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书,太祖皇帝本纪》 序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诗仙李白的一诗,无形中也为这座坐落于江南,大运河之滨的风景之城添了几笔青墨风雅。 这是福地啊。 南临长江,东依运河,漕运繁荣,商贸达。 作为历来有着“中国运河第一城”美誉的扬州,从隋炀帝杨广大笔一挥,在地图上划出了那条所谓功在千秋的漕运生命线之后,扬州便一跃成为了江南屈指可数的重城、要城。 但也是因为这个所谓的重城名头,为扬州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带来了长达上千年的痛苦。 兵家必争之地。 这座在唐天宝盛世年间迅繁荣壮大的城市,经历的第一次兵祸便是那席卷大半个神州的黄巢起义,起义军的兵锋自西北卷入江南之后,在扬州和大唐王朝展开了殊死搏杀。 扬州城几番易手,带来的唯一结果便是让这座曾经人声鼎沸,纳民五十万之巨的巨城沦为废墟,化作鬼都。 而等到五代十国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扬州,便也如天下每一个城关那般,卷入了长达五十余年的诸侯混战当中。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后周显德七年,陈桥驿站赵匡胤的黄袍加身,裹挟着历史浩荡不可逆的大势,再一次推动了时代的进步。 扬州,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如同历史上每一个新生的王朝一般,大宋虽然比不上汉唐这些大一统王朝那般疆域辽阔,但中原富庶之地亦全在中央的统治之下,民生繁荣、国力强盛。 与人而言,饱暖思**,与皇帝而言,安定思开疆。 开国之后安定了几十年,赵光义坐不住了,每次展开历史的画卷,他都想迫不及待的上去挥毫涂抹,将自己的名字永远的镌刻进历史的长河中,更要熠熠生辉,光耀千秋万世。 他成功了。 成功的将高梁河车神这一名头留了下来。 不仅没有把燕云十六州收复,还一战将大宋王朝过半的精锐永远的留在了幽州地界。 于是大宋又一次老实了下来,从高梁河之战到雍熙北伐,许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利,又或许是屁股上的伤每逢阴雨天气都会痛的原因,赵二终于老实了下来,致死再不敢言北伐事。 时间的长河进入了新的节点,咸平。 大宋迎来了更鼎盛的新时代,新皇帝赵恒的节税、开海、通商改革新政,让大宋王朝焕了更加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也让社会的角角落落都繁荣起来。 作为运河第一城的扬州,富裕的度自然是更快,而高展的经济以及社会繁荣所带来的舒适会抹平一切历史留下的痛苦和伤疤。 即使北方的大名府附近,宋辽还在对峙,在酝酿着更为声势浩大的新战争,但北方的狼烟纵使吹得再远,也终不可能越过千山万水,影响到江南的升平歌舞。 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 一个乞丐如千千万万为求生活安定从北方南迁的普罗大众一般涌进了扬州城,没人会去注意,也没人需要注意。 谁会去注意一个乞丐呢。 (新书将于明日正式更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章:行乞也是一门手艺 街道两侧如织的人潮,沿路叫卖的贩夫走卒,还有那一个个青衣长衫的俊俏公子摇扇放歌,呈现在骆永胜面前的每一刻,都如同是那副曾经看过清明上河图活过来一般。 骆永胜瞪大了眼睛,每走一步都恨不得从身边经过的人身上看出些什么,但得到的唯一反馈,便是过往路人厌恶的表情,他的靠近,只会让这些人掩住口鼻快离去。 他的身上太臭了,脏兮兮的一个乞丐,怎么配得上出现在比清明上河图更加生动瑰丽的画卷之中呢。 没有隐蔽的摄像设备,也没有耀武扬威到处说戏的导演,更没有打扮到花枝招展的流量鲜肉,出现在骆永胜眼中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在按照各自的人生轨迹自然的踏出每一步。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即使骆永胜早在几日前就已经知道,但这一刻才彻底的选择接受这一事实。 一个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事实。 穿越! 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赵宋王朝。 这个在历史书上被称之为‘北宋’的时代。 咸平二年,公元999年。 依骆永胜有些浅薄的历史的知识,实在无法通过咸平二年这简单空泛的四个字就迅理清眼下这时空的一切,他不是魂穿,是整个人仿佛被时空生生从现代硬塞进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一般,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陌生。 骆永胜不会写毛笔字,不会说古言,甚至连基本的打招呼的方式都不懂,但好在,没人会跟他计较。 谁跟一个乞丐计较礼仪啊。 没人想当乞丐,但骆永胜却不得不当乞丐,他也想穿的衣着靓丽,也想读书习字去考个功名,好让自己在这个时空活得更体面和更有尊严一点,但仅仅一个户碟就断了骆永胜所有的希望。 于这个时空而言,他骆永胜只是一个陌生人,是一个不之客,他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任何东西,所以称之为流民。 流民是没有人权的,哪怕他今天被人活活打死,这边当地的官府都可以不问,因为查无此人,谁会去替一个流民操心劳力。 留给骆永胜人生前唯二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卖身为奴,二是行乞苟活。 前者胜在稳定,只要地主老爷给口吃的就不会饿死,后者胜在自由,每一条阴冷潮湿、暗无天日的窄巷都是他骆永胜的家。 当然,还有一条每个人走投无路之下都有的退路。 那就是暴力犯罪!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杀他人而活自己。 不过骆永胜暂时还没有这么个打算,因为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已经饿了三天,期间只喝过水和侥幸偷了别人行囊中一个又干又黑的馒头。 所以那所剩无几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持骆永胜有什么非分的念想。 现在的他只想活下去,活着,才有资格去做梦。 做乞丐又如何。 “若你已身在深渊谷底,那你人生未来的每一步,都是在向上攀登。” 这倒不是骆永胜有多么的励志和乐观,而是骆永胜自知,此刻的他除了乐观没有第二种选择。 一如他穿越来前的前世,在起家之初甚至还不如乞丐呢。 毕竟今日做乞丐的他总好过负债累累,债主逼门不是。 “就是,这鞭子抽的有点疼啊。” 骆永胜寻了一个巷口,靠着那春雨过后冰凉的青砖墙体,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左肩的位置,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这是今早进城的时候被一个骑在马上的驿卒给抽的,原因是骆永胜走的慢了,挡了驿卒的路,这一鞭子便是教训。 “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每逢巷口有人经过,骆永胜都会喊一声,但别说是要到一口吃食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唯一要到的,就只有一个家丁装扮的小厮吐出来的痰。 “果然啊,社会底层之间的欺凌更甚之。” 抹去衣服上的秽物,骆永胜苦笑一声,继续埋头他的要饭工作。 “新来的吧。” 这个时候,一双破烂的草鞋出现在骆永胜的眼前,几根破烂混脓的脚趾散着刺鼻的臭味,饶是骆永胜自己周身上下已经够臭的了,也差点被这股子味道顶一个跟头。 抬头,是一张同自己一般无二脏兮兮的老脸。 “嘿,这还能遇到同行。” 看到了老乞丐,骆永胜显得很开心,挪挪屁股让出一个位置:“来坐,咱俩一道兴许能要到点。” “在这要?” 老乞丐环顾一圈,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这里可要不得什么,一看你就是刚做乞丐没多久,不懂里面的门道。” 被人嘲讽连乞丐都做不好,骆永胜倒也不恼,所谓隔行如隔山,自己确实是两世为人第一次行乞,不懂有什么丢人的。 当下又谦逊的招呼老乞丐坐到旁边,兴致冲冲的问道。 “老大爷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在下外道,厉害,佩服。” 先拍上两句马屁,见老头脸上露出洋洋自得的微笑,骆永胜趁热打铁的追问道:“敢问老大爷,这行乞该如何才能要到吃食和钱财啊。” 本以为老头会侃侃而谈,没想到老头还端起了架子,脸上装模作样不说,末了嘴里挤出一句‘技不轻传’。 什么时候这乞讨都成了手艺,当的起一个技字了? 骆永胜心里有些好笑,但也知道所谓教出徒弟,饿死师傅,乞讨虽然低贱,但到底也是能填饱肚子的一条路。 而能够填饱肚子,在这个时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犹豫了一阵,骆永胜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还有些温热的馒头递给老头,倒把后者唬了一下。 “哪来的?” “之前过街的时候偷的。” 老头接过馒头三两口吃下肚子,可把骆永胜看得眼都直了,咽了好几口唾沫。 这个馒头打偷来他可一口没舍得吃,打算等到实在饿得不能行的时候吃半个,现在为了从老头这学个手艺,倒是给贡献了出去。 吃完了馒头,老头舒适的靠在墙壁上嘿嘿一笑。 “这行乞啊,你得会挑时候和地方,你看这里,到处都是臭水沟子和一尺巷,说明住的啊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这普通人哪里有余力施舍咱们。 你得往城里头走,找那些宽宅大院连一起的地方去要,都是豪富,有时候公子小姐什么的出门,为了在友人面前讨个面子装个慈悲心肠,随手也就会赏点吃的下来。 还有啊,你得多留心长长耳朵,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红白事就赶紧凑上去,喜事咱就去道贺,捡点好听话说说,找点闲碎事干干。白事呢咱就过去磕头,连磕头带哭丧,人本家也会给赏点东西,懂了不。” 骆永胜听得眼珠子都瞪圆了,他哪懂这些啊。 这可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还没等骆永胜开口道谢,老头伸手拍了拍骆永胜的肩。 “看在馒头的份上,俺呢也拉你一把,吴员外搬了新宅子,旧宅要打扫出来,找几个干脏活的苦娃,你跟我一道去吧,还能混个澡洗洗身子。” 说罢了话,老头起身拍拍屁股就走,身背后的骆永胜慌忙爬起来,跟在了老头身后,就这么,一老一少俩乞丐,出现在了扬州城的大街上。 第二章:谋生 雨过之后的扬州城倒了一场春寒,便是因为穿越,身体莫名年轻强壮了许多,但毕竟只穿一件破烂漏风的单衣,即使走了半个扬州城,到吴员外的旧宅时,骆永胜还是冻得瑟瑟抖。 “吴员外家里的下人都忙着搬家具,咱们呐就来干点下水活。” 所谓的下水活,就是清扫茅厕的污水道,将屎溺之物的盛桶装车,这东西脏归脏,还是能卖上一笔价钱的。 搬家连屎溺都带走卖掉,这也算是吝啬到了家。 起初骆永胜还不懂这意思,直到老头带着他进了茅房才算明白,可把骆永胜给恶心的够呛。 扬州城可不是汴京,有着地下城市排污系统,可以将这些腌臜物全给排出城妥善处理,所以只能人力清扫,先把茅房扒倒,然后人下进污水道,一铲一铲的将下面的屎溺全给通出来。 好家伙,可把骆永胜恶心的哇哇大吐。 本来就三天没吃饭,这下吐也吐不出什么来,全是泛绿的苦胆水。 吐完之后,也是得捏着鼻子继续干,不干不行啊,不干就没饭吃,没饭吃就得饿死。 反观老头倒是干的一头劲,显然这种事平素里没少干。 除了骆永胜和老头之外,还有一个岁数不大的小乞丐,三人联手做了一下午的光景,总算是把这宅子里的屎溺给清理一空,硬是装了十几桶,三大车。 “能吃能拉,真羡慕。” 看着三大车的屎溺被吴员外家里的下人赶车离开,小乞丐嘴里蹦出这么一句,直把骆永胜听的倒牙。 拉的多,也值得羡慕吗? 转头一想又不免苦笑起来。 可不是吗,拉的多说明平时吃得多。 他骆永胜倒是想拉呢,奈何肚子里没货啊。 如此一算,脑子里有屎这种话在这年头都算是夸人的妒忌之语了。 “别羡慕了,有这功夫抓紧洗洗去吧。” 老头顶着一头一脸的秽物,火急火燎的奔向院子里的水井,绞出一桶来,也不管骆永胜和小乞丐就在身边,一把将身上衣服脱的干净,兜头便浇下。 这个天冲凉水澡,他倒是不怕冻着。 等老头洗干净之后,骆永胜和小乞丐也凑上去,一前一后冲了一遍。 “这次人吴管事大方,一人给了十文钱,能买上几个馒头了。” 淮南道,尤其是扬州的米价算是江浙偏低的区域了,但一石米(宋制一石约合现制九十七点五公斤,一百九十五斤。)仍合两百八十文,这是因为农政赋过高的原因,吴越时期,江浙石米仅三四十文。 宋王朝的赋可比唐朝时高的多,赵大做着混一宇内的大一统美梦,打了几十年的仗,到了赵二那更是再上一重楼,为了雍熙北伐四处征粮,但征的又全是百姓的粮,致使江南米价居高不下。 洗干净了身上的污秽,骆永胜都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重活了一般,说不出的痛快,但捏着十枚铜钱却是开心不起来。 干了一下午的下水活,给的工钱仅够买五个杂谷蒸的馒头,还都是小的如孩童拳头那般。 这也太欺负人了。 不过看老头和小乞丐开心的样子,这应该已算是不小的一笔报酬了。 “钱拿了赶紧滚。” 赶等三人洗净了身子没多久,吴员外家里的家丁折回了几个,见骆永胜三人还在逗留,立刻挑眉瞪眼的赶起人来,小乞丐有些不忿,嘴里才念叨一句,一家丁拎着棍子便砸。 “哎,你们怎么打人呢。” 怎么说也是在一起并肩干了一下午的交情,骆永胜见小乞丐挨打,上前拦了一下,没曾想就这一句便为自己换了劈头盖脸一顿棒子。 要不是老头赔礼道歉,今日说不得都有见血的可能。 “还好还好,就挨顿打,没把咱们的钱给抢走。” 一离开这旧宅,老头拿出口袋里的十个铜板嘿嘿一笑,反而觉得像是捡了大便宜一般。 见不惯老头这幅奴颜婢膝的样子,骆永胜没搭理他,而是去看小乞丐。 “你没事吧。” “没事。”小乞丐揉揉脑袋上起来的疙瘩,扭头冲着吴家的旧宅唾了一口:“狗娘养的,小爷早晚把你这宅子给烧了不可。” 倒是个有脾气的小子。 骆永胜拍了一下小乞丐的肩头:“有志气,你叫什么名字。” 三人干了一下午的工,彼此倒是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是,干那种脏活的时候哪里能张口说话。 万一不注意进了嘴里,多恶心人。 “不知道。” 小乞丐说了一句,却让骆永胜愣住。 还有不知道自己名字的? “他就叫小乞丐。” 还是老头搭了话,看眼小乞丐解释道:“这孩子打小父母就死了,跟在这扬州城里靠乞讨为生,都唤他小乞丐,也就没必要起名字了。” “这不行。” 骆永胜摇头:“大丈夫在世没名没姓哪成,我叫骆永胜,你要不嫌弃我这姓,就跟我姓骆吧,叫你骆永捷,咱俩兄弟相论如何。” 小乞丐眨巴两下眼,连着老头也一样,都看着骆永胜,直把后者看得一头雾水。 “听您这名字,尊府上当年也应是读书人吧。” 一个名字的事,倒令老头对骆永胜用上了尊称。 只是起一个像人一样的名字,都能显得出家里的身份吗? 骆永胜沉默了短短片刻便点头,脸上浮现几分回忆之色:“往事不提也罢,如今的我,同你们一般,咱们都是乞丐。” 见骆永胜应了这读书人的身份,老头和小乞丐都目露艳羡,前者更是看向小乞丐道:“小乞丐,这可是你的福分,有读书老爷给你取名字了。” 小乞丐激动不已,跑到骆永胜面前噗通一下就跪下,咚咚的磕头:“谢谢兄长取得名字。” 这般阵势倒把骆永胜搞得手足无措,忙将小乞丐,现在的骆永捷扶起:“一个名字而已你不嫌弃就好,不要如此大礼。” 安抚下骆永捷,骆永胜又看向老头拱手:“多谢老大爷今日带我来这里谋了份生计,这里的十文钱,您当取一半。” 说罢,真个打怀里数出五文钱递给老头,后者扭捏片刻,嘿嘿一声憨笑接过。 “那就不客气了,多谢,多谢。” 见老头接走了钱,骆永胜才开口道:“若老大爷还有别的生计可谋,还请多提携。” “有机会,有机会。” 钱已到手,老头也不多做耽搁停留,敷衍两句转身就走,把骆永胜两人给扔在了这吴家门外。 目送老头离开,骆永胜抬头看了眼逐渐昏暗的天色,冲骆永捷道:“走吧,咱们去买点馒头吃。” “昨日吃过了。” 骆永捷一句话让骆永胜沉默下来。 昨日,吃过了,今日不能吃,钱要留下来备着以后。 “大哥你去吃吧。”说着,骆永捷掏出了他的那十文钱递给骆永胜,目光清澈且真诚。 看着骆永捷递来的铜钱,这哪里是钱,这是命啊。 骆永胜推了回去:“我用不到,跟我走,哥以后带你吃好东西,咱们将来,吃肉。” “吃肉?” 屁颠颠跟在骆永胜的身后,骆永捷叽喳起来,满是憧憬和好奇。 “肉是什么味道?” “肉啊,比馒头好吃。” 夕阳下,两兄弟瘦弱的身子拉出了长长的掠影。 第三章:他日许你一个粪员外 这大概是骆永胜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虽然他仅仅寻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荒宅,但也算是有了片瓦遮身,比起刚穿越来时那几日露宿荒野实好了太多。 入了深夜的扬州很冷,荒宅的窗户也都破碎了,挡不住的野风呼呼顺着洞开的门户往屋里灌,把瘦弱的骆永捷冻得瑟瑟抖,还是骆永胜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给前者盖了上去。 赤着脊梁的骆永胜卸下一扇门板,自己钻进一张木桌下,用门板挡住木桌,就这么蜷缩着睡了一宿,睡得很甜。 “兄长,兄长。” 骆永胜一大早便被骆永捷唤醒,推开门板,就看见蹲着的骆永捷。 “兄长醒了。”骆永捷笑的很阳光,同他背后撒下的晨辉一般:“快走吧,咱们得去乞饭了。” “今日不乞饭了。” 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骆永胜说的第一句话便让骆永捷为之一愣。 “乞饭只能保证不饿死,想出头哪能乞一辈子呢。”骆永胜揉了揉骆永捷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今天有馒头吃,就不应该去想明天还能不能吃上,而是要去想明天如何吃到比馒头更好的东西才是正事。” 行乞出身,开局连个碗都没有,想在阶级固化,尊卑分明的古代混出头何其之难,说句难听点的话,便是满腹经纶,没有户碟,一样没法参加科举,更遑论位列庙堂了。 你说你叫骆永胜,你拿什么证明? 不知根不知底的人,谁会放心去用。 对于骆永胜思考的事情,骆永捷不会懂,便是骆永胜说的话他也听的似懂非懂,他还小,今年仅仅十三岁,却行乞了十来年,可以说在他这短暂的生命中,行乞是贯穿整个人生的。 除了行乞,他什么都不会更是什么都不懂。 “昨天咱们给吴员外的旧宅通下水,人家赏了咱们十个铜钱,可以买五个杂谷馒头。” 见骆永捷不懂,骆永胜也有心教他,就举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而如果我们只是乞饭,便是运气好,一天又哪里如此容易的乞到五个馒头呢。” 本以为这番解释可以让骆永捷明白劳动的价值,没想到小家伙一句话差点憋死骆永胜。 “可是兄长,最多的时候,我乞到过十几个馒头呢。” 骆永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若是二十个、三十个、一百个呢。” “那也吃不完啊。”骆永捷挠挠头:“一般乞到十几个的时候,俺就找个破屋待着,可以连着好几天吃饱睡足,不用淋雨挨冻了。” “所以乞讨乞一辈子,还是乞丐。”骆永胜没好气的拍了骆永捷头一下:“想吃肉,就得想办法摆脱乞丐的身份,只有抹去乞丐这一最低的身份烙印,才能跻身更高的层面,享受更好的生活。” 一席话说的骆永捷如听天书,骆永胜的话与他而言,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个中意思了。 不过不懂归不懂,骆永捷就懂了一点,跟着骆永胜说得来,将来能吃上只听过、见过却从未吃过的‘肉’。 一种比馒头好吃的食物。 “那兄长,咱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老实规矩的跟在骆永胜身后,骆永捷好奇的问道:“是不是继续给那些员外老爷家里通下水啊。” “没错。” 骆永胜倒也不觉通下水这种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口就应了下来,见骆永捷脸上露出难色便有些不乐意的哼了一声:“怎的了,还嫌脏不成。” 人都快要饿死了,还这不愿意那不愿意,简直是可笑。 “永捷啊,你得记住,行乞不丢人,所谓丈夫者,一生免不得大起大落,便是有朝一日没了饭辙,跪街讨饭也当的上一句丈夫。 但千万不能拿乞讨当成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更不能将乞讨当成这辈子活下去唯一选择,一时乞讨是为了生存,一世乞讨那就是该死。” 说到最后骆永胜的语气便开始重了起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唯独乞丐,是没有价值的,而没有价值的人,命也就轻贱了。” 骆永捷连连点头,维诺应是,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骆永胜叹了口气,缓下语调。 “还记得昨日那个带我去吴员外家里的老头吗。” “记得。” “这通下水的活,员外老爷交待给了管家,管家找下人做下人都不愿意,这才转手寻了咱们来做,因为咱们是乞丐,都快饿死的人还会嫌弃活脏吗。” 骆永胜回忆着昨日之事的前后,竟笑了起来:“你说,如果咱们免费替这些员外老爷家里通下水,他们会不会很乐意。” “免费?”骆永捷讶然,还没等他提出质疑,骆永胜已经抢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免费有免费的好处,因为这些屎溺之物,比工钱可值钱多了。” “这玩意能值钱?” 听出来骆永捷不信,骆永胜哈哈一笑:“吴员外搬个家,连这些腌臜物都要装车拉走,说明已是吝啬到了骨子里,而如此吝啬的人,若是那三车屎溺不值钱的话,又怎么会舍得给咱们一人十文钱呢。 工人与资本而言,其本身的报酬只有产出价值的五分之一,如此便是有良心的资本了,吴员外如此吝啬之人必不可能是良心之徒,所以我估算,那三大车屎溺,最不济也可值个一两百文。” 一两百文? 这笔数字让骆永捷睁大了眼睛,从小到大,他的生命里哪里想象过这般数字的财富。 就那三车又臭又脏的东西? “扬州城里,还没有专门做这种事的粪夫呢。” 骆永胜微微仰头,虽是乞丐,但也有三分指点江山的风采。 “昨日那老头教我行乞也有学问门道,说明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出状元,收粪怎么了,扬州城几十万人的粪呢,都让你小子一个人管,他日便是做个粪员外都够了。” 说道最后,骆永胜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不停的拍骆永捷肩膀:“粪员外,哈哈。” 把骆永捷笑话的直挠头,但是双目之中满是憧憬。 甭管什么粪不粪的,只要是员外,那就不得了! 第四章:画大饼 在市场经济中,任何一个空白的新型职业在诞生之初,只要能够应和市场的需求就一定会拥有一个专属于这个职业的经济红利期,这便是第一个吃螃蟹者应得的馈赠。 扬州是大城,一座纳民几十万且漕运达、经济繁荣的大城,扬州更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因其位于淮南东路,是江南鱼米之乡。 就在距离扬州不远的苏州,‘凡耕田亩三万四十顷,年产七百万石之巨’。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宋制一石可比明制一石还要重十三公斤,七百万石这个数字已经等同于明朝时的八百一十二万石。 赵宋王朝有多富? 按照北宋年《奉诏论边事疏》中的记载,步兵日耗粮两升,骑兵四升,赵二的十五万北伐大军,日耗粮便是两千石左右。 年产七百万石的苏州,哪怕按照北宋农政赋官定的十税一来记,也足有七十万石,足可养十五万马步军一年之久。 而实际上,北宋官定的农政赋虽仅有十税一,然其还有赵二搞出的路损耗、地方官府推出的鼠雀耗等各种加征杂赋,中央为了赈灾,与各道州府设义仓,又添了一笔义仓粟的农赋,也是从老百姓碗里抢粮,加上丁徭、挂丁费,可谓是苛捐杂税层出不穷。 如此富庶达的社会环境,加上赵家朝廷的宽松商政,虽然这个时空没有人会提出市场经济这种词汇,更没有工业化,但民间经济的展却已经有了市场经济的影子。 还是自由化市场经济。 这一现,让骆永胜充满了斗志,他坚信自己想要做的收粪事业一定会得到馈赠,品尝到自由商业下的经济红利。 不过即使踌躇满志,骆永胜也没有急赤白脸的就开始着手去做,而是带着骆永捷先去寻了那老乞丐。 这扬州城,骆永胜可不熟,想在扬州城里把事做好,需要老乞丐的信息指路。 “你要给人通下水?这事能成吗。” 老乞丐姓李,也没有人去关心他叫什么,几十年没人唤,老乞丐自己也忘了叫什么,骆永胜便唤他李老汉。 对于骆永胜提出的想法,老汉倒不像骆永捷那般嫌弃,他不愿意纯粹是因为懒。 做一天工吃三天饭,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李老汉可懒得去做那大富大贵的梦。 “没错,此事我仔细想过,大有作为。” 骆永胜点头:“扬州城里没有专人做这行,老百姓每日清理夜壶也都是倒进家中大桶内,存多了一次性挑出城施地作肥,而像吴员外这种豪富大家,更是一屯几个月,一次性通个干净,装上几大车卖给城外的农庄或者地主。 咱们现在做,每日挨家挨户的去收或者去清理,搞辆板车运出城卖钱,一日能跑个几趟便是不少钱。” 能不能赚到钱或者说能够赚到多少钱,李老汉不太在乎,他更在乎的是骆永胜话里的那句搞辆板车。 通个下水、拉个屎溺还要投资弄板车? 李老汉摇起了脑袋,那是说什么都不甚愿意的,但他哪里是骆永胜的对手? “李大叔,我这是看在您对我有过提携这一份交情上才找到您的,这好事您举凡跟任何一个外人道了,都轮不到咱们来做。” 就这种腌臜事还能有人抢着做不成? 老李有些嗤之以鼻,但都没能他先质疑出声,骆永胜的话已经紧随其后。 “我今日从城西北走到您这寻您,一共走了一个时辰多一点,过了七条街,计两千四百三十九户人家,馆肆酒楼三十八家、客栈五十七家。” 这一通数据扔出来,先不管骆永胜想说明什么,单这份详实就唬住了李老汉。 “通下水不丢人,拉屎溺卖钱更不丢人,没钱才丢人,扬州是大城,仅城西北一角就有数万人,而扬州最富的地方和人最多的则是在东、南两地,一个扬州几十万人自是有的,这么多人拉出来的是什么,是屎吗,那都是钱啊。” 骆永胜画起了大饼:“今早来的时候,我寻了城北一佃户问过,他们那个农庄收这东西,一桶给八文钱,一车拉六桶就是四十八文,咱们一天跑三回就是一百四十四文钱。 六七天的功夫,足足一贯钱啊,花坊的姑娘一晚上,怕也用不到一贯钱吧。” 能打动李老汉这种颓废惯的老乞丐,除了钱,也就只剩下他这辈子只见过没碰过的女人了。 是人都有欲望,只是有的人废物惯了,不敢再有欲望,怕表现出来惹人笑话。 越是这种性子的人一旦你给他抛出一块大饼,让他觉得他的欲望可以在不远的未来触碰到时,这种人往往更容易失去理智来评析一件事到底可行还是不可行,也就更容易上当受骗。 骆永胜不去提这件事好做不好做,更不会告诉李老汉该怎么去做好这件事,他只负责画饼,画一张就吊在李老汉面前,稍微垫脚就可以吃到的大饼便足够了。 只说回报多高、利润多大、未来的生活有多美好,激起李老汉的欲望就算是成功。 来到这个时空之前,骆永胜可是出了名的成功学大师。 诸如什么“听懂掌声”、“一元一只鸡”、“背叛我的人我都当场给他一百万”这种档次的胡诌瞎扯在骆永胜这里都上不得台面,他骗的可不全是韭菜,还有很大一部分达官显贵! 谁说官商就不会被骗,相比于普通百姓,官商反而更容易被骗,因为他们自身的欲望远比普通百姓更加强烈。 只是骆永胜不太喜欢成功学大师这个名头,他更喜欢称呼自己投机掮客。 一个游走在三教九流各阶层圈子中替人牵线搭桥,借别人的力为自己谋利的人物。 吃的是脑子和嘴皮子饭。 很显然,此刻的李老汉根本没心情再去想跟着骆永胜做这份工能赚多少钱,满脑子已经全是花坊姑娘那窈窕婀娜的身段,和自己如何摇身一变成为大老爷,搂着美姬在怀推杯换盏。 至于再往后的故事情节,他的想象力就匮乏了。 “可行否?” “可行。” 这时候李老汉的应答倒是干脆利索的紧,头点如捣蒜一般。 骆永胜满意的笑了出来:“扬州城里有多少乞丐,李大叔您这都门清,帮我寻几个,要永捷这般年岁不大,越老实听话越好。” “那板车和装粪的木桶从哪里弄。”看的出来,李老汉现在已经开始急切起来,大有想要抓紧开工赚钱的劲头。 “找个木工匠做出来便是,工料钱,我来想办法。” 骆永胜宽了李老汉的心:“来的时候路上有修宅子的大家,我去看看能不能讨个抗辕立木的工作,这几日赚取点工钱,李大叔你就抓紧帮我物色人手便是。” “成。” 两人说定了这事,李老汉兴冲冲的离开,连自己平素里随身携带用于行乞的破碗都没有带。 “他已经不拿自己当乞丐了。” 骆永胜看着李老汉的背影,同身旁的骆永捷说道:“他在脑子里为自己的未来勾勒了一个你我都不清楚的虚幻梦境,在那个梦境中,他是员外、是富商、是地主老爷,独不会是乞丐。” 伸出脚,将李老汉留下的乞碗踩碎,看着一地的残渣碎片,骆永胜转身。 “走,咱们去搞钱。” 第五章:短工孙彪 修宅子的人家姓钱,这可真是一个富贵姓。 钱老爷要扩宅子,目的呢是要纳第六房小妾了,本来像钱老爷这种身家地位的应该住东城或者南城,但那两片区域地价贵,加上临近都是显贵,也衬不出钱老爷身份,可不如这西北角来的舒服。 在这地界,人钱老爷就是老爷,想踩谁就能踩谁,人钱老爷要的,就是这个面。 骆永胜是见不到这位钱老爷的尊荣,他带着骆永捷来讨活,见到的都不是管家,只是一个营建的主事,留了骆永胜,但也就只给一天二十文钱的报酬。 瘦弱的骆永捷也留了下来,但不给钱,只管一天一个馒头,留下干点闲碎活。 “不给钱不重要,能管口饭就成。” 骆永捷有些不大乐意,他跑出去行乞一天也不止这一个馒头,何苦在这里干一天的活累的要命,但骆永胜的话他又不敢不听。 “别人可以骂咱们是乞丐,但咱们自己要清楚,咱们不是乞丐。” 骆永胜干的很卖力气,也干的火热朝天,虽然累的气喘吁吁但仍然很高兴。要说懒,理应也是他比骆永捷更懒,因为就在几日前,他可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师呢。 出门豪车、入门豪宅。 灯红酒绿、佳人在怀。 由奢入俭,由极奢入极俭,人生大起大落莫过于如此,骆永胜一样坦然面对。 而骆永胜之所以喜欢做这份工,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二十文钱,更重要的,便是在工作的时候,他可以观察和听到很多信息。 钱老爷作为一个商人,却敢纳六个小妾,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位钱老爷有钱,钱家之所以如此盛凌,完全是沾了钱老爷弟弟的光。 这位钱二爷是官,虽然不在扬州地界,但却是在淮南东路转运使司里任职,专司考察地方官吏,是显职。 如此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钱老爷难免也就横了许多。 本是做粮布行生意的钱老爷,也敢伸手去碰利润更海同时水也更深的漕运业了。 不过这些听来的消息到不被骆永胜所注意,钱家两位爷混的好不好跟他骆永胜也没有什么关系,在这里做了一天的工,他倒是有一个比较重大的现。 那便是钱老爷家里的家丁、小厮数量很多。 不过这个现被骆永胜放在了心里,他自己会去分析和留意一些消息来佐证自己的分析,没有同任何人去说,这一天,他除了刻意的去接近一个叫孙彪的大汉。 孙彪是个短工,卖一身力气活,整日不是帮人出力修宅子就是跑到城东的扬州口岸卸船,赚的可比骆永胜多的多。 “一天怕不是得三十文吧。” 面对骆永胜的旁敲侧击,孙彪洋洋自得的炫耀:“三十?俺老孙晨早帮人杀猪、下午替衙门卸船,一日五十文嘞。” 一天赚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贯五百文。 骆永胜心里一盘算,也不禁挑了大拇哥:“我说你怎得这般强壮,原是赚得多吃的好。” 在这个时代,日赚五十文的生活质量有多高? 按照孙彪的话说,两日一肉! 两天就可以吃的上一顿带肉的正餐,这肉食可不是说一碟菜里放那么几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就蒙混过去,而是实打实的二两一片,吃两片! 这生活质量,太高了。 “赚那么多,娶媳妇也会容易不少吧。”跟在骆永胜边下的骆永捷羡慕的问了一句,熟料这孙彪却叹了口气。 “哪有这般容易。” “我兄弟俩一日劳动不过才谋了个二十文钱,却也足够糊口填肚,孙兄弟你一日能赚如此多,还怕娶不到娘子。”骆永胜笑问了一句:“谁家姑娘这般的有眼无珠啊。” “你是不知,在咱这扬州城想要娶一媳妇,没有个二十贯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二十贯! 骆永捷瞪大了眼,这个数字已经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总说大户腰缠万贯,何须万贯啊,便是两贯钱挂在腰上,走起道来这腿弯子都变形。 谁出门敢这么招摇的把几千文别在腰上,露市过街。 “两贯钱,都够买一整头猪了。” 孙彪骂咧一句:“二十贯,可买十头猪,谁家娘子有十头猪这般重。” 这般比喻让骆永胜啼笑皆非,哪里有把黄花闺女上称跟猪放在一起拼重量的道理。 “因为物以稀为贵。”骆永胜瞥了一眼钱家里宅的方向,道:“咱们今日这位东家老爷都纳了六个小妾,哪家大户地主的不娶三四个,再厉害些的更是娇妻美妾成群,他们娶得多能留给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自然就少,少,所以值钱。” “你说人姑娘是愿意做小妾吃香喝辣,还是愿意嫁给咱们这些粗鄙汉子做正妻却喝西北风。” 孙彪猛点头:“对对对,你说的极是。” “与其用时间去抱怨娶媳妇难,倒不如去赚更多的钱,将来好娶两个三个乃至更多的媳妇。”骆永胜顺嘴就是一碗鸡汤送出:“将来三妻四妾的时候,你会感谢今日倍加努力的自己。” 一句三妻四妾整的孙彪多少有点激动,但这个粗汉也就兴奋了一会,看看手里的活计又闷了下来。 “说的容易。” 这句嘟囔让骆永胜嘴角挂起一抹隐晦的笑,因为从这句嘟囔声中他听出了孙彪的无奈和自卑。 为什么会无奈和自卑? 恰是因为孙彪他动了心,是因为动了心又自觉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实现那令其动心的幻想才会自卑,是眼下一日只能赚五十文的收入让他感到无奈。 但骆永胜却并没有急着向孙彪抛出大饼,因为孙彪和李老汉不同。 后者是一无所有的乞丐,而孙彪虽是短工,却是一个赚的比眼下骆永胜还要多的,生活当的上一句富足的成年壮汉。 而眼下的骆永胜,还没有在孙彪这里立好人设,没有一个有说服力和诱导力的人设,就不具备引导孙彪去做某种事的资格。 千万不要相信什么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射的鬼话。 刘备骗关羽张飞之前,也知道先自报家门‘中山靖王之后’,这就是立人设。 没有先立好的这个人设,就他织席贩履的德行,人家连同他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哪还有在后面的交流中被他勾勒的宏图伟业所折服。 对付不同身份的人,这鸡汤怎么喂自然也就不一样。 “因材施教。” 结束了一天的工期,骆永胜跟孙彪道了别,看着后者离去时明显有些怏怏不乐的背影,笑了起来。 既然今日结识,那这位身强体健的汉子,就注定跑不出他骆永胜的手掌心了! 第六章:舔干净! 骆永胜这边在钱府埋头做了几天工,总算是存了一笔子钱,不多也就才一百文,这笔钱想要找到木工匠做板车还差一点,好在骆永捷给帮了把手。 这小子头几天做工的时候,得着自己干的都是零碎跑腿的散活,从钱老爷府上偷了一个小花瓶。 急虽然应了过去,但骆永胜还是把骆永捷好一通批评。 “偷东西是不对的。” 手里捏着当票,怀里揣着铜板,骆永胜一边数落一边把当票递给骆永捷:“等日后赚了钱记得来这把花瓶赎回来,一定要给人钱老爷家送过去。” 说罢了,嘴里复又念叨“这姓钱的人家真富裕,就这么个小破瓶子都能当三百文。” 这一感慨,便顿觉自己怀里原先的一百文不香了。 当然,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怕就是自己这一百文揣起来,心里头踏实的多。 “资本在原始积累的阶段,使用一些手段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即使这些手段不太合理甚至有些难以见光,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骆永胜也只好这么对自己进行自我安慰,再去看骆永捷便也就觉得后者顺眼了许多,但还是拍了一下骆永捷的脑袋,让后者收起了那得意的傻笑。 眼下钱不仅够了,还富裕出来了几百文,骆永胜干脆一口气做了两架板车,又打了十二个大号的木桶,大有一副大张旗鼓干事的劲头,而李老汉那里也没有让骆永胜失望,很快便寻来了七八个同骆永捷年岁相仿的小乞丐。 有的大一点,十六七岁,小一点的也有十一二。 小孩子才好,小孩子听话,好管。 除了易于管理这一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小孩子的性格、处世观都还没有彻底的定型,方便骆永胜来塑造。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骆永胜心里的野心,可不是真如他同骆永捷说的那般,做一个区区的粪员外。 看着眼前这群虽然双目神采暗淡,浑身上下破衣烂衫的少年,骆永胜还是笑的很开心,尽管只是一群连乌合之众都没资格当的起的童子丐,那也是他在这一时空的第一批班底。 “出。” 意气风的骆永胜大手一挥,便带着这群半大不大的小乞丐们推着两架板车,开始了他在这一时空的第一份事业。 通下水,收屎溺! 做乞丐,是一个没有户碟的穿越者唯一可做的自由职业,而通下水,又是骆永胜唯一一个可以快且安全赚到钱的正当职业。 被骆永胜选做他事业第一站的便是之前连做几天工的钱老爷尊府,无他,因为钱老爷府里的家丁下人多嘛。 加上之前在这里做了几天工,也同钱府里几个管事混了点面熟,方便搭话。 果然,当骆永胜寻过来说明来意之后,早前几日负责营造的管事还楞了一下。 “当真免费?” “当真啊。” 骆永胜谄媚的笑,点头哈腰的维诺:“就是这通出来的下水,小的们得收走。” 管事眯起了眼,笑笑:“感情在这里等着呢,你倒是机灵,知道这玩意还能值点闲碎钱。” “过奖过奖,嘿嘿。” 骆永胜笑的憨厚且卑微,终换来管事的挥手。 “那就给你们做吧。” 左右不过一两百文的闲碎钱,管事哪里看的上,让骆永胜这么群乞丐做,倒是省了他的心。 “诶,好嘞。”骆永胜笑的更灿烂了,一连串点头同时还保证道:“您放心,保管给您清的干干净净,举凡要是污了尊府一丁点地。” “你就给我舔干净!” 骆永胜脸上的笑僵住,但仅有短短的一瞬间便过去“诶,您放心,污了地,小的给舔干净。” “去吧,你也知道在哪,只通院子里的就成,内宅可不能进,不然打断你们的腿。” 得了管事的允,骆永胜斗志马上便昂扬起来,招呼着身后的李老汉和骆永捷等小乞丐,拎着木桶和铲子,兴冲冲奔着茅房便去,不过赶等到了之后,骆永胜又喊停了众人。 李老汉等人有些不明所以,只看到骆永胜取了一件破烂衣服,三下五除二给撕成了几绺。 “哎呦呦,你这是做什么呢。” 这番撕衣服的举措,可把李老汉给心疼的够呛,不过骆永胜没搭理,拿起其中一绺遮住口鼻,在脑后打了结。 “遮住口鼻,保证卫生。” 做乞丐的,讲究什么卫生啊。 众人心里都腹诽,但还是听话的有样学样,不听话也不成,衣服都已经撕好了,谁也没本事给重新缝回去。 一切准备就绪,骆永胜才松展筋骨,当头第一个冲进茅房。 接下来便是极具味道的劳动了。 好在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在吴员外府上只有骆永胜三个人,人多力量大,十来个人一起忙活,交替还能休息个片刻,能有个一个时辰多一点,便基本清理的差不多了,骆永胜估摸一下,能再有个片刻就可以全部弄干净,当下就应了骆永捷的劝,爬出坑道上到外面透透气,歇一阵。 “收获不小啊。” 虽然身上又脏又臭,但骆永胜看到停在茅房外满满当当的十几桶屎溺,却是很开心,在他身旁早就上来歇着的李老汉更是兴奋不已。 “乖乖,十二桶,这不得小一百文了。” 李老汉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这他娘得买多少馒头,喝多少碗米粥啊。” 这点出息。 心里好笑,骆永胜拍了两下李老汉的肩头:“馒头米粥那是必然有的,咱们想的,得是肉糜佳肴。” 俩人吹了会子牛,却见从府外跑进来一个**岁的小孩,几个家丁在后面紧跟,嘴里还喊着‘少爷慢点。’ 不必问,应是钱老爷的公子。 看着小家伙一身的绫罗绸缎、锦佩玉饰,李老汉的眼里满是羡慕。 “乖乖,这可真是富贵逼人啊。” 但骆永胜可没功夫羡慕这小家伙的命好,他的脸色开始紧张起来,因为这位小少爷显然是尿急,直奔茅房而来。 但因为茅房这边骆永胜等人都在,这位小少爷许是怕生,又或许是茅房外这十几个满载屎溺的大桶太臭,直接褪下裤子,在边道上就尿了起来。 “嗬,尿的真有劲。” 这会子功夫,李老汉还有心捧呢,骆永胜却一拍脑门,差点气的跺脚。 最担心的事出现了。 果不其然,小少爷是痛快的一提裤子走了人,等骆永捷带着几个小乞丐搞干净上来之后,管事也来了,看着地上那一滩子尿渍表情微妙起来。 看看地,在看看骆永胜,笑了。 “当何为?” 骆永胜也笑了。 “当舔干净。” 第七章: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钱府的院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管事昂着脑袋鼻孔冲天,面色不善,在他的对面,是一脸笑意的骆永胜,是面色紧张的骆永捷和一群小乞丐。 而在这位管事的脚下,则是一滩尿渍。 “这尿不是我们整出来的,而是刚才你们家少爷跑来这里尿的。”李老汉说了一句,但他的声音有些低,似乎在管事的面前说实话,都是一种不敬,很是紧张和惧怕。 管事斜眼睨了李老汉,没有搭理也懒得搭理。 谁尿的重要吗? “淮南路,江浙沿海地区有童子尿煮鸡蛋这种吃法,可治病,说明童子尿是个好东西。” 骆永胜缓步走到管事的近前,边走边说,待驻了足脸上仍挂着笑,缓缓屈膝跪下。“今日有小少爷这么一剂良药下肚,小的日后一定身强体健,百病不侵。” “你马屁话是真多啊。” 管事突然伸出脚,踩在了骆永胜的脑袋上,生生将骆永胜的脸踩进了地上那一滩尿里。 松开脚,管事哈哈大笑着转身:“你说的对,这是我们家少爷留下的宝贝,轮不到你们这群贱骨头沾了便宜,今日就不要你舔干净了,滚吧。” “哥。” 管事的一走,骆永捷便疾步冲到骆永胜跟前,慌手将骆永胜扶起来,感受着后者微微颤抖的身子。 “没事。” 顶着一脸的污渍尿液,骆永胜抹了一把,脸上仍挂着笑,他怕管事的突然转身看到,所以,不敢生气。 “咱们走。” 骆永胜招呼起众人把大桶拎上车,而后推着板车离开钱府,天色还早,要赶时间推出城卖掉回来,争取多跑两趟。 受辱不是大事,赚不到钱才更加可怕。 “哥,咱们早晚把这仇给报了。”骆永捷推着车,转头冲骆永胜咬牙切齿:“狗娘养的混蛋敢这么羞辱您,他日寻了机会,一定把他那只蹄子给剁下来。” “嗯,哥信你。” 骆永胜颔,但他的目光,却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苍穹。 “永捷啊你记住,弱者以欺负更弱者为乐趣,而强者以挑战更强者为动力,所以时空轮转之后,强者变得越来越强,而弱者则走向消亡,你想要变得强大,就应当着眼于挑战强者,绝不可欺凌弱小。” “今日这管事,算是强者吗。” 骆永胜陡然笑了,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骆永捷的肩头:“对今日之你我而言,是的,他日我兄弟二人当挑战他,踩着他变强大。” 缀在两辆板车后面的李老汉亦步亦趋的跟着,看着骆永胜两人之间的大笑,有些不屑的撇嘴。 这俩乞丐,还惦记着想找人家报仇。 做乞丐,就老老实实的做乞丐呗。 复看看两大车的屎溺,李老汉嘿嘿的笑了起来。 板车推出城,沿路也没有什么阻拦,便是扬州城守城的厢军也没有阻拦,都纷纷掩住口鼻离的远远,如此通畅也算是骆永胜等人沾了这车上屎溺的光。 接收这一批屎溺的是一家姓胡的地主,扬州城外的地,大多都是这位胡地主的家业,他的手里,有着大几百的佃户。 时下方才北宋初年,一个地方的地主,手下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佃农? 佃农越多,说明土地兼并的问题越严重,而在全然无工业化的传统农耕时代,土地兼并一旦严重,就势必会激起极其严重的阶级矛盾问题,这是基本的常识。 骆永胜现了这个问题,为此在回城的路上一直愁眉紧锁的思考。 他对宋朝的历史知之甚少,复杂和更深层次的书几乎没有看过,只了解过一些宽泛和简单的概述性介绍。 知道宋朝的富,亦知道宋朝的弱。 这些了解都是流于表面且直观的,至于深层次的社会情况和政治关系之类的书就几乎没有看过了。 “钱老爷家里有很多的家丁下人,这位胡姓地主的手下又有几百名佃户,数千亩的土地。” 骆永胜念叨着,脑子飞的转着。 “这才是北宋早年啊,社会中的大量财富和土地资源就已经开始归拢到少部分的人手里了,这还是扬州是淮南路,离京畿不远,那若是再往西南、东南一些远离中央的地方,社会矛盾得多深?” “哥,你想什么呢。” 坐在板车上的骆永捷兴致冲冲:“这位胡老爷真大方,直接给了咱们一百文呢。” 十二桶屎溺,一桶八文,便应是九十六文,胡地主差人给骆永胜付了一百文,算是凑个整。 “多给四文钱而已,至于这么开心吗。” 骆永胜笑应了一句,熟料骆永捷还真就掰起手指盘算起来。 “您想啊哥,一次多给四文钱,十趟就是四十文,一百趟不就四百文了,相当于咱们少送四趟呢。” “行了,别说了。”扬州城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骆永胜马上唤了一句,止住了骆永捷的话头。 入城可是有城关税的,虽然一般都是要个几文钱,但若是让守门的虞侯晓得了,开海口要去一半,屈是不屈? 虽然是厢军,那也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兵,人穿着的那身皮,对骆永胜这种流民乞丐来言,可比阎王的官袍还要有威慑力。 还好骆永胜等人入城的时候这群厢军正忙着赌骰子,就两个把门的,见到骆永胜等人的乞丐模样倒也没有多做刁难,随意开口要了个十文钱便放了行。 骆永胜眼尖看得真着,这十文钱被这两名士兵二一添作五直接揣进了腰包,如不出意外,怕是待会就会出现在赌桌之上。 一百文,就这么一下少了一成。 “咱们不能这么两辆车的出。” 一回城,骆永胜就找李老汉念叨起来:“咱们这些人,完全可以同时押四辆、五辆,入城反正都是一样的钱,若是一天跑的勤快,岂不是白白给这些官兵几十文。” 李老汉拍了大腿,心疼的不得了。 “所以这钱咱们不能乱花,要接着多做板车,多招人手。” 骆永胜攥住了这笔铜钱的分配权,说道:“我们得迅扩大,也省的被别人抢了生意,今日两辆车,将来就得是十辆、二十辆,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第八章:安定和谐,稳健起步 折回了城,天色还早,骆永胜也没有打算歇一阵的想法,在街上买了点馒头便也就简单的填了肚子,连茶肆那一文钱一碗的白水都舍不得喝,大家伙都喝的生水。 好在除了骆永胜之外大家都是打小喝生水长起来的,也不怕生病,便是骆永胜,来到这时空的头几天,颠沛流离一样靠生水过活,也算适应。 说来也是奇怪,这次穿越,不仅让骆永胜身体变的年轻许多,更是健康强壮了不少,养尊处优出来的那**的肚腩都没了,这也是最让骆永胜感到新奇的地方,有时候映着水面看自己,很像自己二十出头时的样子,只是时光过去了几十年,记忆有些模糊,骆永胜自己都快记不清楚自己年轻时到底长什么样了。 不过连穿越那么神奇的事情既然都出现了,那么自己不过是变得年轻健壮些倒也算不上是什么离奇的事情,骆永胜又不是科学家,也没心情来探秘这种奇幻领域。 还是先忙着赚钱吧。 忙完了钱老爷家的活,骆永胜又带着众人跑了其他人家,前后又忙了一下午的光景,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多赚了一百六十余文钱。 赶等晚上收工的时候,连着骆永胜在内,**个人在李老汉的引领下,在扬州城的近北角寻了一处荒宅,欢天喜地的吃了顿饱饭。 也就只是一顿饱饭,小菜就两道,骆永胜一口没吃,都紧着他们吃了,要不然不够分。 “还剩下两百文多一点。” 扣除了饭钱,算起一天的收入结余,骆永胜报出的数字让李老汉双眼冒光,伸出手就想去碰骆永胜面前那堆叠的铜板,被一旁的骆永捷伸手打开。 “大哥没话呢,你碰什么碰。” 这小子,是真难骆永胜当自己亲大哥,当亲人了。 李老汉讪讪的坐到边处地上,但一双眼可是没动,时刻盯着那一摞又一摞的铜板,喉结滚动不住的咽着口水。 他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啊。 不仅李老汉,其他那些个小乞儿也都盯着。 这气氛骆永胜很不喜欢,自古财帛动人心,这功夫但凡有一个乞儿横胆子,吆喝一句抢钱,自己那是绝对守不住这笔钱的。 眼前这群人,到底都是乞丐,没见过钱自然很容易因为钱一时脑子短路,干出那铤而走险的事来。 “看看看,瞧你们这群没出息的样!” 砰的一声,骆永胜陡然一拍桌子,也不知道是他的手劲大,还是这桌子年限太高已经坏了木心,被骆永胜这一拍直接散架,桌面上的铜板哗啦一下散落一地。 但这一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再去看铜钱了,都吓得一黜脖颈,小心翼翼的瞄向骆永胜。 后者方才那一声大嗓门,可把他们给唬住了。 “这才多少钱?”骆永胜没有弯腰去捡钱,而是整个人踩在这一地的铜板上,昂,姿态倨傲:“区区两百多文钱,够你们一个人才分多少,三十文都不到,肉吃不起酒喝不起,女人更碰不起,这就一个个直眼了,没出息的东西。 都给老子早些睡下,养足了精神,老子带你们明日赚更多,三十文哪里够分,咱们将来要分三百,分三贯,分三十贯,这是我许你们的就一定能做到,说如何自当如何!” 骆永胜的姿态把众人吓住了,没人再敢瞎看,都各自在荒宅里寻了片空地,合衣入睡。 这一边骆永捷把地上的钱都给捡了起来递给骆永胜,后者揣起来,找个墙角窝坐进去,闭目养神。 今晚怕是连睡都不敢睡了。 还好,骆永胜担心的偷钱之事当晚并没有出现,大概是那张被自己拍碎的桌子起了震慑作用,所有的乞儿都老老实实安稳度过一夜,醒来就跟着骆永胜投入进工作中去。 “你拿着这钱去城西的瓦东巷,找一个姓葛的木工,让他再做两辆板车和十二个木桶出来,过几日咱去取,而后去城外胡地主的农庄等咱们便成。” 出离荒宅,骆永胜把钱给了骆永捷,后者应了声,装上钱快步离开。 “走吧,别看了,抓紧出活。” 看到李老汉等人望着骆永捷的背影呆,骆永胜没好气的说道一句,将众人的心神重新拢了回来。 现在的骆永胜,那是一门心思要把眼下的事业给扬光大。 虽然苦,虽然脏,可是钱来的属实不慢。 上天会眷顾那些倍加努力的人,但是绝不会眷顾那些只会埋头拉车的人。 肯吃苦和会吃苦是两种人,骆永胜和那些经李老汉带来的小乞丐就是两种人。 后者们每一个都比骆永胜肯吃苦且都是极努力的人,唯独只有骆永胜一个人会吃苦,知道那种苦可以吃,那种苦不能吃。 也就是知道先抬头看看路,而后再倍加努力的去拉车。 扬州是个福地,骆永胜一直这么认为,他在来到这一世界后就不自觉的拿自己去和一个历史很传奇的人去对标,并且按照后者的成就来为自己制定相应的人生规划。 如何活下去,是永远写在这份人生规划最显眼位置的。 而在活下去之后,如何活得越来越好,便是骆永胜每个晚上都需要完善的。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是自己当年上大学时游戏时的打副本,通关一个又一个成就,看着角色的战斗力越来越高,从脱离新手村开始,直到最后与大Boss拔刀相对。 活着进入扬州城,进入一个有大量人口群居的一个有秩序、有经济、有安全保障的城市便是骆永胜的第一个计划,目前来说是已经完成的。 而后在扬州城立足,这就是一个想要实现比较困难的目标了,起码骆永胜在进入扬州城的第一天属实想不出什么好的途径。 他除了行乞,什么辙都没有。 是否加入一家手工坊做学徒,然后搬出几个后世的小技术来轰动市场,迅聚敛大量的财富? 这种想法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就消失了,因为还没有进入扬州城的时候,路边偶遇的几具横尸给了骆永胜强烈的心灵冲击。 这是古代,是看似有秩序,但本质上还是野蛮和赤裸的封建王朝时代,是一个强权可以肆意剥削弱权生命的时代。 所以,跨前一步就容易掉落深渊,死无葬身。 至于找一家学堂,当个文抄公,几篇跨越时空,着眼全局的前瞻性文章,来个直达天听一鸣惊人,从此被皇帝一眼相中,咔一下请进庙堂当宰相,最后来个司马篡国? 醒醒吧,有那功夫还不如试试看怎么回原时空呢。 王荆公才多大点眼界,他的改革才迈多大的步子,就闹到天怒人怨,闹得四海沸腾,最后连皇帝都保不住。 真写一篇‘论政治内卷化’或者‘政权经制研讨’之类的擦边文章,骆永胜想想,请全国最好的讼棍或许能替他争取到一个五马分尸的死刑,身子不至于被分成太多块。 搞技术敛财种田走不通,写文当官入仕也走不通,剩下能摆在骆永胜面前的,也就只剩下苟活和直接落草两种了。 后者被骆永胜无视,他的第一步计划是进入扬州城,跟落草天然的冲突,那么苟活就是唯一的一条路。 好在这条路目前来看走的挺稳。 他顺利的在扬州城呆了下来,而且得益于给吴员外府上通下水,也让骆永胜看到了接下来的三步、五步。 如何立足,找到了最切实且低调的一条路。 通下水,收屎溺。 无论是哪朝哪代,便是放在前世,那也是社会最不招人眼的一份工作,因为屎溺它臭啊,臭就是天然的保护层,让人掩鼻厌恶,让人退避三舍。 但这份工作,它很赚钱! 在钱老爷府上尝到甜头的骆永胜很快就在扬州拉起了队伍,他找的全是乞丐,全是这社会最底层、最底层的群体,一个不可能被任何人多看一眼的群体。 李老汉戏称这是丐帮,或许是吧,但骆永胜更喜欢管大家伙叫收粪队。 二十个人被骆永胜分成了五个队,挑了几个听话的孩子,骆永胜挨个给他们取了名字,分别叫成文、成武、成英、成杰、成俊,并全数认了义子。 都是没爹没娘的小乞儿,骆永胜愿意认,这些孩子也愿意拜。 认亲,是最古老也是最便捷有效的一种迅捆绑,形成利益纽带的手段,这一点骆永胜不会放过,他玩的很熟络。 骆成文兄弟五个分别带一个队,各带三个人,推着板车拿着工具,开始在扬州城里挨家挨户的替人清理屎溺了。 很多时候天刚亮就开始出车干,有的时候还会碰到衙门的巡捕,而衙门对城中新生的这支收粪队那也是持支持态度的。 有人免费替城里打扫屎尿这种秽物当然是好事,省的这烟柳江南的扬州城整日臭烘烘,也不雅气。 没人知道干这份差事,骆永胜到底能赚多少钱,除了骆永胜和骆永捷兄弟俩。 “五个队今日跑了二十多趟,前后拉了一百四十三桶,卖了一千一百四十四文钱,扣除一共缴纳了入城关税的一百六十五文钱之外,还剩下九百七十九文钱。” 骆永捷数着钱,拿一块小碎石子在地上歪歪曲曲的画着奇怪符号。 那是阿拉伯数字,这些天骆永胜教他的,只不过被骆永胜改了名,叫骆数,冠了他的姓氏。 “哥,咱们财了。” 最后又对了一遍数,确定这个数字没错之后,蹲在地上的骆永捷兴奋不已,他抬头看向骆永胜,激动的整张脸都红了。 “九百七十九,那就是差一点便够一贯钱了啊。” 骆永胜没有急着高兴,而是反问了一句:“差多少够一贯钱。” 这一问让骆永捷纠结了一阵,他口算了一阵也没理弄清楚,于是便又拿着石子,先写了一个1ooo,而后在下面写下979。 “十减九等于一,十减七等于三,哥,差三十一文钱够一贯。” 这么算没毛病! 骆永胜气笑了,一脚踢在骆永捷屁股上:“笨蛋,你哪来的数减的九,个位不够前位退,退了数哪还有十来减七,是九减七,九减七等于几。” “二啊。”骆永捷一拍额头:“对啊,应该是差二十一文才对。” 说完又傻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不算了,起来分钱。” 说起分钱,那可真是骆永捷现在最开心的事,马上兴奋的爬起来,凑到那张堆满铜板的桌子跟前,眼巴巴的看向骆永胜。 “这些钱,成文兄弟五个,你一人给五十文,余下十五个弟兄,一人三十文,你和李老汉一人拿一百文。” 看着钱是不少,但这么一分,到最后骆永胜这里竟然只剩下七十九文钱,比骆永捷和李老汉拿到的都少。 这笔账头不难算,骆永捷也很快理弄明白,当下就愕然的看向骆永胜。 “这俺们都分完了,大哥您的呢。” “我这就不少了。”骆永胜看看自己面前这大几十枚铜板笑笑:“现在出活我都不做,只待家里坐等拿钱,哪里还少。” “怎么能这么说呢,没大哥您带着,谁会知道做这行,都还街上行乞呢,哪像现在,成文他们兄弟几个,现在每天晚上都能聚一起买烧鸡吃了。” 想要实现顿顿有肉很难吗,骆永胜就用现实告诉了骆永捷,这一点都不难。 起码在社会物资丰富且经济繁荣的赵宋扬州,这还真不难。 谁会想过,一群街头乞丐,靠着收屎溺,晚上背着人独处的时候,敢买烧鸡吃。 “他们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点肉是好事。”骆永胜不急不缓的挡了回去,但骆永捷还是不服气。 “成文他们俺不说,那是大哥您认的义子,但李老汉呢,他也天天啥都不干,凭啥拿一百文啊。” “就凭他比咱们在扬州城待的时间长。” 骆永胜看出了骆永捷的不服气,谆谆教诲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老头还得负责替咱们收风和招募人手呢。” 扬州城里有多少乞儿,哪里是荒宅野院子没人住,这些信息,李老汉摸得可熟了。 而这些,都是眼下骆永胜需要得到的有价值的信息。 “他招募个屁的人手。” 骆永捷嘟囔一句:“天天揣着钱就跑去赌坊里耍钱,输了就回来躺着装死,赢钱就去花坊喝酒,换身干净衣裳,摇头一变现在倒拿自己是个人物了,呸,没大哥您,还整日沿街乞饭呢。” 见骆永捷数落个没完,骆永胜皱起眉头喝斥一句:“够了,天天哪来这么多话。” 挨了训,骆永捷才算老实,蔫头耷耳的带着钱离开骆永捷住的这间破屋,开始去寻外间的成文几人和李老汉。 隔着透风的窗户,骆永胜能够清晰的听到一阵欢呼声和李老汉那标志性的傻乐。 笑容,浮现在骆永胜的脸上。 什么合伙人,哪个叫义子干儿,骆永胜都知道,这群人只是依附他吃饭而已,有饭辙的时候骆永胜就是他们亲爹,没饭辙,这些人就会瞬间变成吃人的野兽,拿他骆永胜填肚子。 只有利益,能拴住这些人,而他骆永胜要想的,就是如何源源不断的创造利益,赚更多的钱,编织一张辐射更大的关系网,从而在借力谋利的同时让自己变的在这些人眼中,更加有威严且不可撼动。 而这,恰恰是他骆永胜的拿手技艺。 用在这个堪称淳朴或者说愚昧的时代,够用了。 “咸平二年三月十七,扬州,一派安定和谐。” 第九章:邀请 扬州口岸在扬州城东大概二十里的位置,是京杭大运河干线位于江南地段的重要口岸。 得益于赵家王朝对商政的宽松政策加上新皇帝的对外开海,闽浙两地的商业迅繁荣,而江浙一富,扬州就沾了‘运河第一城’的光,大量江南地区的物资都会走运河北上,而扬州口岸就自然而然繁荣起来。 每日,扬州口岸都会有近万名工人在这里忙活,他们有的是帮衙门和漕运司做些卸货的活计,有的则受雇于商人,直接跟着漕船北上做工。 用较为现代的话来说,扬州口岸一年的gdp能在整个扬州占去起码一半。 而在这扬州口岸求活的漕码工人,赚的可比那些受雇或托田于地主农庄的佃户强的多,骆永胜来这里先找了份差事干了两天,一天便赚到了三十文。 按说骆永胜现在可比刚来那阵生活过得好太多,永捷带着成文他们几个队天天忙得火热,到申时收工回来,基本都能带个**百文,多的时候甚至能有一贯钱,算是熬了出来,不至于让骆永胜饿着。 码头出一天苦力才给三十,骆永捷现在还有点看不上的味道呢。 不过骆永胜可不是奔着这份工钱来的,他来这里做工,纯粹是为了更多方面的了解时下的大宋王朝,认识更多的人。 光认识乞丐有什么用? 成文这些乞儿,在骆永胜眼里好管、听话,可以短时间内为他骆永胜赚取到一笔安身立命的钱财,但到底还小,做帮手,还差点年岁,不过扬州口岸的漕码工人可不一般。 能吃力工这碗饭的,可都是身强体健的汉子。 “放饭了!” 午时一过,便是这些漕码工人最欢喜的时间,因为漕运司会放一顿饭。 宋朝是没有午饭的,只有早饭和晚饭,一日两餐,但扬州口岸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会管一餐午饭,一般都是在未初一刻的时间。 一碗菜米粥,两个有些黄的馍馍组成了这顿午饭,简单但可以果腹。 “大宋是富啊。” 捧着粥碗啃着馒头,骆永胜坐在路边眺望视线内那密密麻麻好几千个汉子,心里那是实打实的感慨了一句。 受电视剧的影响,骆永胜一直觉得古代赈灾都是清汤寡水,所谓的赈灾粥也都是清澈见底的稀粥,馒头那更是吃不上的,可如今亲身感受,却是实打实能让人填饱肚子的菜米粥,还有两个馒头。 这还只是工作餐,不是赈灾粮呢。 越是感受赵宋的富有,骆永胜就越是纳闷,这么一个富庶的国家加上近万万的丁口,高度繁荣的民间经济和蓬勃展的手工业,怎么就怼不过北方的辽人。 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有什么优势,除了骑着马跑得快一点而已,装备、后勤甚至是身体素质都差的远了。 谁要说草原民族身体素质比农耕民族强,骆永胜一定啐他一脸口水。 大宋天下几千万人都能靠吃米吃面填饱肚子,北方的草原游牧,有几个能靠吃牛羊肉吃饱的。 要是顿顿都能吃肉填腹,就不会每逢寒冬,将上岁数的人遗弃以节省粮食的习俗了。 天养天葬,这可都是草原人在基于当时时代背景下的无奈之举。 想不明白,骆永胜就懒得想了,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去想这么遥远的问题,他对赵宋家的江山也没有什么归属感,懒得为赵家天子出谋划策。 赵大赵二收不回燕云十六州,赵家的后人更收不回,但这些跟他骆永胜有什么关系。 只要撑着别亡国就成,能给他骆永胜争取一点时间,就算是赵家人唯一的价值了。 “诶,骆兄弟,你也在这里。” 正埋头吃饭的骆永胜听到了招呼声,抬头,恰看到一脸惊喜的孙彪。 两人也是有缘,几千人忙碌的口岸码头都能碰上。 “是孙兄弟啊,快来坐。” 挪挪屁股,骆永胜给孙彪让了个空,后者也是熟络亲近的很,直接盘膝做了下来,紧挨着骆永胜,边吃边聊。 “唔,骆兄弟你在几号码头,我在一号,漕运司的字号。” 扬州口岸有几个装卸货的漕运码头,其中一号二号都是漕运司和淮南东路转运使司所用,是朝廷用来做盐茶专营的,不仅工人多,还专门有一队厢军把守,级别很高。 而其他的码头,像骆永胜待的地方都被朝廷租借给了商人用,是商用码头,谁家的字号都有。 而能够在扬州口岸挂字号,有专用码头的商人,哪一个都是不得了的豪富。 家财万贯这个词,根本无法衡量这些商人的财富。 “我在三号,是魏老爷的字号。”骆永胜应了一声,“都是些布绢丝帛啥的,倒也不算太重,比五号六号卸粮食的兄弟们好多了。” 说道最后,又冲孙彪笑笑:“当然跟孙兄弟你比不了,朝廷的盐茶专营码头,轻巧的很吧。” “嗨,光瞧得轻巧不假,也是麻烦的很。”孙彪嘟囔一句:“就说这吃饭,每次离开码头,甭管是领饭还是下工领钱回家,都得搜遍身,看看有没有夹带啥的,虽说都是大老爷们吧,但脱光了让人搜,忒不好受。” 朝廷盐茶专营在历史上是由来日久,到了赵宋家更是把国营专卖制度推到了巅峰,同时还制定了颇为严苛的律法。 贩卖二十斤私盐或其他专营物品,如茶叶、铁、朱砂等物,都要判处死刑。 别说老百姓了,就连地方的商人商号都不允许买卖这些物品,只能是衙门来卖,而国营专卖固然没有什么毛病问题,都是为了中央财政可以健康展,但赵家天子搞专卖就罢了,还搞折抵制以及和买制。 比如朝廷官方像民间采买绢布等物,不全数用现钱,而是用这些专营物品配上一部分现钱来买,而百姓还不得拒绝。 如此一来,不仅剥削了百姓的收入,还把这些专卖物品的价格再次抬高。 强买强卖和无本生意做到这一步,可见朝廷的算盘打得多响。 与备受盘剥的百姓相比,赵宋王朝第二个骚操作就是对士大夫阶级的无限宽容。 除了造反,士大夫哪怕是犯再大的罪都不会被处以死刑,最多不过是流放,过些年也就可以回来了。 如此宽容,加上户等制和不抑兼并政策,使得宋朝时期的士大夫阶级、地主豪强阶级迅强大起来。 两者相比,纯纯没拿老百姓当人看。 “替人做工,难免限制颇多。” 骆永胜开口宽了孙彪一句,话音一转:“若是不愿继续做下去的话,不如跟我一道财。” 后者闻声一愣,上下打量了骆永胜两眼,狐疑道:“哦?骆兄弟有什么明路不成。” “明路谈不上,眼下扬州城里的收粪队知道吧。” 骆永胜看向孙彪,展颜一笑:“我搞出来的。” 一听是这个,孙彪脸上多少有些嫌弃之色,还以为是什么好路子,结果没有想到是通下水的活。 刚打算开口回拒掉骆永胜,又听后者道。 “我不是想邀请孙兄弟你来做这些脏活,我只是想让孙兄弟你知道,我的脑子里,还有很多挣钱的点子,只是缺帮手罢了。” “收粪队这个点子上不得什么台面,不过现在一天也可以为兄弟我赚一贯多的钱,孙兄弟想娶媳妇,若信我倒是不妨来试试。” 一天,可以赚一贯多! 孙彪瞪大了眼睛,这个数字把他唬住了,再看骆永胜,就觉得后者的形象高大伟岸起来。 有些紧张兴奋的吞咽下一口口水,孙彪开口的时候,语气多少就谦逊了许多。 “骆兄弟,哦不,骆兄,不知道俺这就一身傻力气,能帮您什么。” “钱老爷府上做工的时候,要多谢孙兄弟的没少帮忙,咱俩这份交情在,有财的路,骆某不敢忘记孙兄弟。” 骆永胜推心置腹的说道:“若是孙兄弟信得过,明日可来城西马家巷来寻骆某,咱哥俩详谈。” “好好好,明日一早,俺一定到。” 再面对骆永胜的邀请,孙彪已是欣喜的满口应下。 等重新开工的时候,孙彪连走起路来都带起了风,让骆永胜看得忍俊不禁。 “又拿下一个。” 心满意足的一笑,骆永胜看着不远处码头上迎风展开的魏字旗号,眼神中满是自信。 快了,早晚有一天,扬州口岸的码头上,一定会出现一面写着骆字的大旗。 第十章:飞来横祸   天还没亮的时候骆永胜就醒了,倒不是他有多么的勤劳正干,他是被吵醒的。   拂晓都还没到,一大队挑着火把的衙役就闯进了骆永胜等人暂时落脚的这处荒宅,也把骆永胜等人从睡梦中惊醒。   都还迷迷糊糊呢,骆永胜就看到了十几把在月光下映射清辉的腰刀。   一度让骆永胜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到古惑仔的世界里了。   “各位官爷,各位官爷,这是弄啥呢。”   这幅场面,除了骆永胜还能勉强稳住心神,虽然腿也会抖,但咽两口唾沫之后还能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句话,不像李老汉,此刻都在一旁跪趴着尿了裤子。   带队的差头掩住口鼻满脸的厌恶,不单单是厌恶骆永胜等人,还有这荒宅里刺鼻的臭味。   能不臭吗,运屎溺的板车和十几个木桶都露天放着,就算再如何清洗,也有着不少的残存粘连在木板上。   “官府缉拿要犯,尔等乞丐今夜可在这周遭附近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吗。”   缉拿要犯?   骆永胜傻了眼,但很快回过神,双手猛烈摆动起来:“官爷,宵禁刚响更,小的们就睡了,哪里见过什么朝廷通缉的要犯啊,这么大的事,借我们胆子也不敢瞒您瞒朝廷呐。”   差头显然是懒得搭理骆永胜的话,用另一只闲着的手一挥。   “搜。”   一声令下,十几个衙役顿散,将这荒宅翻了个底朝天。   荒宅不大,十几个人搜自是很快就搜的明白,什么要犯大盗自然是现不了,但却把骆永胜藏起来的一包铜钱给搜了出来,递到了这位差头的手上。   差头打开一看,眼都直了。   “嗬,好家伙。”   谁能想过,就眼前这群乞丐,竟然能藏的住这一大笔钱财,怕是得有**百文之多了。   “还说你们不知要犯藏匿之处,若不是同党,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差头眼珠子一转,顿时厉喝一声,抽刀出鞘:“给我把他们都拿咯。”   明晃晃的腰刀夹在了骆永胜的脖颈处,也让后者神情仓惶的跪在地上,一通哭屈:“冤枉啊官爷,这笔钱,是小的们整日靠着沿街替富商老爷家里通下水赚来的,可不是给朝廷要犯做同党,谋财害命夺来的,这笔钱,具是干净的啊。”   “你说干净就干净了不成?”   差头挑眉立目,喝斥一句:“真与假,且随我回官府过堂,自有知州老爷亲夺,若是真的,自然归还尔等,若是假的,尔等具为要犯同党,那可是,要杀头的。”   一句杀头,直把李老汉差点吓晕过去,便是骆永捷等一种小乞儿,也吓得仓惶失措,哭号连连。   “哇,早知道俺就不来干这活计了,还不如乞饭吃呢,呜呜呜呜。”   年岁最小的成英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冲这位差头咚咚咚的磕头:“大爷您行行好,饶了俺们吧,俺们真的都是冤枉的啊。”   就在这功夫,那不远处瘫坐地上的李老汉突然暴起,连滚带爬的跑到差头面前跪下,折了半个身子一指骆永胜:“官爷,这钱可都是他的,跟我们那是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啊,我们每日去收屎溺,卖到城外的地主农庄,回来这钱都给了他,无多有少,这些钱里面到底多少是干净多少是脏钱,您把他抓走就全知道了,跟我们真没干系啊。”   “李老汉,你王八蛋!”   对于李老汉的污蔑,骆永捷顿时红了眼,要不是一把刀压着他,怕是当场就要去殴打李老汉。   人虽然动不得,但嘴里可是一通臭骂。   “没我大哥带你做工赚钱,哪里有你的今日,整天不是耍钱就是去花坊喝酒,如今大祸临头反诬一口,狗吃良心的混账。”   “闭嘴!”差头的神情有些不耐,喝了一句,又低头看看李老汉:“既然与你们都无干系,那便散了吧,本捕今日只抓他一人回衙。”   说着话挥手:“把这厮押回去,收了。”   眼看差头要走,李老汉反不愿意,又指向骆永捷:“官爷,这小子是那家伙的义弟,还有那那那几个,都是这人的义子干儿,说不准,可是都有干系呢。”   好一个心肠歹毒的李老汉,生怕骆永胜被抓走后,骆永捷和成文兄弟五个不放过他,竟然想借衙门的手,把人全部一网打尽。   差头冷笑一声,稍微顿了一下脚步便走。   “你刚才不还说与你们都毫无任何瓜葛关系吗,既然与你们都无关系,那我抓你们做什么。”   “不是我们,是我一个,只是我一个,我是清白的,他们可未必清白啊。”   李老汉还想再拦,但差头和这队衙役已经带着骆永胜离开,而在骆永胜从李老汉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骆永胜侧看了一眼李老汉。   一双眸子中,满是冷漠。   夜风很凉,吹过荒宅那破烂不堪的木门打在李老汉的身上,让后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他颤颤巍巍的扭头,正对向骆永捷那怒火沸腾的目光,当下鬼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却被后者抄起一木棍直击后脑。   “啊!”   当下一声惨呼就被打倒在地,而后就觉棍子如雨点般落下,直打的李老汉连连抱头,边哭边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小爷您饶了我吧。”   “还看什么呢,没我大哥你们哪里能像今日这般有肉可吃,我大哥,是你们的义父啊!”   打累的骆永捷停下棍子喘气,看到一旁噤若寒蝉的成文等小乞儿,当下就红了眼:“今日大哥被官府拿走,生死怕是难料,若大哥遭了灾,这个王八蛋就是尔等的杀父仇人,此时还不报此仇。”   一声喝骂,让成文等人惊醒,行二的骆成武岁数稍大,胆气也最足,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喊叫一句,径直跑过来嘭的一声就砸在了本就奄奄一息的李老汉后脑处。   这下倒好,都不用成文等人来打击报复,李老汉当场便死了过去。   杀人了! 第十一章:这就要杀官造反?   扬州城有宵禁,一到入夜大街上便再也见不到行人,除了更夫就只剩下衙门里的差役了。   被押着回衙门的路上,寒风吹着,骆永胜的脑子便清醒的很,此夜之事不敢说全数了然,但也清晰了一个十之**。   这个差头,百分百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什么朝廷要犯的同党,所以,他在陷害自己。   陷害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前世的人生经验告诉骆永胜,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损人利己的事情可以干,但损人不利己的事,成熟的人一定不会干。   差头如果是图钱,完全可以把钱揣走了事,没道理把自己给抓走,因为他骆永胜可以赚第一个一贯钱,就可以赚第二个。   只要是图钱,差头只需要每隔几日来一趟,在这个没有法治的时代,对付骆永胜这种没有身份的流民乞丐,就可以横行霸道的将钱抢走。   所以说,放骆永胜一马,其实就是为自己留下一只可以不停下单的鸡。   何苦杀鸡取卵。   那么有了这个推断,骆永胜很容易往下继续推测。   很显然,有人盯上了这份收屎溺的买卖,而且这个人,应该还恰好与当下抓自己的这位差头沾点亲戚。   搞死自己,取而代之,真是合情合理。   想到这里,骆永胜不禁有些哭笑,果然,只要是有利益的地方,一定会有争斗,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商场争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能说与封建王朝相比,后世的商斗反而显得文明了许多。   这还没怎么着呢,出手就要别人的脑袋。   “我还有三贯钱的家私,愿意倾囊供给官爷,只求官爷放小的一马,让小的余生行乞苟活。”   衙门是一定不能去的,去了,必是死路一条。   骆永胜想想,自己在这个时空可没有什么当官的亲戚,也不敢奢望有贵人相助,一旦往鬼头刀下一跪,哪里有本事等来一句‘刀下留人’。   所以,想活命必须在这里就跑掉。   差头停下了脚步,三贯钱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打动他的心了。   但他却不信骆永胜能有那么多钱,所以侧转身,似笑非笑的看向骆永胜:“还说你不是要犯同党,三贯钱,你一个乞丐贱皮,哪里来的。”   “赚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赚的多,又怎么会在今日招人眼红呢。”骆永胜此刻已不怕了,坦然的看向差头,为自己争取着活命的机会。   “千里当差只为财,今日从我那只取得八百文怕是不够官爷您喝两壶好酒,逛一回花坊的吧,放了小人,小人再为您取三贯钱,还有一件宝物送给您。”   差头眯起了眼睛,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骆永胜话里的真假,但看骆永胜神情坦然,语气真诚,心里已有了几分偏信。   确如骆永胜说的那般,如果这个乞丐不能赚钱,自家那位姐夫何必玩这么一出。   “带路,带本大爷取钱去。”   差头笑了起来,走到骆永胜跟前,一把掐住后者的脖颈,出言恫吓道:“你可别玩花样,没有钱,你脑袋今晚就得没。”   “小人知道,小人也不敢骗官爷。”   骆永胜对上了差头的双眼,压低声音道:“可是官爷,三贯钱是小数,您心胸阔可以拿出来跟手下人分了,但宝物只有一件,自古财帛动人心,您不怕下面人红眼吗。”   “呵,看来你是想跑啊。”差头也是混了几十年江湖的人物,根本不吃骆永胜这一套说辞,自有话应对:“宝物我会献给知州老爷的。”   “那官爷您请来吧。”   骆永胜耸耸肩,任由差头把住自己往荒宅的方向去,一路上表情丝毫不慌,仿佛确实成竹在胸,真有宝物和三贯钱一般。   那有吗?   哪里来的三贯钱和宝物啊。   骆永胜方才的话确实是想哄骗差头跟自己一起回荒宅,而后好借机杀差跑路!但是没想到差头这般警觉,根本不好诓骗,心里急成一团,只是脸上故作沉稳罢了。   一行人近到荒宅,迎面一股子夜风吹拂,让骆永胜和差头的脸色都变了。   血腥味!   下意识的,差头就要伸手拔刀,骆永胜抢了一步,一肘捅到了差头腹腔的位置,后者吃痛弓腰,骆永胜得以撒开钳制,转身的功夫拔出差头的刀。   这一刻,骆永胜甚至连犹豫都没有,他的眼神如夜空中的皓月一般,明亮却森寒。   刀光过,人头落!   当差头陷害骆永胜并将后者带走的那一刻开始,骆永胜就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残忍和赤裸。   他只是一个流民,一个稍微创造出丁点价值,就会被人囫囵吞下,没人会在乎他的生死,就像人不会在乎蚂蚁的生死一般。   残酷的封建时代。   不杀人就等着被人杀。   所以这一刀,骆永胜砍的干脆,砍的一往无前,砍的毫无心理负担。   即使在差头的身后,还有十几个官府的衙役,杀了差头,自己也很可能会被捕杀,但还顾得上那么多吗?   差头的人头滚落到了地上,脖腔里的鲜血喷了近三寸之高,浇的骆永胜满头满脸都是,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森冷可怖。   突如其来的杀戮,将十几名衙役都吓傻了,但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   那把他们差头的刀,又一次砍翻了他们一个同伙。   这一刻,他们终于如梦初醒,但却做了一件令骆永胜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措。   不是抽刀围杀骆永胜,而是惊叫着,四散崩逃!   骆永胜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赵宋家打不过辽人了。   十几个人,一整队的官府衙役竟然被他骆永胜一个人给杀的土崩瓦解?   这不开玩笑呢吗。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荒宅里的骆永捷等人,一群小家伙都跑了出来,看到了这一幕,无不吓到后退踉跄,除了骆永捷和骆成武,反看得双眼冒光。   “大哥!”   骆永捷跑到了骆永胜跟前,激动的把住后者手臂:“您回来了。”   看得出来,对于骆永胜的回归,这家伙很激动。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与我走。”骆永胜拿开骆永捷的手,转头看向成文五个义子,还有一众随自己干活的小乞儿,沉声道:“愿与我同走的,他日荣华必共享之,不愿者,逃散,苟全性命。”   成武没吭声,跑向骆永胜,态度已是表明,而成文几个义子虽然犹豫踌躇,但也很快下了决定,只是那十几个跟随骆永胜吃饭的小乞儿,只有两三个胆大的留下,其他的都一哄而散。   “咱们走。”   骆永胜从那具无头的尸体上摸出属于自己的钱袋子,又把两具尸体好一阵搜刮才带着骆永捷等人离开。   “城是出不去的,明一早扬州的城门就得下城禁,咱们也不走,就待在这扬州。”   骆永胜看向官衙的方向,想必要不得多久,那里就得闹腾起来,想想便笑了。   “灯下黑,咱们跟官府,得玩一阵猫鼠游戏了。”   本想安稳致富,步步为营,谁能想过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人生啊,真是一出好戏。   只是他骆永胜怎么觉得,那么苦涩呢。 第十二章:求生   杀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不是一个好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很难得到答案。但在基于不同时代背景下生活的人来说,回答这个问题的难易程度显然是不同的。   对于承平时代,奉公守法好公民来说,这个问题距离他们的人生实在是太过于遥远,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但凡是能回答上来的,一定会说上一句。   痛快!   得是多么大的深仇大恨才会选择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那么当成功的时候,这个行凶者最大的感受一定是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是痛快!   还有一种纯粹是穷凶极恶的歹徒,通过践踏法律伤害他人来粗暴快的攫取个人利益,那么这种人对于这个问题在回答的时候可能会带有一种病态的猖狂。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总是遥远的,且是很难得到考究的。   对骆永胜来说,纵是两世为人,这一样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而且还一口气杀了两个。   会有负罪感吗?   没有。   因为不杀这两人,骆永胜就得死,他在动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所以在那一刻他的反应和表现比差头更加的敏锐果决。   会恶心吗?   那更不会了。   起码骆永胜在冲身子的时候,那满头的鲜血顺着脸颊过脖颈直到冲刷到脚底的时候,骆永胜全然没有恶心的感觉,或者准确来说,大脑都没有功夫去传递恶心的感觉。   眼下想想怎么活下去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想杀人吗?   当然不想了,除非骆永胜的脑子有坑,才会在刚来到这个时空没多久,甚至连对赵宋家基本的政治、社会全然无了解的情况下,做出这种最最极端和最最愚蠢的举措。   杀官造反!   虽然差头没有资格叫官,甚至连吏都没资格叫,但他到底穿了一身官府的装束,是替朝廷办事的,杀他,就是扇赵宋家的脸。   “我是真不想杀人啊。”   仰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夜,骆永胜总觉得天穹尽头那忽明忽暗的星星是自己的故乡,这功夫正嘲笑自己呢。   在他的计划里,眼下的他最需要的事是打基础,是稳定,是好好活着。   生意和买卖越做越大,摊子铺的越来越广,有了户籍,请个读书师傅,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先稳些年,缓缓图之,视他日之时情再做统筹谋划。   他的历史再差,也知道庆历新政。   知道大宋朝再拉,也有几十年的安定富庶,加上刚结束五代十国的乱世局面,正是人心思定的大势,造反几无成功之望。   是,谁都想做皇帝,古代嘛,皇帝是个人权力的最高身份,若说不想那是胡扯,但也不能狂妄的没边。   说大话的时候个顶个厉害,挨千刀万剐的时候若只是光哭尿裤子不活活被吓死,那都算是盖世的英雄豪杰了。   再如何不至如到今日这般田地啊。   转头看看,永捷已经带着成文几个先睡下了,今晚上他们经的事也实在是太多了,连骆永胜自己都没有想到,成武这孩子竟然敢杀人,一块石头要了李老汉的命。   是个狠茬。   看着骆永捷这群半大不大的孩子,骆永胜更觉头疼了。   他倒是还好,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便是真的事败横竖不过再死一回,但这群孩子咋办,自己倒是害了他们。   就算是为了这些孩子着想,也得想出个办法来全他们的性命,便是努力之后,最终也难逃鬼头刀下走一遭,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落个无憾。   这一夜,骆永胜注定难眠,坐靠墙角闭目养神,但精神却是高度的集中,但有一丝一毫的脚步声响起,都会让骆永胜下意识的握紧那把腰刀。   就这般直到破晓,骆永胜才有些迷迷糊糊,似睡似醒。   “大哥。”   骆永捷的呼唤让骆永胜警觉的爬起身,现不知何时天已是大量,几个小家伙都面带忧色的围着自己。   睡觉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但一睁开眼,就该为生计忧心了。   “都莫慌,我已有办法了。”   骆永胜先是出了宅子,这是他们昨晚的新据点,扬州城里有哪些荒宅废院,前些日子的时候,李老汉都带他们逛了个遍,昨晚杀官之后骆永胜便带着永捷等人连夜逃来。   宅子外面什么都没有,冷冷清清,这让骆永胜心里踏实了许多,他谓众人道:“永捷,你先去寻一个布庄买些新衣服,咱们不能再穿成这样了。”   穿的干干净净体面一些,总好过让人一眼望去便像乞丐的好。   得了令的骆永捷应和一声,拿着钱便匆匆离开,骆永胜又看向成文几人:“今日扬州势必会有城禁,咱们想要蒙混出城的可能性几无,这个险万不能冒,且在扬州城内暂待。”   待在扬州?   成文几人面面相觑,这不是等死是什么。   年岁最大的骆成文有些担忧的想要开口,就又听骆永胜开口:“把好风,但有意外唤我,为父暂睡一阵。”   都这个光景了,难为骆永胜还能睡得着。   但骆永胜的表现也让成文几人心里踏实下来,此时的他们,最需要的恰恰就是骆永胜这么一位主心骨。   骆永捷回来的很快,带了十来身的布衣,也唤醒了骆永胜,等待后者接下来的安排。   “官府眼下肯定忙着抓咱们,所以待在扬州早晚也会被揪出来,但是现在去闯城禁,又是找死。”   看似进退失据,横竖一死的绝境,骆永胜仍有主意:“所以咱们在被揪出来之前,得先想个办法让扬州乱起来。”   “如何让扬州乱?”   看一眼骆永捷,骆永胜笑了起来:“你不是想找上那钱老爷的府上报仇吗。”   骆永捷一时没有弄明白,但他还是招子一亮:“可是要杀过去,宰了那管事。”   熟料骆永胜摇了头,他可不是打临死前拉几个仇人垫背。   “咱们去火烧钱家的府库。”   “这是为什么?”   “因为烧了钱家的府库,官府就会乱!”   骆永胜看向西北的方向,语气笃定道:“钱家,贩私盐。” 第十三章:月黑风高放火天   骆永胜想要防火烧钱家府库的事,骆永捷没有什么异议,他自然是唯骆永胜之命是从,只是唯一让他不解的事是,自己这位大哥是怎么如此笃定钱家贩卖私盐。   “观察。”   骆永胜很快就给了骆永捷答案:“咱们在钱府做工的时候,你没有现钱家的家丁下人有些不合常理的多吗。”   家丁多就说人家干杀头买卖?这算什么推理。   骆永捷心里腹诽,但是没敢说,老实听着骆永胜的分析。   “家丁下人多不算什么特别值得怀疑的事情,说不准人钱府家大业大,要的就是这个排面,赚的多养多少家丁下人是人家的事,但钱府是做布匹买卖的,按说养这么多的府上下人,他的布匹买卖应该做的极大才是,可我在码头做过工,下布匹的码头没有钱府的字号商船。   他的布匹生意压根就已经搁置不做了,现在扬州口岸做这块的是一名姓魏的老爷,所以钱家一定还有别的买卖,而且是暴利买卖。”   骆永胜非常自信,嘴角扬笑:“我受辱那日,跪于钱府管事脚下,现这名管事靴沿沾有盐巴屑,君子远庖厨,管事这种身份是不会进厨房的,就算进了厨房,又恰好厨子打翻了盐,被管事踩到也应该是靴底有而不该是靴沿。   说明管事待过的地方是一个盐特别多的地方,加之无论是在钱府扩宅还是在钱府通下水,都有不少的家丁看管,生怕咱们过了前院进后宅,如此警惕,多少也有点可疑。   别忘了,钱府的二爷可是在淮南路转运使司当差,转运使司可是专门管盐引等朝廷专卖物品的衙门,如此多的线索综合一起来推敲,钱府,必是做的贩卖私盐勾当,他敢把这种杀头的买卖做如此之大,扬州衙门会不知道吗。   说不准扬州的知州老爷就是合伙人之一,他们与在转运使司衙门当差的钱二爷勾连一气,干这种违法的勾当**朝廷财物,中饱私囊。   所以咱们只要去烧钱府的府库,衙门就得乱,两个小小差役的命哪里有成库仓的私盐值钱啊。”   一番解释让骆永捷等人瞪大了眼睛,无不满是敬服的看向骆永胜。   就凭这些小小的蛛丝马迹,竟然能推断出如此一件大事来。   官商勾结贩卖私盐,这还不叫大事什么叫大事。   当官的得益于士大夫不可杀的政治共识可以苟全性命,但钱府上下那是妥妥的死路一条。   火烧私盐库仓,扬州衙门一定乱。   “今晚动手,一旦钱家走水,衙门一定会派人救火,钱府地处扬州西北角离西门较近,西门值守的厢军必动,届时咱们就夺门出逃。”   骆永胜沉着声安排任务:“趁着现在官府的搜捕还没到咱们这里,你们出门准备点火之物,永捷,你去铁铺买些农具来充做今晚夺门的武器。”   任务都安排了出去,一大群小伙子固然紧张,但骆永胜能看得出来,他们很兴奋!   “义父,咱们这样,算造反吗。”   这时候骆成武的一句话,让这荒宅瞬间安静下来,永捷和成文等人都看向骆永胜,喉结耸动。   “傻孩子,这怎么能叫造反呢。”骆永胜揉了揉成武的头,面向众人开口宽慰道:“咱们这不过是逃命罢了,逃离扬州之后,咱们就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带你们重新起步,赚钱家,好好过日子。”   造反,拿什么造反哟。   骆永胜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做这种青天白日梦。   安排了一众事宜,骆永捷带着成文几个人各自忙活去了,骆永胜也没有闲着,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出门买了把小剃刀,回来打上一盆水映着水面,直接给自己光了个瓢。   青衣素衫配光头,倒是有了几分行僧的样子。   赵宋家崇儒敬佛,伪装成和尚还是比较吃香的,当然骆永胜也没打算靠伪装成和尚来化缘乞饭,纯粹是因为剃了光头与原先的样子看起来,会有一种换了一个人的感觉。   这年头没有监控,他杀差头的时间又是深夜,只靠几根火把,骆永胜就不信官府的差役可以把骆永胜的容貌记得多么清楚,然后只靠口述描绘,就能画出与他骆永胜一般无二的通缉令来。   果不出骆永胜所料,当他伪装好出门,沿街看到的缉捕令,跟他本人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天壤之别的悬殊。   “这头,算是白剃了。”   摸摸脑门,骆永胜有些无奈,但这也让他的心里更加踏实,他在城里装模作样,暗中却记下了沿街的各条小道,又去了西城门附近,远远眺了一眼。   把守西门的厢军不多,能有个三四十人左右,不过多数都待在两间兵舍里,少部分在外值守的也围着虞侯,忙着耍钱赌博,吆五喝六。   仅有四个士兵手持缉捕令,挨个盘查。   看的出来,便是下了城禁,扬州衙门对于两名差役的死,也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所谓的城禁盘查,反而更像是借机索贿。   即便如此,骆永胜也不打算冒险强行出城,生命只有一次,他不会也不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赌风险,因为他不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火烧钱府库仓的计划,势在必行。   酉时一过,更夫报了点,一日一度的宵禁又开始了,骆永胜缩回到荒宅中,静谧的夜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对街民宅里那张破旧木床的嘎吱声。   娱乐匮乏的古代,老百姓似乎更钟爱在入了夜生孩子。   这些靡靡之音骆永胜处之泰然,倒把永捷几个大小伙子撩拨的心痒难耐,躁动不已,要不是逃命的大事压在心头,估计非得躲进破烂的棉被里做些手工活。   “这个点,通渠街的花坊还没有歇业,另有一执行宵禁的执宵都,戌时过了之后杂作都的兵会清街,而后他们会回家或者回兵营聚赌,届时我们再出动手。”   这些情报可不全是骆永胜一个人观察出来的,为此他还寻了一地痞花了些许钱得,相互佐证的。   对于夜巡的厢军行动时间,扬州城里的地痞无赖最是了解,不弄明白,他们靠什么行窃,还怎么夜探寡妇门。   宅门外的更夫走了一趟又一趟,夜空里报更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亥初一刻的报更叫点,骆永胜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一动,骆永捷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炯炯。   环顾四周,骆永胜下了命令。   “带好火物,拿好农具武器,咱们,出!”   夜风在这一刻也躁动起来,吹的骆永胜光秃秃的脑门有些凉。   恰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第十四章:逃离扬州   钱府上下做梦都不会想到,在承平日久,安定和谐的扬州城,会有一伙胆敢月黑防火的歹徒,更不会想到,自己家会被这伙歹徒盯上。   人世间最难的事,恰就是这被贼惦记。   骆永胜踩着人梯翻进了后院,后门也有值夜把守的家丁,但此刻俱都睡得香甜,骆永胜的刀下的很果断。   杀人这种事,做过了一次,也就不差后续的接二连三了。   但这一次,骆永胜的心里多少有了些负罪感和恶心感,开门闩的时候,看着双手猩红的鲜血,隐隐竟然想要呕吐。   他与家丁无冤无仇,却残忍的剥夺了这两条无辜的生命。   明晰对错,骆永胜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误的,但他下刀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含糊。   善良的人,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成为人上人。   什么叫人上人,就是踩在别人身上的人才能叫人上人,或踩肩膀,或踩尸骸!   总是一种无奈,算是虚伪至极的自我开脱吧。   后门被打开了,骆永捷带着成文几人悄么声溜进了钱府家的后院,而后开始一趟又一趟的搬运干草、柴木等物,沿着后墙一路堆到几处巨大的库仓,库仓有锁,骆永胜进不去,但想必是存放贵重东西的地方。   “不要耽搁,点火走。”   生怕夜长梦多的骆永胜不敢浪费时间,招呼众人引了火折子,点燃了干草,待火势一起,便迅离开。   走之前自然是不忘将后门重新关上,并点燃剩余的干草柴木给堵住。   风助火势,等骆永胜等人走了半条街再往钱府方向看的时候,明亮的火光已经窜起老高,耳畔,已开始有惊叫声和慌乱动静。   这么大的火,自然早早被人现。   “摸到西城门就近的巷子藏匿起来,快。”   钱家人和衙门怎么灭火的事骆永胜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西城门的厢军什么时候动。   此时的钱家上下,自然也是忙乱成了一团,钱家大爷从睡梦中被吵醒,听闻后院库仓起火的时候,整个人都从床上翻滚了下来,连新纳的第六房爱妾都顾不上去管,仓惶穿衣就奔出了房。   看着后院那升腾火势,急的原地跺脚,好悬哭将出来。   “快救火,快救火啊。”   一边催促下人,一边唤来家丁:“去西城,请马虞侯派人相助。”   家丁没有说话,得了令就要跑,被管家拦下。   “老爷,请马虞侯之前须先去知州那里,报都巡检,只有候到都巡检的令下来,方可去请马虞侯啊。”   失了火,当兵的不能动员救火,要先候命令方可始救,这种荒唐事也就赵大能颁的出这种诏令。   节度使出身,黄袍兵变做皇帝的赵大有多怕武官颠覆他的江山从这种小事就能看出来。   不说中央的禁军,就哪怕是地方的厢军,都不能轻易乱动,别说什么打击匪盗,执禁治安了,就连救民于水火这种生命关天的大事,都得等命令!   这还不只是扬州地方,就算汴京开封这般的都亦是如此。   “在京人户遗火,须候都巡检到,方始救泼,致枉烧屋。先令开封府,今后如有遗火,仰探火军人走报巡检,画时赴救。”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京中的人家失火了,需要先等都巡检赶到火场确定,然后下令才能调军救火泼水,如此慢怠导致邻居家白白受了连累,被烧了屋子。   于是皇帝传令开封府,再有这种事生,则派人去报都巡检,定下一个明确的时间赴救。   你这不开玩笑呢吗。   虽然后面还有一段,说了“都巡检未到,即本厢巡检先救”这么一句,但在最后还是加了一句“左右军巡使或本地巡检、员僚、指挥使先到,即指挥兵士、水、行人等,与本主并救。”   所以核心的意思还是,没有当官的到场,这个火就不能让厢军来救。   很显然,钱老爷口中的马虞侯他还不是巡检,更不是指挥使,没那个资格随意调动军士来参与救火。   地方军权辖制都如此之深,可见赵天家的防备之心有多么可怕了。   但也恰是因为这种近乎违反人之常情的规定,给骆永胜制造了巨大的麻烦!   他在西门就近的窄巷里躲避,亲眼看着把守西城门的一队厢兵走出兵舍,却只是待在西城门附近对着火场的方向指指点点,全然没有行动的意思。   而要命的,这条窄巷里的人家也都纷纷惊醒,大有随时出门查看的迹象。   若是此刻被现,那么就全完了。   杀钱府家丁的事骆永胜做得,杀无辜百姓的事,骆永胜那是怎么都做不得啊。   还好骆永胜有急智,令骆永捷等人藏匿好农具等物,自己也藏好那把腰刀,抢先一步出了巷子,装作居户百姓,对着火场的方向指指点点,还大喊“走水了”之类的呼号,俨然一副吃瓜群众德行。   越来越多西城的百姓纷纷出来观瞧,人潮汹涌数百人不止,自然也就把骆永胜等人给‘保护’了起来。   如此多的人一道看热闹,谁又能分清哪个是近邻,哪个是陌生人。   都当是看热闹的居户呢。   恰此时,一兵士快步奔跑而来,边跑边疾呼:“传都巡检令,马虞侯带人往钱府救火,不可贻时。”   谢天谢地,西门的兵终于要动了。   有了顶头上司的命令,那队看热闹的厢兵总算是不在哄笑,列了个松松散散的队伍,在一名三十岁余男子的带领下,连武器都没拿,人手一个木桶,向着钱府的方向跑去。   赶等跑到骆永胜等人所在的吃瓜大队近前的时候,还喝斥了几句。   “都看什么呢,宵禁不知道吗,回本家,若某回来之时还看到尔等,皆拿下杖责。”   百姓于是一哄而散。   夹在人潮之中,骆永胜等人也就不那么起眼,顺势回了藏身的巷子,也取出了先前藏匿的农具武器。   看着马虞侯带人彻底消失在夜幕和视线之中,骆永胜握紧了刀,双目之中跳动火焰。   “夺门!”   方才看的真着,此刻的西门,只剩下两个兵!   而本方,连着骆永胜、骆永捷、成文五兄弟三个当初不愿意离开的乞儿,整十人。   以十袭二,优势在我!   疯狂奔跑的骆永胜等人自然吸引了两名守门士兵的注意,他们喝了一句什么人,紧跟着就看到了骆永胜手里那把明晃晃的腰刀和骆永捷等人手中农具。   两名士兵齐声怒喝,猛然转身,默契的打开城门,并第一时间卸下随身武器,扔的很远。   “恭送诸位爷出城,别杀我们。”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抖的兵士,骆永胜面无喜悦反而叹了口气。   “军人乃国家之脊梁,如此怯懦苟且,宋家亡国实不冤也。”   叹罢,带着永捷等人,快跑出城,遁入夜色。   这扬州,终是困不住他骆永胜! 第十五章:路上   闲庭饮酒当三月,在席挥毫象七贤。   诗是好诗,但人不同诗景便更难相同。   此刻出了扬州的骆永胜多少有些迷茫,哪里还有闲心雅致去饮酒,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看了两眼又撕成碎片。   定下的第一个计划便是入城,而现在第二个人生计划还没有完成,就出了城。   现实给骆永胜上了生动的一课,什么计划,再没有根基的时候都远没有变化对他的人生更具有影响及推动力。   不过有进步的地方在于,进扬州的时候他饿了三天,孤身一人,今日离开扬州身边却是多了骆永捷等跟随者。   “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谁都可以慌,唯独骆永胜不能慌,他不仅稳住了心神,还在道途中的一间小客栈,与骆永捷等人来了次歃血盟誓。   “永捷是我义弟,尔等皆我义子,今日得活表鉴天地,日后富贵荣华与尔共享。”   除了成文五人,骆永胜又收了另三人为义子,分别取名成逸、成卓、成越。   如此八兄弟的名字连在一起便是文武英杰,俊逸卓越。   媳妇没得,倒是先多了八个义子。   这些个义子,俱都是十三四岁,按骆永胜的心理年龄来收倒是恰当,毕竟来前自己都已经四十大几了,只是这次穿越反倒让骆永胜看起来更像是二十出头,收义子,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大哥,咱们现在去哪。”   不敢在这客栈多待,大家伙暂住一夜后就匆匆离开,又一次踏上陌生的路途,骆永捷看着茫茫的前程失去了主心骨。   “咱们南下,去江南路。”   骆永胜辨别了方向,第一个迈开脚步:“江南路远离中枢,又毗邻闽越沿海,中央的控制力不强,可以谋一条活路出来。”   众人自不会多置喙,都唯骆永胜马是瞻,后者一动步具都紧紧相随。   从扬州往江西、湖南走这距离可是不近,众人又没有马匹,仅靠步行哪里是三月两月可以走完的,便是这口粮都是个大问题。   即使离开扬州前众人身上装了千八百文,都不用七天便花的精光。   出门在外,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啊。   这时摆在骆永胜等人面前的困难便是先想吃饭而后想赶路了。   “再走不到十里便是苏州,大哥,要不咱们去苏州吧。”   往南而看,骆永捷提了建议,他想入城混口吃的但被骆永胜给拒绝了。   谁知道此刻的苏州城有没有得到扬州的通传,万一被城门执禁的厢兵给拦下,岂不是自投罗网。   “苏州距离扬州太近,去不得,咱们走小路进村庄。”   众人偏了道,继续往南走,只等见了天边炊烟袅袅,无不各个兴奋。   “义父,抢不抢?”头脑简单的骆成武抢先开口,他实在是饿的够呛,现在只想迫不及待的填饱肚子,而后便被骆永胜一巴掌拍在后脑处。   “抢你个脑子,咱们虽然是朝廷现在通缉的命犯,但咱们不是土匪,在官府眼里咱们是坏人,但咱们得知道,咱们是好人,若是连老百姓都抢,那还叫好人吗。”   骆永胜知道,成武这些孩子打小便是乞丐,混迹在社会的最底层,不是他们的大脑简单,而是生活把他们改造的简单。   有饭吃就活,没饭吃就死,十几年如一日这般。   所以当这些孩子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思想中那根深蒂固的求活因子便会接管思考的能力,驱使着本能去做一些最简单的事情来寻求活下去的机会。   抢也好、杀也罢,只要能活下来就可以,即使他们并不懂得为什么要活着。   “你们唤我一声义父,我就是你们的爹,我不仅要负责让你们能够吃饱饭活下去,更要让你们懂得人应该怎么活,应该活成什么样子。”   一通喝斥,将这些孩子说的老老实实之后,骆永胜才带着他们靠近村子。   村落外养了一条大黄狗,看到骆永胜等人的靠近有些紧张的狂吠起来,狗鼻子很灵,可能是嗅到了骆永胜身上那已经渗透进皮肤里的血腥味。   狗吠声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几个男人探出了头,目光都集中在了骆永胜腰间的那把佩刀上,一个个俱都惊惶起来,呼喊着,又都扛起锄头、镐耙。   这是把骆永胜当成劫匪了。   村里的男丁不多,但也有个三四十人,人数上显然是要比骆永胜这边多上许多,把成武几个孩子吓得够呛。   “我们不是土匪,乡亲们不要误会。”   骆永胜第一时间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扔到地上,脸上绽放出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这把刀是我用来防身的,我是打扬州来的商人,这些都是我家里的家丁随从。”   “商人?”一名老者走出来,对于骆永胜的话充满了怀疑,他狐疑着上下打量了骆永胜几眼,质问道:“既然是商人,你的货物呢,还有你为何是僧人打扮。”   此刻的骆永胜,可还顶着一个光头呢。   被质问的骆永胜叹了口气,摇头无奈:“货物在路上被匪人劫了,连我这脑袋也是被匪徒给剃的,肤受之父母,土匪如此行径,可谓是让我受了奇耻大辱,可还不如当初一刀把我砍了呢。”   原来是遭了匪祸。   有些质朴的村民信了三分,但老者显然更老辣的多,对骆永胜的话仍是报以怀疑的态度,继续喝问:“既然遭了匪祸,为何不去苏州报官,来我们村子有何企图。”   “可不敢有非分之想。”骆永胜慌忙摆手,面色紧张惊惶的报屈:“只是一路走来,已是多日未曾进食,此来只为求一餐果腹,不过请老大爷您放心,我们不吃白食,我们可以帮您犁地耕田,用劳动来换顿饭。”   劳动换饭,不吃白食,这么看来倒确实不像是土匪做派,而且也算是维护了尊严面子。   老者总算是放下了三分戒备,但还是第一时间叫人把地上那把腰刀给拿了过去。   “这把刀我们先替你收着,等你们打算走的时候,自会归还。”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对于这个安排,骆永胜满口答应,末了还不忘向老者拱手道谢:“多谢老大爷收留之恩,我们不做多待,今日替贵村忙完,吃上一口饭,明日一早就走。”   打消了老人心里大半的戒备,骆永胜等人总算是暂时得以落脚,即使这并不是无偿的收留。   但手握锄头走进田垄里的时候,骆永胜的心,格外踏实。   有饭辙了。 第十六章:停停走走   村庄叫胡家村,全村上下的老少爷们几乎都姓胡,是一个自然姓氏村。   村子不大,但也有一百多户人家,可是骆永胜观察了一下,仅有四五十个男丁,半数还都是无所事事到处撒欢的半大小子。   人呢?   “都被官府带走服徭役去咯。”   宋朝的丁徭不算繁重但也不少,不过宋朝的徭役制度比较宽松,允许以钱赎身,称谓丁税,到老百姓嘴里呢就叫丁钱。   向衙门交了丁钱,就不用服徭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仁政,但自古以来,百姓服劳役已有了几千年历史,老百姓也都能接受,眼下还有了机会能花钱赎身,反而觉得朝廷好了。   只是这项政策到中后期的时候又被赵家玩出了新鲜花样,不仅收成年男子的丁税,连孩子都不放过。   谁家有个小子,因为年岁太小没法服劳役就得给朝廷钱,称为挂丁税。   真是穷尽手段敛百姓之财。   在地里忙活了一上午,骆永胜便觉得自己有些直不起腰,疼的厉害。   他得有多少年没干过庄稼活了?   “骆兄弟累了吧,来喝口水。”   骆永胜劳作的这块地是一个名叫胡大山男人家里的,这是一个很健谈的男人,一上午的时间他都在骆永胜的耳边喋喋不休,用他的话说,他是在大山里面生下来的,所以叫胡大山。   接过胡大山递来的水碗,骆永胜道了句谢,眼神瞥向一旁怔住。   “诶,那里有个女人。”   这年头男女大防还没有提出来,宋承唐制,风气还算比较开放,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妇女不在少数,让骆永胜感到新奇的地方是,这个在地里做活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还挺着个肚子,这是个孕妇。   “哦你说她啊。”胡大山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这女人是个寡妇,湖那边葛家村嫁来的,刚嫁来没几天,男人就去服劳役死在了湖州,这便活活守了活寡。   结果后来没多久便有了身孕,村里面都风言,指不定肚子里谁的种呢,一个小寡妇在村里寡居,床上招了哪些汉子,谁知道呢。”   骆永胜看了胡大山一眼,眼神里有些不喜:“看到别人的不幸,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后者语塞,讪讪不语。   因为这件事,骆永胜和胡大山后面的交流便少去了许多,后来胡大山地头里的事情忙完之后,骆永胜还去了葛寡妇那边帮了一个多时辰,即使这位可怜的小寡妇有些生疏拒绝,骆永胜还是把所有的事都给做完,从头至尾,没有跟这位寡妇开一句玩笑荤话。   等到一天忙完,胡家村的村老兑现了承诺,为骆永胜等人准备了吃食,还找了两间许久没人住的茅草屋供骆永胜等人暂歇。   “吃完这顿饭,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多谢村老收留之恩。”   或许是因为防备的心理,晚上吃饭的时候,村里的男人基本都来了,生怕骆永胜等人填饱肚子干出什么混账事,这种警惕和不信任的姿态,骆永胜也只是笑笑,还神情怡然的向村老敬了碗茶。   村老的态度倒是和蔼的多,对于骆永胜的彬彬有礼很满意,而且骆永胜身上的儒雅从容也让村老觉得,这是一个读书人,是儒商,不可能是土匪。   “村子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不嫌弃便好。”村老还未骆永胜等人准备了一包干粮,留备明日上路食用,让骆永胜很是感动。   “骆小哥是读书人吧。”   吃完饭之后,村老留了骆永胜一句,呵呵笑着:“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骆小哥愿不愿意为俺们胡家村作一诗,或者题一笔字,你也看到了,村外的匾额已经破损不堪了,若是可以,想麻烦骆小哥重新写一手。”   作诗、留字。   骆永胜心底有些为难,这两样他可是一样都不会,村里人想要沾挂点风雅之气,好在这十里八村间有点面子无可厚非,关键是所托非人啊。   不过骆永胜当下倒也没有急着拒绝,而是沉吟一阵,如此道:“村老所请,我本不应拒绝,不过我觉得与其作诗留字,倒不如说一下今日叨扰贵村所见,更与贵村有益。”   “哦?可是村里有哪些做得让骆小哥看不顺眼的地方。”村老环顾四周,斥责了一句:“谁今日行了粗鄙之举,给咱们老胡家丢了面子。”   众人都茫然摇头,不知道哪里做了让骆永胜看不顺眼的事情。   “这倒没有,只是一点浅见罢了。”骆永胜拦了村老一句,说道:“咱们这个村子虽说地处苏州地界,鱼米之乡,自耕自供也得落个怡然自得,但有民百户,收成有限,去掉一年里的吃用还要交赋子、丁税,怕也是所剩无多。   这里距离苏州城不远,村老何不让村里的小伙子进城闯荡,一来也能学点手艺混口吃的,二来也为村里省下不少的口粮,更省的这些小伙子终日在村里无所事事,白白虚度了岁月。”   进城做工?   围观的人里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但多都是有拒绝的味道,便是村老也是叹了口气。   “这个想法我们之前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出门事事难啊,孩子们去了苏州,人生地不熟,很容易受人欺负,以前也不是没有进城的,但却被人骗尽了钱财只好卖身委于人家做丁做奴,所以我们更不放心把孩子送进城了。”   这回答让骆永胜沉默,他倒是把这一点给忘了。   苏州离胡家村不远,仅十几里地,但就这十几里地的相隔,让胡家村上下对苏州都是陌生的很。   去一个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地方打拼,放到后世都不容易,何况这个时代呢。   这个现,也让骆永胜打消了想要继续靠言语蛊惑村老的想法。   他本想明日走的时候,能够从这胡家村再多带走几个年轻小伙子呢。   一夜再无多言,翌日临走的时候,骆永胜还是为村老留了胡家村三个字。   用他的那把腰刀。   胡家村,骆永胜留款。 第十七章:搏命   老话说的好,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这种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就可以避掉的。   骆永胜一行人不敢走官道,只敢沿着乡间小路一路向南,在过了苏州不多久便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一种人。   山匪路霸。   说山匪可能会让人比较陌生,但形象一点,就是混迹在山林田野中的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乡间混混。   他们只是匪,一群不需要江湖道义也不懂得什么叫江湖道义的社会底层。   没有那标志性的口号,也没人去喊‘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开’,而后自报家门,说几句道上的切口,这些人拦停骆永胜之时,只是默不作声的堵住尾两截,磨刀霍霍眼神不善。   骆永胜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钱没有,粮食也没有,除了一条命,一把刀。”   这个时候求饶是没用的,骆永胜也不觉得此时此刻求饶有什么好的结果,他打量了这伙堵住自己一行人的匪徒,大约有十七八人,领头的粗狂汉子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但又陌生的感觉。   在前世,他见过这种人,刀口舔血生死无常,唯一的区别,便是后世的杀人犯绝不可能有今日这粗狂汉子杀的多。   一旦杀过人,气质是会变的,这粗狂汉子的身上散出来的血腥味,隔着十几步都顶的骆永胜鼻腔不适。   遇到这种恶徒,求饶绝不可行。   所以骆永胜选择了最强硬的一种谈判方式:“我们是流民,你们是土匪,同为天涯不幸人,真打算分个死活出来吗。”   领头的匪肩抗鬼头刀,两个粗大支棱出黑毛的鼻孔俯瞰着骆永胜,咧开血盆大口:“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流民,倒像是个商人或者官宦子弟,留钱或者留命,你选一个。”   “我也是杀人犯,朝廷通缉的那一种。”骆永胜深吸一口气,手里握着刀倒是胆大,迎着这汉子走近几步,在相隔十余步的位置站定,双眼毫无畏惧:“我什么都不会留下来,或者,把你留下来。”   真不知道骆永胜哪里来的胆气,大汉的大臂都快顶上骆永胜的腿粗了。   “唔,哈哈哈哈。”   匪陡然仰脖大笑起来,他又看了骆永胜几眼,颔:“不错,你确实杀过人。”   这句肯定让骆永胜心头一松,他本来以为匪会放他一马,却看到匪抡起了刀,当下瞪大了双眼,全身上下的白毛都立了起来。   这是生物本能的应激应。   他太紧张了。   “想我放了你们也成,贼不走空,你得留点东西。”   匪笑的很危险,举着刀向右侧的方向晃了两下:“往东过一个山丘有村子,你去给我绑俩娘们来,我放了你们,不然,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也能填补几顿。”   说罢复又偏看了一眼骆永胜身后的永捷几人,咧嘴:“他们暂时留下来,你把娘们给老子掳回来老子放你们,不然,他们死。”   骆永胜亦笑了。   “不可能。”   去一个村庄抢女人哪里是这么简单的,若是如此简单,这匪自己早带人去抢了,他不去多是不敢。   在胡家村的时候骆永胜就见过小型的坞堡,见过村里人自己打的钩矛,这年头能在城外聚众成村的,怎么能没有武器。   再说一个村子几十号爷们,都抄起武器来,骆永胜不觉得自己是关二爷。   所以送死的事情他不会去做。   “那你是准备寻死了。”   “不见得呢。”   横竖都是死的绝境,骆永胜的气势反而更盛凌三分,他在匪的目光逼视下反而又跨前三步,刀也立了起来。   “大哥!”   身背后响起了骆永捷紧张的声音,仅从外貌上来看,骆永胜想跟匪打一场,怎么看都是有败无胜的死局。   匪收起了笑,面目狰狞但却真个开始审视起骆永胜来。   这回遇到了一个硬茬子。   “你觉得你能有几成胜算赢我。”   “一成不到。”骆永胜微微弓了些身子,两条腿猛然力。   第一个动起手来的,竟然是骆永胜!   这突然的袭击让匪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恍如豺狼般滴血的獠牙。   “找--死!”   这一句厉声大喝,犹如铜鼓奏鸣,聒的人耳膜鼓痛。   匪嗔目欲裂,手握鬼头刀高高举起,向着奔向自己的骆永胜狠狠劈下。   刀锋撕裂空气,裹挟着一往无前之势。   这一刀最简单,也最直接,杀人技往往都是这般的朴实无华。   没人挡得住,骆永胜也绝不可能挡得住。   匪坚信,自己这一刀之后,敢向自己挑衅的骆永胜将会连人带刀都被斩成两段。   但,骆永胜的刀呢?   在骆永胜的身背后,永捷几个孩子都紧张的拥挤在一起,看向骆永胜的目光里有担心,也有希冀。   他们看到,在匪那把开山断河的一刀之下,骆永胜没有选择举刀相接,而是整个人身子扔了出去,双脚带着泥土灰尘,钻向匪的胯下,手里的刀,捅向匪的腹腔。   如果匪的刀先落下,那么,骆永胜的脑袋会一分两半,如果骆永胜的刀更快,那匪将会被捅个对穿。   赌一把,生死各安天命!   这是骆永胜唯一能想到的路,正面对敌,他的胜算为零。   所以干脆赌一把,强行五五开!   匪的虎目里出现了挣扎,与骆永胜眼中的决然形成鲜明的对比。   “啊!”   间不容之际,匪改变了刀势,垂直砍下的开山刀硬生生被他掰成了横拨,格挡开了骆永胜这必杀的一刀,但他还是晚了一些。   刀锋在他的肋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   这一合,竟是他败了。   “嗬啊~!!”   匪低头看看肋间的伤,昂向天怒吼起来,拳头击打着自己的胸膛泄出愤懑和憋屈,满头乱和胡子都如钢针般炸起,神情癫狂。   骆永胜笑了,站起身屏住呼吸,重新将刀立于身前,刀锋上的鲜血滑落,淅淅沥沥的滴在脚面。   狂乱的杀机再一次从骆永胜的眸子里燃起,格外的炽烈!   “死!”   大量的鲜血沿着匪被割开的腹肋流出,让后者不得不甩头保持清醒,而后他的瞳孔就被一把闪烁锋芒的刀锋所占据。   这一刻,匪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森冷寒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死亡,再一次向他侵袭而去,且,近在咫尺!   天空的烈日撒下金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落下斑斑点点,定格下这幅画面。   一个男人在向另一个男人挥刀。   刀锋,成为了两个男人之间交流的方式。   用鲜血点缀。   匪徒们惊愕了,永捷这群孩子也呆住了。   而那位粗犷霸道的匪一样呆住了,双目惊恐又带着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咽喉位置。   那里抵着一把刀锋正在淋漓着猩红。 第十八章:前程茫茫   一条山道,两方人马。   “嗬~~嗬~~”   骆永胜喘着粗气,他的后背,此刻已满是冷汗,高飚的肾上腺素退下去之后,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疲惫,远比作爱来的更猛烈。   另一边,骆永捷等人欢呼起来,小家伙们兴高采烈的蹦跳着,因为匪败了,骆永胜赢了!   赢,就能活。   匪也在喘着粗气,面色苍白,他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但强悍野蛮的体魄保住了他,让他在此刻仍旧有力气开口。   “你为什么不杀我。”   刀尖已经顶在了脖颈,匪的生死全然在骆永胜的手中,在骆永胜的一念之间。   后者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犹豫,这抹犹豫存在的时间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基于两人不同的处境。   最终,这抹犹豫消失了,山道林荫之间响起了骆永胜的声音。   “下辈子,做个好人。”   语落,刀尖划过匪的脖子,带出大蓬滚烫猩红的鲜血。   骆永胜,还是选择了杀掉匪,杀掉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粗犷汉子。   “嗷!”   又一次收割掉一条人命,骆永胜有了些许的癫狂,他举刀冲天,看着那十几名神色满是不可思议惊恐的瘠弱山匪,怒吼的嚎叫响彻山野,惊起飞鸟一片。   这一刻,当初那群还趾高气昂,面带狞笑的山匪们再也不敢叫嚣了,他们看着满头满脸鲜血,宛如战神一般的骆永胜,惊叫着崩逃,做了鸟兽散。   他们只是山匪,出来是求财的,不为任何人卖命,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他们卖命。   显然今天他们碰到了一个硬茬子,还是一个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去抢的硬茬子。   谁还愿意拿命跟骆永胜这种疯子去搏。   山匪们溃逃了,骆永胜才长松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就坐在匪那具尸体的旁边,不时会看看,眼神坚定。   他方才确实犹豫了,犹豫着要不要杀掉匪。   或可不杀收入麾下,将来未必不是一个得力的手下。   但是犹豫之后骆永胜又不愿如此,他不想做山匪,起码现在不想。   就如同当初他不愿意离开扬州,哪怕像一条狗一般在钱府管事面前摇尾乞怜都想呆在扬州。   如果不是意外逼着他,骆永胜只会按照自己制定好的计划,一步一步坚定走下去的。   他现在的计划是去江南路,是重新找一座城市,找一个有人类群居,有秩序、有保障、有经济的城市,绝不想待在山野林中,过着吃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别说这区区一个匪了,就是梁山好汉亲自请他骆永胜去做大哥,骆永胜那也是绝不会愿意的。   做乞丐的标签好去,做土匪的符号难清啊。   “大哥。”   “义父。”   一群孩子围拢上来,手忙脚乱的搀扶骆永胜,被后者拒开,自己爬了起来。   “抓紧赶路,此地不宜久留。”   离开这是非之地,骆永胜寻了处溪涧洗了身子,站在这条水不过膝的小溪中,看着浸染漫开的鲜血顺流而去,骆永胜苦笑起来。   来到这个时空不过一月,他竟然已经杀了五个人!   这穿越的体验实在是糟糕透了。   “我不可能每一次都运气好。”   洗罢了身子出来穿衣服,当捡起刀的那一刻,骆永胜看着前方,突然笑了起来。   他看过西游记,突然有点感觉自己好像是那唐僧。   前程茫茫,荆棘遍布。   去江南的路还很远,还不知道有多少如今日这般的生死险阻等着他,人哪里有一直幸运的,下一次,还能靠着这种以命相搏活下去吗。   不过这反而激起了骆永胜的斗志,他已经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享了太多年的福,都快忘了当初那一无所有时,拼了命要成为人上人的锐气。   “走,出!”   夕阳将十人的影子拉长,道路上回响着成文等人叽叽喳喳的叫嚷。   他们都在为骆永胜的神勇而乐此不疲的吹捧,全然不知道他们的义父刚才经历的是何种凶险。   就在骆永胜等人离开不久,一队穿着朝廷甲胄的军士经过了这里,也看到了地上那具匪的尸体。   “哟呵,这不是淮南路通缉的要犯开山刀吗。”   一个中年男子高坐马头,俯瞰下笑了起来:“各州城张榜悬赏的强人悍匪,没成想今日竟然死在了这无名之地,实在是辱没了。”   男人身旁的随众们都笑了起来。   这些人个个甲胄盔领鲜亮,怕都是品轶不低的朝廷将官。   “小武。”居的男人唤来了一名亲兵,指着地上的匪尸体:“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送往就近的苏州领赏,而后再来扬州与我等会和吧。”   叫小武的亲兵喜笑颜开谢过,翻身下马抽出腰刀熟稔的割下脑袋,便往腰间一挂。   “这江南偏安之地,悍匪强人倒是不少,听说扬州还有一个杀官差的乞丐,也不知道咱们后面这段路能碰上不。”   男人驱马驰行,笑谓众人道:“可惜啊,咱们这次北上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怕是赚不到这个赏钱了,还得便宜给地方那群无能的厢兵。”   “是啊,北方的冲突越来越大,大名府几次三番的递战图,估计要不得多久,就得打次大仗。”   有副将眺望北方,蹙眉纠结:“吕相在朝中多次劝谏,但官家决心已下,看起来似乎是真个要北伐。”   “哼,吕相。”   男人满是嘲讽不屑的笑了一声,似乎对所谓的吕相很是看不起:“保家卫国靠的是咱们,收复失地,夺回燕云十六州也只能靠咱们,重塑祖宗熊烈更得靠咱们。   这吕相一口一个威服远夷简直是可笑,勤修政事、治理国家就能让契丹那些狼子野心的蛮夷降服不成,此番咱们入朝,还是离这些个酸腐文人远一点才是。”   说罢又皱眉:“北方不宁,西北亦不宁,张相给了信,李继迁又反了,如今边地是处处狼烟烽火,所以才把咱们这些镇守东南的都调入京,官家要并伐两地。”   “并伐两地?”   几名副将都愕然,又见男人笑了起来。   “莫说并伐两地,就算三地、四地又如何,我辈男人,就当马革裹尸还,在江南待着像什么样子。”   说罢一夹马腹,大喝一声。   “驾!” 第十九章:装官差   “有时要停,有时也要冲,前面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所以,一定要冲!”   来到这一时空已经一个月了,骆永胜觉得,自己也算是一个有一定经验的穿越客,套用网游背景的模板算是出了新手村。   也有了可以在论坛上给后来的新手写一些攻略的资格。   若是如此,骆永胜觉得自己写下的第一句话一定会是一句告诫‘不要轻易的去尝试穿越,尤其是穿越到古代。’   这绝不是一个好的时代。   也绝不是像书中写的那样,海清河晏,唐宋盛世。   这里到处充斥着的是草菅人命的差吏,是欺凌弱小的豪商显贵,还有山野之间为祸一方,杀人越货的强盗。   世间所有的狰狞可怖被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均分,而后这些人共同组成了这个时代。   一个真实有血有肉的时代。   或许世界本就是这样,只是后世高展的社会经济与科技,为每一个人穿上了一层文明的外衣,不到山穷水尽地步的时候,人性中丑恶的因子是不会暴露出来的。   骆永胜突然就想到了那部叫作一出好戏的电影。   而今他待的这个时代,不过是更直白露骨一点罢了。   当然,这已不重要了,因为此时的骆永胜甚至有些爱上了这个时代。   他起码过的更潇洒了许多。   在经历过山匪劫道之后,骆永胜不再继续走林间小路,而是折道改走官路,没两日便到了湖州。   湖州再往南不远便是杭州,属两浙路,而走湖州往西南则是江南路,距离骆永胜的目的地便更近了。   在湖州城外,骆永胜乔装打扮了一番咬牙把刀弃掉,谢天谢地,这湖州城并没有刊他的缉捕令,守城的厢兵依旧慵懒懈怠,收了关税就放人入城,全然无阻。   这让骆永胜一行人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湖州城并不繁华,起码对比扬州来说差了不少,不过好歹也是座城池,是一个人类群居的地方。   四面城墙围住的,是有人类行为活动交织而成的社会。   而这样的地方,对于骆永胜来说,就能够赚到钱。   “大哥,咱们怎么做,还是去给人通下水吗。”   囊中羞涩的众人寻了一天才找到一间破宅子挤住在了一起,夜里饥肠辘辘但还是坐在一起商讨着未来。   饭是不能要了,骆永胜一开口就定了调子,绝不要饭。   既然已经把碗扔了,就断然没有再重新捡起来的道理。   “不做这行了。”   骆永胜摇头:“这行来钱太慢,咱们不能在这湖州待太久,最多几日就得离开,所以要找点来钱快的路子,赚够盘缠,抓紧离开。”   听到要搞快钱,几个小家伙都来了兴致,双眸亮的看向骆永胜,似乎期待着能从后者的嘴里听出什么抢啊、偷啊之类的话。   “怎么做?”性子急的成武开了口:“义父您说,我们一定照做。”   “简单。”   骆永胜扫顾一圈,而后开口交代起来,听到的众人无不瞪大眼睛。   “这样也行?”   “如何不行?”骆永胜笑了,胜券在握的说道:“相信我,一定能成,明日你们便分头行事。”   永捷这群小伙子对视一眼,都喜上眉梢,冲骆永胜打了包票。   “谨遵大哥(义父)之命。”   应和完,大家伙便纷纷寻了地方睡觉,但也个个翻来覆去,显然是无心入眠。   那么到底是什么主意,能让这群小伙子如此兴奋,又能让骆永胜打出了包票一定能赚到快钱。   便是装!   其实也就是一个在后世屡见不鲜的小手段而已。   转天天光大亮的时候,骆永胜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立整许多,昂挺胸走进了一家名为丰源布庄的布店。   “掌柜的,你们这里能给订制成衣吗。”   掌柜姓孙,四十来岁,看起来人很精明富态,见到了骆永胜的形象还有些呀然。   后者一头的短在这时空可不多见。   “您是僧道徒?”孙掌柜凑上来笑言:“可是尊法地要添置新衣,咱这香是敬佛祖还是敬上清。”   骆永胜微微侧,神态倨傲的睨了孙掌柜一眼,用鼻腔轻轻哼了一声,打腰里掏出块令牌在后者眼前闪过。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秃头老道吗,老子是知州衙门的,姓罗,今日来,是奉了知州之命,来给班里的弟兄新订一批差服,你们这可做得?”   缘是给衙门做衣服。   孙掌柜顿时喜出望外,刚才虽然是惊鸿一瞥,但也瞧的真着那是一块衙门的牌子。   给衙门做工有好处,虽然可能说钱有些难要,但这事哪里是图钱的,图的是个面子。   将来出了门一宣传,衙门口里的差服都是在他们丰源布庄订做的,说明料子质量那是个保障。   “不知这位差爷,咱们做几身,都什么尺寸可方便让小底测量一番。”   小底,也通‘小的’,身份低微者的自谦,又多是做低贱活的下人身份,如笔砚小底、近侍小底、承应小底、饲马小底。   “做十身即可,给我量测一番,其他的尺寸大概比我小两号即可。”   骆永胜有些不耐:“衙门里的事繁多,哪里有时间来你这让你测量,今日把此差办好,明日我便来取衣。”   “明天就取?”   孙掌柜啊了一声,这也太快了点吧,但一看到骆永胜瞪眼,忙打个激灵,拍胸脯打包票的说道:“您放心,今晚就做出来,不敢耽误您明日取衣。”   “嗯,那就行。”骆永胜这才满意:“差衣的款式颜料你都见过吧,不用我多说了。”   “是是是。”   小心翼翼的孙掌柜给骆永胜量了身形,记下了尺寸,送后者出门的时候,还没忘顺手往骆永胜袖口里添一包铜钱。   “小小心意,班头您别嫌弃。”   看着送到门口一脸阿谀谄媚的孙掌柜,骆永胜绷住脸,挤出三分欣慰微笑,拍了拍后者肩头:“你放心,衣钱该多少便多少,过两日我就给你送来。”   “不敢不敢,给衙门做衣服,那是小底的荣幸,是俺们这丰源布行的福分,可不敢要钱。”   “该你的,就是你的。”   撂下这句话,骆永胜便迅离开,消失在这街道之中。   而他今天走这一趟,就是昨夜想到的计划。   装官差! 第二十章:出师不利   绮兰苑是湖州唯一一个青楼,这生意自然是极好的。   不敢说往来无白丁,但出出进进的人潮中,鲜少有衣冠不整或面带饥色者,多是红光满面的财主亦或书生雅气的学子。   这里是秦楼楚馆,不是娼寮妓院。   宋与唐相仿,文气鼎盛,而对于天下读书的知识分子来说,上青楼属于正业之一,是为了学习。下妓院那才叫有伤风化,是卑鄙行径。   唐宋的文学作品中,可有不少都是在这青楼饮酒后做出来的,无论是大李杜还是小李杜,管他苏轼还是辛弃疾,可都在青楼写过流传文史的传世之作。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凡此种种佳作不胜枚举,若是专门开一刊雅卷收录这些在青楼做出的诗词,怕是可以写满上百页。   若不逛青楼、这些古代的大文豪从哪学的琴箫管乐。   不逛青楼哪得机会留名青史。   也恰是因为青楼在文化领域独特的地位和符号,使得青楼本质上不只是一个买春卖春的地方,它还有一个作用,便是朝廷用来生财以充国用的财政收入所在。   明清之前的青楼,可不是老百姓或者商人能开办的,只能官办,目的呢不是卖笑、淫赚钱,而是卖酒。   唐以官妓佐酒取乐的方式来使得朝廷所酿酒水可以卖的更好,赚取钱财充做国用,宋承唐制亦是如此,等到王荆公上台之后,更是干脆来了个大合并。   不单设官营青楼,而是把官妓一口气分散安排进朝廷的各个酒库中。   谁去朝廷的酒库买酒,就可一亲芳泽,享用美妓。   立身谨严的王安石同志还能想出这种鬼主意,可见他之前制定的一系列青苗法之变革,并未能够取得所谓的‘民不用赋而国用饶’效果,糟糕透顶的中央财政都把这位改革小能手逼到了这般田地。   绮兰苑便是湖州衙门官办的青楼,卖酒和卖身得来的钱,都归属湖州衙门,是每年衙门财政收入的一部分。   这就是标准的朝廷吃软饭。   也因此,在这个年头逛青楼,绝不会有人敢提上裤子装土匪,亦无人敢上霸王鸡,毕竟不给钱往大了说,算是薅赵宋江山的羊毛,谁能吃罪的起。   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官方的背景,绮兰苑也就难免骄横许多,平素里甚至没少干殴打客人的事情,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欺负上门。   “你说你是官府里的班头,来缉拿朝廷命犯?”   绮兰苑管事的自然是女人,三十四五岁的徐娘半老,气质媚中有威,看得出平素里也是个颐指气使的贵人主子。   女人睥睨着眼前这一队官差,手指虚空轻点领头的‘罗班头’:“瞎了你的狗眼,竟然说看到命犯跑进了咱们绮兰苑,更大了你的狗胆,敢冲进来抓人拿贼,扰了我们这里的生意,扒了你的狗皮。”   站在女人对面的罗班头自然是骆永胜假冒的,他在换好了装束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秋风,选的第一站便是这门庭若市的绮兰苑。   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原以为是一帆风顺的事情,可不就应该一帆风顺吗,他打着抓捕朝廷命犯的旗号来此掘地三尺,为全了嫖客的雅兴,这青楼还不得选择花钱息事,打走人。   骆永胜哪里能知道,这青楼竟然是朝廷自己开办的。   他这种行为在绮兰苑的眼里,那就属于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找自家人的麻烦。   但骆永胜不懂啊,在他看来,女人的叫嚣和盛气凌人左右不过是背后有人和身上有人,根本不足为惧。   所以骆永胜不仅没有走,还干了一件令整个绮兰苑雅雀无声的蛮横事。   “啪!”   这一记耳光扇的可谓是又响又脆生,都把女人给打傻了。   “看来你这嘴是平日舔的脏东西太多,都不会说人话了。”   骆永胜捏住女人的下巴,将后者掐到自己近前,立眉瞪眼:“敢跟本差爷这么说话,阻挠衙门抓人,你可知道是多大的罪。”   女人被捏痛了,眼里泪水涟涟带着三分惧意,但更多的仍是怒气,虽被捏的说不出话来,但这双招子却仿佛在告诉骆永胜,她不会善罢甘休。   “哎哟哟,差爷,差爷您快松手。”一旁的龟公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谄媚,劝拦道:“都是一家人,您这是何必呢。   阿姐之所以不让您搜怕的就是影响生意,坏了生意,到时候给衙门归数钱就少,分给您的钱不也就少了嘛,别说没命犯,就是有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等他出了咱们这,您再抓也不迟不是。”   骆永胜没有吭声,但脑子却轰的一下炸开。   难怪刚才这娘们敢这么骄横,自己还以为她的后台是哪个做官的,哪里会去想过,这青楼压根就是国企,这娘们跟他一样,都是替朝廷办事,大家一个系统的。   哦不对,俩人不一样,他骆永胜还不抵这娘们呢,起码人家是真的。   完犊子。   此刻骑虎难下,骆永胜也不好马上就变脸,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捏的女人脸都快变了型。   “别以为替衙门赚钱就是衙门的人,以后说话记的点尊卑上下。”   说这话的时候,骆永胜眼里的杀气全然无遮,刺的女人遍体生寒,都忘了恼火只顾着打颤点头。   “哼!”   鼻腔里重重哼上一声,骆永胜这才松开手,任由女人滑坐在地大口喘息,一转身:“咱们走。”   