖没有直接来支援赵开山,而是利用赵开山牵制了金军主力的档口直接奔袭东平府。 他趁虚而入拿下了东平府,又快转进染指兖州,断绝金军后勤,整个局面顿时生了巨大的变化。 金军主力于是崩溃,整个山东再也没有可以抗衡光复军的成建制金军,零零散散的小鱼小虾只会被淹没在光复军的人山人海之中。 现在交通枢纽被苏咏霖拿下了,威望也被他得到了,人心也被他拥有了。 苏咏霖几乎得到了一切。 而作为领帅,赵开山自己却没有得到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所以他一想到这些,就非常不开心,不开心还进一步引了他的猜忌之心。 不能控制东平府,他就很难进一步完整地控制大名府路,至于之后能否进入关中,也是有待商榷的事实。 而苏咏霖一旦控制了东平府,就能进入大名府路,并且进一步往西,快进入关中。 如果苏咏霖打算进入关中控制关中的话,对于赵开山来说,就非常不妙了。 二者虽然名义上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是赵开山之前已经主动把他往外推了,苏咏霖事实上已经是半独立势力,除了依旧打着光复军的旗号之外,内政外交军事几乎不受他的控制。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这让赵开山感到尤为糟糕。 “不行,不能那么简单就把东平府给他,叔叔,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掌握东平府于我而言真的非常重要,如果不能掌握东平府,今后行军作战问题不小。” 赵开山紧张地看向赵作良。 赵作良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和后勤问题不假,但是论及这些斗争啊战略目标啊之类的事情,还真不是他的长项。 他可以当个不错的外交家,但是军事方面的问题,他实在不擅长。 他思虑良久,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觉得这个事情没法儿做。 “开山,这件事情还真不好弄,东平府是被他打下来的,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让出东平府?可能到时候就算他愿意,他的那些部下都不会愿意。 苏雨亭现在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跟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的势力也越来越大,那些人只知道他,不知道光复军的领帅,一旦遇到事情,肯定与他站在一起。 他只要稍微许给东平府的人一些利益,满足他们的胃口,那么东平府的人肯定和他站在一起,不会和我们站在一起。” 赵开山听了这话,觉得很不高兴。 “那就把之前对付孙子义的方法再来一次?” “之前孙子义没有防备,眼下以苏雨亭之聪慧,怎么会没有防备?同样的手法用两次就不好用了!” 赵作良连连摇头。 赵开山听了,沉默良久,最后无奈叹息道:“他的势力越来越强,我这个领帅还真不如让给他做算了。” 赵作良不说话了。 赵开山也实在是对这种事情无能为力,一边眼馋一边眼红一边又无能为力,无能狂怒。 而苏咏霖这边,当然也没有喝醉,只是装作不胜酒力而已,回到军帐以后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军帐顶端呆。 他其实挺喜欢一个人独处的,只是很多时候没有那个独处的时间,因为时间紧,他有无数事情要做,总也是做不完。 但是有些思考必须要在独处的时候,在十分冷静的情况下进行,这样才能让他想清楚很多事情,做出一些清晰的决策。 比如这次战争之后该做些什么。 这一场战争给整个局势带来的变化还是相当明显的。 先一点就是苏咏霖自己的威望大涨,确定了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地位,这个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被动摇的。 这个名号可以给自己带来很多好处,但是同时也会引一个名为猜忌的麻烦东西。 赵开山素来不是一个多么胸怀宽广的人,这一点苏咏霖是可以确定的。 打一开始接触没多久,苏咏霖就能感觉到赵开山貌似开朗豪爽,实则内心敏感多疑且稍微有些脆弱,这种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相处。 之前对付孙子义的时候苏咏霖就现赵开山的胸怀和气量都有点可怜兮兮的,一旦生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他那颗小心脏就开始不安分的跳动起来了,就要想方设法做坏事了。 刚刚取得第一阶段的胜利,他就要搞政治斗争,就要用极为粗糙的手段搞政治事件,实在是短视到家了。 这才占领几个州? 这就要确定自己的权威,还不让部下获取应有的利益? 刘邦当初为了做皇帝甚至不惜开历史倒车搞封邦建国,给人家裂土封王,让人家做真真正正的王,掌握实实在在的权力,虽然之后还是处理掉了,可是他依然确确实实的做到了这件事情。 这就说明做大事的人不需要那么在意一时的利益问题,必要的情况下可以让渡出去一部分利益以获取更大的利益,只要让自己保持不亏的局面就可以了。 这是政治交换的原则问题。 如果实在气不过,可以记在小本本上,等权力地位巩固了,个人威望确立了再来翻旧账,到时候动手会更加容易,成功率也更高。 哪有刚刚取得胜利就来翻旧账的? 刚刚胜利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最好的揽在自己怀里,一点都不分润出去,以至于那之后一段时间里苏咏霖收到了好几份密信,都是试图与他交好的地方势力来的试探。 还都是赵开山控制区域的那些较有名望的地方势力。 苏咏霖与他们虚与委蛇,暗中维持一定的联络,但是并不涉及实际的一些利益交谈。 因为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想要取代赵开山的想法,不能落人口实。 但是赵开山这样折腾自己人,自己人哪能不担心受怕呢? 不过这样一想,苏咏霖顿时感觉赵开山挺真实的,至少想到什么都写在脸上,办事也不拖泥带水,坏心思一定要及时兑现,好让大家都能确信他是个坏人。 这样的人很真实,一点也不让人心怀忌惮,大家都对他有了防备,所以无论他干出什么,大家心里不慌。 但是苏咏霖觉得自己这种人就很难对付了。 心思藏在心底深处,从不表露出来,明明是为了碾碎他们,却还要装成一副同道中人的样子利用他们,与他们并肩作战。 到最后究竟能有多少人和自己成为事实上志同道合的朋友,苏咏霖也不敢确定。 但是做不了朋友,也不要成为敌人,至少不要那么明显的成为敌人,否则苏咏霖绝不手软。 这样的自己,比起赵开山要虚伪的多了。 苏咏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尽管如此,赵开山如此真实的小心眼也颇让人难做。 现阶段苏咏霖并不想成为那个唯一的靶子,所以要把赵开山捧上去吸引完颜亮的注意力,奉他为主,争取自己的育时间。 可是他当时没有预料到赵开山心眼那么小,那么不能容人,几乎觉得忌惮的同时就要开始出手打击,以确保自己才是那个最强大的,这样他才能感到安全感。 难怪苏咏霖记得有什么人说过,一个政权脑的军事能力上限就是那个政权的上限。 对政权来说,尤其是创业政权,核心竞争力就是军事能力,军事能力最强的就是脑,也不能有其他人,否则必然为其所害。 不管怎么样,脑都不会允许一个部下的核心竞争力比他的竞争力更强。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南宋的上限是一目了然的。 赵构能玩出召回岳飞的骚操作,他那个号称有光复中原雄心的继承者孝宗皇帝也能为了试探吴璘的忠诚而要求吴璘在大好局面之下放弃战果撤退回川蜀。 一脉相承的手法,不过是吴璘比岳飞更有“政治智慧”,宁愿损兵折将数万也不要触犯皇家忌讳罢了。 而光复军的上限就眼下来看也是一目了然的。 苏咏霖甚至感觉此时此刻赵开山正在琢磨着该怎么对付自己,限制自己。 哪怕真正的威胁还没有来到。 而自己如果束手就擒,赵开山未必会赶尽杀绝,但一定会让自己失去兵权和用武之地。 不过自己又怎么会束手就擒呢? 赵开山如果真的想要做一些过分的事情,苏咏霖也绝对不会感到意外,该动手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就和当初在谈判桌上突然动手、把自家内鬼当场做掉的时候一样。 绝不手软。 一百六十四 赵玉成有些小小的幽怨 吞并了东平府和兖州之后,苏咏霖的军力和势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扩张。 他下一步的扩军计划就是朝着三万人的规模去了。 至少要让核心军团胜捷军保持三万人的规模,并且以此作为未来进一步大扩军的种子,加以军事教育和政治思想教育。 就眼下没有大扩军基础的情况来看,拥有这样规模的军队,加上那些跟从他的地主武装,苏咏霖对下一步行动的信心也更强了。 当然前提是当前这个阶段内,赵开山别在他背后搞什么小九九。 否则一边对付金国一边对付赵开山,那可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除非在他内部也给他找点什么麻烦,稍微转移一下他的视线,让他忙于内部整顿和斗争而无暇对他出手。 真要这样的话,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 联想到赵开山脆弱敏感的性格和狭窄的胸襟,苏咏霖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头。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神清气爽的起床,当时就感觉饥肠辘辘,很想吃东西,结果刚洗漱完毕,赵玉成就端着早餐来了。 “听说雨亭叔醒了,想着您应该很想吃东西,就带着吃食来了。” 赵玉成憨憨的笑着。 苏咏霖哈哈一笑,十分愉快。 “我还真是饿了,你来的很及时,我现在特别想吃东西!” 赵玉成端来一个盘子,盘子上有几张大饼,有一碟黑乎乎的酱,还有一个大陶罐。 苏咏霖搓了搓手,打开了那个陶罐,一股浓郁的肉香就飘了出来。 “好啊,肉粥!” 苏咏霖顿时就忍不住进食的欲望了,立刻动手乘了一大碗,吸溜吸溜的喝了起来,一碗喝下去整个人都特别舒服,感觉胃口完全打开了。 “昨天宴会剩了不少东西,叔公就说不要浪费,剩下的肉全给剔了出来,一起煮粥,煮了很多很多,外面大军都有的喝。” “嗯,不错不错。” 苏咏霖拿起一张大饼蘸了蘸酱。然后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吞咽,一口气吃了两张大饼,又喝了一碗粥,这才算是给空空如也的胃打了底。 苏咏霖从小习武,从小就很能吃,加上现在是行军打仗消耗大,所以就更能吃了。 平时和士兵一起吃饭的时候,喝粥起码三碗,干饭也是三碗起步,都是那种一张脸那样大的碗,除非有点什么丰盛的配菜,只吃粮食的话真的吃的很多。 但是胜捷军的粮食是够吃的。 只是在这个生产力不足的时代,副食品当然也不足,副食品不足的话,人们吃粮食就吃得更多,而这个时候的粮食亩产比现代低好几倍。 产的少,吃得多,真要敞开肚皮吃,粮食确实也没有多么富裕。 但这并不是饿殍遍野的主要原因。 中国土地上长出来的粮食只要不遇到一些罕见的自然灾害,那是够吃的,粮食产量大体上还是能跟上人口增长的度的。 之所以饥荒如影随形伴随着中国历史,只用生产力不足来评价显然有失公允。 人和土地都竭尽全力了,人努力的生产,土地努力的产出,生产总量并不少,不至于落到年年饿殍的地步。 把一切问题归咎于生产力,显然有点忽视了人类的主观能动性。 剥削和压迫以及土地兼并让农民得不到本该得到的粮食恐怕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让农民保持在饥饿与温饱之间,让他们在此间上下徘徊,那是最有利于统治的,那个时候的农民最为顺从、温良,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闹事。 太饿了,会造反,太饱了,会有更多的追求,对于帝王统治来说,都不是好事。 所以让农民维持在饿不死也吃不饱的生活水平上,是帝国统治阶级天然的共识。 农民若能得到该得到的土地和粮食,吃饱肚子并不难,至少不会动辄饿死。 然而这样微妙的平衡并不总能轻易达到,贪婪总会给帝国政策添乱子。 想想明朝辅之一的徐阶,他的家族在老家华亭县拥有二三十万亩良田,兼并土地到了令人指的地步,大概就能感受到剥削和土地兼并给农民频频饿死这种现象增加了多少可能性。 以宋朝的生产力,仅仅是传统汉地十三州,养活一亿人口并不是难事,让他们吃饱肚子也不是不可以,难就难在分配。 统治阶级的权贵们肆意享乐,巨量浪费,剩下的农民们才会吃不饱肚子,频频饿死。 中国的土地很贫瘠吗? 为什么都四海无闲田了,仅仅几千万数量的农夫却还要饿死? 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想着这个问题,苏咏霖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光了这份早饭,连碟子里的酱都被苏咏霖用大饼擦了个干净。 赵玉成看着苏咏霖的吃相如此凶猛,还以为他没吃饱。 “雨亭叔,你要是没吃饱的话,火头营那边还有,我再去给您弄来。” “啊?哦!饱了饱了,已经吃饱了。” 苏咏霖赶快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吃饭的时候想了些事情,不知不觉就把东西吃光了,放在平时,这也的确是自己食量的极限了。 “刚才想了些事情,不知不觉就把东西吃完了,谢谢你,子英。” 赵玉成点了点头,很开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雨亭叔能吃饱我就很开心了,反正我现在也就是个亲兵队长,雨亭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苏咏霖顿时想起赵玉成打了败仗的事情。 “来,你坐下。” 苏咏霖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让赵玉成坐下。 赵玉成点点头,很顺从的坐下了。 “跟我说说,你那仗是怎么打败的?” 赵玉成面色一黯,低下头,缓缓地把自己被金军击败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苏咏霖叹了口气。 “这样的仗就算让我来打,我也是打不赢的,咱们和金贼在骑兵方面的差距很大,尤其他们的骑兵数量还很多,这种时候必须要打攻防战,怎么能打野战呢?兄长做得不对啊。” “我多次劝阻,但是父亲不听。” 赵玉成像是终于找到倾诉对象似的大吐苦水道:“我多次和父亲说不能和金贼正面野战,以防金贼用骑兵断我退路,应该把金贼引到军寨前利用地形作战,但是父亲不愿意。 他愿意听其他人的意见,派人出去和金贼野战,我实在是担心,就要了一支兵马兜住大军的退路,结果没料到金贼骑兵太多,直接朝着我来,我被包围住,无路可退,军阵很快就崩溃了……” 这样说着,赵玉成的语气更加低沉,显然是非常沮丧。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者军队训练不足,不够坚韧,二者没有骑兵支援,步军无论如何无法在度上和骑兵对抗,二者相结合,战败也是在所难免,实在不能怪你,换了我也一样危险。” 赵玉成抬起头看着苏咏霖。 “若是您,您会怎么做?” “失去骑兵掩护,步军所能做的实在是不多,唯有一点,战场距离军营很近,可以向军营方向靠拢,引来援兵协助,逼迫骑兵撤退。” “我也想,但是……” 赵玉成摇了摇头:“军队乱了,被一冲就冲乱了,不能维持阵型听我的命令,我号令不动他们,他们只是待在原地,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军队溃散,然后逃跑……” 赵玉成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似乎对那一幕还难以忘怀。 苏咏霖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打败仗一定很难受,不过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打败仗也是宝贵的经验,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能继续打仗,输赢不重要,本身能否从中吸取教训从而获得成长才更加重要。” 赵玉成抬起头。 “真的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打败仗当然是很宝贵的经验。” “那雨亭叔,您打过败仗吗?” “没有。” “…………” 赵玉成的表情顿时就有点不太对劲,眼神看上去还有些小小的幽怨。 一百六十五 光复军还能姓赵吗?   看着赵玉成幽怨的眼神,苏咏霖笑了笑。   貌似他在无意间完成了一套凡尔赛式的操作,让赵玉成幼小的心灵遭到了剧烈的冲击。   嗯,以后还是要稍微控制一下这种行为。   “这不重要,现在没有打过败仗,不能保证我未来就不会打败仗,关键是积累经验,吸取教训,从中获得宝贵的成长,这一次败仗,你就吸取到了不能直接与金贼骑兵野战和军队训练必须要跟上这两个经验,以后你就不会犯错了,是不是?”   赵玉成叹了口气。   “那倒也是,此次战败,让我印象深刻,今生难忘,所犯的错误一定会竭尽全力的避免。”   “这就对了,为将者不怕失败,就怕失败之后不能获得成长,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那是最可悲的,那样的人也永远不会成为名将。”   苏咏霖温声道:“能吸取经验,知耻而后勇,反思自己的错误,予以改正,那么将来也一定可以成为名将。”   赵玉成有些意外。   “雨亭叔,我也能做名将吗?”   “当然可以。”   苏咏霖笑道:“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只要你肯努力,不放弃,你就可以成为名将,我很看好你。”   苏咏霖是光复军第一名将,他说的话很有分量,很值得信任。   处于谷底的赵玉成被鼓动了,重新燃起了心中的念想。   早餐之后,赵开山派人来请苏咏霖开会,说是要商谈一下接下来光复军的整体走势。   苏咏霖感觉这次会议上如果不能把握一下会议走势,赵开山迟早又要把之前做过的事情再来一遍,到时候情况可就不好看了。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想法,带着自己的一群部下来到了赵开山的中军大帐,与赵开山嫡系部队的将领们一起列席会议。   这次会议赵开山压根儿就没有提起过孙子义,显然赵开山已经把孙子义排除出了光复军的决策体系之中,不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苏咏霖不出意外的话,原本应该也会被他排除。   但是眼下他的威望太高,对光复军主力颇有恩情,中高级军官都吃他的这份恩情,所以就算赵开山再怎么不乐意,也无法将他排除在外。   于是苏咏霖代表胜捷军加入了此次决策会议。   决策会议由赵开山主办,赵作良主持。   赵作良在会议开始之前显然对当前局势做了一番了解,做足了功课,于是在正式的商讨开始之前,他先对当前局势做了一番阐述。   从眼下光复军的态势,金军的态势,还有山东之外的局势,他都做了一番讲解,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眼下的情况便是如此,山东之内,已经没有可以威胁光复军的金贼军队,山东之外的各地金军也不能单独对光复军造成威胁,眼下的局势对我们来说,是空前的优势巨大。”   说完,赵作良就坐了下来,把言人的位置交给了赵开山。   赵开山清了清嗓子,开始言。   “多亏了苏将军的果断决策和战功,咱们光复军已经在山东东路和西路获得了巨大的优势,金贼主力已经覆灭,无法对我军造成更大的威胁,所以我们眼下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进取山东西路、大名府路,以此为根基,继续进取!”   众人为之鼓掌,表达对赵开山这个决策的赞同。   苏咏霖也并不反对。   但是他并不想让赵开山掌握主动权,到时候乱搞事情让他很被动,于是赵开山言之后,苏咏霖主动表示希望言,阐述自己的想法。   赵开山没有反对。   于是苏咏霖开始表自己的看法。   “我以为,在山东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我军必须要把目光放得更加长远,考虑更加长远的问题,比如,该如何继续行动,以更快更好的推翻金廷,获取最后的胜利。”   苏咏霖言的同时,赵开山看了一眼赵作良。   赵作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示意让他稳住,不要多言。   于是赵开山不动声色,等着苏咏霖继续挥。   昨晚,赵开山睡的很不安稳,下半夜的时候更是从梦中惊醒。   梦里,他还是光复军的领帅,但是却是一个光杆司令。   他和苏咏霖对峙,但是他身边的所有人,李啸,陈乔山,包括儿子赵玉成都站在他的对面,站在苏咏霖身边,对他横眉冷对,毫无情感。   “值此乱世,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带领吾等走出活路,所以苏将军才是唯一的领帅人选。”   李啸如此说道。   “苏将军战功卓著,金贼闻风丧胆,若不跟随苏将军,吾等岂能得胜?”   陈乔山如此说道。   “父亲,您虽然是我的父亲,但是您实在是不会打仗,会打仗的只有雨亭叔,我要跟随雨亭叔,不再跟随父亲了,还请父亲退位让贤,让雨亭叔做领帅吧。”   儿子赵玉成如此对他说道。   赵开山大惊失色,惊恐不已,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看到苏咏霖满脸都是嘲讽的笑意。   “兄长,我也不想这样的,奈何人心所向,我实在是无法推辞,只好就任领帅之位,还请兄长退位让贤,予我方便吧。”   苏咏霖话音一落,他那边黑压压一片人山人海中传来山呼海啸般【退位让贤】的声音,声势之大,直接把赵开山吓醒了。   醒来之后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确定那是个梦,不是真实生的事情,但是砰砰直跳的心脏让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   他左思右想不安全,不能就这样再次睡去,就让人把赵作良喊来了。   于是他成功把赵作良从睡梦中折腾醒。   赵作良怀着万般的无奈,揉着眼睛来到了赵开山的军帐内,看到了走来走去满脸不安的赵开山,一声长叹。   “开山,又怎么了?”   赵开山见赵作良来了,立刻走上前来。   “叔叔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你听我说。   接着赵开山就和赵作良说起了他做的梦,说完以后就跟赵作良商量该怎么限制苏咏霖的势力,确保自己的势力不断增大,确保自己身为光复军领帅的身份地位。   赵作良那是相当无奈,感觉赵开山是在自己吓自己,一个梦也能被吓到这个地步。   “其实我以为根本不需要这样,开山啊,你想想,你有多少军队,咱们家人掌握了多少军队,苏雨亭只有一支胜捷军是真正的心腹,人数少,根本也不会威胁到你,你何须如此介怀呢?”   赵开山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全。   “不,他的声望已经很高,要是放任下去,哪一天他对我不满了,振臂一呼,就会有很多人跟随他,离我而去,到那个时候,谁能保证他一定不如我,不能拥有更大的势力?   整个光复军除了咱们自己人掌握的几支军队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军队,领头的都是些墙头草,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摇摆不已,我如何能相信他们?   他们觉得我强,就能跟随我,抛弃孙子义,那么万一他们觉得苏雨亭更强,当然也能抛弃我跟随他,这样的事情难道不会生吗?已经生过的事情,叔叔,你不担心吗?”   赵开山满脸紧张,满眼都是疑虑。   赵作良算是明白了,不把苏咏霖限制住乃至于废掉,赵开山不会放心。   但是……   “就算你真的把苏雨亭限制住了,他也不反抗,到时候金贼大军来了,金主带着几十万军队南下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赵作良这话把赵开山问住了。   这次一战充分暴露了光复军野战上的弱势,光复军成军时间短,训练不足,精锐不多,对付敌方敌人还行,若是对付完颜亮的大军,恐怕还是有些问题的。   而光复军诸将里,只有苏咏霖有正面击溃金军步骑的能力,只有他能办到,废了他,还有其他人能顶上来吗?   真的很难说了。   可赵开山还是不放心。   “光复军那么多将领,不至于只有一个苏雨亭吧?到时候脱颖而出的肯定不止他一个,我看李啸和陈乔山就挺不错的。”   赵作良摊开双手。   “目前看来,只有一个苏雨亭,李啸和陈乔山可没有那样的战绩,开山,你可要想好啊,你想限制苏雨亭,但是除了苏雨亭,还有谁能正面抗衡金贼步骑呢?”   赵开山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赵作良。   “要是我继续放任苏雨亭壮大自己的势力,光复军还能姓赵吗?都不姓赵了,光复军的存续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叔叔,你说呢?” 一百六十六 叔叔真是算无遗策!   赵开山的话让赵作良一愣。   他没想到赵开山居然从这个角度看待问题。   当然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赵开山所说的的确没什么问题。   光复军都不姓赵了,赵开山大概率也要凉了,到那个时候,他还管光复军的存亡做什么?   光复军姓赵,他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光复军不姓赵,是死是活和他赵开山又有什么关系?   他为光复军考虑得再多,光复军都不是他的军队了,他还费什么劲?不是瞎忙活吗?   赵开山彻底想通了,所以把安内放在了攘外之前,要铲除内患,让自己彻底的安心。   如果他不能继续领导光复军,那么光复军的生死存亡就和他没有关系,只有他是光复军的脑,光复军的生死存亡才和他有关系。   就是这样。   赵作良也想通了,意识到赵开山眼下除了限制苏咏霖和展壮大本身实力之外,已经不是很想考虑其他的事情了。   这种惊人的思考角度,让赵作良的心里一阵阵冷。   何等的自私自利啊。   这等想法,连一般的商人都不会有,作为一个起义领袖,赵开山却拥有,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赵作良忽然有了一些非常糟糕的预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劝阻一下赵开山,不要想得那么极端。   “就算成功限制了苏雨亭,那么之后,开山,你打算怎么对附金贼精锐步骑?金贼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他们可不会和你讲其他的条件,你已经在他们的必杀名单上了。”   “那是之后的事情,不把苏咏霖限制住,这个问题没有考虑的必要!”   赵开山的意志十分坚决。   赵作良深吸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得到的东西想让他吐出来,难度还是很大的,东平府和兖州,我实在是没办法。”   “…………”   赵开山很不愉快的沉默了一阵,又开口道:“叔叔,万一他也想往关中去,我们怎么办?不趁着还能限制他的时候限制他,等他彻底不可限制了,他就能反过来吞噬我了!”   赵作良默然无语,看着赵开山,感觉自己对他的思想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长叹一声。   “叔叔,我们才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不可割舍,若有良策,还请叔叔教我!”   赵开山看到赵作良一脸为难,立刻上前握住了赵作良的手。   赵作良看着赵开山恳切的脸,想到赵开山之父临死前的托福,还有多年的情谊,心下无奈,连连摇头。   “开山,你若真的担心苏雨亭威胁你的地位,惟今之计,只有移祸江东。”   “移祸江东?”   “苏雨亭曾在会议上提出过他对未来的一些看法,他应该是想要往河北一带展的,根据他的说法,是想要在河北也动更多人造反,进一步威胁中都,这不是挺好的吗?”   赵开山犹豫了一会儿。   “叔叔,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同意他往河北去,让他去河北为我挡灾?”   赵作良点了点头。   “他在河北,就是金贼第一要面对的敌人,金贼大军就算南下,第一个也是去找他,他那么能打,一定可以和金贼打的有来有往,甚至打到两败俱伤。   他们对战的时候,我们抓紧时间扩军备战,等他们打到两败俱伤谁也打不下去的时候,我军就可以迅北上,抢占全部的土地、人口,到那个时候,苏雨亭不管死不死,都无力对抗。”   赵作良这样说着,赵开山的眼睛就越来越亮,心情也越来越激昂、兴奋。   “叔叔,高啊,真高啊!他不是想去吗?好啊,我同意,我答应,我双手赞成!我甚至可以把河北封给他,让他往河北去,只要他能把河北打下来,他就是河北总管,河北之主,河北王!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兴奋地大笑:“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命去做这个河北王!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笑的非常开心。   赵作良却并没有那么开心。   “不能那么干脆,开山,你不能让人觉得你迫不及待把他往河北驱赶,一定要他主动提出,然后你和他辩论,不支持,到最后无可奈何才佯装不悦的允许他去河北。   这样的话旁人就不会觉得你是故意让他去河北送死,而会觉得你多番劝阻之下没有作用,是他强势的要求,是他一意孤行,这样就算他战死了,你也没有任何过错,错的是他。”   赵开山更加高兴了。   “叔叔真是算无遗策!真是我家一宝!哈哈哈哈!好!好!我就这样做!我倒要看看他苏雨亭还能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看着赵开山狂笑的模样,赵作良心里更多的却是无奈。   曾几何时,那个豪爽大气的赵开山已经不在了。   不算计金人,却算计起了自己人,这样的领帅,真的可以带着光复军继续往前走吗?   光复军真的不会遇到灭顶之灾吗?   苏咏霖覆灭了,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光复军的好消息,可能,也仅仅只是赵开山本人的好消息吧?   而且苏咏霖完蛋了,赵开山和剩下的光复军真的可以把金军打回去,保护胜利果实吗?   很难吧?   这短暂的好消息,真的是好消息吗?   赵作良真的不这样认为,但是不管怎么说,赵开山也是自己人,苏咏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开山,明日的会议上不管苏雨亭如何的强势,如何的咄咄逼人,你都不能生气,你一定要扮做温和,容易妥协之状,最好能被苏雨亭压着,什么意见都斗不过他那种感觉。”   “嗯,那倒也是。”   赵开山微微点头,不过面色上略有些不开心。   “但是也不好让他过于得意吧?不然的话我这个领帅不是毫无威信?”   “这样更好,你就是彻底的没有任何错误,将来苏雨亭在河北败亡,也和你没有关系,你是清白的,大家还是会跟随你,不会离开你。”   赵作良这样说,赵开山也觉得有道理,所以虽然很不爽,他还是决定忍耐。   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很难释怀。   “那东平府和兖州呢?就真的这样给他了?”   还盯着啊?   赵作良顿时就非常无奈。   “开山,你要有办法你自己和他说,你自己去把东平府和兖州要回来。”   “我……我怎么说呢……”   赵开山对此无能为力。   “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赵作良苦口婆心的劝说赵开山。   赵开山思虑再三,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好,我忍,我忍就是了,不就是忍吗!又不是没忍过!”   赵开山强忍心中不快,还是接受了现实。   于是在眼下的会议上,面对苏咏霖的先制人,他表现出了很大的克制。   苏咏霖却显得相当的直接、坦率。   “依我看来,当今局势虽然对光复军有利,但是大体上还是危机重重,最大的优势在于我们可以快席卷山东之地,驱逐金贼,但是最大的劣势就在于广大中原还是金贼的。   不知道各位目前是否了解到金贼内部的动向,我通过很多俘虏的嘴,了解到了一个很让我感到惊讶的事情,那就是咱们在山东做了那么事情,金主完颜亮是不知道的。”   苏咏霖这话一出口,别说旁人,赵开山和赵作良也愣住了。   金国皇帝完颜亮不知道山东的事情?   “雨亭,此话可当真?”   赵开山连忙询问。   “当真。”   苏咏霖点了点头,笑道:“之前大战我俘虏了夹谷阿,就是益都府的兵马副总管,是高官,掌握一路军队的第二人,他亲口告诉我,他们因为害怕被金主知道这件事情会要他们的命,就没有上报具体情况。   他们只是说山东有人造反,他们可以自行平定叛乱,不需要金主帮忙也能办到,以此掩饰山东乱局的程度,这对金主来说是欺君之罪,但是对咱们来说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百六十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金国皇帝到现在为止居然还不清楚山东乱局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还有这样的事情?   山东都快没了,金国朝廷却还没有做出相对应的策略……不,是根本还不清楚到底生了什么。   赵作良和赵开山互相看了一眼,相当惊讶、好笑。   其余众人也相互交流,感觉这件事情挺有趣的。   “这些官僚其实就是这样,欺上瞒下无恶不作,只要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能隐瞒就隐瞒,瞒不住了,就想办法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反正自己是无关的,之前我的一些部下截获了东平府尹耶律成辉给金主的密信,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写的吗?”   苏咏霖笑着环视众人。   赵开山忍不住的询问。   “怎么写的?”   “说来可笑,他居然写他是被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胁迫,不得已而从之,甚至连自己的人身自由都被限制,只能签命令,不能决策任何事情,否则就要被害。”   苏咏霖摇头嘲讽道:“可是我俘获他的时候,他交代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他的自导自演,他想活着,就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撇清自己的问题,把脏水泼给其他人,他自己干净得很。”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666,表示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这些官僚居然是这样玩的?   天大的事请他们都敢瞒报,不让皇帝知道?   “这样说起来,哪怕是到现在,金主依然不知道山东生了什么?”   赵开山顿时忘记了其他不快,一脸喜色地询问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样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我也不敢确定,因为咱们声势太大,已经打败了金贼正规军,让部分官员感到恐惧,所以决定上报皇帝告知真实情况,向皇帝求援。   一份密信被我拦截住了,要是很多人一起送,我一定拦不住,金主迟早会知道真实情况,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晚了,他一旦知道,一定会派兵南下,到那时候,才是我们正式对决的时候。”   赵开山缓缓点头,陷入了沉思,没说话。   李啸开口了。   “金贼虽然官员欺上瞒下,军官吃里扒外,可是毕竟有大量骑兵,十分凶悍,这是我军所不能及的,一旦大量骑兵南下,对我军来说,问题可就太大了,苏将军,您有什么对策吗?”   这个问题就非常严肃了,所有人都关心这个,赵开山和赵作良也看着苏咏霖,想知道他有什么应对策略。   苏咏霖点了点头。   “诸位都清楚,我军起事至今不过五个月,五个月的时间,只能让军队初成规模,不足以打造一支天下强军,尤其是骑兵,就算马具齐全,至少也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熟练。   而我们没那个时间,我也不认为这里的事情可以瞒住金主再有七个月的时间,他一定会在未来数月之间派兵南下进攻,到那时,我们的骑兵依然不是金贼骑兵的对手。   所以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若要取得胜利,必须另辟蹊径,决不能坐守山东,山东之地三面临敌,无险可守,若不往外进攻,则必然被消灭在山水之间。”   “出击?”   赵开山意识到苏咏霖进入正题了,看了一眼赵作良,便开口问道:“往哪里出击?北面?还是……西面?”   “都要出击。”   苏咏霖面色严肃道:“我们不能只靠我们自己和金贼作战,我们必须要动广大中原愿意反金的仁人志士们一起反金,我们不能放任金贼用他们的优势来对付我们,我们必须要在此之前挥我们的优势去对附金贼!”   “这……”   赵开山装作自己没想明白苏咏霖在说什么。   “金贼的优势就是骑兵多,战斗力强,而我们的优势则是帮手多,大义名分在手。”   苏咏霖缓缓说道:“金贼所依仗者,无非是骑兵,若步军对战,我不怵他,骑兵交锋,我也会感到头皮麻,不能直视之,所以我们必须想要想方设法挥我们的优势,打压金贼的优势。”   “那能怎么打压呢?”   陈乔山主动提出了这个疑问。   大家的视线也都集中在苏咏霖身上,俨然把这里当成了他个人的舞台。   苏咏霖侃侃而谈。   “金贼作战,一般是依靠本族女真正兵和汉人、契丹人与渤海人为主要组成的签军,其中女真正兵是作战主力,各族签军是辅助,辅兵,基本上是用来保障后勤,必要的时候也会派到前线送死。   而在其中,女真正兵数量较少,签军占据多数,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可能只有三万多人是正兵,其余都是签军,可以说没有签军,只靠女真正兵,金军的威势绝对没有那么强。   签军虽然战斗力弱小,但是其作用一样庞大,在保障正兵的粮食、装备方面,签军起到绝对的作用,签军多,则正兵多,签军少,则正兵也无法出动太多,因为后勤跟不上。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更多地方的豪杰们群起造反,最好达到举世皆反的地步,捣毁金贼可以用来征签军的官府,让他们无力征调签军、粮饷,不能组织大军南下!”   说到这里,苏咏霖伸手握拳捶了一下桌面。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北伐,就是西征,打出去,打到外面去,每到一地就鼓动当地人跟随造反,把我们的威名传扬出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人数一多,金贼就算想扑灭也根本做不到!”   苏咏霖的这个想法引起了部分将领的高度兴趣。   李啸很激动,他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   “的确如此!金贼出征基本上都是正兵较少,签军居多,攻城作战的时候还会逼着签军在前,正兵跟在后面,如果可以让金贼征不到足够的签军,只靠女真正兵,怕是集合不了多少军队。”   陈乔山也表示支持。   “如果真的可以来一出举世皆反,就算金贼主力出动,怕也是头疼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平定!”   列席旁听会议的赵玉成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   “造反的人越多,金贼可以用于进攻的兵力就越少,骑兵虽然犀利,但要是人数过少,我们也根本不用怕!”   以这三人位代表的对苏咏霖较为亲近的将领们对此感到十分认同,觉得苏咏霖这个举世皆反的战略很有可行性。   他们热烈的交谈着,一时间军帐内的氛围十分热烈,把赵开山看的一愣一愣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苏咏霖一战获胜之后的威望之大还是乎了他的想象。   重要的军官,还有自己的儿子,好像都成了他的崇拜者,都赞同他的理念。   长期以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赵开山很是紧张。   赵作良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苏咏霖素来都是这样的人,打了那么大的胜仗,积累一些人心也绝对不是不能理解的。   只是那么多人赞同他,隐隐有追随他的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让他尽快离开这里去河北展看起来已经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了。   赵作良看向了赵开山,现赵开山的脸色也很不好。   苏咏霖很少在这样的会议上锋芒毕露,怎么今天就锋芒毕露了呢?   赵作良可不想让苏咏霖这样激怒赵开山,以至于赵开山做出什么和计划相违背的事情。   这种事情操作的好就是神操作,操作的不好就会失掉面子又失掉里子,问题很大。   于是赵作良不着声色的拽了拽赵开山的衣角,用眼神示意赵开山稳住。 一百六十八 我以领帅的名义封你当河北总管! 赵开山当然想稳住。 可是眼下感觉苏咏霖才是那个领帅,而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这种大战略的事情明明应该是他来安排,怎么现在感觉像是苏咏霖在这里越俎代庖去做呢? 这种感觉让赵开山觉得不太舒服。 而且看着部下们之中有那么多人赞同、吹捧苏咏霖,赵开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没忍住,开口了。 “雨亭,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真的可行吗?且不说外地人是否愿意跟着我们反金,就算他们愿意,又怎么能保证他们听从我们的号令呢?号令不能统一,又如何抗击金军?” 苏咏霖笑了笑。 “领帅,何须如此呢?他们只要接受光复军的旗号就可以了,其他的很重要吗?自己去打,自己去争取,只要他们愿意造反,就把当地封给他们又如何?” “啊?” 赵开山一愣。 赵作良顿时抬眼看向了苏咏霖。 