一直跟在骆永胜身后低头沉默装衙役的永捷等人慌忙跟上,鱼贯着离开这绮兰苑。   “去衙门见胡参军,问问这罗班头是何许人。”   被十几个姑娘手忙脚乱扶起来的女人恨恨盯着大门的方向,咬牙切齿:“就说这个姓罗的,酗酒闹事,砸咱们的店,打咱们的客人。”   “诶。”   有护院小厮应了声匆忙离开,想必是去衙门找所谓的胡参军。   “都别围着老娘了,伺候客人去。”   女人又跺了脚,捂着腮帮子甩着泪,蹬蹬蹬便上了楼,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行了,散了吧。”龟公拍拍手挥散众女妓,依旧嬉皮笑脸:“说不得,阿姐动了春心哟。”   银铃般的笑声霎时响成一片。 第二十一章:招摇撞骗   湖州城的大街上,一队官差走在路上,过往的路人无不纷纷散开,生怕冲撞了挨上一顿喝斥甚至是棍棒。   只有当这队官差离开之后,才会有路人低声窃窃。   “有两个怎么看起来那般显小。”   “说不得是家里托关系送进去的。”   “别乱嚼舌根子,小心被听到。”   百姓畏之如虎,无不立散。   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么一队官差,从挎刀的班头到持棍的皂役,就没有一个是真的,全是冒牌货。   没错,这就是刚在绮兰苑闹了一阵的骆永胜等人。   出师不利的骆永胜此刻心情很差,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青楼竟然是官府的产业,自己还巴巴上赶着冒充衙役上门勒索,这下可好,不仅钱没有要到,估计还要惹一身骚。   “那娘们事后一定会去官府报信,这几天咱们得小心点了。”   回到住处,骆永胜便令众人赶忙将衣帽脱下,收叠整齐存放起来,待等过了几日风声稍去再说。   “他娘的,真是点背。”   稍晚些,成武买了些小菜和酒水回来,骆永胜骑在空洞漏风的窗台上,拎着壶酒看向天上明月,满心的苦涩。   同时又大骂自己,对这个时代还什么都不了解呢,就贸然自以为是的去行骗,白白闹出笑话来。   有道是谋定而后动,尤其是干这种见不得光的违法之事,那更要做好充足准备和了解,不能再吃这般大意的亏了。   可是,又该想何种主意快生财呢。   赚钱的点子骆永胜不是没有,相反他还有很多,但这湖州并不是骆永胜心仪的据点,他也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只是想着在这里赚一笔快钱。   偷抢什么的固然来钱快,但是在骆永胜的眼里却是不屑去做,一没有技术含量,二来还有风险,毫无意义。   蹙眉想了许久,骆永胜脑子里又浮现白天自己一行人走在街上时路人的低语,顿时两眼一亮。   有主意了!   要么说人穷思变,许多见不得光的鬼点子可不都是在走投无路时想出来的。   当然这个所谓让骆永胜兴高采烈的点子也不见得多么新鲜,一样是后世司空见惯的一种,但恰恰是这一时期没人想过,或有人想却没有人敢做的事。   那便是‘保举’,直白点来说,就是后世时空中替人托关系保送子女上名校、进部队或者其他通过走后门方式来实现安排学历、工作等**行为。   今早上过往老百姓看到永捷这群半大小伙子穿着差役的服饰,都窃窃私语,以为是家里人托关系送进的衙门班房,恰是这句话给了骆永胜灵感。   装官差讹诈青楼赌档是招摇撞骗,替有钱人家的孩子走后门也是招摇撞骗。   反正骗这种地方和这种人,骆永胜那是一丁点负罪感都没有的。   权当劫富济贫了。   想到就做,一大早骆永胜就开始带着永捷在城里各大上品的酒楼外物色目标,穿着穷酸简朴者全部无视,这种人要么就是没钱要么就是家里有人做官当差,难骗不说还骗不到多少。   只有那些挺胸凸肚,一身锦绣的员外富商才是骆永胜的目标。   蹲点三天,骆永胜总算挑出了一个最合适的目标,一个名叫曾远文的粮商。   随后骆永胜便差使成文几个孩子对这位曾员外进行了长达好几日的跟踪,再摸清了后者每日行动的规律后,骆永胜着手安排了一次‘偶遇’。   云海茶轩。   二楼的雅间里,被骆永胜选为目标的曾远文此刻正满脸忧心的同一个岁数相近的男子叙说家常,听内容,说的应是家里孩子的事情。   “曾兄,文旭再有几个月就该参加贡举了吧。”   男人拱手抱拳,一脸的喜色:“提前预祝尊公子马到功成,一帆风顺。”   接到友人祝福的曾远文有些勉强的笑笑,拱手回了一礼,却又满是担忧的叹了口气。   如此神态自然引起友人的疑惑,主动开口询问道:“曾兄缘何烦忧。”   “还不是犬子参加科考的事。”   曾远文摇头无奈:“我家那小子平日里读书的时间远没有饮酒放纵的时候多,也是我平素里太过娇惯于他,加之买卖事忙疏于管教,这科考怕是过不去的多啊。”   友人结语,只好宽言安慰几句,道上几声吉祥话。   “倘若犬子却是不争气之人,也罢,就留在这湖州,随我安心经商,亦可保一世衣食无忧。”   话虽如此,但这年头若有机会能考取官身,谁会愿意让自家孩子经商。   做商人,这辈子不全废了吗。   两人又闲叙几句,茶盏换了两遍水后便打算,却听到隔壁间传出几句窃窃私语。   一个老者的声音:“贤侄,今日我便要回京了,待我回京,会尽快将东西给你送过来,且放宽心。”   “那真是多谢世伯,侄儿敬您。”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隔间里响起了碰杯的声音,而后便是凳子挪移的响动,继而脚步声和开门声6续响起,听动静,应该是那位所谓的世伯已经离开。   此刻的隔间内,又响起了一个年轻人兴奋的声音。   “太好了大哥,有了世伯相助,此次科举,您一定可以得中。”   就这一句,让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曾远文僵住了身子,下意识的凑近,将耳朵贴到了墙壁上。   “呵呵,那是自然,世伯亲掌官给历纸,又提前我验考批书,此番科举自然是轻易得中。”   官给历纸、验考批书。   这两个词让曾远文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何谓官给历纸、验考批书,简单解释一语概括,就是考题和答题卡!   历纸是由吏部南曹所出,负责记录官员平素里的行径善恶,作为铨法的依据,而贡举时的官给历纸,则负责记录考生在参考期间的言行,以及是否存在贿考等舞弊现象。   这距离科举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人家这就开始准备了,这不妥妥的赢在起跑线上。   曾远文与友人相望对视,后者便可以清楚的看到,曾远文眼睛里的光芒。   他动心了! 第二十二章:姜太公钓鱼   无论历朝历代,科举舞弊都是毫无疑问的重罪,虽然较比明清,宋朝的法律在某些领域比较宽松,尤其是针对读书人这一群体可谓是相当的开明随和,但舞弊罪,一样要流放。   这是毋庸置疑的一种犯罪行为,且是极其恶劣的严重犯罪。   世人在遇到犯罪行为的时候,往往会选择报官检举,但若是现这项犯罪可以为自己带来丰厚的利益回报,且风险不大,很难为他人所察觉呢?   那么恐怕愿意检举的人便不多了。   很显然,曾远文并不是一个无私的圣人,眼下的他做了一个无可厚非的行径,那便是敲响了隔间的门。   “谁?”   屋子里传出有些慌乱的声音。   曾远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同时尽量的控制语气,使得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   “叨扰公子,鄙姓曾,添为富源商号的掌柜,想拜访一下公子。”   房间内仍是一片寂静,门也并未打开,仿佛这一刻,屋内已经没有了人。   这种刻意的疏远冷淡反而让曾远文笑的更开心了,因为这是最正常合理的反应。   前脚人家刚聊过如此忌讳的话题,后脚他曾远文就敲了门。   故对之以沉默,足可说明屋内的那位公子已经知道方才他们之间的谈话被隔墙有耳,要不然曾远文不会找上门来,担心之余难免惶恐失措。   如此过了许久,房门才被从里打开,探头探脑的出来一张年轻人的脸,不是骆永胜又能是谁。   此时的骆永胜脸上仍挂着尚未褪去的惊容,见了曾远文之后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左右张望两眼后便一把将曾远文拉进屋内,更是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你听到了什么。”   进了屋,骆永胜才开口,两手却是下意识的抓住曾远文小臂,额角甚至渗出了汗水。   曾远文心中大定,但还是一脸的温和笑意,轻轻拍打着骆永胜的手背,宽慰道:“公子且放宽心,曾某人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鄙人平素里最好结交好友,方才在隔壁听到公子这里有声音传来,想着来结交一番而已。”   “没听到就好,没听到就好。”   站在一旁同样惊惶的骆永捷顿时长出一口气,却被骆永胜狠狠瞪了一眼。   兄弟俩这番举措顿时让曾远文心中失笑不已。   真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啊。   “曾掌柜还是不要诓骗学生了。”骆永胜连喝了三杯茶,稳住心神,勉强的在曾远文的面前露出笑来:“学生只有一个请求,还望曾掌柜切莫外传,他日学生必有重谢。”   “呵呵,小友这是说的哪里话。”   此时此刻,曾远文仍旧在装傻充楞,半句不提方才之事。   还是骆永胜年轻,沉不住气,咬牙道:“学生姓李,家父添居门下任职。”   朝廷里面有姓李的大官吗,骆永胜不知道,但这玩意全靠蒙,中央朝廷几百几千号官员,骆永胜就不信没有一个姓李的,只要有,那就够了。   果然,见骆永胜甚至开始搬出家世来,曾远文心里更踏实了。   这是在恫吓自己啊。   如此表现,还不足以证明方才之事已是确凿无疑了吗。   李姓,门下任职,乖乖,不会是宰辅之一的李沆吧。   能拿到吏部考题又在门下任职,除了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李沆,还能有谁那么恰巧。   念及至此,曾远文大惊之余又大喜过望,慌忙站起身冲骆永胜拱手。   “没想竟然是李相公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中央里真有个姓李的大官?   骆永胜也是好笑,自己瞎蒙还没想蒙中了一个,不过旋即又震惊。   李相公,能称谓相公者,说明是拜了宰相啊。   相公这个词在北宋年可不能随意使用,更不是像电视剧中那般,对读书人的称谓,可称相公者,必宰辅也。   自己这是为自己蒙了一个宰相老爹啊。   旋即,骆永胜很熟练的切换掉自己此刻的状态,神情开始变得倨傲起来,再去看曾远文的时候,已是带了几分睥睨的姿态。   “曾掌柜若有事还请直说吧,学生还有事,不便在这里多耽搁。”   如此傲慢姿态,恰合一个顶级官二代改有的德性。   可以说全程下来,骆永胜的神情变化都极其合理的把握住了每一个关键点的转换,让曾远文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怀疑。   毕竟,从细节处看出端倪嘛。   曾远文哪里会敢想,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位李相之子体内,藏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久经江湖的灵魂。   是一个一路骗到亿万身家的流氓大鳄。   心中完全放下戒备的曾远文像骆永胜吐露了内心,表示想要为自家的儿子,求一份今年科举的考题。   “泄露科举试题,这可是舞弊之罪,一旦被抓可是要流放戍边的。”   这一刻,骆永胜反而出面婉辞拒绝,颇多为难。   但曾远文没有吭声,只是笑而不语的看着骆永胜。   直到骆永胜有些坐立难安的时候,曾远文才声:“散尽家财亦不惜矣。”   这一边骆永胜在经过长时间的‘艰难思量’后缓缓吐口。   “容我考虑一二吧,三日后,还在此处,我给你答复。”   “合该如此,嘿嘿,合该如此。”   曾远文笑着连连应声,见骆永胜起身打算离开,又出言邀请道:“不知道曾某可有幸请李公子,咱们去绮兰苑饮酒听诗。”   去绮兰苑?   那不当场就露馅了。   骆永胜忙开口,生硬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曾掌柜留步,学生告辞。”   说罢抬腿迈步便离开,丝毫没有给曾远文继续出言挽留的机会。   身后,留下曾远文站立原处,笑意涔涔。   先前的友人还一直守在门外,等到骆永胜兄弟俩离开后便凑近到曾远文身旁,低声询问道。   “曾兄,此人何许人也。”   问话的功夫,两人又近了先前的雅间之中。   “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与三者道。”   先强调了一番保密性和纪律,曾远文悠然自得的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当朝李相之子。”   一句话,惊的友人瞪大双眼,后喜上眉梢的问道。   “既如此,此人可同意兄之请吗。”   “呵。”举杯于唇边,曾远文傲然.   “他敢不同意吗。” 第二十三章:愿者上钩   在离开茶轩之后,骆永胜并没有急着带骆永捷回住处,而是七拐八绕的摸进了一个阴窄巷子内。   巷子里,一个满脸带笑的老头正在这里守着。   “表现的不错。”   骆永胜很满意的冲老头夸耀了一句,而后伸手入怀,摸出了几十个铜板放进老头的手中。   “嘿嘿,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老头一开口,若是曾远文在这里怕是能听出来,因为这声音恰就是他在茶楼里听到的。   此事已经显而易见,这名老头便是那个所谓要赴京上任,要给骆永胜泄露考题的‘吏部官员’,而实际上,这只是骆永胜临时找出来的一名演员罢了。   在盯梢曾远文的这几天时间里,骆永胜也没忘记找一名帮手,而这位名叫耿百顺的老人被骆永胜一眼看中。   没有比这耿百顺更适合的人选了。   耿百顺不是乞丐,但也终日无所事事,算是一个老青皮,从气质上来看,年轻的时候应该也辉煌过,应是当年湖州本地的恶霸流氓,现在人老了,靠着赊以前的老脸面子蹭吃蹭喝。   这种人,心理素质好,往猪鼻子里插两根葱,无师自通的就会装象。   “老耿啊,你就别跟我客气了,钱拿着,再替我办件事。”骆永胜凑到耿百顺的耳朵旁一阵低语,都把耿百顺给听傻了。   “还能这么玩?”   骆永胜笑笑:“想赚钱不?”   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考虑,耿百顺点头如捣蒜,立时拍着胸脯应下来,表示马上就去落实。   “这件事办完,我予你最少十贯钱,届时我也会离开湖州去洪州,你可以在这里安享清福晚年了。”   伸手在耿百顺的肩头拍了几下,骆永胜便带着骆永捷从小巷中离开,留下耿百顺一个人原地傻笑,还不望冲骆永胜离开的方向挑大拇哥。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骆永胜如约来到云海茶轩,还是上次的雅间,等来了曾远文。   一见面,曾远文便热情的不得了,拉着骆永胜嘘寒问暖,同时也在旁敲侧击关于购买科举考题的事情。   “这里人多耳杂,不便言。”   骆永胜这次显得神态稳重了不少,抬手止住曾远文的询问,喝罢一盏茶闲叙几句后便站起身来:“跟我一道去府上说吧。”   对于骆永胜的邀请,曾远文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忙前忙后的招呼着骆永胜下楼,离开前还不忘把账给结掉。   茶楼外停着曾远文的马车,不大,但坐下骆永胜、曾远文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骆永捷,自然是守在马车外跟车走了。   车赶了有一刻钟,便停在了一处恢弘大气的宅邸外,门口两尊石狮子和四个昂挺胸的家丁将这府宅衬托的格外威武。   曾远文看的眼都直了。   他家业也不菲,住的宅子也不小,但跟此处相比较,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的气质如何,跟其成长环境那是万万分不开的,这位李相公子的家世显赫,住这般的豪门阔宅也是应当。   “参见衙内。”   骆永胜才登上台阶,门外把守的四名家丁就齐齐弓腰,谦卑的问好见礼,府门内,耿老头一身的管家装扮压着嗓音迎候着:“少爷,您回来了。”   “嗯。”   骆永胜鼻孔冲天,连搭理都懒得搭理这些府上的下人,昂挺胸就进了府宅,倒是连身后的曾远文都仿佛给忘了一般,还是耿百顺给迎了进来。   “哟哟,老奴眼拙,没认出来这位是州府衙门里哪位堂尊,还是咱们江南路转运使司里的提调。”   嗬!   果然是往来皆鸿儒,谈笑无白丁。   曾远文面露尴尬,自己小小一个商人,哪里开的了口啊,这要是道句自我介绍,真真羞煞死了人。   这个时候还是其侧后的骆永捷给解了围:“这位是大哥的忘年交,曾大哥。”   “哦哦,原来是曾兄。”   耿百顺拱手见礼,脸上堆砌着热情洋溢的微笑:“我家衙内平素就好交友,既然是衙内好友,今日莅临寒舍,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曾兄多多见谅,请。”   “不敢不敢。”   嘴里道着不敢,曾远文忙跟着耿百顺进了大宅,一路上低头塌腰,别说评头论足这宅子好坏了,便是连张目打量都不敢。   他的势,已全被这宅子外的石狮吞的干净,过门的时候,被高挑的门楣辕木压入尘埃。   丝毫没有注意到,应该是‘二衙内’的骆永捷,此刻正在府门外和四个家丁挤眉弄眼,嬉笑打趣。   走了几进,穿廊过户,一行人终到正堂,耿百顺添奉了两杯茶水后离开,把这正堂空间留给了骆永胜和曾远文两人。   但此刻的曾远文哪里还有先前在茶搂里的神气活现,整个一卑微到土里的平头百姓,在骆永胜这位宰相衙内的面前扭扭捏捏,拘谨的很。   尤其是这正堂外竟然还站着四个穿衙门差服的护院!   衙差守宅,端的显赫霸气。   “曾掌柜不用如此拘束,咱们开门见山说吧。”   骆永胜先开了口,缓和了曾远文的紧张,但后者此时沉不下心气,一张口反而是稚嫩了不少。   “劳请李衙内相助,曾某愿出钱五百贯,只要您点头,这便差家里的下人送来。”   五百贯!   骆永胜差点就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若是留在扬州干那通下水的活,要干多少年才能赚够这五百贯?   再者说了,真拿了五百贯的钱,他骆永胜带着永捷这些孩子又怎么带离湖州?   这可是足足五十万钱啊。   北宋初年可没有交子汇票,想要折兑,只能用极其稀少的金银。   宋朝虽然主要的货币是铜板,但金银还是流通的,只是相当稀少而已,所以不常用。   寻常老百姓家里谁用银子买东西啊,也找不开不是。   按照《宋史--食货典》的记载,这一时期白银与铜钱的汇兑体系应该是一两银子兑换两千八到三千两百文区间。   不是电视剧中一两兑一千文。   一两白银兑一千文是明朝时候才明确下来的官兑体系,北宋初年金银奇缺,一两金子甚至都兑六七十两白银,折兑铜钱,怕得小二十万了。   所以我们看澶渊之盟的条款,宋朝给辽国的岁币是二十万两觉得很少,但基于当时那一时期白银的购买力,二十万两,可是一笔天文数字,是足足六十万贯!   唔,相当于朝廷岁入的百分之一了。   大宋真富。   五百贯确实让骆永胜动了心,但他可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他的野心也不是五百贯能实现的,所以他没有直接回应曾远文的话,而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曾掌柜觉得这宅子怎么样。”   宅子?   曾远文一头雾水,但还是笑呵呵的捧了两句,说的也全是好话。   “这是我一远亲的宅子。”   骆永胜继续介绍着:“我来此地,暂寄居于此,不过我那远亲打算迁居汴京了,这样和我们本家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眼下便想着将这宅子卖出去,想找个识货的好买家。”   这一刻曾远文全听懂了,内心里直呼。   高!实在是高!   花钱买考题叫什么,叫贿赂,届时一旦事,就是受贿罪加舞弊罪,而如今以卖宅子的方式敛财,那就充其量是个舞弊罪。   甚至,甚至可以连舞弊罪都算不上。   届时一句不知此事,就可以把锅甩给下面跑腿的人,诬其私售考题,反正查无实据,一杀了事。   而就算查到了他曾远文的脑袋上,没有行贿受贿的行为存在,这也不会扯上因果,不能说我卖人家一个宅子,你就说我受贿吧。   就算大家心知肚明,好歹也有块遮羞布挡住一二。   此刻,曾远文彻底踏实住了,他开口报了新的价格。   “一千五百贯,如不够,容曾某些许时日,待货款结清,可以再追一千贯。”   骆永胜笑了,抬手虚引。   “请茶。” 第二十四章:大功告成   在天光晦暗的傍晚,两辆板车停在了通仁街的后巷,这里有着一间小门。   七八个家丁装扮的下人抬着两个大箱子,步履沉重的走进。   领头者,三十岁许,留着山羊胡,显得很是精明。   不过这位账房先生装束的男子此刻却显得很是低声下气,满脸谄笑的向一个年岁很轻的小孩奴颜婢膝。   “二衙内,钱都给您带来了,您点点?”   骆永捷狠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拢在袖子里的手甚至都已经哆嗦了起来。   他太清楚这两大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整整五百贯钱啊。   还有价值一千贯钱的银子,也就是三百二十两。   他娘的,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吧。   几次想要开口结果话到了嘴边愣是没有说出来,过度的亢奋使骆永捷甚至开始失声。   好在此时天色已晚,加上这种事为求隐秘,后宅也没有掌灯,曾远文派来送钱的账房先生压根看不到骆永捷的脸色,后者不说话,账房先生只当是这位二衙内不屑搭理自己。   可不是应该的事,自己小小一个账房,有什么资格跟衙内搭上话。   把钱放下,账房也没有敢说什么立个字据之类的话,拱拱手:“明日一早,我家掌柜再来拜访,告辞。”   说罢,带着几名家丁迅离开,去时还不忘把后院的门给带上。   至于两架板车,不值钱的东西哪里好意思带走。   “财了,财了!”   等曾府里的人一走,骆永捷转身就奔着骆永胜呆的厢房跑去,路上还摔了几跤,可谓是连滚带爬的摔进骆永胜屋内,把正在同耿百顺对坐饮茶的骆永胜气的够呛。   “爬起来,瞧你那点出息。”   “嘿嘿,嘿嘿。”   骆永捷只顾挠头傻笑,但也不忘继续着方才的念叨:“大哥,咱们了,一千五百贯,整整一千五百贯钱啊,全送来了。”   一千五百贯!   耿百顺也狠狠的吞了一口口水,两眼爆出的炽热,比屋内的几盏油灯还要亮堂。   这笔财富也难怪骆永捷如此失态,如此多的钱毫不夸张的说,都足够骆永胜带着永捷、成文这些孩子,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一亩地都不用十贯钱,一千五百贯呢,摇身一变就是上百亩田产的大地主。   从此可以在乡野地头过上没羞没臊的地主生活了。   能在这般财富面前仍保持神情不变的,也就剩骆永胜一个人了,不仅不兴奋,甚至还好整以暇的为自己添茶举杯。   “老耿,喝一杯来。”   “诶,来来来。”   方罢了茶碗,骆永胜转头冲骆永捷道:“去取十贯钱来。”   应了声的骆永捷忙转头离去,不多时手里、腰上叮铃咣当的别着十贯钱折道回来,往桌子上一放,好悬没把这张不大的小木桌压塌。   “整十贯,老耿,这是你的了。”   看着桌子上码列整齐的铜钱,那沉褐的光泽在耿百顺的眼里,已是全天下最漂亮的色彩。   他伸出双手搭在钱上抚摸着,仿佛在抚摸青楼花魁的**一般,脸上甚至浮现出了兴奋的红晕。   就当骆永胜认为老耿会拿钱离开的时候,没想到后者竟然在陶醉了片刻功夫后,就睁开眼睛,手也离开了这些钱。   “这钱,我不要了。”   不要了?   骆永捷瞪大眼睛,还当是自己听错了,这耿百顺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这可是十贯钱啊。   只有骆永胜眯起了眼睛,屋内升腾起一些危险的味道。   年轻时混迹江湖的老耿当然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危险,他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骆永胜身上暗藏着的狂乱杀机。   这个精明的骗子杀过人,而且还不止杀一两个。   “不贪小利者,必有大谋,你谋何事?”   骆永胜盯着耿百顺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还是你觉得,十贯钱少了,若如此可同我讲,再加。”   一旁站着的骆永捷此刻也听出了一些不对的意味,挑眉瞪眼的怒视耿百顺:“老耿头你可别不知好歹,点子和主意都是我大哥出的,你要还不知足,怕是别想囫囵着离开这间屋子。”   说罢拉开架势,若不是顾忌骆永胜坐在一旁,怕是当场都敢拔刀砍了耿百顺。   丝毫没有在乎屋子内越来越浓郁的危险,耿百顺双手搭在桌面上,摆出一副全无防备和信赖的姿态,真诚的看向骆永胜。   “耿某想谋公子所谋之事,若公子不嫌耿某老弱之躯,但请驱使。”   一个奇思妙想的骗术就能轻易骗到一千五百贯钱,耿百顺看到的不是这一千五百贯的财富,而是骆永胜这个人的胆大和手段有多么出类拔萃。   尤其是当骗到这笔财富后,骆永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狂喜和动容,说明所图之大,岂是这区区钱财俗物。   一个老地痞混迹江湖大半辈子,脑子若是不灵光,早就横死街头了,哪里还能靠着赊老脸在这湖州到处蹭吃蹭喝。   骆永胜亦是笑了。   “你倒是个有大志的人。”   “非某有大志,实公子有大志,某虽年迈但这腔子里流的血还未冷,愿随公子闯荡,生死无惧。”   这算是自己来到这一时空第一个主动提出要投奔自己的跟随者吗?   骆永胜沉默了一阵,他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也没有说任何中二的豪言壮语,大搞天要灭我我灭天的架势,但还是有人表态要追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是利之一字的驱动,是他骆永胜的身上有可以让耿百顺看到的利益价值。   这才是最好用的王霸之气。   “你想跟着我也行,但咱们先明后不争,跟我就得守我的规矩,乱了规矩,我不会手软。”   耿百顺顿时大喜,嘴里连声应是。   “成,那就这般定了,抓紧把宅子都收拾立整些,咱们明日一早就离开湖州,得把这宅子给人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身边的耿百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宅子哪里来的?   当然是骗来的。   当骆永胜第一次将曾远文定为目标之后,心里就开始谋划这件事,那日茶搂一别他便差使耿百顺装老道,来到这宅邸,一嘴一个凶宅,还一语道破了这家人的命数,直把这处宅府的户主唬的一愣一愣,将耿百顺引为天人。   哪里想过,早在数日前,他们一家已经被骆成文八个孩子给盯上了。   所有的信息都被骆永胜掌握,再由耿百顺的嘴里说出来。   而后装神弄鬼的耿百顺就说这宅子里面闹鬼,影响福禄寿三运,声称愿意设坛驱邪,但神仙术法不能视人,要求这户人家搬离三日。   就这么,骆永胜等人搬了进来,装起了衙内。   又借着这处住宅,把曾远文给震住。   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曾远文急着为儿子参加科举保驾护航,戒备心和警惕心都有所降低。   更何况这种局,这年头的人也没见过。   种种因素相合,一举成功,骗了曾远文半生家产。   又该离开这座城市,踏上茫茫前程了。   (大家一定要时刻绷紧防范之弦,谨防陷进诈骗骗局。) 第二十五章:入洪州   洪州,江南路治城、都督府所在,归属镇南军节度,是赵宋朝廷位于南方唯二的政治、军事重城,另一个便属淮南路的升州。   宋朝因为历史时期距离近现代有些遥远,所以地理名称与现代出入极大,所谓的洪州便是南昌,而另一个江南重城升州,则是六朝古都南京。   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骆永胜便已经通过地图上的方位,大致揣测出了洪州对应的地域,无外乎是江西一带,所以便直奔此而来。   而等来到之后,骆永胜便震惊了。   这竟然是一座比扬州还要大的城市。   城门处那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往来旅商无不向骆永胜这个外来者彰显着这一时代的盛景。   “洪州如此,汴梁何况。”   由不得骆永胜不感慨,虽然他去过北京,见识过那个堪称世界最大社区的天通苑,也知道,便是整个洪州再如何庞大,阖城上下都不可能有那前者一半的人多,但他还是感慨。   在各方面条件都完逊后世科技现代化的条件下,四面城墙围住几十万人,并能供应日常生活一应所需,还有配套的娱乐场所、茶馆酒肆,这难道不足以让人惊叹吗。   顺着汹涌的人潮,骆永胜甚至有些不习惯的重温了一次挤地铁的感觉,被后方密密麻麻的入城大军,生生给推进了城。   “这洪州城,竟然不收关税。”   刚才入城的时候骆永胜还没有注意,眼下进到了城内才想起洪州城门的位置竟然没有专门收取入城钱的官兵。   这洪州城入城之商、民如过江之鲫不绝,若是按照扬州那般收取入城费,每日可都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呢。   “这位公子应是刚到咱们洪州来吧。”   还是身后一队赶车的商旅听到给骆永胜解了惑:“早年间是收的,不过自从咱们洪州都督、镇南节度使被加了郡王爵后,便停了这洪州的入城钱,算是与民同乐。”   骆永胜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弄明白这所谓的洪州都督是哪位大神,不过还是拱手向解惑的商人道了声谢。   管他是谁呢,官越大越好。   “能封王,说明是姓赵的。”骆永胜坐在驴车上好整以暇,心情一片大好:“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洪州城有位郡王爷镇着,那便说明这洪州是一座有王法、秩序井然的城市,咱们可以安心扎下根脚了。”   驴车上除了骆永胜之外,还堆叠摆放着不少的大箱子,打开全是衣物布匹和干粮之物,却是没人知道,这些箱子还有夹层,里面便是那笔从湖州曾远文处骗到的足足五百贯钱和三百二十两白银。   “少爷,咱们现在去哪。”   守着驴车赶路的耿百顺问了一句,而这个称呼则是耿百顺自己要求的。   算是一种伪装吧,像骆永捷这些孩子装成了家丁,耿百顺则装成了管家,对外的宣称都说是从北方南下迁居而来。   “先置家业,再怎么着也得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骆永胜站在驴车上远眺,观望着眼前这座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的洪州城,胸膛第一次开始火热起来,充满了斗志。   买房置业,有个安身立命所在,便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而在宋朝想买房子,有一处避不开的地方,那便是庄宅牙行,也就是所谓的房产中介,购买的流程也很简单,买方像牙行说出需求,而后牙行去物色房源同时与卖家商榷好价格,折回头报给买方,如果买方同意,则牙行向买方提供一份牙保证明。   持有这份证明,买方就可以跟卖方达成买卖意向,签订房契、地契的转让协议,实现买卖,最后买卖双方都要向牙行缴纳一笔中介费用,而买方还需要另向衙门缴纳一笔契税。   如果没有这份牙行的证明,则买方直接买房的行为就构成了盗窃罪。   一处房子的买卖涉及金额论成盗窃罪,那罪刑不是杀头估计也得牢底坐穿。   那之前骆永胜向曾远文透露出买卖宅府的时候,为什么直接绕过牙行,而且曾远文也没有先提前去牙行申请一份牙保证明呢。   那是因为,曾远文认为骆永胜是‘李相公子’啊,湖州当地的牙行中介还敢管到宰相衙内的脑袋上?   只需要等交易完成,曾远文找到牙行补一份手续就可以了,到时候给出一笔丰厚的中介费即可。   牙行有钱赚就成,哪个会脑子有病不要钱的同时再去找宰相麻烦。   可惜啊,来到洪州的骆永胜就不是宰相衙内了,他想买房,必须找牙行做保。   这可让骆永胜开了眼界。   人山人海的人才招聘市场他倒是见过,人山人海的楼盘开盘售楼部现场他也见过,唯独这二手房买卖市场人山人海他还是头一回见。   进到这所谓的庄宅牙行,入了门便是极宽敞的大厅,骆永胜粗略一看,估摸着东西横向便有近六七十米,南北纵宽逾十五米。   足足上千米的办公大厅。   而在位于大门正对面的则是一排连坐的高桌,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人,桌案上堆放着层层叠叠的纸张、卷宗,还有备好的笔墨纸砚以及算盘。   很像后世那些办理窗口。   骆永胜数了一下,桌子一共有十三张,这便是整整十三个办理窗口,每一张桌子前,都排有很长的队伍。   “这位公子,是来买房还是卖房的啊。”   就在骆永胜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瘦弱男子凑了过来,看出了骆永胜脸上的稀奇之色,一口断定:“看公子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咱们洪州吧,那就一定是要买房了,我这里有一处上好的宅院,价格也很优渥,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   这里竟然连揽私活的黄牛都有?   骆永胜心中好笑,不过还是开口婉拒,打算着先去正轨的窗口办理,这男子倒也不遗憾,反而笑嘻嘻的说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货比三家何况这宅府,辄动可都是数百乃至上千贯之巨。   若是公子没有寻到心仪的宅子可以再来寻某,我就在这牙行里外转悠,不过我可得跟您提前露个底,我手里这处宅院,占地两亩四分,前后三进,左右厢房十四间,厨厕六间,后宅六间采光通风俱佳,才卖六百贯,届时您要是来晚了,怕是就卖出去咯。”   “好好,我看看,若无如此合适的,便来寻你。”   骆永胜含笑敷衍,而后带着骆永捷开始安然排起队来。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人给骆永胜用纸杯倒上一杯茶水,再给取个号牌,那可就真的完美。   如此大宋,端的让人喜爱啊。 第二十六章:黄牛设局   坐在庄宅牙行大厅的一张高桌前,骆永胜竟然罕见的有些错神。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像今日这般,仿佛时空变幻,来到一处银行的柜台窗口前办理业务的感觉了。   直到高桌之后的牙行人员敲了敲桌子,问道了一句。   “买还是卖啊。”   不是那句熟悉的‘您好,请问办什么业务’,语气很生硬,态度也不是很好,让骆永胜回过了神,确定了在这一刻,他仍旧处在大宋王朝时期,并没有穿越回去。   “买。”恍惚之后,骆永胜很快便理清思路,说道:“我想买一间大一点的宅府,最好占地在一到两亩左右,能有个十来间厢房。”   牙行的人挑了眉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骆永胜:“买那么大?”   “对啊。”   这一句让牙侩笑了起来,今日看来是要来笔大买卖了。   “这位公子稍等,我给您看看。”   语气柔和了不少,连敬语都用上了,与之前的态度相比,可谓是来了个大转变。   骆永胜安坐凳子,看着眼前的牙侩翻看桌面上那一摞摞的卷宗和房契,许久之后总算是抽出来了一张。   “嘿,这还真有一处合适的。”   找出了合适的房源,牙侩也很开心,摊开来拿给骆永胜看:“公子您看,济源街,好地段啊,占地一亩六分,厢房八间,内宅三间,有厨厕、盥洗室,还围了一个笼舍,可以自己饲养鸡鸭家禽,才卖八百六十贯,最合适不过了。”   一亩六分,八百六十贯?   骆永胜愣住了,刚才那个黄牛给他介绍的房子,足足两亩四分,可才六百贯。   怎么两相比较,悬殊如此之大。   见骆永胜愣住,牙侩生怕这单生意黄了,又赶忙抽出一卷纸稿,摊开来原是洪州城的地图,拿手在骆永胜面前指点。   “公子您看,这就是济源街,地处咱洪州城中南地段,紧挨着通济和通源两街,往东北方向过两个街口就是洪州都督府,转西,洪州临江商号......”   牙侩在巴拉巴拉的大谈地利之优,听得骆永胜算是明白了。   不就是所谓的交通便利、临近商圈、政治中心、黄金地段这些个外在优势。   贵是贵了点,不过确实也不错倒是真的,骆永胜心中算算,虽然那个两亩四分的更便宜,但是所谓便宜没好货,方才卖房的黄牛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老实人。   买房这么大的事,确实应该稳妥点。   “成,我要了,八百六十贯是吧。”   骆永胜点头,牙侩顿时大喜,拿起算盘开始拨珠算数。   “房价八百六十贯,我们牙行为您作保,收您百三的保费,就是二十五贯另八百文,衙门会收百十五的契税,一共是一百四十四贯。   另外您是否需要雇佣我们专业的小底去替您制定文书契约和去衙门跑腿办理,如果需要,还需要三百文的文书钱和一贯的跑腿、拜府、办理费用,合并收您一千零四十一贯另一百文,零头给你抹掉,还剩一千零四十一贯。”   这一刻,骆永胜瞪大了眼睛。   一套八百六十贯的宅子,最后林林总总买到手,竟然能花到一千零四十一贯。   家底子一共才一千五百贯。   洪州的房价那么高吗。   “那个,我能问一下,契税怎么那么高。”   牙侩笑着解释道:“这都是都督府定的,主要是前些年吧天南海北的商旅来洪州的太多,大肆买房屯宅,搞得很多洪州本地人买不到地起不了宅,地价房价炒的太热,所以郡王爷就定了这规矩,凡买房者一律加征十五的契税,如果一次性买两套庄宅以上的话,额外再加征四十的契税。”   好家伙,这年头连限房令都有了?   见微知著,窥一斑而见全豹,北宋的社会经济都已经展到这般地步了,如果不是亲眼得见,骆永胜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竟然是距离现代足足一千多年的封建王朝。   “您看怎么样,才一千多贯,买这么好的宅子,合适的很呐。”   牙侩见骆永胜不吭声,生怕这单子生意黄了,急不可耐的连说好话,就差捏着骆永胜的手去按指纹。   熟料骆永胜竟然摇了头。   “太贵。”   牙侩登时睁大了眼:“您这是......”   “我再看看吧。”骆永胜站起身,歉意的冲牙侩笑笑,这架势,便是不打算买了。   身背后,响起牙侩的声音。   “什么人啊,没钱还来这里楞冲大爷,呸!”   果然,销售这一行的德行,如此看来倒也是上千年的传授。   骆永捷气的想转身找牙侩麻烦,被骆永胜拉着出了牙行。   那么大的房产中介场所,背后一定靠着官府衙门,在牙行闹事,那不纯纯是添堵找刺激。   等骆永胜这边一出来,门外先前那个黄牛便看见了,还是那副嘴脸凑上来。   “公子,可有相中的合适房源啊。”   骆永胜含笑看着眼前的黄牛:“考考你的眼力劲,你觉得我此番成果如何呢。”   黄牛男子打量几眼,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公子此行,没成。”   “哦?你如何得知,我可是挑中了一处,心仪的很呢。”骆永胜挑了挑眉头。   便见黄牛冲骆永胜身后的骆永捷努了努嘴:“这位公子脸色不忿,说明是在里面受了气,那些牙侩个个傲慢无人,定是说了些极难听的话才惹得,而您若是成交了,又怎么会说难听话呢。”   “哈哈哈哈。”   骆永胜顿时大笑,侧看了一眼身后的骆永捷,诘责道:“看到了吧,人家从你的脸上就能看出咱们今天买房成与不成,你啊,什么事都形于色表,如何成大事。”   教训了骆永捷几句后,骆永胜又看向黄牛,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走吧,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处房子,若是确如你说的那般不错,我就跟你来这牙行签协议。”   黄牛登时大喜,忙头前引路。   等到三人离开,这牙行外面的几个黄牛便聚在一起,念叨着。   “侯三这家伙逮了条肥鱼啊。”   “可不是嘛,那宅子,卖六百贯,嗬,他是真敢赚啊。”   “还不是仗着有个做团练使的叔父。”   “咱们也别羡慕人家了,也跟人侯三学学,想赚钱,就得盯这种外地来的。”   众黄牛又笑话几句,顿时一哄而散,各自在这牙行门口挑选起目标来。   而此刻离去的骆永胜还不知道,有人竟然把鬼点子打到了他的头上! 第二十七章:入坑,就先在坑里待一会   黄牛姓侯,单名一个齐字,家中兄弟三人他行三,故人称侯三,在这洪州城里,做的便是这宅地中介的买卖。   而这侯三为骆永胜推荐的房子地势亦不错,虽不如先前在牙行那名牙侩为骆永胜寻到的那般好,但也是上佳的地段,周遭一应生活所需都可以买到,兼之地处东南,临江望湖,风水俱佳。   就这般一处宅子,按依洪州城的房价,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只值六百贯,但偏生侯三就给到了骆永胜这么一个价格。   实际上在往来这处宅子的路上,骆永胜心中就已经有了数,天下不会掉馅饼,便是掉了也会把人的脑袋砸一个包出来。   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骗子,还能让这种不入流的小骗子给骗到?   心中本以为这处宅子要么是年久失修,要么是债权高垒纠纷不断,但万没让骆永胜想到的,这竟然是一处凶宅!   说凶宅非凶宅,这宅子采光极佳,视线通透,单从外貌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但踏过府门进到内里,骆永胜敏锐的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   这里死过人,而且死的还不少。   怪不得那么便宜了,这年头老百姓都还迷信的很,像这种死了不少人的宅子,谁会愿意住。   只不过骆永胜比较好奇的是,这家的原住户是怎么死的?   这可是洪州城,哪里的山匪强盗有那么大的本事翻过城墙入城行凶。   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官府或者那所谓的都督府派遣官兵犯下的血债。   死人,行凶者又是官府,那么也就难怪这么好的宅子无人问津了。   “公子您看,这宅府是不是很不错。”   在府院里一圈走下来,侯三嬉皮笑脸鼓动着骆永胜:“您要相中了,抓紧下手拿下,再晚些,可就要被人给抢了。”   “不错,确实不错。”   骆永胜赞不绝口,频频点头,不过脸上又泛起了难色:“就是这价格。”   “哎呦哟,公子啊,这已经是最低的价了,才六百贯啊。”   侯三可是急的上蹦下跳:“要不是这家的原主要迁居,急着将这宅子脱手,别说六百贯,您就是给一千贯人家也不卖啊,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房子,六百贯,整整折了快一半呢。”   还迁居,呵,怕是已经迁到地府了吧。   骆永胜心头冷笑,但他不吭,只是看着侯三表演。   而说罢之后的侯三估计也是察觉出自己的表现有些失态,一转口风反而冷声冷语起来。   “若是公子不要就请吧,这宅子还不愁没卖家呢。”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骆永捷一旁瞪起眼来,自打有了一千五百贯,他这底气可是足了不少。   侯三没搭理骆永捷,只看骆永胜,等着后者吐口。   骆永胜面色平淡,片刻笑起:“好,我要了。”   见侯三大喜,骆永胜却又开口。   “不过眼下我只能拿出三百贯与你,咱们可以签个协议,剩下的三百贯余款,我分半年结清,你不能问我要息头,愿意咱就定下,不愿意我就走。”   先付三百,分期半年?   侯三愣住了,怎么还有这种付款方式。   不过他犹豫了一二,还是咬牙点头:“成吧,这也是看公子您刚来洪州,咱们结个善缘,若是换作旁人,绝没有这般的面子。”   两人达成一致之后,骆永胜便冲骆永捷交代道:“你去找老耿吧,和这位侯兄去牙行办手续。”   骆永捷虽然不喜这侯三,但骆永胜的交代又不敢不听,只得蔫头耷脑的诶了一声,跟欢天喜地的侯三一道离开。   整个宅子,此刻便只剩下骆永胜一个人了。   成文那八个孩子呢?   他们此刻正忙着全洪州城到处闲逛呢。   一个洪州有多少条街,多少店铺,哪个是正经行当,哪些是不正经行当,都必须要弄清楚,这就是成文几人进了城之后的任务。   “这宅子原先的本家,到底惹了什么人,犯了多大的罪,何至如满门被杀。”   走在院子中碎石铺就的小路上,骆永胜心里刚刚才有对这一时代的喜爱之情已荡然无存。   到底得是多么狠毒的人,才能干出这种杀人全家的事来。   走进正堂,骆永胜看着全然更换一新的桌椅板凳,看着明显有着清扫痕迹的地面和墙壁,心生震撼。   就这么,骆永胜在宅子里看了一下午,直到骆永捷和耿百顺两人喜气洋洋的联袂而归。   “大哥,事都办好了。”   站在骆永胜的背后,骆永捷手里捏着厚厚一沓契文,邀功似的说道:“按您说的,先付三百贯,余钱半年内结清,还是大哥您厉害,只花那么一些钱,就买下这么一大片宅业,成文他们,以后可就都有地方住了。”   对骆永捷的开心,骆永胜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便转了话头。   “这宅府确实便宜,老耿,你说对吧。”   耿百顺人老鬼精,瞬间就听出了不对的地方。   “少爷,您是说这宅子有问题?”   “有,还是大问题。”   骆永胜转身:“这宅子上一任主家,满门被杀!”   一句话,吓得两人都傻了眼。   大哥,您怎么知道的。”   这哪里是个凶宅,这简直就是个鬼宅啊。   被灭满门的宅府?   “嗅出来的。”   骆永捷马上就不干了:“大哥,既然这是个凶宅,那咱们为什么还要买啊。”   “因为便宜啊。”骆永胜笑了起来:“才六百贯,为什么不买。”   “可这是凶宅啊。”   “你怎么知道是凶宅!”骆永胜突然瞪了眼,气势压得骆永捷心头一沉。   指着骆永捷,骆永胜很不客气的训斥道:“你说是你嗅出来的?你狗鼻子啊,不是杀过人或者常年跟死亡打交道的人,哪里有那么敏锐的嗅觉。   还有,你知道这宅子上一任主家是谁杀的?这个卖房子的侯三跟凶手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你这边敢出去嚷嚷这房子是凶宅,今晚估计就得来人杀咱们。   咱们初来乍到,老实本分一点,别找事。”   说完,骆永胜问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押三百贯不给了吧。”   便是骆永捷再傻现在也明悟过来。   “有这三百贯押着,半年之内,这侯三得保着咱们。”   “对啊,咱们要出事,钱可就没了。”   骆永胜哈哈一笑,说教道:“永捷啊,你记住,你只要和越多的人牵扯上利害关系,尤其是欠人家的越多,则你就越安全,他们会不停的往你身上投资,因为,你的债主是天下最希望你过的好的人。   侯三是地头蛇,但咱们不是过江龙。咱们出来乍到,对洪州的一切都不了解,而现在咱们少了侯三的钱,他得有事没事的来看看咱们跑没跑,借他的势,咱们好好了解这洪州城,借他的关系,在这洪州城多认识些人,咱们,才能更安全、更稳健的立足。   等多暂咱们扎住了根脚,能趾高气扬活下去的时候,坑咱们的这六百贯,他侯三,得吐出来!”   耿百顺作揖。   “少爷英明!” 第二十八章:落户   这大概是骆永胜来到这时空睡的最踏实的一夜。   在自己的‘家’,自己的床上。   有温暖的被褥,有可以挡风的门窗,有着,一个荞麦枕头。   睡觉之前骆永胜同大家伙还喝了一场大酒,喝的很开心也很放松,什么都不去想,完完全全放空自己的大脑,就是喝,喝完就是山吹海吹的畅想未来。   一路颠簸几个月,忍饥挨饿,与人生死相搏,终到今日拨云见日,有了自己在这片苍穹之下的立锥之地,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无以言表。   人是需要放松的,骆永胜不是钢铁意志的特工,即使前世的高度因为一些运气和浅薄的能力过部分普通人,他也终究是**凡胎,这几个月扛着如此多人的生死衣食,时刻保持着神经的紧绷,他也一样会累。   这场酒,骆永胜喝的痛快!   也因此在翌日,骆永胜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若不是耿百顺连唤半天,怕是还继续与周公谈笑对弈呢。   “今一早,那侯三就来了,听说您没有醒方走。”   在骆永胜洗漱的时候,耿百顺站在一旁念叨:“这家伙,我估摸着他心思不正。”   正准备擦脸的骆永胜顿了一下。   “不管他,那混蛋是咱们的债主,这几日的功夫不定来多少趟呢,老耿,你今天带着永捷和成文这些孩子在城里转转,多熟悉熟悉,顺便买点食材食疗,若是有客户的话,也可以赎买些回来。”   骆永胜嘴里的客户不是那个在销售过程中有购买意向的买方,而是宋朝户籍政策制度下的部分百姓群体的户籍称谓。   赵宋家将天下的百姓分成了主户和客户两大群体,主户是承担国家财政赋税的主干力量,包括了官员、商人、地主以及地方乡村的举官、以宗族长身份管理乡村的长者。   主户拥有大宋天下所有可支配的社会资源,比如官员即士大夫群体拥有全部的政治资源,商人和地主则拥有财富以及土地资源,乡村举官和宗族长则拥有类似门阀体系所独有的局部地方执法、执政权。   一个皆大欢喜的国家统治阶级体系。   皇权不下乡,皇权不干涉士大夫,同时呢,主户集团全体一心维护赵宋江山的安稳,绝不造反和僭越。   客户,则是没有土地的佃农、手工业生产者以及在城市中靠给官员、富人家里卖身的家丁下人。   宋朝是没有奴隶和奴籍的,换个好听点的名字,叫客户。   同时,老赵家又颁定了户等制,将人分为五等。   一二三等称上户,四五等称下户。   上户可以出任举官、户长、里正、衙前等跟朝廷沾边的差事。而下户呢,就只能充壮丁、服丁徭以及伺候官商地主。   宋朝因为不抑工商,大搞自由经济制度,促使城市化展进程快,因此不限兼并,上户可以随意购买土地,变下户为佃农,于是,越来越多的下户就成为了客户。   这些客户要么在城外的农庄做佃农,要么就进城做工,更惨者卖身充奴。   因此骆永胜这里交代耿百顺的赎买客户之事,其实就是买卖人口奴隶!   没人想做奴隶,但如果国家的制度和政策如此,迫使大量百姓不做奴隶就活不下去,这些可怜人就只能卖身了。   要不然怎么办,造反?   一年大小起义多大几十起这种事,也就宋朝出现过,但无一例外,这些起义都被镇压了。   连史书都嘲讽赵宋‘唯一一个不是亡于内祸’之国,换个意思,便是指赵宋是汉族政权中唯一一个亡于外患的政权。   就连衣冠南渡,把神州文明推进深渊的司马晋,好歹也是被权臣刘裕给篡权灭掉的。   主户集团的庞大以及同心协力共保老赵家,哪怕是抗金名将、民族英雄的宗泽、韩世忠等人,亦是镇压内部农民起义的先锋官。   当然,赵宋江山如何,国体社会制度基本盘的对错如何,这不是骆永胜现在考虑的,他从来都没有对赵宋的天下有哪怕一丁点的归属感,无论这个国家有多么的富裕和繁荣,他都看不上。   如今的骆永胜已经在洪州定了居,相当于重新踏出了他人生规划的第一步。   而后便是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走的要稳,走的要远,最重要的一点。   攀的要高!   这条命本身就是捡来的,总不能一直苟活着吧。   “是,那您呢,要么把成武留下来,替您跑跑腿。”   守着骆永胜进入正堂吃饭,耿百顺一边添茶倒水,一边询问道。   “我得整个户碟去。”   一句话给耿百顺都整懵了,感情混到现在,这骆大少都还是个没户碟的流民黑户?   “别用这种惊疑的眼神看我,我就扬州一乞丐出身,没到扬州之前还差点饿死在路上。”   骆永胜倒是不以为耻,反笑起来:“以前贱命一条,户碟与我没用,现在不成啦,命里还绑着你们,得好好活着,户碟怎么都得弄一份。”   这上户口的事耿百顺也没有什么经验,只知道每隔几年都是官府衙门里派专人来征丁徭的时候会顺道查看一遍,有破损和遗失的,街坊邻居证明一下其身份,就可以到衙门补办一份了。   乞丐怎么注册,这算是触碰到了耿百顺的知识盲区。   “咱们对外都说是从定州南下来的,就依这个说法来注册,应该不难。”   骆永胜拿着馒头,夹上一块焖肉,大快朵颐。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兜里揣着三百多两银子,慢说办个户口了,田产婢女什么的,都能买不少。   任他何年何月,有钱总是出门方便的。   “老耿啊,永捷还有成武,这俩孩子容易冲动,做事说话都欠打磨教训。你带着出门得多操心,该骂的时候骂,该教训的时候也别由着。   管不住就回来跟我说,别让他俩在外闹事惹祸,咱们刚来洪州地界,还有侯三这个我也摸不准是威胁还是朋友的家伙在,咱们得小心点。”   将三盘菜扒了个干净,吃饱喝足的骆永胜啜茶慢饮,倒是找回了前世三分感觉。   “诶,您放心,我会盯牢的。”   应下声,耿百顺便离开正堂,出到大院去唤耍闹蹦跶的骆永捷等人。   而骆永胜也拿出了纸笔,郑重的勾勒下一笔新墨。   落户! 第二十九章:吃拿卡要   上户籍这种事,骆永胜只替自己的孩子上过,给自己上户籍,还真是两世为人头一遭,属实是没有多少经验。   他按照城中百姓的指引,一路来到刺史衙门口,却被通知,这里不办户籍之事,又把骆永胜给赶去了户曹。   洪州城一共有两个衙门,第一是洪州都督府,主管洪州一切政务、军务,不过现在基本不管事,因为洪州都督、彭城郡王赵元偓不在,去了汴梁。   第二便是洪州刺史府。   一般的地方上州府是很少设刺史这一官衔的,如骆永胜早前待过的扬州、湖州都没有刺史,一把手叫权知州军事,简称知州,文臣领兵事,辖制都巡检和指挥使。   洪州因为有都督府,所以不设知州,单立了一个刺史府,代负责洪州境内及辖县的政务,下设六曹。   不过又因为都督府的存在,刺史府的职权便被剥夺,大事小情基本上都要奏请都督府拿主意,所以这六曹干脆搬到都督府办公,刺史府只是一个空架子,是三班衙役伙聚玩闹的一个据点。   平素里,连擂鸣冤鼓的人都不多。   被踢了皮球的骆永胜只好再转道去都督府,而后他便气笑了。   “没有户碟者,不可入近。”   老子要是有户碟,用得着来这里办户碟?   骆永胜深吸一口气,他可不敢在这里撒野,一边诉说来由,手递手的便拢过去一包铜钱。   “上差,某自定州南下途中路遭强人,户碟遗失,所以特来补办。”   钱是收了,但守门的禁军也只是态度上和蔼一点,仍不愿放骆永胜进府。   “规矩就是规矩,你没有户碟,就决不可入近,先去刺史府开一份籍文,持此来户曹补办户碟吧。”   骆永胜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跑回刺史府,又是一通打点才换来一句。   “你说你是从定州南下便是了不成?你说你叫骆永胜便叫骆永胜不成?现与谁同住,居于何地?找三街六坊签字证明,方可批你籍文。”   这下骆永胜算是看明白了,这办政衙门互相推诿,给老百姓添麻烦这种事是有传承的啊。   你说你叫骆永胜便是骆永胜?   你拿什么证明你是你!   要不是骆永胜能忍,怕都原地暴起跟这小吏顶起牛来了。   但这年头和衙门怒怼可不是明智之事,说不得最轻也要吃上一顿板子。   “这钱算是喂了狗。”   骆永胜只好在心里怒骂几句,匆匆忙离开刺史府回家,路上却是没忘找一家米行,花八百文买下三石大米。   想请三街六邻的百姓签字证明,不给点甜头哪好开口。   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三石大米散出去,骆永胜还是比较轻松的就集齐了几十个或签名或按手印的纸证。   有了这份纸证的帮助,骆永胜再去到刺史府的时候,就觉得腰板硬挺了许多。   这回你总该给我办了吧。   “怎得这么久才到?”   吏目皱起了眉头,态度粗暴道:“走吧走吧,我这很快便要下值,明日再来办吧。”   给骆永胜开份籍文,往来求见加印怎么都得花费时间,一来一往,可不就容易耽误自己下班的功夫。   这下算是让骆永胜看明白了,他也懒得再多说,干脆打兜里取出一枚碎银角放到桌子上。   碎银虽不大,但也能有个一两多重,起码还是可以值个四贯多钱。   这手笔,可属实不算小了。   吏目愣住了,看看桌子上的碎银角再抬头看看骆永胜,一拍桌子站起身。   “这办籍文领户碟的事你怎的到现在才来,快快快,再不抓紧时间,届时户曹那边下了值,可不就白白耽搁一日,走,与某同去。”   待吏目手在离开桌面的时候,那枚碎银角已是不翼而飞。   事还是这件事,办事的人还是这些人,但有了银钱的推动,却完全呈现了两种天壤之别般的办理度。   从籍文到领取加盖衙门公印的户碟,这次只用了短短的半个时辰。   户曹的胥吏甚至加班加点的替骆永胜忙活。   热情洋溢,一口一个百姓的事就是他们的事,为民操劳理所当然。   人家加了班,过了点,骆永胜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户碟揣在怀中,顺势便也就在距离都督府衙门不远的四海渔家安排了一桌。   洪州临江,水产江鲜琳琅满目,骆永胜甚至在这里看到了鲟。   估计,也就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古代,能够吃到这般珍惜水产。   虽然在宋朝,它并不珍少。   这顿饭菜被骆永胜安排的极丰盛,加上酒水助兴,也算同这些胥吏小值喝的宾主皆欢。   这人一喝多,便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再劝三杯,一桌子哪还有生疏远近,就差歃血为盟了。   “骆老弟你放心,你在这洪州就踏踏实实的过,有事就来找哥哥,能办的,哥哥一定给你办咯。”   对这般说辞,酒桌上的骆永胜自然不会相信,他也没有如此这般不知好歹的顺杆上爬,只是不停的频频举杯,口里说着。   “一定一定,将来有事叨扰的时候,还望几位哥哥多多费心受累。”   酒局结束,骆永胜又为这几名胥吏一人准备了一份随手礼。   不多,四海渔家后面庆春楼姑娘一位。   哪个官吏经得起这种考验?   骆永胜是个生意人,天底下的生意便是空手套白狼,也一样需要投资,因为起码想套白狼也得要有手才行。   这几个官吏带给他的回报,就是在酒桌上醉酒后那一句句不经意中的失言。   一字一句,串联起来,便可以带来很多有用的情报和信息。   对骆永胜这位外来者而言,这些情报信息,远比真金白银的财富,更值钱。   入了夜,刺史府和户曹的胥吏都在庆春楼睡下,只有骆永胜一个人选择了回家。   倒不是他为人有多么正派,亦或者庆春楼的姑娘都是庸脂俗粉,纯是因为成文找了过来,同骆永胜说,侯三又去了,在府里不愿意离开。   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第三十章:暖床丫鬟   见到侯三的时候,骆永胜还是满身的酒气,间杂着一些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味。   “何事使得侯兄深夜造访啊。”   骆永胜抬手随意见了个礼,坐到空出来的主位上,身后的成文跑到一旁斟了碗茶水。   侯三也看出了骆永胜此刻有些不喜,嗅着后者身上传出的胭脂味,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暧昧笑意:“看来某来的不是时候,打扰骆兄雅兴了。”   说着话的同时,侯三取出了一叠文书放到桌上:“房、地契的事办好了,赶着给骆兄你送来。”   将这份文书契约接过,骆永胜并没有翻看,而是直接转手递给了此前一直在这里陪着侯三闲叙的耿百顺,带着些许醉意问向侯三。   “怕不只是这般区区小事,侯兄如有要事,还请直言吧。”   侯三哈哈一笑,也不再藏掖,开口道:“今日某听衙门里的友人递话,说骆兄跑了刺史府和户曹,为的办户碟之事,敢问骆兄,从何而来啊。”   这条地头蛇,势力不小哇。   骆永胜神色不变:“定州南下而来。”   “缘何千里迢迢来洪州。”   “河北边境之地,我朝与那契丹大军峙立相持,恐遭兵祸,故而南下。”   侯三哦了一声,又惊疑一声:“既如此,与其来洪州,何不半道便在汴京安居呢,道远路险,还是要小心为上才是。”   “家私有限,汴京宅地太贵,安居不下。”   骆永胜作出拮据之态:“若不是有侯兄给寻的这处上好宅府,骆某等人怕是只能挤居陋室,饶是侯兄相助,尚欠侯兄三百贯,实在惭愧。”   “呵呵,某与骆兄一见如故,这般事何足挂齿。”侯三站起身告辞:“既然今晚骆兄饮了酒,那某就不打扰了,骆兄安睡,某告辞。”   说完还真个不多做耽搁,扭身离开。   “百顺,你跟成文代我送送,哎呀,实在是醉了。”   等送完了侯三,耿百顺回来便坐到骆永胜旁边,叨咕道。   “这家伙来做什么的,这啥事也没说啊。”   “哼,示威来的。”骆永胜冷哼一声:“他是在告诉咱们,他正在摸咱们的底,而且他在洪州这当地的衙门里也有关系人情,所以让咱们小心点。”   一听这侯三正在窥探底细,成文有些紧张。   “义父,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这侯三把咱们的底摸出来去报官的话。”   “所以我提醒他一句,还欠他三百贯钱呢。”骆永胜哈哈一笑:“这位你们可真别小瞧他了,这侯三是个妙人啊,他刚才跟我说什么,说这般事何足挂齿,他是个做生意的,三百贯钱能说不要就不要?所以他说的何足挂齿,指的是压根不在乎咱们来洪州之前犯过哪些事,即使他现在还不知道咱们犯过哪些事,但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这一下,连着耿百顺都愣了。   “少爷,您的意思是这侯三就是将来知道了咱们在扬州、湖州犯的事,也不会报官?”   “他为什么要报官?”骆永胜起身抻抻筋骨:“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只要有钱赚,商人是不会跟钱过不去的,咱们以前做过哪些事对他而言有什么干系,他只想赚钱,这种人,适合交朋友。”   在这个侯三的身上,骆永胜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这不只是一个搞宅地的中介,这侯三,从心性上来说,最适合的应该是做一个掮客。   一个游走政商资本领域的投机掮客,心里只有利益,视律法、所谓的正义如无物。   “安心睡觉,咱们跟这家伙,后面打交道的次数多着呢。”   扔下这句话,骆永胜便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无心在考虑此事。   但当骆永胜摸黑进了房间之后,又受了一个惊吓。   床上有人!   “呛啷”一声,骆永胜从墙上挂着的刀鞘中拔刀在手,借着窗台撒下的银辉,骆永胜举刀直指床榻,低声喝道:“何人!”   床上那隐隐约约的人影动了一下,昏暗中,亮起了两点星光。   那是一双明亮的眸子。   继而,尖叫声响起,床上之人被骆永胜的行径惊吓到了。   女人?   骆永胜愣住了,但很快又恐吓一声:“闭嘴,再叫我砍了你。”   果然,这一声恫吓把女人吓住了,虽缄口不言,但能隐约看到,女人的身影在床上颤抖。   “我问你答,不要废话。”   骆永胜稍稍放松下些许戒备,但仍保持着防御姿态:“你是何人?”   “小奴唤作轻燕,是琴楼的清倌人,今日被耿员外赎了身子,说留在府上照顾少爷。”   “那你在我床上做什么。”   “为少爷暖床。”   骆永胜按捏了两下太阳穴,这才想起,自己白天的时候交代过耿百顺,让他逛城的时候赎买些客户回来,眼下看来,这耿百顺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只当骆永胜是饱暖思那啥,火急火燎的先给买了个姑娘。   老子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怪不得呢,成文那小子今晚来寻自己的时候,一脸的暧昧不清。   骆永胜点了屋里的油灯,摇曳的烛火带来了些许光亮,也让骆永胜可以清晰的看到此刻坐在床上,名为轻燕的女子容貌。   岁数不大,估摸着能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江南地域特有的小家碧玉型,容貌方面,对见惯后世各种科学技术的骆永胜来说,只能说一般般,勉强能过及格线。   但又因为神色中颇多惶恐和对接下来事态的担忧,又让人对其多了几分爱怜之心。   皱着眉头,骆永胜连喝下几杯茶水,冷声道:“我知道了,你睡吧,明早记得给我备好吃食。”   说罢起身便走,丝毫没有想要留宿的想法。   他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呢。   打开门走出屋子,晚风一吹,骆永胜的酒气又去三分,往外宅的方向看,影绰绰有个人影晃荡,骆永胜登时喝了一句。   “成文。”   那人影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跑了过来,正是骆成文这小子。   “嘿嘿,义父。”   站在骆永胜的面前,成文有些紧张的直挠头,腆着脸干笑两声。   “正经东西不学,整日从哪学的这不三不四之事。”骆永胜敲了成文脑袋两下,教训道:“明日一早,我便去城中给你们选学师,从今往后,给为父好好的读书识字,听见吗。”   挨了训,成文马上老实下来,不停的点头应是。   “滚回房睡觉去。”   没好气的一脚踢在成文屁股上,骆永胜负手顺着廊道走动起来,而成文又巴巴凑了上来。   “夜黑,儿给义父掌灯。”   “小马屁精。”   夜幕下,父子两人边走边聊,倒是轻松愉快,一派祥和。 第三十一章:造势   一大早吃完饭,家里便热闹起来,却是耿百顺正忙着招呼给宅府上匾额。   ‘骆府’。   除了上门匾之外,耿百顺又赎买了十几名下人,还专门从城内有名的大酒楼请了两位厨子,聘到府上专门做饭。   悬匾的时候,还点了两挂鞭炮。   这年头的鞭炮价格可不便宜,一挂便要一贯钱,纵是大富之家,也很少有舍得这般靡费钱财。   可以说,这骆府的开府安居事宜在耿百顺的手里,堪称是声势浩大。   等到都忙活的差不多,骆永胜大手一挥,还在门口支了一个送米布的棚,凡是三街六邻的邻居,只要来到这道一声恭喜,都能领走十斤大米或者两尺绢布。   “骆大员外”的名声瞬间便传遍了这一片。   而那么大的动静,显然不可能不被侯三这家伙知悉,阴魂不散的侯三又寻了上来。   “骆兄好大的手笔啊,这一番通赏砸下来,怕是得花出去上百贯吧。”   有钱做散财童子,没钱还债?   侯三感觉自己好像被这骆永胜给骗了,后者压根就不像是穷人做派,便是这洪州城里顶尖的那几位,都不见得有这骆永胜这般豪绰。   “初来贵宝地,讨个声势而已,见笑、见笑了。”   迎着侯三入府,骆永胜随意敷衍着,又似乎看出了侯三神情下的不快,哈哈一笑后压低声音道:“不把声势打出去,不广而告之的告诉邻居们我骆某人的实力,后面这买卖生意哪里好做。”   “哦?”   说起生意,侯三总算是不再纠结那三百贯欠款的事,问到骆永胜:“骆兄看好咱们洪州哪行哪业了?”   “哈哈,恕小弟卖个关子。”   骆永胜吊住了侯三的胃口,没有透露出自己心中的财大计,而是转过头反求了侯三一件事。   “这洪州城骆某不熟,想请侯兄替弟弟物色几个不第的秀才公,骆某想聘来教府里那些下人小厮识字,不然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影响将来的生意不是。”   对于骆永胜的这个请求,侯三到不觉得有什么出格地方,点头应了下来,道上一句包在其身上,又换来骆永胜一迭声的感谢。   在这焕然一新的骆府里转悠一圈,侯三也是看的频频点头,又笑着邀功道:“骆兄,某为你挑的这宅子不错吧。”   “确实确实,所以侯兄一定得赏光,今日让弟弟好好宴请你一顿。”   骆永胜把住侯三的手,吆喝着:“老耿,招呼买酒备席,今日咱得陪侯兄大喝一场。”   对于骆永胜的盛情相邀,侯三确实婉言拒绝,逛罢一圈后就告辞离开,托辞说要为骆永胜寻秀才公,急骆永胜所急之事,端的一副义薄云天姿态。   拗不过他的骆永胜只好送侯三出门,直到后者的背影消失才收起笑意。   “大哥似乎对这侯三很是看重啊。”   骆永捷站在身旁,嘴里叨咕着:“这侯三整日阴魂不散,还总是探听咱们的所作所为,大哥,这种人咱们还是少沾惹的好。”   “他不是为他自己来的。”   骆永胜转身进府:“谁会每天正事不干来操心咱们的事,咱们今天搞出那么大的声势,一定会惊动这洪州当地的势力,这些人当然想弄明白咱们到底是过江龙还是待宰的肥羊,而侯三便是被这些人推出来探路罢了。”   “大哥,您之前不还说要低调吗,那今日为何要搞出这么大的声势,这不是招人耳目吗。”   骆永捷看着府里忙着清扫庭院、搬动家具的下人,心疼道:“这么多的家丁,一个月光月钱都要十几贯,咱们今日又大散家财,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家底可就全掏空了。”   “做人要低调,但做事却要高调,不然,谁会相信你有本事呢。”   骆永胜手指划过这满院人影,意气风:“咱们初来乍到,就大置家业,广募家丁,几百贯几百贯的花,任谁能猜出咱们只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做生意,讲的就是门面派头。”   “那大哥,咱们准备做什么买卖啊。”   骆永胜没有说,而是转移了话题,没头没脑的问道:“永捷,你要媳妇不要。”   ???   骆永捷懵了,眨巴几下眼睛,直到骆永胜又重新说了一遍之后,才晃过神来。   “媳妇?”   嘴里念叨着这个词,骆永捷就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要啊,当然要。”   虽然骆永捷从小便做乞丐,但他也知道什么叫做媳妇,到了如今的岁数,若说不思春掂想也不可能,只是平素里不敢说而已。   一个乞丐,配娶媳妇吗。   而今天骆永胜却问他,要不要媳妇。   “嗯,过段时间,哥给你挑个媳妇。”   兴高采烈的骆永捷围着骆永胜叽叽喳喳,末了才算想起来:“诶哥,为什么你给我说媳妇,自己不娶呢。”   “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这些日子踏踏实实别惹事,等哥这边忙完了就给你说一门亲。”   弟兄俩在后院分开,骆永捷欢天喜地的去找成文几个孩子炫耀,而骆永胜则唤来耿百顺进入自己的屋子,冲正忙着打扫卫生的轻燕挥手:“你先出去。”   “奴遵命。”   轻燕矮身施礼离开,没忘将房门掩上。   法不传六耳,屋子内只剩下耿百顺一人后,骆永胜才开口。   “今日咱们这声势算是造的不小,侯三那家伙也来了,说明咱们已经招了他背后人的眼,接下来,咱们得把声势搞得再大些,这样洪州当地的商号就该坐不住,出面来了。”   “少爷有何计划?”   拿起茶壶替骆永胜斟水,耿百顺道:“我这便去办。”   “你这些日子大张旗鼓的去这洪州城各大商号里逛逛,打探商品的价格,透露出想要在这洪州开办商号,搞一家百货商场出来。”   “何谓百货商场?”   耿百顺被这个新鲜名词搞懵了。   “就是一个含括各种商品,进行销售的商号。”骆永胜做了简单的介绍:“布行、粮行、瓷行这些日用品基本都是进行分开销售,咱们这个百货商场,凡是百姓们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的商品咱们都卖,不用百姓再各处采买了。”   如此解释让耿百顺眼前一亮,但随后骆永胜的话又让他大吃一惊。   “声势给我有多大造多大,就说咱们这百货商场占地最少十亩,要以一家之力,供半个洪州所需,投资最少上万贯。”   “可是少爷,咱们哪里来的如此多钱?”   “马上就会有了。”   骆永胜面露笑意。 第三十二章:简体字与骆数   侯三的办事效率还是挺快的,没隔两天就为骆永胜请来了两名洪州本地的秀才,一位叫魏禀坤,一位叫褚季,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岁数虽然都不大,但是这脾气却是不小,尤其一股子傲劲,就差在幞头上顶个‘我是秀才’的牌子了。   不过骆永胜对此也能理解,这年头嘛,秀才公怎么都比他这个装出来的员外商人要尊贵些,商人一辈子不过是个有钱的百姓,而秀才将来可是有机会做官的,便是现在还做不得官也比他个商人有面子。   起码,秀才能免税和免徭,商人不能免,这就是前者高人一等的底气,是朝廷承认并授予的特权。   “辰时授课至未时止,东家管一餐,日钱一百。”   魏禀坤给骆永胜报了要求,后者自是满口应下,倒也不觉得贵,毕竟知识无价嘛。   更何况参学的不只是骆永捷这些人,包括骆永胜在内,开学的第一天也一样搬来矮桌凳子,听的聚精会神。   这年头还没有《三字经》,《百家姓》更是初刊未久,仍由中枢秘书省进行编纂汇集,所以两位秀才选取的蒙学仅有《千字文》一本。   耳畔间是骆永捷等人整齐划一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骆永胜则埋头对着整套《千字文》进行文字转换。   繁体字对他而言实在是有些晦涩难懂,所以他决定直接编译成简体字,并搞出拼音、标点符号来佐助   而骆永胜的行为自然不免被魏禀坤两人所察觉,褚季走过来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轻皱眉头。   “员外所写是何字,怎得与书上之文似是而非。”   “褚先生见笑了,此文字,我谓之为简体,简化书写,便于认知。”   ‘先生’一词有之甚早,有宋之后,自朝廷往下对文人公皆冠先生之名,最有名气的便是程朱二先生,其他诸如礼乐之班,亦称先生,还有一种朝廷赐封的先生,多得道之人,如龙虎山天师,便曾受赐澄素先生。   因而在这私塾之间,骆永胜敬称两名秀才先生。   宰相、使相称相公,文人称先生。   褚季拿起两份繁简字帖比对,这一看便就入了神,骆永胜本以为像褚季这般的秀才会迂腐不化,大谈反对之言,没曾想前者竟然在回过神后,拍股叫好。   “自仓圣造字,我民族文字历经几千年,日益精练明晰,今日骆先生这幅字,更臻至境,此字如可推广天下,先生必为当世文圣人焉。”   繁体字从来没有资格代表民族文化正溯,废繁体推简体也不至于就被骂悖逆祖先,时代是需要进步也是必然进步的,守祖制之人应该去学甲骨文甚至比甲骨文更早之的仓圣象形字。   惊叹之余,褚季又伸手指向文字上的拼音,问到骆永胜:“此文字之上谓何物,还望先生赐教。”   此刻这位先前还傲气凌人的秀才公再看骆永胜,眼中已经全是仰慕甚至是宗教徒那般的虔诚狂热,恭恭敬敬的用上了先生一词,让骆永胜情不自禁打了记冷颤,忙向褚季解释拼音之效。   “声母、韵母,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   学着学着,骆永胜竟然现,这个叫褚季的秀才似乎在全身颤抖?   用的着这么激动吗。   “有了这份拼音表,天下读书人何须《切韵》焉!”褚季陡然一把攥住骆永胜,两眼都快冒出了火花:“先生之创,可教天下人尽皆识字矣。”   这话捧的,也太夸张了吧。   骆永胜嘴角抽动,便是一千年后,国家穷乡僻壤还有文盲呢,这年头教天下人尽皆识字压根就是痴人说梦,阻碍百姓识字的从来不是教育技术是否先进,而是生活条件与生产条件。   但褚季这般激动,骆永胜也不好打击他的美好愿景,只能面带笑容给予一点鼓励。   另一边正在教书的魏禀坤听到动静也来了,了解完事情原委之后,一样是惊得三神离体,向着骆永胜长揖到底。   “末进学生禀坤,代天下学生黎民拜谢先生革字之功,此简体字与拼音推行天下之日,便是先生当封文圣之时。”   文圣人?   骆永胜打了个激灵,他对这个称谓可谈不上喜欢。   不过心里又很快咯噔一声,自己搞出的这简体字与拼音,真会带来这般大的影响力吗?   观魏禀坤两人此刻都激动的血脉喷张,差点横死当场,似乎还真不是作假。   这滔天的荣誉,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很快,骆永胜便猛打一个激灵,他在扬州拉大粪的利益都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这造字之功所带来的滔天名利,只会把自己推进万丈深渊!   他区区一个商人,根本没有资格接住这份荣誉!   眼下可如何搪塞过去。   人有急智,骆永胜很快便想出了对策,当着魏禀坤两人之面扼腕长叹一声,果然引起两人好奇。   “骆先生因何长叹。”   “只可惜,此字非某所创,到某手上的,不过是一道残本,破译转换出来的字少之可怜。”   骆永胜不敢往自己身上揽功了,他极力推卸着自己与这简体字之间的联系,将所有一切归功于一道残本,也让魏褚两人大失所望。   “我中华文字何止万千,仅一道残本编译数百,不抵字库百一之数,贸然推广,反令繁简相混,更添麻烦之事了。”   骆永胜向两人拱手:“不若暂且不用,待他日我书信老家,看看能否再寻出几份,届时好填充空白已全字库。”   两人对视,都面露无奈,沉叹一声:“唉,也罢,眼下也是只好如此了。”   见这造字之事总算推搪过去,骆永胜才算是松一口气,马上转移话题道:“我这边倒是有另一种关于数学的字体,两位先生若有兴趣,或可了解一二。”   听闻骆永胜这边还有新奇,两人的注意力果然转移,纷纷开口探问,骆永胜便张开纸笔,大大方方的将他自己窃来的骆数拿了出来。   同时还辅以了加减乘除四种数学中常用的计算符号。   而这项明对魏褚两人的震撼显然不如之前的简体字那般来的猛烈,数学被斥为杂学,不为主流,故而影响不大,凡所涉猎不过是便捷商业而已。   虽然如此,但时间转至未时后,两人还是主动开口希望留下,与骆永胜一道探讨一下那简体字,后者自然满口应下,欢喜设宴。   这年头能多认识几个秀才公,总是一件好事。 第三十三章:交底   自打家里多了两位秀才之后,骆永胜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白天带着骆永捷这些孩子一道读书识字,傍晚便喊住魏褚两人一道饮酒畅谈,主要都是俩酒量不济的秀才再聊,骆永胜作陪附和。   这俩秀才也是一对话痨,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还比较拘束,聊得也都是家门口的事,后来熟络起来就开始山吹海啸,愣生生从陈桥兵变聊到眼下的北地生隙了,从赵大聊到契丹人的太后。   要不是耿百顺一旁拦着,这俩秀才都恨不得闯进万岁殿自己往那张椅子上一坐,继而誓师北伐光复河山。   也是赵宋家宽容读书人,士大夫阶级不因言获罪,要不然这俩货第二天醒酒,非畏罪自尽不可。   当然,俩人第二天大概率会断片。   只可惜这种安稳的日子过不得太久,侯三这厮又来给骆永胜添堵了,虽然他登门的名义是邀请骆永胜去赴宴饮酒。   宴无好宴,这酒怕是不那么容易下咽。   “自骆某来到这洪州地界,事事多赖侯兄相助,这顿饭说什么都得我请。”   酒楼雅间之内,骆永胜手持酒盅走到侯三身旁,亲自为后者斟酒,嘴里还不忘告罪:“只是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慢怠了侯兄,今日竟然劳兄长亲请,实在惭愧。”   “骆兄言重了,我也是刚刚回到。”   看着骆永胜回座,侯三面带微笑,寒暄客套:“前些日子出门办了点差事,甫一回转便迫不及待与骆兄共饮。”   骆永胜挑了一下眉头,探问道:“哦是吗,侯兄去哪财了。”   “湖州。”   正为自己倒酒的手微微一顿,骆永胜仍面带浅笑,不以为意:“那可是不近,想必一路上侯兄定遇到不少有趣之人事吧。”   “骆兄所料不假,侯某还真在湖州听闻了一个好玩的事情。”   “愿闻其详。”   骆永胜举杯相邀,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侯三把目光对向桌上佳肴,边吃边言:“这湖州有一个姓曾的员外,前段时间被一人假冒朝廷李相之子骗去了一千五百贯钱,真真是贻笑大方,成了湖州城的一桩笑话,而这个骗他的所谓李相之子也是颇有本事,空手套白狼诈得如此大一笔财富,不得了啊。”   “嘶,这贼人好生大胆。”骆永胜倒抽一口凉气,连声惊叹:“那侯兄,咱们可得注意,别让这种人给骗了,来,喝酒。”   说着话,又提一杯,二人共饮。   这般稳重不惊的德行看在侯三眼里,直让后者心中冷笑,当下便开口,语气不屑道:“听说骆兄最近声势不小,打算在咱们洪州搞一个百货商场,要以一家商号之力,供半个洪州所需。”   “对啊,确有此事不假。”   骆永胜点头,哈哈大笑:“侯兄可是有兴趣,若有,我骆某也不是吃独食之人,欢迎侯兄来入一股。”   “那我可真是先谢谢骆兄了。”侯三冷哼一声,却话锋一转报了一大串数字出来:“骆兄自来洪州,买房置产花了四百贯,赎买客户二十余人,花费两百余贯,大散家财予街坊邻居又是上百贯,这还没算骆兄眼下还欠我侯某人三百贯,算算腰包,骆兄,一千五百贯您兜里还剩几枚铜钱啊。”   “准确来说,剩三百九十四贯零五百文。”   骆永胜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嘴中,吃的闭目陶醉:“再过几个月,怕是连欠侯兄的钱都要还不上了。”   “嘭!”   一声闷响,侯三已经拍桌而起,冰冷的眼神直盯骆永胜:“姓骆的,你好大的胆子,敢来洪州骗到老子头上,你还真拿自己当衙内了不成?三百贯钱,明日便予我,不然我就拿你去见官!”   “见官好啊,长那么大,我骆某人还没见过官呢。”   对于侯三的厉声恫吓,骆永胜反而还笑么滋的起身,摁住侯三的肩头将其拉回座位,斟满酒杯。   “不过骆某本来还打算给侯兄送个十万八万贯钱财呢,现在看来,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十万八万贯?   这个数字一出口,任谁听了脑子都得迷糊一阵,侯三也不例外,但懵完之后便冷笑开口。   “呵,呵呵,十万贯?骆兄啊骆兄,你这酒量也不过如此,才两杯酒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了,你可知整个洪州一年的财税才有多少。”   “谁说我才两杯酒的酒量,侯兄你看,这不就要饮第三杯了。”骆永胜还是那般的随意自在,仍有闲心举杯邀酒,侯三沉着脸,不过还是举杯同骆永胜相碰,随后一饮而尽,静静等着骆永胜的下文。   “侯兄既然已经去过了湖州,也就说明侯兄已经摸透了兄弟我的底细,既然如此,咱俩坦诚相对。”   骆永胜目视侯三,声音便冷了下来。   “敢问侯兄,我那府宅之前的人家,是怎么死的。”   一句质问惊得侯三面色大变,刚欲起身,骆永胜的手便搭在了侯三的肩头,压得后者难以动身。   “别乱动,我也想侯兄今日能活着出去。”   侯三吞了一口口水,肩头处传来的剧痛感险些让其怀疑自己的肩胛骨是不是都要被这沛然巨力给捏碎,只好老实坐下,咬牙。   “知道的多,对你没好处。”   “嗯,这话说的很对。”骆永胜松开手,让侯三整个人一松,大口喘气。   “说了坦诚相对,侯兄却还是藏头掖脚,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侯兄背后有人。”骆永胜笑眯眯的看着侯三:“咱们洪州的团练使是侯兄叔父,可侯兄为何屈做牙侩之事呢,虽说来钱但到底身份不彰,还不是因为侯兄您在家里行三,又非嫡出不受待见。   尊府在洪州地界势力庞大,却偏生让侯兄这般人才屈就,只能做一些扫尾和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这买卖凶宅,实在遗憾。我与侯兄一见如故,相逢恨晚,所以才想及搞一个百货商场,送您侯兄一笔大富贵。”   “你就别卖关子了,这钱如何赚得。”   见自己的底也被骆永胜摸透,侯三反而不慌了,一手揉着肩头,盯着骆永胜:“你要搞百货商场,放出风投入数万贯,哪来的钱?”   “我当然没有,所以想来找侯兄,借一千贯。”   “哈哈哈哈。”   侯三大笑,神情更是不屑:“骆兄又想玩你那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不成?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投你,若是有我何必不自己做,还有,你已身无分文,凭什么让我出给你一千贯。”   “凭我可以用这一千贯,可以给你赚十万贯。”   骆永胜自信满满,语气笃定道:“只需要侯兄你投资之后放出风,就说投了五千贯,占股一半即可。”   雅间内,侯三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什么操作? 第三十四章:财力通天骆员外   虽然侯三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做生意的天才,但是在这洪州城也算是打小耳濡目染,带干不干也有十几年,觉得生意场的门道,正路也好歪路也罢,不敢说谙熟于心,但也知晓一二。   可今天,侯三觉得自己整个人对生意的理解全部崩塌了。   还有这么玩的?   “侯兄你拿一千贯出来与我,这个钱不是用来开商号的,你我都知道,想要造一个可供洪州半城所需的百货商场,投资最少也要五万贯。   这一千贯只是用来挥霍的,是用来扔出去打广告的,我要把全洪州大街小巷都贴满我这百货商场的告示,要让全城热议,要让那所有的布行、粮行、瓷器行、家具行的商人通通坐不住。”   骆永胜向侯三讲述的生意经,直接将后者听傻了。   “等到那时候,你侯大哥高调露面,看好我这百货商场的前景同时宣布要拿出五千贯来进行入股,将咱们这个还只存在于想法中的百货商场直接估价到一万贯。   人喜盲从之势,那些坐不住的商人中必有蜂拥而至者,届时,咱们就慢慢卖掉手中的股份不停的进行融资,并通过接纳一轮又一轮的热钱来将咱们这个镜中水月般的百货商场估价给做高。”   骆永胜说的话,每一个字侯三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完全听迷糊了,什么叫估价,哪个叫融资,这些新鲜的词汇对侯三来说,都如同是天书一般,直听得侯三脑仁都涨痛起来。   以至于骆永胜后面再说的话,侯三已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此时的他心里只明白一点,那便是这个生意搞好了,他和骆永胜两人就财了!   “具体的事我不懂,不过,我信你一回。”   侯三目光炯炯的盯着骆永胜,下定了决心:“我可以把一千贯给你,但骆兄,这一千贯可不仅仅只是钱,它还绑了你的命,钱没了,你不可能活着离开洪州。”   “做不成,这辈子都是条贱命。”对侯三的威胁,骆永胜反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侯兄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因为侯兄跟我骆某是一路人,你受不得在尊府一直做马前卒,所以,跟我合作,咱们联手拿下这洪州城。”   说罢,骆永胜举起杯子,诚恳相邀:“喝了这杯酒,咱兄弟俩,前嫌尽释。”   “干!”   侯三双目泛着微微的红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夜,两人喝的十分痛快。   赶等翌日天光大亮,数辆满载大箱的板车便进了骆永胜的宅府,带着足足一千贯钱财。   说干就干,一千贯说掏就掏,连份文书契约都没有签,这侯三也确实是个狠人。   但同样,看着眼前这一车车的铜钱,骆永胜也不免严肃起来。   正如昨日侯三所说的那般,这每一文钱都与他骆永胜的生命相连,一旦赔光之日,就是他骆永胜命丧洪州之时。   压上性命,搏青云富贵!   容不得马虎耽搁的骆永胜上足了条,连魏禀坤两人上门教书都给暂时推掉,只说暂等些时日便给打,成文这些孩子全部派了出去,满大街的张贴告示。   永胜商号,洪州百货商场计划于咸平二年年底开工动土,咸平三年六月,全面营业。   “去牙行。”   就在这当口,骆永胜来到了宅地牙行,当场放出豪言。   “我想要在城内寻一处十五亩以上的土地,搬迁和其他费用由我们永胜商号全额承担。”   整个牙行引一片轩然大波。   十五亩地?   洪州地价,一亩地足足一百五十贯钱,十五亩地便是两千二百五十贯,如再加上十五个点的契税,又是三百四十贯,这还不算给牙行的中介费,没算原土地上房屋的动迁补偿,你买人家的地,当然得连着原土地上的宅子一道买。   这么算下来,光这一项,怕就得五千贯往上了。   自己再加盖建设。   好大的手笔!   还没等这波震撼过去,侯三那边开始力,衙门里负责通商这一块的户曹官员就找到了骆永胜,一是着手办通商经营的手续,二一个也是骆永胜给侯三出的主意。   由官府出面做一期采访。   “我虽是初来贵宝地,但也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现洪州虽然富庶,但百姓想要购买生活所需,往往要走街串巷。   东市买白面,西市买布绢,南市买簪头,北市买粮油。柴米油盐、锅碗瓢盆都四散于城中,给百姓的生活带来很多的不便,所以才心生奇想,打算开这么一家百货商场,纳百姓所有生活之所需于一处,均平定价,则百姓逛一日便可买齐数十日乃至一个月的所需物资。   而且如此一来也可以加快货物的流转,减少滞销,江南江北,四地货物经长江漕运直达洪州,口岸码头这边卸下那边直输到我这百货商场来,就可以面向全城销售,也减少了往来四城流转的糜耗浪费。”   户曹的官员把骆永胜的想法具悉陈表递进了都督府,在足足一百贯的打点费下,很快得以获批,当然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侯三家里的帮衬,但内里的事无须多细究,洪州老百姓只知道,在这洪州城,即将要出现一个新奇所在。   永胜商号的百货商场!   茶轩酒肆仿佛一夜之间,遍地都是讨论之人。   “你们今天都看街头那永胜商号贴的告示了吧,说那什么百货商场马上要开工动土了。”   “早都知道了,乖乖,一口气包下十五亩地,这么大的手笔,这永胜商号的实力可真是不得了啊。”   “当然不得了了,这永胜商号的掌柜骆员外,前段时间刚搬来咱们洪州的时候,就大散家财,三街六邻的邻居凡是去道一声恭喜的,都能领十斤米面和两尺布。”   “诶,我可听说是道一声恭喜,领二十斤米面四尺布。”   老百姓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但话里话外,无不吹捧着从未见过,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的骆永胜骆大员外。   说这骆永胜,财力通天! 第三十五章:张嘴就来的侯齐   洪州牙行还是那个牙行,守在牙行外依托着牙行挣钱吃饭的人还是那些人,但是人的心思却已经变了。   因为洪州突然冒出来的那位骆大员外,因为那个还属镜中月水中花的百货商场。   每日往来牙行的百姓、商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一边挂宅卖地,一边在这里打听着关于百货商场的最新消息,已充为自己与友人喝酒时的谈资。   牙行,成为了洪州最大的小道消息传播地。   侯三一如既往的来到这里,做着他倒买倒卖的活计,顺便依托自身的关系,帮人办一些不是那么好办的事,赚着丰厚可观的报酬。   “三哥,三哥。”   人山人海中,几个黄牛凑到了侯三的近前,嘴里念叨着的还是那件事:“三哥,最近咱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你听说没。”   侯三心里当然明白这些人惦记的是哪些事,不过面上还是装的很淡然,轻挑眉角:“不就是那什么骆员外搞的永胜商号,要在咱们洪州城建一个百货商场的事吗,当然听说了。”   “那三哥你说,这事那姓骆的能搞起来不。”一个黄牛摸摸下巴,一脸的不可置信:“乖乖,以一家之力供半个洪州所需,这得多大的实力和财力啊,嗬,真牛气啊。”   “人家的事,咱们跟着操哪门子的心。”侯三装不在意的撇嘴:“人家是大商人,咱们不过是替后面人跑腿打杂,出面干些不方便事的小底,每日风餐露宿也就混个有吃有喝,那几万贯甚至十几万贯的买卖离咱们太过于遥远,少惦想。”   身旁几人就嘿嘿笑了起来:“这不是好奇吗,就闲聊天呗,三哥您在咱洪州城消息最灵通,见识也最广,依您看,这花销大好几万贯的百货商场一旦盖起来,它能赚钱吗。”   “当然能了。”侯三起了调门,一副经验满满的姿态给身边这些位讲解道:“你看啊,这百货商场含括所有物资,方便百姓一次性采买,生意天然就得比那些各自为营的商号要好,届时一把人抢光,完全可以把价格压到比独立的商号便宜,到时候哪还有那些商号的活路。   而且集中采买,集中转运,永胜商号一家就能吃掉整个长江口岸好几个转运码头,到时候长江的漕运一握住,那钱还不是跟天上下雨一般,哗哗的往口袋里钻,我估摸着啊,最多两三年,人家骆大员外就能再开一家,届时两家百货商场霸占完整个洪州,一年少数都得赚他个十万八万贯。”   一年,赚个十万八万?   这些黄牛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一时间都听傻了,个个瞪大眼珠,三神离体。   “乖乖,一年十万贯,十年就是一百万贯,富可敌国、富可敌国矣。”   一三十多岁的黄牛魔怔一般的念叨道:“我要有那么多钱,就纳他个百八十小妾,夜夜做新郎,那还不得起飞咯啊。”   谈及纳妾,这些黄牛牙侩个个面露憧憬,嘿嘿着笑的猥琐。   “既然如此赚钱,三哥你又这般看好,就没兴趣掺一股?”平素里与侯三关系较近便的一名黄牛眯起了眼睛,压低嗓门,用几人之间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买卖一干起来,全洪州大多数的商号估计都得黄,那位骆员外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他断人家财路能活安生吗。”   说着又挑起大拇哥,捧起侯三来。   “三哥您的实力在咱们洪州那是这个,何不找那骆员外谈谈,入他一股,只要这骆员外不是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怎么着不得给三哥您一个面子,考虑一二。”   几人便都安静下来,眼神中颇多耐人寻味,却不约而同紧盯侯三。   后者什么德行,这些人最是了解,要说这个生意侯三不动心,他们是说什么都不信,而只要侯三想插手,背靠侯家在洪州的势力,就没有插不进去的。   这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姓骆的一个人赚!   侯三嘿嘿诡笑两声,却没有露底,而是反说起几人来:“别说我侯老三,你们肚子里装的什么药我能不知道,你们谁背后没人啊,让我先出面,无非是拿我侯三当枪使,去试试这位姓骆的到底是过江龙,还是头肥羊罢了。   如果我都掺不进去,说明这姓骆的背景不小,你们也就收了心思,老实看人财,若是我掺进去了,你们后面的人就都得露面来掺一股,把这姓骆的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是与不是。”   “哈哈哈哈,还是三哥您厉害,我们这点小心思在您这那纤毫毕现。”   众人又捧,但捧完又撺掇起侯三来。   左右意思,就是想着让侯三是探探那骆永胜的水深水浅。   侯三面色纠结,牙花子都磨出了火花,才一跺脚:“那骆员外招手就是数万贯,其背后实力那还得了,我侯三看似有点道行,说不准在人那屁都不是,不过为了咱洪州当地的弟兄,这个险,我冒了,不过我有一要求,这个险我不能白冒,你们各自得给我两百贯探路钱。”   六七个黄牛彼此看看,两百贯对他们而言倒是不算甚多,拿出来换个情报,倒也值得。   毕竟正如侯三说的不错,谁也不知道这骆员外背后到底什么势力,万一水深,人家侯三这风险可就海了去。   “钱,下午就到。”   几人一应和,侯三这边便拍了胸脯。   “那成,几位兄弟可以同咱们洪州城那几位大掌柜的通气了,就说今晚我侯三设宴款请骆员外,让他们安心等我的消息,这事,包我身上了。”   这些个一心财的黄牛顿时喜笑颜开,对着侯三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哪里还能分析出此时侯三脸上的笑,到底是在笑什么。   百货商场还没有开工,融资估价更是还未开始,自己这就靠着卖‘情报’先赚了上千贯钱。   这钱来的,也太他娘容易了吧。   美滋滋的同时,侯三心中更是钦服这骆永胜的头脑。   洪州城的商人果然坐不住了,他们一旦坐不住,那兜里的钱。   就得跑到他侯三的口袋里! 第三十六章:两个戏精   四海渔家几乎快成了骆永胜外出谈事的必选地点,所谓要健康喝鱼汤,要长寿吃鱼肉,骆永胜不是养生专家,也不懂这句话到底有没有科学根据,反正他打小就是这么听父母老家念叨的,大了,便也改不掉这个习惯。   骆永胜赴了侯三的宴请,但是前脚迈进门,紧跟着便看到侯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当下便用比较冷淡的态度打了声招呼。   “侯兄。”   “哈哈哈哈,骆兄弟来了,快请上座。”   与骆永胜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侯三显得非常热情,大步上前便把住骆永胜的手臂,嘴里一个劲的说着好话:“骆兄能赏光来此,真是给足了我侯某面子,快坐快坐,咱们兄弟俩今日当一醉方休。”   说着话,这搭在骆永胜小臂上的手便加了三分力气,待落了座,侯三眼神左右瞄了几下,骆永胜心里便如明镜一般。   隔墙有耳!   心中失笑,骆永胜觉得,自己与这侯三若是去横店拍戏,应该用不到太长时间就能从龙套混成实力派一线,只可惜长得有些磕碜,割不到流量。   “不知侯兄盛情相邀,所谓何事,你我还是开门见山吧。”   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骆永胜不欲同侯三过多寒暄,冷冰冰的开口道:“想必侯兄也知道,我近来可是忙的紧,实走不开。”   “呃,哈哈哈哈。”   侯三先楞而后笑,嘴里敷衍着:“看你骆兄这说的哪里话,你那宅地还是从我这里买的,咱俩也算是有一份交情在,难不成我侯三就不能想念骆兄,请你吃一顿便饭了,来来来,小二,上菜上好酒。”   耳边是侯三的吆喝,骆永胜的耳朵根却是不停的颤动着,手指轻敲桌面。   三下后,指了指左侧的隔间,又两下,指向右侧隔间。   这一手,把侯三的眼珠子都惊圆了。   只靠着听,骆永胜竟然就判断出了两侧隔间里的人数?   这是什么听力。   骆永胜无声一笑,不再言语,随意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同侯三应付,待小二上了酒菜退下后,以手指轻沾酒渍,书于桌面之上。   ‘喝。’   一个喝字侯三心中明悟,知道接下来该到了‘酒后吐真言’的环节,开始频频举杯,嘴里是一套接一套的劝酒词。   “这人在江湖走,哪能离了酒,来骆兄,我敬你这第一杯便是四海江湖之人,皆为兄弟。”   “有道独木不成林,好事应成双,骆兄这第二杯,便是愿咱们日后多亲多近,互帮互助。”   “一个好汉三个帮,喝酒哪能喝一双,骆兄得再饮这第三杯,愿骆兄在我们这洪州地界,遍交挚友。”   酒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骆永胜也毫不含糊,杯杯干的痛快,很快便麻了舌头。   偏生这时候小二焖了条大鱼端上来,侯三的劝酒词紧随而至。   “鱼头一对,大富大贵,骆兄,连咱们洪州这地界的小二都能看出您这身子上下透露的富贵之气,当饮三杯。”   这家伙,不会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吧。   捏着酒杯骆永胜忍俊不禁,不过此时酒兴正酣,倒也不做耽搁,咣咣咣又连干三杯,引得侯三拍手叫彩。   “骆兄海量,能饮百杯酒,可纳万贯财,骆兄他日富甲一方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再敬一杯。”   这会功夫,左右两边探听的黄牛都低声捂嘴笑了起来,他们这位侯三哥可是洪州出了名的酒状元,不仅说的一口顺溜酒词,酒量也是拔尖,可着洪州地界,能一对一喝倒侯三的没有几个。   今日看这架势,骆员外怕是得出溜着走了。   但就这酒水对骆永胜来说,淡的跟水一样,六十多度的二锅头他都能陪领导喝两斤多,混上啤酒的核潜艇那也是连喝几大杯的人物,侯三想灌他,多少有点痴人说梦了。   不过骆永胜还是得醉,再不醉可就耽误正事了。   “侯...侯兄,好兄弟,好哥哥,认识你,真是我骆某人三生有幸。”   骆永胜揽着侯三的肩头,大着舌头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今日这酒,我与你喝的痛快,你说的没错,相见恨晚,咱兄弟俩就是相见恨晚,你等我一下,我去上个茅房,回来咱们拜把子,从此便是异性兄弟,亚赛同胞。”   说罢,摇摇晃晃的起身,临近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被门槛绊上一下,轰隆一声摔的震天响。   可把侯三吓坏了,赶忙上前搀扶。   “骆兄你没事吧,哎呀怎么那么不小心,这鼻子都出血了,要不我扶你去医馆,咱们先回府安歇吧。”   “没事没事,诶,没事,我...自己能行,咱们不能回去,还没喝过瘾呢,哥哥你坐着,等我...一定等我啊,我去去就回。”   踉踉跄跄的,骆永胜离开,左右两个隔间的门便齐齐打开,几人出来看着地面上那一抹猩红,都佩服的向侯三拱手。   “三哥海量啊,这姓骆的哪里是你的对手。”   “那是。”   侯三志得意满:“酒也灌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等他回来,我就跟他好好谈谈这入股的事,顺便谈谈他背后的底,你们踏实住,看他这德行,少年气盛估计也就是背后有点实力才敢骄狂,今晚拿下应该不难。”   “如此自然是最好,我们可就等着三哥的好消息了。”   耳边响起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几人都赶紧躲回各自房间,只留侯三一人等着骆永胜。   再见面,侯三也装起醉意,与骆永胜手抓手进到屋内,这次一坐定,两人都换了面孔。   清醒且机敏。   “骆兄啊,你说你这岁数不大,为何不思考取功名,反而来到咱们洪州做起生意了呢。”   “唉,一言难尽啊。”   慢条斯理的喝茶漱口,骆永胜调门起的却是极高,骂骂咧咧:“侯兄有所不知,我那家里,惟重我大哥,但生意又不可无人接手,叔伯就同我父亲言,让我继承家业好在将来做大哥臂助,正好他们在这江南路也有点关系,不如来此历练一番,他娘的,凭什么老子就得经商,做我大哥臂助。”   “唉,这也是没柰何之事。”侯三长叹一声,现身说法:“没想到骆兄与我竟同为天涯沦落人,我侯齐也是如此,家中大哥二哥皆考功名,只因我乃庶出,只可骥尾随蝇,安心为家里处理经商之事,好佐助两位大哥他日仕途青云。   什么脏活累活都得我干,完了家中还无我侯某立锥之地,平日里连个屁都不敢放,真他娘的不公啊。”   两人一下有了共同话题,更是亲近了三分,就差抱头痛哭,引为知己。   彼此对着大倒苦水,怒骂不公,感情那是迅升温,一口一个哥哥弟弟。   “弟弟,我痴长你几岁,有些话倒是直言,你也莫往心里去。”   侯三眨巴一下眼睛:“这修建百货商场,不是你的主意吧。”   骆永胜嘴角挑起笑意,瞬间明悟,当下支吾开口。   “不~是,我二叔出的主意,我就一照办的。”   “恕哥哥直言,你这二叔,这是在害你啊。”   一句话,让骆永胜顿时酒醒:“哥哥何出此言。”   “百货商场商机巨大,一旦盖成,这洪州城,多少商号要倒闭,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弟弟你想,他日这洪州,哪里还有你的立锥之地。”   “啊呀!”   骆永胜大惊失色,一句惊呼,继而惶急。   “这可,如何是好哇。”   最后,调皮的骆永胜甚至挂上了戏腔。   两人对视,俱都笑的灿烂。   这俩戏精。 第三十七章:环环相扣   酒楼的雅间内,惊慌失措的骆永胜六神无主,一个劲的在那里念叨着这该如何是好,直看的侯三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戏演的太投入了。   轻咳一声止住笑意,侯三作态道:“哥哥这里倒是有一个两全的主意,不知道弟弟可愿采纳。”   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骆永胜当即就坐到侯三旁边,急声询问。   “哥哥若有良谋还望直说,我那二叔如此歹毒之计,是想把我害死在这洪州地界啊。”   “其实也简单,弟弟何不分一杯羹出来呢。”   侯三图穷匕见,诱导道:“虽说这主意是尊府上给拿的,但是这钱和届时买下的地契都在弟弟你手里,你是当家做主的,不如把这百货商场让出来,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入一股,届时这洪州城的商人再想对付你,那就是我侯三的敌人,如何。”   两人对视,都努力憋着笑,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当中。   安静了片刻后,骆永胜才算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声音低沉:“哥哥打算入多少股。”   “一万贯,入你一半的股。”   这句话一说,连骆永胜都愣住了,他之前打算的可是五千贯入一半,把这百货商场估价推到一万,而现在侯三一张嘴,生生又翻了一倍。   这一镰刀割的可真狠呐。   见骆永胜愣,侯三伸手在前者的小臂上轻拍,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让骆永胜顿时明悟。   洪州这里的商人到底有多少家底和资本,他骆永胜终究是个外人搞不清楚,可侯三土生土长,既然敢开那么大的海口,说明这茬韭菜长的够高,割的下!   当下便起身在这屋内来回踱步,一副犹豫不决姿态。   “侯兄,您这是乘人之危啊,一万贯就想要走我这百货商场一半的股份,天下哪有这般做生意的,简直是明抢啊。”   这功夫连好哥哥都不喊了,语气也是生冷的很。   听得出来,骆永胜生气了。   而暴露出真实面目的侯三当然得乘胜追击,软硬兼施。   “骆兄若不愿意,我侯某当然不能明抢,但等他日,你这百货商场一开,洪州城半数的商号就得黄,到那个时候,你想囫囵个离开洪州城怕是难咯。   尊府上这是在害你啊,说句诛心之言,不也是没拿你当亲人看,世人皆羡慕豪府深宅,却不知内里勾心斗角,戕害手足。   既然他们做得,你骆兄缘何不干脆借此机会反坑他们一把,本钱是他们给的,股份却是你卖的,一万贯装进你自己的腰包,将来也可在这洪州逍遥自在半生,岂不美欤?”   这一通说辞下来,把骆永胜搞得实属没辙,踌躇良久借着酒劲一跺脚。   “唉!罢了,既然他们无情,不怪我骆某人无义,就依了哥哥之言,这股份我作价卖与你便是,但一半不可,最多给你百之四十。”   “成交。”   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侯三就满口应承下来。   他当然回答的干脆,反正压根也就没打算给骆永胜一文钱,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就把这还没有影的百货商场估价给推到了两万五千贯。   这就是他们这次做戏的要目的。   醉意盎然的骆永胜离开了,被侯三唤来的一名小厮搀扶着离开,去了酒楼后的庆春楼享受,本来骆永胜是抓着侯三的手,哥长哥短的喊着要请侯三同去,但侯三借口有事给推拒掉,留在了这四海渔家。   “都出来吧,他人已经走了。”   侯三恢复清醒姿态,唤出左右两间房内躲藏之人,满面笑容。   “诸位可都听到了,今日这事,成了。”   几人出来时个个面带笑意,闻听此言更是拱手向侯三道喜。   “三哥一万贯便拿走这姓骆的四十股本,赚海了啊。”   “哈哈哈哈。”侯三快意大笑:“区区一个外来者,来咱们洪州就得给我老实听话,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想吃独食,门都没有。”   笑罢,侯三又招呼小二重起一桌酒菜,唤着众人落座对饮。   “不过诸位兄弟且放宽心,我侯三也不是吃独食的人,大家伙凡是想来掺一股的,我侯三做桥牵线,都可来。”   几人对视,彼此眼中都有激动之情,纷纷欢喜应下,免不了又对着侯三一顿千恩万谢。   倒是有一个岁数稍显的男子略有顾虑。   “老三啊,这骆永胜他靠谱吗,别咱们这些终日打雁的,反被啄了眼,失财事小,丢人可就大了。”   侯三面色稍僵,心知此刻决不能顺话解释,不然解释的越是明白反招人怀疑,直接打句哈哈,反唇相讥。   “吴老哥既然有顾虑那就不用参与进来,岁数也大了,该颐养天年啦。”   “对对对,既然老吴你害怕,那就关了家里的铺子,好好享几年清福。”   一群人都顺侯三的话撺掇姓吴的退出,这下反而让姓吴的踏实下来。   这么赚钱的买卖,退出不是脑子有病吗。   活了干死了算,老吴虽然上了岁数,但当下还是颇有魄力的一拍桌子。   “谁说我老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吴某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还是有一股子锐气梗在心头没散呢,凭什么不干,话放这里,我不仅干,我还要大干,到时候只要这姓骆的松口,多少股份我都接。”   一群人欢天喜地着展望未来,仿佛不日就染指那所谓的百货商场,从此大赚特赚,走上人生巅峰一般。   但他们哪里知道,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由骆永胜静心炮制出来的大坑,正等着这些腰缠万贯的商人手挽手的跳下去呢。   一个可以让他们粉身碎骨的大坑。   赶等送走这些人,侯三洗了一把脸,精神三分去到庆春楼寻骆永胜,现后者此刻并未缠绵红鸾被内,而是端坐饮茶,仿佛猜到自己要来一般。   “你怎知我要来。”   骆永胜伸手虚引,招呼侯三落座,为后者斟茶:“你一定会来,因为他们中会有人不放心我。”   “这你都知道。”侯三惊讶的挑了下眉头:“没错,有一个姓吴的心有顾虑,不过被我打消了,问题不大。”   “举凡有一个人担心,那就已经是大问题了。”   骆永胜笑笑:“怀疑这种东西,搁在心里越久就容易琢磨出幺蛾子,所以咱们得让他们放心,得让全洪州放心才行。”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弟弟骆永捷会帮咱们的。”骆永胜笑着举杯:“我准备在洪州给他挑个媳妇。”   这一句话让侯三挑起了大拇哥。   “骆兄,高。” 第三十八章:收网之前   自打有了侯三这位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之后,骆永胜一连几天接到了不知道洪州当地多少商号掌柜的邀请,但是这些邀请,无一例外都被骆永胜给拒之门外。   这与侯三高调宣布以一万贯入股,拿走永胜商号百之四十股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家骆永胜骆员外又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把百货商场这么一个赚钱的买卖拿出来给大家分。   坊间都在笑话这些商号的掌柜贪心无智,又对接下来的展无比好奇。   任谁也不会相信城内这些员外富绅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永胜商号把这个所谓的百货商场盖起来。   而拒绝了这些外来投资的骆永胜又在忙什么?   难道真忙着囤地盖商场,这显然不可能,他就是想盖现在兜里也没钱。   至于为什么要推掉这些投资,骆永胜自然有他的想法。   “如果咱们现在接受这些入股,最多只能骗他个三万两万,不值当,只有把他们彻底迷惑住,这钱才能骗的更多。”   就在这段吊胃口的时间内,侯三为骆永胜介绍了一个新的合作伙伴。   黄四通黄掌柜。   “黄兄是咱自己人,跟我侯某有十多年交情,信得过。”   在骆永胜的家宅正堂,侯三将黄四通引荐给了骆永胜,同时也不忘说及正事。   “黄兄膝下有一小女,豆蔻年华尚未婚配,正好许给令弟。”   给骆永捷找的老丈人?   这一下让骆永胜来了热情,冲着黄四通好一阵寒暄问候。   这黄四通岁数已不小,骆永胜估摸着,怕是快到五十了,这个岁数的人怎么会跟侯三混到一块?俩人岁数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许是看出了骆永胜眼中的不解,还是侯三给的解释。   “当年四通兄买卖上遇到点难事,我给办妥的,我俩,过命的交情。”   语气,在过命两个字上重了三分,引得骆永胜侧目。   想了想,骆永胜便不再多说,转看向黄四通,同后者开门见山的说道:“既然黄兄与侯兄是故交,那我骆某人便不在黄兄您这藏着掖着了,事情大概的脉络,黄兄您现在了解没有。”   黄四通额头和鼻子都泛着微红,看得出来此刻心情颇不平静,听到骆永胜的话,一阵点头如捣蒜。   “都知道了,我黄某人能力或许不怎么样,但就一点,你骆员外和三哥指哪,我黄某人就打哪。”   “有你黄大哥这句话,我骆某心里就算踏实了。”   沉吟一阵,骆永胜离座起身,负手在这正堂之中来回走动,看眉头紧锁,似是心中筹谋不少。   这功夫侯三和黄四通两人也没有开口出声打扰骆永胜,但目光却一直跟着后者,直等到骆永胜站定,耳边便响起了声音。   “今晚,黄大哥安排几个下人到四海渔家外候着,我会跟侯兄饮酒,酩酊而出,届时黄大哥的下人直接将我骆某人绑进尊府中。”   绑人?   黄四通有些没闹懂这番操作骆永胜安的什么心思,但还是很快接口。   “诶成,我这便去办。”   黄四海看了一眼侯三,指望后者能给他解释一下,结果现此刻的侯三也是一头雾水。   “骆兄这般安排有何用意?”   不懂就问,侯三可是位好学的同志。   “因为现在全洪州可都盯着骆某人呢。”骆永胜笑笑:“他们除了等我骆某人开工,也在等着看我骆某人栽跟头,但是谁又不敢当出头鸟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才会这么僵持着,咱们的网也该收了,让黄兄来配合一下演好这出戏,后面咱们就可以坐等收钱。”   俩人还是云里雾里,但不懂索性也就懒得想,骆永胜玩的商业套路实在是新鲜,他们哪里摸得清脉络,只顾听命行事,到日后收钱便成。   黄四通不再多待,道了句。   “我先走,您二位聊着。”   见黄四通要走,骆永胜开口喊住:“侯兄跟黄大哥一起,我就不送了。”   侯三起身点点头,他虽然还不太懂骆永胜后面的计划,但眼下的下一步该如何挥却是心中有数,当即便带着黄四通离开。   现在的骆永胜可是洪州焦点人物,府门外不知道有多少家商号掌柜派的人盯着呢,他得在这骆家门外和黄四通再演一出戏。   “他娘的,这个骆永胜真是不知好歹,连我侯三的面子都不给。”   前脚踏出宅门,后脚侯三就起高调叫骂起来,还是一旁的黄四通给拉了一手,又冲着身后努嘴。   这还在人家府门口呢,要骂也等走远些再骂不是。   但侯三哪管这个,混不吝的地头蛇脾气直接爆了出来。   “别拉我,四通兄你可是我侯三这十几年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不就是入股吗,他不卖给你,我的卖你一份,回头我再找他要,若敢不给,我就看他这个永胜商号能不能在洪州开下去。”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上马车,车辂移动,仍有声音顺着帘布向外传播,尤其是过街转角的时候,格外清晰,那是黄四通的阴谋诡计。   “要不这样吧老三,你今晚在四海渔家宴请这个姓骆的,我在外面埋伏人手,如果酒宴上他给你这个面子还则罢了,如果还这么冥顽不灵我就让人把他给绑了,届时我就看他是要钱还是要命。”   马车陷入了沉寂,良久才响起侯三的声音。   “可。”   街角周遭,几个游街串巷,漫无目的瞎逛的年轻人齐齐快了脚步,消散于无影。   而当这些年轻人再出现的时候,已是夜幕下的四海渔家。   摇摇晃晃的骆永胜从酒楼里出来,解着腰带凑到阴影下的墙角,看样子是打算方便一下,但紧跟着就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敲晕,四五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将骆永胜生生绑进了一辆驴车上,车轮滚动,沿着没有灯光漆黑一片的小巷迅消失。   整个绑架过程,可谓是又快又麻利。   就仿佛,事前排演过一般。   这隐秘的一次绑架不为寻常百姓所知,但这一夜,半个洪州城的商人员外却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位神秘的永胜商号掌柜,被黄四通给绑走了! 第三十九章:收网,割韭菜!   眼下的洪州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一个地方。   位于城南玉安街的黄四通家宅。   因为那个想要在洪州兴风作浪的骆永胜骆员外被黄四通给绑到了这里,一些心思恶毒的,甚至都开始念叨,盼着黄四通能把这骆永胜给一刀宰了才好呢。   但结果注定是要让这些人失望的,因为他们恨不得杀死的骆永胜不仅没有被杀,甚至身上连一个零部件都没有少,立立整整的从黄四通家里出来,还是黄四通亲自送到的门外。   两人在府门外相谈甚欢,谈笑风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故交好友,今日久别重逢,好生腻歪。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想着看大戏的洪州商人们一头雾水,怎么都弄不明白这短短的一夜到底生了什么,只好去找侯三来解惑,而得到的答案又让他们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黄掌柜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那骆永胜的亲弟弟骆永捷,同时用五千贯钱,买走骆永胜手里永胜商号一成的股份。”   人生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前夜还是绑匪与肉票的关系,一夜间风云变幻,两人不仅结了姻亲,黄四通还顺势入了永胜商号一股。   没戏可看的一群商人有些膈应,但也有激进的反而心情大好。   “这骆永胜到底也不是铁头娃,被黄四通绑了一回就吓的兜卖股份,我说什么来着,这钱再如何金贵,它终究是黄白粪土,顶不上命吧。”   一大群商人开始凑在一起密谋,商量着要不要效仿黄四通,直接把这骆永胜给绑起来,武力恫吓,但还没等他们安排妥当,侯三又出了面。   这一次,侯三是替骆永胜邀请的大家,说要在洪州最大的望江楼设宴款请大家。   “姓骆的坐不住了,他怕日后再遇到昨夜那般惊魂之事,加上我一旁相劝,终于决定,将永胜商号的股本拿出来,生意大家一起做,钱大家一起赚。”   这大概是洪州商界眼下听到的最好消息,他们为此欢欣鼓舞,并对着黄四通大说好话。   没有黄四通这一次强硬逼迫,那个骆永胜岂不还再做铁头娃,油盐不进?   现在好啊,知道怕了,撑不住了,要把生意拿出来给大家伙一起分食,这才叫懂事不是。   兴高采烈的商人们多少有些得意忘形,他们甚至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   他们口中的生意,在哪呢?   这些人不知道,这些人也懒得去想和去思考,所谓精明的商人在骆永胜、侯三、黄四通一环接一环的连环局中彻底失去了判断方向。   似乎那个所谓的百货商场一旦动工开门,就会财源滚滚,就会日进斗金,他们就可以天天躺在家里,下半辈子靠着数钱度日一般。   整体的氛围已经逐渐失去了理智,在侯三的眼里,这些曾经熟悉的生意伙伴、对手已经不能叫做商人了,完全成为了骆永胜口中那个名词。   ‘韭菜’!   现在,只等他侯三和骆永胜挥下镰刀,就可以全部收割!   时间不会暂停,或者就算是暂停,也会被这群韭菜生生拨动,他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望江楼,见到了只闻其名还未曾谋面的骆永胜。   一个稚嫩、面上还有些许紧张、惶恐之色的年轻人。   看得出来,昨夜那次绑票,还是给骆永胜带来了心灵上的压迫感,让他知道,这洪州城不是他一个外来人吃的开,吃的下的。   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谈判的主导权在一开始就被洪州当地的十几家商会所掌控,这些商人盛气凌人,居高临下不停的用言语逼迫着骆永胜,时软时硬,但目标却无一例外是骆永胜手中的永胜商号股本。   他们要参一股!   “我呐,也说句公道话,大伙听一下。”   酒过三巡之后侯三站了出来:“骆掌柜你到底是外来的,在咱们这洪州地界举目无亲,所谓出门在外靠朋友,今日来到这望江楼的,都是咱们洪州有头有脸的员外郎,来这的目的也都是想跟你骆员外做个朋友。   所以依我看呐,咱们要共同展,一起赚钱,不能吃独食,骆兄你就痛快点,把你永胜商号的股本拿出来,我侯三的,今日开心就也一并拿出来,咱们大家伙均分咯,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赚。”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场的热烈应和,除了骆永胜面色灰暗一语不,但在侯三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下,也只好恐惧的点头。   “好,骆掌柜的豪气。”   见到骆永胜点头,侯三哈哈大笑起来,环顾全场,又说道:“诸位看到了吧,人家骆员外是诚心跟咱们交朋友,咱们呢也不能丢了洪州人的脸,白白占人家的便宜,该给钱还是得给钱的,不然那不成抢了吗?   这样吧,黄四通黄掌柜的出了五千贯,拿走了一成的股本,这永胜商号的总股本咱就按这个价格来,作价五万贯起,觉得自己有能力的,可以叫价多拿下点,囊中羞涩的或者不想掺和进来的,吃好喝好,今日就是一交朋友的场合,不要拘束。”   连一块砖头都还没影的百货商场,就这么在侯三的嘴里生生估到了五万贯,还被侯三用上了拍卖的手段。   这五万贯,只是起价!   但恰是因为侯三这句价高者得,反而让在座的所有人不经意间忽略掉了永胜商号这个空架子,而下意识的觉得,今天买下的股份越多,将来赚的就越多。   如此赚钱的永胜商号,自然应该价高者得。   那永胜商号靠什么赚钱?   百货商场啊。   那百货商场在哪呢?   没人会去关心了。   这些商人开始较着劲的开口出价。   有八千贯买下骆永胜手里百分之五股份的,有一万贯买下侯三手里百分之八股份的。   在场的众人无多有少,纷纷竞相出价。   到最后,作为永胜商号创始人的骆永胜仅剩下可怜的百分之五股份,而侯三也仅仅剩下一成,黄四通一成,余下的百分之七十五全数在这望江楼卖了出去。   卖了足足,八万六千贯!   “明日大家伙把钱或者银子送到骆员外府上,咱们当场钱契交割,成交!”   侯三举起酒杯,开怀不已:“来诸位,预祝咱们合作愉快,前程似锦,大家今日便都成了朋友,从此一起富贵荣华,请,满饮此杯!”   “当饮!”   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只有骆永胜,一脸落寞哀伤。 第四十章:商场之上,遍地是坑   在完成钱契交割的当天,骆永捷向骆永胜提出了一个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这些精明的商人会如此轻易的就上当受骗,心甘情愿把钱送给骆永胜,而骆永胜的回答则是。   “我从来没有骗过他们,是他们自己在骗自己。”   是的,这就是骗术的最高级,让被骗者自己骗自己。   骆永胜从来都没有想过能骗住这些商人,他也没有精力去费尽心思的来骗这些在商场沉浮多年的生意人,骆永胜只是和侯三一起演了一出戏,从头到尾都是这些商人在自己骗自己。   他们看到了永胜商号,听到了即将要开工建造的百货商场,凭空揣测着将来这个所谓的百货商场会赚多少钱。   于是他们动心了,每日脑子里都在完善着自己应该如何参与进去的计划,从来没有人去怀疑,因为怀疑骆永胜就是在怀疑他们自己,怀疑他们最初时的动心。   人总是习惯把事务的展往好处去想,籍此来证明自己最初所做决定的英明及正确性。   所以我们看到的事情展和最终结果,不是骆永胜花言巧语、天花乱坠的去介绍他这个想法有多么多么的好,来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得到洪州商人们的融资,反而是这些商人,都恨不得拿刀架到骆永胜的脖子上,逼着后者收下他们的钱。   这就是骗术的最高境界。   “顶级的骗子从不屑于去骗人,他们只需要编织一个美好的未来就足够了,只有低级的骗子才不相信任何人,恨不得见人就骗,满嘴谎话。   事实却是,每一句谎话都需要无数的谎话来圆,当撒的谎越来越多时,那么这个骗子自己都会陷入混乱,其逻辑思维就势必不在完整,自然也就没有能力布置出缜密的骗局。”   显然骆永胜就是其口中那位顶级的骗子,他没有骗人,因为在一开始要启动这项计划的时候,他就跟侯三透了底,侯三也没有拆穿骆永胜。   他为什么要拆穿?   从头至尾,侯三都知道骆永胜在做什么,却还是选择帮助骆永胜,这就是利益的驱动,侯三心甘情愿的在帮助骆永胜骗人,为的是有利可图。   这就是即使放在后世,骆永胜能把政商两界都骗住的根本原因。   政商界那是什么人?不敢说都是天才英杰,但起码也比普通人要聪明不少吧,他们为什么会被骗,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被骗,而是他们从中看出了利益,心甘情愿的参与进来帮助骗子行骗。   即使有朝一日这个骗子败露了,他们也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骗子身上,然后在公众的面前装委屈、哭可怜,将自己装扮成与大家相同无二的被骗者。   没有风险、只有回报,这种事谁不愿意去做呢。   侯三不怕骆永胜败露,因为骆永胜一旦败露,洪州城内的矛头也不会对向侯三,侯三本身也是被骗的,而且还被骗了‘一万贯’。   大家都是受害者,该杀的是骆永胜。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侯三就告诉过骆永胜,一旦那一千贯钱花完的时候,就是骆永胜命丧洪州之日,不仅他侯三要杀骆永胜灭口,全洪州也多的是人欲除骆永胜。   对这一点,骆永胜心知肚明。   但是骆永胜还是这么去做了,因为这一次风险明显小于回报。   眼下他的命,可还不值万贯家财呢。   更何况有侯三的帮助,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败露,除非这洪州城的商人,个顶个都是后世资本市场掮客穿越来的。   不然就这套路,拿到后世去,也一样可以吃得开。   与骆永捷不同,侯三在开心之余还是不忘正事,他向骆永胜问道:“眼下资金已经到账,百货商场的计划是不是可以开始动手实施了?”   “实施当然要实施,但是不能这么干。”   骆永胜说了一番话,让侯三整个人都傻了眼:“眼下的永胜商号,我只剩下百分之五的股份,你侯三也只有一成,百货商场盖起来,咱俩也无非是替洪州商人们打工而已,赚的钱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现在才是永胜商号的大股东,盖不盖百货商场是他们操心的事,跟咱俩有什么关系。”   好家伙,这直接把侯三给说的傻眼,百货商场不盖了?   “那咱们这不就是纯骗了吗?”   “咱们哪里骗了?”骆永胜哈哈一笑:“白纸黑字写的这不是很清楚吗,这些契书也都在咱们这啊,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这些商人掌柜花了多少多少钱买走咱们永胜商号多少的股份。咱们也确实卖给他们了啊,现在的永胜商号,就是属于他们这些商人的,我骆永胜,只是永胜商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股东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空架子的永胜商号,被骆永胜生生卖出了八万多贯!   “如果永胜商号把百货商场造出来,那这个百货商场赚的钱自然要拿出来给大家伙份,那如果咱们盖出来的百货商场不属于永胜商号呢?”   骆永胜说的每一句话在侯三听来,都恍如开启新世界的箴言。   “现在钱在咱们手里,钱是拿永胜商号股份置卖的,这钱是干净的、属于咱们两人的,我俩把钱拿出来重新搞一个商号,找一个新的过、靠得住的人来做代理人,通过这个代理人间接掌控新商号,而新的商号则去盖一个新的百货商场,一个只属于你侯三和我骆某的百货商场。   那么赚的钱,自然就只是咱俩的,不用拿给他们去分了。”   什么叫拿别人的钱来为自己牟利,这便是了。   侯三完全傻了眼,从未想过骆永胜竟然会有那么多的鬼主意。   “可如此一来,咱俩可就把洪州所有入股永胜商号的商人全给得罪死了。”   “做生意还怕得罪人吗?”   骆永胜挑挑眉头:“洪州只有那么大,馒头只有这么多,他们吃一个,咱们俩就得少吃一个,我是个乞丐出身,我只知道,少吃一个馒头我就会饿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死,总好过咱俩死,更何况这天下人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坑的,一种是不能坑的。   这些商人虽然被咱们骗了,但是没有一个是砸锅卖铁变卖家产,就算被骗也不至于活不下去,他们不会跟咱们直接挑明,光天化日之下就派人劫杀咱们,洪州,到底是朝廷的洪州,是有王法的。   等什么时候他们吃不住劲了,想要把股份从永胜商号里撤走,咱们也可以花钱再买回来,只是届时的股价,得咱们说了算。”   此刻侯三彻底服气,对骆永胜的骚操作叹为观止。   “骆兄,高啊!” 第四十一章:端阳佳节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当阳光逐渐毒辣起来的时候,骆永胜迎来了自己在这一时空第一个重要节日。   端午节。   准确来说应该叫端阳节,因为《风土志》这本书在洪州这地界并不流行,江西属故楚旧地,老百姓们只认端阳不认端午。   街上陡然多了许多飞龙形状的纸扎。   楚地崇奉巫祝之说,而端阳节又是先民卜飞龙升天卦象,为了礼敬龙神所设,故而每逢此节日,百姓家中都会买一些米粽来祭祀龙神。   “不是祭奠屈原吗?”   侯三有些诧异的看向骆永胜,没明白后者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又一想后者是北地乞丐出身,便解释道:“他只是赶巧了在这一天殉命而已,有什么值得祭奠的,天底下逢年过节死去的人多了。怎么,你们北方会在这一天祭奠屈原吗?”   骆永胜不再言语,跟着侯三,顺便带着永捷、成文这些孩子开始在这洪州城内闲逛起来。   哦,还有两位值得一提,那便是永捷即将过门的媳妇,也就是黄四通的小女儿也在他们这一行人的队伍之中,还有一个则是耿百顺专门为骆永胜赎买来的清倌人轻燕。   佳节嘛,大街上抛头露面的姑娘可是不少,骆永胜也不是朱子,恨不得把女人都禁锢在家里大门不出。   没有男女大防的年代,街上莺莺翠翠的,也让人看着舒心不少。   “这满大街大姑娘小媳妇的到处转悠,家里人就不担心被汉子给拐跑了?”骆永胜还是有点好奇的,毕竟从扬州到湖州,再从湖州到今日的洪州,无论是哪一座城市,都不像他那浅陋的历史积累中,女性深居浅出,反而大方视人,四处打闹嬉戏,而街上的男人看到也多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如果尚未婚配者有了逾矩之举,那便是通奸罪,女子沉溏或充官妓,男子面颊黥字,配边疆。”侯三为骆永胜简单普及了一下此时间男女之间的禁忌之处:“如果两情相悦的话呢,就回家报禀父母大人,按礼求亲。   若是女人已经被休过或者寡妇那就更省心了,两情相悦就可以直接成亲,官府也不可阻拦。”   那么自由吗?骆永胜眨巴了几下眼,那岂不是说也就比后世稍微多了一点点婚前限制。   “不止如此,如果你要娶了一个寡妇,恰好她丈夫又是打仗而死的话,那可就赚了,还能去官府领一笔补偿钱呢。”   侯三嘿嘿一笑:“你可以理解为是官府为那女子出的嫁妆钱,朝廷仁义,军士遗孀年年都能领取一笔抚恤钱,但如果再嫁的话,朝廷就不用继续承担后面的抚恤了,所以谁娶了这种军士遗孀,都可以到官府领取一笔一次性的钱财。   无多有少,世道好的时候能领两贯钱,前些年朝廷北伐打仗,死的兵士太多,停了几年,后续慢慢恢复也是三司吃紧,只给两三百文。”   军士遗孀,年给抚恤?   骆永胜是真的吃惊了,单这一点,老赵家在历朝历代的王朝中确实有够仁义的了。   而且遗孀改嫁,朝廷还给一笔嫁妆钱贴补夫家,任谁看,都得挑起大拇指,夸朝廷一句。   真是了解的越深,越觉得这大宋王朝的不凡之处。   怎么就走着走着跑偏了呢。   闲逛半日,骆永胜买了些简单的手工艺品,又买了些米粽果腹,见侯三等人眼神惊诧,还招呼道:“一起吃啊,看我做什么。”   “这米粽是祭神用的祀品。”   侯三面色苦:“虽说汴京等地,百姓吃粽子已不在少数,但在咱们洪州地界,一般不会有人吃的。”   “哪那么多讲究。”   骆永胜自己吃的香,就随手拿给成文这些孩子,大家都吃的很开心,含糊不清的说道:“神仙可以吃的东西,咱们人就不能吃了?你得知道,神仙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之中,所以,是咱们人创造了神。”   “哎哟哟,骆兄慎言。”   这话可把侯三吓得够呛,连声劝道:“可不敢这么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亵渎神灵可是要遭天谴的。”   “那你还跟着我坑人钱财?”   骆永胜没好气的瞪了侯三一眼,因后者的诅咒有些不爽:“你这么虚伪做作,才更容易遭天谴呢,没听过爱装遭雷劈这句话吗。”   爱装遭雷劈?又是一个新鲜的词汇。   虽然不懂,但侯三明智的没有在这种话题上过多纠缠,动不动就是天谴雷劈的,说多了侯三真怕老天爷给他来一记。   既然逛饿了,索性便找一处酒家吃饭,洪州富庶,倒是不缺这酒楼饭馆,家家生意都火爆的紧。   上到二楼,找了两张临街的桌子坐下,依栏望远,便尽收洪州美景于眼底。   “江山秀丽,风景如画,洪州,真天赐之城啊。”   许是眼下兜里有钱,肩上无担,骆永胜心情大好之余也开始有了拽文的兴致,倒是让身旁的侯三反有了些不适应。   但侯三还是附和道:“是啊,自太祖开国立鼎之后,洪州四十年无乱,安定祥和,繁荣富庶,已养育了三代人啊。”   古人生产的早,往往十四五岁便婚配育子,四十年说三代,倒也不算过失。   “去年一年,洪州三司财税达五十一万八千贯,夏秋田亩两税计三十六万四千贯,仅这洪州一州六县,便为朝廷贡献了近一百万贯的税赋。”   侯三念叨着:“遍数我大宋州府数百,富庶洪州者,仅升州、东京两地,虽说眼下朝廷设了市舶司,但福泉两州到底不过是渔村而已,还是差点气候的。”   “侯兄去过汴京否?”   “去过。”   “如何?”   侯三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当中,片刻后才开口,语气惊叹。   “侯某粗鄙,胸无点墨,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能惊为天上的琼楼玉宇,纳口百万众皆富足之民。”   叹罢又看向骆永胜:“骆兄是想去汴京吗,依骆兄如今之财力若去了汴京,也是可以逍遥余生的。”   骆永胜笑笑,目视北方。   “去是一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将来若有机会,咱兄弟俩一起。”   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更不是,现在这种身份。 