之前,赵开山的确也是这样做的,但是随着光复军势力的展,赵开山更加在意起了实权,所以对光复军内的地方势力多有打压。 尤其是之前利用地方势力掀翻了孙子义,他自己也产生了忧虑,担心会有人有样学样掀翻自己,所以对地方势力开始明里暗里的打击。 地主乡绅们的武装遭到限制,他各种往县府内安插自己的人,掌握各种可以掌握的权力,各种争权夺利。 任命人家当县令,但是底下的办事吏员都是赵开山安排过去的,县令布命令是可以,但是能不能做到,就要开是否符合赵开山的意愿。 这一点让很多人感到不满,对赵开山的掌权也颇有微词。 赵作良不太懂政治,但是他懂人心,知道这样一来对赵开山的统治并不太好,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赵开山。 结果苏咏霖正大光明的把这套已经被赵开山抛弃的做法捡了起来。 这是要干嘛? “他们要,给他们就是了,把军政大权都给他们,让他们驱逐金人,让他们造反,和金廷敌对,然后帮着咱们一起分担金贼主力军队的压力。 当下最主要的是把咱们的朋友弄的多多的,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排,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都可以谈,最重要的是他们愿意和咱们一起打败金贼大军。” 苏咏霖一挥手:“只要能把金贼赶走,把金廷推翻,他们想要什么都可以给,等金贼这个大麻烦没了,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都是战友,都有功劳,你该得到什么,我该得到什么,根据功劳大小,公平公正公开的分润,这样每个人都能满意,都不会闹事。” 苏咏霖这话说完,别说本来就力挺他的那些仰慕他的人,连赵开山这边的铁杆亲族将领们都有不少点头称是的,认为苏咏霖的方案符合了他们的利益。 赵作良明白了,苏咏霖这是为了办大事而不拘小节的典范。 看起来,苏咏霖并不在意一时的得失,他更加在意的是能否推翻金廷,如果可以推翻金廷,那么什么都可以谈,如果不能推翻金廷,则万事皆休。 这一点,和赵开山【光复军是否姓赵】的理论差不多。 但是用法就完全不同了。 赵作良不由得感叹——如果苏咏霖是光复军的领帅,光复军的声势恐怕会比现在更加庞大。 可是感叹之余,他也越感到苏咏霖的可怕。 他是那么善于团结不同地方不同利益导向的人,他非常善于找到一个共同的目标,求同存异,集中全力解决最重要的问题。 其他的都可以谈。 这样的做法真的很容易得到人心,而赵开山的做法就很不得人心了,此消彼长之下,苏咏霖的权势越赵开山的权势也只是时间问题。 赵作良如此感觉。 赵开山没感觉出来,他只是纯粹的不开心。 “谈?谈能谈出什么?” 赵开山不高兴:“现在把东西给他们容易,到时候要回来就难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会愿意把到手的东西让出来?一个个的都和你作对,你以为就很愉快吗?” 赵开山这话说出来,所有人包括赵作良的面色都不对劲。 如果可以的话,赵作良真的很想上去把赵开山的嘴巴缝上,让他别说那么真实的话。 你骂谁呢? 赵开山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的有点过火,刚准备说点什么来弥补,苏咏霖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领帅,不把金贼驱逐,不把金廷推翻,咱们现在有的,迟早也会失去,为了推翻金廷,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该去做的,所以现在的这些东西不应该过分重视,真正应该重视的是人心。” 苏咏霖直接反驳。 这让赵开山有了一种苏咏霖在和他针锋相对的感觉。 你在教我做事? 他更不高兴了。 “雨亭,你打仗的确厉害,我自愧不如,但是这种远大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关乎十几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性命,实在不能就这样确定下来,总要有所顾虑,不是吗?” 苏咏霖还是坚持己见。 “时不我待,失不再来,领帅,我们必须要趁着金主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敌出手,快扩大我们的优势和追随者数量,这样才能让金主反应过来之后也无法轻易对付我们。” “这样的确是对的啊!” 赵开山开口道:“所以我们才要更快的占据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攻克这些地方,然后扩军备战,以防金主南下攻打我军,强大我们自身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并非如此。” 苏咏霖摇头:“我们时间不多,再怎么扩军备战也无法单独和金军对抗,金主掌控的是整个中原加上他们的辽东老巢,而我们只控制山东一地,再怎么扩军,难道能与他整个金国抗衡吗? 更不要提他们训练有素的骑兵,山东无险可守,一旦被骑兵分割包围,我们只能困守孤城,城与城之间不能相互交流,只能被各个击破,最后只有覆亡!所以我们需要更大的活动范围!” 赵开山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思来想去,也只能很不开心的说道:“只有覆亡吗?那可不一定吧?我军奋战至此,难道一定会覆亡?金贼真就那么强大?” 苏咏霖长叹一口气。 “兄长啊,当年,徽钦二帝也是这样想的。” 赵开山一愣。 这不是把他和徽钦二帝那两个无能的废物皇帝作比较吗? 那两人被俘虏之后可是在金国就没能回去,窝窝囊囊一辈子,这种事情他赵开山会做? 虽然都姓赵,但是他们可绝对不是一码事! “我绝不会重蹈那两人的覆辙!” 赵开山一怒,狠狠拍了拍桌子:“雨亭,你不要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可是打赢了!整个山东都是我们的!” “但是敌强我弱之局势并未改变啊兄长!” 苏咏霖据理力争:“若不尽快争取更多的人的支持和帮助,号召更多人起来造反,只靠我们自己,是万万不能独力抗衡金贼的!这段时间非常宝贵,我们必须全力出动,策反天下!” 赵开山已经非常生气了,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那你自己去做这件事情好了,你要号召更多人,可以,你去河北号召吧,然后你尽管直捣黄龙去!河北归你了,我以领帅的名义封你当河北总管!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吧!” 赵开山就在这样的场合上拍了桌子,很生气的一顿怒吼,把很多人都给吼懵了。 一百六十九 苏咏霖谨遵领帅之命! 赵开山以领帅的名义封苏咏霖做河北总管? 还要让他自己去开拓? 这…… 这是要干嘛啊? 这是要公然分家? 苏咏霖面不改色的看着赵开山,赵开山则怒气满满地盯着苏咏霖。 场面一时间极为紧张。 赵作良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虽然结局是预料的结局,但是赵开山的情绪太不正确了,于是果断站起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在说些什么呢?同属光复军,大家都是战友,是反金的战友,怎么能说出这种气话呢?这样的话不可以再说了!” 赵作良圆场之后,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赶快站出来一起帮着圆场,说些场面话。 苏咏霖先坐了下来,赵开山也随后坐下,场面得到了缓解。 但是问题的核心并没有得到解决。 苏咏霖的想法是走出去,广结盟友,策反天下,以举世皆反战略应对金国庞大的军力和国力,逼得他们多线作战,不得全力攻打光复军。 赵开山则想修炼内功,占据山东之地,苦心经营,扩军备战,以迎战即将到来的金军主力。 两人一个要走出去,一个要留下来,看起来,战略路线上的矛盾难以调和。 会议桌上,一群人看着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隐隐成型的对峙,感觉情况不妙。 同时也感觉时代变了。 之前苏咏霖都是调和势力,基本上是赞同赵开山的,然而这一次他却旗帜鲜明的提出自己的主张,不接受赵开山的意见,也不屈服。 看起来战功增长了,威望增长了,苏咏霖也开始有脾气了。 众人都为此感到惊讶,但是惊讶归惊讶,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在情理之中。 说他居功自傲也好,这是他自己打下来的功业,自己获得的威望,不偷不抢,全凭实力,在这个造反群体里,这样的态度是很吃得开的。 一些认为苏咏霖会为了调和而做出妥协和让步从而不惜损失自己的利益的人顿时就感觉苏咏霖不一样了。 他也是一个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做出斗争决不妥协的存在。 尽管对方是他的【兄长】,以及领帅。 他不在乎。 他要坚持他应该坚持的,得到他应该得到的。 仅此而已。 赵作良可以说场面打圆场,但是涉及到战略决策的部分,并非他所擅长。 现在场面好看了,但是核心争论依然存在,两人依然寸步不让,谁也不愿意做出妥协。 赵开山甚至还在放狠话。 “雨亭,我知道你善战,但是你毕竟年轻,不要认为只要打了胜仗就可以号召所有人一起造反,不是什么人都愿意造反的!” “只要对自身所处环境不满,人就有反心!金廷大规模迁移猛安谋克户南下,大规模括地,这就是造反的原因!只要他们还在括地,还在迁移女真人南下,就必然会引抗争! 不是没有人愿意造反,而是没有人敢造反,没有人敢带头,现在光复军带头了,甚至击败金军占据了整个山东,这将极大地鼓舞整个中原的仁人志士!让他们跟我们一起,举世皆反! 只要我们宣传到位,他们会蜂拥而起!只要我们走到哪里,哪里的仁人志士就会揭竿而起跟随我们!跟随我们的人越多,掀翻金廷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们不仅不能保守,还应该拼命地进攻!” 苏咏霖一拍桌面:“对于我们而言,进攻才是唯一的生路!进攻!” 苏咏霖的话相当振奋人心,说的那些本就敬佩和仰慕他的战功的将领心潮澎湃。 连本来对他无感甚至有些不喜的人都为之赞叹,觉得他的说法是对的。 对此,赵开山却拿不出应有的激情和他辩驳。 赵开山甚至感觉自己的气势被压制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 “这都是你的揣测,怎能当真?” “我是有依据的,如何不能当真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利,只要我们足够真诚,光复军必然所向披靡,十几万大军兵分数路出击,不需要多久,每一路就能再展出十几万人,人数一多,恐惧的就是金人!”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在彻底把金人赶出长城之前,绝对不能停止进攻!我们要不停的进攻!不停的前进!一日都不能让他安歇!直到把长城夺回来为止!” 好家伙,把长城夺回来? 苏咏霖的这个目标可算是让不少人为之惊叹。 连赵作良都给震住了。 长城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对于已经失去长城已经二百多年的中原汉人来说,已经比较模糊了。 他们依稀记得长城在北边,是一座非常非常长的城。 到底究竟有多长,很多人也说不出来。 长城的意义在哪里,他们也未必清楚。 但是当初宋太宗两次北伐试图夺回长城的事情却依然在中原流传着,两场大败让中原汉人政权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和长城,使得北方骑兵可以长驱直入河北,没有障碍。 这让宋朝在河北的经营问题上十分被动。 徽宗时,宋军一度冲入燕云,问金人买回了幽州,但是很快就失去了幽州,不仅如此,还把自己的国运给葬送了。 燕云十六州和长城就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一般,成为南北两宋的悲愿。 夺回长城,重建北方防线对于中原政权来说是很有必要的,但是连一个统一国家和大后方都没有,还谈什么夺回长城呢? 这样莽撞的冲过去就能夺回长城了? 赵开山对此极为不满。 “当初赵官家的祖宗想要取回燕云十六州,结果被打的大败,数十万军队都办不到的事情,雨亭,你想的未免也太远了,就算真要夺回长城,那不是更加需要扩军备战吗?” “扩军备战与主动出击并不矛盾。” 苏咏霖连连摇头:“主动,必须要主动,而不是被动迎击,要让金贼按照我们的意思打,而不是我们按照金贼的意思去打。 决不能让金贼有时间规划他们自己的战术,一定要让他们被咱们牵着鼻子,这样咱们才能在其中寻找战机,小从而获胜!”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啦,赵作良再次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领帅,苏将军,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都有意义,但是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而是需要办成这件事情的时候,依我看,那就一起实施好了! 可以往北边展,也可以往西边展,不管怎么说,这两条路都可以走,没必要为了走哪条路吵起来,是不是?诸位,你们说呢?” 赵作良的建议提出来,与会众人也跟着表示支持。 “是的是的,一起实施就好了。” “对,没错,一起办!” “对的对的,不要争吵,有什么事情可以谈。” 他们不管支持谁,先是绝对不希望这两个人闹矛盾然后打起来的。 这边刚刚把金兵打败可以占据山东了,结果你们两个就要打起来,还要逼着我们站队,这未免也太残酷了。 赵开山怒气满满的喘息着,喘了一会儿,他看向了苏咏霖,想起了之前和赵作良定下的目标。 “雨亭,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你要去河北,我不拦你,你还是光复军的骠骑将军,不仅如此,我还封你河北总管,只要你能在河北打出名堂,整个河北,你说了算!我自往西去!” 说完,赵开山就那么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了身子。 “我往北,领帅往西,此话可当真算数?” “对天誓,若有所违,天人共戮!你若能把河北拿下,守住,整个河北都是你说了算!我以领帅的名义保证,绝不干涉你的所作所为!” 赵开山一怒,了誓言。 这动作之快,赵作良还真没来得及拦住他。 于是苏咏霖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约定了。” “约定!” 两人击掌三下,以为盟誓。 “苏咏霖谨遵领帅之命!” 苏咏霖说完,赵开山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了!雨亭,你好自为之!” 说完,赵开山冷哼一声,便离开了军帐。 赵作良赶快跟了出去。 剩下一群人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闭上眼睛叹息一阵,摇了摇头。 “金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越是怕他,他才会越强大。” 说完,苏咏霖便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军帐,留下一群将领面面相觑。 一百七十 谁想要我的命,我先要了他的命! 苏咏霖不打算继续停留在这里了。 和赵开山的谈话让他清楚赵开山是不会和他一起执行进攻型策略的,这家伙只想占领地盘埋头育,然后把北边的大敌甩给他去对付。 更有甚者,他可能在期待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何其愚蠢,何其短视。 苏咏霖对他最后一点点的期待也没有了。 赵开山就是冢中枯骨,根本不可能成事,对他不需要抱有任何希望。 他只需要扛着光复军的大旗帮胜捷军分担压力,同时不要让他麾下的光复军成为宋金双方任何一方的助力就可以了。 反金已经让赵开山成为金国必杀之人,而他对南宋的期待又被苏咏霖用赵构是个太监的事实打碎了,那么至少在他走投无路之前,他是不会动歪心思的。 这就够了。 这次谈话,也可以算作是事实上的分家谈话,赵开山决定往西,而他只能往北。 不过他是没料到赵开山居然给了他一个河北总管的头衔。 话说他真的知道这个头衔意味着什么吗? 狭义上的河北就是金国的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可是广义上的河北,可以算作整个黄河以北。 在黄河改道夺淮入海的如今,连山东地区都能算作河北,中华大地的一大半都能算作河北。 河北总管到底是个什么职位,赵开山真的认真考虑过吗? 所以说赵开山甚至不对这个河北总管的“河北”二字做什么解释,平白无故的把解释权交给了苏咏霖自己。 苏咏霖对此冷笑连连。 可以,可以,真不错。 虽然赵开山的确是个无能之人,不过他的部下里,的确有那么些能干的。 比如从军帐里追出来的陈乔山、李啸和赵玉成三人,都是有冲劲,有勇气,敢于战斗的人,但是以他的性格,能用好这群人吗? 他能容忍这些人包括他的儿子在军功上比他更强吗? 苏咏霖表示深切的怀疑。 这三人追上了苏咏霖,向他表示了支持和鼓励,他们认为苏咏霖的方法是对的,并且最终可以取得成功。 “将军所言,振聋聩,我听后很受启,惟愿将军可以大获成功!” 陈乔山和李啸向苏咏霖送上祝福。 赵玉成则是更加干脆的渴望。 “若能和雨亭叔并肩作战,该有多好?”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 “这一点,你父亲可能并不太愿意了,不过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并肩作战的,玉成,不要颓丧,要对自己怀有信心,我相信你终究可以成为名将。” “我一定会的!” 赵玉成紧紧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之后,苏咏霖便宣布整军,准备离开这里。 赵开山得知以后,也没有任何表示。 当然,对于他心心念念的东平府和兖州,他终究没有好意思开口问苏咏霖讨要。 当然,还有一个他更加在意的事情,让他如鲠在喉,不得安心。 “曲阜孔氏对天下读书人的影响很大,若能得到孔氏的支持,我必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助力,可现在这个助力却要归了苏咏霖!” 私下里,赵开山对着赵作良大牢骚。 赵作良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真的与他兵戎相见吧?不管怎么说,光复军还是光复军,你还是领帅,曲阜孔氏也不会轻而易举成为任何人的助力。 至少眼下金贼才是他效忠的对象,而且到时候如果真的天下有变,你可以直接去曲阜找他们谈话,未必需要得到苏咏霖的同意,不是吗?” “那倒是,谁赢了,孔氏就帮谁,这一家子人精才不会那么轻易的跟谁扯上关系,苏咏霖如果现在就想和孔氏扯上关系,根本不可能。” 赵开山想了想孔氏的所作所为,还有地主乡绅圈子里对孔氏的不爽和奚落,顿时觉得孔氏也没有那么必要了。 反正要是最后能当皇帝,孔氏肯定跟着他求庇护。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扩大势力,招募更多的军队为己用,还要攻克更多的地盘。 山东西路,大名府路,苏咏霖没有染指的地方,他都要占据,要抢在苏咏霖之前攻打更多的地盘,占领更多的地盘,绝对不能落于其后! 然后筹备二十万大军,以二十万大军的磅礴之势向金军起战略进攻。 那场面,想想就很令人陶醉。 “叔叔,咱们可以筹备一下之后进军的事情了,正好大军聚集在这里,稍微休整一下,准备出击吧!总归要把山东西路收入囊中,然后立刻出击大名府路,我需要更多的军队!” 赵作良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能快稳住赵开山身份地位和权势的,就是战功,就是更多的军队。 他这样想着,赵开山冷不丁的又询问道:“最近李啸和陈乔山两人是不是和苏咏霖走得太近了?” “啊?” 赵作良一愣,没想到赵开山又问起了这个问题。 “这……不是很重要吧?” “当然重要!” 赵开山开口道:“叔叔,不管怎样,你让你手下的那些人帮我把李啸和陈乔山两人监视起来,以免这两人背叛我,他们掌握了兵权,一旦背叛我,后果不堪设想,比吴幸和苗忠那两个混账更加可怕。” 赵开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阴冷,让赵作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决定说点什么。 “他们两人素来忠诚,和苏咏霖应该只是单纯的关系好而已,他们是有能力的,未来光复军还需要他们的能力。” “关系好?单纯?叔叔,其他人也就算了,可是李啸和陈乔山可是掌握兵权的,尤其是李啸,是背嵬军的统制官,我的亲军的统制官!他要是背叛我,我会没命的!” 赵开山面色阴狠,口出恐怖之语。 “金贼要我的命,咱们内部也有人要我的命,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让他们得逞!谁想要我的命,我先要了他的命!” 赵开山意志已决,这就不是赵作良可以影响的。 赵作良对此深感忧虑,总觉得赵开山这作天作地总有一天要把自己作死。 可是他无法阻拦。 赵开山这边紧锣密鼓的准备进攻和内部肃清事宜,苏咏霖也没有浪费时间。 他整军之后就快离开了沂州,准备通过兖州前往东平府,把兖州和东平府没有攻取的地方全部攻取,没有处理掉的金国官方势力全部处理掉,然后整合二州可以整合的力量,扩充胜捷军的军力。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将把东平府变成他的工作重心所在地,在东平府展开工作。 扩充胜捷军军力的同时也要和地方地主武装结盟,团结他们的军队,增加自己可以调动的兵力数量。 不久之后就要进行的北上策略需要很多军队,也需要相当多的政工人才,这方面苏咏霖也打算加快培养。 要做的事情很多,时间却很紧张。 于是苏咏霖争分夺秒的行动起来。 他先率军抵达了泗水县,而这个时候主力部队还没有抵达,苏咏霖正在犹豫要不要攻城的时候,城门主动打开了。 一支箪食壶浆的队伍主动出城迎接了苏咏霖的队伍,这让苏咏霖感到很有意思,觉得是不是之前被恐吓过的县令已经认清楚了双方的实力对比,决定投诚。 于是他派人前往询问。 询问回来的结果其实也差不多,不过在关键问题上有所差别。 投降的不是县令,而是代理县令,姓杨,名叫杨佑,是本地大族杨氏的家主,因为德高望重被推举为代理县令,现在看到苏咏霖来了,决定不抵抗,主动开城,乞求苏咏霖不要残酷的对待县中百姓。 苏咏霖想了想,决定见一见这个代理县令。 一百七十一 孔子后裔?他有几个营的兵力? 泗水县的代理县令杨佑六十多岁的样子,须皆白,长的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有亲和力,苏咏霖对他自然也是笑脸相迎。 从与他的交谈中,苏咏霖得知该县县令和县尉在之前他来威胁过后都跑了,金国官方势力也都跟着跑了,现在城内已经没有女真人了。 不仅是城里人,连城外的那些村寨之中的女真人据说都跑光了,一个不剩,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起来是苏咏霖歼灭那支骑兵队给他们的威慑力太大,以至于让他们感到恐惧和绝望,所以主动放弃了泗水县城,不再抵抗。 既然他们都放弃了泗水县城,泗水也没有必要为了金国效忠,为金国效忠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在意,女真人都自顾不暇,难道还会对一群忠孝的汉人感激涕零? 所以他们果断决定投降,决定接受光复军的领导,只求苏咏霖不要杀人。 苏咏霖直接带领胜捷军把城外驻军的金兵全都给杀了的事情的确很吓人。 “还请将军体恤县中百姓,万万不要动刀兵,除此之外将军想要什么,一切都好商量,泗水人仰慕将军武德,将军但有所需,泗水人必竭力供给。” 杨佑躬身行礼,十分恭敬,把姿态放得很低。 这让苏咏霖很高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咏霖当然也没有让他们感到恐惧,对待他们非常和煦,也没有让士兵入城,而是让他们在城外宿营。 城内百姓的犒军物品他收下,交给军队安排放,然后他自己带少数亲卫入城参加了杨佑主办的接风宴会。 宴会席中,泗水县各大名流悉数到位,在苏咏霖面前混了个眼熟,并且给他送了很多礼品。 真金白银就有不少,铜钱也有很多,还有大量粮食。 苏咏霖则投桃报李,任命杨佑为正式的泗水县令,让他安排其他县中职位,自己则不干预县中具体政务。 当然苏咏霖也不是来作慈善的,该要的东西还是要得到的。 苏咏霖与他们约定,胜捷军相当于他们的上级,他们需要按照过去的惯例,把交给上级官府的税收交给胜捷军。 并且他还提出把金人控制的土地和村庄人口转交给胜捷军控制,他们不得干预。 凶悍的军队面前,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杨佑和泗水县的名流们对于苏咏霖的要求悉数答应,还询问苏咏霖是否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 苏咏霖又提了几个不疼不痒的要求,他们也全部答应。 对泗水县的人们如此好讲话如此通情达理的行为,苏咏霖很满意,觉得他们不愧是墙头草的典范,对他们大加褒奖,表示可以不驻军在泗水县,一切听凭泗水人自己处置。 泗水人表示感恩戴德。 一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宴会就这样欢乐的结束,苏咏霖对这群墙头草非常满意,觉得他们非常专业。 但是对于另外一群专业的墙头草的典范,苏咏霖就不那么满意了,甚至感觉他们很没有职业精神。 曲阜县城之下,苏海生和韩景珪领兵把曲阜县城包围的水泄不通,要求他们开城投降。 但是曲阜县城始终不开城,并且要求和胜捷军的最高指挥官对话,最高指挥官苏咏霖并不在这里,曲阜县城就坚决不开城门。 而苏海生和韩景珪忌惮城中的孔氏,担心强攻县城会给苏咏霖带来舆论上的压力,于是没敢强行攻城,就在这里驻军,并且联络苏咏霖,等待苏咏霖的消息。 苏咏霖在泗水县城得知此事,非常生气,于是领兵快赶来。 在驻军大营里,苏咏霖斥责了苏海生和韩景珪。 “他说不开城门就不开城门?他说要见我你们就真的等着我来?你们就那么听话?他是谁啊?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胜捷军?” 苏咏霖瞪着眼睛大雷霆,让苏海生和韩景珪一阵心虚。 苏海生低声道:“阿郎,他们毕竟是孔子后裔,我们如果强行攻城的话,到底还是有点不太妥当吧?天下读书人都把他们奉若神灵,我们贸然攻城,恐怕会迎来诸多非议,阿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有污点。” 苏咏霖气急反笑,感觉这帮家伙为自己考虑的还真是够多,有够体贴。 但是他需要吗? “非议?我把刀子横在他脖子山,他敢有什么非议?女真以异族临中原,孔氏有什么非议吗?不还是老老实实做了异族人的衍圣公?他们真的看重非议?屁!他们只看重利益!” “可是阿郎,他们毕竟是孔子后裔……” “孔子后裔?他有几个营的兵力?!” “这……” “他有个屁!一万多军队就给他这样唬在城外一动不动浪费粮食?他说一句话就让你动弹不得?你们手里的是什么?是刀!不是儒家经典! 你们又不是他们的门徒,装什么孝子贤孙?孔氏是什么?是上等人的典范!上等人吹捧他们是圣人,你们一群牛马也跟着他们一起顶礼膜拜?愚蠢!我教你们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咏霖怒目圆瞪,吓得苏海生和韩景珪以及一票军官大气不敢出一口。 “传令,攻城!他不开城门,我帮他开!” “喏!” 苏咏霖一声令下,被吓坏的军官们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立刻做准备。 没一会儿,胜捷军立刻做好了攻城准备。 通过俘获的金军士兵和攻城装备,胜捷军已经拥有了大型攻城装备和攻城的能力。 于是胜捷军在城外摆出了床子弩、投石机、壕桥、云梯、望楼车、扬尘车等等器械,还准备好了大量石弹和火器等投掷型攻城兵器,全军开始攻城大动员。 苏咏霖派人给城内射去一封最后通牒,要求曲阜县城在半个时辰内打开,否则胜捷军直接攻城,死伤不论! 这封信很快送到了城内的主宰者孔拯的手上,孔拯看过之后心惊胆战,又听闻城外胜捷军摆出攻城架势,相当害怕。 曲阜县令请求衍圣公孔拯做出决断,挽救一城生灵。 孔拯对此感到十分忧愁。 曲阜县城的防御力虽然比一般的县城要好,但是终究也只是一座县城,没多少兵力,真要打起来,最多坚守一两天,早晚要被攻破。 他之前只想着能不能和城外胜捷军商量一下条件,没想到胜捷军很好说话,他就多提了几个要求,对方也都答应,没有来硬的,他还以为遇到好对付的军队了。 于是他就想着能不能通过外交方式搞一个自保协定,让他们不要来曲阜县闹腾,自己和他们相安无事。 怎么突然变卦了呢? 孔拯担忧之下跟着家里的私兵们一起上城观察了城外情况,看到城外军队军容严整,大型攻城器械已经推到了阵前,很多人在前前后后的忙碌着,那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这是真的要攻城! “孔公,怎么办啊?这帮反贼是真的要攻城啊!” 城头的守军队长对此感到十分的惊恐。 他很清楚曲阜县的守卫力量,对于防御没有任何信心。 孔拯思来想去,感到不能这样下去,于是便决定派人出城和城外的胜捷军交涉。 他把他的弟弟孔摠派了出去和胜捷军交涉。 而孔摠并不是很乐意出城和胜捷军交涉。 “兄长,那是叛军,他们万一挟持我要求开城门,该怎么办?我们还是坚守不出等援军吧!” 孔摠一脸的拒绝。 孔拯就差没把【你不去我们也要开城门】这句话说出来了。 “他们就在城外,我们还等什么援军啊?他们真要攻城了是你守城还是我守城?城门我们是要开的,你只是去和他们谈条件,让他们不要派兵入城,不要动刀子。 只要他们答应不动粗,不杀人,不抢劫,那么要钱还是要粮,是可以商量的,形势比人强,我们总不能让叛军真的攻城吧?而且前线是怎么个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还是不要乱来。” 一百七十二 你们孔氏是不是见到打了胜仗的人就说这样的话? 听孔拯这样说,孔摠明白了。 孔拯这是要他去卖惨,去花钱消灾。 他的内心是抗拒的,鬼知道这群叛军讲不讲道理,万一过去之后一言不合把他给砍了,跟谁说理去? 孔圣人后裔的名头对读书人来说是很好用的,但是对于这群造反的叛军来说,那可真不一定。 一怒之下把自己给砍了,那自己就只能做一个冤死鬼了。 所以他老大的不愿意。 但是没办法,长兄如父,他必须要遵守长兄的命令。 于是他怀着万般的不愿意,无可奈何地出动了。 苏咏霖得知孔家来人的消息的时候还有点意外,不过既然来人了,就说明有心认怂,于是苏咏霖点了点头,准备见人。 孔摠三十来岁的样子,斯斯文文的外表,细眼长髯,穿着儒袍,一派文化人的模样,带着一些礼物和一些随从,完全没有武装的前来。 苏咏霖在中军大帐内接见了他。 “孔府衍圣公之弟,孔摠,见过将军阁下。” 孔摠上前一礼。 苏咏霖站起身子,稍微欠身还了一礼。 “胜捷军统制官,光复军骠骑将军,苏咏霖。” 孔摠直起身子,稍微打量了一下苏咏霖。 见他相貌堂堂,虽然有胡须,但是依然能看出那过分的年轻。 那么年轻就能统领那么多军队? 还是什么骠骑将军? 这个号称光复军的叛军团体真的能走远吗? 孔摠表示怀疑——主要是他并不清楚眼下的具体形势。 “苏将军,敢问贵军来此,有何贵干?” 苏咏霖重新坐了下来。 “来占领曲阜县。” “占领?” 孔摠吃了一惊:“贵军攻城略地,已然到了可以占领曲阜县的地步?”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大名府路,这三路,短期内都将被我等占领,金贼大军主力已经溃散,这个事情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 苏咏霖微笑着看向孔摠。 孔摠一愣,随后瞪圆了双眼。 “这……” “这很令人惊讶对不对?但事实正是如此,你们所期待的援军不会再来了,整个山东也不会再被金贼重新占领,山东将重新回到汉人手里,这就是目前的事实。” 苏咏霖把身子往后靠,看着孔摠,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孔氏在想什么,但是啊,除非你们执意往北去,否则,你们大概是见不到你们那位天子了。” 孔摠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不可能吧?” “你以为我在骗你?你不想想我这一万多军队为什么从西边来?西边是哪里?是东平府,东平府已经被我占领了,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已经被我俘获了。” 苏咏霖看着孔摠。 孔摠愣了好一阵,忽然打了一个哆嗦,意识到眼下孔氏已经深陷在光复军的控制范围之内,已经被隔绝了和金廷的联络,此时此刻,孔氏宛若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倾覆。 只要这个掌握大军的年轻将军一声令下。 孔氏家族的生死存亡都很难确保。 虽然说眼下的确有个南宗还在南宋境内,北宗覆灭了倒也未必会影响到南宗的传承,但是…… 他不想死啊。 孔氏尊贵的身份在刀兵面前可不好使,尤其还是一群造反的叛军,指望他们对孔氏有什么尊重、优待,那是想都别想! 眼下最需要确认的是…… 他们想不想杀人。 如果他们混不吝的要杀人,天下读书人的口水并不能淹死他们。 读书人只会打嘴炮,而嘴炮并不能打死人,嘴炮要是能打死人,当年金国就没办法占领中原了。 金国占领中原可纯粹是靠武力的,不讲道理的。 孔摠咽了口唾沫,收起了刚才略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咏霖。 “在下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苏将军和光复军有如此神威,实在令人佩服。” “哈哈哈哈,你们是不是见到打了胜仗的人就说这样的话?” 苏咏霖一脸戏谑地看着孔摠。 孔摠倒没有往深处想。 他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 “并不是,将军武德充沛,孔氏佩服,不知将军此来……除了占领曲阜县之外,还有何需求?” 苏咏霖收起了笑容,面色冷峻。 “没什么,只是要确立我光复军对曲阜的占据和统治,并且邀请你家家主孔拯,出任曲阜县令。” 孔摠瞳孔一缩,满脸震惊。 这…… 这是要至孔家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啊! 跟着赵构走的南宗孔氏在南边当官,而他们北宗孔氏跟着金国在北边当官,这样无论未来哪一边获胜,孔氏还是可以维持自己官方思想最终解释者的地位。 北宗孔氏在金国好好地做着衍圣公,忽然间又要出任光复军的曲阜县令,这要是让完颜亮知道了…… 想起完颜亮辣手屠杀金国宗室的凶悍举措,孔摠咽了口唾沫,心中恐惧不已。 “将军,此事……此事是否有些唐突?孔氏族人素来以治学为要,甚少出任官职,所以……” “甚少,那就是有,既然有,我的邀请就不算唐突。” 苏咏霖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而且这在光复军内也算是正常,我们非常尊重本地人,一般攻克一地都会邀请本地人当中最有名望的出任官职,治理当地。 孔氏在本地最有威望,当然是孔氏出任曲阜县令最佳,况且孔氏的威望和德行,应该也不仅仅只是县令之才,今后做的好,我还会任命孔公担任兖州节度使。” “这……这……” “你们莫不是觉得光复军很快会被金贼大军剿灭,所以不愿意追随光复军,一心一意期盼着你们那位完颜皇帝还能来救你们吧?” 苏咏霖一脸调侃地看着孔摠,笑道:“你们啊,不懂一个道理,叫远水解不了近渴,远水确实好喝,但是你们喝不到,现在又非常渴,不喝近水就要死,那你们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呢?” 孔摠咽了口唾沫,左思右想觉得这不是自己可以回答的问题。 这个送命题他不敢回答。 “将军问题高深,在下无法回答,能否容在下回去询问兄长,再来回复?” “可以。” 苏咏霖点了点头:“但是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只等一个时辰,要知道,一个十分饥渴的人最多只能忍耐一个时辰就要喝水了,不然,就会有被活生生渴死的风险。” 孔摠听这句话听的心惊肉跳,心中忧虑不已,赶忙告退,快返回城中,把苏咏霖的原话告知孔拯。 孔拯大惊失色。 “这不是乱来吗?我可是金国衍圣公,出任叛军下辖县令,这不是要我摆明了和金国割裂吗?谁知道这光复军什么时候就要被平定?我怎么可能与之合作?”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孔摠满心忧虑开口道:“我看那叛军主将的意思,不像是在开玩笑,若我等不回应,他是真的会攻城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还能想到逼我就范的办法,这个叛军主将绝对是读过书的。” 孔拯越想越气:“这是在逼迫我做一个二选一的选择,可是这个选择我如何能做出?就算山东沦陷,整个中原和辽东还在金国手中,天子一怒兴兵百万南下,叛军如何能与之对峙? 到最后最好的下场应该就是南下归宋,我若随之,最好的结局也是南下归宋,可是南边已有南宗,我若归宋固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北宗也就此不复存在,孔氏祖地也将无人守卫,这……这如何使得?” “可是那叛将会攻城啊。” 孔摠一句话就把孔拯满腹的忧虑震住了。 ps:今天要出去和朋友约个麻将,血战一场,所以少更一章,诸位多多担待~ 一百七十三 传我命令,攻城 远水解不了近渴到底是多么直观的一件事情,事到如今,孔拯算是明白了。 太直观了。 直观到了自己正在经历的地步。 不当县令,叛军就要攻城,孔家就会完蛋。 当县令,等天子南下平定叛军,孔氏衍圣公地位不保,孔氏宗族安全难说。 横竖都是灾难,早一点晚一点罢了。 不过正如孔摠所说的,叛将会立刻攻城,不给任何颜面的立刻攻城。 就算他不敢杀害孔氏宗族的人,也难保不会用各种方式折磨孔氏,而且沦为阶下囚的滋味…… 他为什么不尊重孔氏! 孔拯在心中无声的咆哮着。 思来想去,孔拯左右为难,既不愿意当这个劳什子的县令,又不愿意做阶下囚。 最后他气急了,一咬牙。 “不理他!不给他回复!我倒要看看他一个读过书的人究竟动不动尊重先贤!曲阜是圣人家乡,他如何敢在这里动刀兵!” 孔拯决定刚一次。 孔摠大惊。 “兄长,这可不是开玩笑啊!这要是激怒了叛将,他万一真的派兵攻城,那……” “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敢这样做!圣人长眠之地,岂容刀兵加身!” 孔拯面红耳赤,决定死守曲阜县城,坚决不屈从光复军的无理要求,维持自己的气节。 孔摠对此不置可否,总觉得兄长是在赌博,赌一个可能性极小的未来。 “兄长,三思啊。” “我已经三思过好几次了!” 孔拯心意已决,决定刚到底,绝不屈服。 于是孔氏没有对此给出任何答复,反倒动员城中壮丁和孔家护院上城协助防守,加固城防。 苏咏霖的到前线汇报之后亲自前往观察,看到城墙上来来往往、人头攒动,像是在搬运物资准备城防,便知道孔氏已经做出了决断,不会向他妥协。 这倒新奇,孔氏居然决定保持气节? 还是为了一个异族皇帝? 话说他们有这个东西吗? 他们不是只愿意跟随胜利者吗? 哦! 苏咏霖想明白了。 自己还不是胜利者,至少还不是孔氏眼中的胜利者,所以孔氏决定不跟随自己。 说的也是,啥时候孔氏决定跟随自己了,那不就证明自己已经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了吗? 现在为时尚早,连苏咏霖自己都认为自己不是那个胜利者,距离胜利还有一段很长的道路,而在这个过程中,随时都有失败的可能。 孔氏这种专业跟随胜利者一千多年的专业团队,绝对不会看走眼,他们跟随的基本上都是最后的胜利者,偶尔有看走眼的时候,孔子的名声也能帮他们兜底。 不过,苏咏霖虽然熟读儒家经典,却对儒教没有任何好感,也不觉得他们很神圣,没什么不可侵犯的,该揍就要揍。 不把他们揍到鼻青脸肿,他们是不会认清楚现实的。 虽然现在不能杀了他们,但是揍一顿还是可以的。 “传我命令,攻城。” 苏咏霖平淡的下达了指令。 苏海生和韩景珪看了看苏咏霖,知道苏咏霖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点了点头,奔赴一线准备指挥。 大规模攻城作战的经验苏咏霖掌握的还并不是很多,之前数次攻城成功都是靠着奔袭突袭偷袭这种出其不意的行动而成功的,并不是依靠最传统的围城战。 当然了,没有一个古代军事家不把围城而攻当做最下级的军事手段,认为围城而攻是兵法上的最末等,并不支持攻城作战。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攻城作战实在是太损耗攻城方兵力了。 一般来说,攻城方的兵力需要达到守城方的六倍才有获胜的把握,而只要守城方稍微有点战斗意志和守城方法,一场攻防战拖上一两年并不是怪事。 城墙可以最大限度把攻城方和守城方之间的兵力差抹消。 不管攻城方有多少兵力,城墙顶上只能容纳那么多人,攻城放的兵力优势没办法在攻城作战中体现出来。 只能说包围,围点打援,用围困逼迫城中人耗尽资源最后不得已而破城。 这样的攻城战往往也会让攻城方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以古人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但是眼下攻心之策并不能让孔氏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苏咏霖就不得不用拳头和硬实力告诉孔氏,什么才是人间正道。 城墙的确可以很大程度上抹消兵力差,但是攻城战的结果也受很多其他因素的影响。 比如进攻方的精锐程度和攻城决心,守城方的精锐程度和守城决心等等。 像宋金之战的早期的金兵对河北的攻城战,宋军明明在人数上占据很大的优势,但是就算占据城墙也没有斗志,面对金军不要命的猛攻,城墙很高的重镇也被很快攻破。 像曲阜县城这种并不高大宽深也不是军事重镇的城池,配上并不多也并不精锐的杂牌部队一千余人,面对一万多杀气腾腾的胜捷军,其结局可想而知。 苏咏霖是真的决定攻克曲阜县城的,于是一声令下,军队不得留手,全方位攻城。 飞石乱砸,火器乱飞,曲阜城墙头上一片狼藉。 不说巨大的石块对城墙的冲击,使用改良后颗粒火药的霹雳炮威力大增,声音更响,爆炸威力更大,扔到城头轰隆一声巨响,就是烟雾缭绕气流乱冲,很多守城兵丁从城上被炸了下来,死伤甚众。 既然不留手,远程打击部队也不会有任何的怜悯,各种武器不要命的往城内砸,砸的城上守军部队连头都抬不起来。 孔拯和孔摠在战斗开始之前都下了城楼躲在安全的地方,等攻城开始之后眼见胜捷军如此凶猛的攻势,当场就被吓住了。 真的敢动手啊? 而且还那么凶? 孔拯吓得一动不动,孔摠则面色惨白的看着孔拯。 “兄长,这就是你想要的?他们攻城了!真的攻城了!” 孔拯一句话都不说,大概是被吓得过分了。 剧烈的响动和大量的硝烟让宁静的曲阜县城不再宁静,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久违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和威胁。 他们似乎有那么几十年未曾感受到什么叫强权,什么叫肆无忌惮了,也是时候应该重新了解到实力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生存准则这个事实。 因为人被杀,就会死,人一死,万事皆休。 