第四十二章:说书先生   在酒家里吃完饭后,骆永胜便把成文这些孩子给打逛街去了,自己则和侯三留在了酒楼里。   他不喜欢逛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逛街对骆永胜来说算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这实在是浪费时间,他想买的东西都是事先确定好,然后直奔目的地买完便走,即使可能价格会比其他的地方更高也无所谓。   财富依靠攫取,持家才靠节俭。   永捷本来是打算留下来陪着骆永胜,这个半大小子还是第一次跟姑娘在一块游街,多少有些害羞腼腆,要不是骆永胜一脚给他踹走,他还真能把人黄姑娘给冷落了。   “这小子,倒是委屈人闺女了。”   看着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骆永捷,骆永胜冲侯三歉意一笑:“四通兄与侯兄你是好友,我弟弟少不更事,劳侯兄牵的这段姻缘了。”   “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老黄那边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侯三倒是把这黄四通吃的瓷实,话里话外全无把黄四通放在眼里的味道,看来他俩当年那所谓的过命交情之后,黄四通有些把柄抓在侯三手里。   果然这年头,府上有人做官才是真的牛气。   骆永胜没有去刨根问底的探寻侯三往事,全幅身心的投入到酒楼说书先生的故事中。   宋朝是有说书匠的,只是故事有些匮乏,没有四大名著,甚至连隋唐英雄故事都没有,说的是比较单调乏陈的楚汉争霸,仍让众多听众沉心静听。   “话说在这秦朝末年,秦二世嬴胡亥荒淫无道,宠信奸佞赵高,致使朝纲混乱,地方民不聊生,生生逼得那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起义军一路攻无不克,打的秦军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六国余贵见得,纷纷反心大起,招揽旧部响应义军。   正应了那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一时间群雄四起,在那故楚旧地会稽出了一位英雄,此人姓项,名籍,单字一个羽,乃故楚旧地下相生人,此来会稽投奔叔父,故楚国上将军项燕之子项梁。   这项羽可真乃天生豪杰,目生重瞳,板肋球筋,力能扛鼎,手持一杆霸王枪神鬼辟易,有万夫不当之勇。   今从叔父项梁起自会稽,率八千江东子弟兵反秦起义,兵锋直抵汉中,遣五路诸侯合灭暴秦,重开天下,威振四海。   入得咸阳后,烧阿房宫,夺九鼎,自封为西楚霸王。此时军中出了一人,姓韩名信,投在了霸王帐下,霸王轻怠,不予重用,只以执戟郎授之。   到后来,有张良卖剑访韩信,韩信改投刘邦,又有那萧何月下追韩信,这才有登台拜帅,与那刘邦共入汉中,尊刘邦为汉王,从此秣兵历马,整顿三军。   安于两川之地徐徐图之待那天下生变,后楚霸王迁都彭城,离了汉中三秦旧地,这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战而定半个天下,与那楚霸王分庭抗礼。   楚河划界而立,不想这刘邦外联诸侯,内遣强军,文有张良、萧何,武有韩信、樊哙等臂助,势不可挡,追过楚汉河界,连战连捷。   最终在九里山十面埋伏困住霸王,暗中又有那张良张子房乔装改扮混入楚营,手捻玉箫,将那楚歌来颂。   真个是,情何哀切,透入骨中,离散英雄之心,消磨壮士之气,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五音不乱,六律合鸣。   其歌唱之曰: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   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最苦戍边兮日夜彷徨,   披坚执锐兮孤立沙冈。   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   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   虽有余田兮孰与之守,   邻家酒熟兮孰与之尝。   白倚门兮望穿秋水,   稚子忆念兮泪断肝肠。   胡马嘶风兮尚知恋土,   人生客久兮宁忘故乡。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   骨肉为泥兮衰草濠梁。   魂魄悠悠兮枉知所倚,   壮志寥寥兮付之荒唐。   当此永夜兮追思退省,   及早散楚兮免死殊方。   我歌岂诞兮天遣告汝,   汝其知命兮勿谓渺茫。   此歌从鸡鸣山吹到九里山,沿山而行,只吹得是人人悲痛,个个伤情,八千子弟兵俱丧争斗之心,唤起思乡之意,以致军心涣散,溃不成军。   霸王无奈,垓下别姬,痛断肝肠。领亲兵八百,骑胯下乌骓马,手使虎头盘龙戟,生生杀出重围,直奔乌江。   但因前有大江拦路,后又韩信追兵,万般无奈,摘盔卸甲这才自刎而亡。   后人有诗赞之曰,七孔玉箫军心动,离散八千子弟兵,天亡我楚命当尽,乌骓不逝亦哀鸣。力拔山兮终何用,至死无颜转江东。天数已定人难救,可惜项羽大英雄!”   “好!”   酒楼中轰然炸响一片叫好之声,便是骆永胜也不禁鼓起掌来。   这倒是此时尚不多见的一种赞扬方式,但舍内众人却觉得十分应景,便也有样学样,一时间酒楼内掌声一片,兼杂叫好声声。   “先生说的好啊,看赏。”   一楼有豪客甩了包铜钱上台,又引起跟风一片,大家无多有少,却也慷慨解囊,顷刻间说书台面上遍地是钱,惹得说书先生激动不已,一边捡钱一边施礼告谢。   扶杆下望,骆永胜看着这说书先生沉默一阵后唤过临近小二,打怀里取出一块银角,估摸着能有三四两重。   “去,赏给这位先生,就说我骆某人请他喝一杯。”   这般操作,别说小二了,就连侯三都傻了眼。   三四两重的银子,那可是十几贯大钱了,赏给一个说书匠?   “没听见吗?”   骆永胜哼了一声,把这小二惊醒,接过银子就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就宣传起来。   “骆员外赏银子一锭!”   他倒是会给骆永胜架面子,一枚银角楞是吹嘘成一锭。   但排面那是没的说,这一嗓子叫下声来,整个酒楼都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对向二楼依栏站立的骆永胜,有熟悉的倒是陪上一句。   “原来是永胜商号的骆员外,难怪这般豪气。”   再说那说书先生,接过银子后,脑子都如浆糊般混沌,跌跌撞撞的跟着小二就上了楼,赶着向骆永胜敬酒道谢。   “骆兄,好大的手笔啊。”   赶在说书先生还没来的空闲,侯三念了一句:“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这种人就靠这卖弄嘴皮吃饭,何必如此重视。”   骆永胜微微一笑,心中已有打算。   “因为此人,可为我所用。” 第四十三章:四大名著的狂想   说书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但是在这个年代却也可以自称一句老夫,常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让这说书先生的背驼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谄媚且卑微。   因为骆永胜打赏了一枚银角,让老头看骆永胜的眼神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亲爹一般,眼神中除了感激便只有谦卑,就连骆永胜招呼他落座,那也是万万不敢的。   “坐吧坐吧,你这总拘着,我也不好与你说话。”   在骆永胜再三安抚下,老头总算敢小心翼翼落下半个屁股,那般紧张的坐姿倒是反不如站着轻松了。   “先生尊姓大名啊。”   骆永胜一问话,这老头就急不可耐的站起来,弓着身子,奴颜婢膝。   “贱姓孙,单名一个石碑的石,员外您唤我一声老孙头便成。”   “我还是唤你一声孙先生吧,孙先生请坐。”   “可不敢当员外这声先生,您就唤我老孙头,俺听着心里也踏实。”   见老孙头坚持,骆永胜也就不再客气,手势下压,和煦笑道:“好好好,老孙头,快坐吧,咱俩聊几句。”   一个是眼下名满洪州的大富商,一个是每日里为果腹都要费尽心思的说书先生,有什么好聊的?   老孙头自己心里疑惑,但他不敢说出来,只是老老实实的坐着,小心翼翼听着骆永胜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   “你们说书这一行当,效益如何。”   “托您的福,都还过得去,吃饭是不成问题的。”   这种谦虚,骆永胜也只是笑笑:“平日里都说哪些故事啊。”   老孙头愣住了,第一个念想便是难不成这位骆大员外准备偷自己的底,随后又回过神自嘲,自己这一肚子的墨水就算全部榨干再翻个千百倍,也不够人家一根头丝重,哪里至如。   想明白这个环节,当下也就坦言了。   “俺会封神、山海志、东周列国志还有就是今日说的这楚汉争霸了,一般来说还是封神会比较好说些,神神鬼鬼的老百姓听的过瘾,而且封神无从考据,全凭俺这上下嘴皮子瞎编。”   山海志?那不就是山海经吗。   骆永胜心里想着,这故事库也太匮乏了些,宋朝在文化领域的辉煌似乎还真个就只有诗词比较出名。   唐诗宋词嘛。   那元朝就是元杂曲。   明清才开始有的章回体小说以及大量神鬼志异的编纂故事。   “老孙头啊,你平时说不说三国。”   “三国?”老孙头起初还一愣,而后才明白过来摇头:“俺平素里哪有多少机会看书啊,而且三国志这本书都是人物传记,看得实在是乏善可陈,忒枯燥了些,怕是拿出来说,都不会有百姓愿意听哩。”   这下反让骆永胜来了兴致,他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按照时间线来重头捋一遍汉末到三国归晋,然后挑出几个主要人物来充做主要角色,加以你们说书技巧的润色,围绕塑造人物这一核心来叙述故事,这样不就使得本来枯燥的历史变得生动许多吗。”   骆永胜的提议还真是让老孙头为之怔然,但到底是说书的底子,很快便捕捉到骆永胜提议中的闪光点,细细琢磨一番兴致便来了,浑浊的双眸都亮了起来。   “楚汉争霸里面,高祖爷和三齐王是主角,还说高祖爷是其母与天龙交合而有娠所产,故自高祖之后,帝所着谓龙袍、帝所坐谓龙椅、帝所卧谓龙榻、帝之躯谓龙体,凡与帝有关之物,皆前冠龙字。   这不就是通过言语修饰后口口相传继而传了数千年吗,三国志中咱们也可以挑几个典型出来加以润色,说不准,也能传千年哩,老孙头,到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可就跟这故事一起流芳后世,不得了咯。”   一听说可以传千年,老孙头更激动了,如果他编撰出来的三国故事可以流传千年,那岂不是说他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也能做到名垂青史?   可激动之余,老孙头又揪起了眉头,支吾道:“如此好事俺本不该拒绝,但员外见谅,俺眼下吃了上顿没得下顿,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看书编故事啊。”   说着又偷瞄两眼骆永胜,心里惦记着的,便是这骆永胜能给他找个饭辙。   便是他不提这个要求,骆永胜也不可能任老孙头流落大街,想的自然是收拢过来,所以当下便干脆开口:“这样吧,你明日便去我那府邸,找一个名叫耿百顺的人,他会把你安顿下来的,你知道我府上在哪吧。”   “诶,知道知道,可着全洪州,谁不知您骆员外如雷贯耳之名啊,俺在这谢过员外了。”   老孙有了饭辙,又得了新的目标,心里美的开花,嘴里面千恩万谢。   “那就成,你先去吧,换身行头归置好行礼啥的,明日直接寻过去便是。”   不敢耽搁打扰的老孙头欢天喜地离开了,留下一脸笑意的骆永胜和一头雾水的侯三。   直等到老孙头下了楼之后,侯三才按捺不住困惑,问到骆永胜。   “骆兄为何如此看重这区区一说书匠。”   “区区一个说书匠?”骆永胜失笑摇头:“侯兄此言差矣,更莫小看老孙头这般人,他可是距离百姓最近的喉舌啊,他的价值,不可用钱财衡量,便是将来在这洪州有了名气,权当可为我二人商号做宣传也是好事。”   真的只是为了给新的商号做宣传吗?   不知道为什么,侯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两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温和笑意,偶尔还喜欢耍无赖和卑鄙手段的骆永胜,总不像表面上那般只是一个贪财无度的奸商。   是的,奸商,侯三对骆永胜的第一感官就是奸商。   一个胆大包天,诡计多端的奸商。   可相处越深,彼此之间的牵连羁绊越多,侯三已逐渐与这骆永胜捆绑到一起之后却现,这个所谓的奸商恐怕就不只是奸商这么简单了。   那具体是什么,侯三想不明白。   希望别太离谱。 第四十四章:福兮祸所伏   过罢了端阳没多久,骆永胜便忙了起来,倒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时间到了他弟弟骆永捷与黄四通闺女黄灵成亲的黄道吉日。   古人成亲这一块骆永胜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好在街坊四邻懂得操办这事的不在少数,黄四通嫁闺女,提前两天也派了专业人来骆永胜这边帮衬,一时间虽忙却也不乱,让骆永胜可以安心一旁欣赏。   宋代的婚礼与前唐乃至后面的明清都在细微处略有不同,因为眼下是北宋初年,风气更开放些,比如婚前骆永捷就与那黄灵没少见面,所以儒家六礼在宋初基本被简化成了四礼,甚至如洪州这地界,更仅剩三礼。   纳采这事骆永胜跟黄四通已经定了,大体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多了一个两口子私下里见面熟悉熟悉眼缘,这倒是后世明清时期女权受到禁锢后所没有的。   纳币稍微麻烦些,骆永胜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男方家出多少聘礼,女方家回多少嫁妆这种事要报告官府进行定聘。   “国家有定法的,一般寻常百姓倒是不用那么麻烦,地方乡官里正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当看不到,骆兄你家大业大,户曹当然要留一份记录,不过你也不用多想,这只是正常的履行公事,确定下你们骆家二郎与那黄家小娘算是正式成了亲,现在双方就谁也不能反悔了。   如果现在闹出悔婚这种事,又或者女方家临时想多要彩礼,男方家想多索取些嫁妆都属闹婚,凡此类之事生则定聘充公,反悔一方还得挨一顿杖责。”   这么一通解释下来骆永胜倒是有点能接受,婚姻是神圣的,哪有事到临头临时加钱反悔的道理,那不成儿戏了。   而侯三解释中所提到的定法,便是节序礼,定聘一旦形成便在法律意义上形成等同婚约的契约关系。‘女方反悔受杖六十’,‘男方反悔籍没定聘,充放。’   后觉充放刑罚太重,亦改杖责,到了宋中后期,女子地位下降,男子反不受惩罚,仅籍没聘金。   除了这些成亲之前的事情之外,其他的地方倒是跟后世没太多区别了,娘家会提前派人来一趟男方家收拾新房,准备被褥等物,俗称‘铺房’。而后这些娘家来的人就会待在男方家,任务呢是守着新房,不让任何人进入。   床、桌椅这些硬木物件由男方家提供,毡褥、帐幔、衾也就是被子由女方家提供,这一点与后世完全相同。   像女方家富裕的,如这黄四通之家,还会带一些珠宝饰来,都一并放进了新房,留作新娘子日后在夫家所用的家私。   其他还有一些小地方的细节也不少,这里不多赘述,唯让骆永胜感到新奇的,还是成亲当天,新娘子穿了一身绿色的婚服。   额,宋朝新娘婚服原来是绿色的。   “也非必然,红色代表喜庆,绿色代表神圣。因人而异,愿着红裳、绿裳皆自主酌定,不过天家成亲亦尽着绿裳,民间崇奉天家,有样学样便都着绿裳了。”   感情是皇帝家做的广告。   成亲的事前面都办的一帆风顺,唯独在提前计划拜堂的时候有了些麻烦棘手。   骆永胜对外透露出来的姿态,可是家府上势力不小,现在弟弟成亲,高堂没人来像什么样子。   还是侯三给出的主意,定州离洪州远隔何止千里,而且骆永胜兄弟俩被打来之后,在这洪州地界,便是骆永胜自己当家。   虽然是牵强的多,可骆永胜自己不懂,他也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直接就允了下来,万没想到在这事上的随意会于日后给自己带来一个天大的麻烦。   婚礼结束之后,骆永胜作为东道主当然要陪好宾客,谁让洪州城多半数商号掌柜基本都来了,虽然这些人来的目的都是为了追问前者打算什么时候选定地皮,修盖百货商场。   “今日是骆某弟弟大喜之日,骆某没有精力顾及他事,还望各位兄长原谅则个。”   论踢皮球,骆永胜还是手到擒来,根本不接茬,一个拖字诀就把这事给搪塞了过去,但是这些商人哪里会愿意就此放过骆永胜。   钱已经花了出去,但实物却迟迟没有见到,谁个不急。   既然骆永胜人不在,这些人就围着侯三探口风。   “三哥,入股永胜商号这事,起初是您张罗的,现在这骆永胜迟迟没有动作,咱们这些人急啊,您替着催催?”   此刻的侯三已经喝得醉眼朦胧,闻言啊了一声,迷迷糊糊的说道:“好,我催他,那个,催什么?”   “哎呦,催买地起商场的事啊。”   几人急的跳脚,但侯三却是嘿嘿一笑。   “急个什么劲,人骆掌柜今日府上聘媳妇,就说明在咱们洪州安了家,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慌个什么劲,让人看到,个个哪还有大员外的身份,忒掉价了。”   “怎么能不急,那可都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啊。”一曹姓商人急了,把住侯三的胳膊:“我可是投了足足八千贯呢,商场迟迟不见影子,我这钱岂不是打了水漂,再说三哥您不也投了一万贯......”   说到最后这曹姓商人住了口,因为他突然察觉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在那次股份认购的酒宴上,这侯三通过变卖自己手里的股份,卖了三万多贯钱!   “对嘛,我不也投了钱吗,我都不慌,老曹你慌什么。”   这一刻侯三还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兀自嘿嘿一笑,拍着老曹的肩头宽慰后者,却没注意到曹掌柜微微垂,眼神中全是阴冷。   能做商人的没有傻子,起码姓曹的不是,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被骗了。   不仅是老曹,便是其他人在老曹的那句话之后都想及了这件事。   他们很可能被侯三和骆永胜联手给骗了!   不对,还有一个黄四通那个王八蛋!   联姻嫁女,就是骆永胜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入局进坑。   几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愤怒,但俱都没有言语,起身道了句告辞,鱼贯离开。   赶等这些人身影消散,一脸醉意的侯三神情清明,找到骆永胜小声说道:“这些人已经起了疑心。”   正举杯痛饮的骆永胜一脸带笑,面容不变,伸手轻拍侯三小臂。   “今日,我家有喜。” 第四十五章:爷们   明月高悬,繁星点缀。   白昼时一片热闹的骆宅终告别了喧嚣,随着金乌西落迎来了一片寂寥,只有到处悬挂的大红灯笼依旧摇曳着烛火。   倒是在宅院中的凉亭,有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影,偶尔响起对话的声音。   “今日曹德贵起了疑心,我想,其他人也是一样。”   侯三捧着茶碗,眉关紧锁:“今夜这群人是一定会聚,要不了几天,不,以我对这群人的了解,可能明天他们就会一起来找你,催你尽快买地盖商场的事。”   与侯三对面而坐的自然是骆永胜,同侯三的满面愁容不同,此刻的骆永胜闭着眼睛,耳根微动,为后宅此刻那正在闹洞房的动静感到开心。   见骆永胜迟迟不言语,侯三急了:“你为何总是这般德行,难道就没有能让你感到焦虑的事情吗。”   骆永胜皱了下眉头,倒不是因为侯三的话触动到了他,而是眼下他正替家里那些孩子感到开心却偏生有人给他添堵。   “焦虑有什么意义。”虽然有些烦,但骆永胜还是开了口,今晚要不打走这侯三,后者非得烦死他不可。   “四个月前,我差点就死在了扬州城外,那个时候的我,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活下去,没工夫焦虑和彷徨。今天的局面再难,终归没有那时候惨吧。”   说着话,骆永胜起身绕到侯三的背后,双手搭在后者的肩头,俯下身凑到侯三耳边:“你要是慌,可以把我卖出去,我人在这,命也在这。”   侯三喉结滚动,艰涩的吞下一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骆永胜这么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竟然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三分恐惧感。   这些年,自己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没处理过,为什么会怕一个骗子?   “骆兄说笑了,咱俩眼下在一条船上,我怎么会出卖你呢。”勉强笑笑,侯三挤出比哭还要难看三分的笑脸:“我只是怕曹德贵那家伙会给咱们制造麻烦。”   “会是什么麻烦?”骆永胜哈哈一笑:“你觉得他会报官,还是派人来暗中除掉我。”   “当然是报官了。”   侯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曹德贵跟刑曹的主簿是儿女亲家,他儿子曹显就是里正衙前,司捕班衙事,一旦他真把事捅到衙门里,甭管最后告不告的赢,骆兄你都得先进牢里吃一顿苦头,毕竟,您可没有功名在身啊。”   “是吗。”   侯三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说出来骆永胜会怕,没曾想后者也只是云淡风轻的应了一声。   “监牢我骆某人还没进过,有幸去试试也不见得是坏事,我就想问侯兄一句,若是我进去了,你能把我捞出来吗。”   “过堂的时候,只要能打赢官司,那就能捞出来,要是打不赢......”   “那你就打赢他!”   骆永胜陡然拔高了调门,真个把侯三吓了一跳,而后骆永胜又瞬间恢复了平静,细语慢声:“侯兄,我骆某人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人活着得争口气,现在咱们用一个月的时间赚了八万贯,未来的一年、三年、十年,我们会赚十个、一百个八万贯。   你也不想一辈子都活在令府上两个哥哥的阴影下吧,若是我死了,不仅钱要退回给这些人,你,继续去给你那两个哥哥当马前卒,干那些见不得光的糟烂事,一辈子抬不起头。”   “用不着你总拿这些话来激我。”侯三也是有脾气的人,骆永胜几次三番的揭他伤疤,当下也怒了,站起身指着骆永胜鼻子:“再抬不起头,也比死了好。”   “唔,你说的很对。”骆永胜鼓起了掌,颔:“可是同样侯兄也千万不要忘了,我是个亡命徒,我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你在威胁我?”   这一刻侯三的眼睛眯了起来,瞳孔里氤氲着杀机,他算是看了出来,这骆永胜就是条臭海鱼,一旦沾上就会惹上一身的腥气,洗都洗不掉。   “我家里今日办喜事,不想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太伤和气。”   骆永胜变脸变得极快,刚才还是杀机暗蕴,转瞬间就笑开了颜,还能一脸热乎劲的凑上前揽住侯三肩头。   “我只是想活下去,真的,哥哥你得理解我啊,这四个月,弟弟跟死亡打了太多遍交道,怕死怕到了骨子里,那种朝不保夕,时刻站在深渊崖前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来到洪州,有幸结识了哥哥您才有了家那种踏实、安心的感觉,打心眼里,弟弟对您那是万分的感谢和敬重。”   对骆永胜的言辞,侯三只是报以冷笑,他已经再不信前者嘴里放出来的屁了。   “你记住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撂下这句话,侯三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没多久,耿百顺出现在这凉亭内,一脸忧色的看向骆永胜:“少爷,这侯三万一把咱给卖了。”   “他不会的。”   骆永胜嘴角噙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看错人了,这一次也不会,卖了咱,他会少去几万贯的财富,卖了咱,他会葬送掉这一生的前途,这一点,侯三心知肚明。   这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且他的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品质,注定了,这辈子与我是朋友。”   “什么品质?”耿百顺愣住不解。   “赌徒!”   骆永胜语气坚定带着三分的欣赏:“一个赌徒,只有在输光所有筹码的时候才会离开赌桌,而在此之前,便是亲爹亲娘都没有办法让他放弃。   现在他已经把赌注压到了我身上,除非亲眼看着我死,否则他是不会抽身离开的,所以一旦我死就代表他赌输了,而天底下,没有哪个赌徒是想输不想赢的。   洪州的商人们不会放过我,这是咱们眼下的祸啊,但祸兮福所倚,有祸未必是件坏事,记住了,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这天底下,还没有哪种困境可以压垮他骆永胜。   前世没有,这辈子更不可能有! 第四十六章:撕破脸皮   六月三伏的骄阳撒下日辉,炙烤的整个洪州城宛如火炉,走在大街上的行人无不行色匆匆,生怕走的慢了要多受几分烈日之苦。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则新的消息传出,更为闷热的洪州再添了一把新火,这把火,烧的却是洪州百姓的心。   一家新的商号挂牌诞生,取名。   三胜!   别的不说,只看名字便让洪州的商人们瞬间明悟,这个商会跟谁有关系了。   一定是侯三跟骆永胜这俩大骗子合伙搞出来的!   即使这个所谓的三胜商号掌柜是一个叫做顾友彬的老秀才,但透过现象看本质,谁都知道这个顾友彬背后站着的是谁。   尤其在成立的当天,三胜商号就爆了一个大瓜。   要干百货商场!   这两个直娘贼的狗东西!   好嘛,之前多少还低调点,现在干脆直接挑明了是吧。   这一刻,参股了永胜商会的洪州本地商人们彻底明白过来,他们全被骆永胜以及侯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骗了,这俩骗子拿着他们的钱去做买卖,用这三胜商号的名义,把他们这些投钱的股东全部踢出了局!   事没有这么干的,人,也不应该是这么做的!   “既然这两人不仁,也就休怪我等无义了。”   几名商人集体去了一趟骆永胜的家,后者当然是盛情接待,但提及正事仍是那套装聋作傻,拖延慢怠的手段,而去见了侯三亦是如此,一众商人便算是彻底死了心。   “有道是先礼后兵,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不用再给侯三、骆永胜这两个混账留面子了。”曹德旺红着眼,咬牙切齿:“洪州城虽大,却也容不下他们俩了!”   到底是身边有明白人,闻言拉了一把曹德贵:“曹兄谨慎,骆永胜不值一提,但这侯三可不能轻碰,他叔父可是咱们洪州的团练使啊。”   一句话,让暴怒的曹德贵多少恢复了些许理智。   正如这相劝之人所言那般,侯三的叔父怎么说都是团练使!   团练使不是什么大官,上面还有巡检指挥,但这可是洪州,彭城郡王赵元偓一人便身兼洪州大都督、镇南军节度使两职,所以洪州没有另设都巡检、指挥使!   这就意味着,侯三那个做团练使的叔父,就是洪州军务方面除了赵元偓之外最大的官,是军事系统二把手。   而赵王爷,现在人还在汴京呢。   而作为洪州刺史的章炎压根就是个泥胎菩萨,六曹三司皆在都督府办差,说句难听点的话,章炎说出来的话都还没有侯三叔父放的屁响亮!   当然,这些商人的背后各自都有关系势力,绑在一起的力量亦不容小视,但这些官员到底不是他们的亲爹!   若只是搞死骆永胜,这些官员保管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若是涉及到侯三,那就不见得愿意了。   为了一群商人,开罪团练使,这买卖天底下没人愿意做。   “那咱们就找这侯三再谈谈。”曹德贵牙关紧咬,生生挤出这句话来。   就这般几人又调转了头,重新来到侯三府前,递了拜会。   而对于这些人的去而复返,侯三依旧是那般套路流程,盛情接待,满嘴虚伪。   这下可让曹德贵坐不住了,顾不得这侯三背景势力,撕破脸皮。   “侯兄,看在大家兄弟一场,都在这洪州城讨饭吃的面上,我曹某人道一句,有些事不是您这么做的,大家为人立世之本,多少得讲点道义,您这样,我们这些老弟兄看不惯。”   “我哪样了。”   侯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笑眯眯的反问道:“曹兄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弟弟我实在是听不懂啊。”   见侯三依旧是这幅德性,几人都有些着恼了,纷纷拍桌子瞪眼。   “侯兄,时到今日你还在这里同我们装傻充楞吗,三胜商会是哪里冒出来的,你敢说你不知道,你敢对天起誓吗!”   古人对神明多少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侯三当然不敢对天起誓,所以他眯起了眼没有吭声。   这幅姿态,已是默认。   “自古有言,有道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们所求不多,左右无非是大家和气生财,在这洪州地界分一杯羹而已,但现在,侯兄却与那外来的混蛋合谋,骗我们钱财,断我们财路!”   曹德贵的眼珠子瞪老大,怒不可遏:“难道侯兄真举得,您那位贵为团练使的叔父,会为了你这么一个庶出子,开罪半个洪州?你不是你那两个有功名的哥哥,你在侯家算个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堂内一片寂静,便是跟着曹德贵一道来的也惊愕的看向前者。   这曹德贵是气迷糊了,还是猪油蒙了心,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有道是骂人不揭短,侯三心里最大的伤疤就是他那庶出子的身份,从小在家里备受冷眼和欺凌,现在曹德贵公然提及,说明也是纯没把这侯三当人看。   再看侯三,果真是气的浑身抖,嘴唇都白了。   “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侯三睚眦欲裂,几欲滴出血来。   见侯三这幅神情样子,曹德贵也吓得清醒不少,闭上了嘴巴。   谁都知道,如果曹德贵真头铁下去,很大几率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侯三的家。   还是有性格温和者出来打了圆场。   “三哥息怒,老曹也是被那骆永胜给气迷了心,骂的也是那骆永胜,怎么可能冲您呢,这事闹的,回头小弟设宴,让老曹罚酒告罪。   不过容弟弟说一句,老曹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您到底是咱们洪州生养出来的,跟我们这些老弟兄们都有多年的交情了,没必要这个时候胳膊肘往外拐嘛,到底几十年后,落叶总要归根的。”   所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任谁听了这番打圆场的话都得喝一声彩,因为实在是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   但侯三呢,却闭上了眼睛。   若说没有听进去那是不可能的,他现在一样后悔,后悔沾染上了骆永胜这么个人。   但眼下若是放弃,侯三却不愿意!   骆永胜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着。   馒头就这么多,别人多吃一个,咱们就少吃一个。   哪个商人的财富不是靠着吸血来的,有哪个商人会在赚钱之后把赚来的钱还给百姓。   凭什么?   终于,侯三睁开了眼。   “曹兄说得对,我侯三是个庶出子,我叔父不可能为了我开罪半个洪州,我也想是嫡出啊,但我没有那个命,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既然生的不好,那这辈子就该像一条狗一样活着,别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逢人奴颜婢膝,遇事能退则退。   我侯三已经这样活了三十多年啦,没意思,真没意思,现在我还就告诉你们,我确实和那骆永胜在坑你们,但我不是在帮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洪州很大,却容不下我侯三,姓曹的,你不是有个掌刑曹的亲家吗,不是有个司衙事的儿子吗,我侯三今日还真想跟你碰碰,看看这日后,到底是你死,还是我亡!”   长身而起,侯三伸手一指众人,厉喝一声。   “滚出去!” 第四十七章:坐监   骆永胜是在睡梦中被一阵激烈的砸门声给惊醒的。   他的听力一项很好,人也警觉,故而能够听到一个男人的吼声。   “衙门缉拿疑犯,开门。”   缉拿疑犯!   当这四个字传进骆永胜耳朵里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日的扬州!   荒宅破屋之中,自己带着永捷这些孩子没日没夜的干着通下水的活计,想着安稳求生,却被人红眼惦记,也是一队官兵冲将进来,以锁拿命犯为由诬他骆永胜为要犯同党。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上一次,骆永胜靠着杀官差苟逃出扬州,但这一次,却不能如此,反受了羁绊。   叹一口气,骆永胜起身将悬挂的那把腰刀取下,藏进床底的夹层之中,而后整个人穿上衣服,戴上幞头,坐在屋内桌旁,添上热茶两碗。   密集的脚步声很快便响起,由远及近,直到临近门旁砰的一声。   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   这一刻,骆永胜抬,正与这名带头的官差四目相对,在官差的身后侧方,站着一脸焦急的耿百顺,还有永捷、成文等人。   “骆永胜......”   官差才开口,骆永胜就竖起手掌:“差爷不用多言,亦不用担心,我骆某跟您回衙门,断不会给您添麻烦。”   活在这个时代,骆永胜可不会对衙门的执法报以任何奢求,期冀有所谓的文明,更不可能问要什么缉捕令之物。   衙门拿人,拿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见到骆永胜如此配合,这差头自然也是开心的,之前之所以大声怒吼、粗暴撞门,实际上也是一种自行壮胆的行为,他是差,是差就怕在拿人缉盗的过程中碰到强人悍匪。   亏得这位骆员外是个商人,看起来倒是怯懦的多。   骆永胜瞄了一眼这差头手里的镣铐锁具,脸上却是没有太多惧色,反是笑颜引手:“差爷若是不急,请先坐喝杯茶,我骆某便同你走一遭衙门。”   好一个骆员外,此情此景还能这般镇定如常人。   这般自如反倒弄得差头心中惊疑不定,难不成这位骆员外背后真个势力滔滔?若不然,何至于如此镇定。   若是寻常百姓遇上官差拿人,一见镣铐锁具当场就得腿软跪地,磕头求饶,哪还有胆量邀请官差饮茶。   “骆员外是有功名在身不成?”   官差不敢肆意了,若是这骆永胜真有功名,他今日还就真得无功而返。   慢说这骆永胜只是疑犯,就是真个确定是犯人,也不能拿。   这就是赵宋的国法。   想要缉拿有功名的读书人,必须先过堂审断,确凿之后交教谕褫去功名才可投监,如非杀人、奸淫此重罪不可判死刑。   若是有官职在身的士大夫集团成员,那就更不得了了,除了造反,再大的重罪都不能判死刑!而且地方还无权下最终审判结果,只负责查清案由事实,而后将案件的卷宗走驿馆送呈东京汴梁。   麻烦是麻烦点,但是能够凸显中央对士大夫阶级的重视,恪守太祖家法。   与士大夫共天下!   “非有功名在身。”骆永胜笑着摇头:“黔百姓,一介白身。”   听得骆永胜没有功名,差头觉得自己的腰板又硬了起来,口吻再次生硬:“那就由不得你了,与我走一遭吧。”   骆永胜叹气,站起身,两臂举起伸出,任由两名衙役上前为自己戴上锁铐。   “带走!”   差头大手一挥,将骆永胜锢在中间,押着便走,沿途之上,耿百顺带着永捷等人只能赤目看着,却不敢有任何作为。   这也是骆永胜早早交代下去的,他早就聊到会有这一刻的生。   宁可着先束手就擒,也不能跟官府再起正面冲突。   因为现在的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的是翻盘机会。   等到这队官差离去,耿百顺稳定心神,开始号施令。   “成文,你现在立刻去那侯三家求见,将此间之事报给侯三,永捷、成武,你们俩切莫可激动生非,带着大家伙安心睡下,明日一早,照前日少爷嘱咐那般,依***行事。”   “是,都依耿叔您的。”   永捷虽然心中难受,但今日这般展都在骆永胜防范之内,更是早作安排应对,耿百顺的话他不敢不听。   宅府重归寂静,只是所有人都已无心睡眠。   不提耿百顺等人,只说骆永胜这边被官差一路就带进了北监囚牢,换上囚衣后扔进了大狱之中,囚室之内,还有着六七个犯人,本是在睡觉,此刻亦被惊醒,眼神不善的看着骆永胜。   反是后者,心情却是陡然一松。   还好是北监。   洪州监牢是一个整体,但是分南北两监室。   南监是死囚牢,地势低洼,潮湿阴森。北监地势平坦,采光均匀,关的大多都是轻刑犯或者便是骆永胜这般尚未过堂的嫌犯。   所以两相一比,进北监起码说明还没有到死局。   曹景德这些家伙,还没有本事或者说能力可以直接越过刺史衙门定他骆永胜的死罪。   不过,虽说北监较之南监要好的多,但到底是监狱,环境连骆永胜当年在扬州待过的荒宅破庙都比不上。   想想也是,一间监室关押着七八,多时十来个犯人,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内,能干净到哪里去。   不过这屎尿之物的臭味,骆永胜却是无视。   他都在粪坑中沐浴奋战过大半个月,早就习以为常了。   故而当下可以神情自若的打量自己所处的这间监室,靠着囚室外墙壁上那几盏灰暗的烛光和窗口处撒下的银辉。   囚室不大,大约十七八个平方,除了立木阻隔的囚门之外,仅墙壁上有一个窗口来通风换气。囚内一共有七个人,加上骆永胜便是八个。   嗯?应该是九个。   在囚室的犄角旮旯处还有一个,若不仔细看,根本现不了。   “嘿,新来的,犯了什么罪啊。”   有被惊醒后睡不着的汉子冲骆永胜打听着,想要摸摸骆永胜的来路。   骆永胜展颜一笑,而后又倏然变脸,杀机喷薄。   “杀、人!”   一句杀人,加上浑身上下散出来的狂暴,吓得这问话汉子猛打一个激灵,当下再不敢言语,连滚带爬的摸到靠墙的位置装起睡来。   不只是他,其他几个囚犯也都慌了神,能避这骆永胜多远就避多远。   谁敢跟杀人犯说话或共处一室啊。   万一哪句话说不好,被拉了垫背,何苦来哉。   扫清了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麻烦,骆永胜在临近门边的位置清扫出一片干净区域,又抢了一份草席铺下,整个人就卧了上去,闭目假寐起来。   还别说,骆永胜何曾想过自己人生第一遭坐监,竟然会生在宋朝。   这人生的体验感,简直拉满。 第四十八章:绝境中求生存   此刻正在北监囚室假寐,体验坐牢滋味的骆永胜还不知道外面已经因为他的入狱忙成了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当侯三在睡梦中被管事唤醒,接见了赶来报信的成文后,整个人脑子都懵了。   曹德贵会报官动骆永胜这件事他是早有预料到的,但他却没有想到这曹德贵动手竟然动的那么干脆,半夜抓人?   这么做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曹德贵等人其实还没有报官,洪州刺史章炎现在是不知情的状态,因为如果是报官,他侯三在刺史府里安排的眼线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而且如果是章炎动手拿人,没必要安排到晚上,显得这般小家子气。   堂堂刺史之尊,哪里用得着顾忌区区一个百姓的面子。   所以似这般深夜拿人,一定是曹德贵指示他儿子曹显干的,为的就是打他侯三一个措手不及,不给侯三任何反应时间把案子办成铁案!   这下纵使是深夜,侯三也是睡不着了,却见成文打怀里取出一纸信封。   “伯父,我义父昨日便为您留了信,他说您一看便知。”   急匆匆接过信封,侯三拆开观瞧,眼睛瞬间便亮了,啧啧赞叹起来。   “好一个骆永胜,竟然连这个都猜到了,哈哈,危机危机,果然有危险的地方就有机会。”   大笑三声罢,侯三把信封一烧,出言宽了骆成文的心:“你回去吧,告诉你那些兄弟们都可放心,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你义父便可从刺史府里出来了,安心在家候着,备好吃食、药膏之物。”   前面的话骆成文还能理解,但最后那句备好药膏就有点迷惑了,可问侯三,后者哪里还有时间搭理成文,已是行色匆匆的更衣出门。   便是深夜,也得敲开他叔父,洪州团练使侯秉忠的家门!   这一夜,铁幕下的洪州城,无数道人影开始摸着黑的四处窜动,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打算。   而赶等到第一缕晨曦撒下,洪州刺史府衙前那许久未曾有过响动的鸣冤鼓,出了沉寂日久的轰鸣声。   曹德贵带着一众入股永胜商号的洪州当地商人,来鸣冤告官了!   而就在此之前的拂晓时分,一直在囚室内假寐养神的骆永胜陡然睁开双眼,爬了起来。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外面狱卒的声音,说明在这拂晓人最困倦的时间段,几名狱卒都睡了过去。   同一囚室之中,一晚上担惊受怕几乎没怎么敢睡觉的几名囚徒见骆永胜一动,都纷纷惊醒,心惊胆战的看着骆永胜,生怕这个杀人犯突然暴起,想着过堂前拉几个垫背的。   “都别怕,替我办件事。”   骆永胜展开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傻眼:“我其实不是什么杀人犯,这么说,只是为了不想被麻烦找上而已,所以,害你们担心一夜,实在是对不住。”   一听到骆永胜不是杀人犯,昨晚那个探底的汉子怒了,蹦出来指着骆永胜就是一顿咒骂数落,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粗鄙之语喷薄而出。   人呐,欺软怕硬的劣性深植骨髓。   对于这些谩骂,骆永胜反唇相讥,亦是寸步不让的回了过去,他的言语更加犀利,直骂的一众囚徒气的三尸神暴跳。   “娘的,你信不信老子揍你。”   “呵,就你们这群子怂包卵蛋,别说爷爷瞧不起你们,借你们仨胆也不敢,背上壳跟你们祖上一个操性,全他娘属王八的,一群王八犊子。”   好嘛,骆永胜这已不是单纯的对骂了,连人家祖宗都不放过,能当囚徒的,哪有几个好人良善,自然是受不得这般羞辱,个个赤目红眼,哇哇叫着就跳起奔着骆永胜挥舞拳头而来。   这一刻,骆永胜蹲了下来,保住脑袋,任由拳头和脚掌覆盖全身。   被踹倒了,就蜷缩身子,把脑袋护进胸膛。   殴打持续了很长时间,但狱卒一直都没有来,骆永胜反而觉得很开心,即使身体上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紧着一波而来。   “你们这群王八犊子没吃饭吗,操,打人都没劲,家里有媳妇的怕也是没少偷汉子吧,活该你们当他娘王八。”   这侮辱可是大了,有两名汉子差点被气背过气去,停下手脚,四处寻摸,竟从墙角各自抄起一块不规则的碎青砖,把住了就往骆永胜的身上猛砸。   这一下,是真他娘的疼啊!   碎砖的尖角在骆永胜的后背、肩头和大腿留下伤口,鲜血汩汩的流淌,也把一众行凶的囚徒给镇住,让他们原本激动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   伤人了。   若是骆永胜告官,他们的刑期可是又得多加几年啊。   就在这群囚徒六神无主的时候,已疼至满脸冷汗的骆永胜反而出口说了这番话。   “几位兄弟实在对不住,刚才某的话是故意为之,你们放心,我不会告至官府说你们打得,你们也千万不要承认,等日后从这囚牢中脱困,记得到东城找我,我叫骆永胜,届时我请你们喝酒。”   这是什么操作?   这些囚徒们不懂,但甭管骆永胜如何打算,他们当然愿意照做。   用手撑地坐起,骆永胜将衣服撕扯下些许布条,草草将伤口处理一下,而后便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末了,看向自己毫无损的双手皱起了眉头,眼神瞄向了一旁地上那块染血的青砖。   “你。”   骆永胜一指昨晚给自己打招呼的汉子,又指向地上那块青砖。   “拿起来,砸我双手。”   汉子愕然,又见骆永胜皱眉冷声:“你若不动手,可别怪我告你,我这一身伤全怪你头上。”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汉子无奈只好照做,拿起青砖颤巍巍走到骆永胜近前,见后者伸开手掌放置地面之上,却是怎么也下不去。   先前是怒极才动手,现在怒火已全散,哪还有勇气。   “快啊,莫不成还要我帮你,骂你几句?”   一听骆永胜又要开骂,汉子恐惧起来,咬牙,胳膊一甩便砸了下去。   ‘咔嚓。’   轻微的手骨碎裂声响起,骆永胜登时睁大了双眼,腮帮鼓起,青筋毕露,却愣是忍住了没出一丁点声音。   良久,牙关挤出一丝声音。   “还有、一只。” 第四十九章:对簿公堂   鸣冤鼓那特有的沉闷鼓声传响了三里长街,不仅惊醒了沉睡中的百姓,也把后衙里正搂着美妾熟睡香甜的章炎给惊坐起。   手搭在榻边,章炎还有点懵,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过这鸣冤鼓响,迷迷糊糊中一时间竟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要不是门外的小厮报了信,章炎估计还得纳闷一阵子。   “想我洪州百姓安居、商贾乐业,百业兴旺,邻里和睦,哪来的冤屈要伸?”   穿衣戴帽的功夫,这章炎都不忘自己捧自己两句,但是出了门的脸色却是不甚好看。   他困啊。   如果不是这鸣冤鼓响,他本可以睡到自然醒的,然后便是一天满满登登的行程安排,听曲看戏、吟诗作赋,末了再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一日便也就过去了。   反正这洪州城内的大事小情都有都督府呢,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可现在不行了,鸣冤鼓一响,他这个当地的父母官怎么都得露面处理一下,该走的过场终归是要走的。   “鸣冤者何人。”   后衙离着公堂距离不短,路上的功夫这章炎就问起自己的师爷范骏,后者拿捏状词看得飞快,嘴里便组织起了语言。   “鸣冤者曹德贵,一同的还有几名咱洪州当地的商人,壮告永胜商号掌柜骆永胜,罪名是,行骗。”   正走着的章炎顿住脚步,眉头微微一皱,他平素里最怕处理的公务就是这商人之间的破烂事。   自古行商多奸狡之徒,彼此具为口吐莲花者,他章炎的水平有限,最难当堂审断。   “这曹德贵我倒是相熟,他亲家是在刑曹掌房对吧。”章炎不问案由先探根脚:“那这骆永胜呢,什么家世背景啊。”   范骏顿悟,嘿嘿一笑:“据其自述,是打定州南下而来,装的是根脚颇深,不过据曹德贵讲,估摸着是扯着虎皮当大旗,假把式。   昨晚上,曹德贵的儿子曹显就差人把他拿下,现在就关在北监囚室内。”   “都还没过堂,谁准的他拿人。”   章炎有些不开心,但随后有恍然:“这骆永胜没有功名在身?”   “没有。”   原来是一介白身的黔啊。   这一下章炎心里便彻底踏实下来,案子该如何审断在这一刻就有了计较,不过面上不显,念叨了一句:“那就过堂,本官秉公办理。”   两人一路穿廊过户走进公堂,还没等章炎坐定,堂外一名衙役便急慌慌跑了进来,如此德行让章炎很是不满的大皱眉头。   “张皇失措成何体统。”   这衙役挨了训斥多少收敛一点,但语气依旧焦急。   “禀堂尊,团练使侯将军来了。”   刚还老神在在喝斥衙役的章炎这一刻也懵了。   侯秉忠那家伙来干嘛?   大宋朝向来文贵武轻,而且朝廷一直对武官防范甚深,因此武官是不敢也不会插手文官政务的。   “快请。”   虽不明就里,不过面子上的礼节还是应该有的。   “末将侯秉忠,见过堂尊。”   这侯秉忠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高被阔,不过穿的不是甲胄而是武将官袍,这让章炎心里就踏实了不少,他就怕这侯秉忠是来闹事的。   “哈哈,侯将军太客气了,快请就坐,快请就坐。”   章炎起身回礼,同时伸手虚引,招呼着侯秉忠,熟料后者却叹了口气。   “唉,末将此来乃是将家侄送衙的,无颜落座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让章炎微微一怔,笑道:“侯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令侄不是一直在家苦读圣贤,是我洪州有名的才子英俊,明年更要赴京科考,何来的送衙一说。”   “非是我那大侄、二侄,而是我那不争气的小侄子侯齐啊。”   侯秉忠摇头无奈:“这小混蛋,竟然背着我与人勾谋,靠着变卖永胜商号的股份获利数万贯,他跟我说是合法赚来的,但是就他那点本事,靠什么能赚那么多,我担心他别是犯了法,所以特带来,想着让堂尊帮我审断一下,若是犯了法,该如何当如何。”   好个侯秉忠,别看是个武官,但这番话说的可是很见水平,只说是侯三赚的太多,怀疑别是犯了法,让章炎代为审断。   如此在这个案件中,随着事态的展,他侯秉忠随时可以把侯三摘出来。   如果官司能打赢,那就是说明没犯法,这钱都是侯三的合法所得,如果现打不赢的时候,就把脏水全泼骆永胜身上,说是被骆永胜哄骗,加上又有自情节,以他侯家在这洪州的面子,怎么也不会被惩治的太狠。   章炎没有吭气,而是先侧皱眉的看向范骏,有些不满。   那意思便是,怎么这起案子里面还会涉及到侯家的人。   被怒视的师爷也心里苦,他又不是能掐会算,曹德贵等人递上来的状纸,也说只告骆永胜一人,可是决口没提这侯三。   可章炎盯着他,他又不敢不吭声,心思一转便有了应对。   “侯将军您这说的哪里话,尊府上三位侄少爷可都是咱们洪州城内有口皆碑的君子,哪里会做不法之事呢,想必是您想的太多,不过既然您都已经来了,那就请侄少爷上来过遍堂,把这如何赚来的钱从头诉说一遍,堂尊这边替您把把关,也好让您安心。”   “那可真是有劳堂尊了。”   侯秉忠又冲着章炎拱手施礼,这下都不用后者再跟他客套,自己在这堂上两侧寻了个座位,一甩袍摆,四四方方便坐了下来。   对此章炎也没有什么意见,刚打算手拿惊堂,堂外又进来一个衙役,说刑曹的主簿李均衙门外求进。   而这李均,便是那曹德贵的亲家公。   这堂子大戏,倒是各方来客都汇聚齐了。   章炎没辙,又不好不见,只能差衙役把人请进来。   “下官见过堂尊。”   即使六曹是在都督府办差,但名义上到底是隶属刺史府下的办公机构,人章炎就是李均的铁杆上司,故而对李均的见礼,章炎只是微微颔,都不用回礼。   “之衡来此,所谓何事啊。”   李均微微一笑,如此说道:“回禀堂尊,只是恰好下官听说在我洪州近期生了一起商贾之间的行骗案,行骗手段和方式颇为新颖,下官身为刑曹的主簿,就想了解案由尾,好具悉陈表,书送刑部,已供翰林编纂刑律文集所用。”   “既然如此,那之衡便坐吧。”   “谢过堂尊。”   躬礼后,李均又冲着堂内的侯秉忠微微一笑:“侯将军也来了。”   只可惜侯秉忠不是章炎,却是压根就没有搭理这李均的招呼,让后者有些尴尬。   一个小小的六曹主簿,哪里配得上跟团练使打招呼。   对这点小插曲章炎只当看不见,一拍惊堂木喝了一句。   “三班衙前,与我传击鼓人上堂。”   杀威棒顿地,这出大戏,便算正式开幕。 第五十章:讼师任修贤   谈及对簿公堂,必要先了解其流程和参与者。   在宋朝的时候,对簿公堂出现的场景其实并不多,我们都看过包青天系列剧,看着铁面无私的包拯每日不停的审断各种案件,这便是文学的夸张,其目的主要为塑造包拯的形象,使其更加的立体。   宋朝无论是骨子还是皮表都是传统的儒,儒皮儒骨,而儒家的思想中提倡无讼。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这便是儒家广泛化治理天下的理想状态,希望得到的是一个全国上下人人讲信用、和善共处,不出现任何的矛盾纠纷。   因此,当社会中出现了需要对簿公堂的矛盾纠纷时,恰说明当地的官府、教谕再治理当地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那么反馈到中央统治者或者整个统治阶级眼中,便是当地的官府、教谕都存在学术不精的问题,应当予以一定的训诫。   所以在这一时期,衡量地方官府治理能力好不好的标准,不是如电视剧中的包拯那般,每日审断多少案件,而是一起纠纷都没有。   真要是天天打几场官司,那包拯早就被撤职流放了。   你得把地方管理的多么糟糕,才会天天都有刁民之间龃龉丛生,苟且不断?   “圣人不以听讼为难,而已无讼为贵。”这是朱熹在基于当时宋朝背景下说出的总结语,足说明大宋对于矛盾纠纷的一种处理态度。   地方也好、中央精神也罢,在面对民间的矛盾纠纷,希望的不是通过诉讼和对簿公堂来处理,而是希望在过堂之前就通过调解甚至是官府、民间一些有威望的人来化解掉。   这也是为什么骆永胜的骗局败露之后,曹德贵等人还三番五次的去寻侯三,希望后者可以出面,在这件事中,双方尽量寻求一个较为平和的方式来处理掉,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想见官。   从这一角度来出,骆永胜这个外来者,是破坏了此时社会普遍遵守的一种规则。   他在曹德贵等人的眼中,就是一个不按照常理行事的粗鄙之人,无形中也暴露了他的身份,那便是不像他装出来的那般,家世显赫。   既然是追求无讼,说明还是有讼的,有讼,便自然会有讼师这一职业。   一个被宋朝士大夫阶级所深恶痛绝的职业。   社会的认可度甚至不如乞丐流民。   只有等到神宗年之后,宋朝沿海地区的商贸行为开始迅繁荣起来,商业领域开始滋生越来越多的丑陋,使得诉讼行为密集丛生,讼棍这一职业才逐渐为人所接受,但也如夜壶一般。   用时去寻,用罢还要唾弃一口。   而且讼师多只承担商业行为中的官司,绝不插手涉及人伦道德类案件,这是当时宋朝社会思想绝不可能接受和允许的。   曹德贵等人来报官,一样带了讼师,递了讼状,跪在堂下将所报之事陈述分明。   “自上月始,有一名为骆永胜的商人置永胜商号,宣言要在洪州兴建一集日用、粮油、衣布、工具等商品进行统一销售的市行,取名为百货商场,并不断对外称要在长江口岸拿下几个专用码头,来为他的百货商场进行供货,以一家之力供洪州半城所需。   我等经商之人,思这百货商场兴建之后可便洪州之民,为家乡父老计,故而慷慨解囊纷纷入股,砸入重金。然这骆永胜钱财一取便不在提兴建百货商场之事,拿钱潇洒,奢靡浪费,如此歹人,望请堂尊严惩啊。”   跪在堂下的曹德贵一众,声泪俱下,严词控述,直把他们这些人的初心都说的伟岸正派,自然把骆永胜骂的狗血淋头,十恶不赦。   高坐案的章炎脸色亦是难看不少,一拍惊堂,喝问一句。   “此话当真?”   “我等草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堂尊啊。”   章炎怒极,刚欲号施令,就听身后的师爷小声嘀咕了一句。   “堂尊莫急,那骆永胜已在北监看押跑不掉,还是先传侯将军的侄少爷来吧,看看牵扯几分深浅,不然案子凿成铁案,怕伤及了侯三少爷。”   这句话让章炎恍然顿悟,沉默片刻,转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安坐的侯秉忠,敕令衙差。   “传侯齐进堂。”   衙外差役领了命,不多时便把一直候着的侯三给带了进来,随同侯三一道进来的,也有一名讼师。   “草民侯三,叩见堂尊。”   因为没有功名在身,来到这里,侯三也一样得跪地叩,然而他带来的讼师却是昂站立,只浅施一礼,打了声招呼。   章炎虽厌恶讼师,但却不能怒,只因这侯三带来的讼师大有来头。   此人姓任名修贤,乃是至道元年举人及第,曾供职于秘书省深学三年,后来在朝中与人生隙,不满朝堂之争,愤而辞官回了洪州老家,除了潜心攻读圣贤,便是替人口舌讼事。   而且这位任举人跟侯家关系亲密,侯家的长、二两公子,都是这任修贤伴读伴出来的功名。   所以别说见了他章炎,人家任修贤就是去汴京见皇帝都可以不跪。   怎么说,当年也是士大夫集团的成员之一。   天下士族是一家啊。   “侯齐,你叔父在此,言你近日获利颇丰,怕你沾惹上一些不法分子故带你来寻本官,恰好曹德贵等人言其最近被一名叫骆永胜的商人蒙骗,你可知此事啊。”   侯三跪在地上,姿态虽卑,却语气凿凿。   “回禀堂尊,草民识得这骆永胜,近来,草民正是跟着这骆永胜一道经商才赚的财富,但这钱,却俱都是干干净净,断不是如曹员外等人口中那般骗来的。”   这下可让章炎皱起了眉头,他本来是打算帮侯三开罪的,说的话也是给出了台阶,但这侯三,那般头铁?   刚欲再开口劝诱几分,反倒是站在侯三身前的任修贤开了口。   “堂尊,既然几位员外一道状告那骆永胜,原告已至,何不传被告上堂质证。”   “本官心里有数。”   章炎不满,但还是开口:“来人呐,带嫌犯来此。”   “慢着。”   就这一句传唤,反让任修贤起了高调。   “堂尊刚才说带嫌犯,那就是说,堂尊知道那位被状告的骆永胜现在就在衙门看管之下了?”   章炎皱起眉头,没好气的说道:“自然,这骆永胜身为嫌犯,眼下正在北监囚室之内,怎么,本官抓他有何不妥吗?”   “没有,既然是堂尊派人拿的,那自然没有不妥。”   任修贤呵呵一笑,退了一步,但章炎却陡然心生几分不妙,而赶等片刻之后,衙差把骆永胜抬进来的时候,章炎便瞪大了双眼。   这骆永胜怎弄得这般凄惨?   别说章炎了,就连一直跪在地上装睡养神的侯三见了,都傻了眼。   骆兄啊骆兄,你可真是个狠人! 第五十一章:字眼之争   看看此刻躺在公堂地上的骆永胜吧,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完好的地方,鼻青脸肿,眼歪嘴斜。四肢和躯干也多是伤口,直到现在,还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渗出。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便是那双血迹淋漓的手掌,真可谓是让人看着都疼。   嫌犯入押,往往还遭到牢卒、衙役的殴打,这很正常,但打成这样的,章炎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还真是头回见。   看得章大官人都有些恶心了。   可真正让他别扭的,还是此刻任修贤看他的眼神。   自己前脚才说这骆永胜是他下令抓的,而眼下骆永胜这般惨样,人家会不会怀疑是他章炎下令打的?   正头疼着呢,躺在地上的骆永胜却在这时说了话。   “堂尊在上,请恕草民无法叩尊前了,都是那曹显恶差,他父亲曹德贵恶意中伤草民,意欲图谋草民家产就诬告草民行骗,这曹显仗着在衙前办差,深夜拿草民入监,更是对草民严刑拷打,意欲逼草民认莫须有之罪,堂尊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这话说的可真是时候,让一脸纠结的章炎瞬间有了台阶可下。   人是曹显这个狗东西打得!   堂前值守的曹显却是一脸茫然,尤其是自家老爹转头看向他的眼神更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儿啊,你怎么能把人打那么狠。”   “爹,我要说不是我打的您信吗?”   “你觉得老子会信?”   父子二人眼神交流一番,曹显只能报以苦笑。   是啊,连自己亲爹都不会信,这满堂官员、讼师更不会信了。   “堂尊!”   这一刻,任修贤站了出来,义正言辞。   “这骆永胜到底犯没犯罪,所犯何罪当如何审断,在这里,只有堂尊您依我大宋《刑统》、《刑法志》来定拿,曹显乃是原告曹德贵之子,滥用职权,依如此恶劣行径企图使骆永胜屈打成招,自诬己身,如此还要律法何用?仅此行径,眼下不管骆永胜是否犯法,这曹显,都应拿下查办!”   章炎的面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但他的怒火却不是冲任修贤,而是曹显。   这个混蛋把事做的太难收场了。   眼瞅着章炎怒视,曹显吓傻了,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就哭起冤来。   “堂尊,卑职是真没有打这骆永胜啊,不信您可以问问北监看管的狱卒,我从未有过指使他们殴打这骆永胜。”   话说如此,事实也确实如此,骆永胜那是让同监囚室的囚徒们给打的。   但,谁信?   人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人只在乎事实是不是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就够了。   如果事实与想象所违背,那么这个事实就是假的,是伪造的。   别说侯三和任修贤,就连曹显他爹曹德贵都不信曹显说的话。   章炎更不信了。   眼下任修贤盯着,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袒护曹显,所以只能像驱苍蝇般挥手。   “左右,与我先把这个恶差拿下,下进囚室暂押。”   任由着曹显哭屈叫嚷,章炎也是只当听不见。   而跪在堂内的原告曹德贵则是一脸苦涩,他这边官司还没打完呢,倒是先把自家儿子给搭了进去。   “虽然这骆永胜在囚室之中遭受私刑拷打,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是无辜之人,骆永胜,本官且问你,你是否靠着虚设所谓的建造百货商场一事,骗取曹德贵等人的钱财?”   “堂尊明查,草民冤枉啊。”   骆永胜只顾着哭屈:“草民所说字字属实,从来不敢行那招摇撞骗之事,我置办永胜商号,欲买地修盖百货商场一直都是事实,何来欺骗一说。”   这时候便看出讼师的作用了,任修贤踏前两步,冲着章炎拱手作揖:“堂尊,曹德贵等人状告骆永胜行骗的依据,是骆永胜的永胜商号放声要盖百货商场,故而才出资入股,是不是说,只要永胜商号确实把这百货商场盖起来了,就不算行骗?”   “这是当然。”   “那好,且容学生问曹员外几句。”   任修贤转身,直视曹德贵一众原告:“曹员外,我且问你,骆永胜的永胜商号当初说要盖这百货商场,可说何时盖成吗?”   “当时洪州城内各处告示都有说,上个月就该拿地动工,到明年开春盖成,可他到现在都没有拿地,反而是又置办了一个三胜商号,用三胜商号的名义在四处活动。”   “你说的是这份告示吗?”   任修贤伸手入袍,取出一纸来,抻开给曹德贵看,后者点头。   “就是这份告示。”   见曹德贵认下,任修贤将告示纸转呈到了章炎的案。   “请堂尊过目。”   后者皱眉去看,只见上写着。   “敬洪州父老面启。   本人骆永胜,河北定州人士,南下洪州定居多日,见邻里街坊日常所购颇多麻烦,往来四城殊为不便,欲想在这洪州兴建一集日用、粮油、衣布、工具等商品进行统一销售的市行,将各种商品统一进行售卖,减少父老乡亲日常奔走劳累。   此市行取名百货商场,计划于本月地购得土地兴工动土,如蒙诸位配合,料可在明年开春时竣工大吉,彼时开行之日,还望诸位父老乡亲多多捧场提携。   永胜商号,骆永胜留款。”   看罢了告示,章炎蹙眉,这告示虽说写的不文不白,没什么文化水平,但核心点也都说的明白。   “此告示确实说了,应在上个月就买地兴工动土,然至今无影,不是行骗又是什么?”   任修贤微微一笑,伸手点在告示之上,这一下可把章炎看傻了眼。   因为任修贤点的位置上有两个字。   ‘计划’!   “堂尊,人骆永胜说的是计划,何谓计划二字,那就是还在酌定之中,不是定语。不能因为人家计划有变就说是行商蒙骗究其罪责。   两年前,吕相还说计划推行两税折抵法,不也没有实施吗,但风声传出,却引起江南地区粮价暴涨,那段时间之内,百姓的损失能否找朝廷索取,能否寻吕相担责怪罪呢?”   只许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可不是什么好风气。   有些事,可以做得但不容许民间说得,这是为官者必须要遵守的一点潜规则。   现在任修贤以此事反问章炎,可是给后者添了麻烦。   审断骆永胜有罪不难,难得是引起讨论之声后,他该怎么交待。   犹豫片刻,章炎不由自主的又看了闭目养神的侯秉忠一眼,心中便清楚了。   后者这不是带自家侄子投案自来的,而是过来站台呢。   到底,他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进了口袋的钱再吐出去。   “暂且停审,本官要出恭,回来再断。”   扔下这句话,章炎起身带着师爷头都不会便离开这大堂,这番行径,却是让任修贤笑了。   “怎么样,有把握吗?”   待任修贤回站到侯秉忠近前,一直悠然养神的后者轻声吐口。   “应该能有七分把握。”   “缘何只有七分?”   任修贤语顿,而后声音又压低了几个声调。   “因为,他才是刺史啊。” 第五十二章:要做自己命运的主宰   自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珍重亦是人最追求的一种需要,远比生命和爱情更加宝贵。   因为在处于自由的时候,连他娘空气都是香甜的。   而且失而复得总是要比曾经拥有更加令人开心。   当骆永胜得以被宣布无罪,由成文几个孩子抬着回家的路上,看着天穹上那不可直视的璀璨,骆永胜笑的很开心。   他又赌赢了一次。   久赌无胜家,骆永胜当然清楚,如果自己这么一直赌下去早晚会有失手的一天,而一旦失手一次那么自己的命就彻底宣布结束,可他没办法,他也想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是现在的骆永胜还没有这个资格。   虽然难以接受,但这就是现实。   直到今日,身家巨富,骆永胜依然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资格,今天的过堂,任修贤的讼词辩护仅仅只是让章炎顺坡下来的台阶罢了,真正取得关键作用的还是侯三那个做团练使的叔父。   是这么一位将军的露面,让章炎高抬了贵手,籍着任修贤的辩护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如果不是侯秉忠的站台,就算任修贤今日在堂前说的步步生莲,章炎都不可能搭理。   当然,任修贤也不会接这份诉讼,打一场还没开始就注定必败的官司。   