苏咏霖看着在飞石和霹雳炮的攻击下摇摇欲坠的曲阜县城,下令步兵进攻。 完整的步兵军阵在壕桥、云梯、望楼车、扬尘车的陪同下开始向城池接近,步兵利用壕桥度过护城河,一边前进一边用大盾顶着向城池靠拢,他们随着云梯一起前进,准备蚁附登城,攻击城池。 加固型望楼车上的弩手和扬尘车上的士兵相互配合,一边用弩箭压制城上的弓弩手,一边喷洒各种粉末阻碍守军视线、干扰守军的呼吸,让他们无法顺利守城。 城上的守城兵丁被彻底的压制住了。 一百七十四 被刀架在脖子的感觉就真的那么好吗? 这一整套攻城战术胜捷军总共也没有演练过几次,各方面的配合上都有一些衔接方面的问题。 不过在素质过硬的基层军官的引领下,各方面还是比较好的契合了军令上的要求,顺从鼓声号声的指令,向城池起进攻。 而反观曲阜守军,则显得非常拉胯。 弓弩手射击不能成群结队,基本上是单个人进行反击,稀稀拉拉几支箭根本不能和胜捷军成群结队的弩手相抗衡。 城下进攻火力强大,城上防御火力则相当拉胯,他们过于业余的行为使得胜捷军的进攻看上去是那么的专业,尽管胜捷军也刚刚经历过扩编,根本不是什么天下强军。 很显然,这场根本没得打。 开战不过半个时辰,胜捷军已经完全越过护城河开始蚁附登城环节的进攻了。 他们完全没有阻止胜捷军进攻的步伐,就已经死伤惨重,而面对着胜捷军的蚁附登城,看着那些红着眼睛杀气腾腾的胜捷军士兵,他们直接溃散了。 整个城楼一片慌乱,胜捷军的士兵迅登城,登上城墙后边挥刀砍杀那些守军,守军不能抵抗,纷纷逃窜,或者把战友推到前面送死,自己趁机逃跑。 稍有一些训练有素个人战斗力不错的士兵,也不能集合起来使用,不能全部挥实力,而被裹挟在乱军丛中不能挥最强的力量。 胜负已分。 开战不到一个时辰,西城门楼已经被胜捷军全面占据,城门洞开,战线快往前推,进入了巷战阶段,而苏咏霖已经大大方方的纵马而入曲阜县城——作为一个征服者而来。 好言好语不听,剩下的当然就是刀子和弓弩。 犹豫城池四面被围困,城中人想逃跑也逃不走。 孔拯和孔摠带着整个北宗孔氏宗族躲在了孔家大宅里,集合了城中最后的武装力量保卫孔家大宅,做出誓死一战的架势,但是他们本身已经没有什么胆气了。 孔拯正在被其他年纪比较大的长辈围着痛骂,所有还活着的老人都在对孔拯愚蠢鲁莽的行为表示痛恨,一个接一个的指着他痛骂,唾沫星子乱飞。 孔拯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方才的胆气荡然无存,心里除了懊恼,就是悔恨。 恨自己为什么一时间鬼迷心窍居然选择和这支贼军开战。 这下可好,本来能谈的现在也不能谈了。 双方武力上的巨大差距已经承认了孔氏的失败,而武力不能办到的事情,谈判当然也办不到。 曲阜县城不可能还有其他的武装力量可以和军队抗衡。 事实上也是如此。 县令匆匆集合起来的武装力量很快就被胜捷军歼灭,那个主张抵抗的汉人县令被苏咏霖押到了孔氏大宅门口亲自斩,把血淋淋的人头丢到了孔氏大寨内。 “一炷香内开门投降,否则当我破门而入之时,宅内众人的命就不好说了。” 苏咏霖充满杀气的最后通牒直接击穿了孔氏众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一群老家伙根本不管孔拯怎么想,直接成群结队冲出孔宅打开大门,向苏咏霖投降,放弃抵抗,动作十分迅猛,非常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交出了全部的武器装备,护院家丁被全部解除武装,成为俘虏被送到胜捷军的军营里等待安排。 苏咏霖则作为征服者进入了孔家大宅,一群孔府老幼对他低眉顺眼,和声细语。 刀子果然比嘴皮子好用,哪怕是在嘴炮成精的孔府内,也是如此。 孔家大宅据说有一百多亩大,是历代衍圣公的府邸,孔家其他族人并不都居住在这里,只有最核心血缘最亲近的才能居住在这里。 其余血脉较远的住在城内,乃至城外,甚至是其他州府。 孔氏传承至今血脉繁多,何时何地迁移出去开枝散叶的宗门也数不胜数,留在曲阜的只是主脉一支。 而眼下,因为南宋那边有个南宗的存在,北宗孔氏也不再是唯一受到读书人尊崇的孔氏主脉。 但是孔家大宅是真的不错,古色古香,书卷气迎面扑来。 看上去很名贵的花花草草被修缮的非常优雅,没有一丝多余的枝叶,仿佛多修剪那么一刀都会破坏它整体的美感,让它变得毫无意义。 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书法画卷,一定都是些当代或者前代大家的作品,放在和平时代,这随随便便一张画或者一幅字都是千金难求的宝物。 没有金银器具,没有珠光宝气,但是随随便便一样东西的价值都不会比金银珠宝便宜。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整座孔府就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奢华都奢华的很有内涵。 但是那又能如何呢? 苏咏霖可不是一个客人,而是以一个征服者的身份来到这里的,这里的一切,在现在,可以说已经属于他。 而孔氏众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才能得以生存,他一个不高兴,想要杀掉谁,就算之后苏咏霖需要付出代价,他们也的确是现在就会死。 这笔买卖怎么算怎么不划算,所以他们坚决不做。 于是苏咏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正堂客厅的位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孔拯和孔摠两兄弟,摇头叹息。 “好言好语不听,非要和我打,打赢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打输了,你们让我怎么办?我也很难办啊!” 孔拯面色灰败,孔摠低头叹息。 他们的身份尊贵——也仅仅只是身份尊贵而已。 真要是苏咏霖混不吝下令杀了他们,他们也是哭都没地方哭。 只是一刀子的事情而已。 而他们现在确定苏咏霖武力强悍,本身也是个混不吝的大胆之辈,所以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能等待他的落。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孔氏素来都是识时务者的典范,可为什么这一次你们却栽了呢?是感觉光复军是一群叛军,并不能击败金军夺取天下吗? 须知凡事无绝对,你们觉得不可能生的事情,往往真的会生,而你们觉得会生的事情,可能又不会生,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呐!” 孔拯和孔摠不说话。 “你们不说话我也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但是你们更应该考虑一下什么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变通都不懂,可不要被渴死吗? 曲阜是孔圣人的家乡,天下文脉,所有读书人都很向往这里,把这里看作圣地,所以,我本不想攻打曲阜,是你们逼着我打的。” 苏咏霖站起身子走到孔拯和孔摠面前,审视着他们。 “被刀架在脖子的感觉就真的那么好吗?” 孔拯不说话。 孔摠却抬起了头。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并不好,但是刀也并不能办到所有的事情!阁下看起来很年轻,谈吐不凡,应该是读过书的,所以更应该知道曲阜孔氏意味着什么。” 苏咏霖“哦”了一声,看向了孔摠。 “对,我知道,我不仅读过书,读的还很好,差点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了,当然不是在金国,是在南边宋国,我原先是宋人。” 孔摠一愣,孔拯惊讶的抬起头看向苏咏霖,周围孔氏老老小小们也惊讶的看了过来。 “我的祖父是山东人,靖康年,因为不甘受辱,所以跟随宋廷南下,一腔热血报效国家,只为北伐恢复山河,他曾跟随岳飞将军北伐,岳将军含冤去世之后,他出任过州刺史的职位。” 苏咏霖稍微说了一下家世,便笑道:“所以严格来说,我虽然现在是一个反贼,但是曾经也是个官宦子弟,官场上该知道的事情,我也都知道。” 一百七十五 你的一切不单单是你的!更是孔氏的! 得知苏咏霖原先是南宋的官宦子弟,出身不错,也曾读书,孔氏众人就更惊讶了。 “你……” 孔拯情不自禁的指着苏咏霖,脑补了一出大戏,一出相当狗血的大戏。 “那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你到金国来……难不成是赵官家的命令?要覆灭北宗吗?” “啊?” 苏咏霖一愣:“你为什么觉得这会是赵官家的命令?这和赵官家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觉得那个赵官家会有胆子让我来做这样的事情?” “不是吗?那难道是南宗主导的?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孔拯有些愤怒了。 “不是,这和南宗有什么关系?你这颗脑袋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苏咏霖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北上?” “因为我不相信赵官家能光复中原,能恢复故土,我不信,所以我要自己来,岳将军的事情告诉了我,靠宋国北伐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想北伐,只能靠我自己。” 苏咏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懂吗?靠我自己,不靠任何人,我要靠我自己拿下中原,拿下燕云,收复长城,把金人驱逐!在此之前,我不会考虑其他任何影响!” 孔拯和孔摠都愣住了。 孔家的老老小小们也差不多都愣在当场。 听一个反贼诉说自己心中的大计,怎么听怎么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 可这偏偏就是真实的。 这个反贼刚刚攻下了曲阜,证实了他的武力有一定的水准。 虽然孔氏众人依然不相信这个年轻的反贼能驱逐金人,但是总感觉他的出现很让人意外。 岳飞死了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要驱逐金人恢复中原了。 大家都默认了接受了金国对中原的统治,接受了异族人的统治,而渐渐放弃了使用武力推翻金国的统治。 只要他们尊奉儒家治国理念,采用科举和地主阶级的读书人们分享权力,那么一切都好说。 什么民族情感都比不上权力和利益来的实在,只要他们可以继续当官,继续把持权力,谁当皇帝并不重要。 而这个年轻的反贼,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驱逐金人,光复中原呢? “你们当然可以不信,倒不如说你们如果相信,那肯定是假的,是在骗我,我是不信的。” 苏咏霖环视着孔府中的老老小小们,开口道:“但是你们必须要做出一种假设,拥兵数万的我,成功了,你们不能否认这种可能的存在,哪怕它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却也是可能的,不是吗?” 老老小小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出言,只把目光投向了衍圣公兄弟两人。 孔拯望着苏咏霖的面容,后他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孔摠。 “摠弟,要不然,你来做这个县令吧。” “啊?” 一旁的孔摠一愣,压根儿没搞清楚生了什么,问道:“我来做?” “对,你来做。” 孔拯握住了孔摠的手:“你是我的弟弟,你来做这个县令,也是孔家人担任县令!” 孔拯又把目光投向了苏咏霖。 “苏将军,这样可以吗?摠弟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同胞兄弟,他来做曲阜县令,应该也可以,是吗?” 苏咏霖倒是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准确的说,他最开始只是想恶心一把孔氏,纯粹看他们不爽,想教训他们一下,结果没想到孔拯还真就跟他蹬鼻子上脸了。 这能忍? 他决定动用一些资源收拾孔氏。 现在资源消耗了,兵力也有了略微的损失,当然要从孔氏身上获得收益弥补损失,不然就是白打了。 但是他也不认为孔拯会答应出任曲阜县令,因为衍圣公和曲阜县令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很难说让他答应。 而苏咏霖当然也不会在现在杀了孔拯灭了孔氏,那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苏咏霖心理预期的目标是讹孔氏一笔。 他认为孔氏肯定不会答应出任胜捷军的官职,所以退而求其次,狠狠地刮一块油水下来,既然自己退了一步,孔氏自然也会答应这件事情。 这一块油水可以让自己吃的美美的,一口气把这些天为了孔氏耽误的损失都弥补回来。 然后就当孔氏不存在,反正他们不能从军事层面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不知为何,孔拯却突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孔摠虽然不是衍圣公,但是却是孔拯的弟弟,孔氏核心集团当中一员,身份绝对不一般。 这样的人出任他胜捷军控制区域当中的曲阜县令一职,象征性意义就非常广大了。 所以别说孔摠和孔氏老老小小们愣住,苏咏霖也没太反应过来。 “兄长,我?做曲阜县令?你认真的?” “认真的,摠弟,这个职责只有你能担当,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情。” 这样说着,孔拯又看向了苏咏霖:“苏将军,你以为呢?” “我……” 苏咏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衍圣公不愿放弃大位,倒也是人之常情,令弟若愿出任曲阜县令,我以为,并非不可。” 孔拯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 “好,苏将军,那我等便约定了,由孔摠出任曲阜县令,听从将军的训令。” “甚好。” 苏咏霖点头认可。 接下来就是一些细节问题,孔拯很上路子的表示愿意赔偿胜捷军的损失,出一大笔钱和粮食来犒劳军队,让苏咏霖的胃口得到了满足。 他现孔氏认清现实之后的种种举动非常符合一个征服者的心理预期,能很好地满足征服者的需求。 不得不说,孔氏能生存那么久,不单单是名声大关系硬那么简单。 作为征服者,苏咏霖无需对城中数百名因为战争而死的死者和受到损伤的伤者负任何责任,这是孔氏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所以他尽管把这里的善后事物交给了孔摠。 这位由他颁布任命任命的曲阜县令。 孔摠的表情一直都不轻松,送别苏咏霖之后就更是如此。 他送走了苏咏霖和胜捷军,目睹他们往西去,并且也没有见他们留下军队“守城”,等于还是把曲阜交给了孔氏。 对于此,孔摠倒是略有些宽心,可随之而来的紧张让他难以自持。 “兄长,你到底在想什么?让我做曲阜县令,把我推出去满足这些反贼的需求,等天子来问罪,再把我推出去顶罪?你我血脉亲近,我事事以你为主,你怎能如此待我?” 孔摠怒气冲冲地来到孔拯面前,情绪非常激动。 孔拯倒是显得颇为冷静,和之前那很刚的模样判若两人。 “激动会让你失去理智,我吃过亏了,你还想再吃一次吗?” 孔摠一愣。 “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叫做苏咏霖的将军,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的所作所为,乎常理,让我不由得担心未来究竟会不会顺着我们之前的预测那样展。” “这就是你让我身陷险境的原因?” 孔摠满脑袋问号,随后满脸紧张,低吼道:“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兄长,我可是犯了对大金天子来说要命的死罪啊!死罪啊!” “你不这样做今日孔氏就要有人殉难!” 孔拯生气了,一拍桌子道:“身为孔氏子孙,自幼享受荣华富贵,那就要随时做好为了孔氏付出一切的准备!你的一切不单单是你的!更是孔氏的! 你都那么大人了,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孔氏花费那么多的心思把你养大,让你成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反哺孔氏!你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天经地义的,你明白不明白?!” “我……” 孔摠顿时感觉有些底气不足。 孔拯的话说的不假,身为孔氏子孙,自幼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成长,享受如此优厚待遇,自然要在长成之后为了孔氏的生存安稳而努力奋斗,尽可能的让孔氏不要面临那么多危险。 必要的时候,奉献自己也要让孔氏存续下去,这就是宗族。 而作为宗族的族长,孔拯拥有这个支配族人的权力。 族人不得反抗、悖逆。 “这不是可以让你和孔氏商量的事情,这是你必须去做的事情。” 孔拯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有余地,让孔摠相当的无奈。 “若有孔氏,要我孔摠有何用?若无孔氏,孔摠又有何存在的意义?兄长,我懂了。” 说完,孔摠叹了口气,缓缓退出了孔拯的房间。 一百七十五 光复军的政治正确 苏咏霖解决掉了曲阜县的事情,整个兖州也基本上解决完毕,磁阳县和宁阳县都在之前被胜捷军攻克、占据。 宁阳县令投降,所以没有死,依然担任宁阳县令,坐着原先的事情,生活没什么改变。 磁阳县令也选择了投降,现在还是磁阳县令,也做着原先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改变。 基本上可以说整个东平府和兖州的政治生态并没有生太大的变化,除了原先被女真人占据的土地转为胜捷军直接控制之外。 然而这变化明面上看来属于经济变动,也就是土地所有权的转让。 经济上的变动并不惹人注目,因为人们关注的大部分还是政治上的变动。 而政治上没什么变动。 官员投降,则继续留任。 官员不降,那就当成上等人拉出去批斗,教育士兵、农民,公审之,然后杀掉,作为威慑官员的手段。 接着选任当地比较有名望可以服众的长者担任官职。 这些人要么在经济上支援胜捷军,给胜捷军提供大量粮食、钱财作为军需,要么在军事上拉起一支队伍服从苏咏霖的指挥 可以说都是光复军这个大壳子内的自己人,所以得到了苏咏霖的奖励。 而那些没有及时跟从光复军或者对光复军有疑虑的,则被苏咏霖冷遇,就算金军主力崩溃之后加倍送钱送粮食犒军也不能进入权力核心,而要徘徊于其外。 要是让这些后来者居上了,先来者会怎么看待苏咏霖和他的政权呢? 所以必须要让他们承担没有及时投靠光复军的代价,为此付出一些东西。 苏咏霖以此拉拢一部分地主乡绅,提升他们的社会地位和权势,利用他们去打压另外一部分地主乡绅,使他们内部不和。 他们的眼睛盯着县中州内的高层权力,所以胜捷军往村庄内派遣指导员的事情也没什么人在意。 在意的只有苏咏霖和指导司主簿田珪子。 田珪子在当前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培养指导人才的方面,具体事务都交给两个郎中去统筹安排,他自己日以继夜的安排好手给新人补习,甚至自己亲自上阵。 他把苏咏霖的思想编纂成课本,专门在指导司内部组建了几个补习班,专门给选定的新人补习,让他们加快度学习思想,在初步解放思想的同时,掌握可以把思想贯彻落实的方法论。 他作为补习班的讲师现身说法,还把一些做出成绩的指导员拉来给新人讲课,然后让新人们纷纷上台给刚刚俘获的签军、民夫们讲话,一起开展诉苦大会,回忆过去的悲惨生活,展望未来的美好人生。 通过诉苦大会培养新的指导员人才,然后把这些人才源源不断的输入被胜捷军掌握的村庄,动农民建立农会,把他们组织起来,成为可以被胜捷军依靠的一股力量。 只要他们可以被组织起来,他们就能办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通过这样的方式,数次战斗之后,胜捷军直接掌控的人口数量越来越多。 在济南府、淄州、泰安州、东平府和兖州五州府之内,光是目前被胜捷军直接控制的人口统计数目就过了八十万。 而东平府尚未全部被攻取,如果东平府也被全部控制住,这个数字还能往上涨。 届时被胜捷军直接控制的人口就能过一百万,且可以结成相当有动员能力的社会组织。 这将在之后的战争之中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而随着控制村庄的增加,苏咏霖感觉直接管理这些村庄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开始思考进一步设立村庄农会上级组织的事情,用以减轻胜捷军总部的压力。 总不能让胜捷军总部直接管理数量如此巨大的村庄农会,设立上级组织用来减轻行政压力的事情也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而在更加硬核的军事实力方面,苏咏霖也在抓紧扩军。 这一场大作战下来,胜捷军一共俘获了过一万人的俘虏。 经过诉苦大会之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俘虏愿意加入胜捷军,五大主力团的兵力再次得到了扩充,胜捷军的总兵力已经接近三万。 除了俘虏之外,苏咏霖也积极在村庄内动员壮丁加入胜捷军,预计把胜捷军的总兵力增加至三万人,然后开始一波集中集训,并且用东平府战场做最好的练兵场。 攻城略地、招兵买马和练兵集训几乎在同一时刻同时展开,事情非常多。 苏咏霖倒也不是很想做一个触手怪,主要是时间太紧张了。 为了赶在完颜亮这个暴躁老哥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之前把底子打好,并且进一步北上占据先机,他必须要争分夺秒的办事。 这一段时间苏咏霖可以说是过上了零零七的生活。 没有休息,睁开眼睛就是工作,闭上眼睛就是睡觉,累到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思考,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整个人都快变成了机械的工具人。 他处理五州之地的政治问题,军事问题,还有经济问题,各方面的问题都需要他来协调,他来处置。 大权在握的感觉很好,但是真的也非常累,苏咏霖感觉自己的理政能力在这一段时间内有了非常巨大的飞跃,感觉自己都不太像是自己了。 压力催人进步啊…… 军事建设就不说了,帮手很多。 经济建设也不说了,帮手也不少,苏长生那边甚至搞定了和姚宏放的合作,让胜捷军拥有的大量珍宝古玩有了变现的渠道,这让胜捷军的军费问题有了改善的契机。 最重要的还是政治方面的问题。 因为苏咏霖采用两套班子行政的方式,新农村就不说了,新农村之外的传统地区并不是完全没有问题。 在当前以民族矛盾为主要矛盾的光复军大起义之中,需要讲究的政治正确是民族矛盾。 对女真人的反抗和仇恨是光复军这个鱼龙混杂的大团体在观念上的最大公约数。 大家都是为了反抗女真人的残暴统治而奋起抗争的,不接受女真人的投降是当前状态下的常态,也是光复军最大的政治正确。 苏咏霖不会违背。 所以在处理旧官僚问题的时候,苏咏霖把女真官僚一刀切,全部干掉,女真军官一刀切,全部干掉。 只有那些大头兵得以存活,但是也要在诉苦大会和危险矿洞的无限炼狱之中无限轮回,度过痛苦的时光,然后走向死亡。 而与之相对的,非女真人族裔的投降则是可以接受的。 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奚人也好,都是可以接受的。 他们组成了胜捷军控制之下的新官僚团体。 一个没有女真人的官僚团体。 尽管绝大部分还是原先的金国官僚,但是没办法,苏咏霖还没有培养出合格的县级行政人才,当下能维持【胜捷军——新农村】这个二元行政状态就挺不错了。 只有当农会的上级组织建设起来并且成功运行之后,才能说胜捷军组织已经有了相当的行政管理经验。 而在官府和地主乡绅的双重挤压之下,通过抢夺女真人的原有利益,把这部分土地人口变为他的基本盘,这种事情也只有在金国才能办到。 这要是在南宋,不是和官府开战,就是和地主乡绅硬碰硬,然后被打的头破血流。 只有在金国可以利用民族矛盾浑水摸鱼,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民族主义领导者,利用民族主义糅合大部分的反抗力量,一起对付金国。 所以苏咏霖暂时不能明目张胆地侵犯旧官僚和地主乡绅的利益,他需要展现一个除了女真人都可以商量接受的领导人形象,以此团结大多数人。 所以苏咏霖选择立刻把徒单京杀了,但是没有立刻杀了原先的东平府尹耶律成辉,而是尝试招降他。 一百七十六 耶律成辉并不想造反 领兵抵达东平府须城县之后,苏咏霖下令召开公审大会,当着数万人的面处决了徒单京。 徒单京根本想不到他会被造反的叛军捉住、杀掉。 他是皇帝相信的人,他可以直达天听,他的地位非常特殊,权力也非常大。 他从不认为他会死在叛乱者的手上。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死在了叛乱者的手上。 叛乱者把他押到高台之上,在断头台上取走了他的性命。 当时耶律成辉就在一旁旁观,脸色惨白,当他看到徒单京的一颗大脑袋轰然落地的时候,他非常恐惧。 显然,这帮叛军就算最终会被毁灭,眼下还是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 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家人。 徒单京身边的家人都被一并处决了,一家老小满门被处决,谁也没有活下来,而对于他来说,他也不仅仅是他自己,也有家人。 于是当苏咏霖准备招降他的时候,耶律成辉在精神上的抵抗还是比较微弱的,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惊喜。 只是,徒单京被杀了,他却活着,这是为什么呢? 然后苏咏霖解除了他的疑惑。 “我反抗金廷,反抗的是女真人,你是契丹人,不是女真人,所以我不是很想杀你,如果你愿意投降,我很愿意用你一起反金,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我……我的确是契丹人,但是我也是金国的官员。” 耶律成辉咽了口唾沫:“我曾经调兵遣将进攻光复军,你不会因此感到愤恨吗?” 苏咏霖笑了笑。 “耶律成辉,我问你,大辽的灭亡,你会感到痛惜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大辽做对了某件事情或者击溃了某一支敌人,应该不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 耶律成辉沉默了一会儿。 “并非没有想过。” “对吧,金人灭宋之前,是先把辽给灭了的,偌大的辽国被金国给灭了,很多辽人沦为奴隶,你的先辈应该是及时投降了,所以才得到了一定的地位,但是说真的,你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吗? 别的不说,单说很多辽国贵女被送到洗衣院里供女真贵族当成玩物一样赏玩,这对你来说真的就无动于衷,一点也不感到耻辱吗?多少契丹人被女真人当牛做马一样对待,你真的毫不在乎吗?” 耶律成辉低下头想了想。 不爽当然是不太爽,但是真要说多在乎,倒也不至于。 因为他的生活依然是荣华富贵,依然是大权在握,钱要多少有多少,女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那些人被女真人怎么对待怎么处置,对他而言,问题不大。 只是平素里有些苦闷罢了。 苦闷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些女真人喜欢欺负人,而自己一个契丹人,底气不是很足,面对那些女真高官的仗势欺人,他只能忍气吞声。 他更多的不满来自于对自身处境的不满,对于被欺负的不满,甚至是对于自己契丹人身份的不满,倒不是说对辽国有多少感情。 要是为了这种不满而造金国的反,那远远不止于。 可要是金国遭了大难自身难保,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送金国一程也不是不可以的选择,因为说起忠诚,的确没有多少,他更在意自己。 大概就是这样。 不过这种话他并不敢明确的对苏咏霖说出来。 “对故国,我也是多有怀念,对女真人之凌虐,我也是相当不满。” 他只能这样说。 “但是这种不满并不足以让你奋起反抗,恢复故国,对不对?” 苏咏霖笑眯眯地看着他。 耶律成辉一愣,不敢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其实也难怪,你这样的官员我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我招降那些汉人官员的时候,他们也有不少对我破口大骂、宁肯死掉也不要跟随我的人。 一开始我很奇怪,为什么身为汉人,他们却要为女真人的皇帝效忠,后来我明白了,这跟汉人还是女真人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因为他们是官员,而我是个反贼。” 苏咏霖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坦诚让耶律成辉心里一松。 “将军所言……很有道理。” 苏咏霖大笑。 “那是自然的,而且我想着,如果此时此刻生了契丹人为主的起事,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不是激动,不是感觉大辽有复国之望,而是担心女真皇帝会不会怀疑你跟造反有关。 你甚至很愿意亲自平定这场叛乱以证明你和此事无关,用契丹人的血来证明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来证明你对金国的忠心。” 耶律成辉更惊讶了。 这个人,怎么能把人心看得如此透彻? 他当然不会觉得那是大辽复国有望,而是会感到惊恐,担心皇帝会怀疑他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从而威胁到他的生命。 若有必要,他当然也很愿意亲自平定叛乱来证明自己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自己是纯粹的大金忠臣。 至于对方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根本不重要,完全不值得他考虑,他只求能杀的更多,建立更大的功业,这样就能真正被皇帝接纳了,从而享受到高人一等的权势和地位。 “将军所言……不假。” 话说到这个份上,继续伪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也一起打开天窗说亮话。 “所以啊,我并没有觉得你会为了契丹人的遭遇而造反,你的日子过得那么好,为什么要造反呢?” 苏咏霖坐在了耶律成辉面前:“我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金国皇帝对汉人不好而造反的,但是我觉得我的造反还是很有必要的,并且我以为我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不低。” “何以见得?” 把话说开之后,耶律成辉对苏咏霖的说法有了兴趣。 “因为我找到了金国的很多弱点。” 苏咏霖伸出一根手指:“小族临大国,虽然有强横武力,到底人口不足,对数千万契丹人、汉人其实相当无力和警惕,他们也想做到很多事情,奈何他们就是不能彻底信任汉人和契丹人。” 耶律成辉低下头想了想,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金国官僚体系之中对汉人和契丹人等不属于女真人的官僚是有诸多限制的,不管是任职还是官职升迁,都受到隐形的限制和歧视。 比如女真人可以用更少的年限做到更高的官职或者实权官职,这些官职甚至只对女真人开放,汉人和契丹人则要用更多的年限去竞争极少数一些还能算掌握实权的官职。 他们就卷起来了。 而这一点,大家都不是傻子,诸多汉人官僚和契丹人官僚都对此感到不满。 可是这种不满,不足以激起他们对金国的反抗。甚至对于某些内卷大师来说,还能激起他们本身对汉人或者契丹人身份的不满和强烈的不认同。 你说他们是汉人或者契丹人,他们则会大怒,反唇相讥——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所以这群人其实挺可怜的。 苏咏霖就从这一点着手。 “既然没有信任,那就很难说能融为一体,不能融为一体,始终保持隔阂,又怎么能长治久安呢?靠着强横武力维持统治,可武力总有衰弱的时候,一旦武力衰弱,则不是亡于内忧,就是亡于外患。” 苏咏霖这样一说,引起了耶律成辉的不赞同。 “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就是武力衰弱,如果依然可以保持武力,则金国自然可以维持住,将军如何认为现在金国的武力已然衰弱了呢?在我看来,金国的武力依然强横。 山东军队的确已经腐朽不堪,但是金国并非没有真正的精锐,将军千万不要认为打败了山东的军队就觉得金**队全都是如此的腐朽不堪,金国边防铁骑之强悍,绝非轻易可以打败。” 一百七十七 那么将军打算如何击败金国主力?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表示认可,并不反对。 因为事实如此。 “我从不认为金国的武力已经衰弱到不能维持金国的存在,相反,我认为他们还远远没有衰弱到那个地步。” 苏咏霖这样说,耶律成辉就更加疑惑了。 “那将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起事?” “因为我活在现在啊,要是我晚出生几十年,肯定就会比现在造反要容易一点,至少金国人的武力一定比现在还要弱一些。” 苏咏霖笑了出来,而耶律成辉直接愣住。 笑了一阵子,苏咏霖摆了摆手。 “开个玩笑,因为金国的武力的确衰弱了,从当初横扫大辽大宋两大国,自号满万不可敌,到现在被我们一群刚刚起事五个月的叛军打到全军覆没的地步,阁下难道觉得他们的武力没有衰弱吗?” 耶律成辉想了想,确实如此。 “的确如将军所说,金国的武力的确衰弱了,但是将军也说了,他们并未衰弱到无法维持金国的地步,甚至可以说相对于宋国而言,依然是比较强的那一边。” “是,没有强大外力介入的情况下,金国还能维持,但是如果有了强大的外力介入呢?” 苏咏霖看着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也看着苏咏霖。 “所谓强大外力,难道就是将军?” “我不行吗?阁下可是我的阶下囚,整个山东都要被光复军占据,光复军已经并不弱小了。” “相对金国来说,还不够。” 耶律成辉果断摇头:“光复军只是占据了山东一地,可是金国还有整个中原、燕云之地,以及辽东,国土庞大,国力雄厚,天子一声令下,举国动员,四五十万大军不是难事。 到那个时候,面对金国几十万大军之迅猛攻势,将军还敢说自己可以取胜吗?那可是数十万大军,还会有数万精锐铁骑,将军可以与之对抗吗?就凭着山东这无险可守的地势?” 苏咏霖摇了摇头。 “当初袁绍以河北大军大举南下,兵力过曹操数倍,没多少人认为曹操可以取胜,可是曹操就是取胜了,后来还一路反推回去,攻占了河北,成为最强的诸侯。 同样的事情也生在之后,曹操以大军南下荆州、江东,也同样没有人认为孙权刘备可以获胜,但是他们还是获胜了,分别建立孙吴,季汉,与中原鼎立。” 耶律成辉不这样认为。 “那是个例,不足以说明大势,自古以来用兵都是兵力多者占优势,兵力少者险象环生,曹操和孙刘之胜有其偶然性,不足以为惯例,将军难道以为以弱胜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可是这至少说明并不是兵力多就一定可以取胜。” 苏咏霖开口道:“当初秦之苻坚一样以数十万大军南下,晋以八万北府兵迎击之,取得胜利,不也是如此吗?兵力多未必就占尽优势,内部纷争有些时候会比敌人更可怕。” “曹操有人和、雄才,孙刘与晋国有人和、地利,将军有什么?” 耶律成辉反问苏咏霖。 苏咏霖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 “我除了没有地利,其他的我都有。” “何以见得?” 耶律成辉询问:“雄才且不论,人和与天时,将军皆有之?不见得吧?” “难道不是吗?” 苏咏霖开口道:“完颜亮屠戮皇亲宗室,把皇亲国戚大规模屠戮,杀戮成性,天下震怖,天下人的确怕他了,可是有怕就有怒,他这样凶残的杀戮,谁知道之后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人人都如此害怕,人人都如此惊恐,谁又能不计一切全心全意为他出力、效忠呢?就如同你们,遇到事情不是第一时间上报,而是想方设法的隐瞒,渐渐促成光复军之大胜,这不就是失去人和的体现吗?” 苏咏霖这话说得耶律成辉有点郁闷,低下头不言不语,算是默认了这件事情。 这个事情确实很丢人,他们为了活命,各种隐瞒消息不让完颜亮知道,以为自己就可以解决,结果现在沦为阶下囚。 苏咏霖说起来,耶律成辉也是无言以对。 于是苏咏霖的论据就更能站住脚了。 “他不能团结部下镇压反抗,而反抗者却能万众一心应对暴政,这是我之所以可以拥有人和的原因。” 苏咏霖接着说道:“再说天时,近年来,蝗灾、水灾、旱灾不断,流民遍地,饿殍遍野,当此时,完颜亮不仅不赈济,还继续横征暴敛,推行括地之策,逼得百姓没有活路。 百姓没有活路,又不想饿死,那么只能造反,都不用我怎么煽动,他们直接就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源,完颜亮用不得,我能用得,这难道不是天时吗?” 耶律成辉还是不说话,等同于默认了。 “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苏咏霖说完,看向了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沉默片刻,默默摇了摇头。 “将军所言句句属实,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依然不认为将军能够击败金国主力,如果将军不能击败金国主力,那么一切都是空谈,除非将军击败金国主力,则大有可为。” “我当然知道不能击败金国主力则一切都是空谈。” “那么将军打算如何击败金国主力?” 耶律成辉抬起头看着苏咏霖:“金国天子一声令下,中原、燕云、辽东之正兵立刻聚集,各地官府奉命,则立刻签签军参军,不多时,可得数十万大军,将军如何对之?” 苏咏霖笑了笑。 “数十万大军?其中真正可以用来战场争锋的女真正兵又有多少?大部分都只是临时签的汉人壮丁,战斗力几何?我和他们打过仗,你签过他们,他们究竟有什么战斗力,你我还不清楚吗?” 耶律成辉有点尴尬。 “就算只是壮声势,也不是将军可以对抗的,数十万签军本身只要存在,就是极为可怕的战斗力,将军再神勇,难道能以一当十?”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乖乖在这里等着完颜亮来打我?” 苏咏霖在耶律成辉诧异的注视下伸手指向北方:“不用他来,我先过去。” “过去?” 耶律成辉感觉苏咏霖在说笑话,居然笑了出来,笑道:“将军难道打算以区区两三万兵力北伐中都,覆灭金国?将军麾下士卒莫不是天兵天将,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 若将军之兵都是天兵天将,别说金国,宋国、夏国还有大理国加在一起,都远不是将军的对手,将军可以纵横天下,毫无顾忌!” “谁说我只用两三万兵力北伐?谁说我只有两三万兵力可以北伐?还有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北伐?” “啊?” 耶律成辉更加迷糊:“将军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你以为光复军是如何展到这个地步的?从无到有,从一万多人展到将近二十万人,靠的是什么?是金国暴政带来的压榨啊!” 苏咏霖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不知道人们畏惧金廷的时候,也在憎恨着金廷,你不知道那些表面恭顺的人到底多想让完颜亮去死,你不知道我大军一到究竟可以促成多少人跟我一起造反。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听我的号令,起兵跟我一起造反,只要愿意起兵造反,都可以当官,县令,刺史,高官显贵,只要跟我一起造反,全都可以得到。 我一万人过去,每攻下一个县都会有更多的人跟随我,反抗势力会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人会越来越多,到最后,会形成声势极为浩大的反抗狂潮!” 一百七十八 耶律成辉在利益上的立场相当清晰 耶律成辉被苏咏霖描绘的这一幕吓得很厉害。 他感觉到如果这一幕真的变成真的,那么金国真的很危险。 到处都是起义者,到处都是造反的武装团体,单说兵分几路去应对就是很困难的事情。 皇帝完颜亮固然英明神武,但是眼下金国人才凋零,能撑起场面的名将根本也没有几个。 完颜亮杀戮过甚,闹得金国统治集团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面对这些犀利的起事者,金国又该如何应对呢? 一时慌乱之后,耶律成辉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那又能如何?不说能不能如此顺利,单说你这边就算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一旦战事不利,立刻就会溃败、惨遭屠戮,根本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若不能把这些人整合在一起统一号令,是不能和真正的大军作战的,而将军又不把这些人整合在一起,让他们各自为政,只会被朝廷大军各个击破! 朝廷大军会大肆屠戮这些造反者,把敢于抵抗的全部杀光,这些人的宗族、追随者会全部死于非命,中原再也没有敢于抵抗金国的人,将军千万不要以为金国天子不敢这样做!” “这……似乎是个问题,但是,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苏咏霖忽然露出了耶律成辉怎么看也看不懂的笑容。 “啊?” 耶律成辉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苏咏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很糟糕的事情吗? 自己的追随者被全部干掉,被屠戮,活下来的人再也不敢反抗…… 苏咏霖笑了一阵,便收起了笑容。 “我的意思是,造反的人多了,就算战斗力微弱,但是只要数量大,一样派的上用场,可以消耗金军兵力,可以分散金军兵力,还能给他们巨大的后勤压力,更重要的是……” 苏咏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跟着我造反了,就不会再被金国签了,这是人力之争,也是人心之争,造反的人越多,金国可以利用的人力和物资就越少,我这边的助力就越大。 只要他们不成为金国的助力,那么就可以算作是我的助力,只要金国不能调遣这些人力物力对付我,我就能反过来利用这些人力物力对付金国,这就是我的办法!” 耶律成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尽快的平复下来。 “将军的设想很好,但是不会那么容易的,绝对不会那么容易,一定会有很多问题生。” “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但是我别无选择!我要迎难而上!和金贼不死不休!你就看着好了,看着我是怎么成功的!” 苏咏霖一声断喝,吓得耶律成辉一个激灵。 “当今天子智计非凡,手腕强硬,绝非南朝皇帝可以相比!将军不要小觑天下英雄!” 他只能搬出这种话来自我安慰。 但是苏咏霖还真没有什么可说的。 “是啊,赵官家要是有完颜亮十分之一的气势,也不至于处处退缩,缩到了这个地步了。” 虽然如此,苏咏霖也不会认怂。 “但是我和赵官家不一样,正因为如此,我才离开南朝,来到这里造反!我已经有了必死之决心,哪怕被金贼五马分尸,我也绝不后退!” 苏咏霖面色狠厉,厉声道:“耶律成辉,现在,我不杀你,也允许你不投降,但是当契丹人集体起事造反时,我需要你成为我和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什么?契丹人起事?” 耶律成辉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契丹人会起事?契丹人为什么要起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策动的?你怎么可能策动?” “你别误会,我没那么神通广大。” 苏咏霖连忙否认,又说道:“但是我会推波助澜,更会合纵连横,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大家一起反金,你看着好了,看着我是怎么把这貌似强大的金国搅得天翻地覆的!” 说完,苏咏霖转身离开了关押耶律成辉的牢房。 留下耶律成辉一个人待在牢房里皱眉苦思。 他不知道苏咏霖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大,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敢做,行事作风天马行空,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干什么,并且能想出什么办法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更关键的是,这样的事情要是真的让他做了,还做成了,大金国可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完颜亮扛得过去吗? 别人不知道,耶律成辉可是清楚金国朝廷内部对完颜亮不满的人大有人在,而宗室内对完颜亮感到不满的人就更多了。 他杀戮宗室太过火,埋下了很多仇怨的种子,现在还好说,苏咏霖要真是搞成了什么举世皆反的战略,难保完颜亮不会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从而整个金国都会摇摇欲坠。 真要到了那种情况,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做苏咏霖和契丹人之间的桥梁? 虽然说契丹人的身份让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就和徒单京一样被杀掉,但是耶律成辉的契丹人认同并不太强烈,他更加认同自己的权势和地位,除此之外兴致缺缺。 但是如果金国不行了,那么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就很有必要找个出路,好让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得到延续。 这个比较重要。 如果真的,真的如同苏咏霖所说的那样,完颜亮和金国终将败亡,那么耶律成辉也不会死忠于完颜亮。 哪怕完颜亮是第一个愿意在相当程度上重用汉人和契丹人的女真皇帝。 耶律成辉在利益上的立场相当清晰。 这一点,苏咏霖当然也清楚,所以他并未急着让耶律成辉加入他的阵营。 倒不如说等时机到了,耶律成辉自己会赶不及的加入他的阵营。 不只是耶律成辉,还有很多其他正在观望的人们,那些不同与普通地主豪强的,真正有政治视野的士人们,他们也正在观望局势。 孔氏的投资主要还是被苏咏霖用武力胁迫的,大部分具备政治视野的人并没有那么看好苏咏霖,他们总感觉苏咏霖会覆亡。 那么苏咏霖就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强大。 从八月中下旬开始,苏咏霖就大规模调动刚刚整编完毕的军队在东平府内纵横驰骋,攻城拔寨,九月上旬就已经平定东平府全境。 东平府内的女真官员、士卒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几乎被苏咏霖全部歼灭,依靠这一段时间的夺城战、野战,苏咏霖很好地锻炼了新兵们,几乎所有新兵都被投入战场,尽力了至少一次战斗。 五大主力团轮番上阵,老兵带着新兵们在战场上重温在军营内学到的知识,磨炼战阵之术,新任军官们也在战场上精进自己的指挥能力,不断的成长着。 苏咏霖通过战功战绩不断提拔优秀的新人担任军官,充实基层军官队伍,在很短的时间内很好地整合了胜捷军的组织程度。 而在这段时间内,苏咏霖也给了辛弃疾所率领的重步兵精锐赤斧营一些战斗的机会。 一百七十九 他们注定是陌路人了 这一**战之中,因为训练的原因,辛弃疾都在率领人数只有三百人的赤斧营进行集训,没有参与进去。 面对全军各团各营都立下战功的情况,辛弃疾非常不甘心,于是请求苏咏霖给他一些战斗的机会。 “全军各营都有和金贼交手,唯独赤斧营没有,这不利于赤斧营精锐之成长,愿将军给赤斧营一个机会。” 辛弃疾数次向苏咏霖主动请战。 重斧部队的战斗主要是针对骑兵的,而金军主力覆灭之后,剩下的骑兵已经没什么威慑力了。 苏咏霖利用缴获的数千匹战马武装了三千虎贲营骑兵,在整体上已经占据了骑兵上的优势,目前山东境内的任何一支金军骑兵都不会比胜捷军骑兵更多。 于是苏咏霖就开始放心大胆的让虎贲营骑兵们纵横驰骋,和人数上不占优势的金军残余骑兵对攻,用战场和真实的战斗让胜捷军骑兵加成熟,尽快成长。 这样来的确很容易造成士兵的折损,但是能活下来的都是高生存率的优秀士兵,是拥有成为精锐骑兵潜质的优秀人才。 而且以多欺少的情况下,胜捷军骑兵屡战屡胜,金军骑兵屡屡惨败,机动力上完全不是胜捷军的对手。 因为这个情况,苏咏霖只能安排重斧部队跟着步军一起和金军步军对战,双方正面交手,军阵对拼。 临阵经验总是要积累的,赤斧营也好,辛弃疾本人也好,这个机会,苏咏霖当然会给。 于是双方军阵对拼的时候,重斧军穿着厚实的重甲在阵内待机,等时机一到,他们就挥着大斧就冲上前开无双,在金军军阵内大开杀戒。 还真别说,身着重甲的赤斧营士兵就像是人肉坦克一样,威力十分恐怖,几乎立刻就能把金军军阵撕个大口子出来,直接搅乱他们的阵型。 赤斧营身后的步兵们会立刻跟上,彻底撕裂金军军阵,使之溃散,后方骑兵趁势压上,三下五除二就能歼灭金军,效果极佳。 一来二去,东平府的金军再也不敢出战,只敢龟缩在城池里固守。 面对这种情况,苏咏霖一面诱降一面强攻,既锻炼了军队的攻坚能力,也成功拿下了城池。 东平府顺利拿下,女真人全部肃清,胜捷军三万人整编计划到这里为止也全部完成。 除了三万胜捷军之外,苏咏霖还能指挥五万人左右的地主武装,他们也听从苏咏霖的指挥,本地开战的话苏咏霖能策动至少八万人的兵力和金军对战。 但是若要继续北上执行新的战略,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胜捷军了,在那种情况下这些未经完整训练的地主武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也只有守卫家园能激起他们的斗志。 苏咏霖打算把胜捷军带出去,在新的天地展开进攻,并且大力宣传,引起更多人的群起反抗,掀起一**起义的浪潮。 关于这个计划,苏咏霖也通知了孙子义,孙子义表示赞成。 孙子义在之前那场金军反击战之中全程没有参战。 当然不是他不想参战,而是苏咏霖的行动度比较快,孙子义刚刚整顿完军队准备出击支援苏咏霖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孙子义就有点郁闷。 他是真心实意要支援苏咏霖的,因为各种意义上来看苏咏霖都和他是天然的盟友,也是共同制衡赵开山野心的重要朋友,两人必须携手进退,向外出击金国,向内震慑赵开山。 赵开山那个混蛋的一顿骚操作然后打了败仗的事情孙子义也知道了,他幸灾乐祸,同时对苏咏霖不计前嫌前往救援赵开山的行为表示不满。 他写信给苏咏霖,提醒苏咏霖要小心赵开山。 他要苏咏霖多长几个心眼,说赵开山根本不是个会知恩图报的人,他反而会因为你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而忌惮你,甚至背后对你下手。 自从之前那件事情以后,孙子义彻底失去了对赵开山的信任,赵开山做任何事情他都觉得赵开山居心不良,所以他不管要做什么都会留一支预备队随时应付赵开山。 苏咏霖看了信,觉得十分感慨,感到信任这种东西一旦被背叛,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他们注定是陌路人了。 此时此刻,孙子义也在大规模扩军。 他一边扩充自己的嫡系部队神武军,一边接纳地主乡绅武装的投靠,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部队也扩充到了七八万人的规模,打算和苏咏霖一起北伐中原,推翻金廷。 这一次没能帮到苏咏霖,他觉得过意不去,觉得是苏咏霖帮他挡灾了,于是就送了一批粮秣、军械等军用物资去感谢苏咏霖,同时和他商量下一步进攻目标。 苏咏霖很高兴地收下了孙子义的礼物,回信给孙子义,阐述了自己的举世皆反战略,希望孙子义可以和自己一起,两路大军一起北上,把河北搅个天翻地覆。 只要河北有足够的人起来造反,那么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不仅可以让金军无法在河北得到人力和物资的补充,还能给自己这边提供足够的战力帮助。 没有河北山东等广大中原腹地,经过所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就会大大缩减,若是可以把金国主力抵挡在燕云一带,更是能极大地削减金国的战争潜力。 孙子义对此非常认同,于是和苏咏霖约定出兵日期,双方一起出兵。 另外,在对付赵开山的事情上,孙子义也给苏咏霖提了个醒,让他注意留一支兵马坐镇,以免全力出击之后后方不保。 对赵开山这个没有节操的家伙,孙子义是完全不相信的,所以孙子义打算留下一万人左右的嫡系部队以随时监视赵开山的行动。 一旦赵开山要搞事情,他们会坚决反击,绝不对给赵开山搞事情的机会。 虽然说眼下赵开山正在集中兵力往西部突击,大有突入大名府路的架势,可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突然拐弯北上进入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范围内呢? 孙子义让苏咏霖尤其注意防御东平府这个重要的水6交通枢纽。 对此,苏咏霖也觉得有必要。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咏霖可不要当一个被背刺之后怨天尤人的人,与其背刺之后后悔,不如提早做准备。 于是苏咏霖决定把苏绝和他的部队留下来坐镇。 然后他盘算了一下,感觉留苏绝一个人不太够,可能还要配上能动员各地民兵组织协助军队的指导司要员,于是苏咏霖决定把田珪子也留下来坐镇。 这两人留下来了,苏咏霖想着还要给他们配一双眼睛,让他们不会被蒙蔽。 于是他决定把苏隐的情报部队也留下来一批,在军事、政治和情报方面一起协作,力保后方不失。 除此之外,苏咏霖大宴宾客,大会亲朋,短短的时间内和东平府内愿意和胜捷军合作的大小地主士绅喝酒吃饭来了一轮,基本上和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混了个脸熟,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愿。 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做个姿态,让所有人觉得自己是个性格不错的上司,可以直接接触到,而不是冷冰冰拒绝接触的对象。 这样多多少少增加一些印象分,也会不自觉地提高这些相对独立的地主乡绅们心中的政治倾向。 这样一来,万一赵开山要当一个背后捅刀子的无耻之徒,苏咏霖和胜捷军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他还是希望不要生这种事情的。 兄弟一场,他并不想那么快就和赵开山兵戎相见。 一百八十 光复军的灭亡正式开始倒计时 说起来,赵开山的转变挺符合苏咏霖的心理预期。 苏咏霖之前就从李啸和陈乔山那儿得知赵开山当了领帅之后脾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会摆谱。 他整个人感觉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越来越不喜欢和人接触,越来越要别人注意上下尊卑,不能随意接触、冒犯他,有意无意的树立个人的权威和不可触碰的领域。 而且听说赵开山正在遴选优秀忠诚的士兵,重组自己的私人卫队。 甚至还有在每一支部队里安排监军的打算。 看起来之前那次反叛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开始向一个真正的统治者进行转型,虽然这个转型的过程不那么顺利,但是统治者的壳子他已经拥有了。 虽然壳子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苏咏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只是在他必然灭亡的道路上添加了一个助推器而已。 俗话说得好,当一个团队走下坡路的时候,总要有人踩一脚油门加个,而赵开山作为团队领,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这个角色。 光复军的灭亡正式开始倒计时。 苏咏霖甚至可以听到那计时的钟表出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一到,尘归尘土归土,光复军会走向终结,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而苏咏霖并不打算做点什么来挽救光复军,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光复军接下来存在的意义,只是尽可能地捣毁更多的金国官府,消灭更多的金兵,并且持续损耗本地地主豪强的力量,争取和金军两败俱伤。 仅此而已。 战略上的目标已经不复存在了,赵开山实现不了战略目标,他只会昏招迭出,不断地加快自己的灭亡度,不断地踩油门,让自己向深渊疾驰猛进。 和陈乔山还有李啸的通信是这两人主动提出的。 他们表示自己有很多军事上的疑问想要向苏咏霖咨询,希望苏咏霖可以给他们一些技术上的指导和解惑。 询问的问题从一开始的军事常识到家长里短,到他们个人过去的一些事情和儿时的回忆,由浅及深,谈论了很多很多相关内容。 他们的关系也渐渐变得更深更友好,从公务到个人,这两人俨然成了苏咏霖的粉丝,对他产生了一些崇拜的感觉,到这次战斗结束苏咏霖立下大功为止,这种关系就更加明确了。 他们会把自己在近期感到疑惑的问题向苏咏霖诉说,苏咏霖会给出自己的建议,还会安抚他们,并且趁机讲述一些自己的理念。 而赵开山的一些动向也从两人的信件之中被苏咏霖完全得知。 但是这并不是苏咏霖的情报渠道,这两人说的苏咏霖并不关心,他真正想知道的都是苏隐的情报部队提供给他的。 他只是想要和这两人保持书信往来,然后转移一下赵开山的视线。 这样,多少可以给赵开山找点麻烦不是?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异样心思,维持着通信,把三人算计的死死的。 虽然有点对不起陈乔山和李啸,但是……世上哪里有完全不被利用的人呢? 利用赵开山对这两人的猜忌,在光复军内部搞点事情,在赵开山灭亡的道路上稍微推一把。 这不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这没错。 因为苏咏霖现在在做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大事,不成功,就一定会死。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不能付出、利用的,包括他自己的命,必要时都可以用做赌注。 他是弱小的,他举世皆敌,说不定连完颜亮的处境都比他要好。 可他也是强大的,只要给他时间,他能把他所掌握的力量全部整合,以越时代的组织能力把力量挥到最大,掀翻这个腐朽的帝国,改变这个世界。 只要给他时间。 他现在非常需要时间。 以至于连练兵集训的时间都要和攻城略地的时间结合在一起,一边战斗,一边练兵,用血与火锻炼强大的军队和坚定的意志。 如此固然效率高见效快,但是也会带来损失较大的问题。 为了抚恤战死、致残的士兵,苏咏霖在四大司之外设了胜捷军第五个文职司,取名为保障司,专司因为战争、训练、执行特殊任务而战死、致残不能自理的士兵的事情。 为了让人人都愿意跟随自己,愿意为胜捷军的理想而拼命战斗,就必须要把士兵本身和军属家庭的生活问题纳入考量之中。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一直都非常重视,打一开始就把这个问题交给林景春的后勤部门负责。 但是眼下军队人数越来越多,让负责经济问题的林景春再负责更多的事情,明显更加繁忙,职权也太重。 于是苏咏霖再次分权,把这一部分的任务剥离开来,单独设立保障司负责。 士兵本身和军属家庭的生活保障问题就被全部纳入保障司统一管理,保障条例和军属福利等等条款也在全军范围内公布,让全体士兵都了解到胜捷军的政策。 于是士兵们人人欢欣鼓舞,对这一政策非常欢迎。 讲究理想和目标,也要讲究实际问题,并且解决实际问题,否则就是空口开大炮,他苏咏霖就可以改名叫苏大炮了。 这种事情做不得。 军属家庭在赋税和教育层面都有优待,胜捷军会拿出真金白银兑现自己的承诺,让广大农民看到胜捷军是说到做到,绝不食言的。 比如开办工场招募女子做工,比如村庄内的免费识字学习班,还有军属家庭得到的实实在在的福利待遇。 这些优待政策也将促使更多的农民家庭愿意把儿子送到胜捷军参军,以保障他们自身的利益。 苏咏霖利用这样的福利政策把胜捷军和广大农民的利益绑定,互相难以割舍,便可以得到非常坚实可靠的大后方。 这一点,无论是赵开山,还是完颜亮,还是赵构,都不具备。 如此,也能在相当程度上让参军当兵成为一种荣耀的事情,极大扭转了自古以来百姓对军队和军人的负面感官。 胜捷军所到之处,一切都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 苏咏霖一边加紧根据地的经济建设和军事建设,一边也在加紧政工干部的培养,争取在更短的时间内培养更多合格的指导人才。 与此同时,军事战略也快成型。 胜捷军的军事职能部门参谋司也在这一阶段成功设立。 为了让胜捷军的专业度进一步提高,苏咏霖完善了文职军官制度之后,又开始对参谋制度进行确立,设立了参谋司。 参谋司以苏绝为参谋司主簿,苏海生为参谋司郎中,并且力排众议,提拔新人辛弃疾为参谋司郎中,将其纳入胜捷军的军事决策团队当中。 在这一阶段的军事决策过程中,辛弃疾挥了很大的作用。 这一次与孙子义的联合出兵北上,苏咏霖的一阶段目标是博州、恩州和德州,一路北上取此三州,在这三州站稳脚跟,然后进入河北。 进入河北之后不以扩充地盘为目的,而以号召河北豪杰群起反抗金帝国残暴统治为目的。 他们需要在河北攻城略地,以自身为榜样,激起当地人的反抗意志,号召他们群起反抗金国,掀起反抗狂潮。 辛弃疾对博州、恩州和德州三州的攻略计划提出了一些很有意义的建议,不过在之后的战略上,他似乎信心不大。 参谋会议上辛弃疾没有明说,会议结束之后,辛弃疾主动求见苏咏霖,想要就这个问题和苏咏霖探讨一下。 “以我军目前的实力,贸然进入河北刺激到金国并不是好事,金国调集大军南下固然需要时间,但是金国也有常备精锐,金主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南下作战。” 苏咏霖对此是认同的。 “这个我是认同的,我知道,这样做危险系数很高,但是幼安啊,我不可能永远避开他们,我必须要和他们正面对决,并且击败他们,取得胜利,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跟随我,反金。” 辛弃疾十分忧虑。 “将军,这太危险了,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啊!” “我知道,但是造反这种事情本就是危机中求生存,若无危险,又怎么算得上是造反呢?我若没有对抗危险度过危险之能力,又怎么能让更多观望局势的人跟随我一搏呢?” 苏咏霖的回答让辛弃疾无言以对。 一百八十一 辛弃疾遭到了剧烈的思想冲击 辛弃疾思来想去,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很多人不是不想反,而是胆子比较小,这一部分人只要有人带头造反,就一定会跟着一起反。 但是大部分人比想象中的还要胆子小,不能在他们面前正面击败强大的敌人,告诉他们起义军更加强大,他们就绝不会跟随起义军,只会坐壁上观。 他们是投机者,只会追求更为纯粹的利益,而不会用自己的命来当赌注。 山东打的胜仗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只有在他们面前打胜仗,还要把金国中央的军队打败,才能让他们产生投机的欲望。 苏咏霖预料金廷方面第一波应该不会动用大军,大军需要动员时间,出动先锋军南下平叛是比较可能的行为。 那么苏咏霖先要面对的,就是那支先锋军。 极大的可能是拥有很强野战能力的野战部队,对于胜捷军来说,是极大的考验。 “幼安,与其在这里担忧咱们能不能活下去,倒不如认认真真的思考一下,咱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提高活下去的可能性,你说对吗?”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到时候,你麾下赤斧营可就要到了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你们要对付的就不是那些毫无战斗力的步军,而是真正的野战铁骑。 咱们终归是要直面金国铁骑的,不能和岳家军一样正面击溃金国铁骑,我们就不能说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我们的一切也就是镜花水月,你敢吗?” 辛弃疾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在中都秘密考察之时看到的金军铁骑。 那些钢铁怪物一旦出击,便是不死不休。 胜捷军若要打胜仗,就一定要跨过那道坎儿,达到当初岳家军的坚韧程度,要让金军再次悲呼【撼山易,撼胜捷军难】,否则就根本不能在河北平原上生存。 辛弃疾顿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任务有千斤重。 但是他的回答绝对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敢。”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期许。 少顷,苏咏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问道:“听珪子说这几天你每天都会抽空去他的学习班里听课?怎么,你也对指导司的工作感兴趣?以后想当个指导员?” 辛弃疾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感到好奇,我感觉胜捷军有太多太多和其他军队不一样的地方,我从没见过任何一本兵书上说起过需要对士卒进行如此深刻之教化,我想不通,就想到源头看看,源头,当然就是指导司。” 苏咏霖点了点头,知道辛弃疾感到疑惑的应该就是胜捷军对士兵进行的思想政治教育。 也就是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矛盾以及民族之间的一些矛盾的理论。 那可是直指社会本质和阶级本质的理论,是有着极其明确的指向性和指导意义的。 作为一个受到传统儒家教育长大的人,也是当前胜捷军群体当中少有的真正的知识分子,辛弃疾对此感到疑惑乃至于惊恐都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看来,他的疑惑大于惊恐,应该是因为比较年轻,而且胆子大,所以有这样的反应。 要是个老学究听到这些内容,恐怕就不是这个反应了。 于是苏咏霖笑了笑。 “你是不是感觉这样做很危险?把那种思想传授给士兵,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 辛弃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将军,我以为,行军用兵之道,在于训练,在于严格的军令,要让军队做到令行禁止,这才是强军之道,而其余的东西……似乎不是最重要的。” 说老实话,辛弃疾第一次听胜捷军的政治教育课的时候,那是相当惊讶。 他组建赤斧营是从济南本地招兵,但是也从军队里调拨了一些有经验有能力的老兵进入,作为军官骨干尽快拉起军队。 在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胜捷军的不一样。 训练内容并不完全是他说了算。 他可以对赤斧营的专业训练内容做规定,但是除此之外,胜捷军对练兵进程是有一套专门规定的。 专业训练之余,必须要保留一定的时间用来进行另一个层面的训练,这是所有胜捷军部队都必须要遵守的条例,任何兵种都不能改变这些条例。 扫盲识字课程已经很让他吃惊了,晚上的篝火大会就更让他吃惊。 他们讲的都是一些过往的残酷话题,那些事情作为一个自幼生长环境优渥的知识分子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辛弃疾同情他们,但是看到他们哭得那么凄惨,多多少少有些难以理解,不理解他们到底为什么哭得那么凄惨。 感同身受是不存在,只有真正经历过才能感觉到,除此之外想要感同身受只是一种奢望。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赤斧营的新兵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拧成了一股绳,在各种意义上都具备极为强大的凝聚力,互相之间抱有高度的认同,并没有因为出身籍贯不同而产生分歧。 这让辛弃疾相当的惊讶。 于是他开始深入了解在士兵当中流传的这些思想的具体内容,得知这是一套关于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理论。 理论的核心在于以官僚和地主为代表的上等人群体根本不把老百姓当做人看,他们只是牛马,除了生产就是生产,没有任何人生意义。 他们就应该一直工作到死,什么都不要想,乖乖的作为生产的工具而存在,最好连吃饭喝水都不要。 可是胜捷军认为这是不对的。 生而为人,就该有他的价值,除了生产,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去做。 可以吃饱肚子,可以穿好看的衣服,住舒适的房屋,享受更好的精神物质产物,不必总是吃苦受罪。 他们是可以这样的,之所以现在没有,是因为他们遭到了不公平的剥削和压迫。 他们所生产的物资被极大的剥削走了,他们没有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他们无法储蓄,无法对抗风险,这一切都被上等人们夺走了。 上等人利用他们的权势和暴力从百姓手中夺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留给他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暗无天日的处境。 这是不可以的。 胜捷军是农民的军队,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反抗这种不公的待遇。 为了反抗这种不公的待遇,大家要团结一心,用手中的武器拼出一个未来。 碾碎所有上等人和自以为是上等人的蠢货,把这个世界改造为可以让所有人平等相待、安居乐业的世界。 让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上等人,也再不会出现牛马,可以吃饱肚子,可以读书识字,过上好日子。 辛弃疾感觉自己的精神遭到了剧烈的冲击。 他回想起了自己成长过程中所见到的那些人间悲剧,那些吃不饱肚子的苦难农民,那些凄凄惨惨的饿殍。 他一度认为那是因为金国残暴的政策所导致,所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在于推翻金国,让南边的大宋光复中原,这样就可以救国救民了。 但是从胜捷军的这套理论之中所感觉到的东西来看,似乎这并不仅仅是金国的问题。 因为这套理论当中有一条,说【上等人并不仅仅存在于金国,也存在于整个天下,不分国别】。 这套理论稍微剥开一点去看,不就是说南边的大宋国也有上等人,那么既然胜捷军要和上等人作斗争,不就是说…… 胜捷军将来也会把宋国当成敌人? 一百八十二 辛弃疾急切地想要寻找到答案 辛弃疾对于胜捷军的这一目标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他随后又联想到苏咏霖这个出身宋国却来金国造反并且明确表示不信任宋国的人…… 他忽然有了一种极强的既视感,可是他又不敢直接询问苏咏霖。 于是来到东平府之后,他打听到新成立的部门指导司正在广泛培训名为指导员的人才,好像就是专门负责这部分理论工作的,于是他就前往旁听。 田珪子没有阻拦,让他跟班旁听。 在旁听的过程之中,辛弃疾更加深入的了解到了这套上等人和牛马的理论,意识到他所猜测的并不假。 胜捷军并不认为他们的敌人只是金国女真人,而是将一个名为上等人的群体看作敌人。 上等人不单单是女真人,也包括所有为非作歹的汉人、契丹人、奚人,甚至不单单是金国,南边的宋国,西边的西夏,甚至还有西南的大理国,都有上等人的存在。 胜捷军的斗争方式是团结被当做牛马的农民们,唤醒他们的战斗意志,解开他们的锁链,让他们得到解放,并且加入胜捷军,一起战斗。 胜捷军的最终目标是利用穷苦农民的力量掀翻所有上等人,建立一个真正不再有上等人和牛马之分的国度,让人们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掀翻金国夺回中原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而为了实现这个共同的理想,掀翻金国女真人的政权作为大家的基业就是必须要办到的。 为此,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掀翻金国政权,初步建立属于全体穷苦农民的国度。 所以说,胜捷军并不是单单为了反金,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宋,西夏,大理,都在胜捷军的目标范围之内? 而且似乎还不仅仅是如此。 上等人? 官僚和地主豪强? 都是敌人? 胜捷军到底要干嘛? 辛弃疾在这一阶段是恐惧大于疑惑的。 他怀疑自己加入了一个奇怪的恐怖组织,因为这种激进的思想和传统儒家思想的一些内容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相互冲突的。 可是胜捷军军队之中那种蓬勃向上互相帮助团结友爱的氛围却让他更加的困惑了。 这样一个充满了友爱和欢笑的团体,就算是他也能感觉到蓬勃的正能量,所有人进入这个团体之后都会在短时间内被这样的氛围所同化,变得开朗,愿意谈笑。 完全没有普通军队里那种森严的等级制度和死气沉沉的氛围。 更不用说胜捷军的士兵们和百姓相处极为融洽,军队集体出动帮助百姓干农活干杂活都是常态。 而这也是儒家思想中所描述的大同社会的一种表现。 大同社会是传统思想所认定的最高等级的理想社会,为历代儒客所推崇,其理念就是天下为公,一切都是公有,为天下人服务。 权力也好,财物也好,食物也好,都是公有,即所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这一点,辛弃疾在其他地方没有见到,但是在胜捷军内部却见到了。 胜捷军讲究一个一切缴获归公,一切财富归公,然后由胜捷军组织进行公正科学的分配,分配模式受所有人监督。 除了正常的兵饷和战功受赏之外,胜捷军士兵们没有其他的财富来源,可是他们的生活却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并没有忍饥挨饿的情况存在。 光一个一日三餐就已经可以凌驾于其他所有军队之上了,更不用说其他的一些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物质,如衣物、汗巾等等,胜捷军都可以给士兵提供。 从这些情况上来看,辛弃疾确定胜捷军的确是做到了【缴获归公,也用于公】这样一件事情。 没有士兵认为缴获归公是一项不合理的规定。 或许他们在其他军队里都是把缴获当做自己的私产,而进入胜捷军之后,就开始认同缴获归公理念。 上至苏咏霖下至刚刚入营的新兵,只要在军营中,他们的吃穿用度几乎一样,没什么不同。 苏咏霖能吃到肉,士兵也能吃到肉,苏咏霖能吃到干饭,士兵也能吃到干饭,只有个别的部队因为训练强度不同,所以饮食方面和一般军队略有不同,待遇较好,比如赤斧营。 这也是军规所认同的。 军官在日常生活中也没有凌驾于士兵之上。 只有在战场上和训练场上士兵才有听令行动的义务,日常生活中士兵是相对自由的。 辛弃疾基本没有见到胜捷军中有军官打骂士兵或者对士兵使用私刑的情况。 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犯了错误,都是军法司的军法官严格按照军法进行惩戒,并且将具体情况通报全军知悉,没有任何隐瞒。 惩戒之后,情节不重的话,需要军官或者士兵写悔过书,在自己的部队内当众宣读,表示自己认清了错误,然后全军鼓掌,欢迎他改过自新,回到这个大集体中。 这一页就这样揭过去了。 问题要是严重的话,就不会那么简单。 胜捷军内决不允许任何军官对士兵使用私刑,一旦生这样的情况,问题会非常严重。 之前就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名训练军官因为几个新兵连续三次懒惰、不愿意早起训练而气急,从而动手殴打他们,事情传开之后,军法司立刻介入,并且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最高统帅苏咏霖。 苏咏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亲自前来参与处理。 最后的结果是把那名军官撤职,使之成为普通士兵,书面检讨五百字,并且在全军面前做检讨,罚清理军营粪便三个月,还要当众向那几名被打的新兵道歉。 而那几名新兵也因为不遵守军规遭到了惩处,道歉之后被撤销军籍,遣回原籍,家属取消军属待遇,军属收益全部收回,终身不得再次进入胜捷军、农会组织内工作。 等于把他们拉入了黑名单。 然后把这个处理方案公之于众,当时在胜捷军内部引起了很广泛的讨论,大家都认为这样的处理结果能服众,所以普遍认同。 这也对军官和士兵起到了间接的教育作用。 这是胜捷军和其他军队完全不同的地方,也是和大同思想最接近的地方,越是深入了解这支军队,参与到军队的运行之中,辛弃疾就越是能感觉到这里就好像一个微缩的大同社会。 可是他们的指导思想并不是儒家思想,而是那个奋斗者的思想。 甚至于苏咏霖这个开创者对儒家思想并不尊重,甚至会出动军队强行攻打曲阜县城,用武力胁迫孔家人出任曲阜县令。 这毫不尊重圣人的行为,让辛弃疾十分震惊,也完全想不通。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让大同社会无比真实的接近了现实呢? 这种矛盾感让辛弃疾极为困惑。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为什么它如此的接近大同社会,却又好像和这一切格格不入似的? 辛弃疾急切地想要寻找到答案。 一百八十三 我的一切,就在其中 辛弃疾觉得他在指导司内所得到的答案还不够完善。 那是一种成型的成体系的思想,可以指导接下来的行动,却并不能解除他的疑惑。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种思想的根源到底来源于何方,为什么会诞生。 因为看出了辛弃疾在思想上的混乱,苏咏霖把自己最早给自家人还有工场里的工人们上课所用的资料整理了一下,交给了辛弃疾。 “看看这些吧,我和你一样,也是从小读圣人经典长大的,但是我现在却要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这些,就是我改变想法的根源,希望你看了之后,可以找到解决你的困惑的答案。” 辛弃疾看着那厚厚一叠纸张,伸手接过,点了点头。 “我会全部读完的。” “嗯,我的一切,就在其中。”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 辛弃疾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住所,把这厚厚的一叠纸张摊开来,开始一张一张的细细阅读。 他很快就惊讶的现这并不是什么长篇大论,而是一些苏咏霖的亲身经历。 他把自己从小到大走过看过的地方、人、事件记录下来,类似于民情咨文,这厚厚的一叠纸张几乎全都是这些内容。 辛弃疾一开始有些疑惑,这和他那种格格不入的思想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耐着性子看了一张纸之后,辛弃疾忽然明白了。 这是苏咏霖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近乎于他自己为自己写的自传,写的是别人,也是他自己。 他作为一个生活优渥锦衣玉食的官家大少爷到一个叛逆的造反者这一角色转换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究竟尽力了怎样的思想转变,缘由全都在这里了。 第一张纸一看起来就挺有年份的,记录的是苏咏霖九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南下贩私盐,在松阳县见到很多吃不上饭的人的事情。 那个时候苏咏霖怜悯他们,想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们,让他们吃饱肚子,但是他的父亲阻止了他。 他的父亲对他说,你能救他们一时,让他们吃上一两顿饱饭,但是之后呢? 你能管他们一辈子饱饭吗? 这一群人你或许管得了,但是吃不上饭的人成千上万,咱们贩私盐虽然赚得多,也养不起成千上万的人。 所以,他的父亲让他收起良善之心,只对可以利用的人施以恩惠,对无法利用的人则不要管太多,因为他们早晚都要死。 应该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最有用的人身上,让对自己而言最有用的人活下来,收取他们的忠诚,获得他们的效力,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对于那些一看就没有什么用处的泥腿子,则不要有多余的关注。 苏咏霖对父亲的看法十分不满,他认为这样的看法是有问题的。 都是人,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而且比起该救谁的问题,他更加在意为什么这些人会吃不上饭。 想到这个问题关键之后,他这样询问父亲。 他的父亲当时愣了一下,很久之后才说因为天灾**,但是**显然是最主要的。 地主和官员联手,借着天灾的机会,用各种手段把农民的土地巧取豪夺,让有地农民失去土地,流离失所,坐吃山空,最后沦为流民。 地主和官员越来越富庶,无地农民则越来越凄惨,能在城里找到工作还好,找不到的,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苏咏霖又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掠夺农民的土地? 凭什么? 父亲回答说,因为那些人有权有势,且无比贪婪,他们尽管已经有了很多,但是渴望获得更多,欲壑难填,哪怕全天下所有的土地都被他们占据了,他们也不会满足。 苏咏霖又问难道没有人管束他们,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 父亲说,往前历朝历代都有人管束,但是咱们大宋是没有的。 他最后做了总结,认为吃不上饭的人之所以吃不上饭,天灾的原因只占一部分,且不是最主要的,**的原因才是最主要的。 所以要让吃不上饭的人吃的上饭,最主要在于解决**的问题,不能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肆无忌惮的掠夺土地。 同时苏咏霖想到往前历朝历代都有抑制土地兼并保护农民的政策,可是有宋以来却没有了类似的政策,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觉得很困惑,想要去找到答案。 这一张纸就写到了这里。 读完之后,辛弃疾感到很惊讶。 觉得苏咏霖年仅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对这一问题进行思考,并且想到了**为主天灾为辅的问题,并且思考起了土地兼并的事情。 太聪慧了。 他九岁的时候还在祖父的指导下苦读儒家经典呢。 辛弃疾对苏咏霖的思想历程有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开始接着往下看。 往下看,就能看到苏咏霖历次跟随父亲或者祖父外出的见闻,多是百姓的斑斑血泪,仅仅从文字描述就能感觉到迎面扑来的凄惨绝伦,以及他内心越浓重的怒火。 可是这种怒火并未影响他的思考,他依旧维持着正常的思维进行思考。 他从中不断的自我摸索,终于现有宋一代不进行土地兼并的抑制政策是有其深层次原因的。 以往历朝历代抑制土地兼并的实质是税法和征兵对自耕农户口的需求,赋税和兵源都来自于庞大的自耕农户口单位,他们需要通过控制土地兼并来确保赋税的收入和兵员的数额。 但是这一情况随着中唐以来的生产力展和人口增加以及社会动乱生了彻底的改变。 均田制和府兵制度的崩溃以及两税法的出现为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开启了先声。 到了宋朝,收取赋税和招募兵员这两项维持政权的必须行为已经不再需要政府费力维持一个庞大而稳定的自耕农阶层而去实现了。 赋税不再以受田丁男作为征收单位,而改以田亩和资产作为主要赋税征收标准,不管是谁掌握土地,只要土地还在宋国境内,就能征税。 征兵制度则从役兵制度改为了募兵制度,不需要依靠自耕农户口来征兵,而是面向社会出钱招募。 宋初统治者也从制度层面消除掉了地方豪强尾大不掉的隐患,使得地主豪强不再是一家一姓王朝的掘墓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是。 因为土地兼并而失去土地的人口则有相当一部分因为城市工商业的展和海上贸易的展而被吸纳为工商业人口,形成了市民阶层。 他们靠打工出卖劳力和智力获取收入,而不是靠耕种田地获取收入,他们没有生产资料,是无产者,生死存亡都和土地没有直接关联,和国家的经济大环境有关联。 而有宋以来取消宵禁,打破坊市界限,让商品经济得到了极大的繁荣和展,吸纳了大量的无地人口。 