在这个时代,没有功名的黔百姓就是苟活的蝼蚁,当权力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着,等待掌握权力的那个人来宣判其命运。   “怪不得小说里,回到古代的第一件事永远都是考取功名。”   躺在自己的床上,感受着后背处轻燕换药带来的丝丝疼痛,骆永胜的脑子又飞了出去。   考取功名自己这辈子是不现实的,先不说《诗》、《礼》自己能不能看进去,便是看得进去,自己现在再考也是晚了。   谁都知道在宋朝有功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但也恰是因此,宋朝的科举门槛也是颇高,骆永胜记不得‘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这句话此时此刻到底有没有诞生,但这并不妨碍在洪州的这段时间他自己亲眼看到的社会风气。   儒学鼎盛。   洪州城的读书识字率应该是极高的,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城每年都会有一支科举备考或赶考大军,那么每三年,洪州有多少人能顺利通过贡举留在汴梁呢?   不足十个!   好家伙,这都不能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了。   看看侯三吧,他的两个哥哥今年都到了不惑之年,也才勉强混上桂榜,却是连洪州当地官设的鹿鸣宴都还没吃上呢,每三年坚持不懈的入京赶考,期冀于有朝一日能名列甲榜,进士及第。   掐掐手指来算,下一次再去汴京的时候,怕都是第四次了吧。   几十载寒窗苦读,削尖了脑袋都想中进士当朝臣,这就是这个时代唯一永恒不变的国家风气,任何人都不可能也没有那个资格来扭转。   骆永胜觉得自己就算现在开始头悬梁锥刺骨,怕是等自己依循正常的人生轨迹迈步权力阶层时,起码也得六七十岁了,那还玩个屁啊。   尤其是自己眼下这具身体虽然不知道因何种原因年轻了几十年,可生命力到底还有多长,骆永胜自己心里也没底。   万一再过二十年就挂了呢?   “少爷在想什么呢?”   看着骆永胜眉头紧锁的样子,仅着一身亵衣的轻燕替骆永胜上好伤药,关切的问了一句。   “诶,轻燕,你说你之前做清倌人的时候,每天在想什么。”   翻身坐起,骆永胜将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掌交给轻燕处理,开口反问了一句。   “奴能想什么呢,就想着将来会是哪家的公子可以替奴赎了身子,从此相夫教子便好。”   “那你想的可真够远。”   骆永胜笑笑,看来女人都有个白马王子娶公主的梦,但对于轻燕来说,或许只有这种幻想才是支持着她每日在青楼中活下去的动力。   是啊,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个支柱的。   那自己呢?   骆永胜突然现,自己打穿越来了之后,每天都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一睁开眼全是生存的压力,是对无处不在未知风险的恐惧和警惕,还从未认真的思考过,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具体的未来。   做一个人上人?   又何谓人上人呢。   在这个封建、落后、愚昧的时代,除了皇帝,便是宰相又哪里有资格称人上人,不过是天子家奴罢了。   骆永胜的瞳孔收缩起来,一幻想做皇帝,他的呼吸便不由自主会急促。   刚穿越的第一天他就想过,并为这个幻想而兴奋不已,只是后来苟延残喘的日子过多了,不由自主会在内心否定自己。   哪有这个命啊。   可是如今接二连三在生死线上徘徊,反而又激起了骆永胜不甘。   再接受不了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要做皇帝,一定要做皇帝!   哪怕,只是占一个山头的土皇帝,那也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少爷,药换好了,您快歇着吧。”   轻燕从床上下去,端了杯茶喂骆永胜喝下,告退道:“奴就在隔间候着,您要是起夜,便唤奴。”   “辛苦你了。”   骆永胜点点头,而后又唤住轻燕:“你去把耿叔还有永捷唤来,我有事找他二人。”   后者应声离开,不多时门外便响起几人脚步声,门枢叩响。   “进来吧。”   门分左右,耿百顺和骆永捷前后进入,具向骆永胜打了声招呼。   “深夜喊你俩来,是有事要交待。”靠坐在床头,骆永胜沉吟一阵,嘱咐下了几件事,听的两人连连点头。   “还有,永捷你明天去寻你那岳丈,问问他,有没有关系能在城外的长江口岸码头租用下一个,让他来出面,钱的话,走三胜商号出。”   “是,我明一早便去。”永捷点点头,见骆永胜挥手,便急匆匆起身告辞,赶着回房搂媳妇睡觉去了。   屋内,便只剩下耿百顺和骆永胜两人。   “老耿啊,你说,咱们的根基在哪呢?”   骆永胜幽幽的叹了口气:“那曹德贵不过有一个司衙事的儿子,就可以随意拿我,还不是因为咱们在这洪州城毫无根脚,若是将来咱又惹上了更厉害的人物,这脑袋岂不是说掉就掉。”   “少爷也不必太忧心了,眼下咱们打赢了官司,就意味着将来能在这洪州立足下来,根基也是慢慢深耕出来的。”   看出了骆永胜的焦虑,耿百顺开导着,但自己也知道这说的不过是虚词。   “你去吧,尽快把我刚才交代的事给办妥,要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   “少爷放心。” 第五十三章:搭桥引路   在家里养上几天伤,骆永胜便觉得自己身体痊愈了不少,不由感慨一声年轻真好。   这期间侯三来过两回看望,告诉骆永胜拿地的事基本已经圈定,就差着动迁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户了。   “洪州的宅地价格不菲,一共十七亩地,全部动迁的话大约要到两万余贯。”   这笔数字已是相当昂贵了,两人全部身家归了包堆也就那骗来的八万多贯,光拿地动迁就用掉那么多,后续还有建造以及进货的费用,黄四通出面谈妥了一个码头,光一年的租金费用就高达五千贯。   这钱是给江南路转运使司衙门的,一分也不能少。   如这般该花的钱骆永胜倒是没甚意见,全权交给了侯三去办,他只求了侯三一件事。   “能否帮我引荐一程,我想拜会咱们洪州刺史章炎。”   这个请求让侯三愣住,他苦笑着摇头:“骆兄,这事别说兄弟我了,就算我叔父都未必愿意接下,我朝文武不相交,您想要见章刺史,得靠您自己。   不过我虽然无法帮您搭上线,但却可以告诉您,章刺史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去临江书苑,和咱们洪州当地的官学教谕、举人之流在一起饮酒读书,你倒是可以在这件事上想想办法。”   “知道了。”骆永胜点点头,诚挚的拱手施礼:“多谢哥哥,救了弟弟一条命。”   侯三摆摆手,告辞离开。   “临江书苑。”骆永胜念叨着,却是一刻钟都在家里坐不住,他必须得想个法子混进去,而后与这章炎搭上线。   而就在骆永胜念叨的功夫,轻燕进来换茶,闻听笑着问道:“少爷怎得想去这临江书苑了。”   “去见一个人。”随口应付一句,骆永胜却是愣住:“怎么,你知道这临江书苑?”   “去那里弹过琴。”   轻燕换茶的功夫,小脸却是升了两片霞云:“跟几位姐姐一道去的。”   话虽然说的简短,但内里的意思骆永胜人精一个哪里不懂,瞬间便明了。   文人墨客他终究也是男人啊。   是猫哪有不吃腥的,再说这年头逛青楼属于生活日常之一,算什么大事。   “每月初一、十五,临江书苑开诗文筵,都会在城中的青楼请姑娘过去吗。”   “回少爷话,是的。”   骆永胜闭上了眼睛,这些官员、教谕、学究和举人都是知识分子,似这种召妓的事情不可能亲力亲为,一定会有一个狗腿子负责居中联络。   这事便简单的多了,只需要找出这个中间人,那就能想到办法来进入这临江书苑。   看着眼前的轻燕,骆永胜开口问道:“当初你们去的时候,是谁领你们去的。”   “我们那的鸨娘,琴姐。”   骆永胜点点头继而开口道:“走,带我去你那琴楼。”   他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受不得把时间浪费,眼下百事繁身就更不敢拖延怠慢了,轻燕虽不知骆永胜所为何事,但还是一切听命,为骆永胜更衣束带,两人便带着成武、成杰走出了府,寻那琴楼而去。   好在这琴楼离着倒也不远,满打满算不过二里地,隔着三条街,位于洪州城内的繁华地段,四人到的时候,正赶上傍晚生意火爆,几个堂倌忙的脚不沾地,一时竟然都没人来招呼骆永胜一行。   还好轻燕曾在这里待过,很快便碰到相熟的姐妹上来打招呼,说话的功夫,姑娘们也没少打量站在轻燕身旁的骆永胜。   “琴姐呢。”   “先前喝了酒,现在估摸着在房内休息吧。”   轻燕点点头,引着骆永胜上楼去寻,走到一间厢房前,叠指轻弹。   “谁啊。”   屋内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听得出来应是刚刚睡醒,语气还有些朦胧。   “琴姐是我,轻燕。”   这下房内的动静清晰了许多,有女人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门后。   但听得门闩移动的声音,这房门便从内打开,一张三十岁许女子的面庞便进入到骆永胜的眼帘之中。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真是奇了怪了,在青楼里面做鸨妈的,似乎都长得挺漂亮。   “哎哟,轻燕你可算回来了,姐姐还以为你这被人赎了身子之后,连娘家都不愿意认了呢。”   这个叫琴姐的女人显得很开心,一把抓住轻燕的手便嘘寒问暖起来,全然没有顾及到一旁站着的骆永胜。   这般热情倒是把轻燕弄得有些不自然,她应付两句便把骆永胜介绍出来。   “琴姐我这次来,是我们府上的少爷想托您帮个忙。”   说着话便让开身子,骆永胜适时的打了声招呼。   “小弟骆永胜,见过琴掌柜,扰您休息还望见谅。”   这琴姐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笑的花枝招展:“奴道是谁呢,原来是骆大员外啊,骆大员外的声名眼下在咱们洪州可是出名的紧呐。”   “臭名才是吧。”   骆永胜自嘲一笑,自打官司赢了之后,曹德贵等人也知钱财索取无望,每日里下了大功夫败坏他骆永胜的名声,对此也算是应当,骆永胜也只能是捏着鼻子受着。   谁让他理亏呢。   “奴这里只认钱,骆大员外腰缠万贯,可是奴眼里的贵客呢。”   迎着骆永胜进屋,这琴姐鸨妈子出身,倒也不避讳让陌生男人进她的闺房,招呼起来很是热情。   “骆员外来这,是带着轻燕回来省亲,还是过了新鲜劲想着再寻两个姑娘回府安乐啊。”   这玩笑话逗得轻燕脸红,不住的偷瞄骆永胜,却现后者还是那张棺材脸,毫无所动。   “琴掌柜的玩笑了,小弟来此,是有件要紧事想请琴掌柜的帮个忙,无论成否,皆有重酬。”骆永胜开门见山,张口便把自己此来的原委和盘托出,末了请了一句,希望这琴姐可以帮忙,给他骆永胜想个可以进入临江书苑的法子。   听罢骆永胜的请求之后,琴姐看了一眼轻燕,心中便知道这事一定是小丫头嘴上无门漏出去的风,但还是装起了糊涂。   “骆员外这可是所托非人了,奴不过是替衙门守着这青楼而已,都没听说过什么临江书苑,又怎么......”   “一千贯。”   这个数字报出去,骆永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着实把个琴姐震住了。   好大的手笔!   青楼里的姑娘赎身才多少钱,头牌也不过几百贯,一千贯,能在她这琴楼赎走七八个姑娘了。   都说这骆员外财大气粗,可真是一点虚都没有。   财帛动人心,琴姐这边陷入了犹豫之中,耳际又响起了声音。   “一千五百贯!”   “成交。”   这一刻,琴姐连犹豫都没了,下意识的便开口,而后有些羞赧的笑笑:“骆员外切莫想多,奴只是为了交您一个朋友。”   “当然。”骆永胜亦是笑笑:“琴掌柜是个生意人,我骆某人也是生意人,自该交个朋友。”   说着话,眼神便把琴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让后者情不自禁打个哆嗦。   这姓骆的眼神,怎么这般蜇人。   “钱明日我会差人送来,法子,我也希望琴掌柜可以快些帮我想出来,府里还有事,告辞。”   说完骆永胜便干脆起身,却摁住了一道想起身的轻燕。   “你也许久没回来了,此番权当回了娘家,和姐妹们叙叙家常,吃的用的不用省俭尽情去买,都算我的。”   “奴谢谢少爷。”   身后是轻燕的道谢声,骆永胜已快步走下了阁楼,他得为章炎,准备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第五十四章:敲门砖   别看临江书苑的名字里面有个江,但其地处的环境却同名字有着很大的差距。   江在哪呢?   如果偎依东侧的那条小溪也算江的话,那多少有点夜郎自大的感觉了。   且这临江书苑压根也不在城中,而是位于东城外,离着洪州城大概能有个二里来地,溪丘怀抱,绿荫蔽遮,很是有一派宁静致远的感觉,远离了车马声嚣。   这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在这临江书苑参加诗书筵的人,可都是洪州地界有头有脸的知识分子,大家伙一起喝酒吟诗,探讨国是,激昂风情指点江山之余,召个妓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也怕传将出去。   好说终归不好听。   骆永胜来到这里的时候,打得是琴楼的招牌,负责护送以及清洁工作,在这里工作的下人不少,倒也就显不出他骆永胜来。   恰是这宝贵的不显眼,让骆永胜得以机会,蹲点几日蹲到章炎这位洪州刺史。   后者来的日子已经是六月末,转过天来便是七月初一的诗书筵,很多会参加这诗书筵的宾客大抵上都是这一日提前赶到,骆永胜有些难以明白,但看到这些日子打城中各个青楼云集来此的美妓心里便恍然。   明日诗书筵就得是这些位才子官员展露文采的时候了,不提前放空一下身心,明日怎么创造出传诵天下的锦绣文章?   毕竟圣贤时间可是创作以及思考人生哲学最事半功倍的时候。   蹲到了章炎,骆永胜也不急着求见,前者要赶赴酒宴,那种场合他骆永胜是不可能有机会与章炎独处的,索性便在章炎要落宿的庭院外徘徊,跟几个护院小厮闲聊。   待在这临江书苑的几日里,骆永胜靠着银钱攻势,早就与这里的小厮下人混熟了交情,故而也没人赶他离开,俱都一口一个骆兄、骆员外叫的亲切。   倒也没让骆永胜等的时间太久,一队官差便簇拥着章炎出现在庭院里,骆永胜眼尖,立时跪在地上,口中大呼。   “草民骆永胜,叩见堂尊。”   一脸酒气,晕晕乎乎的章大官人这会功夫正惦记着自己厢房里迎候的美人,陡然被这一声吓了个激灵,脸上便升起几分愠意,刚打算火却愣住。   骆永胜,这名字好熟悉啊?   这不是自己前段时间审断的那场官司中的被告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章炎的脑子有点懵,所以他选择了对这骆永胜视而不见,直接被簇拥着进入庭院,还吩咐随从官差把那骆永胜给丢出去。   不过没想到的是,接到他任务的官差很快便折了回来,复命的时候还带来了一封信。   “堂尊,这是那姓骆给的,说您眼下一定需要。”   章炎心中冷笑,眼下一定需要?   老子眼下最需要的是虎狼壮阳丹,你一封信还能让我雄风大振不成?   虽然不屑,但章炎还是把信接过,展开观览。   这一看,章炎可就直了眼。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不过写了一诗词而已。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生!”   这是一辛弃疾的《破阵子》,因为骆永胜,提前诞生了一百多年。   怪不得骆永胜敢说,眼下的章炎一定需要!   明日便是诗书筵,这词送的可谓是恰到好处,然而章炎更看重的,则是这词的应景。   他是一个官员,还是一个高级官员,本身并不在乎能否在这诗书筵上搏得什么名声,不过这词的内容可与眼下这个时间点的国家背景太契合了。   新帝赵恒可正是雄心壮志,打算北伐收复失地呢,然而朝中却有一大部分前朝官员跟着赵二吃过太多的苦头,早都成了坚定的求和派,压根不支持皇帝北伐。   此番有了这词,一旦传诵开来,那就是他章炎直达天听的青云梯。   皇帝老子您往洪州看,就算朝堂众人不支持你,但我章炎一把老骨头,那还是愿意为你拼死卖命的。   所谓人老精鬼老灵,章炎很快便通过这词,看出其中所蕴含的巨大政治价值。   “去,把这骆永胜,请过来。”   这一刻,章炎竟然用上了请字。   别的不说,单此一点对商人身份的骆永胜来说便足够了。   随从领命离开,不多时便把骆永胜给带了过来。   他一直都在庭院外候着,也坚信,只要章炎真个看了信,那便一定会见他。   “草民骆永胜,叩见堂尊。”   骆永胜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来到这时空后第几次下跪了,每多跪一次,心里的恶心感便又多上不少。   早晚,都会回来的。   “呵呵,起来吧。”   这一刻的章炎显得心情极佳,他甚至抬起了一只手,示意骆永胜快快起身。   “你与本官也算是二次相见了,本官还不知道你的表字呢。”   “回堂尊,草民年方十九,尚未及冠行字。”   就骆永胜这点文化水平,哪里有本事给自己取冠字,所以当初办户牒的时候,干脆就把岁数报小些。   “是吗。”章炎诧异,随后笑道:“难怪本官看你如此显幼,真少年才俊啊。”   “不敢当堂尊夸奖。”   骆永胜老老实实躬腰站着,连头都不敢抬,态度可谓是谦卑到了骨子里。   这也让章炎更加的满意。   “这诗,是你写的吗?”   骆永胜抬头,双目内尽是茫然:“堂尊的话,草民愚昧不懂。”   章炎愣住了一时没明白骆永胜的意思,便把刚拿到的信递给骆永胜,后者接过一看,拍腿叫好。   “好诗,好诗啊,此诗可真当的上一声‘壮词’,才气豪迈、议论纵横,既有凌云壮志,亦有忧国之心。想必此诗一定是堂尊所做,草民敬服。”   这一刻若是章炎在不明白,那他这个官可真就是白当了。   酒,刹那间便醒了。   对啊,这诗是他章炎写出来的,显示出他章炎一腔热忱,忧国忧君,有着一颗愿为皇帝和大宋的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子之心啊。   想及此处,章炎终是笑了。   “永胜啊,别总站着,来,快坐。”   骆永胜亦笑了。   这诗词就是他搭上章炎的敲门砖。   眼下来看,效果颇佳! 第五十五章:抱上的第一条大腿   因为一破阵子,骆永胜有了和章炎对面而坐的资格。   这还是骆永胜这辈子第一次和章炎这种身份的官员进行交流。   洪州刺史,放到后世怎么也是个副部级的大员了。   虽然在这个时空仅仅是个正四品,还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泥胎菩萨,仰仗都督府鼻息而活。   “早前,本官还对骆小友有些误会,今日相见,当释怀误解。”   得到了这佳作,章炎的心情非常好,两相比较便对曹德贵等本地商人过往的交情不屑一顾起来。   就算有几年交情又如何,那些人有能够帮助他章炎晋身的资本吗?   显然是没有的,而今天骆永胜给他带来的,却是足够。   一诗而已,能让一个官员升迁吗?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看放在哪朝哪代,在宋朝,靠着锦绣文章跻身仕途的不在少数,若论最出名的,当属晏殊。   晏殊自幼神童之命美传江西,年不过十一二岁便可缕创佳作诗词,于是当地的按抚、学官做了一件不合规矩的事。   在晏殊十四岁的时候直接‘保送’。   即不参加地方科举,直接保送到汴梁参加殿试,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面,宋真宗一看这神童做出来的文章也是喜爱的不得了,直接大笔一挥,赐了进士及第。   十四岁的进士就这么诞生了。   十七岁的时候晏殊就官至光禄寺丞,执中央九寺之一,连回家丁忧都被赵恒夺情召回,圣眷之隆,真宗朝无人可出其右,宰相寇准想压压这晏殊,都被赵恒斥责。   可见在宋朝,无论是皇帝还是整个仕途官场的大环境,对文采斐然者的喜爱甚至说溺爱已经到了无视规矩的地步。   而骆永胜送给章炎的这诗,真正宝贵的并不是文章本身,而是文章之意恰好贴合这眼下的政治大局,以章炎的政治嗅觉,自然可以看出其中价值。   皇帝要北伐,做臣子的当然要支持,这便是政治正确。   骆永胜的历史水平再差,也知道檀渊之盟,既然眼下大宋还没有签署这一丧权条约,那就说明北伐还没有开始,这诗便是恰当的。   如果檀渊之盟已经签过,他就万万不敢给章炎送这诗了,不然可是要掉脑袋的。   “骆小友虽然年岁不大,但既然是河北定州人士,想必对边疆之事还是有些了解的。”章炎手压在那信上,沉吟片刻,问道:“本官久在江南,不知眼下北疆战事,这诗词传出去容易,收回来难啊。”   这句话便是找骆永胜帮忙了。   北方的情况他章炎知道的不多,贸然把这破阵子传出去,届时万一真入了圣听,皇帝一开心把他章炎调进汴京褒奖,他到时候御前对答,说什么?   天知道北方打成了什么样子,该怎么接着打。   要知道在此时的宋朝,怎么打仗可不是武将说了算,而是他们这群文官天天在枢密院里对着地图琢磨,而后画一堆乱七八糟连自己都看不懂的阵图送呈皇帝,最后再转下达到前线,一线的统兵将领唯一要做的,仅仅是按图行军即可。   打赢了就是皇帝的功劳,打不赢就是武将指挥不力,该革职革职,该杀头杀头。   面对这个问题,骆永胜的大脑开始疯狂转动起来,回忆着历史上檀渊之盟前后的碎片。   哪一年的事来着?   想不起来了,但说是现在这位皇帝登基没几年的事,是宰相寇准提议的亲征。   也就是说,等寇准当了宰相,那就差不多该打仗了。   思忖片刻,骆永胜来了主意。   “回堂尊的话,草民家世居北地,正是因为为了逃避兵祸故而南迁,眼下北地摩擦不断,契丹贼寇掠成性,寻衅边关,料想王师伐罪已是不远,只是南下途中,草民偶然间听得人言,时下朝廷中战和不定,缺一有力声音,所以才会悬而不决。”   这话骆永胜说的敷衍朦胧,但听到章炎耳朵里却是价值颇大。   自打彭城郡王赵元偓离开洪州入京,这新皇帝的态度其实就已经不难揣测了,这场仗皇帝是想打的。   可是宰相吕蒙正一直是那是铁杆的求和派,三度拜相,执政纲领一直不变,赵二北伐他阻拦,被撤职。赵二也是脸皮厚,铩羽而归之后马上就重新拜吕蒙正为相,就这么起起伏伏,直到赵二数次北伐失败一命归西。   现在赵恒登基,也做着光复河山,廓清帝宇的美梦,这吕蒙正又跳出来阻拦了。   他可是个乌鸦嘴啊,赵二的例子在这摆着,不听吕蒙正的话北伐就一定失败,所以赵恒至今悬而未决。   朝中谁一力主战呢?   只有眼下的枢密院同知院事、尚书工部侍郎的寇凖。   所以一旦皇帝真要打,这寇凖势必会拜相。   章炎沉默下来,他不知道骆永胜判断的准不准,又或者说他现在不确定自己判断的准不准。   假如皇帝要北伐,那他现在拿出这诗传进皇帝的耳朵里,进了汴京一力主战的同时交好寇凖,那站队主战派,自己的未来可就不得了了。   如果自己猜错了,皇帝不打,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大不了自己仍是在洪州这地界做一个泥胎菩萨,守刺史致仕呗。   沉默了许久,章炎才抬头看向骆永胜,说了这么一句。   “你不对劲。”   骆永胜愣住,没明白章炎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什么意思,但听到后面的话,不由面色急变。   “那日审断之后,本官斥责了曹显,府衙内也大白了事实,你身上的伤不是狱卒衙差打的,不过当日审断已毕,本官也不好推翻,便懒得再纠结此等小事。   今日你说的话,更不像一介白身之人能有的见识,所以你不对劲。   本官求得不多,想要一个心安而已,你明白吗?”   人章炎不是个傻子,能做到刺史的哪有傻子啊。   骆永胜坐不住了,噗通一声便跪到地上:“当日草民所犯之罪本是杀头之刑,蒙堂尊高抬贵手这才苟活,草民的命是堂尊给的,每多活一天皆都是堂尊的恩赐,今草民所求无非谋求一立锥之地,故而草民比任何人都想堂尊可以步履青云,如此,背靠大树,草民才能在日后更好的报答堂尊活命之恩。   北地之事,草民不敢妄言,此前所言无不是自肺腑,且漕运不会骗人,草民一路南下,走扬州经湖州,北上粮船目不暇接,如非备战之需,何至如这般靡费民力。”   章炎沉吟了一阵,微微点头。   “你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命是本官赏的,这诗本官收下了,你的命本官也收下了,去吧,忙你自己该忙的事。”   “多谢堂尊。”   骆永胜激动叩:“草民从未来过这临江书苑,草民告退。”   打这临江书苑离开的时候,骆永胜长出一口气,他这颗心总算是有了些许安全感。   今日有了章炎这句话,在洪州,暂时就没人能要他死。   因为现在他的命,是属于章炎的! 第五十六章:商业CBD的构想   进入七月,一诗突然在洪州城里火了起来。   那便是由临江书苑传出来的,词牌名《破阵子》,作此诗词者乃当下的洪州刺史章炎。   便是连老百姓没事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都会诵读两遍,而后拍桌子叫一声好。   大振民族之心啊。   借着这诗词的光,章炎的官声陡然好了几个档次,洪州文坛和士阶层提到章炎的时候,都会夸耀一句。   这么大的动静,搞得骆永胜都想把文公的正气歌抄一份送给章炎了,但一想又作罢。   章炎这家伙哪里配的上,怎能配得起?   要作,也得等将来自己作才是。   章炎的名声大噪,也让骆永胜尝到了被其投桃报李的甜头,那就是他圈下来的地,动迁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   之前是自己这边出面和百姓洽谈赔偿,而今直接官府出面。   这年头会有官府出面办不好的事情吗?   哪家哪户敢说一句不搬或者坐地起价,当场就会被带走投监!罪名就是兴建百货商场乃是利民举措,官府一力支持,对抗者就是对抗官府,不服王化!   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小了说打二十杀威棒,大了甚至可以掉脑袋流放!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章炎用这种方式也是在警告骆永胜。   我想让你活你就能活,我想让你死也是随时可以。   看本官心情。   可骆永胜还是很开心,对这种潜在的威胁视若无睹。   因为现在的自己那是绝对不会死的,除非这时空的赵恒出现历史偏差不北伐了,到那时候章炎绝对不可能放过他骆永胜。   动迁的工作一顺利起来,骆永胜整日便忙的不行,一边监工营造,一边还要抽时间去城外的码头,实地调研自己租用下的这个码头每日吞吐货量多寡。   “大多的生活物资都可以保障,唯独紧俏一物那就是瓷具。”   黄四通现在就是负责漕运这一块,他在码头就近的位置盖了库仓,只等库仓一盖好便开始囤积货物,待到百货商场开业之时进行售卖。   “瓷器眼下乃是江西紧俏之物,汝窑官用尚且不足,流于市行的便更少了,而咱们江南道当地烧的青白瓷虽好,但价格昂贵,工钱不菲,如果用来囤积售卖,很难快进快出,至于繁昌窑所产的影青瓷,想要运输过来又破费时日,需先走漕运再转路输。”   这里黄四通话中提到的青白瓷,便是后世著名的景德瓷,眼下还叫青白瓷,要等过个几年,烧窑之地顺年号取名景德镇后,才正式更名为景德瓷。   “如果不卖瓷器,咱们这百货商场岂不是名不副实了。”   骆永胜皱起眉头:“百货百货,自然要货品繁多才名副其实,我这几日跑公衙,甚至求得了盐铁司将市行搬进咱们百货商场,以此来替咱们招揽顾客,若是这光景咱们连瓷器都没得卖,岂不是被城中那些个瓷器行笑掉大牙。”   前些日子骆永胜本来是想申请一张盐引来卖盐的,但被章炎直接给拒绝掉。   盐铁专卖是国策,任何人都甭想染指。   不过章炎却给骆永胜一个好出路,那就是让眼下洪州盐铁司的专卖行搬进他的百货商场里,价格还是那个价格,不过每卖出一斤盐,骆永胜再补贴官府五文钱。   这就是合作共赢。   一旦盐铁司的专营市行搬进百货商场,那用屁股想也知道将来百货商场的客流量将会达到一个怎样客观的地步。   都来买盐了,不顺便买点别的东西吗?   正愁着,侯三也寻了过来,又给骆永胜带来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那就是后续的资金快跟不上了。   “怎么可能?”   骆永胜当然不信,当初他们可是拉来了八万多贯的赞助呢,怎么可能花的那么快,难不成这侯三从中吃钱了?   侯三苦笑一声:“我的骆兄弟,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甩手掌柜做着眼里只看大头,却不知那些林林总总的小账才是真的厉害,小刀子割肉可比鬼头刀一把斩下疼人的多。   动迁安置、营造用料、工人工钱哪一样不花钱,更别提现在四通兄又造仓库,又租码头了,等过些日子谈好进货的渠道,要在码头这里募集一批装卸工人吧,这可都是钱。   八万多贯听起来不少,可别忘了,这个月初,秋税开征,光这一笔就是足足六千贯没了,反正咱们眼下能拿出来的钱最多还有两万贯,又得想办法了。”   想办法,上哪想去,难不成继续骗?   骆永胜皱起眉头冥思苦想起来,一旁黄四通和侯三倒也不催,只等骆永胜想辙。   他俩现在都习惯了,生意上遇到难题都甩给骆永胜,谁让后者鬼点子多呢。   而骆永胜倒也没让他俩失望,主意还真想了出来。   “盐铁司给了我一个灵感啊。”   骆永胜一拍大腿,拉着俩人走到一旁纳凉的遮阳亭,兴奋的滔滔不绝:“原来咱们一直都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内,那就是要搞所有的商品专卖,然而实际上咱们怎么都不可能实现全部商品的专卖,就说这盐铁之物,衙门最多允许把市行搬进咱们的百货商场开市,不可能转手交咱们来兜售。   既然盐铁行可以搬进来,那么咱们完全可以开放整个百货商场的铺面来进行招商。凡是咱们洪州城内的商号市行,直接搬进咱们的百货商场来开市,他们自己进货自己卖,成本由他们来承担,咱们每月抽取比例抽成即可。   而不愿意搬进来的空白区域,咱们在做自主销售不就可以了,这样可以将成本控制在极低的范畴内。”   骆永胜的点子不算新鲜,就是后世的商业地产概念,骆永胜要把他的这个百货商场搞成洪州的cBd!   黄四通和侯三一琢磨,还真动了心,但很快却又皱起眉头。   “那如果这些进驻的商号隐瞒销售额怎么办,他们卖五百文报一百文,咱们也不知道啊,抽成之事不就打了水漂。”   “我自然有主意。”   骆永胜缓缓吐口:“咱们行,商品兑劵!”   商品兑券?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迷惑。   这可又是一个新鲜的名词。   “简单来说,就是百姓把钱给咱们,而后咱们给百姓这种兑券,凡是在咱们这里购买商品都可以使用这种商品兑券。”   骆永胜兴奋的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计划:“商品兑券最低的面额假定为十文,老百姓给咱们一百文钱,咱们给百姓十一张十文面额的兑券,总价值便是一百一十文,老百姓占得了一成的便宜。   而后,百姓持兑券在商场内购买一百一十文的商品,兑券到了商家手中,商家再拿这些商券找到咱们兑钱,一百一十文兑券就可以兑一百一十文钱。”   俩人前面听的还沉心醉意,听到这里的时候大吃一惊。   “那岂不是说,咱们里外里就赔了十文钱进去,若是商家和百姓串通起来,咱们还不赔个底掉啊。”   “你看,你们这就不懂了吧。”   骆永胜嘿嘿一笑:“忘了抽成的事?咱们给了百姓一成的让利,但是咱们转过头可以收商家一成五的抽成啊,这不就赚了五个点?”   “一成五?”侯三抽了口子凉气:“这太高了,商号自有成本,利润本身就压缩到两成到三成区间,再给咱们一成五,怕是不会愿意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商品可以适当提价嘛。”   骆永胜不停生出的主意,听的两人目瞪口呆:“比如说七文钱一匹布,咱们标价八文钱,但是于此同时,咱们又对外宣布,凡是选择持兑券购买商品的,都可以享受九成的折扣,这样一来对百姓来说就是双重优惠,必然会选择将钱变成兑券。   可是兑券不可找零,而一匹八文钱的布九成优惠后,便成了七点二文钱,百姓为凑足整数,势必要买一些无用品来补充,这样加啊加,最后买好的商品总价一定是三十、四十、五十这般的十倍整数,无形中不仅拉高了总销售额,也让商号们赚到了钱。   每一件东西多卖个零点几文钱,积少成多,综算下来即使扣除掉抽成,利润也只会不减反增,而百姓呢,因为双重优惠的对冲,其实也没花多少冤枉钱,只是一次性采买的东西要比往常多上不少。   这意味着,商品的流通度变快了,钱财的流通度也变快了,百姓的消费指标提高了,钱花完他们就得去赚,赚来就要买东西,这样不停的运转,在咱们这开市行的商号赚的还是那些钱,大头,都通过抽成的方式进入了咱们的腰包。”   一通解释下来,侯三和黄四通俱都傻眼,你看我我看他。   “听懂了吗?”   两人苦笑摇头:“骆兄,论生意行,您是行家,这其中门道我们属实是不明白,还有你说的七点二文是什么意思?”   这句问反而让骆永胜愣住。   怎么,古代没有小数吗?   不可能啊,祖冲之的圆周率不都搞到小数后多少位来着了吗。   于是骆永胜便举了个例子:“七点二文的意思就是再加零点八文,便是八文钱整,十进制的原理。”   两人这才恍然:“原来骆兄说的是七分二文啊。”   分?   古人用分做小数于整数之间的符号,取分开、分割之意。   所以自然无法理解骆永胜刚才话语中七点二的意思。   毕竟现代数学与宋朝时的数学相隔了足足一千多年。   跨度太大了。   “甭管怎么表述吧,你二人觉得我这个想法可行否?”   两人看看,相顾一笑:“都依骆兄的,只是,咱们从哪里招商啊。”   这可把骆永胜给问住了。   对啊,从哪招商呢。   他骆永胜眼下的名声可是在洪州城内彻底臭了,谁会再信?   这些商人虽然之前吃了时代悬差的亏,但到底是商人,吃一亏长一智,不可能再继续上当受骗。   要不然出门就上当,当当都一样还不丢死人了。   “拉下脸,再聊聊?”   骆永胜就这点好,脸皮厚,嘿嘿一笑:“咱们这次坦诚相待,反正他们都被咱们骗过了,这次这个机会若是不把握住,那咱们赚不到钱,他们被骗的钱岂不是更难要回去?”   说罢,三人都大笑起来。   说的很有道理,反正都已经进坑了,干脆就老实在坑里待着呗。 第五十七章:韭菜再聚首   “姓骆那个天杀的还有脸给老子投拜帖?”   洪州城北,曹德贵的宅邸。   忙碌一天从商号里回家的曹德贵因为自家下人送上的拜帖,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尤其是在拜帖的最后,骆永胜竟然还说了一句共商财大计。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六个字,曹德贵就觉得自己的口袋有点紧。   娘的,定是骆永胜这狗东西又想出什么骗钱的招数了。   本意来说,曹德贵当然是不想参加的,他在书房里痛骂了骆永胜两刻钟,连平素里最喜欢的茶具都给碎了,可是气消了之后,拿着拜帖又沉默下来。   眼下,他还有万贯家财在那骆永胜口袋里呢,真跟骆永胜老死不相往来,那这钱是铁定打了水漂,凑近点,说不准将来还能有要回来的机会。   到底,欠钱的才是大爷啊。   拿不定主意的曹德贵干脆把所有之前被骆永胜骗过的商人都请到家里,不出意外,这些人都收到了骆永胜的拜帖,一些没被骗的也是一样。   “说不准,这次那骆永胜良心现了呢?”   大家只能把事情往好了想,统一给出的态度也是要不就先去看看,探探底,总得先知道骆永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是,如果要还是坑,再抽身离开也不迟。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这群韭菜合议来合议去,最终不约而同选择还是去赴这骆永胜设下的宴。   要么怎么说是商人呢,就跟苍蝇离不开屎一样,哪怕上次被毒了一口,这次闻到味还是得飞过去瞅瞅,吃不吃两说,总得围着先转一圈看一眼。   宴被设在了四海渔家,这是骆永胜在洪州城人尽皆知的定点酒楼,二楼最大的四海阁更是成了骆永胜的专属包间。   曹德贵等人到的时候,骆永胜已经偕侯三、黄四通候着了,满面红光笑容堆砌,见谁都是客客气气,哪怕是见到曹德贵也是如此。   毕竟仨人来之前的时候,骆永胜幽默逗趣的将今晚这场宴称谓为韭菜商业论坛。   又到了割韭菜的时候咯。   “哈哈,曹兄来了,欢迎欢迎啊。”   骆永胜抱拳拱手,一张脸那是灿烂的紧:“兄弟这些日子可是想哥哥想的紧呢。”   一句话,直让曹德贵周身哆嗦,手不由自主便捂住腰束,摸了个空才想起,为了见骆永胜,自己可是一文钱都没敢装,连戴了几十年的玉佩都藏在家里后院凉亭第三行的砖缝之中。   脸色虽然不好看,不过曹德贵毕竟是个生意人,也不好当面就跟骆永胜怼起来,只是不阴不阳的讽刺一句:“眼下骆员外身家巨富,不好好奢靡安乐,哪来的闲心想起我们了,难不成钱花完了?”   “你看看,曹兄还生我骆某人的气呢。”骆永胜环顾四周,没脸没皮的说道:“怎么说,曹兄也是我永胜商号的股东之一,咱俩可是生意伙伴,如今我骆某人有了生财路子,当然第一时间得想到哥哥您啊,哪敢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吃独食,那不是太不当人了。”   “呵,你也就这嘴皮子会说人话,却没见你干过人事。”   曹德贵心里暗骂,不过面上还是接过骆永胜给的台阶,总算勉强挤出一份笑脸,抬腿迈步进入这四海阁之内。   四海阁很大,但要说坐下二十多人也不现实,这年头可没有那大型圆桌,四海阁内摆着的无非是五六张四方四正的小桌子罢了,一张桌子坐四个人,倒是正好坐下。   等众人都坐住了,骆永胜提着酒壶开始挨桌为众人倒酒,姿态放的很低,每倒一杯,还得打声招呼,说两句谦辞客套。   赶等最后回了位置,骆永胜立身站着,举起自己的酒杯:“我知道诸位对我骆某人有些误解,不过千错万错那都是弟弟我的错,我先罚一杯,诸位安坐。”   说罢一饮而尽,两手持空杯亮向众人面,复收回又添新酒。   “这第二杯呢,则是我骆某人此来洪州数月,各方面都仰赖在座兄长抬爱照拂,但是呢,因为某些事做的时候忘了提前打声招呼,引起了误会,也是怪弟弟思虑不周,所以这第二杯也该罚。”   话落饮下,再次示杯于众人观。   举起第三杯酒,骆永胜变了说辞:“而这第三杯,弟弟不能独饮了,因为弟弟觉得,虽然咱们之间有误会,可终究大家伙与我骆某人都是商人,什么是商人,那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只要有钱赚,那咱们就向钱看。   是是非非抛开,恩恩怨怨不在,其实我也知道,这些日子大家伙没少多方面探我骆某的底细,弟弟若在虚张声势反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索性今日便如实相告,咱们坦诚对待。   小弟从不敢忘记自己出身卑微,所以凡事都会先让人家三分,各位都是咱洪州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望也能赏弟弟三分薄面,咱们共饮此杯,便把前怨先搁下,诸位,请酒!”   话到这地步已是把姿态摆的极低了,这些人能愿意来参宴,心里多少还都是对骆永胜拜帖中提到的财大计有猎奇之心的,故而纷纷对视,挤出笑容应和。   “骆兄请。”   这杯酒能喝,不管几分真假,面上总算是难得的一片和气。   客套寒暄的话总有说完的时候,曹德贵也不是坐得住的性格,很快就抢先开门见山,问骆永胜邀请他们的目的,还有便是拜帖中那所谓的财大计又从何说起。   面对询问,骆永胜笑言应对:“大家都知道,因为有了衙门的帮助,本来计划需要漫长动迁时间的百货商场眼下都开始兴工动土了,如果不出意外,可能提前几个月便可盖好,所以就想邀请诸位,加入进来,把各自市行开进骆某的百货商场内,大家有钱,一起赚。”   有钱一起赚?   娘的,难不成这姓骆的喝了假酒,他会说出这种良心现的话?   众人心里多少有些不信,因为这不太像是骆永胜的作风。   “还是不了吧,我曹某人的胃口不好,吃不得别人分出来的饭。”曹德贵冷哼一声,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骆永胜:“真要参与进去,只怕钱没赚到,又得破一回财。”   “这次绝对不会。”   骆永胜看向曹德贵,眼神里全是真诚,诚意拳拳:“曹兄稍安勿躁,且听我骆某人之计。”   说着,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一时间,整个四海阁鸦雀无声。   大家都是商人,生意行上的脑子没有愚钝的道理,稍一打转思索,各个眼亮。   彼此观望,皆颔点头。   此事大有可为!   “不瞒诸位,时下我已请动衙门,只待百货商场一开行,盐铁司的专营就会搬进来。”   骆永胜适时放出这枚重磅炸弹:“大家都清楚,一旦盐铁司搬进来,那就意味着会吸引多少百姓,盐都买了,又怎么会不买其他的商品。   而一买起来,不凑够整数,兑券花不出去,还得自掏腰包,又有哪个百姓愿意呢。”   说完,骆永胜不再言语,给了众人思考的时间。   前景已经勾勒出来了,剩下的就看这些韭菜是否动心。   只要有钱赚,他就不信这些人能拒绝! 第五十八章:商品价券   韭菜最悲哀的地方不在于被人收割,而是被人卖了却还美滋滋替人数钱,逢人一说起,还要颂赞资本家的施舍。   以曹德贵为的这些洪州本土商人,在骆永胜没有到来之前,他们倒也有资格称的上一句资本家,因受制于时代的局限和眼界,使得他们在骆永胜面前只配沦为韭菜。   他们不加入骆永胜提出的计划,还有别的出路吗?   当后者搞定盐铁司,将盐铁专营的市行搬进百货商场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没有了退路。   百姓得吃盐啊。   而只要吃盐,那就必须去到骆永胜的商行里购买,谁还会买完盐跨半个城跑他们的商号里购买其他生活物资。   只要骆永胜能赚到钱,他们才可以同时赚到钱,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但却不是分则两害。   缺失哪一种,骆永胜都可以自己干。   这场割韭菜大会,哦不,应该是招商会举办的很成功,起码就结果而言骆永胜那是相当的满意,所以才会大方的大手一挥,为所有来的人安排了饭后一条龙消遣。   酒足饭饱,踌躇满志的骆永胜回了家,哈着酒气喊来了正埋头编纂《三国演义》的老孙头孙石。   后者自打搬来了之后,每天醉心于《三国志》,按照骆永胜给出的建议动笔编起了故事,这会都写到了官渡之战。   “先前写的拿来我看看。”   老孙头找出一叠写满了字的麻纸递给骆永胜,后者拿过之后也不打扰孙石,自顾自坐在一旁静心翻阅起来。   如此,两人一个写一个看,倒是难得安静。   能足足过去大半个时辰,骆永胜才放下来,抻抻懒腰给老孙头提起建议。   “写的确实不错,非常的接近史实,但我要的不是还原历史,而是故事性。”   见到骆永胜不满意,一直埋头创作的老孙头忙停下笔,唯唯诺诺等着骆永胜接下来的指示。   “为什么你们说书,封神最招老百姓喜欢,因为封神是虚构的,故事性强,创作起来也比较容易,但历史是什么,历史是枯燥、乏味但却又不可变更的,其本身不具备任何文学价值,甚至说连考究的价值都没有,因为历史是过去式。   我们在乎它的时候可以转过头回望,不在乎它的时候便闲置一旁。”   在骆永胜来之前那个时代的文学创作领域,玄幻小说永远都比历史小说的受众面更广,而且更具有经济、衍生、再创造价值。   所以老孙头写出的三国演义骆永胜无法满意。   故事性太低就不具备传播价值了。   “你要挑出几个重点人物来,塑造正反面之间的两极分化,要让听书的百姓对你重点刻画的几个人物记忆犹新,比如忠义千秋的关二爷、三姓家奴的吕布,尤其是曹操、刘备这两人,你不用去关心历史本身如何,你就用你的方式去写。   抹黑或伟化谁都是你现在的权力,只要故事性足够吸引人,当传播开来,百姓就会认定你口中的三国才是真正历史上的三国,这就叫当天下浑浊的时候,清白便成为了一种罪过。”   说罢骆永胜将麻纸重新放回到老孙头的面前,拍了拍后者的肩头:“你要抓紧时间,因为,留给我的时间和耐心,已经不多了。”   老孙头紧张起来,虽然不懂骆永胜话里的意思,但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让老孙头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请少爷放心,俺下去之后,立刻重写,一定让您满意。”   等到老孙头离开后没多久,骆永胜的房门被敲响,门外响起的是耿百顺的声音。   “少爷睡下了吗?”   “进来吧。”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脸风尘仆仆的耿百顺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盒点心。   “回来的时候在桂香坊买的,难得这个点还没有关门。”   轻轻将点心放在桌子上,耿百顺话及正事。   “少爷,事都办的差不多了。”   “嗯,辛苦了。”   许是这些天连喝大酒的缘故,骆永胜感觉头有点涨,便扶着额头,连眼都没有睁开。   耳边沉默了一阵,又响起了耿百顺的声音。   “少爷,依我说,眼下既然那姓曹的也跟咱一道做起生意来,应该不会再横生事端了吧。”   “他会不会是他的事,防不防是咱们的事,求个心安总是没错,就当上保险吧。”   骆永胜说着说着,自己愣了一下。   耿百顺不是多事的人,他只管尽心尽力完成骆永胜交代下来的差事便好,所以听后者开口自然不会继续说反对的话,至于骆永胜最后那句话里的保险,耿百顺倒是听着新鲜,却也没问具体意思。   打束带中取出一张四四方方规整的竹纸,耿百顺推到骆永胜的面前。   “少爷,这是按您的意思,在城中苏家纸坊做出来的纸券,将来可以作为咱们百货商场的兑券使用,您看看还满意吗。”   这时的骆永胜才算睁开眼,拿起这张纸券端详片刻,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触感,点头。   “确实不错,可以向苏家坊大量订购了。”   这时候耿百顺反而面露难色,道:“少爷,可是这纸券的造价,不便宜啊。”   说着耿百顺便把苏家坊的报价说了出来,似这种纸券,即使大量制造,一张的成本都合到了近五文钱。   要知道,这面额才不过是十文的兑券罢了。   为了防止日后有百姓伪造商券,骆永胜提出来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做工精良,哪怕价格不菲。   如果单单伪造几十、几百张,那么一张的成本几乎等同于十文钱,脑子有坑的人才会选择做这事。   “少爷,咱们的百货商场有盐铁司的入驻,洪州城的商人们一定会蜂拥而至把市行搬进来,即使没有这商券,百姓一样也是必须会蜂拥而至,何必多此一举呢。”   耿百顺无法理解骆永胜那一套复杂的操作。   印商券,一百文钱换十一张十文钱面额的商券,光商券本身的成本就折合到了五十五文钱,而后百姓持有这些商券在商场里买东西,商家再拿着商券到骆永胜这里兑钱。   诚然,这些商券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转来转去最终都会回到骆永胜这边手里,而后可以二次、三次无数次的变换成铜钱,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商券,老百姓一样要来百货商场买东西,一样要支付真金白银,一样会把钱送进他骆永胜的口袋里。   如果说是担心商家隐瞒销售额,减少上缴的抽成,也完全可以设置一个专门结账收钱的地方。   百姓们拿着商品到结账处结账,收账的伙计记录下商品的出处,等到一天结束进行归总,哪家商号的市行有多少营业额也就计算出来了。   这样做,无非多招募一二十个伙计而已。   能花费几个工钱?   面对耿百顺的不解,骆永胜笑笑,哈出一口酒气,两手拿起桌上的纸券,展开来放到他与耿百顺两人之间。   “老耿啊,你把这张纸券上写的字读给我听听。”   耿百顺照做,读道:“十文商品有价券,仅限于洪州三胜商号百货商场使用,不可找零、兑现,如破损则不可使用。”   “嗯,一个字不落。”   骆永胜满意点头,而后拿起笔,在这张价券上面一阵涂抹后再拿起,幽幽道。   “你再读一遍。”   耿百顺定睛一看,顿时只觉头皮炸开,嘴唇哆嗦。   “十...十文。” 第五十九章:图谋造反的第一步   房间里面,耿百顺看着眼前这张被骆永胜涂改后的价券,震惊到失声。   仅仅一瞬间,耿百顺就猜到骆永胜想做什么了。   那就是自己下定决心追随的这位少爷,竟然打算用这种价券,代替铜钱!   这怎么可能做到?   “这是一张等价券,如果在咱们的商场内使用,那它就只是一张价券,一张可以用在咱们商场里购买十文钱商品的价券,离开咱们的商场就是废纸一张。   但是如果有一天,洪州城里的百姓开始大量的持有咱们三胜商号的商券,而咱们三胜商号的生意又遍布各个角落,老百姓的吃穿住用行都可以使用价券来进行消费,那么这张价券就不再是价券,而是实打实的,十文钱!就是,可以四处流通的,纸质货币!”   此刻的骆永胜,再也不掩藏自己胸中的野心,一字一句,都让耿百顺周身颤抖。   “商品是流通的,金钱也一样是流通的,而商品和金钱组成了一个新的词,我谓之资本,资本就如同水一样,无论多么狭隘的角落,只要有缝隙,都会被资本浸染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让咱们的商号插足进入整个洪州,去染指每一个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同时开始着手行更大面额和更小面额的价券或者说纸钞,让百姓开始习惯使用咱们的价券来维持他们的生活。   等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命,就跟整个洪州城的百姓,绑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的时候,骆永胜整个人的精神极度的高亢,两只眼如鹰隼般锐利。   “一旦有一天,咱们死了,咱们的三胜商号不存在了,那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来告诉你,到了那一天,洪州城凡是持有咱们商号价券的百姓就会全部破产!这是他们无法承受和抵抗的风险。   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不停的提高咱们价券的影响力,使其在不经意间,取代银子、铜钱,成为洪州可以无阻碍流通的另一种货币!   而后,我们将手握这一种新型货币的行权,洪州如何,百姓如何,富贵贫苦皆系我一念之间!”   骆永胜的语气,飘忽且幽森。   “只要让我控制货币的行权,我便不用在乎是谁制定法律。”   这就是骆永胜在通向其个人野心迈出的第一步。   而他之所以要经商,唯一的目标就是这个。   控制货币的行权!   在宋朝,铸币权必然也只能是朝廷的,私铸铜钱等同谋逆,诛九族,藤蔓抄!   祸连满门,坐罪乡里,若是哪个乡野村夫敢私铸铜钱,而乡邻不举报的话,那么整个乡都要被通通砍头,这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   眼下的骆永胜当然也不敢去染指铸币,不过他又为何要去染指。   既然不可能抢到朝廷的货币行权,那骆永胜干脆自己造一种货币出来!一种只能存在于某个特定地方、特定范畴内的‘货币’。   用商业的手段来进行伪装。   洪州多好啊,商业达、资本繁荣,整座城北依长江,东接漕运,水网密布,四通八达!   这里有着几十万的人口,有着一年上百万的赋税,更有着全江南最得天独厚的宽松环境。   作为实际一把手的洪州大都督赵元偓常年留京,仅有一个打酱油混日子的章炎主持全局,这难道不是上天赐给他骆永胜的展之基吗?   中央的目光一时半会看不到洪州,看不到深藏于黑暗中的骆永胜,看不到,这种所谓的商业价券背后的恐怖。   而等到这种价券开始通过流通于整个洪州市场,串联起每一个百姓生活的时候,便是现了又如何!   到那个时候,所谓的价券,就是洪州这一特定区域,可以自由流通且被唯一承认的,合法货币!   耿百顺此刻有些慌了,额头的汗不停的流淌而下,当骆永胜说出那句将全洪州百姓的命绑在其身上的时候,耿百顺便知道骆永胜想做什么了。   造反!   再不济,也想要个割据一方,草头王爷。   “这段时间,我受够了把命运交到人家手里的滋味了,更何况我骆永胜也不是孤家寡人啊,我的命,还绑着你老耿,绑着永捷、成文这些孩子,我得让你们活出个人样来。”   骆永胜起身走到窗台边,昂看着天上明亮皎洁的皓月。   “掌握货币行是我要走的第一步,后面,我会一步步暗中控制整个洪州,我会等一个成熟的时机,彻底,把洪州,变成我骆永胜一个人的洪州!到那日,才是真正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随着语调的加快和激昂,此刻的骆永胜甚至有了些许的病态。   “相信我,洪州有几十万百姓,我们随时可以拉起一支数万人的部队,我们的起家之资,远比那陈留魏武、会稽楚项要厚实的多。”   当骆永胜说出魏武帝、楚霸王的时候,便是坐实了耿百顺心中的揣测,当下顾不得震骇,直接拜倒在地,顿道:“愿为少爷,不,主公效死命。”   他敢迟疑吗?   毫无悬念的一件事,一旦此刻的耿百顺有丝毫的迟疑,下一秒,骆永胜的刀就会砍下他的脑袋!   “老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快起。”   骆永胜踏前两步扶起耿百顺,手搭在后者的肩头微微用力,目光真诚对视。   “我可是把命,交到你手上了啊。”   这话说的又让耿百顺一阵惶恐。   “去吧,夜深了早点休息,今夜的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不可与三者言。”   骆永胜甩手:“等明日一觉醒来,咱们还有不少的正事要做呢。”   “是。”   从骆永胜的房内离开,夜风吹过,耿百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这才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背襟竟然全部汗透了。   今晚上的事实在是大恐怖。   一旦传将出去,则骆宅阖府上下,便是连看门的大黄狗,都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还有那侯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耿百顺竟然有些心疼侯三起来。   真要是到了那一天,若是成了还则罢了,一旦事败,侯三一样逃不掉。   沾上骆永胜,侯三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啊。 第六十章:动土仪式   随着动迁工作在衙门的帮助下顺利完工,这便意味着全洪州城百姓翘以待的百货商场正式进入开工动土环节,而为了这一天,骆永胜甚至煞有其事的举行了一次动土仪式。   这动土仪式对于大宋时空来说可真是一个新鲜玩意,周遭临近的百姓莫不前来观礼,因为早在仪式的前几天洪州就传了风声,说凡是这一天来现场观看的,每名百姓都能在仪式结束后领二十文钱。   别看给的不多,但对于老百姓来说,这到底是天上掉的,看个开工仪式能领到钱,这可真是人生头一遭,那还不个个拖家带口,蜂拥而至。   但这些百姓哪里知道,所谓的二十文钱,其实就是两张面额为十文的商场价券。   这钱的事暂时不提,只说这仪式开始之前,小半个洪州城都空了,粗略算算,怕是得有近十万名百姓来到工地周遭,但到处是人头,反而是啥也看不到,只能听着耳边响起一个又一个的人名。   洪州刺史章炎来了,洪州团练使侯秉忠来了,洪州六曹主簿来了,洪州教谕来了,有头有脸富甲一方的富商都来了。   可以说这一场开工仪式,甭管是骆永胜的面子,还是章炎的面子,把个洪州政商两界几乎全部请动,站了一次含金量十足的面子台。   当然骆永胜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小气,一出手,便是一叠面额一千的价券送出,这种大额价券光成本可都不菲,是镀了银边的,寻常人想仿制的话,还真得摸摸自己的口袋。   “您各位可以管这个叫购物卡。”   骆永胜越来越像一个市侩的商人了,整日笑眯眯的,见谁都和和气气,跟章炎这些衙门里官员说话更是点头哈腰。   “持这购物卡,将来小民的百货商场一盖好,您就可以拿着来买东西。”   “是吗?”   章炎来了兴致,环顾左右玩笑道:“骆贤侄,你这可是在行贿朝廷官员啊。”   “哎呦哟,堂尊您这说的我可受不起。”骆永胜吓得连连摆手,腆着脸嘿嘿笑道:“这购物卡也就在我那百货商场有点用,出了门啥也买不到,当不得钱财,怎么能说行贿呢。”   “行了,既然是贤侄的一片好心,那就却之不恭,收下来吧。”   有了章炎的带头,一众堂官们各个喜笑颜开收下这一叠所谓的购物卡。   实际上宋朝的官俸其高,又有专门的官职田养着,平日里压根不会为银钱愁,自然也看不上这区区几万文的购物卡,但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过来此露个面而已,就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报酬,那也是极好的。   开工仪式进行的很顺利,骆永胜准备的一段长长的红绸,又备了托盘剪刀,效仿后世来了一次剪彩行动,亦是让参加的章炎等人在感到新鲜的同时,直呼有趣。   “永捷,永捷。”   剪彩仪式一结束,骆永胜就把骆永捷喊到近前,嘱咐道:“我得去招呼堂尊他们,你留下带着家丁,给所有赶来观礼的百姓们钱,记住了,一定要告诉他们这二十文钱该如何使用,得妥善保管。”   “好嘞大哥,您就放心吧。”   骆永捷应下的很干脆,而后别转身去了那所谓的钱处,而骆永胜则一路小跑去追章炎等人。   既然剪彩都来了,怎么也得安排着吃一顿便饭不是。   这应酬之事,骆永胜向来处理的得心应手,那是一个都不会冷落。   而实际上又何止只是这些官员觉得新鲜,便是今日到场的百姓那也个个长了见识,尤其是到了排队领钱的时候。   价券?   这是个什么玩意。   百姓起初那是必然不乐意的,说好的钱,结果到手反而成了两张纸,要这玩意做什么,拿来擦屁股吗。   还好骆永胜提早交代,骆永捷这边招呼着家丁开始吆喝宣传起来,将价券的作用字字分明的送到现场百姓的耳朵眼里。   “诸位父老乡亲莫急,这价券它虽然不是真金白银,但是大家千万不要丢弃或者损坏了,等到咱们这百货商场一开市,你们拿着这价券来,就可以直接购买商品。   看到这上面的面额了吧,十,就是十文钱,诸位买十文钱的货品,只需要把这张价券给到商场里的伙计就等同于给了十文钱,货品便可以直接带走,方便简单。”   有了通俗易懂的解释,百姓才接受这一事实,虽然一样是被骗了吧,但可以用来买二十文钱的货品,倒也于二十文钱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寻常百姓家,谁还打算存钱去逛青楼听戏子唱曲不成。   哪有这么高的生活质量。   领钱工作变得顺利起来,但是钱的骆永捷却心疼的直抽抽。   八万多的百姓呢,一人二十文,这光钱,可就出去了一百六十多万,足足一千六百贯大钱呢。   掐着手指算算,骆永捷心想着得够自己娶多少个小媳妇?   这小子,打成亲之后,倒是变得更好色了不少。   而在这如潮水般密密麻麻的领钱人群中,却有两个明显不是大宋人士的外夷正在窃窃私语。   “没想到在这东方,也有这么会做生意的。”   “行价券,一旦日久便成了新货币,可以取代那又重又压手的铜铁之物了。”   “没错,如果可以变成新的货币,那就不得了。”身高马大的外夷频频点头:“我最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咱们别急着离开,要找机会去认识一下。”   这俩人闲聊着,周围的百姓却是没有一个能听懂的,偶尔看看,也是一阵指指点点。   虽说洪州是江南通商重地,但平素里能见到外夷的机会也不多,猛然出现两个穿着容貌完全迥异的夷人,难免也是新奇的很。   眼下虽然处暑,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很,这俩人不仅穿着外绿内白两件衣服,就连脑袋上还缠着白巾,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而且这俩外夷最大的特点,便是那一脸的大胡子。   又浓又茂。   而若是换了骆永胜在此看到,一定能认出来这颇具特色的穿着。   那便是戏称头顶一块布,全球我最富的阿拉伯人! 第六十一章:阿拉伯人蒲向东   当耿百顺找到骆永胜,说府门外有两个外夷请见的时候,后者只当是东南亚、或者中南半岛那些国家的人,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是两个阿拉伯大胡子。   这年头就有阿拉伯人了?   骆永胜绞尽了脑汁都想不明白,在眼下这个时代,这群阿拉伯人是怎么横跨万里汪洋来到中国的,他们的航海技术也太达了吧。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中国第一次远洋航行应该是郑和下西洋,但那是明朝时候的事情了,要在四百多年之后,可是现在,阿拉伯人先来了。   虽然震惊,可骆永胜还是招待了两人,试探性的用自己记忆中的英语说道。   “欢迎两位来到中国。”   两个大胡子彼此看看,一脸的疑惑,看样子是没有听懂。   也是,骆永胜说的是现代英语,俩人能听懂那才是真的奇怪呢。   就在骆永胜不知道该怎么交流的时候,其中一名身材高大,躯干雄壮的大胡子却是先开了口,而他说的,竟然是汉语!   “你好。”   算不上字正腔圆,但骆永胜却完全可以听懂!   而这个大胡子后面的介绍,就更让骆永胜啧啧称叹了,因为这个大胡子还有个中国名字。   “我叫蒲向东,这是我的随从,他叫蒲七。”   姓蒲,阿拉伯人。   难不成是那个蒲寿庚的先祖?   “你竟然会说我们中国话。”骆永胜是真的大开眼界,也是非常好奇。   “我的父亲,叫蒲思郝,他曾经作为使者,来过这里,三次。”   蒲向东一笑起来,整张脸几乎都藏进了胡子里,若是不仔细看怕是都找不到五官在哪。让骆永胜总觉得自己是在和一把成精的胡子在聊天。   “我的家族,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哈里出使你们国家的使臣,我的哥哥蒲押提黎,前两个月才刚到你们的东京,现在正在你们的太学,学习你们的文化和知识。”   这还是个世袭外交家族。   至于这蒲向东口中所说的父亲蒲思郝还真的的确确是常年出使中国的阿拉伯使者。   《宋会要辑稿》、《诸蕃志》以及《玉海》中都有多处详细记载,从赵大的开宝年到赵二的雍熙年间,这个蒲思郝多次出使中国。   骆永胜摸摸鼻子,有些琢磨不透这蒲向东的来意,索性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那个,蒲,蒲使者你好,我就是一普通民间商人,你负责贵国出使的重任,为何想起来见我呢。”   “因为我想和你交朋友。”   这大胡子该不会是个同性恋吧。   一句交朋友把骆永胜吓了个哆嗦,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来:“使者玩笑了,我哪里能够得上和你交朋友啊,而且,我也不会你们国家的语言,将来怕也是没有机会去你们国家做客。”   “怎么会没有。”黑浓密的胡子做出了疑惑的表情,也难为骆永胜能看懂。“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的船,我们一起回去,到我们的国家看一看,哈里一定会非常盛情的招待你。”   一句一个哈里,这哈里应该就是阿拉伯的国王吧。   骆永胜不懂,他也不纠结这种问题,而是先忙着开口拒绝蒲向东的邀请。   跟着一道去阿拉伯?   那不纯纯脑子有病才能干出的事吗。   自己可还没在祖国的土地上出人头地呢,去哪门子的阿拉伯啊,这年头总不可能有迪拜吧。   “还是不了吧,我是个俗人,俗事缠身,一时半会走不掉。”   见骆永胜拒绝,蒲向东有些失望,语气也低迷下来。   “那好吧,既然如此,就等下一次我再来的时候,来拜会你吧。”   看到蒲向东起身要离开,骆永胜赶忙喊住,唤轻燕回房取了几件品相极佳的翡翠饰,塞到蒲向东手里:“虽然我人无法跟你去你们的国家,但是我这人跟你一样,特别喜欢交朋友,你大老远来一趟,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几件饰都是名家所出,你留着当个纪念。”   “这怎么可以。”   蒲向东推辞起来,但骆永胜一再坚持,他的嘴皮子能说明白中国话已然是不容易,哪里还能要求他说过骆永胜呢,最后只好收下,却也很是正经严肃的说道。   “你放心,等到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一定为你,带一份礼物。”   你们那除了石油和黄金,还能有啥值钱的玩意。   再说就算给我带一船的石油,我这也没用武之地啊。   骆永胜心里腹诽,但猛然又想起一物来,他也是脸皮厚,当下就提了出来。   “那个,蒲兄啊,你看方不方便,给我带些马匹来。”   这个时代,阿拉伯什么最值钱。   当然是阿拉伯马!   骆永胜依稀记得好像是书还是电视上介绍过,东欧骑着阿拉伯马的全重甲骑兵,跑的比蒙古人的轻骑兵还快!   如果要是真的,那不妥妥冷兵器时代无解的大杀器吗!   嗯,骆永胜前世一定没有看过《日月永在》这本书,不然就会知道跛狼帖木儿靠的正是那支具甲骑横扫整个西亚,就会知道五千马穆鲁克全歼两万蒙古兵的传奇战绩。   “要马?”   蒲向东愣了一下,当下便说道:“这个简单,我在驿舍就有,等下我亲自给你送过来。”   驿舍里放着,那能存几匹啊。   数量稀少的话,骆永胜当然是看不上的,所以他厚颜无耻的继续开口道:“蒲兄,我想多要些,你看能从你们国家带来吗。”   “这个恐怕很难。”蒲向东摇摇头:“哈里说过,我们的马只卖不送,早前我的父亲想要把马卖给你们的国王,可是,他不要,他说高丽国的马都是送的,不需要向我们购买。”   赵二的脑袋难不成是被屁股上的伤给感染了?   要朝鲜马不要阿拉伯马。   骆永胜彻底无语了,怪不得你打不赢契丹人,叫你赵二你也不能真二啊。   送的马能是什么好马。   “我买,我个人买。”   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骆永胜就语气笃定的说道:“多少钱一匹。”   “我们不卖钱。”蒲向东摇摇头道:“你们国家使用的铜钱我们用不到,而且你们的金子太少了,所以,我们要瓷器和丝绸,一百套瓷器可以换一匹马,五百匹丝绸也可以换一匹。”   这个价格贵吗,一点也不贵。   檀渊之盟,老赵家大手一挥,便是一年二十万匹绢送给辽人。   后来招抚西夏,又是一年三十万匹。   这要是换成马,几年就能拉出一支部队来了。   “换!”   骆永胜一口咬死,生怕这蒲向东拒绝:“就用丝绸换,我要一百匹马,蒲兄何时离开与我说一声,五万匹丝绸我全数给你备足。”   这可连马都还没见到呢,骆永胜就先出了五万匹丝绸。   若是这蒲向东是个假冒货,那骆永胜可真是闹了大笑话。   “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吗。”   “我们中国人一向信赖朋友。”骆永胜笑的很是真诚:“咱俩是朋友,所以,我信任你。”   这年头能从阿拉伯来到中国的能是一般人,何况还是个会说中国话的。   如果这要都是个骗子,骆永胜他认了!   为了一百匹阿拉伯马,这一波必须赌!   五万匹丝绸才几个钱,一匹顶好的不过才百十文,折个平均价下来按六十算,也不过三千贯而已。   三千贯,交一个阿拉伯世袭使者家族的朋友,太他娘值了!   