人口流动性和财产的不确定性自打有史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变动。 时代变了。 繁荣的经济的确在相当层面上缓解了社会矛盾,使得有宋一代农民起义虽多,却始终不能做大、不能威胁赵宋皇室的政权。 当然,这也只是缓解,并未实质解除,然而这并不足以导致宋的灭亡。 女真人的入侵致使北宋覆亡更多的是一种偶然性事件,并不是土地兼并造成的。 但是即使没有女真人入侵,赵宋王朝应该也会在更遥远的未来因为愈演愈烈的社会矛盾而最终走向崩溃。 可是这个崩溃到底是多久,谁也不知道。 可能是三百年,或者是四百年,甚至可以是五百年。 只要工商业继续展,城市足够繁荣,科技不断进步,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宋帝国甚至不会因为土地兼并而崩溃,而是因为其他的经济因素而崩溃。 亦或不会崩溃,而是依靠其他某种手段迎来全新的宋帝国,生内部变革,获得更长久的生命。 但是在这段过程之中,遭受苦痛而不断丧生的人民群众也将成为这一前所未有的社会进程的殉葬品。 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悲剧,他们的哭喊,不会有任何人记住,也不会流传于后世。 赵宋政权绝对不会为了改善他们的生活而做点什么,因为他们的生活好坏并不会影响赵宋政权的统治强度。 至少在社会矛盾全面激以前不会。 这又是何等残酷? 到这里为止,辛弃疾差不多读了四分之一的苏咏霖手稿,而直到这里,根据记录的年月推断,这是苏咏霖十六岁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辛弃疾彻底地被震撼了。 —————————————————————— ps:我感觉日本还是存在于二次元的世界比较好,对人类更有益。 一百八十四 辛弃疾开始觉醒   辛弃疾从未如此深入的思考社会问题。   尽管他跟随他的祖父深入考察金国地方民俗,考察燕云地形、民俗,自认为自己对社会足够了解,依靠这份了解,足以帮助南朝动北伐,剿灭金国,恢复中原。   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天下从此就太平了,人们会在大宋官家的统治下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一切人间惨剧都不会再出现。   他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读了苏咏霖的手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根本问题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对很多问题他根本也没有搞懂。   他看到的只是表象,以及表象的表面原因,更深入一点的,就不知道了。   什么政权,什么政策,什么征兵制度和赋税制度,什么社会变革之类的,他不懂。   而苏咏霖的手稿则把饿殍遍野这个社会现象的深层次原因揭露出来了,至少在南边宋国是这样的。   在辛弃疾看来,随着时间的进程,随着苏咏霖年岁的增长,他对赵宋政权的理解越的深刻,他把这个政权吃的透透的,一点不剩。   于是他就知道了土地兼并和饿殍遍野的症结在什么地方,所以他开始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从他十六岁的手稿之中,辛弃疾就看到苏咏霖不断的尝试提出自己的方案,并且不断的完善这种方案。   他并未全盘否定宋朝的一切。   相反,他认为宋朝的统治者们给后来者提供了一条完全区别于前朝的道路,即不以土地为王朝唯一命脉的道路。   这条道路很有趣,和之前历朝历代都不同。   历朝历代为了征兵和税收都要抑制土地兼并,和土地兼并作斗争,尽全力延缓土地兼并的度,延长王朝的生命,尝试从土地中获取一切。   唯有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在税收和征兵上也没有出现大的问题,王朝一直维持到外敌入侵也没有遇到足以带来颠覆的内部动乱。   宋朝的部分制度和思想甚至非常前卫、先进,在苏咏霖看来甚至可以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   但是通往这个未来的道路却被它的统治阶层那愚蠢的复古的僵化的统治思维和土地矛盾设下重重障碍。   宋朝的确享受到了新道路带来的红利,却也因为半个身子留在旧时代而饱受旧时代土地矛盾的折磨。   它一边想要拥抱新时代,一边却又囿于旧时代给它留下的桎梏,始终不能做出抉择,而选择把一切就这样拖下去,拖到海枯石烂。   苏咏霖甚至想过,如果没有敌人,给它足够的时间,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宋朝或许能够慢慢解决掉这个问题,真正走上新的道路。   可是没有时间了。   北方的异族敌人正在利用汉人的统治智慧和科技智慧不断变强,他们没有愚蠢的复古的僵化的统治思维的桎梏,他们只会为了追求财富和奢侈的生活变得更强。   他们会利用这一切把自己建设成极为恐怖的战争机器,毁天灭地。   他们不需要怎么建设,只需要掠夺,不断的掠夺就足够了。   而中原帝国如果不在此之前夺回燕云十六州重建长城防线并且大力展骑兵,在将来甚至会有亡国灭种的危机。   苏咏霖认为一个巨大的恐怖的威胁正在北方草原上逐渐成型,其威胁远大于过去的辽国和现在的金国。   汉人没有时间了。   必须要立刻解除自身的桎梏,全力展!   金国,宋国,夏国,大理国……   等等等等,都是横在这一目标之前的阻碍,全部都要扫除,完成华夏一统,继而全力展,争分夺秒的增强国力,抢先一步消灭掉北方草原上的巨大威胁。   而若要做到这一切,走内部改良的道路是行不通的。   他们内部的那帮蠢货会竭尽全力把改革者拉到和同一水平线上,变得愚蠢,再用他们丰富的愚蠢经验打败改革者。   上天不会给改革者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上天不会眷顾改革者!   改革是行不通的!   最后他认为,若要改变这一切,不能从这个体制内部去解决,若要成功,必须要走一条最艰辛的道路,也就是从最底层开始做出改变。   要改天换地!   要革命!   苏咏霖指出自己的革命不是【汤武革命】所谓的革命,不是变革天命,而是要变革这个天下,改天换地。   正因为如此,无法从既得利益者们身上寻求什么帮助,因为他们绝对不会支持改天换地这一级别的革命。   他们只想维持现有的利益并且追求更多的利益,而苏咏霖的革命是要彻底清算的,所以必将触犯他们的利益。   于是乎走科举考试入仕做官从而动改革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直接放弃。   上等人的路走不通,就只能走下层路线,从社会最底层的普罗大众身上开始做出改变。   他们人数多,拥有极为庞大的力量,只是作为个体而言,他们无比弱小。   必须要把他们集中起来,挥数量上的优势,才能对抗上等人。   而他们的个体却又有着短视、懦弱、愚昧等等显而易见的缺点,极难觉醒,甚至无法自我觉醒,若要组织他们,带领他们冲破桎梏,就要改造他们,要让他们学习,要帮助他们,引领他们。   所以需要带领他们一起学习,促使他们意识到自己不该作为牛马、而应该作为一个人活着,用全新的思想刺激他们,使他们真正觉醒。   觉醒之后,以他们作为依仗和底气,将他们组织起来,以极大的冲击力向上冲击,冲破这腐朽的桎梏!   这样,才能迎来新生。   而为了达成这一目标,需要一套完整的指导思想和路线,能够触碰到他们最核心的追求,符合他们的利益,并且代表他们的利益。   然后还需要具体的方法、过程,需要对人心进行揣摩和研究。   苏咏霖决定先对苏家私盐集团的核心成员们、距离他本人最近的那群人开始改变。   因为苏咏霖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他需要帮手,需要很多很多的帮手,让他们觉醒,成为火种,散播出去,以星星之火成就燎原大火。   要是连这帮人都不能改变的话,又谈何改变更多的人,并且进一步改变世界呢?   就从现在开始,改变世界!   这一部分手稿到此为止。   到这里差不多是苏咏霖全部手稿三分之一的内容,记录了苏咏霖十六岁到十七岁之间思想成熟并且决定付诸行动的那一段历程。   辛弃疾已经彻底地被苏咏霖的手稿吸引住了。   这其中惊人的深入研究和对未来的神奇展望让他内心的某些疑惑得到了解答。   尤其是苏咏霖对北方草原上巨大威胁的看法与辛弃疾本身不谋而合。   当初去燕云考察形势的时候,辛弃疾了解到了金帝国的北方边患,得知草原上的蒙兀部十分强悍,作战勇敢,金国数次讨伐不能取胜,不能压服他们,深深感到忧虑。   当地甚至有人用汉时的匈奴来形容草原上的蒙兀部骑士,这让辛弃疾非常警觉。   可是辛弃疾不知道远在南宋生活的苏咏霖是怎么了解到金国对于蒙兀部的深深忧虑的。   这让他的另外一部分疑惑越急切的需要得到解答。   他极为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他想要知道胜捷军全部的过去和未来,从这份手稿里窥探到世界的奥秘。   他感觉到苏咏霖的思考方式异于常人,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视角,从这个视角看问题,往往能看到非常多旁人看不到也想不到的东西。   这非常重要。   此时此刻,仁义礼智信在他的心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迫切想要知道的是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到底要怎样才能拥有这样的思维,并且找寻到问题的本质,从而解决问题。   辛弃疾开始了觉醒的进程。   他开始如饥似渴的阅读苏咏霖的手稿,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连训练赤斧营士兵的休息间隙他都拿着苏咏霖的手稿看个不停,吃饭的时候也手不释卷,上厕所的时候都一边蹲坑一边阅读。   如痴如醉。   越是阅读就越是能感觉到自己更进一步的了解到了整个社会的本质。   辛弃疾甚至感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都在不经意间生了改变。   在他学习的同时,苏咏霖也在不断地为军队北上做准备,并且为金军可能到来的强力打击做准备。 一百八十五 震怒的完颜亮   距离苏咏霖打败山东金军已经一个月,事情那么大,苏隐光是截获的信文就已经达到了十几份,就更不要说其他没有截获的。   成功抵达中都的肯定也有不少,完颜亮说不定已经知道山东贼势甚大的消息了。   不过距离他起进攻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他是无法起进攻的。   这一段宝贵的时间必须要抓住,绝对不能浪费。   怀着如此的设想,苏咏霖决定一个月之内拿下德州、恩州和博州三地,再一个月突入河北,在河北纵横驰骋,再一个月,要在河北合纵连横,拉起最初的一批起义同盟者。   然后就在河北迎战金军即将到来的第一波强力讨伐军,争取将其击败,逼迫完颜亮出动大军南下,乃至于他提早动亲征。   他很快就在参谋司的协助下完成了战略规划,并且把任务下达到了各部队,约定各部队于九月二十七日正式出兵北上。   孙子义那边因为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决定十月初一出兵北上。   这几天工夫苏咏霖也不愿意浪费,他必须争分夺秒,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九月二十七日,胜捷军誓师北伐,除白虎团在团练使苏绝的率领下留守东平府之外,其余各军全部出动。   四团二营、共两万余胜捷军齐装满员斗志昂扬的踏上了这一波征途,并且于十月初一日就攻陷了博州治所聊城,歼灭金军一千余人,取得开门红。   聊城一度被起义军占领,后来被术虎思济派人收复,尽屠城中起义军。   苏咏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尽灭城中金兵,斩杀金将、博州刺史和聊城县令,为殉难的本地起义者复仇,广得本地人心。   随后胜捷军势如破竹,接连攻克堂邑、博平、清平、高唐诸县,到十月初六,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往恩州去,一路往博州去。   胜捷军兵锋锐利,势不可挡,恩州博州几乎没有一合之敌,到十月十六日,苏咏霖攻克了河北冀州的枣强县,在这里虎视河北。   预计一个月完成的进兵计划只用半个月就完成了。   越往后,当地金兵越是一触即溃。   各地城池纷纷自动打开,并不抵抗。   而当地豪强纷纷起兵响应,追随胜捷军作战,并且在战后被苏咏霖封为当地县令、县尉等重要官职,把当地的统治权力委任给他们,换取他们的服从。   于是苏咏霖的跟随者越来越多,云集响应,不可胜数。   在他们的支持下,苏咏霖甚至创下了一天之内连破两城的辉煌战绩,在当地打下赫赫威名。   当苏咏霖在枣强县聚兵的时候,除了主力胜捷军之外,他还聚集了两万多地方武装,这些地方武装表明态度愿意跟随他一起北伐。   局势一片大好。   而同一日,苏咏霖也得知孙子义北伐之后连续攻克沧州、景州两州,并且攻占了重镇南皮,在这里竖起了光复军的大旗,威名赫赫,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光复军两路出兵北伐都取得大胜,河北各地一时间陷入了剧烈的动荡之中。   河北动荡,大量情报都显示是来自山东的叛军进攻所致,河北各地官僚惊恐万状,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纷纷向中央去求援报告。   尽管随着大军深入河北各地的胜捷军情报组成员竭力阻止,但是由于数量太多,他们也未能全部拦截住。   于是,完颜亮终于在这一年的十月十四日、也就是本次光复军大起义生六个月之后、苏咏霖攻占枣强县虎视河北之前的两天,终于得知山东贼乱已经不可控制。   完颜亮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很惊讶,不能理解,觉得河北怎么会被来自山东的叛军大规模进攻呢?   这不科学!   然而越来越多的求援报告进入中都,来到他的皇宫内,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假的,也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实生的。   怎么会这样?   完颜亮疑惑间,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他曾经接到过来自山东的汇报,说山东出现乱军,但是处在可控的范围内,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已经出动兵马进行剿灭行动,并且即将获得胜利。   他当时好像还提了一嘴,等战事结束以后向他汇报。   但是后来就没了消息。   完颜亮日理万机,并且最近正在忙着筹备南下伐宋的事情,各种政务千头万绪折腾的他苦不堪言,居然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根本没有人和他提起这件事情。   完颜亮疑惑过后,就是极度的震怒,他立刻派人喊来了枢密使仆散忽土和枢密副使徒单贞。   尤其是徒单贞,他依稀记得这件事情是徒单贞负责跟进的,仆散忽土当时正在生病,枢密院的很多事情都是徒单贞在负责。   徒单贞知道这个消息比完颜亮要早,因为事情巨大,他不敢隐瞒,也瞒不住,只好将此事上报给完颜亮知道,而他早已吓的脸色白了。   徒单京其实给他写过几封信,暗戳戳的讲了一下山东贼乱的规模和程度,让他多少有个底,所以他知道山东贼乱的规模不小,大概有几个州那么大的范围。   本来徒单京那边每隔一段时间还有消息送来,让他知道山东贼乱的程度,可是近两个月来,这种汇报忽然中断了。   这让徒单贞有些疑惑,本以为出了什么差错,所以主动派人去询问,但是派去的人也杳无音信,不回来了。   正当他感觉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河北多地生动乱,有大量叛军进攻,河北好几个州抵抗不住,失陷了,到这个时候,徒单贞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这是他无法也不敢去隐瞒的大事,只能心脏砰砰跳着把消息递了上去,交给皇帝,让皇帝知道。   于是在起义生半年以后,完颜亮终于知道这次起义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席卷山东、河北两地的大事。   忍着怒火把仆散忽土和徒单贞叫来之后,完颜亮坐在皇位上盯着两人看了看,然后把主要目光投向了徒单贞他的宠臣。 一百八十六 我要你何用!   “河北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山东贼乱为什么会影响到河北?”   见到徒单贞和仆散忽土,完颜亮忍着怒火问。   而他这一问,仆散忽土和徒单贞都知道,大事不好。   完颜亮要是真的怒,一开始是会不动声色的,然后渐进式的提高自己的情绪,最后达到爆的高峰,真的能吓死人。   而他要是觉得事情不大,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就是见面雷霆重击,一顿怒喷骂到对方狗血淋头,最后轻轻放下,不疼不痒的给个处罚,就把这个事情揭过去了。   而如果他觉得这个事情很大,他的怒火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爆,这一关也不那么好过。   运气不好,砍头都是幸运的,至少不会牵连家人。   完颜亮登基以来就不停的杀人,亲眷,官僚,叛逆者,被他杀了一个遍,所以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会被杀掉。   徒单贞的心直接凉了大半截,连带着仆散忽土这个跟着完颜亮一起弑君夺位的心腹之臣都觉得大事不好。   “陛下,老臣近日精神不济,感染风寒,未能到任,所以不了解究竟生了什么,还请陛下恕罪……”   “没问你,徒单贞,问你呢。”   完颜亮又一句话像是闪电一般,把徒单贞整个身子击穿了,他顿时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不……臣,臣也是刚刚知道……”   完颜亮冷笑一声。   “刚刚知道?贼军都从山东打到河北了,你才刚刚知道?山东出了什么事情?我记得之前术虎思济和徒单京上书,说山东有贼乱,他们可以平定,我让你跟着,结果呢?”   徒单贞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陛下……臣,臣了解的不多,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没有把这些事情更多的上报到枢密院,所以臣……”   “所以你就不知道是不是?”   完颜亮压低了声音询问。   徒单贞已经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完颜亮。   “所以你就不知道是不是?!”   完颜亮怒吼一声,情绪陡然爆,一甩手把桌子上刚刚递上来的求援上奏文本全部甩向了徒单贞,给他砸个结结实实。   徒单贞惨呼一声,趴倒在地。   而完颜亮不解气,又把自己桌上的茶碗砸向了徒单贞,把徒单贞砸了个头破血流。   仆散忽土在一旁都给完颜亮吓个够呛,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完颜亮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山东不知道怎么回事,河北大乱,都这种情况了,你居然对我说你不知道生了什么!!我要你何用!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斩了!”   完颜亮大怒之下连骂人都懒得骂,直接决定杀人。   徒单贞顿时给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陛下!陛下!饶命啊!臣知错了!臣知错了!知错了!陛下饶命啊!!”   殿外有武士上前拖着徒单贞就要往外去,徒单贞拼命挣扎,大声求饶,殿中人战战兢兢,没人敢出言给徒单贞求情。   眼看着徒单贞就要给拖出去砍头了,仆散忽土感觉不对味儿了。   要是真让他被杀了,枢密院的事情就要落在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会相当难做。   山东贼乱,河北贼乱,这怎么看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仆散忽土上了年纪,很累了,越来越感觉感觉精力不足,很难应对这样麻烦的事情了,而且应对不好,很难说会不会被完颜亮迁怒,老大一把岁数还要被杀头。   他挺早就想辞职不干,远离朝政漩涡,也远离完颜亮这个喜怒无常的老虎皇帝,可是完颜亮不让,他并不想让关键职位被不是心腹的人掌握。   于是仆散忽土决定冒点险,给徒单贞求个情,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陛下!陛下息怒!”   仆散忽土在完颜亮面前恭敬的行礼。   作为冒险跟他一起杀掉熙宗皇帝成功篡位的心腹之人,仆散忽土在完颜亮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完颜亮看仆散忽土开口了,还是决定给他个面子。   “陛下,徒单贞的确有罪,但是他身在中都,事务繁忙,凡事也难以面面俱到,山东河北之事,如果当地官员存心隐瞒不上报,他在中都又能知道多少呢?   而且枢密院近来军务繁忙,老臣又生了病,所有事情都是徒单贞在负责,因为这种事情把他杀了,枢密院的事情可能就要乱套了,陛下,还请陛下三思,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仆散忽土说完,完颜亮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仆散忽土说的有点道理,徒单贞的确是个办事的人,虽然做官风评不好,但是对自己还是忠诚的,能力也还说得过去,至少这些年来还没出过大乱子。   关键还是忠诚。   至于这一次的事情,完颜亮已经开始怀疑是地方官员串通一气隐瞒中央,直到事情再也兜不住了才被逼无奈上报。   他们如果有心隐瞒,中央不能得知的情况下实在是难以做到更多的事情,把问题全算在徒单贞一人身上也的确是说不过去。   重要的职位,还是要信得过的人来担任,不能交给别人。   这样想着,完颜亮便决定忍住一时之气。   “把徒单贞带回来。”   他下了令,自然有人去把徒单贞追回来,免得他真的就被杀了。   徒单贞被追回来之后脸色煞白,整个人满脸都是泪水,浑身抖,腿走不利索,话也说不利索。   “你要谢就谢谢枢相,若不是他为你求情,我可不会放过你。”   完颜亮指着仆散忽土让徒单贞知道。   徒单贞有些吃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素来和自己不来电的枢相会为自己求情,而完颜亮还就听了。   可眼下显然不是追究这种问题的时候。   他立刻向仆散忽土表示感谢。   “枢相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当然,他也没忘记向完颜亮表示感谢。   “陛下宽恕之恩,臣九死难忘!”   仆散忽土微微颔,没说什么,完颜亮却有很多话想说。   “饶了你,也是看在枢密院军务繁忙,杀了你,枢相怕是要被累病,所以姑且留你一条命,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现在立刻给我摸清楚河北山东之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月份就有消息说山东出现叛乱,五个月过去了,叛乱不仅没有结束,还蔓延到了河北,术虎思济到底在干什么,徒单京,耶律成辉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你给我彻底的弄清楚!”   “臣!遵旨!臣一定把事情办好!绝对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徒单贞重重一叩。   “滚吧!”   完颜亮一挥手,徒单贞如释重负,忙不迭的跑出了宫殿,去戴罪立功了。   仆散忽土本来也要告退,但是完颜亮把仆散忽土留了下来。   “忽土,你留下来。”   “陛下?”   仆散忽土不知道完颜亮用意何在。 一百八十七 完颜亮不得人心 完颜亮把仆散忽土留下来之后,屏退左右。 于是这里只剩下他和仆散忽土两个人。 走到宫殿门口,感受着渐渐带了些冬日寒意的凉风,完颜亮感觉到了冬天的气息。 “我感觉,这次的山东河北之乱问题很严重,叛乱既然已经蔓延到了河北,我认为山东乱局很有可能已经不能收拾,最坏的情况下,术虎思济都有可能已经死了,山东全线崩溃。” 仆散忽土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他看到完颜亮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关,满脸怒意。 “我甚至怀疑山东官员串通一气,故意不让我知道实情,就因为害怕我知道实情之后惩戒他们!他们想趁着我不知道的时候平定叛乱,结果他们没有成功,反而被叛军打败了!” 仆散忽土心里直打鼓。 顺着皇帝的思维想下去,他感觉这个假设还真的很有那些地方官员的办事风格。 但是他不希望如此。 “陛下,这……这不至于吧?山东本地怎么说也能动员数万正兵,签军更是不可胜数,术虎思济又是虎将,乱贼起事又能有多少人呢?而且都是乌合之众,怎么可能让山东全线崩溃呢?” 完颜亮紧锁眉头,不安的走来走去。 “这是我所怀疑的最差的情况,情况若好一些,说不定是山东乱贼被逼迫往河北走,但如果他们是主动往河北来,只能说山东已经完了。” “山东完了……” 仆散忽土顿感事情严重,开口道:“山东若崩溃,乱贼还是其次,南边宋国才是最大的威胁,山东之乱若是让宋国知道了,他们保不齐会干出点什么!” “我就是很担心宋国会趁机北上,染指山东,进而图谋恢复中原。”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赵构虽然无胆,但是南国内部还是有一些有识之士和能战之兵的,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图谋恢复中原,山东之乱如果波及太大,南国不可能没有动作。” “陛下,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仆散忽土紧张起来了。 “这当然是天大的事情,否则我也不会把你留下来了。” 完颜亮走到了仆散忽土身边,开口道:“虽然眼下还没有确定,但是我觉得南下伐宋的事情必须要加紧了,一旦情况确定,南下伐宋和平叛就会变成同一件事情,先平叛,再伐宋!” 仆散忽土闻言大为吃惊。 “伐宋?” 仆散忽土早就听到风声,说皇帝有意伐宋,并且在为伐宋做准备,但是他觉得完颜亮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动大规模国战,这应该只是流言而已。 结果这居然是真的! 他有点着急了。 “陛下,平叛之事当然势在必行,可是伐宋……兹事体大,是不是应该多多思量之后再做决定呢?” “这已经是我多番思考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完颜亮开口道:“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能征善战的悍将精兵都渐渐老去,多年不战让我族人越文弱,以舞文弄墨为荣,以舞枪弄棒为耻,人人学习汉人文士装饰,附庸风雅,而不愿骑马射箭,操习战阵之术。 这种种情况让我很担心,我很担心要不了多久,等经历过开国战争的老人们全部去世,新一代的族人到底还有没有勇武的精神,这种精神是维持我朝重要的依仗,没了这种依仗,大金国又如何可以立国呢? 趁现在还有老将老兵在军队里,还有如同老枢相这样的老臣在朝中可以为依仗,一定要抓住机会消灭南国,一统天下,则大金国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否则,以我国和南国之间的仇怨,南国一定会寻机报复。” 仆散忽土万万没想到完颜亮在思考如此深刻的问题。 他还以为完颜亮的脑袋里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该怎么杀人和稳固权势,没想到他居然也在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做思考。 这让仆散忽土感触颇深。 “不曾想陛下已经有了如此考量。” “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动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事,我也知道若要讨伐宋国,必须要全力以赴,调集所有可以使用的军队向南进攻,如此才有胜利的希望。 这一战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只要可以吞并南国,天下一统则不再是奢望,吞并南国之后,我国力大增,自可以西取夏,东取高丽,北伐草原,则天下混一,我当为唯一中国之主!” 完颜亮走到自己的桌案边,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把厚实的桌案砸的一震。 仆散忽土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惊恐。 惊的是完颜亮的目标。 恐的是自此以后,可能天下又要不平静了。 国战,必然是全国动员,那些猛安谋克军户显然是需要全面动员起来的,每家每户都要征丁,每家每户都要出战马,出钱货,必然引起大规模骚动。 这一战要是打赢了还好,要是打输了…… 现在的金军,已经不是当初的金军了,大家都富贵了,有产业了,不再是当初一穷二白为了一点土地财产就能豁出性命的状态了。 这样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大动干戈,跟着他南下伐宋呢? 就他这些年所感受到的朝中氛围,大家都是越来越不愿意打仗,越来越想要和平度日,除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挑起战端。 当年锐意进取动辄要求南下伐宋的金廷已经不复存在了。 仆散忽土感慨完颜亮的志向,却也感觉到十分担忧,认为完颜亮这样做是在给自己和其他人一起找不痛快。 可是完颜亮正在气头上,仆散忽土并不敢劝谏他,只能任由他的志向越来越坚定。 离开宫殿之后,仆散忽土左想右想内心不安,于是便前往官署,找到了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是完颜亮亲自提拔的官员,并且颇为宠幸他,此人能力强,言行举止颇端正,很受完颜亮的喜欢,所以仆散忽土认为纥石烈良弼有劝谏完颜亮的可能。 纥石烈良弼得知仆散忽土来访,颇为惊讶,亲自出迎,然后得知了仆散忽土的来意。 “陛下当真要南征?还要举国动员?” “陛下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仆散忽土长叹一声道:“我以为国家运势艰难,诸事繁杂,实在不是出兵南征的时机,这一但南征,举国动员,不知道又要造成多少的民间怨念啊,稍有不慎,外患未除,内乱先起,到那时,又如何是好呢?” 纥石烈良弼思虑片刻,感觉仆散忽土说的有道理。 消灭宋国当然不是什么不正确的事情,纥石烈良弼并不认为完颜亮的战略是错的,金廷当然应该以消灭宋国为大战略目标,在这个层面他不觉得有问题。 但是在执行方案上,纥石烈良弼却并不支持这种一股脑泰山压顶的模式。 像宋这种成熟的大国,指望一战定乾坤本来就很难。 除非有必胜把握,否则不能把全部兵力投入到一战之中,而应该采用小规模放血战术,不断袭扰宋国边境,使之不得安生,等宋疲惫不堪之时,再一战定乾坤。 而且更重要的是,金国政府不断给女真户口授田,让他们安居乐业,过农业生活,他们现在基本上都农业地主化了,过上了幸福满足的生活,没有多余的渴望。 他们只想过安生日子,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想抛头颅洒热血的打仗。 这个时候征兵,必然引起民间的极大反弹,稍有不慎,很容易引起民变,届时战争还未开打,国内已经硝烟四起。 那又该怎么办呢? 一百八十八 我要做天下人的皇帝! 纥石烈良弼真切的感觉到完颜亮的南征计划很难成功。 甚至会给国内带来巨大的麻烦,反对他的人会一波接着一波,而他如果一意孤行强行南征,也很难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他很是忧虑。 “举国动员兹事体大,伐宋更是天大的大事,陛下怎么能一言以定呢?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枢相,我想上表劝谏陛下。” “如此甚好。” 仆散忽土点头:“实不相瞒,山东之事比较严峻,枢密院瓜田李下,再多说什么,只能惹祸上身,我已经不敢劝谏陛下了,还请尚书多多费心。” 纥石烈良弼点了点头。 “我一定尽力。” 仆散忽土走了以后,纥石烈良弼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奏表,洋洋洒洒近万字的奏表写完,天都黑了。 纥石烈良弼觉得不能等待,而应该主动出击,于是他就带着奏表主动去找完颜亮。 他得到参见完颜亮许可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完颜亮正在吃饭,得知纥石烈良弼来找他,他就一边吃饭,一边召见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把自己写完的奏表递给了完颜亮,完颜亮让他坐下,自己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看。 看着看着,完颜亮就放下了手里的碗,拿起纥石烈良弼的奏表认真看了起来,等看完了,碗里的饭都凉了,但是完颜亮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吃剩下的饭了。 “这份奏表是你写的?” “是。” “写的不错。” “多谢陛下。” “可是我不能采纳。” 完颜亮把这份奏表放在了桌案上,合上。 “这……陛下,为何?” 纥石烈良弼觉得很意外。 “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完颜亮叹了口气,开口道:“你说的方法挺好的,也一定有效果,但是你提出需要十年时间,十年间不断地袭扰恐吓南国,使之疲惫不堪,最后再集中主力一举击破之。 这个策略很好,很有意义,但是,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十年之后,也不知道十年之后天下又会生什么变化,所以我认为这套策略不能采纳。” 纥石烈良弼连忙补救。 “陛下,臣所说的十年也是虚数,并非实数,只是说需要多几年的时间,不断地袭扰南国边境,让他们不得安生,疲惫不堪,从国到家都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再也不能抗衡我国。 这当然需要多年时间,但是如果执行的好,说不定也不需要十年时间就可以一举击破南国,陛下春秋正盛,身体康健,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呢?臣以为不可!” 完颜亮摆摆手示意纥石烈良弼冷静下来。 “良弼,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样的战术当然好,也省事,但是你也要考虑整体局势到底能不能让我们安然使用这样的长期战术,如果不能,再好的战术也是拖后腿。 现在开国老臣越来越少,熟悉战阵的老人也越来越少,新人精力十足,但是意志羸弱,喜欢舞文弄墨,不喜欢舞刀弄枪,更不喜欢骑射、战阵之术,不复往日精锐。 十年以后,南国说不定是耗尽国力了,但是大金国的军队就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加有问题吗?南国在变,我们也在变,我们也不是一成不变,或许我死了,或许最后的宿将也死了,到时候,谁来统兵?” 纥石烈良弼很是着急。 “陛下,何须担心老臣宿将离世?每一朝都有每一朝的能臣名将,生生不息,代代不绝,老臣老将老了,生老病死乃天地循环之理,实在是太正常了,又怎么能说是问题呢? 只要陛下掘更多的人才,给他们更多锻炼的机会,他们总归是可以成为名臣名将,取代老臣老将的地位,将大金国展的更为繁盛,臣对此深信不疑。” 完颜亮摇了摇头。 他站起了身子,走到宫殿门口,向南方展望。 “良弼啊,你对我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没那么多时间,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你让我等十年,哪怕是五年,我都等不到,我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大军飞到临安! 你知道我有多想马上就击溃南国主力覆灭南国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天下一统,做那个无上之主吗?我想做的不单单是大金国的皇帝,我要做天下人的皇帝!天下人!” 纥石烈良弼对此感到非常的忧虑。 “陛下,南国貌似孱弱,实则仍有强大军力,若想一战而胜之,几乎不可能,就算可以击溃其抵抗军队,其境内诸多城池、险要都是可以固守的,我军若要一鼓作气夺下,难度太大了。 不说这些,单说水军,南国水师精锐,而我北人不善操舟,不善水军,甚至于我朝连一支像样的水军都没有,哪怕是现在开始开建,至少也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建成一支水军,水兵还要更长的训练。 如果不能在水军上占据优势,则南国水师一旦封锁水道,我军进退两难,无路可走,必然面临极大的困境,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完颜亮摇了摇头。 “如果决定南下,那么一切都要加,水军并不是最重要的,淮河长江不好过,那就从蜀中进攻,夺取蜀中,顺江而下,我不会只走一条路,我要多路并进,以泰山压顶之势,叫他覆亡!” 纥石烈良弼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劝服完颜亮了。 “那山东河北之乱又该如何呢?” “先等具体情况,等情况摸清楚了,再谈,反正他们也在我大军南下之路上,一并碾碎就是,乱贼始终乱贼,不成气候,威胁远不如南国,并非心腹之患。” 完颜亮似乎并没有把这些叛逆之人太当回事,认为他们并不是值得忧虑的心腹之患。 纥石烈良弼并不这样认为。 “但是他们如果现在就已经和南国勾结在一起的话,问题就会非常之大了,陛下,臣以为必须要考虑叛贼和南国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之可能。” 这句话倒是被完颜亮听进去了。 “你说的有理,要是赵构想浑水摸鱼,对咱们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有必要准备一支军队应急,尽快消灭叛贼,不能让宋人和叛贼联合在一起了。” 完颜亮于是又把仆散忽土喊来,问他应急部队的组成和将领人选。 仆散忽土想了想枢密院的军事名单,认为可以快组建的精锐军队约有两三万人。 而领军之将的人选,他推荐宗室子完颜阿邻。 完颜阿邻是军队将领里的新生代优秀将领,因为他父亲是楚王完颜宗雄,所以十八岁就被授予定远大将军,出身很高。 不过他虽然出身很高,但是骑射俱佳,为人也很聪慧机敏,女真文字、契丹文字和汉字他都懂,是新一代女真子弟中难得的人才。 不过因为他曾经被熙宗皇帝称赞过,所以完颜亮总觉得心里膈应。 完颜亮为了登位,杀了太多的宗室成员,以至于他和剩下的宗室权贵们的关系非常僵硬,有限的几家关系好的也是貌合神离。 不到万不得已,完颜亮不想把兵权交给宗室,更愿意交给和宗室关系不大的女真人,乃至于汉人和契丹人。 于是他又问了其他人选,但是问来问去,感觉眼下都没有比完颜阿邻更合适的可以立刻出动的将领人选。 “先这样吧,以两万为数,将军队集合起来准备出征,授予兵甲,先进行训练,等情况确定之后,再商量合适人选。” 完颜亮这样说,仆散忽土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开始办正事。 一百八十九 陈康伯想要奋进 完颜亮的担忧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构的确没有北伐的胆子,但是浑水摸鱼、占小便宜的胆子他从来不缺。 他的确不敢和金国爸爸撕破脸皮,但是心里也的确有一点不爽,暗戳戳的搞点事情他还是很乐意的。 山东生叛乱的消息五月份就传到了南宋境内。 五月中旬,这个消息就放在了临安朝廷相关部门的桌案上。 相关部门官员查验之后觉得这又是一次无聊的叛变,不会持续很久,所以也就没当回事,直接把具体情报束之高阁。 南宋的高官显贵们自然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去办,哪里能分出宝贵的精力关心一场生在敌国土地上的注定失败的叛乱呢? 他们更加在意的是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掌握更大的权势,为自己和身边人谋取利益。 到了六月底,更多的消息传来。 种种情报显示山东叛军不仅没有被消灭掉,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与宋接壤的海州等几个州都被叛军占据,他们打起了光复军的大旗,驱逐了金人。 到八月份,光复军在山东声势浩大越变越强基本上已经是事实了,相关部门对此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把相关消息往上送。 于是在八月上旬,枢密院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枢密院得知以后,知枢密院事陈诚之和同知枢密院事王纶对此感到十分惊讶,觉得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叛乱,很有探讨的价值。 于是他们一起把这个消息继续往上送,宋帝国的宰相们终于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参知政事陈康伯。 陈康伯得知金国山东出现大规模叛乱的消息时是非常高兴的。 尤其得知叛军声势浩大愈演愈烈、甚至已经夺下了和南宋接壤的海州邳州,还竖起了光复军的大旗、公开和金国决裂之时,他就更高兴了。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改变一潭死水的僵局的契机。 于是他立刻把这件事情公开,并且上表给皇帝赵构,希望皇帝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可以做点什么。 比如出兵北上进入山东,以此为根基向北进攻,恢复中原之类的。 赵构当然很快得知了此事,惊讶于这一次中原造反者们的强大战斗力,居然把海州和邳州都给拿下了,直接打穿了金国的边境防守线,对于南宋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军事利好。 如果就此北上进入山东,和造反者合流,夺回山东,再以此为根基继续征战的话…… 他顿时有些意动。 于是在八月十六日那一天,赵构召集了军事会议,请来宰相们和枢密院两位大佬一起参详此事。 赵构眼下有三位宰相级辅佐,分别是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沈该,以及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汤思退,以及作为副宰相的参知政事陈康伯。 这三人是目前赵构之下南宋的最高政治决策机构负责人,而陈诚之和王纶则是南宋最高军事机构的两位负责人。 这五人加在一起,就是南宋最高决策团队,南宋军政大权的掌握者。 当然,真正的军政大权还是操控在赵构手里,赵构虽然对金国没什么忤逆的胆子,但是对于自己的权力还是看得很重的。 五十一岁的赵构经历三十年风风雨雨,已经显露出了老态和疲态,不过他的一双眼睛依然透着满是算计的精光,这足以证明他依然可以担当皇帝这个职位。 经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早已让他的心智有了病态式的成熟,折射到他的为人处世上,则是近乎精神分裂式的神经级别的操作。 这一次也一样。 得知山东出现大混乱,他想要浑水摸鱼,捞取好处,顺便也有一丢丢想要重返中原的想法。 可是这样的想法随即就被根深蒂固刻入骨髓里的对金国的恐惧阻挠了。 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会不会被金国认为是违反《绍兴和议》的,从而在这场叛乱被镇压之后给金国人抓住小辫子。 这场叛乱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是个很大的问题,要是很快就被平定了,他这个时候伸手进去毫无疑问是自讨苦吃,还会授人以柄,让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生的日子被毁掉。 所以最好还是旁观,对吧? 但是旁观吧,他又觉得不甘心。 像是有只小野猫在他的心上挠啊挠啊,挠的他直痒痒,痒痒的很厉害。 他不甘心就这样冷眼旁观,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但是实在是怕了金国人,不想失去这好不容易维持到现在的和平局面。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请来了五位重臣,想问问五人的意见,反正五个人,两种意见,怎么也不会平手,到时候哪边多就听哪边的,总之他不想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五人抵达之后,会议正式开始,赵构把陈康伯的上表放在桌面上。 “陈卿上表,我看了,山东有大乱,起事之人自号光复军,已经占据了海州、邳州,金国山东边防不复存在,可见此次起事规模之大,范围之广,诸位如何看待此事,可畅所欲言。” 赵构起了个头,等着辅国重臣们的回答。 上表者陈康伯先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正是我朝入山东、恢复中原的大好时机,山东金军业已崩溃,只需要许诺官职给山东起事者,将其招安,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十万大军。 以此为基础动北伐,山东唾手可得,一旦得到山东,就可以以此为基础两路北伐中原,届时,夺回中原还于旧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康伯的战争言论一出,就遭到主和派宰相汤思退的大力驳斥。 “一派胡言!山东金军是否崩溃还在两可之间,目前我等得知的消息不过是海州、邳州为起事者所占据,偌大山东,更是金国山东统军司所在地,驻军精良,战力颇强,岂会轻易崩溃? 过往时候,此等事件生过数次,但是每一次起事者都会被击败,短则数月,长则一年,过去我等也有过数次招安尝试,皆以失败告终,若非行动隐秘不为金国所知,绍兴和议早就被毁了!” 同为主和派的沈该也赞同汤思退的看法。 “长卿,我知你心中抱负,但是抱负也要看实际情况,山东乱局是否可持续还在两可之间,我朝若过早牵扯其中,不说能否获利,万一遭到牵连,引金主怒火,那该如何是好?” 沈该的言辞虽然较为轻柔,但是意思也是一个意思。 陈康伯对此相当愤慨。 “凡事不言成功,但思败亡,岂能成事?前怕狼后怕虎,世上还有可以办成的事情吗?若我等能给与其相当支援,其必然可以扩大战果,不至于一败涂地,丧师失地!山东之乱已经波及边境,足以证明乱局颇大,正是我等伸出援手之时!” 汤思退与之针锋相对。 “两国已经十余年没有战事,太平难得,你非要在不可能成功之事上作祟,引金主不满,重启战端,届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便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陈康伯怒道:“汤相公就那么笃定一定会战败而不是战胜?” “战败或战胜,你陈长卿心中应该有所思量。” 汤思退反唇相讥,毫不留情面。 两人一主战,一主和,素来水火不相容,若非沈该在其中和稀泥,怕是两人早就打起来了。 赵构见两人争执不下,又把目光投向了陈诚之和王纶两人。 “枢密院如何看待此事?” 一百九十 赵构想要和平 皇帝问到了枢密院,枢密院两个大佬当然要说出自己的看法。 王纶觉得这个场合不该由自己先言,所以就看了看陈诚之,示意陈诚之先言。 陈诚之寻思一阵,上前一步开口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臣以为,山东乱局还未明朗,具体消息有待进一步探查,若山东乱局真的非常大,吾等未尝不可一试,若山东乱局业已式微,吾等自然旁观即可。” 陈康伯急了。 “陛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不能抓住时机,等之后想要在做点什么的时候,悔之晚矣!” 汤思退更生气了。 “什么叫悔之晚矣?等山东乱贼被金国平定,那个时候我朝投入进去的人力物力都打了水漂,那才是悔之晚矣!” “汤思退!你!” “我位于你之上,你如何敢直呼我名?” “我就直呼了,你又能如何!吾等皆为陛下臣子,你如何比我高贵?” 陈康伯和汤思退当面对峙,气氛十分不妙。 赵构看着两人的争执,等了一会儿,才拍了拍手。 “好了,你二人都是宰辅,就算政见不和,也不能像是寻常人家和卖菜翁在街头讨价还价那般的争执,你们难道还要打架吗?” 陈康伯和汤思退连忙告罪。 赵构摆了摆手。 “二位宰辅都是在为大宋考虑,我是清楚的,但是此时此刻,我以为,枢密院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当前这种情况之下,咱们知道的太少,贸然投入人力物力,恐一无所获,还要惹祸上身,故,还是稳妥比较好。” 赵构给这件事情定下基调,陈康伯大失所望,汤思退则洋洋得意。 赵构到底还是觉得陈诚之的看法比较妥当,是老成持重之言,于是采纳了陈诚之的看法,准备让枢密院跟进此事,也好了解得更加详细一些,然后再做定夺。 之后,汤思退和陈康伯不欢而散。 时间到了八月下旬,接近九月的时候,新的消息送到了临安。 临安朝廷得知金国山东乱局已经非常严峻,造反的光复军声威更大,占据的地方更多,接连击溃金军数次,有消息说山东金军主力已经崩溃,光复军取得了在山东的决定性胜利。 山东已经不是金国的山东了,现在是属于光复军的,是属于汉人的。 海州、邳州一带光复军非常兴奋,和边境南宋商人做黑市贸易的时候都在说这些事情,说光复军马上就要占据整个山东了。 消息很快送到枢密院,陈诚之和王纶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情况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光复军不是一拍就死的臭虫,反而大有化身为龙的架势。 于是他们立刻把消息上报。 赵构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也表示不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便立刻召集重臣们前来商议此事。 这一回,陈康伯非常兴奋。 而汤思退和沈该则眉头紧锁,感觉不妙。 他们是怕金国怕到了骨子里,根本不愿意和金国产生矛盾,如果光复军就此崩溃,他们也乐得袖手旁观,还一点责任都不用承担,但是眼下光复军偏偏成功占据山东了。 这帮叛贼到底吃了什么? 那么生猛? 山东金军就那么无能吗? 一时间,汤思退和沈该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陈康伯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大为兴奋,开始强力输出。 “陛下,山东局面已经明朗,光复军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山东金贼崩溃已成事实,此时正是我朝光复中原的大好时机啊!” 陈康伯激动地说道:“臣以为,应当立刻派人与光复军接洽,许以官职,招安之,以之为先锋,再遣大军北上山东,与之合兵一处,动北伐!则中原恢复有望!” 陈康伯不仅亮出了主战的立场,还直接把自己北伐中原的北伐立场都给亮出来了。 这可吓得沈该心脏狂跳,汤思退面色惨白,生怕赵构脑袋一热就要恢复中原去了。 “陛下三思!光复军不过得到了山东一地的胜利,仅仅只是一个山东,只有两个路,而金主还拥有整个中原,十几个路,之后战事如何还不清楚,我朝不能贸然行动啊!” 赵构本来也是比较兴奋的,觉得如此大好时机不好好利用一下搞点事情,就实在是对不起天赐良机。 金国人恶心他恶心的要命,虽然他很怕,但是怕中有怒,眼看着金国倒霉,那点点怒就给勾出来了。 可是他刚准备说点什么,汤思退一句话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瞬间冷却下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数十年没有抬头的下体,当年扬州城里的梦魇再次袭上心头。 当年金兵南下,因为恐惧,他在扬州城里颠鸾倒凤,试图用女人缓解内心的恐慌,结果金兵忽然出现在扬州城外的消息传来,他在床上直接吓惨了,也来不及求证,就从床上滚下来骑着马一路狂奔逃出了扬州城。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他才现下面那兄弟再也抬不起头了。 几十年了,他都没能从中挣脱出来。 药吃了无数,一点用都没有,最敢说话的一个医生告诉他,这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光吃药是没用的。 气的赵构直接杀了他。 但是他的心病从此就没有好过,于是下体再也没有抬头,他的精神也再没有抬头。 他忽然感觉刚才那种进取的想法不是自己应该具备的。 他怎么会想要进取呢? 能求得一生安稳就够了,能安安稳稳的度过和平的生活就足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其他的已经不需要了。 所以,北伐中原这种有很大失败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 万一被打败了,金人又要来捉他,又要搜山捡海捉赵构,他又要踏上不知去往何处的求生之路,甚至逃到海上去,在大海中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和折磨。 可怕的金军,那些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军……不要,那种生活绝对不要! 要和平! 要安稳! 要享福! 赵构忍住剧烈心跳的感觉,强作镇定。 “山东之事虽然确定了,但是未来走向如何,还有待观察,汤相公说得有道理,我也认为不能贸然进取,贸然动北伐,不说准备是否充分,一旦金主大军南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绍兴和议十几年了,双方都恪守和议,金人不南下,我们不北上,休兵养民,好不容易让百姓得到休息,现在又要重启战端,这实在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情,也不是百姓愿意看到的。” 赵构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明里暗里对陈康伯的激进主张进行抨击。 汤思退重重的松了口气。 而陈康伯即将沸腾的热血顿时失去了加热的火焰,渐渐冷却下来了。 他很失望。 “陛下,此次山东之乱,真的是大好时机,过往不曾有过的,我朝北上恢复中原,这可能是这些年来最好的,也是未来不会再有的好机会了,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啊!” 赵构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他觉得陈康伯没有为他考虑。 宋军贸然北上,打赢了还好,打输了,金主完颜亮是会直接追究他这个皇帝的责任的,完颜亮会指责他破坏绍兴和议,并且兴兵南下的! 陈康伯完全不顾及他这个皇帝的想法和将会承担的后果,以自己的喜好要求君上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并且不考虑后果,这是何等自私? 于是赵构很生气的冷哼一声。 “大军若胜了,一切都好说,但是若败了呢?金主就有借口可以兴兵南下!到时候战火四起生灵涂炭,这个责任是你陈长卿能够承担得起的吗?你承担不起的部分,难道不是我来承担吗?” 被赵构这样训斥,陈康伯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一百九十一 于是赵构很愉快的继续享福去了 北伐肯定是有风险的,谁动,当然谁需要承担责任。 大宋兵权掌握在皇帝手里,要动,肯定是皇帝赵构才能动,也因此要承担主要责任。 可是赵构不愿承担责任。 那么意思就很明确了。 维持现状吧,其他的不要想了。 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大的可能,就这样放弃了? 中原豪杰起兵翻盘,正是翘以盼南国王师来援助的时候,而南国王师居然视若无睹,放任金军剿杀豪杰…… 陈康伯无论如何都不能劝说自己用平常心看待这件事情。 “陛下,北方豪杰起事,我朝若熟视无睹按兵不动,会失去人心的,北方豪杰起兵,翘以盼王师北伐,他们正在期盼着啊! 如果大宋坐观成败,什么也不做,中原人心会彻底失去,北方豪杰会认为大宋根本不想恢复中原,那么我朝将再也没有恢复中原的机会了!” 陈康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人心? 再也不能恢复中原? 赵构愣了一下,心中略有些波动。 他出生在北方,当然也是个北人。 可是汤思退却没有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陈康伯的言论非常可笑。 “豪杰?他们若真是豪杰,就该凭借自己的力量把金人驱逐,而不是盼望王师!他们既然决定起事,就要做好必死的决心和准备。 如果连这种决心和准备都没有,一味等着王师去帮助他们,那么这种豪杰就绝非豪杰!更没有支援的必要,更需要的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拖累大宋!” 汤思退一句话又把赵构心里的那点点波动给说没了。 赵构顿时觉得汤思退说的也有道理。 要真是豪杰,根本不需要盼着他们去帮忙。 要不是豪杰,他们去帮忙了也没有用,白白损耗兵马粮草而已。 所以综合一下…… 没必要去帮忙。 对,就是这样。 到这里为止,赵构的想法已经基本上确定了。 陈康伯却据理力争,不愿意放弃,痛斥汤思退无耻。 “恢复中原需要各方面一起努力,金**力强,所以更需要大宋军民一起努力,才能恢复中原,而你这样的说法,把起事豪杰当做胆怯之人,是以己度人! 汤思退,你自己胆怯,你自己怕了金国,就不要认为天下人都怕了金国!天下豪杰何其多,怎能容你如此污蔑?厚颜无耻!” 汤思退大怒,大力斥责陈康伯,两人吵得几乎要动手,最后还是赵构出言制止了两人的争执。 但是赵构的决定已经不容置疑了。 尽管陈康伯泪流满面的向赵构力争,赵构却不为所动。 知枢密院事陈诚之望着陈康伯泪流满面哽咽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于是他上前一步,向赵构进言。 “陛下,臣以为,固然派兵北上是危机重重的,但是或许可以采用另外一种方法,比如派人北上授予起事领我朝官职,秘密招安,不让金人知道,如此,就算起事被平定,我朝也可以坐观成败,毫无破绽。” 汤思退又不满意了。 “这不能说万无一失吧?授官总要给官服、印绶,若他们被金人平定之后,这些东西被现了,金人拿这些东西来责问我朝,我朝又该如何应对?” 陈诚之对汤思退一味怕事的行为非常不满,且素来鄙视汤思退在秦桧主政期间的奴颜婢膝,于是提出了反驳。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被现?况且办事情怕这怕那,就像是喝自己家里的水的时候还要担心水会不会有毒,汤相公难道不怕被渴死吗?” 见陈诚之忤逆自己,汤思退大怒。 “你怎敢这样对我说话?” 陈诚之冷笑。 “我是陛下的臣子,只认公理,难道汤相公想学秦桧,连说真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陈诚之在战争方面持主和立场,并不支持战争,但是他对秦桧一手遮天的行为很不满意,秦桧当政期间多次忤逆秦桧,遭到排挤和打压,秦桧死了以后才得到升迁。 所以对于这种事情,他相当敏感,也根本不畏惧。 而且他知道,赵构是坚决不会允许再有一个秦桧出现的。 果不其然,提到秦桧,触动了赵构心里最敏感的那个部分,他顿时皱了眉头。 “汤相公还是不要多说了,有人持不同的意见,这是好事,朝廷要是变成了一言堂,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赵构冷冰冰的警告,汤思退心里一惊,连忙向赵构告罪,后退三步,不敢再说话了。 赵构这才顺了口气,看向了陈诚之。 “自明,你的意思是,我朝可以派人联络山东起事之人,授之以官,确定一个名分?” “正是,陛下,君臣大义名分是很重要的,有了这个名分,他胜了,中原自然可以恢复,败了,只要我朝不实际出兵,金人也拿捏不到我朝的把柄,就不算破坏和议。” 陈诚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个建议让赵构微微颔,认为是有可行性的。 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该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为了彻底断绝后患,臣以为授官可以,但是官服印绶之类代表我朝的东西可以稍微做点手脚,在他们并不清楚的地方略作改动,这样就算这些东西落在金人手里,将来对峙,也有回旋的余地。” 沈该的想法正中了赵构心里最担心的部分。 这样一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赵构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的坐山观虎斗了。 “甚好,那就这样办吧,自明,兹事体大,你派遣可靠人手直接去办理,注意不要泄露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由你直接负责。” “臣遵旨。” 陈诚之接下了赵构的命令。 于是赵构很愉快的继续享福去了。 陈康伯很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到底也没有说出口,只是万般无奈的离开了宫殿。 离开宫殿的路上,陈诚之追上了陈康伯的步伐。 “相公方才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过于激进,让官家感到不快,我以为相公之后还是谨言慎行,不要在官家面前再说什么出兵北伐的事情了。” 陈诚之的好心之言,陈康伯并非不能理解。 于是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其中的道理,我如何能不明白呢?官家年事高了,越来越想要安稳的时局,不想要战乱四起的乱局,我是明白的,但是大宋总不能就这样困守江南一隅,不去恢复中原吧?” 陈诚之叹了口气。 “恢复中原的口号年年有人喊,但是当真能成吗?或许当初是有一些机会的吧?但是眼下,真的还有机会吗?以我出任知枢密院事这些日子看到的实情来看,难度很大。” 陈康伯看着陈诚之。 “军队不堪用?” “哼,何止是不堪用,疏于训练的,吃空饷的,经营产业的,私下里做些偷鸡摸狗勾当的,甚至还有贩私盐的,这样的人在军中比比皆是,心里全是生意经,哪里还有打仗的胆气?” 陈诚之一脸不屑道:“这些武将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有些胆气的,也在秦桧当政之前死掉了,剩下的,又能是些什么良将呢?” 陈康伯听了,默然无语。 有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 枢密院有调兵之权,无统兵之权,也管不到士兵的日常训练,这部分职权不属于枢密院,陈诚之虽然知道军队腐朽不堪用,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个局面。 同样,陈康伯贵为参知政事,也管不到这方面。 而且就他看来,官家赵构未必就有那个心思约束改革军队。 一百九十二 官家要授官给我们? 现在的大宋军队,的确是腐朽的很快,很快。 可是陈康伯依稀记得,曾经大宋军队不是这样的。 十几年前,以岳家军为,大宋军队有过一段辉煌时期。 那个时候的宋军战力强悍,在中原大地上屡屡挫败金军的进攻阴谋,然后转守为攻,多次取胜,与金军铁骑野战争锋,甚至眼看着就要收复故都了。 结果,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那个被北伐派众人给予厚望的真正的名将,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悲壮的誓愿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 据说这个消息传到北边金国之后,那些被那位名将打的抱头鼠窜的金国高官显贵们弹冠相庆,人人都在诉说着心腹之患去除之后的喜悦。 深知个中内情的两人只有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少顷,陈康伯又忧虑道:“近年来,出使金国的使者曾有一些令我感到不安的报告,言及金主正在大量抽调辽东女真人定居中原河北、山东、陕西之地,又有言及金主正在疏通水道的,我很担心。” 陈诚之闻言,明白了陈康伯的意思,但是又感到不太可能。 “些许记录,不足以为实情吧?而且金主若真的想要办点什么,咱们不可能不会提前知道,更何况现在山东正在闹事,金主就算要做什么,也肯定是对山东,而不是对我朝,更何况两国之间还有和议。” “和议不过是一张纸,说撕毁就撕毁,当初金人撕毁的和议还少吗?而且当年谁也没想到汉国被攻克之后太宗皇帝立刻就要北伐契丹夺取燕云十六州,所以说凡事皆有可能,若金主在讨伐山东之后顺势南下……” 陈康伯看着陈诚之:“大宋军队可以抵挡吗?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陈诚之沉默一阵。 “不太可能吧?这样的设想未免牵扯太大。” “设想不大胆,什么时候大胆?” 陈康伯反问陈诚之。 陈诚之沉默了。 良久,陈诚之开口道:“我会派人多方关注这方面的事情,若当真有问题,我会派人多做一些准备的,不过,我依然不认为金主会无视和议南下,背信弃义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陈康伯对此倒也不反对。 可是他总是觉得一个靠政变上位的皇帝遵守和议约定本身就是一件很无厘头的事情。 他要是能守规矩,能干出弑君夺位还大杀宗室的事情? 那些被宋朝视作心腹之患的强悍将军们以及他们的后代,不知有多少死在完颜亮手上,所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康伯也终于能体会当年听到岳飞死讯的金国权贵们的感受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总之,完颜亮绝对不是一个会守规矩的传统帝王。 加上现在山东出了这档子事儿,要是完颜亮有了什么想法,绝非不可能。 可是陈康伯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 他地位高,也控制不了军队,动不了北伐,他有无数的政敌和拖后腿的人,这让他非常痛苦, 陈诚之回到枢密院之后,挑选了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手带着授官命令和官员印绶前往山东。 按照沈该的建议,这些官员相关的东西都被做了些手脚,不是一般人可以看得出来的。 如果造反成功,一切都好说,如果造反失败,金人责问临安,临安方面也有说辞,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承认自己曾经干过这件事情。 总而言之,这是把惠而不费这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一种行为,非常值得赞赏。 陈诚之也觉得这样做风险最小,收益最大。 于是宋廷方面的使者就在八月下旬,临近九月份的时候抵达了海州,并且在九月初一联系上了被任命为海州邳州两州总管的赵家人赵凯。 论及辈分,赵凯和赵玉成是一个辈分的,是赵开山的侄子,不过年龄比赵玉成大个五六岁。 此人能力平平,没什么突出的地方,也没什么明显的不足,为人平和,不出挑。 只有一点,就是特别谨慎,这一点在赵家新生代里广为流传,大家都嘲笑他胆子小。 当赵开山考虑南宋方面的军事防备时,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觉得应付南宋需要小心谨慎,不能乱来,于是就选中了赵凯,让赵凯做两州总管,把邳州和海州对南宋的防御建设起来。 赵开山一点也不想当南宋的臣子,听那个太监皇帝的话,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得罪南宋,担心南宋会在他全力拓展势力的时候背刺。 所以他还是定下一个随机应变的策略,对赵凯多加嘱咐,多方关照。 赵凯当然也小心翼翼的应对南宋方面的情况,一边允许本地人照常和南宋商人做生意,一边警惕南宋方面的来人刺探光复军的虚实。 而这一回,南宋方面来的可不是隐秘身份的探子,而是光明正大的使臣。 “官家要授官给我们?” 赵凯得知使者的来意,不由得感到吃惊。 “正是,官家得知尔等起兵反金,大为赞赏,决定授官予尔等,望尔等再接再厉,重创金贼啊!” 使者一脸笑容,宣布了临安朝廷的授官,宣布让赵开山成为山东东路、山东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兵民之政。 之后他想在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安排什么职位,尽管告诉使者,使者会返回临安将此事通报朝廷,朝廷原则上全部同意,再派人正式授官。 可以说条件很丰厚了。 但是赵凯当然不能代替赵开山做决定,于是赵凯决定把这个事情告诉赵开山,让赵开山做出决断,请使者稍作等待,然后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养着,生怕招待不周得罪了他们。 之后,赵凯火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赵开山。 当时赵开山正处在和苏咏霖战略分家之后的奋进时期,正在督领军队进攻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那些没有被苏咏霖占据的州府,一心一意扩大地盘增加军队。 而在此之前,赵开山可是风风火火的办了不少“大事”。 他在战略分家之后对军队进行了改组,配合他自己的意图,对军队搞了不少事情。 比如他仿照宋朝设立了监军这个职位,表示每一支军队都要派遣一个监军。 主要还是之前造反作乱的事情让他害怕了,所以他决定设立监军这个职位,给自己的安全增加一道防火墙。 监军不负责具体军务,但是有监督领兵主将的职权,并且只接受赵开山本人的领导,外放各军就等同于赵开山亲临。 因为不负责具体军务,只要求忠心可靠,所以监军人选的范围就大大增加了,赵开山给自己麾下嫡系光复军的军队都加派了监军。 苏咏霖带走胜捷军之后,赵开山又给自己的军队增加了前后左右四个军号,加上原先背嵬军、踏白军、选锋军、破敌军、游奕军五个军号,一共九支军队。 九支军队各派一名监军,而九大监军全都是赵家人,都是一些可靠但是能力不足的人。 别说外姓将领统领的军队,就是同族将领的军队,也被赵开山派了监军,比如赵祥统领的选锋军和赵作良的踏白军。 赵开山的理由倒是挺充分的。 说是担心将军们精力不足,管理不到方方面面,所以派了监军来负责,从此以后将军只要专心负责军务就可以了,其他的都可以交给监军来负责。 但是这种话用来骗骗小孩子到还容易,用来骗一起起兵打仗的将领们就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外姓将领。 一百九十三 赵开山感觉很头痛 赵家将军们和自己军队里的监军都是一家人,搞不好辈分还比较高,放在一起谁管谁真不好说。 比如辈分很高的赵作良,赵开山给他派去的监军就是一个小字辈,根本不敢对赵作良做什么冒犯的事情。 要是稍微想干点什么,被赵作良一顿训斥就萎了,不敢造次。 但是对于外姓将领来说就不一样了。 那些赵家监军们能干出什么事情,外姓将领们不是不能想象。 原先的五大主力军队里,赵家将领占了三个,后来赵玉成和赵开河被拿下了,局面就有了改变。 陈乔山还是破敌军统制,赵祥还是选锋军统制,这没变。 赵玉成统领的背嵬军被李啸接任,赵开河统领的踏白军交给了赵作良,而李啸原先统领的游奕军则交给了另一个外姓将领周至。 这样一来,五大主力里外姓将领就变成了三个,本家将领只有两个,自己家人的势力在萎缩,外人的势力在增强,这让赵开山没有安全感。 尽管陈乔山和李啸都是他自己招募来的多年部下,新提拔的周至也是他很多年的部下,但是不相信是不需要理由的,猜忌是不需要理由的。 全看统治者自己的喜好。 于是他一方面增加了前后左右四支军队,给了四个军号,一方面设立了监军制度,专门针对统军大将。 前后左右四支军队有三个赵家人当统制官,只有一个外姓将领被选中,大概还是为了舆论考虑才勉强安排上的,不至于让吃相太难看。 这样一来,九支军队里赵家人就占了五个,外姓将领只有四个,还都是赵开山的精英家丁团队出身,基本上都可以算作赵开山的自己人。 结果还要加上监军的存在。 基本上可以说整个赵开山家族是个男的,成年的,有手有脚不残废的,脑子正常没啥痴呆的,都已经在光复军里面担任职位了。 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这也让外姓将领们在私下里多有议论。 一来觉得赵开山对赵家自己人过于优厚,实在有点不讲武德,吃相比较难看。 二来就是觉得赵开山对大家开始不太放心了,开始提防大家之类的,要限制大家的权力,这有点伤人心。 不过赵开山想要加一道防火墙,这本身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事情,监军之类的职位在宋以后的军队里倒也常见,所以也没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于是就趁这个机会,赵开山感觉时机到了,便把之前被撤职的赵开河也给抬了出来,让他做了背嵬军的监军,光明正大的监视李啸。 赵开河打了败仗,就算是赵开山的亲戚,要是继续出任军事职位,也的确不太适合,很容易引起众人的不满,赵开山顾虑到这一点,就干脆给个监军。 不要管军队和打仗的事情,只管李啸的忠诚就可以了。 李啸和苏咏霖保持信件联络的事情在军队里并不是秘密,好几个人都知道,好像陈乔山也和苏咏霖有信件来往,他的儿子赵玉成也是一样。 苏咏霖人离开了,但是影响无处不在,他身边好几个人都和苏咏霖保持书信畅通,他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聊些什么,所以非常警惕、不爽。 一定要盯紧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 赵开山如此嘱咐赵开河,也是一样的嘱咐其他的监军们。 九大监军全部到位之后,赵开山才觉得心里稍微放松一些,觉得可以稍微睡个踏实的觉了。 不然实在是不太好睡个安稳觉。 睡饱了安稳觉,赵开山才能继续兵去“开疆拓土”,占领州府。 战略分家以后一直到九月中旬,赵开山接连占据滕州、徐州、济州,又顺手控制了曹州、单州,并且屯兵济州,准备进入大名府开始攻略。 这些地方的金兵谈不上多么强大,也不好说人数多,没有成建制的驻军,光复军大军一冲,这些以射粮军为主力的地方军队就兵败如山倒,一窝蜂的逃跑了。 虽然这些仗大部分都是李啸和陈乔山两人直接指挥的,和赵开山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既然李啸和陈乔山在他的指挥下,功劳当然有他的一份。 靠着这些战功,赵开山逐渐扫除了之前战败之后的颓势,之前略有些不稳的地位也重新变得稳定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赵凯的信使抵达了,向赵开山汇报了南宋朝廷派人来授官招安的事情。 赵构让赵开山做山东东路、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军政之权,拥有一切便宜行事的权力。 而且还能让赵开山自己安排各地官员,只要上报名单,朝廷原则上没有不同意的。 这当然是个优厚的条件,但是赵开山一听就觉得头痛。 要说之前,他还是对南宋朝廷心存幻想和仰慕的,但是随着势力的扩大,他已经完全不想屈居人下,给一个床都上不去的皇帝当臣子。 那很丢人。 而且还要听令行事,损伤自己的自主性,这很不值当。 而且南宋方面这个时候来授官招安,不就是想摘桃子吗? 老子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来,老子这边打出名堂了你才来,摆明了说我要来占便宜。 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倒也是罕有。 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到底是一个国家呢? 赵开山思来想去觉得不安心,所以还是把赵作良这个高参喊到身边,向他咨询这方面的问题。 赵作良觉得挺为难的。 他其实也就是比较会做人,但是涉及到实际事物的时候,他的能力有限,只能说脑袋比较清醒,不容易犯浑,但是决策还是不太容易。 赵开山看赵作良难以抉择,于是把赵祥也给喊了过来。 这个没啥能耐的族人虽然在军事方面不会有什么建树,但是小聪明还是有的,赵开山觉得自己需要赵作良清醒的头脑以及赵祥的小聪明,两个人加在一起就能算个军师了。 哪怕是个狗头军师也好。 赵祥那是一肚子坏水,而且很喜欢占便宜,听到南宋方面派人来授官招安,他立刻来了兴趣。 “接受啊,为什么不接受?那么好的机会不接受岂不是浪费?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着赶着都没有,兄长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为什么还要忧虑呢?” “接受?那我不就是赵构那个阉人的臣子了吗?做一个阉人的臣子,我如何能心甘情愿?而且还要听他的命令办事,我手握二十万大军,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赵开山很不爽。 赵祥赶快劝说。 “问题不在赵构,而在宋国到底是一个大国,能和金人对峙,兄长不是一直担心金军大军南下之后咱们会无法抵抗吗?到那个时候,咱们身上的宋国官职不就是一条退路? 要是胜了,那自然无所谓,咱们打赢了,只要实力足够,赵官家自然也不能强迫我们做什么,甚至划江而治都是可以的,要是打输了,咱们直接就往南国境内撤退,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这……” 赵祥这一说,给赵开山说的有点意动。 的确,他确实有类似方面的担忧,限制苏咏霖的确是他的愿望,但是既然现在尘埃落定,光复军不可动摇的统帅就是他,他当然要顾及一下光复军的生死存亡。 苏咏霖要是在河北完蛋了,光复军也很难说能扛住金军的攻击。 到时候兵败如山倒,整个山东无立锥之地,家族面临覆亡,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之前五六万军队被金军四千骑兵摁在地上摩擦的事情他还记忆犹新。 四千就这样了,要是四万,不直接进入下一个轮回、快进到十条好汉? 不行不行。 赵开山可不想满门被诛绝,所以他们需要一个退路。 做了宋国的官儿,到时候山东基业完蛋了,赵家也不至于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在山东被困死,然后被杀光,到底还有一条路可走。 可要是不做宋国的官儿,到时候光复军完蛋了,他们想逃到宋国去,宋国不接受,那可怎么办? 赵开山一念至此,感觉这个事情还真的有点必要。 哪怕只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呢? 于是赵开山微微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赵作良忽然感觉到忧虑,表示担忧。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好的,但是如果咱们败了,赵官家会不会真的接纳我们还是个问题吧?到时候金人问赵官家要咱们,赵官家会不会出卖我们?” 一百九十四 狗头军师的“妙计” 该说不说,赵作良提出的这个问题切中了赵开山心里的忧虑。 赵祥认真的想了想,顿时也感觉心中没底。 这话说的其实挺对的。 以南宋这个德行,大家去投奔他们,他们会不会在金国的压力之下把自己这群人出卖掉,换取和平呢? 苏咏霖当时给他们说了很多南宋朝廷的丑事,给他们上了很多的眼药,所以光复军高层基本上都对南宋持一种看不起加不信任的态度。 现在满嘴说的都是好处,鬼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反手背刺把大家给放弃掉? 三人沉默了一阵子,赵祥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应该不至于吧?他们出卖了我们,以后整个中原都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们了,赵官家要是还想恢复中原,就不会这样做,我以为赵官家应该是想要恢复中原的,而熟悉地形又是本地人的我们,对赵官家还是有用的。” 赵开山想了想,缓缓点头,觉得赵祥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说他上不去床,到底还是个皇帝,我觉得当皇帝的人不至于言而无信,不都说了君无戏言吗?” 尽管赵作良还有些疑惑,但是赵开山和赵祥都都觉得这个官可以接受一下。 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的军政之权,实际上就是山东之地的无冕之王,而且还可以自行安排官职让临安朝廷册封,临安朝廷原则上不会反驳。 也就是说自主性很强,南宋朝廷不会随便遥控指挥。 这样优厚的条件,如果说不心动,那实在是有点高看了赵开山。 所以赵开山到这个时候已经在心里决定了接受南宋的招安,作为他整个战略计划中托底的存在。 进可以图谋更大的事业,退则至少可以在南宋安度晚年,不至于连骨灰都被金国扬了。 这个计划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这个计划还是有点问题的。 比如苏咏霖和孙子义。 这两人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偏偏这两人还掌握了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相当一部分的人口和土地,几乎和他三分天下。 实际上眼下的山东政治生态是三足鼎立的状态,赵开山名为光复军之主,但是苏咏霖和孙子义都有着强大的独立自主的味道,并不完全听他的。 他一个命令布过去,这两人大概率不会听,也不会配合他,找个借口回绝掉算是给面子了。 赵开山等于只控制了三分之一多一些的山东之地,这让他这个两路制置使显得有些名不副实。 针对他的这一点担忧,赵祥提出了一个“妙计”。 “干脆就不要在授官名单上写这两人,这件事情也不要告诉他们,直接写上咱们的人,等赵官家那边确定了,咱们再看局势,拿这份任命名单叫人去上任,到时候咱们就有理由了。 苏咏霖和孙子义要是感觉不满意,可以啊,反正问题出在赵官家身上,官是赵官家封的,不是咱们自作主张,他苏咏霖和孙子义不高兴,可以去临安找赵官家诉苦去,对不对?” 赵祥这个臭不要脸的馊主意在赵开山看起来却香的要命,简直是香喷喷,让人流口水。 好处他拿着,黑锅让赵构那个阉人去背,这样的好事难道天天都能有吗? 赵作良对此提出反对意见。 “这样做极有可能刺激到孙子义和苏咏霖,万一两人狗急跳墙起兵南下,对于光复军来说难道是好事吗?大敌在北边,光复军内部不能出现问题!” 赵开山犹豫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当然,他在意的不是金军南下,而是苏咏霖所部军队的实力。 孙子义倒还好,但是苏咏霖麾下士兵的精锐强悍他是看在眼里的。 真要把苏咏霖逼急了,带着精锐军队和他激情对线,对他也没有好处不是? 赵祥则不以为然。 “不一定非要这样做,而是看局势,如果苏咏霖和孙子义打出了名堂,那自然就当这件事情没生过,赵官家那边敢强迫我们吗?他敢北上吗? 万一那个时候苏咏霖和孙子义被金人打败了,军队没了,势力没了,咱们还需要担心什么?拿着赵官家的圣旨当借口,问题都是赵官家的,不是咱们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赵祥这话说的就很符合赵开山的胃口。 赵开山立刻点头称是。 “对,看局势,主要还是看局势,局势不对,这个消息就不要透露,局势对了,再拿出来。” 赵祥表示绝对的支持。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作良想要反对也没有明确的理由了,只能违心的表示不反对。 但是他的心里还是觉得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实在不像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能干出来的。 小偷小摸耍小心机,格局真的很低。 可谁让赵开山是赵家人呢? 这个想法一旦确定了,赵开山就立刻准备行动,他立刻指示赵凯安排可靠人手把南宋使者送到济州来,他会在这里等上一阵子,面见南宋使者,把问题搞定。 于是传令骑士火抵达海州,赵凯立刻按照赵开山的命令办事,安排可靠人手护送南宋使者前往济州。 到九月中下旬,南宋使者抵达济州,在这里见到了赵开山,赵开山热情款待了南宋使者,与之亲切交谈,两人谈得非常愉快。 期间,南宋使者有意无意的问起了光复军眼下的兵力情况、控制范围和下一步军事行动的目标,赵开山则认为这是展示实力的大好机会。 于是他大吹特吹。 “光复军已经控制了山东东路、西路和大名府路,下一步的目标是以三十万兵力西征、北伐,往西进入关中,往北进入河北,两路出兵,准备驱逐中原金贼!” 使者大惊。 “光复军有三十万兵力?” “自然,山东豪杰起兵之后纷纷加入光复军,光复军拥兵三十万绝非虚数,也不是号称,在下不才,乃三十万光复军之领帅,贵使来之前,已经下令军队北伐西征,眼下进展顺利,金贼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赵开山拍着胸脯大吹特吹,把自己吹成了中原汉人的救星,南宋恢复中原的希望之光,是赵官家还于旧都最可靠的依仗。 对此,南宋使者内心表示怀疑,但是在参观了光复军的军营之后,对他们的军队数量这一点倒是保持着相对的信任。 因为人数的确很多,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见不到头,这个规模的军队的确不是一群骗子能拉起来的。 于是南宋使者心中多了一份凝重和期待,便请赵开山将自己准备任命的官员名单交给他,他会带回去交给临安朝廷确定,最后再来布正式的任命文书。 赵开山就把早已拟好的名单拿了出来。 这份名单完全摒弃了苏咏霖的胜捷军集团和孙子义的神武军集团,他们两人的实际控制区也被赵开山当做自己的,安排了自己人做县令、州刺史、节度使或者防御使。 另外关于总管这一类的官职,南宋使者建议赵开山不要设置,还是按照正规的官员模式来,因为南宋并没有总管这一类正式的官职。 可以设置安抚使之类的职位让某些值得信赖的人专管某一地区的军政事务,这样比较合乎宋朝规制。 赵开山予以采纳,接受了使者的建议,除了自己这个制置使之外,还设置了好几个安抚使。 比如苏咏霖实际控制的区域就被赵开山直接划给了赵作良,让赵作良做东平地区的安抚使,而孙子义的实际辖区被划给了赵祥,让赵祥做益都府一带的安抚使。 官位分割完毕,赵开山就送别了南宋使者,说自己要继续北伐西征了,下一次使者再来,他们可以共襄盛举,共庆胜利。 九月二十一日,南宋使者带着自己的成果踏上了返回南宋的道路,十月初进入宋境,快马加鞭之下,于十月初五抵达了临安府,将自己的成果直接汇报给了知枢密院事陈诚之。 陈诚之得到了赵开山愿意合作的消息以及他的封赏名单,略看了看,表示可以认可,然后又仔细询问了山东局面。 “可以确定的是,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已经完全被光复军控制,金人几乎被杀绝,属下过去的时候,光复军正在筹备西征和北伐,说要举大军三十万西征北伐,往西进入关中,往北进入河北。” 陈诚之大惊。 “三十万?数字可靠吗?” 一百九十五 现在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这个数字可靠吗? 当然可靠? 亲眼看过之后,使者不认为这个数字有太大的水分,于是他果断点头。 “应该有虚数,但是大体上差不太多,我曾参观光复军军营,其他不说,人数的确众多,从山上观看光复军军营,一眼望不到头,就属下的经验判断,此言不虚。” “不想他们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多军队,北伐中原都可以了!” 陈诚之深吸一口气,感觉兹事体大,有必要告知赵构。 于是陈诚之求见皇帝,得到了召见,他便面呈此事,让赵构知道山东义军的展状态。 赵构得知以后也是相当惊讶,他万万没想到一群反贼居然能展到这个地步,拥兵三十万了都。 南宋这边可以动用的常备军队也就四十万出头,这不就意味着反贼拥有的兵力几乎都能和他叫板了? 那么猛? “这展的未免也太快了一点,而且……金人真的已经那么不堪一击了吗?金主没有反应吗?这不正常啊?” “使者说没有相关消息,光复军正在起进攻,而没听说金主有起反攻的消息,这一点臣觉得有些奇怪,照理来说,光复军四月起事,金主应该早就知道了,不会反应如此迟缓。” 陈诚之也觉得这个事情相当奇怪,想不通金主完颜亮这个时候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兵。 赵构皱了皱眉头,忽然舒展开。 “莫不是金主有不能出兵的原因?后方有变?” “这……的确没有相关的消息,但是光复军势如破竹占据山东是可以肯定的,陛下,臣以为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你也和陈康伯一样希望我朝出兵?” 赵构一时间没有说话,看向了陈诚之,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陈诚之则缓缓摇了摇头。 “尘埃落定之前,臣以为还是应当谨慎为之,出兵风险还是比较大,眼下最大的变数就是金主的反应,光复军除非可以击败金军主力,否则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嗯,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陈康伯看到一线希望就要我兵北伐,根本不考虑后果,太冒进了,万一引金主不计后果的大举南下,后人反而要指责我破坏和议,使得淮南淮北生灵涂炭。 多年战争,百姓早已疲敝不堪,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我为皇帝,当然要为天下百姓考虑,不可轻启战端,可惜,总有那么些人不明白我的苦心。” 赵构点了点头,对陈诚之的看法表示赞赏。 陈诚之松了口气。 “那么陛下认为这些封赏都是可以的?” “当然可以,你看着办,总之,官职可以有,其他的,就再说。” “遵旨。” 陈诚之返回了枢密院,又把使者喊来,细细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 比如赵开山给他的感觉,光复军给他的感觉,还有赵开山身边人给他的感觉之类的。 “赵开山容貌雄伟,身材高大,有伟男子之像,为人颇豪爽、大气,很有办大事者的模样,身边人多有亲族,文官武将齐全,颇有人才济济之像,至于光复军,属下所见到的,都是盔甲鲜明的精锐。” 使者按照自己的印象诚恳回答,接着又说了一些其他的细节问题,涉及到他请求封赏的人群之类的。 这个部分,陈诚之抓住了一个点。 “总管?” “对,赵开山给自己的部下有安排总管职位,管理一个州或者数个州,我朝没有这样的常设职位,因此属下建议他更改。” 使者回复道。 陈诚之稍微思考了一阵子。 “不,不用更改,告诉他就按照他的意思来,总管就总管,给,哪怕临时创造一个官职也要给。” “啊?” 使者有些不理解,陈诚之却没有多说什么,让使者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使者只好点头去办事。 陈诚之又安排吏员协助使者办理官服、印绶相关的事情,都要临时制作,且不能留存档案。 开什么玩笑,就是要宋廷没有的官职给他们才不会暴露宋廷在背后怂恿的事实,这样就算以后光复军崩溃了,宋廷也不会被金人追究。 工作要做的细致,做的足够深入,这样才能把受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南宋最需要的就是这一点,所有一切行动的前提就是这个。 这一点,陈诚之是明白的。 大宋不愿意为了任何恢复中原的可能而冒险,哪怕是中原唾手可得的时候,是否要举起那只手都是值得商榷的事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只要赵构一天是皇帝,这就是现实。 可惜这么浅显的道理,陈诚之都看明白了,陈康伯却看不懂。 抛开这一切不谈,使者描述的光复军过于强大,金廷方面的反应过于迟缓,这让陈诚之有一种不太好的既视感,觉得这不够真实。 他总觉得金廷正在积蓄力量,准备选好时机就给光复军雷霆一击,来一个大的。 撑得过去,光复军才是凤凰涅槃,真正可以和金国叫板,才真正有支援的价值。 撑不过去,光复军就是一堆受潮霉的臭咸鱼,稍微接近一下都觉得腥臭难耐。 所以,现在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啊…… 陈诚之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产生了如此的感慨。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成熟官僚的远见似的,光复军的西征方向和北伐方向在十月下旬一起遭到了严峻的考验。 西征方向上,赵开山在连下防备松弛的濮州和开州之后,兵分两路。 一路以赵作良为主帅,赵开河为总监军,约二万兵力往滑州方向进攻。 一路作为主力,赵开山亲自率领,往大名府起进攻,准备一举攻破大名府,拔掉这根钉子。 然而,之前顺风顺水的光复军主力却在大名府的南乐县遭到了大名府路金军主力的强烈反抗,攻击势头顿时受挫。 大名府尹调集一万多女真正兵和两万多强行签的壮丁在南乐县附近布置防线,加高城楼,拓宽护城河,大造兵器和守城军械,并且广泛派遣哨探追踪光复军的动向。 金军方面由此及时得知了光复军的行动路线,把主力集中在南乐县以逸待劳,准备用坚强的防守迟滞光复军的行动,保护身后更加重要的府城。 本来赵开山是想要任命李啸做先锋官的,但是考虑到李啸功劳已经很大,继续大下去会有不测的风险,这对于他来说不是好事。 所以为了压制李啸,顺便培养赵氏家族自己的战神级别人物,赵开山决定给自家人更多历练的机会,让他们有机会成为名将,成为可以信任的心腹。 于是他就任命左军统制官赵毅和监军赵以成一起,领左军五千人马为先锋军,一路疾驰猛进,突入南乐县。 本来赵开山是想学苏咏霖打个突袭战,但是他没学到苏咏霖打突袭战背后的精髓,只看到了苏咏霖的战果,所以不出意外的在突袭过程中让三分之一的兵马掉队、逃跑了。 等赵毅和赵以成带着剩下的先锋军抵达南乐县的时候,不仅剩下的军队十分疲劳,人数也不够多,被严阵以待的金军打了伏击。 本来先锋军就很疲劳了,又遭到金军的突然袭击,还没有及时的指挥,全军顿时崩溃。 赵毅和赵以成在亲兵的保护下不要命的逃跑才终于逃了一条命,但是军队只带回了数百人,其他人马不是被杀就是溃散了。 光复军在大名府的初战就失败了。 一百九十六 赵开山想要速战速决 金军取得开门红,士气大振,光复军却遭遇再度出兵以来的第一次战败,锐气受挫。 于是赵开山顿时感觉自己选错了人,不仅丢了面子,还丢了里子,好不容易拉起来的士气又被挫下去了。 看着逃回来的灰头土脸的赵毅和赵以成,他非常生气。 “扶不起来的东西!给你们机会你们都把握不住!区区一个县城都能让你们如此狼狈,更不要说之后的府城了!这仗还叫我怎么打的下去?” 赵毅和赵以成低着头接受赵开山的训斥,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非常害怕赵开山会进一步处理他们。 好在赵开山还是向着自己人的。 他让两个败军之将把左军变成全军殿后的军队,不要参与前线作战,直接滚到后方保障后勤运输。 然后他准备自己亲自上阵,带着光复军主力直接怼过去。 根据赵毅和赵以成的汇报,金军方面骑兵不多,打击他们的主要是步军,赵开山对此感到放松,果断下令全军前进,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这一次他不浪了,直接把最精锐的背嵬军放在最前面,作为全军先锋,让李啸负责前线战事。 不能再败了,败不起了,必须要拿出王牌和金兵对线,而且也不能让赵开河在这个时候折腾李啸。 他给了李啸足够的指挥权力。 金军试图把之前的伏击再来一次,但是李啸思考一阵子,感觉金军可能会故技重施,于是他想起了和苏咏霖的信件往来中苏咏霖提过的金军死穴,打算来一个将计就计。 他派了一支部队先行前进,自己带着大部队远远吊在后面,果然先头部队遭到伏击,于是立刻溃散。 但是先头部队前进的时候带了不少财货,装在箱子里用车拉着走,金军伏兵四起之时,光复军直接丢弃大车逃命,车上的财货洒了一地,顿时把金军士兵们给刺激的眼睛红。 好了,不用多说了,谁还管这里是不是战场?要不要追击敌军? 直接抢就完事儿了。 整个军队顿时乱作一团,人人争相哄抢财物,军官都控制不住,乃至于有些军官自己都加入抢掠的队伍,互相推让,乃至于拔刀相向。 真是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军伏兵乱作一团,人人都在为自己争抢更多的财物,谁还顾得上打仗呢? 李啸得知情况,立刻带着背嵬军中的一千精锐骑兵火奔袭,用极快的度抵达战场,对着乱作一团的金军士兵就是一顿砍。 慌忙之中,金军不能抵抗,被背嵬军骑兵冲散,惨遭屠戮,大败亏输。 一战之后,背嵬军杀死金兵五百多人,俘虏两千多人,基本上歼灭了金军的伏兵,战果丰盛。 赵开山闻讯大喜,亲自嘉奖了李啸。 虽然对他还是不那么信任,但是至少他打了胜仗,挽回了光复军的军心和他这个领帅的颜面,值得赞赏。 光复军的军心得到了重振,于是浩浩荡荡往南乐县城开拔。 但是事情的展并不像赵开山所设想的那么顺利,赵开山以为南乐县城转瞬就可以攻克,他们就可以直接去打大名府了,结果当他们抵达到南乐城底下的时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金军采用了之前他们采用的方式对付他们。 避而不战,坚壁清野,在城池外建设军营,和城池为掎角之势,互相掩护。 城墙被加高、拓宽,护城河也被拓宽,城下遍布拒马、铁蒺藜、陷坑,城上是严阵以待的金军,还有大量守城器械,就等着光复军来。 感情之前的胜利并未动摇金军守城的决心,金军已然决定死守南乐县城,在这里和光复军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绝不让光复军顺利北上,占领整个大名府。 赵开山出兵的时候带着整整十万战兵,分兵给赵作良两万之后,手头还有约八万军队,兵力充足,并不畏惧打攻坚战。 但是赵开山更期待战决,不想因为一座城池耗费太多时间。 他还要继续往西,染指关中呢! 于是赵开山一边下令军队安营扎寨准备攻城,一边派人入城送信给金军守将,希望他们可以认清时势,干脆投降,不要拖延,他许诺,可以给这里的俘虏们优厚的待遇。 赵开山的使者进入城中之后,见到的是金军守将,同时也是大名府路的兵马副总管蒲察思象。 蒲察思象看了赵开山的劝降信,冷笑一阵,下令把他的使者推出去,在城头上当着赵开山的面斩了,然后把尸体推下去,告诉赵开山,这里的金军绝对不会投降。 俗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也是战场潜规则,但是蒲察思象摧毁了这个规则,表示和赵开山势不两立。 赵开山目睹自己的使者被蒲察思象杀死,大怒,立刻下令四面围城,全力攻城,城破之日城内鸡犬不留,尽数杀光。 为了激励士气,他还下令城内一切财物,包括府库财物全部归属攻城士兵,他们可以任意抢夺,不受约束。 于是光复军士兵们的兽性也被激起来了,快的执行了赵开山四面围城的策略,对城池进行了包围,切断城内外一切交通,做好了彻底围攻的准备。 他下令南城交给李啸负责主攻,北城交给选锋军统制官赵祥负责主攻,西城交给后军统制赵雄负责主攻,东城交给右军统制官赵赫主攻。 全军分做四个部分,每日不停歇的进攻,直到太阳下山为止,都不可以停止攻城,他要让南乐县城化作飞灰。 对此,李啸感到不安,认为这不是合适的战术。 “领帅,自古以来攻城的将军都讲究围三缺一,目的是要给城中人生的希望,降低他们抵抗的烈度,使他们不至于拼死抵抗。 南乐县城城墙不矮,守城兵力不少,我军若四面强攻,恐怕会有很大的损失,之后还有更加坚固的大名府城,若我军在这里损耗太多,之后的仗又要怎么打呢?” 李啸向赵开山进言,希望赵开山可以使用围三缺一的战术,不要让城中人真的就铁板一块了。 主将想要抵抗,底下人未必,到时候光复军攻击势头猛烈了,城中兵卒难免不会有异动,时间一长,很有可能生内乱。 但要是四面围城,就真的不留一条活路给城中人,必然让城中人铁板一块,拼死抵抗,谁都不想死。 那对光复军没有好处。 可是赵开山气急败坏之下没有答应。 “我就是要让这座城里的金贼知道,现在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时候了,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敢杀我的使者,我就要让他们全部都给我的使者陪葬!” 他咬牙切齿的回绝了李啸的建议,要求各军迅进入战斗状态。 然后光复军的八万大军把城池四面包围,并且在当天下午就开始了攻城行动。 他们是各类攻城器械都用上了,武器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冷兵器和火器连番上阵,对南乐县城造成了空前猛烈的打击。 八万人围着一座城打,那打起来的势头当真是相当激烈,颇有震天动地之感。 这一点,城内的金军未必没有感觉到。 面对光复军凶猛的攻势,他们当然也是心存惶恐。 但是蒲察思象并没有动摇,他更加坚定了必须要打下去的决心,不然,就是死。 大名府对于金国来说,就和河北的真定府还有河间府是一样的,是重要的军事支柱,统治力辐射中心,一旦失去,对中原的威慑力将大大降低。 这绝对不是好事。 一百九十七 光复军血战南乐城 事实上在此战之前,大名府方面已经判断了光复军的攻击走向。 于是他们提前把南乐城内的老弱妇孺等累赘全部迁移出城。 很多人故土难离不愿意走,就被驱赶着走,金兵挥舞着钢刀粗暴的呵斥他们,将他们逼走。 城中只留下青壮男子作为民夫而存在,还能帮助正兵修缮器械、办理杂务,必要的时候也能上城作战。 城内的一切都被战时征用,一切房屋建筑都成为预备的守城兵器,不复有正常的秩序。 可以说南乐县城已经是一座战争堡垒了。 面对这样的战争堡垒,光复军就算围三缺一,其实效果也不大。 没了其他吃粮食的累赘存在,城中的粮食储备和食水储备都相当充分,只要不出意外,吃上三五个月乃至半年不成问题。 而三五个月其实也足够大名府方面向金国中央求援了。 大名府方面很早就知道山东乱局,也知道危机迫近,因为对术虎思济这个家伙的不信任,大名府尹李忠拒绝了给他派遣更多的兵力和资源,而选择用这些兵力和资源来自保。 现在看来,李忠的选择是对的,因为术虎思济一战败光了整个山东的抵抗力量,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彻底崩溃,全归了光复军。 然后现在光复军果然来了大名府攻城略地,让他忧虑不已。 想起之前徒单京对他的种种威逼利诱,李忠十分感慨,认为自己这个坚持到底决不妥协的做法是正确的,虽然有点对友军见死不救的嫌疑,但是也为现在保住大名府等待援军带来了一线生机。 要不然光复军一来,大名府直接投降好了,打什么打? 地方保护主义好像还是有一点意义的…… 只要金帝国的中央军能赶在粮食消耗完毕之前抵达进行救援,那么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到时候到时候城内城外两面夹击,光复军能撑住? 李忠信心满满。 于是赵开山就头疼了。 八万大军围着一座城猛攻,花了半天功夫,到日落之前,也没能把障碍物全部排除,没能接近护城河,反而在这个过程中折损数百兵力。 这其中以赵祥所部损失最多。 他只对赵开山负责,并不在乎士兵的生命。 他毫无根据的要求军队迅猛的攻击,多次强行驱使士兵冲击障碍区,也没有给士兵配备足够的防护,最后导致士兵在障碍区大规模死亡。 金军守城的兵器非常犀利,弓弩数量非常多,床子弩等远程兵器也有,架设在城墙上,动辄轰然射,远程攻击,对于光复军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光复军的攻城经验还是有的,但是攻打防守如此严密的城池还是第一次。 攻打了一个下午却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进展,这对于光复军来说可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挫折。 收兵之后,赵开山对四方面军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的事实表示不满,对他们提出了批评,要求各方面主将加大攻城力度。 “不要顾虑伤亡!兵力缺乏可以继续招募,但是仗打输了就很难找回来了!我们不能战败!绝对不可以!所以给我全力攻城!破城之日,城中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赵开山极其愤怒,第二天亲自督战,看着自己的军队不断前进的同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大量士兵倒在了前进的过程中,血洒当场。 但是赵开山对于代价并不太在意,他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军队能否取得更大的进展。 第二天的战争光复军的确是取得了进展。 比如终于推平了拒马,填满了陷坑,扫除掉了铁蒺藜等障碍物,准备跨越护城河进攻了。 护城河的确很宽,但是光复军也有相对应的过河工具,是一种器械,大体上是一座简易的木桥,但是木桥上方有顶端设计,可以阻挡箭矢的攻击,方便士兵跨越护城河,直接进攻城墙。 机械式的云梯光复军也有装备,只要接近城墙,除非用火攻的方式烧毁,否则绝对没有办法将这些云梯摧毁,推倒什么的也是不存在的。 顶着金军的箭雨,光复军士兵各们纷纷跨越护城河,随着云梯向城墙起进攻。 金军远程阻击失效,开始使用滚木礌石、火器、滚烫的开水等近距离攻击城下的光复军士兵。 巨大的石头直接往下砸,只要瞄准,一块石头就能一连串的砸死好几个光复军的士兵,把他们砸成重伤,或者直接摔死。 拥有燃烧和爆炸功能的火器则对光复军造成巨大的威慑,巨大的轰鸣声使得火器就算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也足以将光复军士兵大量杀伤。 身上着火到处乱跑乃至于跳入护城河内的士兵为数不少。 滚烫的开水更是一浇一个准儿,一缸子开水浇下去,城下满是光复军士兵们凄惨的叫声,头脱落皮肤破裂,整个人被当场烫死的都不在少数。 很残酷,可是这是攻城战争的常态,略有些经验的人都已经看习惯了,对此内心缺少波动。 他们依然在长官的督促下和利益的驱使下前仆后继,不断地往前顶上。 金军对光复军造成巨大杀伤的同时,光复军的楼车也不断靠近城墙,射弓矢攻击城上的金兵,扬尘车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尤其此时的风向比较利于光复军的操作。 于是城墙上的金兵一度被光复军反向压制。 李啸负责主攻的南城门上,很多背嵬军的士兵趁这个机会冲上了城墙和金兵厮杀,双方血战不止。 蒲察思象大惊失色,觉得自己低估了光复军的战斗力,立刻出动预备队、也就是他自己的亲兵冲上了南城墙和背嵬军冲上来的士兵大战。 同时他下令城上的床子弩立刻瞄准光复军的楼车和扬尘车射,尽快击毁之。 他又担心城墙上的反击力量不足,于是下令安置在城中的投石车大量射石弹以为策应,于是在连番的石弹和床子弩的打击下,光复军的攻城器械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而蒲察思象亲兵的奋进也让背嵬军冲上城墙的那一部分士兵惨遭失败,被全部杀光,尸体全部推到了城楼之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一次的攻城战又失败了。 远处观战的赵开山非常愤怒,狠狠的跺脚,只恨士兵们不够给力,于是一狠,决定把自己的亲卫们也派出去参战,强行夺城。 他下令一半的亲卫士兵披挂上阵,接替背嵬军起冲击,准备蚁附登城,对此,赵玉成大惊失色。 “领帅!攻击受阻,应该鸣金收兵重整队列减少伤亡,继续强攻,伤亡会非常之大!而且领帅亲卫都是绝对的精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投入攻城战啊!” 赵开山一把推开了赵玉成。 “事情到了这地步,如果不能夺下城池就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我是领帅,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传令!给我出击!!!” 赵开山盛怒之下已经丧失了理智,下令自己最精锐的卫队出击一半,让这些好不容易挑选和训练武装的野战精锐冲击城墙。 于是其中相当一部分折损在了冲击的过程中,又有一部分折损在了攀登的过程中,遭到滚木礌石和热水的打击,损失严重。 当然,最后还是有不少登上了城墙,和金兵血战,但是因为缺少后援,城上的金兵占据人数上的优势,于是领帅卫队的冲击也宣告失败,这一支冲击队基本上全军覆没。 赵开山的攻势再一次受阻了。 一百九十八 河北人民武德充沛   随着这支部队的全军覆没,赵开山更加怒火中烧。   他下令全军进攻不得停,宣称光复军军损失虽然惨重,但是金军损失更加惨重。   从现在开始每个时辰都要起至少一次冲击,每支部队轮流来进攻,只要天还亮着就绝对不可以停止进攻。   这下别说赵玉成和李啸了,连赵祥都感觉有点吃力。   因为城墙的存在,光复军的伤亡要远大于金军,基本上杀死一个金兵需要付出光复军四五条人命。   于是光复军的伤亡数字快增大,因为受伤而暂时失去战斗力和永久失去战斗力的伤兵的数量也在不断膨胀。   震天动地的惨叫声让不少还没有上战场的士兵心有惴惴。   而光复军糟糕的医疗卫生设施让伤兵的死亡率相当可怕。   不是每一支军队都和苏咏霖那样注意建设医疗卫生设施并且设立专门的战地医疗队的。   因为基本上没有医疗卫生观念,所以基本上一个军医需要应对八百多名光复军士兵,人手根本安排不过来,药材也根本不够。   后勤方面有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赵开山,希望赵开山想想办法,增添人手,好多救一些人。   赵开山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不要来找我,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   这种事情在赵开山看来的确不算什么。   在他的意识里,或者说在与他同一层次的人的意识里,底层士兵和他们甚至不是一个种族。   底层士兵命贱如草,没有了继续招募就是了,光复军缺什么都不会缺兵员,大旗一竖,自然有人来投靠,死了再招募就是。   因为不缺,所以不重视,更不重要。   但是城池拿不下来,整个战略就要出问题,则光复军的生死存亡也是大问题,这二者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呢?   后勤方面的人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想办法采集草药给伤兵使用,能救一个是一个。   但是面对人数不断增大的伤兵们,这点草药也只是杯水车薪,幸亏天气日渐寒冷,抑制了伤口炎感染的度和概率,否则伤兵营的死亡数字会非常可怕。   尽管如此,从十月中下旬打到十一月上旬,大概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光复军也阵亡了约四千人,每天都有数百人阵亡。   而这个数字并没有算上因为受伤之后得不到救治而伤情恶化死亡的人数。   算上这个人数,赵开山统领的这一部分光复军的损失就非常之大了。   当然相对应的,在光复军如此不要命的高强度打击之下,南乐县城内的金兵也遭到重创。   根据蒲察思象的粗略统计,城内女真正兵的战死人数过一千,受创失去战斗力的更多,是战死人数的数倍。   女真正兵人数已经不能保证四面城墙的防守重任,汉人签军被迫挑起防守大梁。   蒲察思象没想到光复军的攻城行动如此凶悍,下手又是如此凶悍,几乎昼夜不停的攻城,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   他们就不在乎伤亡吗?   他们就真的对伤亡无感吗?   他现在真的非常需要援军给他定定心神,否则别说士兵们惶恐不安斗志不再,他都要慌了,他都不知道这场战斗到底有没有意义了。   还真别说,大名府尹李忠真的不是把蒲察思象当做一个冤大头去坑的。   他是真的想要带兵援助蒲察思象,从而解了南乐之围的。   但是他所期盼的援军迟迟不到,剩下的军队只够自保,根本不足以解除南乐之围。   他要是带这些人去救南乐城,无异于直接踏入轮回之道。   他已经递了二十多份求援报告去朝廷,现在盼星星盼月亮,就在盼朝廷援军尽快抵达,否则南乐县城一旦被破,整个大名府就真的危险了。   可惜,他盼星星盼月亮希望的朝廷援军此时此刻并没有把大名府当做第一序列的援助对象。   因为第一序列的援助对象在河北。   真定府与河间府才是金廷中央目前迫切需要保住的对象。   这里距离中都府、金国的心脏更近的部位,这里更加紧急。   面对大名府告急,金廷的大概意见是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军队求援,自己想办法解除包围,坚持下去,坚持到最后的话,一定重重有赏。   与真定府和河间府相比,大名府只能往后排。   朝廷目前所能调动的有限的资源必须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比如河北。   当然,达成这个成就的主要功臣自然是苏咏霖。   苏咏霖十月初就率军攻入河北冀州,以枣强县为大本营,挥军向四方进攻,势头非常猛烈。   而山东地区的光复军大起义早在数月之前就有消息传入河北,河北地区的人们对山东大起义的消息非常关注,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关注这个消息。   他们对于山东大起义是有着不一样的看法的。   而经过苏咏霖的早期动员,不说赵开山,孙子义也和苏咏霖一起动用自己的宣传力量进入河北宣传造反,争取舆论基础,提前经营河北。   等光复军大举向河北地区进之后,基本上就是光复军打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对金廷心存不满的汉人地主豪强就蜂拥而起向光复军靠拢。   他们纷纷打起光复军的大旗,跟随光复军一起攻城略地,屠戮女真村寨、镇防猛安。   有些地方的地主武装更加生猛,甚至没有光复军来,他们就自己打起光复军的大旗,自己推举领,拿出私藏的兵器武装部队,向附近的女真村寨、镇防猛安起猛攻。   苏咏霖进军河北短短一段时间,真定府以南各州县几乎把当地的女真户口一扫而空,把金国官方势力连根拔起,夺取了政权。   可谓是武德充沛。   金廷在河北东路有七个猛安,在河北西路有六个猛安,加在一起的女真户口约在四万户,四十万口,其中女真正口不到二十万。   这样的规模实在不能算多么强大,还分在两路,且主要集中在真定府与河间府一带,周边地区则相对分布较少,并没有太大的规模。   而山东地区那么多的女真正口也没能拦住光复军前进的步伐,河北的就更加拦不住了,武德衰落得一塌糊涂,简直是废拉不堪。   而且废也就算了,还特别贪婪,习惯狐假虎威,当地女真户口和汉人户口争夺土地的事情不是偶,而官府对猛安谋克户没有管理的权力,难以处理,以致民怨高涨。   于是当苏咏霖率领大军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旗帜进入河北西路的时候,河北地方势力不能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是也差不了太远。   当他们的核心利益遭到侵犯的时候,任何一点促进性的消息都足以促使他们奋起反抗。   十月中旬到下旬,胜捷军席卷了深州、沃州、刑州、洛州等数个州府,苏咏霖更是带领胜捷军主力径直往河北西路重镇真定府进。   胜捷军席卷的势头越猛,那些早就心存不满的本地人势力就越是凶悍。   他们往往在胜捷军抵达前后就动组织起来,一群人里应外合,杀死县官,夺取县城,获得武器装备,然后和胜捷军一起进攻其他金军的军事据点。   起事人数之多让苏咏霖甚至以为河北是人间地狱,遭到金国特别残酷的剥削。   不过金国对河北的剥削其实也就是平均水平,并没有特别残酷,之所以此处起事尤为暴烈,可能是山东的胜利让本地人也有了异样的心思。 一百九十九 河北攻略已经成功了一半   可以说光复军大起义对整个中原都是有激励作用的。   因为距离近,得到消息也得到的很快,所以山东的成功大大刺激了河北本地人,让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这般的设想。   要是汉人王朝也就算了,生活在北宋治下,地主乡绅们的生活不要太滋润,也没有其他族群过来争抢土地。   可是金国就不同了,女真人大规模南下和他们争夺土地,触碰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让他们非常不满。   苏咏霖还是按照老一套,任命当地最有名望、出力最大的人担任官职,掌握当地的权力,他只要军事上的服从和经济上的支援。   所有起事作战的本地地主武装团体都被苏咏霖纳入光复军内的团体之中,纳入他自己的指挥序列之下,和胜捷军一起行动。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需要他们的服从和支持。   当然了,胜捷军三万大军所需要的粮秣和武器装备等等也主要由河北地方提供,避免后勤消耗太大。   这一点,那些当了官的本地人往往十分配合,他们组织很多部下给胜捷军运输粮食,保障他们的后勤。   还有很多人选择跟随苏咏霖作战,跟在他身边争取得到他的赏识。   他们都认为势头那么猛烈的光复军一定可以和占据山东一样占据河北,推翻金廷,建立新的王朝。   光复军领,自号开山赵的赵开山就会成为新一任的皇帝。   而他们就是从龙之臣。   不趁现在跟随苏咏霖这等元老征战天下,抱紧大腿,更待何时?   对于这些人,苏咏霖一概接纳,把他们编入自己的麾下,和胜捷军并列,一起向北进军。   再有当然就是对女真人的仇恨宣传了。   这是光复军在山东煽动人心的老一套,激起所有人群对女真人的憎恨,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为基础,号召全体憎恨女真人的人起对女真人的大反攻。   于是胜捷军到哪里,哪里就掀起反抗的浪潮,大量汉人乃至于和汉人杂居的契丹人、奚人都被动起来。   真心实意也好,浑水摸鱼也罢,得知只有女真人才是打击目标之后,这些族群的人们也都一起跟着光复军对女真人起进攻。   作为金帝国统治基层的触角的女真村寨和镇防猛安营寨遭到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由于长久疏于训练,即使他们拥有兵器和战马,也难以起有效反击,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淹没在了人海战术的狂潮之中。   然后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武器装备也便宜了光复军。   河北西路各个州府无日不战,最后甚至展到了女真人拖家带口亡命北逃的地步。   更南边的磁州、相州、卫州等地的女真人则不要命的往西边逃窜,争取活命。   总之只要听说光复军要来,当地的女真人就惊恐万状,拖家带口不要命的奔逃,而当地的其他人群则兴奋不已,纷纷磨刀霍霍向平时不敢触碰的女真村寨起进攻。   整个河北西路的局势以极快的度向光复军这边倾斜,金廷的统治力量在各个州府几乎被连根拔起。   就算不支持光复军的地主乡绅们也被迫沉默,三缄其口,并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光复军作对。   苏咏霖在这些地方投入的宣传力量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他把军队里的政工干部抽调一批投放到各地方县城、镇城当中,大肆宣扬光复军反金的政策,宣扬只要攻破女真村寨和镇防猛安营寨,所有的一切都归属战胜者所有,光复军分文不取。   光复军只要胜利,所有好处都给大家!   光复军来了,不要大家的粮食、钱财!   只要大家跟随光复军一起反金,一起攻打金兵、女真村寨,则所有的一切都归属大家自己。   苏咏霖大手一挥——   去村寨、军营,夺回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   把你的财物、女人、土地全都给夺回来!   语言的魔力和舆论的威力就在于此。   苏咏霖亲自撰写通俗易懂且极具煽动力的文案交给政工干部们背熟,然后用演讲的方式向各地地主乡绅、武装团体宣讲,激起他们的斗志。   胜捷军的政工干部们遍地开花,于是整个局面一不可收拾。   甚至部分原本观望局势的地方武装见其他武装团体吃香喝辣,自己也摁不住中立的立场,忍不住心中贪婪的**,紧随其后就亲自下场,加入了这场大逃杀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被苏咏霖用【驱逐胡虏光复中原】的口号裹挟在一起,上了光复军的贼船。   甭管他们内心的政治立场是怎样的,是否支持推翻金廷,但是贪婪却是普遍的,所以上了贼船的人一时半会儿是下不来了。   巨大的收益甚至让他们忘记了金国主力还在北方没有南下。   十月下旬,临近十一月份的时候,苏咏霖统帅的胜捷军和本地武装的联军六万余人几乎打穿了从冀州到真定府的路,真定府以南一线几乎全部为苏咏霖所占据。   联军经历大小战斗十余次,歼灭各地敢于抵抗的金军三千余人,俘获女真正兵、汉人签军过两万人。   而一路上被剿灭的村寨和镇防猛安则不可胜数,没有了统计的必要。   而根据苏咏霖知道的消息,孙子义在河北东路的进攻也相当顺利,一路疾驰猛进,并没有可以阻挡他们的金军,河北东路的地主武装团体也非常支持光复军。   到这里为止,光复军的河北攻略已经成功了一半。   苏咏霖统领联军一直进军到真定府内的栾城县,在这里联合当地人里应外合攻克了县城,斩杀县令,以这里作为进取真定府的前进基地,派人往真定府方向探查。   十一月初,气候渐渐寒冷起来,苏咏霖一边花钱给部队添置冬衣,一边注意真定府方向的动向。   他很快得知真定府方面集合了万余军队,摆出一副死守真定府的架势,看起来并不打算弃城而逃。   而整个真定府的女真人几乎都因为恐惧而集中到了真定县城内,十多万人一口气涌进去,以至于真定城内人满为患。   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外地幸存的女真户口赶往真定府寻求庇护。   考虑到之后的守城和城内资源储备的多项因素,真定府尹下令驱逐汉人、契丹人和奚人等非女真人群,逼迫他们丢下产业离开真定县城,以便腾出空间安顿更多的女真人。   当然,离开的人之中并不包括有官员、吏员和兵员身份的非女真人群,那些当官的汉人、契丹人还是要留下来的,做事不能做的太过分。   这一决定引起了城内大量汉人、契丹人等人群的强烈不满。   他们纷纷提出抗议,到官府找真定府尹要个说法,结果遭到了城内金兵的杀戮。   真定府尹在巨大的压力下已经没有什么耐心,面对这些吵闹的家伙,他直接下令开杀,用刀子回答他们的疑惑。   一场惨烈的杀戮之后,数百人被杀死,数千人受伤,然后金兵挨家挨户驱逐这些不是女真人或者官方人物的人们,把他们驱赶出县城。   当然,人走掉了,财物可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带走的。   很多金兵把这件事情当做赚一笔的途径,对着将要被驱赶的人们敲诈勒索或者干脆明抢。   比如欺骗他们用钱购买留下来的资格,等人交了钱之后就把他们赶走,榨干他们身上最后的油水。   或者干脆拔刀杀人,抢掠他们的财产和妻女。   别说一般平民,连一些原本富裕的商人都失去了财产,一夕之间沦为赤贫,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了。 二百 光复军政治正确的负面产品 数以十万计的真定本地人被赶出城池,他们偕老妇幼,凄凄惨惨,看不到明天的路在哪里。 这其实也是金国粗糙统治的一个缩影。 生活在金国,的确比生活在层层压迫的南宋要稍微轻松一点,因为它的统治粗糙。 但是也因为它的统治粗糙,当它想要剥削的时候,往往是干脆彻底的剥削干净,不像南宋,有时候还讲究一个可持续剥削。 真定城内的空间被腾出来了,可是还是有很多女真人赶过来寻求庇护,他们要求进入真定城,城内人数还是多了一些。 真定府尹看完了城内储存物资的报告之后,稍微思虑片刻,便再次下令,要女真正口们把计算在户口内的非女真人家奴也给全部驱逐出去。 城中只保留女真正口和官方人物,其余人等一概不留。 这就激起了一些女真人的不满。 女真人计算户口的时候一般有女真正口和奴仆的区别,二者合而为一算作一户,所以一户几乎可以按十个人来计算,而其中女真正口不到五成,大部分还是奴仆。 这些奴仆里有少量女真人,大部分都是汉人和契丹人,是在战争时期失去人身自由的宋国、辽国的自由人和他们的后代组成。 现在他们也要被赶走了。 但是他们的的确确是女真人自己的私有财产,于是大量女真人也向真定府尹提出了抗议。 真定府尹十分生气,觉得这些家伙完全不为自己考虑,所以决定教训他们一下,便下令军队用棍棒驱逐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 于是乎金兵列着队挥着棍棒把前来闹事的女真人打的头破血流,一般的女真人无论在武力上还是在装备上都不如军队,面对军队的蓄意打击,只有惨败而归这一条路。 还好,没怎么死人,也就因为意外死掉了十多个人,大部分还是受伤,被打跑了。 比起之前直接下杀手要好多了。 在武力的强制要求下,那些非女真人的奴仆们也被迫离开真定县城,哭哭啼啼的向周边的乡村或者可以藏身的地方逃跑,只希望可以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活下来。 于是真定城内的人口终于控制住了,活动空间也有了,忠诚度也十分可靠,基本上不会出现里应外合的事情了。 真定府尹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布置守城。 苏咏霖不断派人北上打探真定县城的虚实,结果现了成群结队从城里被赶出来的汉人、契丹人等。 他们哭丧着越过滹沱河,相互搀扶往南边来,要来投靠光复军。 苏咏霖安排军队北上接应这些人,把他们接到了栾城一带安置,然后这些人中有一些有名望的人组团来见苏咏霖,向他哭诉。 “这么说,你们的房屋和财产都已经被剥夺了,金人完全不管你们的死活,让你们自生自灭?” 苏咏霖看着哭哭啼啼的一群大老爷们儿,感到十分无奈,说道:“为何不反抗呢?你们的人数应该不少于城内女真人,勇于反抗的话,未必会如此。” “金兵凶猛,手持利刃、长枪、弓弩,对我等肆意杀戮,我等被驱逐之前,已经被杀死数百人,实在无力反抗,武力不及之!” 一个白胡子老者跪在苏咏霖面前痛哭流涕:“老朽的儿子被杀了,儿媳被抢走了,年幼的孙孙和孙女被践踏至死,阖家满门只剩老朽一人活着,老朽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 现在,只求将军能给老朽一把刀,让老朽跟着大军一起回真定,哪怕只能手刃一个金贼,也算是老朽为家人报仇,如此,老朽就算是立刻就死了,也有脸面去见家人了!” 说完,白胡子老者哭得更凶了。 周围人等跟着一起哭,周围的胜捷军军官们士兵们听了白胡子老者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 苏咏霖叹息一声。 “金人何尝把你们当成人去看待呢?平常对你们和善一些,一旦遇到危险,推出来送死的还是汉人、契丹人,永远不会是女真人,所以,何须为女真人卖命呢? 光复军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放弃了对金国的一切幻想,决定奋起反抗,掀翻金国,把咱们的家夺回来,仅此而已,又何尝有其他的什么想法呢?加入光复军的,也都是苦命人。 要么是被金国夺了土地,要么是被夺了财产,要么是被夺了妻子家人,所以诸位,加入光复军吧,光复军会带着你们打回去,把你们失去的全都夺回来!” 苏咏霖握住了老者的手:“我以光复军骠骑将军苏咏霖的名义誓,一定为你们夺回属于你们的东西,而且,要让那些可恨的金国走狗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苏咏霖的表态激励了在场的人们,他们纷纷表示愿意跟随光复军一起作战。 于是借由他们的劝说、组织,苏咏霖顺利收编了这规模庞大的对金国怀有彻骨痛恨的真定流民。 之后,苏咏霖把他们安置在栾城县周边的废弃村庄里,给他们提供食粮,让他们暂时居住在这些地方,有个容身之所,又从中遴选精壮男子三千余人编入胜捷军。 除此之外,这些人里有很多匠人,被苏咏霖挑选出来送到东平府。 还有一些识字的、能写会算的,从事经济工作的,则被苏咏霖挑选出来安排到粮饷司、保障司中工作,算是为胜捷军出一份力。 