这番信任的姿态搞得蒲向东有些感动,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等他回国,第一时间就把马送过来。   “蒲兄,弟弟还有件要事相求。”   一路相送,眼瞅着就要离开府门,骆永胜才想起一件要紧事,当下赶忙说道:“咱俩换马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对外说,你知道,我是个商人,你们的马我想卖个好价钱。”   “我懂我懂。”蒲向东猛点头:“就像我问你们要的丝绸和瓷器,也是为了转手卖掉,当然也不希望有别的竞争者,你放心,作为你的朋友,我不会把马卖给任何人,也不会告诉他们马是我提供的。”   骆永胜总算舒心的笑了。 第六十二章:圣旨到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要么怎么说老祖宗说的话是金玉良言呢,这话放在此时的骆永胜身上,简直不要太应景。   这几日,骆永胜走路都带风。   外人看来只道是这位骆员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有骆永胜自己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么的痛快。   自打那日对簿公堂在生死线上滚一遭之后,这往后的日子,那可真是一帆风顺,简直宛如开挂的人生。   先是搭上了章炎这条线,而后顺利拉拢洪州当地的商人加入他的cBd计划,末了没想到老天爷又给他安排了一份大礼。   交了一个阿拉伯来的朋友。   当蒲向东带着随从,走骆永胜位于长江口岸的港口,押着那几艘载满丝绸的船只离开后,骆永胜可是连着笑了好几天。   耿百顺都不明白骆永胜在开心什么。   五万匹丝绸呢,若是卖给这蒲向东,少说也能卖个几百两黄金,按照眼下大宋的汇兑,这可是小十万贯的巨额财富。   结果倒好,骆永胜不要黄金要马匹?   “我要那么多的财富有什么用?”   当钱多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它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数字,骆永胜不在乎钱多钱少,他对钱也没有兴趣。   自打家之后,骆永胜何曾去纸醉金迷,花钱买春过。   他现在惦记的货币行权,目的可不是为自己造出海量财富,而是为的通过控制经济的方式间接控制洪州城。   所以,骆永胜宁愿选择要马匹也不要黄金。   当然可能会有人觉得,为什么不在第一次的时候先换黄金,然后拿黄金买更多的丝绸,第二次的时候置换更多的马匹。   骆永胜倒还真想做一次倒爷,可是这年代的海洋运输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不说来回的路程时间漫长,人家蒲向东回到国家,总得先把这一批丝绸处理掉,才能做第二次的生意吧,而五万匹丝绸,骆永胜虽然不太了解这时代欧罗巴贵族的购买能力,但料想怕也到不了小康社会,够呛能够一次性全消化掉。   所以蒲向东出货必定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与其这样来回拉锯着浪费时间,骆永胜干脆不要钱,只要马。   至于马匹来到之后如何饲养,南方没有牧场的问题。   宋唐有驿舍,以洪州为例,南北两大都亭,各豢马匹七十五,西出往四川每隔三十里设一驿站,养马十至二十匹不等。   权不说外设驿站,仅洪州当地都亭驿馆就养了一百五十匹马,若加上官府、都督府的马,怕是两百匹不止。   那这是靠什么来养的呢?   苜蓿田!   朝廷为了鼓励养马,给地方官府一个指标,那就是每养一匹马,可以退四十亩地的耕,改种苜蓿,而这四十亩地,不用纳税。   养一匹马而已,能用四十亩地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地方为了这个减税的指标,没少种苜蓿来养马。   而骆永胜不过要了一百匹马,又不是成千上万,别说半个江南,就洪州一城就足够养的了。   开心归开心,骆永胜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赶在八月节到来,他为章炎以及侯秉忠各备了一份礼,忙前忙后张罗着送过去,而后又在前者的引荐下,给洪州当地的官员各备了礼品。   这些礼节,如曹德贵等洪州当地商人,那都是每年必不可少的,骆永胜能有这个资格送礼,反而是说明得到了洪州当地正式的接纳。   “贤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节后,骆永胜总算是跑完了人际关系,还没等歇住脚,又被章炎差人唤了过去,而甫一见面,章炎就神情兴奋的通报了一件大事。   “景州打了一场胜仗,景州知州杨延昭破了一部南掠的契丹贼军,斩俘一千余。”   刚习惯性扬起商业假笑的骆永胜就怔住了。   杨延昭?   杨家将!   这天波杨府还在呢?   这北宋年的名人骆永胜记得不多,但杨家将的故事可是从小没少看,天波杨府满门忠烈啊。   但骆永胜不知道的是,演义它终究是演义,威名显赫的杨家,实际上只有杨业和杨延昭这个六郎是真的出名,至于那个被万箭攒心害死的七郎杨延嗣,更是压根没有这么号人。   杨家的老七叫杨延彬,因为杨业的阵亡承了父荫,留在汴京做殿直,杨家的几个孩子里面,除了大郎杨延玉随父亲杨业战死沙场,六郎杨延昭留在北地景州做知州,其他的,都舒舒服服在汴京待着呢。   若用满门忠烈这个词难免太悲壮了一点。   因为不知道,所以在骆永胜的脑子里,下意识便把这位杨六郎给代入进了他认知中的那位,当下不由得便肃然起敬。   他这一严肃,反而弄得章炎有些迷惑,北地打仗,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还有一件事,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章炎刻意压低了声音:“官家月初上了尊号,中秋节一过便在汴京郊外典阅三军,料想,要北伐了。”   皇帝月初上尊号这件事骆永胜倒是知道,因为洪州不仅张贴告示,还免罪三级。   上的尊号是崇文广武圣明仁孝皇帝。   当初还把骆永胜给唬的一愣一愣,心说历史出现了偏差,当今这位皇帝驾崩了呢,不然怎么连谥号都拟好了。   后来才知道,这他娘是尊号。   感情赵恒这家伙自己闲着没事,琢磨着历史前前后后那么多皇帝,厉害的如秦皇汉武是皇帝,昏庸的如献帝、后主也都是皇帝,自己顶着一个干巴巴的皇帝头衔,岂不是泯然众皇帝之中了。   干脆先给自己加串名头。   于是乎,活着给自己加类似谥号头衔的皇帝就这么出现了。   当然朝臣哪里敢说这是谥号,换个名头,叫尊号。   而降罪三级的圣旨也让骆永胜涨了见识。   “恭奉崇文广武圣明仁孝皇帝圣旨,有诏。”   感情宋朝圣旨的格式是这样,骆永胜还以为是昊天明命、皇帝诏曰呢,编剧果然不靠谱。   实际上要不是赵恒折腾着非给自己加这一大串尊号,宋朝的圣旨更简单,直接一个开头有诏,然后该说正事说正事就完了。   向大臣宣读就有敕,向朝堂宣读就是有制。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圣旨,是皇帝颁布的。   结果赵恒尊号一加,直接读有诏怎么能显出赵恒这个皇帝已经跟其他的皇帝不一样?所以只好开头加上这一句,让天下人知道,现在他们的皇帝不是一般的皇帝,是有尊号的皇帝。   赵恒开了个坏头啊,弄得后面到赵老九的时候,圣旨动不动就是“恭奉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圣旨,巴拉巴拉”。   扯远了,说回此刻兴奋不已的章炎,皇帝阅三军,汴京城的禁军厉兵秣马,北伐指日可待,对他来说那简直就是一针强心剂。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的诗词只要传进汴京城,那就一定会等来好消息。   骆永胜替章炎感到开心,两人聊了一阵闲天,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驿卒跑了进来。   “天使驾跸都亭,召堂尊前去领旨。”   !!!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圣旨真到了。   。 第六十三章:章炎高升 章炎忙着沐浴更衣去领旨,倒是把骆永胜给闲了下来。 当下不便走,骆永胜心里存的也是及时窥探到一些消息,索性就一直留在这府上静等,万没想到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白昼。 直到天色都擦了黑,春风得意的章炎才回转,看他那昂凸肚的德行,骆永胜就知道,这位章大官人必是好事临头。 “恭喜堂尊禄位高升。” 骆永胜长身而起,拱手道了句贺,又惹得章炎哈哈大笑起来。 “你倒是聪慧的紧,不错,官家降了恩敕,擢我为枢密直学士,参赞枢密院事,要随御驾幸河北。” 这什么枢密直学士算是个品轶的官,骆永胜不懂,但反正看章炎这德性估摸是不小的提拔,当下便又向章炎道贺,末了还是关切一句。 “堂尊此番高升,洪州谁来接任。” 这才是他骆永胜最关注的点,好容易把章炎这关系给跑顺,万一来了个不吃粮食的,一切又得重头再来。 “这点朝廷还没有定,由别驾陈礼权知洪州事。” 权就是暂时的意思,这位陈礼相当于暂时以别驾职领洪州知州事。 算是一二把手一肩挑。 也是看出了骆永胜的心思,章炎呵呵笑着给了指点:“你放心,这陈礼与我多年交情,我会叮嘱他在这洪州关照你的,平素里此人尤好收藏玉石珍玩,这点你可以投其所好。” 说罢,拍拍骆永胜的肩头以示亲昵:“圣意在身我也不能在这洪州多耽搁,明日一早便要启程离开,今晚我已派人去设宴,三司六曹的同僚马上都会过来,你作陪吧。” 骆永胜顿时大喜,这可无异于一份大礼,当下感激的手足无措,只一个劲的躬身道谢。 “怎么说本官能有今日,也算是承了你的一份情,互帮互助理所当然嘛。” 哈哈一笑,章炎道:“他日也望你生意兴隆,咱们有缘汴京相见。” 两人又聊了一阵,等到章炎派出去的小厮回来报禀,言三司六曹的官员都到了之后,章炎便偕骆永胜一道出门去迎。 会面的时候,三司六曹的官员无不错愕,万没想到这骆永胜竟然也在,便俱都以狐疑眼神望向章炎。 后者哈哈一笑,将骆永胜引荐出来,说了如此一句。 “骆贤侄可是我章某人的座上宾。” 领圣旨的时候,洪州城能数的上号的官员自然都到了,也都知道章炎官升枢密直学士,无不姿态卑微许多,而这骆永胜能让章炎专门引荐出来,还能提携这么一句,众人对骆永胜的态度便陡然热络许多。 这种态度上的转变,骆永胜前世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每当他和一位大领导攀上交情后,曾经那些不把他当人看的小领导、小干部就都是这幅德性,恨不得转过头来,认他骆永胜当爹。 洪州三司六曹的官员们这哪里是替朝廷做官,全是为他们自己做官,为自己做官那就是从私,从私就是谁对他们有私利,他们就对谁好。 章炎重视骆永胜,他们就得更加重视,这样才叫敬重章炎。 酒酣胸肚尚开张,似这般高升宴哪里会是一时半会可以起身的,光迎奉的敬酒词都不止半个时辰能说完的,何况有骆永胜作陪,他可是有个盛酒的海量。 手持酒壶,一敬便是整两圈。 “卢堂官,小底给你添酒。” 敬圈到了度支司丞卢彦这里,这位洪州的财政大管家还谦虚的客套着,要夺骆永胜手里的酒壶。 “我自己来便好,骆掌柜切莫太客气。” “那哪行啊。”骆永胜把住卢彦的手臂,另一只手便把酒水满了杯,嘴里捧道:“诸位堂官平素里为咱洪州劳心伤神,这下了值之后,当然也得给我们这些洪州的百姓一点表现的机会,今日我就是代表洪州几十万百姓来为诸位堂官做服务工作的,这酒,得我来添。” 说罢,还替卢彦端起酒杯双手奉上,打趣道:“堂官,这杯子里可是洪州几十万百姓的民心敬意啊,不能撒咯。” “不能不能。” 卢彦喜笑颜开的接过一饮而尽,这边骆永胜喝了声彩,自己也陪了一杯。 “这姓骆的,倒是个妙人。” 主桌上,陈礼看着走到哪都能引起一片欢声笑语的骆永胜,笑言与章炎道:“人情通达,不似寻常百姓,而且也无商人市侩之气。” 此刻的章炎已经喝得有点多了,晕乎乎的点头:“士载啊,我走了之后你权知洪州事,这骆永胜要用好,对你是有裨益的。” “请堂尊放心,下官一定与这位骆掌柜精诚合作。” 酒席从酉时末刻开始,一直喝到近至子夜,房里的墙灯都换了两遍蜡心,这才算结束,自章炎往下,无不一个个喝的东摇西晃,歪歪斜斜,真个是谁也不服光扶墙去了。 便是海量的骆永胜都跑到茅房吐了一遭。 倒不是喝醉,纯是涨的实在盛不下。 而等到酒宴结束,一时半会间的骆永胜也走不掉,忙前忙后张罗着送各位官员回府,可谓是极尽服务之能事。 “骆老弟你放心,从今日始,咱俩就以兄弟相称,你的事就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事,用得到,但请开口无妨。” 在卢彦的府门口,卢彦搂着骆永胜的肩头,嘴里酒气冲天,句句掏心窝子一般。 “你放心,将来在这洪州城,要有哪个不开眼的给你添麻烦你就来找哥哥,我查死他,查到他关铺子滚出洪州。” 三司掌财税、国营、通商,凡是跟钱、商沾边的事都归三司,也怪不得这卢彦敢夸下这般的海口,这个本事卢彦自然是有的,但到底愿不愿意为骆永胜来做那就不确定了。 酒醉男人说的话,能有几句是真的。 甚至于,醉没醉的,谁知道呢。 送完了卢彦,骆永胜环顾这夜幕下静谧的洪州城,便不由自主的无声笑笑。 等明日一早转过天来,洪州就该是陈礼的洪州了。 那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他骆永胜的洪州城呢。 第六十四章:土窑烧瓷,未来可期 在出了洪州往西南三里地的位置有一片建筑群,当地居住的百姓管这里叫瓦石堡,官府唤瓦石庄,听名字便知,这里遍地是坞堡。 唐时黄巢起义,兵锋荼毒天下,各地方的自然村以种姓为凝聚力团结起来,大量建造坞堡抵抗兵祸、匪祸,到了五代十国时期更是有了永武之地,这并不算多么坚固的青石褐墙,成为了一代又一代人在这残酷世道活下去的避难所。 总算守来了太平盛世。 瓦石庄不少的坞堡已经拆除了,谁让这里脚下的土地是洪州周遭为数不多的下田,地力贫瘠,产粮稀薄,当地的百姓想要讨口饭吃,不得不拆除大量占地无用的废堡,腾出土地来改种菜、种苜蓿这些比较易活的作物。 百姓种苜蓿是不能免税的,瓦石庄的百姓之所以种,完全是为了自己吃,虽然食之无味,但混着粗盐和着水,煮开了也算是一碗菜粥,总能果腹。 而现在瓦石庄来了位贵客,城里一位姓骆的员外说什么要考察,老百姓不懂什么叫考察,但他们听到的信,是说要买下他们瓦石庄的地烧窑做瓷。 早前黄四通向骆永胜提到过时下大宋的瓷器总量稀薄,价格昂贵,其中是有大利可图的,所以骆永胜便动了心,想着在自家的百货商场里开设专门的瓷器行,不用别家的货物,可烧瓷这种事情,洪州城里懂得师傅虽然不在少数,但多都有门有户,招了几天也才募集到零星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这瓦石庄出来的。 瓦石庄里有几个土窑,当地的百姓都是自己烧厨具来用,算不上瓷,都是些用土法炼出来陶制的盆盆罐罐。 有现成的土窑,也有了技术师傅,这不骆永胜便匆忙出城来看了。 虽说骆永胜前世不是什么技术宅,也没那个本事在来到之后就烧玻璃、改良火药,研究出一大堆跨时代的科技产物,但到底也算是一个经过自媒体时代的现代人,可以说是涉猎百行,却行行不通。 “烧瓷也可以大胆创新一下的嘛,比如说加入一些动物的骨头。” 骆永胜在指手画脚,嘴里讲着的大概是制造骨瓷,但具体的配方比例、温度和烧制法那就一概不通了,他自己说的含糊,烧瓷的师傅听的也迷糊,不过谁让骆永胜是东家呢。 钱给了,时间给了,人手瓦石庄的村民也都是现成的劳动力,慢慢实践呗。 他来到这瓦石庄逛了一圈,最大的现可不是那几个能烧瓷的土窑,而是瓦石庄的地势以及规模。 这是个大庄子,有好几百号人不说,最宝贵的地方便是那星落满地的历史遗留坞堡。 拆了之后加装组建,完全可以沿着赣江的支流修出三面围墙,把整个瓦石庄围起来。 围起来之后怎么办? 那留给骆永胜可操作的空间可就大多了,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实施罢了,毕竟瓦石庄的百姓可不是他骆永胜的家奴,用窑烧瓷还行,但要是他敢拆坞堡筑城墙,造高炉玩土法炼钢,第二天这瓦石庄的百姓就能告进大都督府,就驻扎在洪州城北郊外的镇南军顷刻间就得把他骆永胜拿下,按造反罪送进汴京千刀万剐。 虽说眼下镇南军有一多半拔营去了四川,但留守的三四千人那也都是厢军中的生兵,是纯纯的精锐。 至于镇南军为什么会突然调动,从江西往四川跑,完全是因为,四川有个叫王钧的抢在他骆永胜前面造反了! 好听点说,不堪朝廷重负的善良百姓揭竿而起,但在章炎的嘴里,那就是一群不忠不孝的刁民造反,都该千刀万剐,诛连满门。 “东家,这加入动物的骨头,还能烧出瓷器吗?” 烧瓷的师傅姓魏,干这行二十多个年头,还是头回听说烧瓷器用动物骨头的,所以倍感新鲜。 “嗯,牛骨、羊骨、猪骨都行,至于加入进去怎么烧我就不懂了,你自己慢慢试验吧。” 骆永胜对这玩意陌生的很,只是脑子里依稀记得有这么一种法子,实际操作起来那是万万指望不上的,只能通通交代给魏师傅。 自己是东家,是大商人,怎么可能亲自下场呢?当然是号施令,指手画脚了,骆永胜觉得,以自己的‘能耐’,只是搞出个跨时代的瓷器应是不难。 又没什么技术壁垒。 只是骆永胜这般操作落在瓦石庄村民的眼里可就有点接受不了了,他们翘以盼等来的商人,还以为能带着他们家致富呢,结果上来竟然是往村子里扔动物的尸骸骨头。 好端端的村子,弄成了畜生的乱葬岗。 这年头的百姓最怕什么,屈一指便是瘟疫,你把动物的尸骸骨头带过来,万一闹瘟可是要死人的。 瓦石庄的百姓闹了起来,但这很快就被骆永胜的银弹攻势给压服。 “每家每户,从现在开始种苜蓿的,每收种一次,一亩地补贴三百文,参与学习烧瓷的,每个月开八百文的月钱。” 这可让瓦石庄上下闭上了嘴巴,苜蓿是个高产作物,一年能收三次,按照这个标准,他们光拿补贴一年就可以拿到九百文之多,再加上一亩地产出个**百斤的苜蓿草也能卖不少钱,这日子不就支棱起来了吗? 种粮食一亩地的产出,也不过一石多一点,可是卖不到三百文的。 有利可图,谁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瓦石庄的里正老李头,就差把自己捆在骆永胜大腿上,生怕后者哪天拍拍屁股走了。 “骆员外你就放心吧,俺们瓦石堡上下都依你说的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你尽管吩咐,都能办的妥当。” 胸脯拍的震天响,语气也是义不容辞的坚定。 似乎已经把骆永胜交代下来的差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一般。 是真是假,骆永胜心里是怀疑的,不过这个年代普通百姓的淳朴怎么说也比后世要好一些,所以他很欣然的接受了老李头的提议。 放手让他们瓦石堡踏踏实实的干,老李头这么位里正做监工。 到日子出成绩了,人家会进城跟他骆永胜报信的。 又在瓦石堡里转了几圈,骆永胜纠结着自己要不要把玻璃这种物件提出来,让瓦石堡试着去研究一下,不过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是工艺的流程自己忘了一个七七八八,二来要是这么做了。 那不成小白文惯用的老梗了。 算了吧,老老实实的种地,等转罢年百货商场开起来,自己就该着手第二步计划。 未来可期啊。 (感谢书友朱昊辰2o18的盟主支持,十章加更暂且记下,截图留证。) 第六十五章:枭雄之姿 时间许是这世上最宝贵却又最廉价的一种资源,骆永胜甚至还什么都没有觉察到呢,时间就来到了咸平二年的年尾,江南之地特有的湿冷提醒着骆永胜,冬天来了。 赶在过年的年关前一共出了两件大事,一个便是国家的大喜事,赵恒的北征进展顺利,在大名府战胜了辽人,一路追杀兵锋推到了五合川,俘获了牛羊战马数以万计,凯旋大名,预计要不得多久就会班师回朝。 另一件则是洪州的喜事,权知洪州事的陈礼正式扶正了,被朝廷任命为新一任的洪州刺史,不仅是他,连着侯三的叔父,洪州团练使侯秉忠也官升一级,摇身一变成为了洪州节度留后。 这大概是因为王钧在益州的造反牵扯了朝廷的注意力,大都督赵元偓一时半会更难回到洪州来,所以把侯秉忠提拔一级,暂且署理洪州军务,预防出现更大的变故。 又或许这里面还有章炎的帮助,他参赞枢密事,随赵恒北征,年轻的皇帝打了胜仗,自然不会吝啬提拔官员,这功夫只要章炎美言两句,洪州这地方的官员完全可以坐地升一级。 如此看来,这一年可是不错,国家有喜,地方有喜,洪州上下几十万人都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而这几个月,骆永胜虽然是什么正事都没做出来,但也踏踏实实的算是在洪州扎住了根脚,对上,他和陈礼包括三司六曹的官员私交都还算比较稳固,没事的时候还能有机会在一起喝酒聊闲。 对下,城中心的百货商场到了收尾阶段,预计最多一个月就可以竣工开市,瓦石庄的老李头也来过两趟,给骆永胜带来了骨瓷的样品,虽然还有些浑浊,但因为骨粉的加入还是显得雪白剔透,让人爱不释手。 上下两端都被骆永胜安排的井井有条,日子也就过的难免会平淡许多,骆永胜估摸着未来半年到一年之内,他的生活应该还是这样。 直到老孙头找到他,告诉骆永胜说《三国演义》编纂好了。 这才算是多少给骆永胜的生活带来些许课余的休闲娱乐。 通篇看下来,这老孙头写出的《三国演义》倒是与骆永胜记忆中罗贯中那一版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硬要挑出点不一样地方的话,便是几个重点人物的偏差。 比如老孙头这一版的《三国》中,吕布的下场更惨一些,命丧白门楼直接被曹操给五马分尸,可怜了其威盖天下的英姿,按照老孙头的心思来讲,就是该! 三姓家奴,杀父求荣,吕奉先的行径在宋朝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很难得到寻常百姓的接受,这年头的人伦道德这一关吕布是怎么都过不去的,下场越惨,则更容易有听众市场。 另外还惨遭老孙头毒手的便是魏武大帝曹操了。 谁让后者他屠城啊! 曹操入徐州,连屠五城百姓,这种事咱得将心比心,万一这屠刀砍的不是两千年前的古人,而是砍到咱们自己的脑袋上,谁还能说曹操枭雄行径杀的对? 显然老孙头不是一个迷信权威和崇拜强者的人,他就是一普通老百姓,所以难免对曹操恨之入骨,春秋笔法一动,可把魏武大帝黑的是体无完肤。 什么五短身材、满脸痦子、贼眉鼠眼、塌腰驼背这般的贬义词不要钱的往头上戴,这还只是物理伤害,骆永胜想想还能接受得了,可老孙头下起手来可不是一般的黑,又开始编纂曹操的风流野史。 诸如好色人妻、跟关羽抢貂蝉、跟自己儿子曹丕抢甄宓。 一句话曹老板家没好人,所以后代君主个个早逝,落了个司马篡国的下场。 骆永胜多少有点看不下去,心想着替老曹说两句好话,结果没想到这么写出来之后,魏禀坤、褚季两个府上教书的秀才公看了之后却大呼过瘾,直言写得好。 这个时候骆永胜才明白,这大概就是时代思想不可兼容的偏差。 古人更讲究忠孝仁义信,并且视这些优秀的品德为立身之本,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不能容许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有太好的风评声。 “胡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你们倒是满嘴的仁义道德不也就是个毫无上进的秀才吗,魏武大帝也是你们能贬低的?” 三人骂曹操骂的开心,一旁惹恼了路过的成武,他可是把曹操当成了偶像,崇拜的很,一怒之下揪起了老孙头衣领,挥拳就要打:“都是你个臭说书的瞎编乱造。” “住手!” 骆永胜瞪了眼,厉喝一声吓得成武赶忙松手。 “老子还在这站着呢,你就敢当我面打人了?” 后者被骂的怵头,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但两手一个劲拽着袍摆,显然是不服气。 骂完成武,骆永胜又看向老孙头,试探道:“老孙啊,你看能不能再改改,这骂的,太狠了点。” 老孙倒是没什么意见,东家让干啥干啥呗,反而是魏禀坤两个秀才不愿意了。 “东家,我们读圣贤书的不全是迂腐之辈,我们也一样知道强梁夜夜笙歌、守法朝朝苦闷,但难道我们要去宣扬这种思想吗,我们也知道修桥补路瞎双眼,杀人放火的儿多,可说这种话的人,只是在为其践踏最基本人伦道德行为后的一种开脱而已。 老孙头是说书的先生,这本《三国演义》更是一种文化思想的载体,其本质就应该是教人行善,而绝不该教人作恶。” 骆永胜缄默下来。 这就是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所在。 总有人在做坏事并因此获利取得成功,使得守序和破坏两个本不相融阵营之间的壁垒变得模糊了起来。 人们逐渐不再在乎正义、邪恶,而更加追求功利化过程中最终的结果。 想着想着,骆永胜便笑了。 自己就是所谓的成功学大师,不就多次说过类似的话吗。 “只要你取得成功,哪怕你当年干过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会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的为你洗白,因为天下有很多人,都是唯成功论、强者论者!弱者有罪,强者无敌!” 想想,自己可真自私啊。 但人哪有不自私的,骆永胜又不想做伟人,不仅累,还容易被人嘲讽。 “成武,向三位先生道歉。” 骆成武便是一百个不服也不敢不听骆永胜的话,当下只好老老实实的向着三人躬身道歉,只是那句‘我错了,请先生原谅’咋听都带着浓浓的怒气。 “两位先生说得对,不用改了,就这么吧。” 黑就黑呗,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上千年,总不至于蹦出来找他骆永胜的麻烦。 魏禀坤的话骆永胜可以抛诸脑后,但对外却也要这么宣传,来为自己的人设添一抹正义的墨彩。 看,在骆永胜这里,死人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若是老曹真的有在天之灵,看到骆永胜是该生气还是该微笑。 气其利用自己伪骗世人,笑其亦有腹黑枭雄之姿! 第六十六章:图谋造反的第二步 转罢年没多久,卢彦就给骆永胜通了信,说今年的春课税提前了,而且要加赋,如骆永胜这般经商的,要按照十税一的比例征其岁营。 岁营就是距离上一次收税之间这段时间的营收,以往洪州的商税是十五税一还算比较低,眼下却变成了十税一,更要紧的,则是时间提前了太多。 大宋税法是承唐制的两税法,春秋各征一次,春课税一般是在三月份开始到六月份结束,现在却一下提前到正月份。 “益州王逆作乱的动静太大了,他们攻陷了益州城。” 眼下的益州,可就是天府之国成都! 由不得骆永胜不大吃一惊。 益州可以说是四川乃至于大宋西南地区的重城,竟然如此之快的就被造反军拿下了? 大宋的地方军战斗力实在是太次了吧。 当然,即使益州一城沦陷也不至于牵动远在千里之外的洪州,之所以整个大宋朝都如临大敌,是因为这位王钧同志在攻陷益州后做了一件是个男人都想做的事。 开国称帝! 你没有听错,城不过一座,兵不到一万的王钧同志,在益州城开国称帝了。 国号蜀,年号化顺。 这段历史在《宋史》中是没有记载的,因为宋朝官方不承认王钧建立的所谓蜀政权,不过在南宋温国公李焘所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十六中却是有即详细记载。 “僭号大蜀,改元化顺,署制官称,设贡举。” 这李焘可就是四川人,这本《续资治通鉴长编》本身也是官修宋史的一部分,而且因其是当朝编纂,真实性要比元修宋史更可靠许多。 不管怎么说吧,王钧干了一件骆永胜一直想干却没有敢做的事情,后者只能眼睁睁的凭西眺望,然后出资数千贯给朝廷,供其剿匪之用。 益州事变,也让正在大名府指挥前线作战的赵恒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他刚刚才指挥范廷召大破辽军,兵锋一路衔尾追杀到莫州,斩级万余,取得了一场战果辉煌的大胜仗,结果一转头,自家老窝被人强行给分家了。 这他娘哪里能忍? 辽人再狠终是疥癣之疾,就算有二十万大军又如何,不过是占几个城,掠一些百姓辎重而已,这些在赵恒的心里都可以忍受。 唯独王钧的造反立国是决不能放任的!谁想撬他老赵家的墙角,谁才是最大的敌人。 于是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赵恒就做出了决断,他放弃了正节节顺利的北方战场,将杨延昭、杨嗣两员大将提拔为河北一带的都巡检兼知州、军事,转攻为守,已经收复的失地也放手不要,自己带着大军从大名府启程,仅六天便火急火燎的折返汴京,亲自部署围剿伪蜀政权! 这些消息都是侯秉忠告诉骆永胜的,前者在说起的时候情绪非常的低落,骆永胜甚至能够敏锐的捕捉到一丝近乎微不可查的恼怒。 能让侯秉忠恼的能是谁,绝不可能是犯上作乱的王钧,只会是不战而撤的皇帝赵恒。 大好局势啊,说放弃就放弃,王钧翻了天不过才一万不到的兵马,他还能打进有四十万禁军驻扎的汴梁不成? 光从益州出川往东京这一路上的厢军都大几十万了,你慌个毛线啊。 更别说驻守汴京的还有李继隆、寇准这些文武双全的名相在,灭一个微不足道的王钧那还不是谈笑间。 骆永胜什么都不说,他也不敢轻易乱说话,只是和侯三一道陪着侯秉忠喝酒,直到后者酩酊大醉才同侯三告辞离开。 出了侯秉忠的府邸,正月的寒风吹走酒意,骆永胜幽幽一叹。 “王师北定中原日,怕是再无机会了。” 回忆一下历史的碎片,下一次赵恒再北征,便是瀛洲之战,而后檀渊之盟。 从此之后赵宋家再也不矢志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想着偏安苟存,固守现有疆域,大局上进入全面防守之势,结果却是靖康之耻,王业偏安。 一想起赵宋家的历史,骆永胜就恨其不争,而如今赵恒的谜之操作更是让骆永胜瞧不起。 不就是有人造反吗,该镇压的镇压,该杀头的杀头便是,你放着辽人不打打自己本国人,那不跟我大清一个德行了。 不攘外夷,只征胞亲。 对于骆永胜的怒气,侯三有些无法理解,所以他说了一句。 “朝廷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呗。” 这句话便让骆永胜明白,这也是时代的偏差之处。 这个时代的百姓和国家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依存性而不是主人翁精神。 心里想的是‘国家让我做什么’,而不去想‘我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大家都听过那句振奋人心的口号‘为国家之崛起而读书’,这就是一种主人翁精神,只有这种精神的国民多了,国家才能强大。 侯三是时下所有百姓的写照,他们懒得去想这些,每天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行了,朝廷让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朝廷想着先去镇压内乱他们就去镇压内乱,并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事。 只有鲜少的人对此不太满意,但也压在心里不敢声。 如这侯秉忠。 他是个军人,他的偶像注定是霍卫,他的职业追求必然是有朝一日也能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这种追求只有对外才能实现,而绝不是对内。 杀几十万造反的流民能给他侯秉忠这种武将带来什么名声,战神吗? 屠夫! 双手沾满百姓鲜血的刽子手,**朝廷的鹰犬爪牙。 百姓对朝廷依存性如此之深,也就难怪宋朝没有造反成功的了,骆永胜皱起眉头,他得想个办法来往赵宋家的身上泼点脏水。 但直接泼显然不行,那是要掉脑袋。 还得靠老孙头! 骆永胜来了点子,回到家就把熟睡中的老孙头给折腾醒。 “你再往书里添点料。” “东家,写什么。” “就言官渡之战后,鲜卑乌桓寇掠幽州戕害百姓,袁绍又领军北御,曹操听闻后也没有乘胜追击,选择了回师许昌,言其不屑于异族苟合,后来袁绍消灭了入侵的异族,病亡邺城,曹操才挥军北上一统河北。” 老孙头不明白骆永胜为什么要加这段内容进书中,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披着衣服就开始着笔。 “另外再添一笔。赤壁之战前,曹操提兵远征乌桓,席军师郭嘉病亡,后来赤壁大败,曹操叹曰‘倘使奉孝在此,吾何有此败。’要把因果关系突显出来,老曹虽然人不咋地,但也有家国胸怀,宁可着先逐蛮夷,不惜折损肱骨。 要让听书的人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征乌桓,曹操就不会折损郭嘉,就不会遭受赤壁之败,就可以大军南渡,一统天下。” 骆永胜拍了拍老孙头的肩膀。 “交给你了。” 后者只顾点头,不去深究其中原因,若是他知道现在骆永胜让他这般写的目的是为了暗讽老赵家,那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利用笔杆子来离隙洪州百姓与朝廷之间的依存之心,便是骆永胜谋划造反的第二步。 经济阵地、舆论阵地他要相继拿下! 骆永胜出门西望,念叨了一句。 “姓王的,你可千万要多抗一段时间,别败的太快。” 第六十七章:百货商场开市 咸平三年二月初二,江南路洪州城。 全城百姓翘以盼的百货商场终于在这一天开市了。 不能说万人空巷,但就站在商场门口的骆永胜而言,穷目远眺,蜂拥而来的百姓之多根本看不到尽头。 “如此盛景,本官躬耕洪州多年,也是第一次得见啊。” 新任的洪州刺史陈礼参加了这次开市,他将亲手为百货商场的匾额揭牌。 上好的红缎自陈礼手中扯下,左右两挂鞭炮噼里啪啦的作响起来。 “堂尊请,诸位堂官请。” 陈礼这些人是不会在今天逛这百货商场的,揭幕之后,骆永胜当然得安排众人去吃饭饮酒,这里主要还是侯三和耿百顺来照料。 “一定要维持好秩序,不能出现事故。” 走之前骆永胜刻意向两人强调了安全性的事,这乌泱泱如此多的人头,看的骆永胜心里有些没底,生怕出现问题。 两人俱都点头,拍着胸脯的保证下来。 赶等到骆永胜一走,这边现场就向着百姓开始喊话。 “父老乡亲们不要拥挤,我们货品准备充足,绝对可以供大家采买,现在请大家由西侧门入。” 在永捷、成文这些孩子,加上骆永胜、侯三家里一众家丁的引导下,百姓们开始6续入场,沿着所谓的西侧门走进到这百货商场之内。 而在进门之后入得大厅之内,正对眼帘的则是一处由四张条桌组成的方形区域,每一张条桌后面都坐着两个身穿绣有‘三胜百货’字样服饰的小厮,而在每一张条桌之前还挂着一块牌子,上书。 “三胜商号价券兑换处。” 在这九个大字的下面,则是兑换的方式以及所谓价券的作用和使用范围。 “每一百文钱可以兑换价值一百一十文的三胜商号价券,持有三胜商号价券可以在三胜商号名下的三胜百货购买商品时享受九成优惠并抵兑价格。” 一百文钱可以换成一百一十文,而且买东西还可以享受九成优惠? 老百姓看得新鲜,也有动心之人,上前询问,被告知兑换最少也是一百文起步。 你说兑换个三十、四十文那不行,兑不开。 而且这价券不可折现、找零。 比如你买了四十六文钱的商品,要么给四张十文的价券加上六枚铜钱,要么就再买点别的凑够五十文。 百姓的热情稍微受到了一点挫折,不过在逛完大半个商场后,却突然蜂拥着涌向兑换台,争抢着要把手里的钱换成价券。 因为他们看到了骨瓷! 这些色泽润眼、胎面净白的瓷器可是眼下这时空绝无仅有的,远比传统的瓷器更加亮眼,或许没有官窑的瓷器那般勾勒精美图案,显得也不大气,但那些勾勒花纹,胎底清澈的瓷器也不是寻常老百姓家用的啊。 百姓家用的是什么,是土窑烧出来的,色泽昏暗残缺不平,一碗清澈的茶水倒进去,肉眼看得时候反而显得有些黄浊。 所以时下市面上流通的瓷器,是处于青黄不接时期的,好的自然是堂皇大气、精美绝伦,差的呢就是泥胎瓦塑,骨瓷的出现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白区域。 价格很是‘亲民’。 一整套瓷器,包括六个碗、四个碟子、四个茶瓯、一个瓷盆,总价两百文。 持价券购买的话,八折,仅要一百六十文。 由不得百姓不动心。 而实际上这一套瓷器的成本价才多少,老魏头给算了一笔,估摸着也就在九十文左右,还是加上了瓦石庄的人力费用。 便是折价销售,盈利也是不少。 本来按照骨瓷的卖相,就算卖六七百也不愁卖不出去,但骆永胜却不打算卖贵,他的目的不是拿这东西敛财,而是刺激百姓去换兑价券。 这才是骨瓷诞生之后唯一的价值。 有‘聪明’的百姓算了一笔账。 两百文钱可以换成两百二十文的价券,买一套瓷器才一百六十文,相当于自己还剩下六十文。 ‘买一套瓷器倒赚六十文’的说法在百姓群体中传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的,但这却引起了一波抢兑价券的热潮。 有小富之民,更是一口气豪兑了五百文。 用他们的话说,便是买的多赚的多。 粮食、成衣、绢布、瓷具、器皿、盐油、茶叶、书籍这些在这里都可以买的到,骆永胜用实际行动证明,这百货商场确确实实含括百货。 只有老百姓想不到的,没有在这里买不到的。 除了兜卖货物之外,在这百货商场里面骆永胜还专门隔开一串铺面,开了茶馆、酒楼、饭庄,甚至连琴楼这般的青楼,骆永胜都请了人在他这百货商场开了分店。 当然,只提供精神享受,不提供肉体服务。 这里不仅仅是百货商场,这里就是大宋朝的商业cBd。 购物、消遣,吃喝玩乐一条龙。 而只要是消费的地方,都可以使用价券,而且,一律九成折扣! 铜钱变得不香了。 百姓从排着队进入到排着队换钱,仅仅是因为逛了一圈。 “我兑三百文。” “我兑两百文。” “我兑一贯钱!” 看着眼前这火热朝天的抢兑浪潮,留守照料的侯三笑的灿烂,不住向一旁的耿百顺念叨。 “骆兄真是经商的奇才啊,哈哈,赚了。” 看着兴高采烈的侯三,耿百顺心里则叹了口气。 笑吧,以后你可就笑不出来了。 价券兑出去的越多,距离骆永胜造反的时间便越近。 不过耿百顺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解,只靠着这些价券,够让百姓支持骆永胜造反的? 那日骆永胜说的话,在当时听的时候耿百顺还觉得有点道理,可现在回过头一想就觉得太牵强了,逻辑上很难理得清楚。 想不明白耿百顺也就懒得再想,找个位子坐下,抱起那本老孙头的《三国》看得津津有味。 他现在可是迷上了这本书。 比枯燥乏味的《三国志》可是好看了太多。 现在的他,已经看到曹操征宛城了。 “操一路行军,天气燥热,士卒无不饥渴难忍,操令众将传信三军曰:‘前面就是一大片梅林,结了许多梅子,非常甘甜。’,士卒闻听无不口水横流,不仅解了口渴之感,行军度亦快了不少。” 读着读着,耿百顺怔住。 他明白骆永胜当日说话的目的了! 靠价券捆不住整个洪州的百姓,他骆永胜自己也知道,但他却要这么宣传,制造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是啊,那是造反啊,作为领头人的骆永胜必须装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出来,不然谁敢跟着他干。 骆永胜是在偷换逻辑概念,让跟随他的人认定这么做是有希望的,是有机会的。 这就是一种望梅止渴的手段。 而他耿百顺,就是接了曹操令负责去传信给士兵的将领。 这些明知道前面没有梅林的将领一样要去这么传令,去诓骗士兵。 那他耿百顺的任务是什么呢。 将来跟随骆永胜一道造反的中坚群体任务又是什么呢? 就是负责明知道价券这东西随时可以被朝廷以其他手段接盘取代却还要去诓骗洪州的百姓。 目的就是欺骗洪州百姓,告诉百姓如果他们不跟着骆永胜一道造反,他们就会破产! 百姓中或许也有聪明之人,但更多的还是喜盲从之势的乌合之众,一旦有几个人信了,或者,不,一定会有人‘信’!骆永胜不可能会不考虑这一点,他会安排人信的,继而传遍全城。 真相大白了。 耿百顺说不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 因为他突然想起骆永胜说过的一句话。 ‘村头的狗叫了,全村的狗不明白为何,便都跟着叫唤起来。’ 好一个骆永胜,他可是真会算计啊。 现在耿百顺甚至有些迫切,迫切想要看看,骆永胜后面还有哪些手段。 “想不到眼瞅着人都要老了,还能遇到这么一位主。” 咧嘴笑笑,耿百顺再不多想,捧着《三国》读的津津有味。 第六十八章:陈礼指婚 当一身酒气的骆永胜回到家时,耿百顺已经守着门等候多时,一张脸笑的,如那盛开的菊花。 开至漫山遍野。 “生意不错,是吧。” 没等耿百顺出言祝贺,骆永胜已经抢了开口。 这是在他预料之内的结果,不可能出现太大的偏差。 “少爷,今日开市,一共兑出去的价券总数,达到了九千七百多贯。” 耿百顺很聪明,他没有告诉骆永胜卖出了多少价值的货物,也没有说开市日赚了多少钱,而是直切要点,给出了骆永胜最想知道的答案。 后者从来不是奔着赚钱做目的,他只是想尽快将价券流入市场,冲击铜钱这一传统货币的地位。 “兑出去了九千七百多贯?” 这个结果让骆永胜稍微顿了一下脚步,而后点头微笑:“不错,很不错。” 兑出去了九千七百多贯的价券,就意味着募集了九千七百多贯的大钱,解决了骆永胜眼下现金储备量不是特别富裕的尴尬。 “明日通知苏家坊,让他们继续加印一批百文面额的价券出来。” 等着轻燕为自己打来洗脸水,骆永胜解下肩头系挂的大氅,耿百顺上前接衣的功夫哎了一声,但也敏锐的察觉出骆永胜面上的神情不对。 “少爷有心事?” “嗯。” 伏身弯腰去洗脸,涤去那让人不甚舒服的酒气,骆永胜说了一句让耿百顺都大吃一惊的话。 “今天在宴上,陈礼提醒我,希望我在洪州成亲,他可以亲自保媒。” 成亲,结婚? 怪不得骆永胜的神情这般奇怪了。 耿百顺心里好笑,但也明白前者对这件事有多么的抗拒,更清楚的了解为什么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骆永胜迟迟不愿意结婚成家的原因。 因为他怕有牵挂和负担。 家庭,对于一个心怀谋逆的野心派来说从来不是眼下应该奢求和需要的。 “我不成亲,矜寡一人,洪州城里有很多人是坐不住的。” 洗罢了脸,骆永胜招呼着耿百顺坐下,并为后者添茶,转述着今日吃饭时陈礼的意思。 “连盐铁司这般的官市都搬进了咱们的三胜百货,半个洪州城的商号进驻,长江有两个口岸几乎成为了咱们三胜商号的专用码头,这相当于咱们集中了半个洪州的商业力量和财富。 洪州的物价会不会乱,连衙门都得看咱们的眼色,当然,人家陈礼随时可以一刀把咱们砍了将生意夺过去,但没必要。 所以陈礼心里不踏实,很多洪州当地衙门的官员心里也不踏实,他们希望咱们是一头顺毛驴,蒙上眼睛就能周而复始的去拉磨,为洪州马前效命。” 骆永胜非常能够理解陈礼的心,也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遵循的一件事,他得给洪州政商两界吃下一颗定心丸,而绝不是在别人的眼里如定时炸弹那般。 “商人永远都只是官员的附庸,充做官员施政时可以用到的一种资源而已,千万别念想着自己一家独大,不然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那、可说为少爷寻的哪家姑娘吗。” “温云亭的闺女。” 这个名字让耿百顺先是错愕一阵,而后有些恼火:“那个区区的文学?” 所谓文学,就是洪州当地教谕的副手,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大宋政治阶级中最末流的官。 谁都能看得出骆永胜的潜力,那是妥妥可以做到洪州豪富的大商贾,却为其指婚一个小小的文学之女。 “就这配我骆某人,都算是下嫁了。” 骆永胜笑笑,他倒是没有什么太多急恼的地方,吃饭的时候陈礼这话一开口,他就满嘴应下,为此还重谢了陈礼一番。 早前花重金从西北采购来的玉石牌子,送了整一对。 “老温家虽然官当的不怎么样,但是搞文化还是有一把刷子的,温小娘的两个哥哥现在都是秀才功名,将来那也是预备官员梯队的,我骆某人娶人家,可是沾了大便宜。” 耿百顺的脑子这才从那温云亭的身上转出来,有些明白陈礼指这门亲事的目的了。 温云亭是个文学,说的难听点就是个腐儒,满脑子的忠君守节,这种人别看官场上混的不怎么样,但要论起来谁更愿意做老赵家的狗腿,这温云亭绝对比陈礼这种世受君恩朝禄的官员更靠谱。 何况两个孩子还都考了秀才。 用老温家绑上骆永胜,但凡姓骆的有一点风吹草动,温家都不可能看不到,不可能摁住不向衙门通风报信。 “一个三代人都做文学匠的家门,姑娘那自然是知书达理,温顺的很,会是贤妻的。”骆永胜举起茶杯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陈礼这个老东西也算是照顾我了,来吧老耿,喝一杯当喜酒了。” 耿百顺点点头,端起杯子来:“给东家道喜。” 走了耿百顺,骆永胜的心情却还是不好。 那什么温小娘的长相在他的心里从来都不重要,甚至可以说,对于自己这个尚未过门却已经注定会成为自己媳妇的女人,骆永胜那是连一点好奇都没有的。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成亲之后该怎么办。 更别说造反了之后怎么办,这一家子留在身边,那说不准都会是个祸害。 除掉吗? 杀害泰山,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可就太臭了。 陈礼这门婚定的好哇,他可能只是打算把自己拴住在洪州,并不会觉得骆永胜都有了造反的心思,可恰是这一安排行将差错,倒是取得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功效,弄得他骆永胜现在进退两难。 越想越烦,骆永胜便懒得再去劳心费神,拿出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保管的本子,摊开来提笔勾勒。 “咸平三年二月初二,洪州刺史陈礼指婚,洪州文学温云亭之女。” 在本子上,那是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的各种计划,这一笔的添补显得格格不入。 又是一次变化影响计划。 而等到第二日一早,骆永胜便不再关切此事,全幅身心的投入到他的三胜百货之中,倒是骆永捷从耿百顺那得知这个消息后来多嘴问过。 也不怪耿百顺大嘴巴,这种事怎么瞒,陈礼给指定的婚事,一大早洪州最好的媒人就上了门来求骆永胜的八字,这动静能瞒得住谁。 “大哥,要不要小弟去那老温家转转,替你看看这未过门的嫂娘长的什么样子。” “滚蛋。” 骆永胜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脑袋:“丑俊老子都要娶,看个什么意思,长得便是奇丑无比,我还能找陈礼说退了这门亲不成,你是太拿我当回事,还是拿人家陈礼太不当回事了。” 这年月,谁给的勇气能让一个商人公然拒了刺史大员的面子。 别说指婚一个宋代黄月英,就是指婚一头猪,你也得八抬大轿的娶回家。 “丑点也不怕,反正婚事一成,老子就可以纳妾了。” 想想这个年头,骆永胜还是蛮开心的,媳妇丑算什么,小妾可以自己挑啊。 这可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把什么小三、小四领回家,正室还不能乱嚼舌根子的时代,只要手里攥着钱,还怕找不到漂亮姑娘? 心里面,骆永胜随时做好纳妾的准备,如此一来,反而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亲了。 可惜黄道吉日定在了三月下旬,离着眼下还有一个半月之多,也不是急切间能成的事,骆永胜自然不好天天把招子用来看哪家青楼的清倌人长得俊俏,温云亭是个老学究,他要是知道自己未来的姑爷天天逛窑子,非气出个好歹,上门找陈礼去。 到那时魂事是退了不假,可保媒陈礼的面子也就扫了地,万万不能行。 在商场里面逛上一圈,骆永胜去到了府库,看着十几个小厮忙前忙后的搬运铜钱,这些都是今日新换兑的,又是数千贯之巨。 “这笔钱打算怎么用?” 钱留着放仓库里放到生锈霉,穿钱的绳子都烂掉,那是朝廷希望的盛景,绝不是一个商人希望的。 财富如水,躺着不动是会臭的。 便是侯三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骆永胜上前去,十几个小厮都恭恭敬敬唤了声员外,站在原地便不敢乱动了,由着骆永胜拿起一吊钱。 “三哥,我打算开银行了。” 什么是银行? 从骆永胜嘴里蹦出的新鲜词汇实在是太多,侯三都已经近乎麻木,听不懂他就不吱声,因为骆永胜一定会在后面给出解释。 “这些钱我打算用其他的方式给百姓,但这些数量却远远不够,所以我要开银行,一个能够让百姓存钱的地方,百姓把他们的积蓄存进来,咱们则给百姓息头。比如一年百分之五,或者百分之八。” “那么多?” 侯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还没等从这个惊讶中出来呢,又听到骆永胜抛出来的更重磅的消息。 “不行,还是太少了,百姓未必敢贸然尝试,给一成五的利吧,这个信你回头放出去风,等到银行成立之后,找一批游手好闲的青皮,给他们钱让他们来存,我现场先结息。” 这下侯三彻底傻眼。 第六十九章:《三国》很火 对于骆永胜要搞的银行业,侯三当然是不懂的,但他对于这些不懂的行当有一点倒是驾轻就熟,那便是言听计从。 自打同姓骆的合伙做买卖之后,哪一个领域他侯三懂了? 不照样在眼下日赚数千贯吗。 连他的叔父侯秉忠都说,要跟骆永胜搞好关系,一切以骆永胜为,要干啥就干啥。 叔父还是老辣的,看似让出领导权,实际上却是为了侯三再考虑,反正两人分的钱都一样何必在乎谁是老大。 骆永胜劳心费力他们老侯家背后拿钱便够了,至于说将来出现问题,不小心在什么地方踩了雷,那就全是骆永胜的毛病,责任也可以推的一干二净。 合伙的生意买卖,参与进来的人就没有不带心机手段的,侯秉忠觉得骆永胜也一定有,只是他自己想破头都想不到,骆永胜的心机竟然会是造反。 银行的风一传出去,耿百顺就什么都懂了,这便是骆永胜的第二步计划,吸纳百姓的钱财,利用百姓的钱去招兵买马,等什么时候起兵造反的时候,这些百姓个个都是帮凶。 钱肯定是不会退的,除非百姓帮着骆永胜造反成功,说不准将来打进汴梁城的时候还有点机会。 不过也恰恰因此,让耿百顺在心里开始有些没底。 以前总觉得虽然要造反,但也是远在天边的事,可骆永胜眼下的步步行动,却是代表着已是尽在咫尺,如此一来,耿百顺怎么可能不慌。 “银行业的事情慢慢筹划,但另有一件事要先做。” 骆永胜带着耿百顺来到了苏家坊,后者是洪州城内为数不多的造纸坊之一,也是三胜商号目前的合作商,靠着为三胜商号印价券算是了一笔不小的财。 苏家坊掌柜单名一个晟,家中三代单传,到他这,膝下却是得了一对龙凤,日子让人好生羡慕。 “苏掌柜。” 这还是骆永胜第一次见到苏晟,早前都是耿百顺与其接触,初次见面自然是要客气不少,而后者亦然,听到耿百顺介绍之后,大吃一惊。 搅动整个洪州商业的,竟然是眼前这么位年轻人,惊讶之余也是心生敬意。 “骆员外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叹罢得,苏晟引着骆永胜进入作坊之内,陪着后者走马观坊,开口介绍。 这苏家坊不算太大,前前后后占地也就一亩五分左右,但却挤的满满登登,几十个工人忙的火热朝天,看的骆永胜频频点头。 “忙点好啊,忙点说明生意好,若都是闲着,倒还完了呢。” 苏晟笑着应和,又问道:“今日什么事,能劳骆员外亲自出面,莅临我们这小小的纸坊呢。” “不知道苏掌柜,做不做印刷行当,我有一本书,想请苏掌柜帮忙大量印刷出来。” 书籍印刷? 苏晟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摇头:“那恐怕要让骆员外失望了,我们苏家坊暂时还未涉猎印刷书籍的行当,不过,蕲州倒是有一个合作的商号是主做书籍印刷的,他们每月初一都会派人来洪州取纸,赶等下一次来,我差人通知骆员外。” 扑了个空,骆永胜也无可奈何,只好点点头告辞一声离开。 “少爷怎么想及要涉足印刷了。” 出离了苏家坊,耿百顺有些不太明白,自家三胜商号的买卖里面,也没有跟这印刷行当沾边的生意啊。 不过骆永胜没有解释,耿百顺便也不敢刨根问底的继续追问,陪着骆永胜在洪州城里闲逛起来,赶等走了小半个时辰,转过街角便是四海渔家的时候,两人听到了老孙头那熟悉的声音。 相顾都笑了起来。 “这是老孙吧,又开始说他的三国了。” “走,看看去。” 一楼大堂里的人很多,很多没有座位的人更是几人挤站在一起在听书,听的专心致志。 骆永胜两人进来的光景,一楼内便是连个落脚的空当都没有,只能远远守着大门边下,眼前全是各色各样的幞头,那老孙头的影子都看不到,除了声音。 “没看出来,老孙现在倒是成了咱洪州城说书行当的大人物呢。” 听着那一声声的叫好,骆永胜笑着表扬两句。 “这还不是少爷您的功劳。”耿百顺捧了一句:“没有您的《三国》,这老孙头哪里有现在这么受人追捧。”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功不在我。” 四大名著骆永胜是万万不敢窃为己有的,但谁让这年月罗贯中还没有出生,他不想窃占,却也被老孙头当成了原作。 “火了好啊,少爷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个个都能成才,尤其是永捷、成文这些个孩子。” 对骆永胜的感慨,耿百顺开口道了声谢。 两人又听了一阵,同样满意的很,只是这酒楼实在是太过拥挤便转身欲离开,却没想和一匆忙进来的秀才书生撞了个满怀,骆永胜倒是纹丝不动,这书生却是哎呦一声被弹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这厮,没长眼睛不成。” 被撞倒在地的书生有些着恼,爬起来便兴师问罪,耿百顺立目刚打算站出来反斥,被骆永胜伸手拦下。 后者上下打量了这书生两眼,笑了:“这地方粗汉子不少,姑娘来这也不怕被人占了便宜。” 那书生眨巴两下眼,再开口时便有些结巴:“你胡扯什么呢,本小爷......”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骆永胜已经欺到了跟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 “我不管你是男是女还是人妖,撞了我就得道歉。” 骆永胜的眼神有些冷,吓得这女扮男装的书生打起哆嗦,颤巍巍的点了下脑袋,下意识便说道:“我、我错了。” 说完后就觉委屈,那双明亮的眸子当下就蓄满泪水,一跺脚转身便跑。 这小娘皮。 “少爷怎么知道这是个姑娘?”耿百顺有些不解,时下才春二月尚且天寒地冻,这书生裹得严严实实,确实很难一眼分辨。 “因为,她刚才带球撞人。” 带球撞人? 耿百顺起初还没听懂,半晌才明悟,哈哈大笑起来,看到骆永胜越走越远,忙快步跟上。 “少爷少爷,要不要查查这小娘子是哪家的闺秀。” “不用了,有缘的话,还能再见。” 第七十章:筹划报业 稍晚一些的时候,结束了一天说书工作的老孙头,红光满面的回了家,他这近几日天天都是这幅德行,在酒楼茶馆,成了备受人追捧的先生。 听孙石说书,成了时下洪州城最大的享受,远比听戏子唱京城更招人稀罕。 “老孙,义父等您呢。” 甫一踏进府门,老孙头就看到了成文,后者的话让他收起了得意,忙端肃神情整理下衣服,跟在成文的身后,快步往着后宅走去。 他到的时候,骆永胜正同耿百顺、骆永捷三人饮酒谈笑,见到老孙,骆永胜笑道。 “咱们名满洪州的孙先生来了。” “哎呦,不敢不敢。” 这句客气倒把老孙吓了一跳,双手紧摆:“少爷当面,我哪敢配的起先生二字。” “坐吧。” 看着老孙头的面相,骆永胜道:“在酒楼里没少喝?” “有几个员外看赏,敬了两杯水酒。” 小心翼翼落下半个屁股,在骆永胜的面前老孙是万万不敢得意忘形的,便是回话的时候都欠着身子。 “找你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这又有一个故事打算交给你,你替着完善一下。” 又有新书了? 老孙头当然是开心的很,他挺直了脊梁,接过骆永胜递给他的一份稿纸,展开观瞧。 “江南聚义、一百单八将?” 通篇看下来,老孙头有些迷糊了:“东晋的时候有这么段历史吗?” “有没有的重要吗?”骆永胜笑笑:“编故事总比真个去查一段历史要容易许多,故事的主纲线大致便是如此,核心的内容也都在这份稿纸上了,你要围绕这些把故事丰富起来。” 孙石点点头,当下便开口告辞,又被骆永胜喊住。 “另外,过些日子我替你联系懂印刷的作坊,日后你的《三国》换一种方式来让世人去了解。” 老孙有点不理解,何谓换一种方式? “报纸。” 早前在酒楼的时候,骆永胜想起了一位章回体小说界响当当的人物。 金庸。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金庸的武侠小说第一次就是在一份名为《明报》的报纸上刊的。 也是因为金庸的武侠小说,使得明报迅后来居上,成为港岛最具有舆论影响力的报纸之一。 舆论阵地的重要性毋庸多言,但如何涉足和染指却需要步步谋划,今日在四海酒楼看到如此多人追捧《三国》给了骆永胜一些启和灵感。 那就是把《三国》作成连载型小说到报纸上,推动报纸的销量,而后在报纸上做文章。 每期加点私货呗。 但这么做还是有几点需要解决的困难,最直观的便是识字。 “说书根上就是一俗人乐,再粗鄙的汉子往茶楼里一坐也听得懂,但刊印到报纸上,他们不识字,如何看得懂呢?” “拼音和字典。” 一早去苏家坊寻求书籍印刷的办法,骆永胜打算的,便是印字典。 在这年代,推广教育本身所特有的难度就在于接受教育者是否愿意接受教育以及如何拥有接受教育的渠道,显而易见的一点便是很多基层的百姓本身无法接触到教育,束脩之礼也不是寻常百姓家愿意支出的,而上了岁数的,三四十岁的中年群体也不愿意接受教育。 这年月,教育是与科举挂上等号的。 人过三十,接受教育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便是被动的接受教育,一样有绝大多数人抗拒的很。 如此一来,就只能想办法将这种被动变更为主动。 骆永胜也没有把握靠着一本《三国》就能勾起百姓学习的兴致,但他是实干家,想到了便去做,至于有没有效果,能有多少的效果,交给时间了。 “行了,正事说完,聊点闲天吧。” 骆永胜冲着老孙招手:“自己倒酒,咱们再喝点。” “诶。” 有酒喝,老孙头笑的便开心,拿起瓦石庄自家出的瓷杯,满满的倒上,端着就急不可耐去找骆永胜。 “少爷,俺敬您一杯,没您的《三国》,俺这辈子哪敢想能有今天这般活得有里有面。” “是你自己说的好,我这最多算是个点缀。” 笑着同孙石碰了杯子,骆永胜一饮而尽。 说是聊闲天,但四人喝着聊着,没过多久,主要还是骆永胜一人在说三人静听,这便很难只是聊闲。 “永捷已经成家,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你就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一个是把日子过好,二来就是带着成文他们好好跟着魏禀坤读书识字,没文化不行,这年月没文化一样是寸步难行的,将来哥还有很多事要交给你们做呢。” 对义弟义子们,骆永胜是寄予厚望的,一个好汉尚且需要三个帮,他要做的事又何止当的上一句好汉。 交代完了永捷,骆永胜又把目光对向耿百顺,说道:“老耿,商场那边侯三盯着就行了,你这些天先紧着把银行给开起来,你知道,这个事我现在不太想让侯三插手。” 耿百顺当然明白骆永胜的意思,他表情严肃,向着骆永胜郑重点头:“少爷放心,我明白的。” “银行办起来之后,保险也就该有了。” 骆永胜念叨,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着,末了自言自语。 “还差什么呢?” 大概眼下唯一差的,便是机会了吧。 差侯秉忠! 骆永胜猛然睁开眼,自己怎么把这位洪州的节度留后给忘记了。 这位手里眼下可攥着大几千名镇南军的生兵(生力军)呢。 若是能把这位给争取过来,那么只待机会一到,前期就没有人能够给自己制造困难了,封锁整个洪州城的计划有八成的希望。 至于陈礼这些位文官,骆永胜就从没有放在眼里。 这么半年多来天天聚在一起吃喝,早就同这些官员混熟了,直等到起事之前找个由头邀到一起,那便手起刀落,一个也跑不掉! 如此看来,自己还真要找个时间,跟侯三好好‘聊聊’呢。 一顿酒喝至子夜方散,老孙头喝的酩酊大醉离场,美滋滋的回房做他的春秋大梦,畅想着假日刊载着《三国》的报纸畅销全城,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顿酒后,满怀心事的骆永胜、耿百顺。 若是他觉察了出来,怕是会要活活吓死吧。 第七十一章:毕昇 时间没有让骆永胜等的太久,苏晟这边就为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蕲州那家印刷铺来了人进行采买,现在就在他的苏家坊里等着骆永胜。 而负责来采买的这个人,让原本还倦意十足的骆永胜登时便醒了神。 这人叫毕昇。 中国四大明之一,改良印刷术而后明活字印刷术的那位明家。 看着眼前这位三十余岁,满脸憔悴的男人,骆永胜实无法将这么位劳碌、寒酸的印刷工人与历史上那位推动中华文明前进的明巨匠联系到一起。 “你真叫毕昇?” 这个问题有些唐突,甚至可以说是很不礼貌,但骆永胜还是问了出来。 “这位是我们洪州眼下最富盛名的骆员外,那个三胜百货就是他的产业。” 可能是怕毕昇不开心,苏晟还特意搬出了骆永胜的身份来,但前者显然不像他想的那般有胆量。 十几年穷困潦倒的生活,很难让一个人仍旧拥有面向权贵时挺直脊梁的心气。 骆永胜未必是权贵,但也绝不是毕昇可以高攀的人物,所以他只能用怯畏的语气应下来。 “回员外的话,某确实是叫毕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员外您所熟悉的那位。” “你现在在研究活字印刷术吗?” 毕昇愣住,而后点头:“员外怎知的?” 是了,眼前这位,就是历史上的那位。 骆永胜深吸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拱手作揖。 “骆某代表洪州,欢迎毕先生。” 这般礼节对一个匠户来说可是太大了,毕昇哪里敢受,慌忙侧身闪躲,同时手足无措的回礼。 “毕先生既然是来买纸的,自然应该回东家那里复命,骆某不便留先生,但骆某想邀请先生,来洪州安居。” 骆永胜已经不急着印刷字典的事了,他现在唯一的打算,就是把这毕昇留在身边。 “如果毕先生不嫌弃,骆某愿给先生专人造一间印刷坊,年钱和用度,都由先生自定,骆某全无不从之理。” 毕昇固然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大明家,但他终究也是一个生活在红尘俗世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匠人,骆永胜的邀请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给够了,他又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呢。 当下也是激动的拱手:“毕某谢过骆员外的赏识,此番回蕲州复命之后,必携妻、儿来此投奔。” “虽然眼下太平时节,但到底往来百里,此去安全也是应当关切的,毕先生稍等,我骆某家中也有些下人家丁,这便安排人,送您回蕲州。” 见毕昇应下邀请,骆永胜心花怒放,当下也顾不得失态,哈哈大笑几声,便让耿百顺火回家,复回来时,便带了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家丁,还从驿舍开票,租借了一辆马车。 “你们几人,护送这位毕先生回蕲州,而后暂在蕲州安居几日,待毕先生收拾完行囊细软,再护送回来,此事做好了,回来时我自然有赏。” 说罢,取怀中一块碎银交给几名家丁,权当在蕲州几日盘缠。 这些个家丁哪里会有拒绝的道理,银子一到手都拍起胸膛来,表示就是路上遇到了强人悍匪,拼个殒身丧命都得护住毕昇的周全。 “行了,去吧。” 听不得这种丧气话,骆永胜赶忙挥手送走众人,目送着离开。 等人走罢了,耿百顺和苏晟两人还有些不解,缘何骆永胜会如此在乎一个小小印刷铺劳动的匠人,但后者也只是打个哈哈,便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毕昇是骆永胜来到这一时空碰到的第一位历史名人,并且就眼下的展开来看,是有很大机会收为己用,这便让骆永胜的心情好到不得了,而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月底,直到他成婚。 正如之前说过的,这次婚礼是陈礼为骆永胜指定的,全然非后者所愿,但却不可已拒绝。 这一日,是咸平三年三月二十六日。 八字相合、宜婚配嫁娶的黄道吉日。 用媒婆和神棍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日子了,骆永胜娶了温家小娘,对两家都是大喜事。 夫上进、妻持家。 城内最好的绣娘来了四位,一寸一寸给骆永胜量定出了大红色的喜装,再然后,便是骆永捷这些小东西起着哄,将硕大颗的绣球带到了骆永胜的胸口。 迎亲的高头马、接新娘子的大红花轿,都是陈礼走衙门给骆永胜支使的,这个面子,给的太足了。 温家住在城西南,离着骆永胜住的地方极远,算是洪州的贫民区。 可不是吗,温云亭虽然说是个官,但不过区区一个从九品的文学。 做文学,根脚就是个传统的腐儒学究,指望老温贪污受贿,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当然,便是他想,又哪里有这么贪污受贿的机会。 谁也用不上他啊。 大宋朝官员的薪俸很高,但也分人,温云亭那份,养活妻儿老小已是不易,指望他在寸土寸金的洪州城里买一处位于东市的宅地,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骆永胜在马背上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绕过大半个洪州城,也让大几十万的洪州百姓好好欣赏了一番他这位今日大婚的新郎官。 倒不是他骆永胜长得有多么俊俏,完全是今日大婚之喜的新郎官大方,迎亲队伍中,骆成文、骆成武这些孩子抬着两个装满铜钱的大箱子,走到哪,这里面的钱就撒到哪。 老百姓管这个叫喜钱,但半个城的富商都道这是姓骆的再炫富。 太豪横了。 这不是三百、五百文的往外撒,而是足足两箱子,好几十万的大钱。 哪有这么招摇的。 三胜百货开了有一个半月,前前后后兑出去了近二十万贯的价券,拼财力,真不是骆永胜瞧不起这满城的商贾。 全是垃圾! 敲锣打鼓的乐队滴滴答答吹着唢呐,鼓噪着声乐。两班的小厮家丁噼里啪啦放着鞭炮,这般的热闹无不是在提醒着骆永胜,他真的要结婚了。 二世为人,第二次结婚。 只是这一次,成亲的氛围远比前世更加的热络。 也在提醒着骆永胜。 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即将进入他的生命之中。 第七十二章:洞房之夜 “吉时已到,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很响亮也很喜庆,但此刻骆永胜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司仪身上,而在自己身旁那位走进自己生命中的温家小娘。 谢天谢地,宋朝人结婚新娘不用覆盖头,所以给了骆永胜直接看到新娘子长相的机会。 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 温小娘单名一个珺字,人如其名,生的面容白皙、姿质纯净,一身绿色的婚衣穿在身上,确实添了几分神圣之感。 温云亭那个老学究,生养了一个好闺女啊。 婚礼进展的很顺利,没有任何狗血的桥段,随着三杯合卺酒饮下,在司仪的唱词、无数人的起哄声下,骆永胜这对新婚的夫妇,顺利的进入到了洞房之中。 不过现在的他可在婚房中坐不住,外面陈礼这些位可都等着呢,一桌又一桌,洪州政商两界的显要来了七八,他得挨桌去敬酒。 得把自己的位置和份量拎清楚。 骆永胜的酒量很好,但还是喝醉了,经不住十几桌的轮流来灌,这还是骆永胜来到这一时空,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喝醉。 所以当陈礼向他开口‘借’钱的时候,骆永胜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应了下来。 “西南的军费吃紧,益州、汉州相继失陷,朝廷就地措饷困难,临近只有咱们洪州最是富庶,所以门下的圣旨已经到了,要求洪州十日内凑足粮草二十万石,钱十万贯往前线。” 