然后苏咏霖便开始筹划向真定起进攻的事情。 根据这些流民带来的情报,苏咏霖得知真定府约有一万余女真正兵,还有数量更大的女真民户组成的后备部队,随时可以武装上阵。 因为光复军的族群政策,真定府尹已经不信任汉人和契丹人为主的签军,担心他们会和光复军里应外合,所以很早就把他们全部解除武装驱离了真定。 于是真定县城内的一切防务都是女真人自己负责,几乎没有劝降的可能。 苏咏霖感到些许不快。 不得不说,利用族群区分敌人,把女真人全部划归敌人的办法虽然可以用最快的度团结其他人,驱逐女真人,但是一旦生像真定县城这样的情况,攻城也会变的相对艰难。 女真人知道光复军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拼命抵抗,绝对不会投降,这无形间也会增加攻城成本。 其实苏咏霖一直都很不喜欢攻城。 之前拿下的城池要么是突袭,要么是里应外合,要么是主动投降,要么是守军人数太少,一两个时辰就能拿下的那种,很少有守军人数极多的坚城。 而真定城毫无疑问是一座标准的坚城,守军人数还很多,攻击起来难度极大。 这就是光复军政治正确的负面产品了。 有好处,就必然会有坏处。 但是好就好在女真人的数量的确不能算多,甚至比起已经亡国的契丹人都不能算多,更遑论数量更大的汉人。 所以作为绝对少数,光复军的这一政策是可以顺利推行下去,且反噬相对较小。 但是这一招也有失灵的时候。 比如对方族群人数实在是太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时候,就必须要采取其他的方案了,否则就会引大分裂。 民族主义只是权宜之计,不能当做万能良药,否则一定会反噬自身。 苏咏霖深刻的思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政策安排,感觉到自己没有在胜捷军内推行民族主义是非常正确的做法。 要是推行了,他就可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被军队汹涌的民族情绪所绑架的场面了。 所以这样的行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可以。 二百零一 金国不能失去真定府 事已至此,虽然苏咏霖也会觉得有些许的不妥,但是真定城还是要拿下的。 争取还要把城内的金兵和女真正口全部消灭掉,因为眼下的胜捷军还是属于光复军的大编制。 光复军存在一天,胜捷军就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那面大旗也要继续打着,继续维持着政治正确。 所以无论从军事角度还是政治角度来看,真定城还是要攻。 准备的差不多了,部队休整的也差不多了,苏咏霖就带着胜捷军和地方武装的联军近七万人往真定方向前进。 军队前进的路上,为了思考破城之策,苏咏霖决定亲自带人前往探查真定城的城防状况。 苏海生等将领表示反对。 “当年唐太宗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亲自带人刺探军情,靠别人转述和自己看到的总有不同,放心,我会多带人手前往,你们就不要担心了。” 这样说着,苏咏霖就带着苏勇和虎贲营一百精骑前往刺探军情。 真定城在滹沱河北岸,一河之隔分割南北,把苏咏霖北上之路截断。 而且滹沱河流经真定县一带还形成了地上河,两岸筑有河堤,就给渡河增加了额外的难度,而守河则相对简单。 就苏咏霖所观察到的,河流宽度约在百米以上,有些河段宽度更长,感觉百米冲刺都要跑好几分钟的那种感觉,以至于这一段水流虽然平缓,但是渡河绝非易事。 不仅如此,金军还沿着滹沱河渡口河岸在北岸设置了防线,配备了兵力,架设了床子弩等远程攻击兵器。 然后他们还摧毁了河上原有的桥梁,收起了全部的渡船,增加了联军的渡河难度。 他们的沿河防线很长,有二三里,配备的士兵人数也不少,占据河堤上的有利地形,可以居高临下压制渡河军队。 而河对岸就是高大的真定城。 若要攻克真定城,先就要渡河,渡河之后又要面对高大的城墙,难度极大,强攻的话,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兵马才能攻取这座城池。 稍微盘算一下,苏咏霖就把强攻的想法排除了。 “不行,不能强攻,强攻的话难度太大,咱们承受不了,精兵就那么些,多损失一个我都心疼,不能莽撞行事。” 苏咏霖喃喃自语,被紧随在身边保护他的苏勇听到了。 “阿郎,不用担心,到时候我直接带兵冲过去,非把这城墙撞出一个窟窿来!” 苏咏霖顿时感到十分无语。 “你要是能把城墙撞一个窟窿出来,我就敢直接去攻打中都,去把完颜亮捉来,但是你不能,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苏勇自讨没趣,不说话了。 苏咏霖沉思片刻,望着潺潺流水,考虑着攻下真定县城需要付出的代价,怎么想怎么觉得划不来。 要是大军主力被拖在这里,还很容易引来金国中央军的支援,到时候就要在这里和金国中央军交手了。 这一带又是大平原,金国主力肯定有诸多骑兵,胜捷军骑兵数量不多,也算不上精锐,强行与之交手,大概率逃不过全军覆没的结局。 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苏咏霖带着疑惑离开了滹沱河岸,返回大部队,路上,他想着滹沱河的潺潺流水,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回到军队之后找来了熟悉滹沱河的当地人细细询问一番,又找到了苏勇。 “阿勇,这一回,需要你带着虎贲营立个战功了。” “啊?真的?有这样的好事?” 苏勇十分兴奋地看着苏咏霖。 “当然,我听说除了咱们面前的这个渡口,下一个渡口距离这里挺远的,走要走两天多的时间,你带着虎贲营立刻出,快马加鞭,找到渡口之后有船就用渡船过河,没船就想办法搭建浮桥过河,然后火往回攻,协助主力消灭金贼的岸防军队。” “原来如此……我懂了!那我立刻点兵出!” “嗯,立刻行动,我这边会很快开始佯装渡河攻击,给你打掩护,你要尽快,不能拖延时间。” “喏!” 苏勇领命而去。 苏咏霖安排好了苏勇之后,就大大方方的下令军队伐木做舟,准备渡河进攻。 他把大军安置在距离河岸稍远的一个山丘上,在这里伐木立寨,然后派人前进到河岸边,进行渡河攻击的准备。 不过渡河的问题有了解决的方案,但是攻城的难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苏咏霖没有想出什么攻城的好法子。 这还是个问题,并且让苏咏霖颇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 联军的到来让真定城内的金人十分紧张,他们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把大量箭矢运出城外,又协调了一千余人出城备战,准备在岸边阻击联军,坚决不让联军度过滹沱河。 本来城内有人建议掘开滹沱河南岸的堤防,让大水淹没南岸,逼迫联军不能继续北上,从而保住真定。 真定府尹一开始有些心动,打算同意,但是他很快就考虑到一旦掘开堤防造成大水漫灌,固然可以打退联军,但是将来打退联军之后又要面临各县之间无穷无尽的扯皮和麻烦。 保住的是真定,受损的是南岸各县,到时候南岸各县的人对此不满,肯定要闹事,最后搞不好还要自己这边出大钱维修堤坝…… 之前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生过。 河水泛滥,南岸各县受损,朝廷责成北岸接收难民,甚至还要出钱协助南岸维修堤坝,恢复生产,当时南北两岸扯皮扯得非常厉害,各县官员为了一点钱财支出几乎撕破脸。 当时的情况历历在目,真定府尹实在是不想落人口实。 “眼下出于冬季枯水期,水攻作用不大,还是不要这样做了吧。” 真定府尹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没有答应这条计策,只是安排沿岸防御,还有依靠高大宽深的城池进行防御,争取拖住联军,等待支援。 反正求援上书已经送上去了十几次,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清楚作为河北西路重镇,真定一旦陷落,对中都府意味着什么。 那可就意味着汉人军队间隔一百多年之后、在宋太宗雍熙北伐之后再一次要威胁到燕云十六州这块地方了。 这对于金廷的震动绝非一般战争可以相比。 河北两大重镇,真定府和河间府,是金廷在河北的军事支柱,缺一不可。 缺了任何一个,都会对金廷的河北防线造成巨大冲击,乃至于让金廷在河北的军事辐射全盘失效,造成在河北的统治全面崩盘的惨重后果。 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河北节节败退,但是并未伤及根本。 可真定府要是丢了,那可就真的问题太大了,是要震动皇帝和朝廷的。 真定府尹乌古论窝伦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朝廷一定会派兵支援真定府,而且来的一定是精锐军队,不可能是一般的杂牌军。 这就意味着真定救援行动十拿九稳,绝对不是这帮叛军可以简单应付的。 所以只要守好真定城,守好城池里的这批女真人,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大功一件,是可以得到嘉奖的。 所以当乌古论窝伦得知联军已经进到南岸的时候,就下令全城进入紧急动员时期,全体人等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要听从号令,必要时全体武装起来上城抵抗。 对于能在岸边坚持多长时间,乌古论窝伦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能坚持一天是一天,能守一天是一天。 只要能撑到援军赶到,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二百零二 完颜亮下达动员令 乌古论窝伦安排的岸防部队大约两千人,面对六万人规模的联军,他们显得有些弱势。 不过隔着一条河,而且北岸的地势还比南岸要高一点,这个优势还是比较明显的。 当苏咏霖派出试探部队向北岸起强攻的时候,北岸那边箭如雨下,十几架床子弩对准了渡河木筏射,好几艘渡河木筏因为运气不好被击毁,船上士兵落水遇难。 眼看着十几艘木筏被击毁,苏咏霖停止了第一次的试探。 河流比较宽,地势也不利于联军,唯一好的是河流度缓慢,不太会影响渡河度。 如果强行渡河,需要大量船只一起动员,承载大量士兵分散金军火力。 然而联军难以在临时赶制的小木舟上安置床子弩,而金兵却可以用射程远的床子弩对联军的木舟起射击,击毁联军的木舟。 等到了近前,联军可以矢攻击的时候,金军也可以矢攻击,联军还是处在不利的态势。 不过床子弩射频率缓慢,如果不要命的强攻,是可以在承受一定的损失的情况下强渡滹沱河的。 但是苏咏霖不太愿意在这种地方损耗宝贵的兵力,所以宁愿佯攻等待,也不要强行进攻损耗兵力。 现在就等着苏勇那边尽快赶到下一个渡口,动迂回包抄的技能,一举捣毁金军岸防阵地,掩护大军渡河。 接下来整整三天,苏咏霖都在安排部队起佯攻,以此牵制金军的视野,给苏勇打掩护。 而城内的金军高层官员们似乎因为这一点感到高兴,觉得联军这是黔驴技穷,没有更多的渡河手段,只能不断试探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贼军不能尽快渡河,咱们就能放心的等待援军抵达,等朝廷援军到了,一切就可以解决了。” 乌古论窝伦很高兴的向身边人说道。 身边官员随之附和。 “府尹说的是,只是朝廷军队还没有确切的抵达日期,不知何日才能到达,若是拖延日久,怕也是难以为继,朝廷援军来的越早,咱们才越安全。” “说的也是啊,不知道朝廷军队何时才能抵达,这种事情上,只要有陛下下令,枢密院是不敢拖延的,只是不知道谁人领军,又能来多少军队,贼军人多势众,我军来的若少了,恐怕不顶用。” 乌古论窝伦不无忧虑的把视线投向了北方:“但愿不要是个无能之辈领兵前来,不然真定府大局都要被他毁掉,届时,情况就一不可收拾了,我等也生死难料。” 乌古论窝伦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在河北大乱的消息送到中都府之前,两万精锐骑兵虽然已经整训完毕,粮草后勤也已经整装待,但是主将人选还是没有确定。 仆散忽土的意思还是推荐完颜阿邻,但是完颜亮不太想让宗室子领兵出征,还是想用其他人。 他甚至一度考虑过让徒单贞领兵出动,将功折罪,也能更好地方便他继续打压宗室,他需要更多的人才为他平衡女真旧贵族在朝中的势力,帮他完成革新。 金帝国的封建化在完颜亮手上有了质的飞越,金帝国在这个阶段真正成为了一个正常的封建国家,但是正如所有改革家所面对的问题,旧势力的反扑也相当厉害。 所以完颜亮大杀宗室,大量提拔平民出身的人才进入朝廷,以此遏制以宗室为主的旧贵族的势力,防止他们把金国带回到原先的那种状态。 但是金国没有完善的教育体系,尤其在军事方面,主要还是靠着军事天才和军事家族撑场面,完颜亮提拔的人才数量不多,质量不高,不太拿得出手。 所以他很纠结要不要把这个机会交给宗室子。 直到河北大乱的确切消息终于送到中都府,徒单贞面色惨白的在他面前请罪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此时此刻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的时候。 这个时候不能政治挂帅了,必须要把军事问题放在优先位置上。 山东的确完蛋了,至少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已经确定完蛋了,悉数为叛军所占据。 另外大名府路危在旦夕,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也在叛军的迅猛攻击之下摇摇欲坠。 大名府、真定府和河间府三个重镇正在面临叛军的极大威胁,地方军队难以招架,中央军精锐出动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 真的不能再犹豫了。 完颜亮愣了一阵子。 几个月的功夫,五路之地遭到叛军染指。 其中两路完全沦陷,三路危在旦夕,继续拖延下去,中原五路即将落入叛军掌控之中,山东、河北之地全面沦陷,金国在中原的统治有崩盘的危险,叛军即将做大,局面将会彻底恶化。 完颜亮看着徒单贞,心里不断闪过要不要立刻杀掉他泄愤的念头。 但是考虑到战事紧急,枢密院的事情还需要他来安排,所以暂时压下了心头怒火。 “马上传林完颜阿邻,准备出征,令他兵分两路,一路支援真定府,一路支援河间府,必须要尽快解除真定府与河间府之围,你负责给他筹备后勤,如有半点差错,我杀了你。” 完颜亮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冷静,声音平淡,这可把徒单贞吓得半死。 但是他还是要再问一句。 “那陛下,大名府呢?大名府尹李忠已经上了十多次求援文书了,大名府也被叛军进攻,危在旦夕,不可不救啊。” “先解决真定府跟河间府,然后再南下大名府解围,在此之前,让大名府坚持住,坚持不住,就不要回来见我!” 完颜亮冷冰冰地看着徒单贞:“别再出错了,一点错都不能出,再出一点错,我真的会杀了你,知道吗?” 完颜亮的眼神真的是那种要杀人的眼神,徒单贞见的多了,知道这是真的,所以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出大殿去办事了。 徒单贞走后,完颜亮捏紧拳头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把桌子捶的一震。 这些混账东西,胆大包天,居然敢造反,还造反造的那么大! 二路沦陷,三路危险,中原震动,再不做点什么,金帝国在中原的统治真的就要崩溃了!甚至燕云之地都不一定能保住,他们只能缩回辽东老家。 这样的未来…… 怎么可以! 完颜亮咬紧牙关。 看来南征之事必须要开始进行了。 平叛先锋已经出击,但是不能指望这支先锋解决所有问题,全国动员令必须立刻布,集合所有军队南下,由他御驾亲征,彻底平定这场大叛乱。 然后…… 然后就可以顺势南征,灭亡南朝! 这个想法他已经有了很久了,灭宋,统一天下,成为唯一的中国之主,功绩彪炳史册。 正好平叛也是打仗,南征也是打仗,军队好不容易动员起来,国家战争机器好不容易动弹起来,打完叛军,正好南下,一口气解决掉两个问题! 完颜亮莫名的躁动起来。 不能等了,该做的事情必须立刻开始进行,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 动员可是一个很花费时间的事情,从布命令到动员完成,少则四五个月,长则一年,他没有时间等待了! 完颜亮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从不拖泥带水,下令完颜阿邻出兵之后,他立刻开始签命令。 签命令的同时,他又不断地涌现出新的想法,于是他把军队动员令搞成了举国动员令,不仅要打仗,他还打算顺势迁都。 他下令左丞相张浩、参知政事敬嗣晖起民夫、工匠二十万,营建汴京宫室。 他要迁都到更南边的开封去,把北宋故都当做金国的新都,因为他要做全中国的皇帝,都不能距离江南太远,开封是个很好的选择。 然后,他下令参知政事李通打造兵器于中都。 一旦全国总动员,现有物库内的兵器储备恐怕不够用,尤其一旦和南宋打仗打到胶着状态,更需要大量兵器的储备,所以从现在就要开始大量制造兵器、甲胄,以备不时之需。 再有,又下令工部尚书苏保衡等开始打造战船,位置就选在大兴府沿海地区。 南宋有强大的水师,若不能打败南宋水师,则不能顺利渡江,也就无从谈起进攻江南地区。 三道命令被完颜亮签署完毕之后下。 紧接着,完颜亮开始下达针对猛安谋克军户的全面征兵动员令。 二百零三 完颜亮是个彻底的少数派 既然是全国动员令,那就意味着谁都跑不掉。 完颜亮要求把命令传到目前金廷还能政令畅通的每一个有猛安谋克军户的路,下令诸路猛安谋克军户之中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全部都要入籍参军,组成军队准备出征。 就算亲人老了、一家之内壮丁人数多也不准留一个下来伺候亲人,只要在这个范畴之内,必须全部出征。 这是非常不人道的命令,但是完颜亮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就是国战应该有的氛围和决心。 连拼死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还打什么国战呢? 国战,就要全部动员,出动全部的力量,一举把该消灭的敌人全部消灭,然后大家一起享受太平。 为了最后的享受,现在任何一切都是可以牺牲、可以付出的! 他也正好打算利用这场战争好好的磨练一下那些早已失去了尚武精神的族人们,让他们感受一下先辈爬冰卧雪创立基业的不易。 命令传达下去了,各部门都得到了皇帝的命令,这对于不久之前刚刚听说皇帝要对山东河北反贼用兵的朝臣们来说,无疑是一击重击。 开什么玩笑? 不是平定乱贼吗? 为什么要全国动员? 对付一群反贼需要全国动员吗? 群臣不解,纷纷上书向皇帝询问此事。 对此,完颜亮下达了解释的旨意。 他表示自己举国动员的用意不仅仅是要彻底平定叛军,更是要在平定叛军之后直接顺势南下讨伐宋国,灭掉宋国,直接快进到统一华夏大地。 群臣更加震惊。 虽然之前他们隐约听说了皇帝要南下讨伐宋国的传言,但是没有正式的消息,所以他们大多数以为这是流言,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谁曾想这居然就是真的!皇帝真的打算南下伐宋! 这下子整个朝廷的官员们都慌了。 女真人也好,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各族精英组成的官僚团体都慌了。 可以说南下讨伐宋国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基本上都是不愿意接受的。 整个朝廷反战的氛围非常浓厚。 对于女真亲贵来说,由于人数少,每年靠着剥削和南宋岁贡得到的东西已经可以满足他们的欲望,欲望既然满足,他们当然不想跟着皇帝南下讨伐宋国。 对于满朝官僚们来说,除了极少数好战分子,大部分都是保守派,并不愿意看到皇帝举国动员闹出大乱子,而且谁能保证举国动员不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对于金国立国之本的猛安谋克户来说,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是所在地的地主,享有大量的财产和优渥的生活,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足,并不想南下拼命。 总而言之就是生活好了,财产丰厚了,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只想更多地享受,谁还想南下和宋国打仗呢? 到时候就算打赢了,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死掉? 那可真是有命拿钱没命花。 在这样的整体氛围之中,整个金国的统治阶级和猛安谋克军户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开战的,完颜亮这样做完全是逆着大众的意思来的。 可以说完颜亮完全是少数派,真正支持他的人只有那些与他深度绑定的人。 而且就算是这帮人恐怕更多的也是看在他们和完颜亮深度绑定的原因才会支持他,内心未必赞同南征。 于是当他的旨意下达之后,整个朝廷都沸腾了,官僚们群情激愤,相约一起上书给皇帝,请皇帝三思。 一大堆奏表递上去,完颜亮不为所动,依旧要求他们立刻开始总动员,立刻把命令传递出去,不得拖延。 群臣不满,推选德高望重的女真、契丹和汉人官僚数人面见皇帝,请皇帝不要举国动员南征,而要遵守绍兴和议,享受金国上国的身份即可。 南宋都称臣了,南宋皇帝给他的上书都写着【臣构】,都这样了,还要打他,那不就是没有道理吗? 没有道理的战争,自古以来还从未见到有取胜的。 听着这些庸官们的反对意见,完颜亮大怒,佯装要杀人,斥退了面见的翰林承旨翟永固、直学士韩汝嘉等官僚,斥责他们不动天下大势,就知道庸庸碌碌。 官僚们的劝诫失败了,眼看着完颜亮要一意孤行,他们的利益即将受到损害,他们不甘心,于是又想了一个办法。 枢密使仆散忽土和皇太后徒单氏关系融洽,他受到一群女真高官的托付,入宫见皇太后徒单氏,请徒单氏想方设法劝说皇帝不要南征。 徒单氏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但是感觉不妥。 “我虽然是太后,但是身在后宫,不方便干政,如果我去劝说皇帝,有干政的嫌疑,这样说出去不太好听吧?” 徒单氏不是完颜亮的亲生母亲,只是完颜亮的嫡母,没有血缘关系,关系曾经比较僵硬,连完颜亮迁都中都的时候都没有把她带来,而是带着自己的生母大氏。 完颜亮本身是父亲的庶子,因为正妻徒单氏没有生育,所以得到了一定的重视,才有了一定的地位。 然而这种地位并不足以弥合完颜亮心里作为庶子的膈应,生母大氏在徒单氏面前过于卑微的举措让他从小就心怀不满,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践踏。 尽管徒单氏性情温和,并没有为难过他们母子。 可是完颜亮对这一切还是耿耿于怀。 而当初他称帝的时候,徒单氏认为这不是人臣可以做的事情,所以拜见完颜亮的时候没有为他庆贺,态度冷淡,这也让完颜亮记恨在心。 之后一段时间,留在上京的徒单氏每次见到完颜亮的使者都会担心完颜亮要杀了她,所以会提前换好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生母大氏去世之前再三嘱咐完颜亮记着徒单氏对他们的恩德,这才让完颜亮把徒单氏接到中都来尊奉,之后两人关系渐渐有些缓和。 到如今,徒单氏和完颜亮的关系好的就和亲生母子一样,也不知道是完颜亮心中释怀了还是徒单氏太天真。 但是满朝文武也认为完颜亮很重视徒单氏,认为徒单氏在完颜亮心里的分量很重,所以才有此请。 听到徒单氏的担忧,仆散忽土觉得这样是不正确的。 “太后从未干预过政事,而且这件事情并不能算是政事,实在是国家大事,关系到大金国的前途,还请太后出面,多少劝说一下,臣等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南征。 眼下大金国国势不振,危机四伏,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反贼作乱,正是需要拨乱反正、休养生息之时,实在不是南征的时机,还望太后能和陛下说明此事。” 徒单氏依然心有顾虑。 但是仆散忽土之后又请来了很多女真官员一起请求徒单氏,徒单氏被那么多人请求,拗不过,只能答应。 于是在十月二十一日,完颜亮亲自到太后宫进行每月例行拜见的时候,徒单氏和他说起了这个事情。 完颜亮至少在表面上还是非常尊奉徒单氏的。 不管是出于政治需求还是对生母大氏遗愿的尊重,他至少在表面上扮演了一个孝子,这个孝子特别的孝顺。 徒单氏不管跟他说什么,想要什么,只要能花钱买到的,他都会答应,并且竭力办到,还要大张旗鼓闹得满朝皆知,于是满朝文武没有谁认为完颜亮不是一个孝子。 说不定完颜亮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但是当徒单氏和完颜亮说起南征宋朝的事情是否可以缓一缓的时候,完颜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渐渐浮上心头。 他忽然感觉面前徒单氏的慈眉善目变得有些丑陋。 二百零四 将军难道认为自己没有战胜的把握吗? 对于完颜亮的问话,徒单氏素来没什么戒备,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很多大臣来找我说这件事情,希望我可以劝说一下,皇帝,南征固然重要,但是稳固国势更加重要,眼下国家内有叛乱,外有强敌环伺,正是应该稳固内务的时候,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起南征。” 完颜亮低下头,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在思考是哪些人把这个事情告诉徒单氏,让徒单氏来劝说他。 他很不高兴。 “皇帝?” 徒单氏看完颜亮不说话,于是又问了他一句。 完颜亮这才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母亲,儿子对这件事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儿子认为这样的事情并不应该拖延,而应该尽快推行,趁着咱们还有精兵猛将的时候,尽可能的解决掉南国。” “为什么要急于一时呢?难道大金国再过十年八年就没有勇敢的士兵和睿智的将领了吗?” 徒单氏很疑惑地问道:“皇帝,虽然我是个妇道人家,却也知道精兵猛将是可以培养出来的,既然那么多大臣都反对,那么就可以认为现在的确不是伐宋最好的时机,皇帝还是三思而后行啊。” 完颜亮有点耐不住心中的烦躁,实在不想继续和徒单氏在这里扯皮了。 于是他随便应付了几句就站起身子借故告退。 这是他把徒单氏接到中都以来,最短的一次拜见。 徒单氏见完颜亮急着走,知道劝说失败,只好点了点头,任由他离开。 看来完颜亮的意志非常坚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动的。 徒单氏感到很失望,但是她并不知道她的劝说正在慢慢地将她置于一个危险的处境之中。 完颜亮回到宫殿之后让心腹太监梁珫负责一件事情。 “你去打听一下,是哪些人拜见太后,让太后知道了我要南征的事情,我要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喏,老奴立刻去办!” 梁珫被打了一顿之后学乖了,完颜亮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反驳,也不会问为什么,他打定主意要做一个无情的工具人。 他知道完颜亮最喜欢多办事少说话的工具人。 一边让人办事,完颜亮一边也在继续推进南征的事情。 完颜阿邻领兵南下更多的是起到稳固河北局势的作用,这一点完颜亮非常清楚。 只要把持住真定府与河间府,那么就能稳定河北局势,给他动员军队争取时间。 至于山东贼乱,不是区区两万骑兵可以平定的,需要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上去,将其扑灭。 他不断签各种命令到各个部门,以极为强硬、不可商量的口吻要求各部门按照他的意志,大力推进动员令。 他要在金廷目前还能完整控制的十四个路之中动员全部的女真正兵参战,然后允许各地官府配合女真正兵的数量签数量不等的汉人、契丹人为主组成的签军。 他预估至少要动三十万数量的女真正兵和数量更大的签军团体,争取组成规模庞大的百万军团,以此证明金帝国的实力,威压天下。 就算百万组织不起来,也要搞个几十万军队,到时候号称百万,足够吓唬那些弱鸡对手们。 总之,面子里子都要有。 消息传递下去,满朝文武都知道劝诫不起效果,皇帝一意孤行,仍然要南征,一边感到忧虑的同时,也无可奈何的开始办事。 总不能给皇帝杀人的借口,这位皇帝杀起人来那是真的不含糊。 与此同时,终于接到任命的完颜阿邻急匆匆地领命之后抵达了城外军营,检阅军队之后和仆散忽土见面了。 “陛下只给我两万人马,却要我兵分两路分别支援河间府、真定府,我以为兵马人数不够,还请枢相向陛下上书,多拨付一些人马。” 完颜阿邻觉得自己只带两万军队却要对两个重镇进行救援,兵力上颇有捉襟见肘之感,让他不安。 仆散忽土摇了摇头。 “朝廷有兵马,但是集结需要时间,能短时间内集结的,除了这支人马,就只剩下京师的卫戍军队了,你说能给你吗?” 完颜阿邻叹了口气。 眼下倒也的确没有其他机动部队能调拨给他,而且两万骑兵在骑兵的战斗序列里实在不能算少了,甚至可以算是一股庞大的军事战略力量,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轻视。 但是骑兵就是有一点不好。 消耗太大。 主要消耗不是人,而是战马。 一人配双马,双马需要消耗的食料可远比人多,吃的有时候还比人好,所以这两万骑兵的后勤补给需求堪比步军十万大军。 所以完颜亮能给他两万骑兵,已经是非常够意思了,换做别的皇帝给个一万骑兵意思意思就已经很说得过去了。 然而根据完颜阿邻自己的判断,他面对的光复军数量可能过十万,如果只靠他这一支部队,想要打胜仗稳定局势,还是难度挺大的。 所以他还是提出自己的忧虑。 “我听闻贼军人数甚众,乃至于过十万,而我只有两万骑兵,还要兵分两路作战,这颇为不妥。” “给你的都是精兵,贼军都是乌合之众,解围不是难事吧?这两万军队要耗费的补给堪比十万步军,战力也堪比十万步军,将军难道认为自己没有战胜的把握吗?” 仆散忽土看着完颜阿邻,直接上了激将法。 “再怎么精锐,也难以以一当十……我只能说竭尽全力,并不敢有多少保证,或者,能否劝说陛下等军队集结更多再出征?没有骑兵,步军也可以。” 完颜阿邻看着仆散忽土,满脸希冀。 仆散忽土只能低下头,叹息不已。 “步军集结需要更多时间,可是陛下已经等不及了,陛下迫切的要求你能稳定局势,没有更多的军队可以给你了,我给你透个底,你别对外说。” 仆散忽土左右看了看,便靠近了完颜阿邻,低声开口。 “你出征之后,接下来就是陛下的御驾亲征了,陛下已经决定要调集全**队南征,你相当于是先锋,不求大胜,底线是能解除河间府、真定府之围。 当然,若是能顺带着解决掉大名府之围,就更好了,陛下已经下令征调二十万人力营建开封府,大有继续南迁国都至开封府的打算,你要是把中间道路打通,也省的陛下到时候亲自打通了。” 仆散忽土把自己所能了解到的全部内容都告诉了完颜阿邻,并没有隐藏。 二百零五 苏咏霖虎视眈眈 “陛下当真要南征宋国?还要迁都?” 完颜阿邻之前零零散散地听到了一些消息,现在得到了仆散忽土的亲自证实,顿时觉得更加忧虑。 “先是平定叛乱,再南征宋国,打那么大的国战,是不是应该更加谨慎一些呢?大兴土木签百姓,恐怕会引起动乱啊。” “若陛下果然谨慎一些,吾等也不会感到如此忧虑了。” 仆散忽土低声道:“连皇太后都劝不住陛下,陛下一意孤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无可奈何,所以你该知道你的责任非常重,你若不能在陛下亲征之前稳定河北局势,陛下会非常生气,真的,越快越好。” 完颜阿邻听了以后默然无语。 仆散忽土帮完颜阿邻筹备好了军需用度和粮秣输送,也给沿途各州府下达了提供食料的命令。 完颜阿邻于是在十一月初一得以正式出征。 出征之后,完颜阿邻感觉兵力不足,并不能贸然分兵,于是定下了先河间府,再真定府,最后大名府的进攻路线。 河间府和真定府之间可以靠着滹沱河联通。 眼下滹沱河还没有结冰,拿下河间府之后,顺着滹沱河进军,就能直接抵达真定府,行军路线上没有问题。 最后大名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就是兵力没有那么充裕,不能两线作战,但是他这次带领的都是骑兵,精锐善战,一人配双马,说是人数不多,但是相当精锐。 完颜亮也是出了大本钱,把目前可以调动的机动兵力的一半多都交给了完颜阿邻。 要是再多的话,他就要派出自己身边的卫戍部队了。 所以完颜亮实际上对完颜阿邻报以很大的期待,希望他可以打出一个开门红,稳定一下河北的局势,以免在他出征之前河北的局势进一步变得不可收拾。 他御驾亲征,调集各路兵马,就算不是全军都在中都集结,也有相当一部分需要从遥远的辽东地区赶来。 路途遥远,集结需要的时间很多,他要出兵,至少也要四个月到半年的准备时间。 而这段时间里,完颜阿邻需要确保光复军不会在河北做大,以至于直接威胁到中都路,威胁到大兴府,河间府和真定府是金帝国在河北的重要军事支柱,不得有失。 完颜阿邻于是非常小心谨慎。 虽然手握精锐骑兵两万,但是也不敢贸然进攻。 他小心翼翼的带着军队从大兴府南下进入河北,于十一月初五进抵莫州任丘县,在这里暂时停留,派人往前收集情报。 情报显示在河间府,自号光复军的叛军近八万人正在围攻河间城。 河间府金军之前不敌光复军兵锋,野战被击败,只能龟缩城中,依靠河间城的高大城墙抵御进攻。 光复军兵力多,四面包围河间城拼命攻打,河间城在光复军的包围下岌岌可危。 河间府尹之前连续二十多次派人北上中都求援,说城内兵不满万,粮食储备不多,无法长久坚持,还请朝廷兵。 现在看起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河间府尹也没有说谎。 众将于是纷纷请战,要求率领军队攻击光复军,解除河间府之围。 完颜阿邻没有一股脑的莽上去。 他是个文化人,打仗有点文化的气息,讲究谋定而后动,军事素养还是具备的。 他认为光复军人数多,一路打来顺风顺水,锐气正盛,就算金军有强大的骑兵,也很难说可以正面击破十万规模的光复军。 金军机动兵力不多,大军征调需要时间,他的存在就是为皇帝调集更多兵马争取时间,所以万万不能意气用事。 否则一旦折损过多不能持续作战,金廷整个大战略就要出问题。 “我军是当前朝廷所能调动的仅存的精锐,若不慎损失太多,就算解除了河间府之围,也算是失败,因为之后还有真定府和大名府,我军不仅要打胜仗,还要保存实力。” 完颜阿邻出身高,是皇族,素来很有威望,他这样说,麾下众将也不敢反驳,点头听令。 于是完颜阿邻决定暂且不进攻,而要让河间城的守军和光复军继续鏖战一阵子,削减光复军的锐气,等光复军锐气不再,师老兵疲,再找机会出击。 众将认为这样做很冒险,觉得万一河间府坚持不住怎么办。 “河间城城墙高大,护城河很宽,城内兵马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短时间内被敌军攻破城池,叛军进攻河间城不过十数日,还远未到师老兵疲之时,河间守军也远未到坚持不住之时。” 众将觉得完颜阿邻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在庸人看来,未免有见死不救之嫌疑,万一以后被人说闲话,可能影响不太好。 尤其完颜阿邻还是皇族,影响更大。 有部下劝说完颜阿邻为了之后的自己考虑,可以稍微派一点军队展示自己的存在,至少让河间府里的人知道他已经来了。 完颜阿邻摇了摇头。 “我军胜败存亡关系到国运,我一人的荣辱,并不值得在意,只要结果是好的,我到底是受辱还是得到赞扬,并不是最重要的。” 众将听了,都感觉完颜阿邻是个把公事放在第一位的了不起的将军,很佩服他。 于是援军就在莫州驻扎,养精蓄锐,隐藏消息,等待时机。 完颜阿邻当然也不是傻等着,他也派人顺着滹沱河西去,探查真定府的消息,想看看真定府那边战况如何,另外也派人四散而出,收集整个河北之地上的战况。 他想在正式开战之前知道整个河北的具体情况,更方便他判断自己的行动。 完颜阿邻派人到处收集战况消息的时候,苏咏霖正在进行渡河作战。 从十一月初四到十一月初七,他都在派人佯攻河北岸,做出要冲击的架势,实际上是在等苏勇的消息。 苏勇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十一月初八日凌晨,苏勇的骑兵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河北岸,对北岸守军起突然冲击,一举击溃了北岸守军,摧毁了北岸的防守设备。 真定城内反应迟缓,等乌古论窝伦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苏咏霖统领的胜捷军和本地武装的联军已经开始大规模渡河,并且抢占北岸阵地,一路攻击前进到真定城下,虎视眈眈。 二百零六 夺回主动权 真定守军设置在北岸的部队不到两千人,被苏勇带着骑兵几乎全部歼灭。 除了少部分人掉进河里淹死之外,并没有逃脱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俘虏了。 为了震慑城内守军,苏咏霖还下令当着城上守军的面把俘获的七百多金兵全部斩,威胁城内守军快快投降,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乌古论窝伦当然不会开城投降,他下令守军放箭、使用床子弩反击,逼退了联军的威慑部队。 于是苏咏霖引兵后退,安营扎寨,将城池包围,不给他们留退路。 强攻是不行的,苏咏霖看着高大巍峨的真定城墙和相当宽敞的护城河,感觉自己要是强行进攻,非得把胜捷军精锐主力赔在这里。 但是不攻也不行,留着这样一座城池钉在这里,他哪里也去不了。 就算能去,也会很不放心,留下来围城的军队少了,怕围不住,留下来的军队多了,攻打地方兵力不足,很可能陷入另外一种困境。 而且若是不管真定继续向北,后路和粮道就可能会被城内杀出来的守军截断,到时候功亏一篑不说,还有覆亡的风险。 苏咏霖看着高大的真定城墙,十分苦恼。 另一边,乌古论窝伦反倒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座真定城杵在这里,城内军队还在,那么苏咏霖的主力就哪里都去不了。 他这里危险了,整个河北西路就安全了,静静等待援军就可以了。 所以很奇妙的,此时的战场上,乌古论窝伦反而是掌握了主动权的那个。 “我等多坚守一天,叛军覆亡就近一天,我等在这里坚守,叛军主力就哪里都去不了,其他地方安全之后,一定会派兵来援助,我等就一定可以得救!” 他不断的激励士气,拿出大量钱财赏赐给守城士兵用以安稳人心,于是城内因为联军攻破岸防带来的恐慌情绪渐渐消退,人人各司其职,准备守城。 苏咏霖没有立刻下令攻城,他只是下令军队在略做休整,然后在滹沱河上搭建临时桥梁,方便物资的运输。 接下来,他就绕着真定城看,左看右看找不到攻破这座城池的办法,正在苦恼间,辛弃疾前来拜见他。 “怎么想起来来找我了?” 苏咏霖和辛弃疾在营中漫步,笑着问道:“我给你的手稿看完了吗?” “还没有看完,因为内容很多,非常新颖,属下已经被深深吸引,还请将军多给属下一些时间,让属下认真阅读,并且思考。” “当然可以,你想看多久都可以。”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多看看,或许能给你不一样的看问题的角度。” “是,属下的疑惑和感悟,会在看完之后找将军认真探讨,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一定。” 苏咏霖笑着点头。 “多谢将军。” 辛弃疾恭敬的行礼,而后直起身子道:“将军,眼下的情况,属下实在不认为强攻真定城是正确的做法。” 苏咏霖敛去笑容,点了点头。 “我也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做法,真定城城墙高大,护城河宽深,强攻的话损耗过大,会挫伤我军锐气。” “所以我认为,我军需要另辟蹊径,而且眼下我军主力若被拖延在真定城,会极大地影响对河北西路其他州府的进攻,会让金贼有时间组织更多军队起反击,所以属下以为,不可长久围城。” 辛弃疾开口道:“属下以为,可以留一支军队围城,大部队应当快往北突进,号召更多人反抗,把声势拉起来,不能耽搁进军度,也不能让北部金贼有时间组织兵力。” 苏咏霖看了看真定城。 “据报,真定城内兵力较多,且多为女真户口,随时可以转为正兵,若留的兵少了,围不住城,若留的兵多了,进取就是个难事,幼安,现在我们有点进退两难的困境。” 辛弃疾想了想,感觉也的确是个问题。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方法自然就是继续向后方征求更多兵力,这当然是可行的,但是粮秣方面的压力也会更大。 战争期间,联军的后勤补给一方面是胜捷军大本营提供,一方面是攻占各地的粮库补给,一方面是地方豪强武装的支援,三方面加在一起维持联军的后勤。 增加兵力关系到方方面面,又要做一番筹备,工作量很大。 而眼下这个局面,时间显然是最重要的。 苏咏霖背着手低着头,感觉到自己在这场战斗之中失去了主动权,有点被城内守军牵着鼻子走的意思。 这可不是好现象。 在战场上失去主动权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围城作战虽然多是如此,但是自己处在战略进攻的态势,却被一座坚城钳制的失去了主动权,这很不利。 必须要夺回主动权。 该怎么夺回主动权呢? 苏咏霖的视线在真定城和滹沱河堤之间来回转动,忽然间他眼睛一亮,计上心头。 “幼安,我想到办法了。” “啊?” 辛弃疾忙问道:“什么办法?” “夺回主动权的办法!” 苏咏霖露出了笑容,开口道:“你知道东汉末年,曹操进攻河北的时候,攻打邺城的那一战吗?” “曹操攻打邺城?” 辛弃疾想了想,开口道:“曾有耳闻,但是个中内情并不清楚。” 苏咏霖指了指滹沱河。 “这是什么?” “滹沱河。” “河里有什么?” “水。” “水能用来干什么?” “水……水攻?” 辛弃疾看向了滹沱河:“曹操是用水攻破了邺城?” “不,是因为审配的侄子审荣给曹操开了城门。” “那……” “但是曹操在此之前用大水隔绝了邺城内外交通,以至于邺城人饿死大半,失去了久战能力,城中人心浮动,所以审荣才开了城门求生。” 苏咏霖缓缓说道:“水攻虽然不至于能够直接破城,但是却能威慑人心,让人陷入绝望之中,从而做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而那,就是咱们的胜机!” 辛弃疾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 “挖掘河道,挖一条大大的河道,把真定城围起来,然后掘开堤坝,引水入河道,用大水隔绝真定城内外交通,他要用护城河来防我,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反过来困死他!”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辛弃疾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手握拳一手张开,撞击在一起。 “原来如此!挖掘河道,用滹沱河水灌入,反过来把真定城变成死城,内外交通隔绝,真定城内的人将反过来被我们困住!” “便是如此了。” 苏咏霖握拳说道:“而且滹沱河道在这可是地上河,咱们需要挖掘同样高度的河道,等于筑了一道水坝,城中若有兵马试图突围,反而就变成了仰攻,而我军固守水坝,居高临下,战场态势直接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