前面提过大宋朝的圣旨格式,开头便是有诏(制、敕)。 还有第二种,则是仿的唐代,以门下开头。 参考《宋大诏令集》和《宋会要辑录》中部分圣旨的内容,两者的区别在于圣旨的内容是否为皇帝乾纲独断还是经过门下一众宰相、副相的合议。 如果是有诏,基本就是皇帝自己下的圣旨诏令,赵老九时期比较多。 门下,便是一众宰臣副署诏令,是国家的决策。 要求洪州筹措钱粮支援西南镇压前线,显然不是赵恒想出来的点子,故而用了门下的圣旨。 “我骆某人能有今日,那也是早前蒙了章枢直,陈堂尊您二位的提携,用得到的地方,义无反顾。” 满嘴酒气的骆永胜在这件事上一点含糊都不能有,陈礼前脚话音才落,后脚他就为这洪州商界起了一个坏头。 “我骆某人捐钱两万贯。” 捐款这种事,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那就是捐之前,大家伙要坐在一起合议商量,是有定数的。不然一家捐的太多,无形中就把其他家给架到了火上炙烤,是会引起众怒的。 所以不会捐款,一样容易招人恨。 骆永胜这个操作就属于‘酒后失当’,但陈礼却很开心,朝廷要求措钱十万,现在骆永胜一个人就出了两万贯,那其他的商人便是再紧口袋,拿出来的合数也足够八万贯了。 如此一来,洪州度支司就可以不用出钱,衙门上下坐在一起也就可以安心分食。 明眼,真是个明眼人。 现在陈礼看骆永胜,那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而在骆永胜站出来之后,侯三也是紧随其后,他叔父侯秉忠本身就是洪州节度留后,别的不为,但为了他叔父能在官场踏实住,这个钱也不能小气了。 “我侯齐,亦捐两万贯。” 就这么,好好的一场婚礼,让西南的事搅去了喜庆,反而成了陈礼代表朝廷的募捐大会。 几十名洪州当地的豪富只能纷纷咬碎牙关慷慨解囊,大家伙无多有少,愣生生到最后给陈礼凑出了一份十三万贯的大礼。 只不过送出这份礼物之后,这些人再看骆永胜的眼神,可就写满了恼意。 没什么好说的,灌酒吧。 到了最后,若不是耿百顺出面来挡,陈礼也开口庇护,骆永胜非喝到桌子下面不可,洞房花烛夜绝对指望不上他还能奋起摧城拔寨之勇。 回到洞房,温珺还没有睡,端坐在床上,两只小手放在两腿之间掐来掐去,整个人显得非常紧张,尤其是当骆永胜推门进来的时候,更是下意识往床榻之里挪了屁股。 “嘿嘿。” 自家媳妇了,骆永胜哪里还需要顾忌什么,一屁股往新娘子旁边坐下,手就不老实的搭上后者的肩头,肉眼可见的,温珺整个人都哆嗦一下。 “娘子。” 古人这称呼,骆永胜叫起来别扭,新娘子听起来一样别扭,人家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哪里被人叫过这啊,听得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细语慢声的嗯了一下。 “休息吧。” 这会子的功夫了,骆永胜还能说的出话来已是属实矫情,现在的他,满脑子想着的只是抓紧将眼前人剥个利落干净。 “别,还、还没掂。” 温珺想着去取娘家带来的贞操布掂下,但骆永胜哪里关心这个,一把便把自家媳妇扑倒。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两口子被窝里那些喜闻乐见的事权且不说,单说婚宴结束之后,曹德贵回到家却是起了火来。 他跟骆永胜本来就不对付,现在被骆永胜骗走的钱可都还没归数呢,今日又被架着捐出几千贯家财,哪能不恼。 所谓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新仇旧账一起算,曹德贵可就把骆永胜恨进了骨子里。 他这还没完火,正看到自己那个被骆永胜反诬一口导致丢了饭碗的儿子曹显进来,便更加窝心了几分。 “爹,你可算回来了。” 一见到曹德贵,曹显反而是开心的不得了,他这一笑,登时惹了曹德贵。 “笑笑笑,你他娘的还有脸笑,为了把你送进衙门口,老子花了多少银钱,你现在赋闲在家却只知游手好闲,人家那骆永胜比你还年轻五六岁,马上都做到咱们洪州富了。” 挨了骂,这曹显稍微老实了一阵,但还是接口不屑道。 “他,还富?全是骗来的钱罢了,能花的踏实吗。” 见自家老爹作势又要开骂,曹显也不敢装腔作势,当即道。 “爹,你可知他来咱们洪州前,在湖州犯过案子。” 这一句,顿时让曹德贵怔住。 “说来听听。” “哎。”曹显嘿嘿一笑,如实汇报:“他在湖州,假冒李相之子,诓骗了一个叫曾文远的一千五百贯大钱,按咱们大宋律令,够,杀头了!” 曹德贵顿时惊坐起。 “此话当真?” “万分确凿。” 曹显嘿嘿一笑:“我可是特意跑了一趟那湖州,听说那个叫曾文远的商人后来还急的害上一场大病呢,咱们只要把这事捅到陈礼那去,再请来这曾文远当面指认,嘿嘿,那姓骆的难逃一死。” 书房内,曹德贵亦是笑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堂前指认 都言人逢喜事精神爽,骆永胜也不例外,他这次成亲某种意义上来说算的是老牛吃嫩草,那便更是春风得意了,小娇妻在怀,都有些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心思,但天不随人缘。 “过堂?” 看着敲开家门的一队官差,骆永胜有点懵。 依自己今时今日在洪州的财力以及和洪州刺史衙门上下官员的关系,还有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来寻自己的麻烦,把自己一纸诉状告进衙门的? 疑惑归疑惑,但衙门来人传了,不去铁定是不行的,骆永胜只能收拾衣冠,又宽慰了跟出来惊慌失措的媳妇。 “放心,等我回来吃饭。” 拍拍小媳妇的后背,骆永胜给了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临出门前看了一眼耿百顺,后者微微点头。 “出。” 这番派头,又哪里像是去过堂,反倒更像是去巡视自己的江山一般。 而在此时的刺史衙堂之上,睡眼惺忪的陈礼正听着跪在堂下的曹德贵嘚吧嘚,以手托腮,哈欠连天。 “前些日子,那位骆掌柜才替朝廷征西南捐钱两万,一腔热忱为国为民,曹掌柜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些误解太深了,本官知道你二人有旧怨,但现在不也是一道经商做买卖吗,还望精诚合作,相互信任些。” “回堂尊的话,草民这般绝不是挟私怨诬陷骆员外,而是此事确凿,如果不法办,岂不是污了咱们洪州的颜面。” 说实话,陈礼心里对曹德贵的举报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骆永胜来到洪州之后的一系列行为怎么看,都确实是在空手套白狼,那来洪州之前呢? 犯过案子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只不过说难听些,便是犯了案子又关他陈礼什么事,他在乎吗? 朝廷要求洪州筹措的钱饷,度支司一个铜板都没花便筹措齐,不日前便尽数往了前线,这就意味着,洪州衙门上下可以尽情的从府库中分食那所谓往前线的二十万石粮草和十万贯大钱。 就算少吃一点,不尽数贪墨,也足够上上下下吃的膘肥体壮了。 这里面一大半可都是人家骆永胜和侯三的功劳。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 不过既然曹德贵都已经告到了堂前,陈礼也不能装聋不管,只好差人去‘拿’骆永胜前来过堂,但心里却已经存了打算,只要曹德贵嘴里所谓的证据不扎死,那他就替骆永胜开脱偏颇几分。 律法的最终解释权,可是在他这位刺史之手。 也没让陈礼和曹德贵父子俩等太久,随着衙前一声唱,骆永胜姗姗来迟。 跪地伏,口呼参见堂尊。 当着太多人的面,陈礼也不好对骆永胜如何热情,故也没让后者起身,但却说了如此一句。 “今日有曹德贵状纸送呈,告你骆永胜多有招摇行骗之罪,你为被告,可要请讼师来此。” 这便是极大的袒护了,如果骆永胜需要请讼师,那他陈礼就直接惊堂一拍,说一句等被告讼师至此再审,只要骆永胜聪明,说一句他的讼师昨日离开将将离开洪州,那便改日重审。 这就给足了骆永胜应对的时间。 陈礼的心意是好的,不过没想到骆永胜却是自信一笑。 “堂尊容禀,草民既无犯罪之实,自然不需讼师,这曹德贵曹掌柜素来与小民有怨,诬某清白也不是头回做得了,这次想必也是如此。” 说罢了,骆永胜又转头看向曹德贵,厉喝一声。 “姓曹的,我骆某到底和你有多大的仇怨,至于你三番五次的诬我清白,此番若还是有假,我必写状纸,告你一个诬陷之罪。” 这声厉喝吓了曹德贵一跳,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冷笑一声。 “姓骆的,你不要在这里同我大小声,我这次告你可不是空口白牙,便是连人证都让我请来了。” 听到请来了人证,骆永胜更是不屑一顾:“谁知道是你曹德贵哪房的远亲,联合起来就能告我行骗了?如此你也太不拿我大宋律法当回事了。” “此人非我亲戚,但骆掌柜的你一定认识。” 曹德贵冷哼一声:“此人乃湖州布商,曾远文!” 听到这个名字,骆永胜不由色变,虽只有短短片刻但也是难逃曹德贵之眼,当下心中大定,面向陈礼。 “堂尊,这骆永胜就是贼子出身,一路来洪州靠的便是招摇撞骗的行径,是非曲直,传这曾远文上堂对质便可见分晓,时下,曾远文已被小民请来洪州,就在堂外偏室候着。” 真有人证? 这下陈礼也拿不准了,以目视骆永胜,轻咳一声。 “既然如此,那便传上来吧。” “且慢!” 这声且慢出自骆永胜之口,他刚喊罢,曹德贵就抢了声。 “堂尊您看,贼子心虚了,他哪里敢对质。” 陈礼亦微皱眉头,开口道:“骆永胜,难不成这曹德贵所言都是事实,你确实在湖州行骗他人?” “非也。”骆永胜昂起脑袋,语气却是委屈的紧:“堂尊容禀,草民一路南下来洪州,所经之处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今日这曹德贵找来的这位曾、曾什么的商人无法定小民的罪,那日后,他曹德贵还可以遍请天下各处的商人来此。 只要有一个收了这曹德贵的礼,岂不是就可以凭空诬了小民的清白?所以小民心里只求,今日且过了堂,日后再不受这姓曹的构陷冤枉。” “这你放心。”陈礼应下,目视曹德贵,冷声道:“如果此番状告有假,那便是曹德贵恶意诬陷,依律杖四十,充边三年。” 杖四十,充边三年! 这一句话中所带的处罚,可是让曹德贵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属实是太狠了一点。 “姓曹的,可还要传那曾远文过堂了?” 见到曹德贵沉默,骆永胜反而蹦了出来,开口嘲讽,但眼神之中却满是躲闪,不敢正视曹德贵。 后者见状,便知此刻骆永胜也不过是强颜硬撑,当下也是心一横。 “堂尊,小民断不敢有假话,若不然,小民甘愿受罚。” “那就传吧。” 陈礼挥挥手,两名衙差走出,不多时折回,带着一个四十岁许的中年男子。 此人,不是那个在湖州被骆永胜骗了一千五百贯大钱的曾远文,又能是谁。 后者来到之后也不多言,恭恭敬敬跪地叩,见了礼节。 “堂下便是湖州布商,曾远文是吧。” “回堂尊的话,正是在下。” 应罢了话,曾远文还取出户牒奉上,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份户牒陈礼仅是粗略一看便放到一旁,冷嘲道。 “曾掌柜的生意好友倒是不少,人在湖州被骗,连我们洪州当地的商人都急着替你出头,帮你告官。” “堂尊容禀,草民此前在湖州确实被人骗过,但此番来洪州却非为此事,而是行商买卖,是这位曹掌柜的说找到了骗小民钱财的贼人,这才来顺道相认。” “那你就看看吧。” 陈礼拿手一指骆永胜,冲着曾远文道:“看看,可是此人。” 这一刻,骆永胜、曹德贵、曹显三人俱都看向了抬起头的曾远文。 前者神情坦然,甚至还冲着曾远文微微一笑,而后两者则是神情紧张,目露期待。 曾远文仅仅看了骆永胜一眼,就转过头冲陈礼道。 “不是。” 不是! 第七十四章:娘子,为夫回来了 “不是。” 曾远文的声音在公堂之上回响,听到的众人无不神色各异,尤其是曹德贵父子二人,已是满脸的震骇和不可置信,夹杂着的,还有一分恐惧。 是因为事态的展脱离了掌控而恐惧,还是在为接下来即将生的诬陷坐罪而恐惧那便不得而知了。 而骆永胜呢,他仍是一脸的淡然笑容。 曾远文认识他和曾远文指认他是两码事。 自从那日进过监牢活着出来之后,骆永胜就开始为自己扫尾,那日他交代给耿百顺的事,便是去湖州摆平曾远文。 当时耿百顺问骆永胜。 ‘今日曹德贵与您一并做生意,不可能再行此事了吧。’ 骆永胜答‘他做不做是他的事,防不防是咱们的事,就当上份保险吧。’ 从始至终骆永胜都没有放松过对曹德贵这些洪州本地商人的警惕之心,因为他身上牵扯的利益太多,扬州的伤疤至今还在身上,这个疼忘不了也不敢忘。 如果曹德贵不找他的麻烦也就罢了,若是找,那么今日曾远文的临堂翻供就是骆永胜的反击手段。 人家曾远文又不是傻子,科考舞弊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承认,即使是被骗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压根就没往外传,而曹显到湖州打听骆永胜的事时,得知到曾远文被人骗取了一千五百贯,时间早已在耿百顺之后了。 所以这个风压根就是骆永胜故意为之,人家曾远文对外宣传,说的是被人用经商投资方式骗取钱财,所以进入到曹显耳朵里之后,下意识就把这种手段跟骆永胜联系上,并立即找到了曾远文。 但此刻的曾远文,早就已经拿到了耿百顺带过去五百两白银,并得到了一个许诺。 一旦有洪州来的商人过来问你此事因由,并把矛头对准骆永胜的话,先虚与委蛇的来到洪州,而后堂前翻供,反捅一刀。 此事办妥的话,再付尾款五百两。 会有不偷腥的鱼吗,或许吧。 但绝对没有对三倍、五倍利益不动心的商人,如此丰厚的利益回报,他们可以践踏人世间一切的法律,乃至,人伦道德。 翻供而已,既不违法也不悖逆人伦,人家曾远文凭什么不做。 难道只因为曾经被骆永胜骗过,两人有仇? “什么是商人,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 骆永胜的话至今还在耿百顺耳边回响呢,后者出去湖州的时候,骆永胜自信满满,坚信曾远文一定会按照他谋划的来,一步都不可能出错! 而此刻的陈礼,在起初的诧异之后也全然明白过来。 这个曾远文一定被骆永胜骗过! 这很容易推理,如果曾远文是假的,曹德贵父子俩怎么可能敢信誓旦旦让前者上堂质证? 从头至尾,骆永胜的表现都在陈礼的眼中,他太镇定了,镇定到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般,就如同当初第一次被投监时那般。 即使身处死地,一如今日这般的镇定冷静。 此子不凡呐。 脑海中,陈礼回响起的是章炎离任前说的话。 ‘用好了,对你大有裨益。’ 想及此陈礼便有了决断,事态眼下明显是骆永胜这边占着理,顺水推舟的人情他没道理不做。 “啪!” 惊堂木顿响,而后便是陈礼威严的敕令。 “左右与本官将曹德贵父子二人拿下,拉出去杖打四十,配汉州充任从军三年。” 汉州现在可还在伪蜀政权的手里呢,这可真是前线中的前线,去那地方做从军,活不活的下来,全看天意了。 父子二人在哭冤中被拖走,不时还会痛骂曾远文以及骆永胜两句,但两者却同样面无表情,无丝毫不忍的姿态。 骆永胜曾经告诉过骆永捷,绝不可以欺负弱者,曹德贵眼下于他而言确实是弱者,所以他不会去欺负。 可这不代表弱者可以挑衅他。 如此,就该行霹雳手段了。 “今日之案,当堂审断结束,都散了,退堂。” 号施令的陈礼起身离开,不忘最后看一眼骆永胜,后者回了他一个微笑。 一个默契的微笑。 “这小子是个人物啊。” 离开公堂往后衙走,陈礼赞叹了一句,一旁陪同的师爷却是不做此念,眉头紧锁似有些忧虑。 “堂尊,所谓养虎不当,恐被虎伤,这个姓骆的未必是虎,但也绝不是羊啊。” 正行进着的陈礼顿了一下脚步,复又踏出。 “不管他是虎是羊,在这洪州城地界,都只配做本官的一条狗,看家护院叫唤两声便罢了,若是哪天想上桌吃饭,本官就剥了他的皮,打断他的骨头。” “堂尊英明。” 后衙的话传不到前堂,离开了刺史衙门的骆永胜正和曾远文聊得火热,顺便冷眼看着背臀血肉模糊的曹德贵父子二人被上了刑枷押往北监囚室。 虽然是配,但也不是立刻,北监的狱霸牢头总得籍这个机会,管曹家索一笔钱财,不然这山高水远的,可不能保证父子两人活着到地方。 “姓骆的,你早晚挨千刀万剐,我曹德贵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骂声盈耳,本打算离开的骆永胜站住身子,继而转头走向曹德贵所在的位置,俯身下来在后者的耳边轻声道。 “你这三年千万别死,我会在洪州等着你,希望那个时候的你,还有勇气继续骂我。” 说罢,抬手轻轻拍了拍曹德贵的脸,转身离开。 留下的,是身背后那仍旧喋喋不休的诅咒。 等到骆永胜到家的时候,家里正好堪堪做好饭菜,一大家子人都待在正堂,却是没有一个人凑那饭桌。 除了耿百顺端杯喝茶,永捷这些孩子就没有一个老实的,到处走动,嘴里念叨不休。 “狗娘养的曹德贵,一定又是他害义父,我这就带弟弟家丁过去,抓了他媳妇孩子,要是义父有个长短,我便一刀一......” 这话一听便是成武这孩子,他性格粗野混不吝,能让他怕的,只有骆永胜。 这句到了嘴边的话没有说完,便是因为看到了进来的骆永胜。 “家里面别说这种浑话。” 骆永胜哼了一声,迈步从成武身边走过,径直来到看到他之后从位置上惊喜起身的温珺近前,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 “娘子,为夫回来了,咱们吃饭吧。” 第七十五章:图谋造反的第三步 洪州还是那个洪州,商贾云集,百姓安居。 但洪州却不再是人们印象中的洪州了,自打洪州城来了那位名叫骆永胜的商人后,为人所熟知的洪州开始变得逐渐陌生起来。 百货商场的出现取缔了以往街头巷尾各大字号的坊市,剩下的,都是一些民间作坊开办的私营小作坊。 这三胜商号本来还只是城中心有一家,结果三月份末的时候,一个所谓的银行诞生,三胜商号便又在城北拿了地,开工动土打算盖第二家百货商场。 说起这银行,洪州的百姓那才叫记忆犹新,前者诞生为他们带来的震撼绝对远当初三胜百货开市。 很多人至今都记忆尤新的地方,便是他们第一次通过各种渠道了解的银行。 “孙兄可听闻,城中三胜商号开了一家银行。” “何谓银行?” “怎么与你解释呢,就是人把钱放进去,每一年这银行都会给放钱的人一笔息头,足足一成五嘞,存一百文进去,当场就结第一年十五文的息钱。”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已经有很多人领到了这息钱,现在三胜洪州银行门口去存钱的百姓排的队长的不得了,还有很多大富商也挤破头去存呢。” “也对,一年一成五的利,可比做买卖稳当多了,走,带我去。” 这种对话,是在银行刚刚成立的早几日间,后来有关银行的消息就牵挂了整个洪州百姓的心。 但是有关消息很少会披露,即使他们到处托关系找近人去打探也没有门路,唯独有一个渠道会披露关于银行的消息。 也是一个新鲜的事物,叫做三胜洪州报社。 洪州报社每隔两日会印一批叫做报纸的文刊出来,上面会连载着一本叫做《三国演义》的书籍,也会布一些关于洪州当地有趣的时事,而更重要的,便是这洪州银行的风向。 比如,降息。 “洪州银行近日宣布,因存款人数过多,储蓄量极大,银行将于五月初一将储蓄的基准利息从一成五降至一成二,如有继续更改动向,请众位时刻关注洪州日报。” 降息的风声引来的,只是更大规模的储蓄热潮。 没人知道在这一波储蓄热潮中,骆永胜和他的三胜洪州银行到底吸纳了多少公众存款,除了骆永胜自己。 而骆永胜在银行开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瓦石庄,宣布了一件对瓦石庄上下几百名百姓都为之疯狂的一件事。 “几位族老,这半年多来,辛苦你们跟着我骆某人熬心费神的烧窑造瓷了。” 庄里的宗祠中,骆永胜给瓦石庄带了些礼物,不是银钱细软,也不是糕点美味,而是一份份契书。 “骆员外,这是何物?” 族老里有识字的,拿过一瞧,更是纳闷不解,惊疑道:“何谓人寿保险?” “一份保障。” 骆永胜笑着解释道:“鄙人正打算在洪州筹办一家保险行,但还没完善好相应的细则,就想着先拿来咱们瓦石庄试试,就给庄里几百位乡亲俱都准备了一份。 拥有这份保险的就叫做被保险人,而保险的作用便是,每一个被保险人到了五十岁之后,每年可以从骆某这里领取两贯钱,老有所养嘛,如果有哪位不幸病故的话,其家眷子女都可以持这份人寿保险来找骆某,领走一笔十贯钱的丧葬抚恤钱。” 老有所养,死后抚恤! 几名族老都傻了眼,这不纯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这位骆员外这般行径都不能叫大方了,简直就是圣人在世。 “这这这,骆员外,您这份大礼,我们瓦石庄上下实在是接不住啊。” 几位族老都开口推辞。 “这半年多来,您对我们瓦石庄上下已经非常照顾了,我们能过上今日的好生活,可都是您的照拂,哪里还有颜面再接您这么贵重的厚礼,不可,万万不可啊。” “一番心意,几位族老若是看到起骆某还望不要推辞了。”骆永胜推心置腹的说道:“骆某是个商人,久经商场见惯了人心凉薄,受够了尔虞我诈,只有来到咱这瓦石庄,一颗心才有了回家的感觉,村里上下从未拿我骆某人当外,如亲友手足般倍加照顾,在骆某的心里,瓦石庄都是我骆永胜的亲人。 所以这些人寿保险还望几位族老务必收下,不为别的,就算为瓦石庄眼下的稚童子孙也是好的,就收下吧。” 在骆永胜的感情攻势下,又或许是这份人寿保险确实打动了几人的心,两番推辞后,几名族老便收了下来,唯一付出的,便是那滔滔泪下的感激。 所以当旬日后,几名不知道哪里户籍来的铁匠搬进瓦石庄,在骆永胜的指导下捣鼓出一个又一个土垒的小高炉时,瓦石庄上下几百名村民都选择性的失明了。 他们不知道骆永胜在干什么,但他们不在乎。 因为家里柜子中深藏着的那份人寿保险无时无刻不在督促着,提醒着这些村民在饭后睡前向着家中镌刻着骆永胜名字的长生牌位念叨。 ‘神仙保佑,一定要让骆员外长命百岁’。 城外的一切骆永胜隐瞒的很好,但城中的一切他是瞒不住的,比如说银行和报业,不可能瞒得住陈礼这么位洪州刺史,而实际上,骆永胜也没打算隐瞒。 他知道陈礼一定会眼热,所以骆永胜抢先一步为后者备了一份其无法拒绝的大礼。 一张写着二十万贯的存储票根。 十个装满白银的箱子。 “按照一成五的利,这里面,是价值三万贯的一万两白银。” 在四海渔家,骆永胜双手端着茶碗,恭恭敬敬拜在陈礼脚下,垂高举茶杯。 “骆某有今日,都是章枢直和您的提携照顾,骆某寒苦出身,父母高堂早亡,独自带着弟弟离开定州南逃,一路上行乞为生,终日忍那白眼讥讽,直至来到洪州才算安了家,直到有幸蒙了章枢直和堂尊您的青睐才算有了立身之根,骆某心中,您二位亦师亦父,知遇之恩,粉身难报,如不弃,某之一生,愿为堂尊效死力。” 看看桌上放着的存储票根,看着那足足十箱子的白银,再看看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香茗,陈礼伸出了手。 拿起,一饮而尽。 “起来吧,只要本官在洪州一日,便护你一日。” 一场酒宴喝的宾主皆欢,志得意满的陈礼被左右下人搀扶着离开酒楼回了府衙,而骆永胜也坐进了成武驾驭的马车之内,车中,耿百顺也在。 “少爷,如何?” “陈礼未必放松了对咱们的戒备,但料想一年半载之内,不会对咱们太生疑心。” 摊子铺的越来越大,骆永胜心里便越的紧张。 他身上值得被人觊觎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些,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化身要他骆永胜性命的追命符! “一年半载。” 耿百顺念叨了一下这个时间,也是有些紧迫之感:“希望这陈礼今日过后,能给咱们这个时间吧,待到咱们全部准备妥当,就能再争取不少时间了。” “不用再争取了。” 骆永胜挑开帘布,看着漆黑下的城中街道,语气森然。 “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第七十六章:夫君是个大善人 夏日的阳光透过纸窗,晨曦撒到了屋内的床上,撩弄醒床榻之上尚在熟睡的一对年轻夫妻。 “娘子。” 怀里娇妻似梦似醒的呢喃了一声,但双眼还是闭着,若不是感受到身上那属于自家丈夫的手在游走,怕是还要这般假寐下去。 骆永胜感受着自家媳妇那娇柔肌肤带来的触感,最终停在了温珺的小腹处。 经过自己几个月来的不懈努力,后者总算是有了身孕。 虽然才刚刚号出喜脉没多久,亦不显怀,但骆永胜前前后后请了不知道多少个名医,得到的都是这般肯定答复。 自己真的马上就要当爹了。 在这个时空,即将拥有一个真正的血亲,一个属于他骆永胜亲力亲为诞下的血脉传承。 每当手搭在温珺肚子上的时候,隔着肌肤,骆永胜都能感受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不是很强烈,但就是存在,每当这种感觉升起的时候,骆永胜那颗有些阴郁的心就能够享受到一种温馨的宁静。 松开手,骆永胜转而紧紧搂住温小娘,闭着眼睛的脑袋埋在后者脖颈处,贪婪的嗅着体香。 “马上要到端阳了,娘子打算怎么过,有想去逛的地方吗。” 怀中的娇躯稍有错顿,而后便是充满期冀的细语慢声。 “妾想回一次娘家,看看父亲母亲,郎君可以吗。” “当然可以,今年端阳,为夫跟你一道回娘家。” 可怜这时空的姑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是想回家打开门就走的,慢说两口子恩爱异常,便是生了气闹了矛盾,做了人妇的也不敢闷不做声就跑回娘家去。 何况温云亭这个老学究尤其讲究这三纲五常,便是再如何想念闺女,若真是温珺偷摸跑回娘家,也只会被赶出家门。 只是这温老头跟自家这位女婿不是怎么太对付,便是如今骆永胜富贵非凡,也从来没被温云亭正眼夹过,骆永胜送了几次银钱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穷酸文人,唯一剩下的,就这一身子傲劲了。 若不是疼惜自己媳妇,老温家的门骆永胜都懒得去登。 不过眼下既然要去,骆永胜还是提早几日便开始筹备登门的礼物,可当听说温珺那两个赴京赶考的哥哥俱都铩羽而归后,不免摇头苦笑。 “娘子,此番回门还是你自己去吧,不然让我那老丈人看到我,又该以为我是去炫富显摆的了,徒增不痛快。” 对自己那两位舅哥,骆永胜谈不上什么喜欢,也说不着厌恶,秀才嘛,这年月多少是有点傲气的,不过待温珺还算不错,骆永胜在婚后一道喝过两次酒,但从头到尾都是听俩人在那里拽文,一句话都插不上。 所以从那之后骆永胜便再懒得同这两人坐在一起,他们注定就不是一路人。 便是二者离开洪州赴京赶考之前,骆永胜去送盘缠,两人也没有收下,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实际上也是看不上骆永胜这两个臭钱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每个官员做官前都是这般的秀才,看不上钱财粪土,怎么当官了之后一个个就贪的变本加厉,恨不得把脑袋都栽进那粪池当中大快朵颐。 没了温珺,骆永胜的端阳节只好再同耿百顺、骆永捷这些兄弟亲朋凑在一起,本来是想邀侯三一道的,可惜后者要留在家里陪着,不便出来方才作罢。 话分两头,只说嫁做人妇的温小娘回了娘家,可把老温家一家上下都开心的不得了。 可不是,几个月不见的闺女妹妹回了门,这喜悦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 “你那夫君怎的没一道过来。” 温珺的母亲温李氏拉着女儿叙家常,也就顺带着聊起了自己那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姑爷。 “夫君本也是打算一道来的,可中途听人说两位哥哥赴京赶考不利,所以便临时起了怯意。”说道这,温珺捂嘴轻笑:“夫君还是惧爹爹的。” 温李氏亦笑,诘责了自家丈夫一句:“你爹爹他就是一食古不化,整日到晚不苟言笑,慢说姑爷了,你那两个哥哥这么些年又哪里不惧过。” 这话可是不假,待到吃饭的时候,温云亭手持书卷走入正堂,温珺同着俩哥哥起身问礼,就挨得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你两个不肖子孙还有颜面回来,还不滚出门外跪着。” 两儿子被骂的不敢吭声,蔫头耷耳的向外走,被温李氏拦住。 “夫君,今日端阳就宽了大郎、二郎吧,不然街坊四邻的看到,又该笑话了,洪州城参加科举的不在少数,能一举中的的也是凤毛麟角,何必如此呢。” “人家考不上,咱家儿子就当考不上?”温云亭气的眉毛胡子一起颤:“好的不学,就向那些落第无能之辈去比吗,以别人之无能来为自己开脱,这读的是哪门子书,妇人愚见,何以教的好孩子。” 一屋子内全是温云亭一人之怒气,自温李氏到三个孩子都被喝斥的不敢吭声,只待前者训完了话,胸口那股子郁气散掉方才擦去额角之汗,小心落座。 “珺儿,你夫君今日怎的没来。” 坐罢了,温家大郎忙着给自家老爹倒酒,后者看向温珺也问了同温李氏一样的话。 温珺哪敢隐瞒,只好如实禀告,就听自家老爹顿筷叹息。 “到底是生意人,聪明呐,今日若是姑爷来了,你这两个哥哥那就真要出门跪着了,饭是断然吃不上的。” 温云亭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平素里又对商人颇多瞧不起,此番被他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都铩羽而归,若是骆永胜到了家,冲这温云亭也会让两个儿子门外跪着。 好端端一堂端阳家宴,就全毁了。 “赶等今日过了节,你后面找个时间邀姑爷来家里吃顿便饭。” “诶,谢谢爹爹。” 能得到自家父亲的肯定邀请,温珺心里便乐开了花,喜笑颜开的应了下来。 “来来来,不提那些,今日端阳,大家举杯。” 放下了心里那点个负担,温云亭举起酒杯,招呼一声,一家人开开心心喝下了杯中酒水。 温珺倒是没喝,便是喝茶也是喝的小心翼翼,吹尽了热气。 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甜蜜。 这般样子自然难逃两个哥哥的眼,与温小娘岁数相近的温家儿郎就笑呵呵开口问道:“今日见妹妹,感觉妹妹心有好事,不妨说出来给家里人听听,时逢佳节,一起开心开心。” 老夫妇二人也停了碗筷。 这时温珺便站起身,向着温云亭和温李氏浅施一礼,羞答答的细语慢声:“爹爹、娘亲,女儿前两日号出了喜脉。” 一桌人全傻了。 还是温李氏反应最快,当下便站起身,笑逐颜开:“当真?” “自然是真的,夫君为女儿前后请了十几个大夫,俱都是如此说。” “哎哟哟,快坐快坐。” 这下温李氏绕开了桌子走到自己女儿近前,那可真是乐开了花:“这么大的喜事,你这丫头也是能藏得住,吃饭的时候才说,今日这饭菜可合你的口味,想吃什么喝什么,娘现在便出门给你去买。” 一句有喜,让今日这顿饭的主角从温云亭变成了温小娘,一家人都围着温珺嘘寒问暖,倒把小娘子弄得手足无措。 “二郎。” 这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温云亭开了嘴,唤了声自家小儿子:“你去,去一趟,请一下你妹婿,来家吃饭。” 二郎单名一个臻,闻言马上站起就要去,还是被温珺拦住。 “爹爹,二哥这去,一来一回怕是要有一个多时辰,还是等明日女儿回去,将爹爹的邀请给夫君说吧,夫君知道后一定会开心的。” “嗯,那就如此吧。” 温云亭也不过分热情,点点头,老脸又笑了出来:“没曾想,你爹我就要当外公了。” 乐罢,美滋滋端起酒杯喝的自在。 有了温珺怀孕这么件喜事衬着,这顿饭的气氛越热烈许多,不多时,酒量本就不济的温云亭便喝的微醺,嘴里面的话也稠了许多,向着温珺道。 “女儿啊,为父不是不待见姑爷,只是你知道,为父本有意为你寻得一个才俊做如意郎,可是堂尊赐婚,爹身边那些同僚也都心向这姑爷,百口相劝爹也不好拒了。 实话实讲,姑爷人确实不错,就说他那个百货商场开了之后吧,咱们洪州城里那么多的乞丐、无家可归的孤儿可怜人,都是姑爷照拂收容的,给吃给穿,收下做工给工钱,年初赣江水,也是姑爷开义仓,救了好几百人,有一个如此仁义的姑爷,你爹我面上也是沾光的很啊。” 听到老爹夸奖自己的夫婿,由不得温珺笑弯了眼,这时候当然不忘添油加醋,在温云亭面前说骆永胜的好话。 “可不止呢爹,夫君他不仅赈灾济粮,收容灾民,给他们重建村庄供其安居,还每人赠了一份什么人寿保险呢。” “哦,什么是人寿保险?” 温珺当下便大谈特谈起来,说的眉飞色舞,末了满脸的仰慕。 “夫君可真是一个大善人。” (昨日去一趟健身房,今天差点没下来床。) 第七十七章:出钢 咸平三年不算是个太平的年头,西南益州王钧的反叛声势闹得越来越大,而江南路、荆湖路却又赶着这时节闹旱灾,早春水,盛暑闹旱,这不连断的天灾更是增长了伪蜀政权的气焰。 可不是说吗,这年月,天灾永远是跟着一个王朝气数是挂着对等符号的,赵宋家闹灾殃,逼着赵恒都不得不下了罪己诏,又停了宫里的楼台亭阁,下了天下免罪三等的恩旨。 一连三道圣旨降下,才算抚平了士族百姓之间的怨愤之心。 百姓怨愤是真的怨愤,至于士族的怨愤,那就纯粹是故意为之了。 这群士大夫精着呢,他们只不过是靠这一招来欺负皇帝,显摆显摆他们的存在感罢了。 只可惜百姓虽然吃赵恒这一套,但王钧的‘蜀军’可就完全不搭理了,反军又在西南连打了三场胜仗,还全歼了雷有终部,伏杀了其副将李惠。 这般的败仗放在哪朝哪代,领军的将军都是个死路一条,结果却是,益州知州牛冕、西川路转运使张适紧被定了个削职流放,雷有终留任戴罪立功。 为了一个王钧,朝廷在西川路前前后后投入的兵力已经快逼近十万了! 这一下,西南周边几个省的负担便骤然大了起来。 没什么好说的,加赋。 继春课税提前之后,秋课税再次提前。 而这一次,历史上那臭名卓著的路耗税被不知道是赵恒还是朝廷那群士大夫搬了出来。 把江西的米运往四川,这沿途的路那么难走,是不是要时间? 一石米送过去,路上起码得消耗掉三至四斗吧,那么好,这笔钱,让老百姓出! 十税一的比例在这一刻,提到了八税一乃至七税一的比例。 还好只是加点税,要是朝廷连预借都搞出来,那日子才叫个没法活呢。 远在洪州的骆永胜不得不再次向朝廷‘出借’了三万贯。 陈礼开了口,他没法拒绝。 但是这笔钱可不是白借的,陈礼批了手令,准许了骆永胜在城外拿下一百亩地盖窑厂,这地便紧挨着瓦石庄,在其背后一里地的溪谷集附近。 溪谷集不是村,只是一个凹陷在丘地溪涧之间的地方,零星有那么几十户人家,过着自耕自知的桃园生活,如果不是骆永胜的到来,这里的人家恐怕到死都不愿意离开溪谷集进洪州城。 而如果不是亲眼得见,骆永胜一样,甚至都不知道在这洪州近郊还有这么一处隐蔽的地方。 五分丘谷三分水两分田,四处绿树浓荫、草虫啼鸣,确实是一个非常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难怪说水是生命之源,这有水的地方就能有人家。” 骆永胜站在一处小高地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溪谷集,以手遮额,挡住头顶那火辣辣的日光感叹道:“看的我都想在这溪谷集里定居下来,守着媳妇孩子度过余生了。” 他的话也只能听听,反正守在骆永胜身边的耿百顺和骆永捷两人那是一个字都懒得信。 还了却残生,真要那么老实,你这近一年的时间收容那么多的孤儿乞丐图谋啥呢。 “义父、义父!” 三人正观瞧着呢,影背后响起了成文的喊声,骆永胜转头,恰见到后者快步如飞的奔来,嘴里还一个劲不住的喊着。 “义父,大好事,瓦石庄您弄得那些小高炉,出钢了。” 一句喊,让骆永胜神色动容,忙快步从小高地上奔下,翻身上了从都亭借来的驿马,说是借,骆永胜一把给了几十贯,只怕这马还没有骆永胜活得久。 没有等耿百顺几人,骆永胜奔着瓦石庄的方向就催鞭赶马,那劲头,可谓是一刻都等不得。 瓦石庄出钢,那对于骆永胜来说当然是极大的事。 说起钢,宋朝也有,比如说唐末的百锻钢技术,著名的陌刀军和重甲步兵用的都是这种,而骆永胜找来的铁匠里面也有不少懂炼钢技术的,但是第一炉炼制出来凝型的质量却跟古书上的差距不小,没办法骆永胜只能继续充任先知角色,指导出了一批颇具特殊时代特色的小高炉。 然而实际上,对于炼钢,骆永胜的陌生程度不亚于当初指导骨瓷的烧制,甚至也能说他更是一窍不通,但他是甲方啊,甲方需要懂吗? 骆永胜只负责出一个抽象化的大概意见,瓦石庄祖祖辈辈几百号烧窑出瓷的村民,那招募来的十几个铁匠师傅才是将这个大概意见具象化的实际操作手。 要不然骆永胜月月那么多钱粮养的都是废物不成。 土法炼钢小高炉那个时代骆永胜固然没有经历过,但他小时候撒尿和泥满街疯跑的那个岁数,老家村边可是有不少还遗留着没拆除呢。 见得多,大概的形状和样子还是有点印象的。 稍一指点,加上‘乙方’的经验和绝对认真、负责的办事态度,自然是以最快的度树立起一座又一座。 到了今日,第一批成品总算是造了出来。 至于这第一批成品造的是什么,骆永胜当然不敢弄出武器甲胄的模具,而是产出了一批农具。 犁耙、镐锄之类,硬要往武器上凑得,也不过是几把菜刀。 这些村民也不会往坏里想。 “质量上怎么样。” 抄起一把锄头,骆永胜的眼神一直放在那幽深反光的金属色泽之上,看得是如此痴迷和醉心。 “比上一次出来的要好得多。” 负责炼钢的师傅姓池,一个不算多么常见的姓氏,此刻虽热的满身大汗,但却笑的很自豪:“我们试了一下,比城里面盐铁司卖的要好最少五成,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傻子,这东西哪里是能拿出手卖的。 盐铁专卖,骆永胜但凡敢把这把自己炼出来的铁具拿进城里卖,那就谁都保不住他了。 “不错、不错。”骆永胜满意点头,褒奖道:“做得好就该有赏,回头众师傅们找老耿要赏钱吧。” “谢过骆员外。” 大家伙都很高兴的开口道谢,但随后骆永胜的话就让他们大惑不解。 “把这些炼出来的全给毁掉,然后这些高炉拆掉。” “啊?” 好不容易炼出来的东西,全给毁了? 若说是对成品不满意的话,再精进也就是了,怎么连炉子也不要了。 这不是吃饱了打厨子吗。 但骆永胜可不会跟他们解释,他也没有必要解释。 因为还没到时间,也还没等到他要等的东西。 第七十八章:王钧要凉 “哈哈,卢兄您可算到了。” 在老据点四海渔家外,骆永胜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度支司丞卢彦,热情洋溢的上前见礼寒暄。 这不秋课税提前了,骆永胜交罢了赋便顺道请了卢彦这位度支司的堂官一道吃顿饭,迎来送往吃吃喝喝已经成为了眼下骆永胜的日常。 衙门不是一个好地方,甚至论及藏污纳垢、蝇营狗苟比之青楼戏馆更甚之,在这里面待着的人,他们未必能记住别人的好,但一定会记住别人不好的地方。 吃拿卡要是常有的事,骆永胜长袖善舞遍交好友,举凡有一个冷落的,都得被人记恨在心,便是难免穿两次小鞋。 所以骆永胜就不得不整日忙着应酬,今日请了六曹,改日就要请三司,转过头来就是三班衙前、教谕里官。 小宴安排完就要安排一次大宴,把个陈礼在内的大小官员都聚到一起,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实际上也就是骆永胜出资给这些人提供一个放松娱乐的聚会。 要么怎么说骆永胜人缘好呢。 “永胜吾弟,你怎么还亲自出来接了,哥哥我自行上楼便是。” 现在卢彦跟骆永胜的关系已是越来越好,这称呼都开始哥长弟短,一见面,必是把臂并肩而行。 “您这话说的,迎候哥哥您才是我这做弟弟唯一的正事,总不能让我跑去后厨掌勺吧,我倒是不怯,就怕手艺太差,回头卢兄您又得批评我了。” “哈哈,不能够不能够。” 两人上得了二楼雅间,推开门时卢彦才看到,盐铁司和户曹司的司丞都到了,这倒也不是陌生的场面,骆永胜安排的三司主官齐聚,似这般小范围内的吃喝宴请,卢彦这两个月已经参加了太多遍,心里只是苦笑。 今日怕是又要饮醉。 雅间是两间房连在一起的通间,中间以屏风隔断,各摆了一张桌子,骆永胜等人坐的是里间,外面则是永捷还有三名司丞各自带的亲随小厮,从这可以看出,骆永胜与这三位三司的司丞掌事已经处的非常融洽,有些事有些话已经不再避讳亲近人。 四人碰面都互相热络的寒暄几句后坐定,骆永胜熟练的站起身开始安排倒酒,他做东嘛,总是要表现的积极些。 这三人也司空见惯,倒也不再同骆永胜客气,自顾自的闲聊打趣,说着一些男人间风花雪月的雅事,不时还会哈哈大笑几声。 这般场景看来,应只是一场私下精进感情的闲酒,不过赶等骆永胜挨个斟罢酒水落座,户曹司的司丞江士礼却神秘兮兮的说了一句。 “你们听说了没有,陈刺史要升了。” 骆永胜脸上的假笑都还没褪去,闻言便愕然怔住,不仅是他,连着卢彦以及盐铁司司丞郭寅亦是如此。 陈礼要升迁? 他才刚刚履新洪州刺史多久啊,什么成绩功劳都没出呢,凭什么升迁。 “嘿嘿。” 见三人都怔住,江士礼反而卖了个关子,尚有闲心问道:“你们猜猜,因为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江士礼还看向骆永胜,起哄道:“永胜啊,咱们洪州城上下官员百姓都风评你最是聪慧,不然也不能短短一年的时间创下这般大的家业,你来猜猜。” 见江士礼问到了骆永胜,一旁的卢彦和郭寅便都懒得动脑子了,纷纷起哄起来,让骆永胜先猜,还煞有其事的要添彩头。 如果骆永胜猜中了,那么江士礼、卢彦以及郭寅三人每人给骆永胜一百贯钱,反之亦然。 被点了将的骆永胜不好拒绝,只能接下赌约,而后蹙眉深思起来。 一个官员能够获得提拔,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朝廷有人,二是自身政绩过硬。 先这第一点就要派除,陈礼朝中断无有大员撑腰这种可能,或许会有两三个故交好友,但绝不是中枢级别的。 若是真有能量的话,陈礼也不可能在洪州被章炎压在头上那么多年了。 那便只能是第二点,可陈礼才刚刚转正半年多,一点理政治民的成绩都还没有出呢,天下州府数百,哪里轮到他一个洪州刺史火箭提拔。 成绩不在洪州,那能在哪? 益州! 骆永胜心里一惊。 只有这一种可能是陈礼之所以得到提拔的原因。 朝廷在西南用兵,粮饷困难需要临近路州的支持,而在这些路州的支持中,又属洪州的力度最大,谁让洪州富庶,又有了骆永胜这个‘大方’的豪富带头资助。 朝廷要二十万贯、十万石的粮饷时,洪州出了一倍还多。 后来王钧西南连战连捷,逼着朝廷增兵之后,又是骆永胜带头出资三万贯,洪州再次为西南募集了几十万贯饷银和数十万石的粮秣。 这份功劳当然要记在陈礼的头上。 假定一旦朝廷在西南取得大捷,那么论功行赏,皇帝在恩赏平叛大军的时候,不可能看不到洪州在这场平叛战役中的成绩。 加上章炎随驾御前,参知枢密事,美言两句,那陈礼获得提拔也就是应当之事了。 心头猜得大概,骆永胜便沉吟开口:“堂尊能够升迁,某猜想,应该是我洪州百业具兴,一片繁荣盛景,如此显的出洪州上下官员勠力国事,尽忠职守,故而吾皇垂恩吧。” 这般中规中矩的回答换来江士礼含笑摇头,只道:“非也,永胜你终归是个商人,看到的也只是咱们洪州一城之地。 此番堂尊高升功虽在咱们洪州,但诱因却在西南。” “这是为何?” 骆永胜不解问道:“西南离我洪州千里之远,江兄这话说的,骆某真是一头雾水啊。” “哈哈哈哈。” 看到一贯聪明的骆永胜如此迷茫神情,江士礼开怀大笑,指点迷津道:“朝廷在西南平叛取得了大捷,业已收复了汉州,不日兵锋便可推抵益州,届时十万大军包围一成,那王逆必束手于王法之下,西南平叛之役,咱们洪州可是出了大力的,你说,论功行赏陈堂尊该不该升迁啊。” 这番解释说的卢彦、郭寅二人都挑大拇哥,骆永胜也端酒起身,心悦诚服的说道。 “到底还是江兄您目光高远,骆某一届商人实看不透,跟着几位兄长所学颇丰啊,当敬。” “别光敬酒啊。” 江士礼起身与骆永胜碰杯,不忘打趣一句:“可还有我三人的赌约在身呢。” “呃。”骆永胜一怔,而后哈哈大笑:“对对对,我没猜到,当输给三位哥哥各一百贯。” 有钱入袋,这才真的可说是皆大欢喜,雅间之内欢声笑语骤起。 只是此时的骆永胜,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王钧,败的太快了。 第七十九章:去汴京 历史的走向因为骆永胜的出现而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偏差。 王钧依然是造反了,伪蜀政权依然出现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但却又更早的迈向了毁灭。 如果不是骆永胜的大力资助,伪蜀政权本应能够支撑到咸平三年的年底,最终才会随着王钧的兵败自杀而宣布结束,但这才堪堪六月,伪蜀政权的北大门户汉州便重新被宋军光复,致使十余万平叛大军的兵锋可以直驱益州。 这十万大军,可有一多半都是禁军精锐啊。 而那王钧手里不过一万余散兵游勇,他靠什么来挡。 饭局一结束,回到自家府上的骆永胜便神情阴郁的找来了耿百顺,把这事说与后者听。 “王钧败的太快,对咱们的大业全然无利。” 相较于骆永胜的愁眉不展,耿百顺倒是不全然如此,他倒是比较积极乐观。 “少爷,就算是西南平叛结束之后,朝廷论功行赏把个陈礼提拔调走,洪州多半还是会就地提拔官员来充任刺史,而眼下洪州上下的官僚员佐都跟您十分交好,应该不会马上影响咱们徐徐图之的大计划吧。” “你忘了一个人。” “谁?” “洪州真正的主事人,大都督、镇南军节度使赵元偓。” 这个名字报出来,把耿百顺也给说愣住了,他还真把这尊真神给抛诸脑后,毕竟自打来到洪州之后,他就没有见过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赵氏宗亲。 骆永胜沉着脸:“一旦西南平叛结束,那么彭城郡王赵元偓很可能就该回洪州来了,咱们在洪州干的这些事,商券、开银行、收容孤儿乞丐,于长江口岸码头募工送保险,一旦被赵元偓察觉,其很可能会知晓咱们的不臣之心,到那个时候,你我,包括这阖府上下就全有性命之危了。” 凡事不想好先忧坏,骆永胜不能指望凡事都向着好的方向展,想着如果赵元偓不回来该多好,想着新任的洪州刺史还是他骆永胜交往甚密的自己人。 如果是这般的顺利,那骆永胜倒还真就高枕无忧,大可以沉心静气再积淀几年,可他不敢这么想。 “蒲向东那家伙还没把我要的马送来,咱们手里积累的力量也远远不够,现在起事,死路一条。” 骆永胜负着手在房内踱步,眉头紧锁:“咱们不能束手待毙,我得去一趟汴梁。” 一句去汴梁,把个耿百顺给弄傻眼了。 这个节骨眼上,骆永胜去汴梁,那洪州这一摊子,大家伙可就都没了主心骨。 “此去汴梁打探消息,看看那赵元偓会不会有可能回洪州来,如果不回自然最好,若是可能放归,那我便要想办法拦住他了。” “此事何解?” “广散谣言,诬其有不轨之心。” 骆永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朝廷或许不信,但也未必会放赵元偓回洪州,只要这位赵家的郡王爷不回来,咱们就希望新的洪州主官,能是就地提拔的吧。” “这、这太危险了。” 耿百顺面有惶急之色,摇头不许:“诬陷宗族亲王,万一少爷您栽在了汴京,那、那才是真的满盘倾覆,依我说,咱们不如静待,一旦他日赵元偓真个回来洪州,咱们大不了把一部分生意交出去,缓缓图之,日子还长呢。” “时间没有给我时间!” 骆永胜怒哼一声,又觉自己语气过重,深吸一口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眼下时局,最迫切的便是时间,骆永胜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来为自己争取时间,那么如何限制朝廷在平叛结束后放赵元偓回洪州,便成了当务之急的事。 事不宜迟,下定了决心主意的骆永胜在翌日一早就开始准备,对外说的,则是带着媳妇去汴京见见市面。 “我家内人跟我说,自幼听闻汴京乃地上天宫,难免心生向往,骆某爱妻心切,让诸位笑话了。” 临行前骆永胜还特意去了一趟刺史府跟陈礼打一声招呼,免得后者多想,以为他要卷款跑路。 这年头卷款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他吸纳洪州公众存款数以百万贯,便是几百辆大车都拉不完,想走也走不掉。 基业全在洪州呢。 所以陈礼对此毫无疑心,当下还夸了骆永胜是好夫君,亲自批了通关文书,末了还关切一句。 “此去汴京风波路远,令妻又有身孕在身不便骑马,本官给你安排一架马车,再差两名衙前护送你吧。” “这、这哪里使得。” 骆永胜激动不已,连连推辞。 “诶,你我情同叔侄,照拂自家子侄那不是份内之事吗。”陈礼倒是真大方,拍拍骆永胜肩头便自主定下了这事,还不忘小声低语道:“你去了汴京替我办件事。” “堂尊请示下,永胜一定为堂尊赴汤蹈火。” “章枢直、秘书省承旨王直、太中大夫林庆、集英殿修撰曹张希,这四人你替我拜访一下。” 听着陈礼口中报出来的这一串人名,骆永胜心里便有了数。 果真,陈礼升迁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这四个人便是他此次升迁提供助力的朝中帮手。 都是显官啊,尤其是那个王直,竟然官居秘书省承旨。 这可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一个位置了,是专司对接尚书、门下一众宰相、副相拟定国策的中间人。 “堂尊且放宽心,这些位,永胜一定一一拜访到。” 拜访二字骆永胜咬重了口音,便是表明他已理解到陈礼口中的拜访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送礼吗。 哪有登人府门空手去的道理。 “假日富贵勿相忘,哈哈哈哈。” 心情大好的陈礼开怀大笑,摆手:“去吧,一路平安,本官在洪州等你回来,为你接风洗尘。” 就这般,拿着陈礼亲自给开的通行文书,骆永胜带着温珺坐进了都亭的马车,一道同行的除了陈礼安排两名负责护送的衙差之外,还有永捷、成武两个小子。 一行人中,除了骆永胜之外,便是连着那两位衙差都开心的不得了,对着那素未蒙面的地上天宫汴梁城不住念叨。 汴京啊,何种风采? 第八十章:东京汴梁!(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在四十六岁这一年,进士及第的孟郊挥毫写下了这《登科后》,向世人诉说着他科举通过后的畅快心情。 那东京呢? 可有一个桂榜才子敢在中进后写下‘一日看尽东京城’这般诗词。 只因这东京,太大了! 还没有进到这东京城内,尚且位于城外,骆永胜便被眼前这座趴伏在河南平原上的宏伟巨城给震撼到面皮麻。 这是古人盖出来的城? 方圆城郭四十余里,高九丈,城外一条宽逾十数丈的护龙河奔腾环抱奔北而去,直接黄河。 外联瓮城三重,牙道数十,遍设战棚、辕木、拒马,女墙之上每隔五十步安置床弩一、连弩车一、投石机一,每隔百步设武备库一、指挥所一。 说这是都还不如说这是一座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军事堡垒。 “这座城,完颜宗翰、完颜宗望这两个家伙靠什么攻陷的?怎么可能攻陷的?” 难不成女真人的骑兵会飞? 靖康耻、靖康耻,这真真是不屈这一个耻字。 守着这般宏伟壮阔的巨城,竟然还能亡国,此为不耻,还有何耻? 骆永胜不知道老赵家的皇帝是不是脑子都被赵大一个人占的干净,后代继承之君都成了白痴,就这么一座城守着打,完颜女真除了望而兴叹的傻眼,能有什么本事攻进去。 马车在城外就被东京当地的都亭给暂管了下来,骆永胜不是边地驿卒也不是三品大员,还没有资格在东京乘马坐轿,故只能步行。 外城已经给了骆永胜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而更多的震撼还在后面。 当随着拥挤的人潮过走新郑门过城廊道,还没等骆永胜走过三重瓮城进入到真正的东京城内,在最后一重瓮城门外的空地区,一个穿着整洁、干净利索的小伙子就凑了上来。 “这位公子是刚来咱们东京吧,小底姓孙,单名一个志,是东京州桥脚店的牙人,专司接待外来游客,替其讲解进这东京城的规矩顺便带游东京,公子有没有兴趣雇下小底。” 这是导游? 人生地不熟,骆永胜还真怕自己一时不懂,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闹出不懂规矩的麻烦事出来,便点点头:“没错,我还真是头一次来到咱们大宋的都城,那就辛苦你了。” 眼见骆永胜应下,这孙志很是开心,不过他没有马上就热情洋溢的开始带路,而是折身走回之前待的地方,取回来一张文书契约。 “您看看,若是可以便签下名字,并且把您的户牒或者通关文书交我一份拓印,咱们就算是成了契。” 还挺规矩。 骆永胜真可谓是大开眼界,接过孙志递来的文契观瞧,这一看可是睁大了眼。 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 “一日雇钱两百文!” 饶是骆永胜眼下腰缠百万贯,那也不愿意这么挨宰啊。 当年累死累活的给人掏粪,一天才赚十文钱。 “你这价格......” 都没等骆永胜恼完,这孙志反而是先开口有了说辞:“公子您放心,东京城凡事都有规矩,都有衙门司管着,这个钱不是我们自己定的,而是衙门定的,只要您雇了我,小底绝对是值这二百文的,您要是后面觉得小底做的不好,亏了您这雇钱,您报到朱雀外街的外城游脚司,他们会处罚我,并且小底的脚店会赔您三倍的雇钱。” 这下骆永胜算是听明白了,感情东京眼下连专门管理导游的朝廷衙门都有。 这可真是。 一时间,骆永胜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看到的大宋朝了。 “成吧,二百就二百。” 既然有朝廷给撑腰,骆永胜心里也就踏实了下来,接过孙志递来的笔,唰唰点点在文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把陈礼给开的通行文书交给孙志。 一看到竟然是洪州刺史亲笔加印签的通行文书,这孙志的态度又好了一些,但,有限。 也是,京城的人日常见官见多了,一个区区的地方刺史真不算什么人物。 骆永胜估摸着,当初章炎刚来到这东京的时候,估计也得请个导游吧。 文契一成,孙志这个导游便算是正式上岗,很快开始履行起自己的职责来,为着骆永胜讲起了这东京城。 “咱们这是从新郑门入的东京,能看到的景象不多,您要是走朱雀门那可就有得观瞧了,不过朱雀门那太堵,人多的很,估摸您走一遭下次就不想来咱们东京了。” 一边念叨,孙志头前引路,把骆永胜几人给带进了这最后一重瓮城的城门廊道里。 骆永胜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的视线尽头应该已经有了光亮,可以窥见到一些东京城的城貌才是,怎的还是黑漆漆? 只等走到近前,骆永胜才算看清楚,这最后一重城门道的尽头,竟然还有一扇紧闭着的城门。 而在自己的左右两侧,亦各有廊道通向深处。 “这扇门平素里是不开的,咱们都走左右的侧门入进。” 孙志带着骆永胜等人走了左侧的廊道,这个时候,骆永胜已经开始隐隐听到了一些声音。 “哇。” “嗬。” 大多都是这般的惊叹之声。 这东京城城内到底是什么景观容貌,至于一个个这么大惊小怪吗。 骆永胜能够感受到自己身边的温珺,包括骆永捷等人已经个个有些急不可耐了,心中不免失笑。 什么国际化的大都市自己没见过? 北上广深、珠港澳,哪一个拎出来不是繁荣盛景。 就这东京汴梁,再是大气恢弘,古代罕见,比起现代化城市来,也不过多了些历史的韵味罢了。 顺着廊道一路前行能有一百步,抵至转角,已有阳光洒下,视线尽头,骆永胜已经看到了一些景象。 只可惜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缝隙中,不过是一些古代建筑的残影偶有显露。 再临近些便看的真着,骆永胜不免大失所望。 这不跟洪州城差不多吗。 唉,也对,古代能盖出什么来,自己也是想的太多。 总算是走出廊道,骄阳当头,骆永胜刚想说一句不过如此,而后整个人便傻眼。 “卧槽!” 第八十一章:东京汴梁!(二) 作为一个现代人,‘卧槽’算的上是对遇到新鲜事物时表示惊叹的最高礼节了。 骆永胜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用过这个词汇,但这一刻他几乎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 遇到鬼了? 当然不可能,纳口百万之巨的汴梁城人气那么盛,怎么可能会有鬼魂精怪之类的脏东西,但呈现在骆永胜眼中的城市景象,远比见了鬼还要吓人。 谁见过几百米宽的城市道路? 北京的长安街、南昌的八一大道,骆永胜都见过,但也不过才几十米左右的宽度,可他眼下看到的汴梁城中这条路,目测最少也得有上百米! 是宽,不是长。 “这路怎么那么宽?” 骆永胜都快看不清路对面的景象了。 “哦,这是咱们东京的御道。” 孙志炫耀般的介绍道:“这条路宽二百二十步,长三里,尽抵宣德门宣德楼,咱们现在站的地方叫做御廊,对面那个亦然。 这便是东西御廊,供行人穿行。而这中间上百步之宽的御道中,临近御廊的一部分留供商人行商摆市,地上画有白线,方正有框,商人摆市便是在那白线之内,不得过线,御道内东西两边商市皆面朝东西御廊,中间以黑漆相隔。 而在御道之中,又有红漆画线,红漆内的御道便是禁入区,人马皆不可进。” 这算是最早的城市主干道和人行道划分吗? 骆永胜怎么看,都觉得真是这般,心头不免升起一个想法。 这位开封府尹不会是穿越来的吧。 御廊并不狭窄,反而有几十步宽,但是却挤满了人。 御廊的左手侧是商铺门店,右手侧便是在御道白线内摆摊的摊贩市商,故而走在这御廊之内,两耳充斥的全是叫卖声。 骆永胜也说不上到底是自己在走,还是被人潮裹着向前涌,总之走了能有两三百步,总算是迎来了一片难得的空白区。 也不能说是完全空白,只是人少了许多,所有经过这片区域的行人无不加快脚步快离开。之所以还会有些人在,便是大多都像骆永胜这般的外来游客不明所以。 “这里是南城巡捕司。” 都不等骆永胜主动开口问,孙志已经开口给出了解释:“东京城中各大坊、巷、道路,每隔三百步设一巡捕屋,内置兵士五人、辅兵衙前五人,司职巡视、遗火、缉盗等事,上为巡城司,东京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巡城司,设巡城点检一名。 这里就是咱们东京南城巡捕司衙门,故而门口是禁驻区,除了衙门的人马,咱们这种行人经过要抓紧离开,不然就要被罚钱,一般是五百文。” “五百文?” 一旁的骆永捷瞪大了眼睛:“那寻常百姓家哪里能拿的出来。” 在江浙地带,五百文都能买三百斤米了。 “五百文很多吗?”孙志轻笑一声:“在这东京城内,只要不是闲散汉子坐吃白食,一个月赚取个三两贯钱那是很容易的事,五百文不过是旬日所得罢了。” 骆永胜觉得这有些太夸张了。 虽然当年他也听过一种说法,讲大宋最富庶的时候,就是汴梁城看门的小吏,其身家财富都要比欧洲一些小公国的国王还要富有,但当时他直接是嗤之以鼻。 虽说爱国无错,但也不能这么粉饰过往王朝的辉煌吧。 焉有小吏比国王富的道理。 “诸位不信?” 这还用问吗,都写在脸上了。 孙志笑笑,继续引着骆永胜等人前行,远离了这南城巡捕司,但嘴上却没闲着,似乎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还煞有其事的举起例子来。 “我有一个好友,他在东仁和街巡捕屋做差,每日光家用就高达八百文,一日两餐顿顿有肉,有时到了子夜时分饿了,还要去夜市买点吃食垫垫,或有定点的脚店会差人给送去巡捕屋,额外多收一笔行脚钱,每每给时都极痛快。 如此,一个月光花销便高达二三十贯,花都花出去如此之多,岂不是赚的更多?” 说着孙志哈哈一笑:“稍晚一些,咱们可去西北杨楼马行街,那儿有一处酒楼,乃是咱们东京城七十二正店之的白矾楼所在,到得那去,你们便知我所言不虚了。” 这些话骆永胜已经听不进去了,包括孙志话中出现的那外卖行业,现在的他满脑子里全是孙志那位在巡捕屋做差的好友。 每日家用八百文? 能过上这种日子,就算放在后世那也远小康水平了吧。 “可是家里颇有祖产?” 越想越觉得夸张的骆永胜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小小一个汴京城的巡捕兵士能赚那么多的钱。 “家里仅我那好友一人当差。” 孙志得意一笑,仿佛吹嘘自己的朋友会让他也有面子一般。 “我那好友定额的月钱便是十五贯了,这东京城口有百万,每日纠纷、冲突不断,嚣然朝夕,做巡捕的便日夜无休,所以朝廷又额外给加了赏钱。” 到这骆永胜算是听明白了,所谓的巡捕屋,就是后世的派出所啊。 当然,这工资可比后世派出所的民警要多太多倍了。 虽然孙志没有说太多,但所谓的赏钱中,朝廷补贴估计是小头,大头来源还是处理这些所谓民间纠纷中收取的‘辛苦费’了。 月赚几十贯,一年数百贯,这么算起来干个十几年,论及身家比肩一个欧洲小公国的国王,那还真未必是空穴来风。 至于事实如何,骆永胜不懂世界史不敢妄言评断,单就他现在从孙志这里听到的,他那位朋友总之过的很好便是。 临街远眺,入目的繁华让骆永胜有些信了。 这就是东京汴梁,当下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巨城! (前文有错,这个时候还没有新郑门,应该是南薰门,而孙志口中的朱雀门就是南薰门的前身,不过那是汴梁的旧城,眼下是新城,于后周显德三年盖成,更名为南薰门。 所以说《东京梦华录》和《宋史地理卷》、《宋会要辑稿方域卷》还是有偏差的地方。新郑门是《东京梦华录》记载的,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新郑门。) 第八十二章:东京汴梁!(三) 在此刻的东京城,凡是行商做买卖的市行都要有官府的许可,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工商执照,而在这些许可中,有的店铺被特许可以通宵达旦的做买卖,这便是正店,没得到许可的店铺叫做脚店,脚店到了入夜就必须关门歇业。 东京城内有七十二家正店,三千四百多家脚店,论及商业经济之繁荣,慢说汉唐,即使趋抵八百年之后的广州十三行,也就如此这般了。 在如此众多的正店之中,位于东京城西北方位马行街上的白矾楼是毫无争议的七十二正店之,后世口口相传,白矾楼就传成了樊楼。 这里日销酒水两万五千余斤,鱼肉百担,为其供货之商,在东京城内便有数十家之多,可见盛景空前。 骆永胜一行人在进入到东京城后便寻了家还算体面的客栈住下,到了傍晚,随着孙志来到了这白矾楼,近距离感受了一番所谓‘不逛白矾楼,白来东京城’。 “你确定这是酒楼,不是王宫?” 站在白矾楼的正门之外,骆永胜昂观瞧,若不是匾额上写着白矾二字,他都认为孙志带他来的地方是汴京城的皇宫呢。 洪州城的大都督府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乡下的破茅草屋。 三层门楼,五楼连廊,横逾百步,纵有一里。 这哪里是酒楼,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王宫建筑群。 不对,它比王宫还要高,有哪个朝代的王宫会盖到如此之高,更何况,在五楼的高度还能以廊道想通,使其看起来宛如空中楼阁一般。 “先魏武曹操于邺城筑铜雀台,可比今日这白矾楼还低一丈呢。” 孙志说这话的时候那是相当的骄傲,不过他看向这白矾楼时的眼神,一样充满了惊叹。 纵使每日见得,眼下仍不免心生震撼。 “这里是正门,只盖三层,供游客依栏望街所用,若想登高望远还要入内,内有仙音楼、百伶阁等都是来往游客最喜留恋之处,内有妓女名伶、美酒佳肴,东京第一名厨张秀便在这里坐班,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做出佳肴六道,价格者方可品尝。” 迈步走进这白矾楼,看着身旁如过江之鲫般密密麻麻的游人旅客亦或是东京本地百姓,骆永胜已有些麻木了。 来到东京所受震撼太多,都懒得再表述自己的震惊之情了。 实在是文化有限,肚子里能拿出来的形容词已经所剩不多,索性便只顾着听孙志介绍,自己再不多一言。 你现在就是跟骆永胜说这开封府尹是穿越来的,他骆永胜都信了。 不是穿越客,在封建王朝背景下,怎么可能把东京城展成这个样子。 原本以为《清明上河图》中的世界已经是封建王朝的时代巅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幅画的作者张择端还画不出时下东京繁荣的十分之一啊。 谁也画不出来这般锦绣,除非拿个录像机一帧一帧的刻录下。 “白矾楼不行宵禁,如果玩的痛快,完全可以通宵达旦,但是不能随意乱闯,比如您今晚留在这百伶阁饮醉,那就不能在子夜后四下跑动,以免惊扰到其他的客人。 五楼的通廊也会在子夜前关闭,想要在这通廊处观风景就得在子夜前。” 孙志抬手昂头,指着那悬于天空之上的走廊,勾栏后面密密麻麻的站着不少人,有才子风流,也有名倌美人。 “不来白矾楼,白入东京城,此言不虚啊。” 骆永胜着实看得眼花缭乱,尤其是经过这百伶阁外,那门内两排站着的妓女名伶一声声叫唤撩的他心猿意马,都不免有些春心荡漾了。 声声语慢,消得英雄气短。 倒是身旁的温珺察觉到了,把着骆永胜手臂的小手不免抓的紧上三分,生怕自家的夫君一时迷心就钻进去一般。 这白矾楼内,如骆永胜这般带着妻子家眷一道游玩的旅客不在少数,所以自然是有男有女。 欢声笑骂盈耳,让骆永胜有一种感觉。 他不是在大宋朝,而是仍处在二十一世纪,正身处在一个仿古的景点内。 时空在这一刻相叠,一千年后的现代与一千年前的大宋,都在同一轮明月之下,并无任何变幻。 “吃饭吧。” 逛了一大圈难免肚饿,骆永胜也不想继续闲逛下去了,他还真怕自己在逛下去真个就失去了豪心壮志,因为就在刚刚,他突然有了一种想法。 举家搬进东京城,从此富贵余生,安享天年。 以他眼下的财富,哪怕只是十分之一,在这东京城也能算得上实现财富自由了,又何必去行那满门抄斩的愚蠢之事。 这种想法很可怕,因为骆永胜心知,想法就是一颗种子,一旦扎进心里就定会生根芽,而自己此刻处在的环境恰恰是这种想法所需要的生长土壤。 莺莺燕燕、绿瘦环肥都是这颗种子所需要的肥料。 生在东京这般盛世光景之中,没有谁能完全做到坚定己心,不为红尘沾染。 得道高僧世外方人也一样做不到! 这还真不是骆永胜信口胡扯,因为就在这白矾楼内,他竟然寻到了一家肉铺。 肉铺不稀奇,但这肉铺卖肉的,却是一群和尚! 和尚杀生卖肉,这放在什么时代都足够稀奇了吧。 关键是这群秃头和尚不仅卖肉,手艺还颇为精湛。 什么蒸煮卤焖洋洋精通,他们的肉铺面前,食客竞相哄抢,大把大把的银钱进了这些位和尚的袈裟之内。 “连佛祖的金身都是用世俗黄白之物打造而成的,何况他的这些徒子徒孙。” 孙志倒是不觉得稀奇,买下一块卤透的排骨啃食的津津有味:“人家这些大师也有说辞,管这叫红尘炼心,依我看啊,不仅是炼心,还得红尘炼身呢,百伶阁里可没少招待他们这些位嫖客,哈哈,这红尘一旦沾惹上,谁敢说能真个清心寡欲不为触动呢? 和尚也好、道士也罢,他只要是人,来了这东京城就必然要沾上一身的红尘冤孽,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退出去,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骆公子若是能在咱们东京多待些时日,一定要去万姓互贸大会上见识一下,那才是咱们东京城一年一度的大盛会,届时万国游商都会出现,做什么的都有,寺庙道观卖法器的,外国商人卖珍宠的,就连咱们东京城的大相国寺,都会派人来,卖他们的头香名额、舍利佛珠。” 什么是自由经济主义,眼下孙志的话便是了,资本大行其道,天底下便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买卖的。 连出家的和尚都能变卖自己寺庙了那些所谓心诚则灵的法器舍利,便足以说明佛心早也被这些资本给侵蚀的干干净净。 只要能换钱,那才是舍利佛珠的价值,不能换钱,那就是毫无作用的废品。 “你说这些话,不怕得罪那些大师?”骆永胜瞥了一眼孙志:“也不怕给自己沾惹上麻烦。” “这倒是奇怪,他们做得为何不让人说得呢?” 孙志不屑撇嘴:“杀生吃肉、嫖妓买春,这种事没人逼着他们干,他们不也干了,我在这东京城听说,西南叛贼造反,还有不少的僧人跟着那姓王的谋逆呢,反贼僭越开元,有个主持甚至混了个柱国的爵位,真是贻笑大方。” 这事倒还真不是孙志胡扯,骆永胜在洪州离得近便当然也听说过,当时陈礼跟他说的时候也是啼笑皆非。 一群和尚不在深山里面礼佛修心,竟然下了山跟着王钧造反谋逆。 原因就是王钧许给了他们高官显禄。 可见欲望有的时候,比几十年的信仰更强大也更容易动摇人心。 吃饭的时候听着孙志在这里大谈特谈东京见闻,实在是让骆永胜大开眼界,但这些也不算具有太大的冲击力,哪怕是所谓的方外之人沉迷红尘。 毕竟这种事后世也有。 人家开着路虎左拥右抱,不一样没碍着佛祖留心中。 但越喝越痛快的孙志后面说的不少见闻就让骆永胜有种三观崩坏的感觉了。 “东京城里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租赁不到的东西,有的是脚店牙人在中间为舍财员外牵线搭桥,就说这妓子优伶,可不光有女妓哦。” 不光有女妓,那就是说还有男妓。 骆永胜瞪大了眼。 知男而上,男上加男? “嘿嘿。” 孙志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深闺怨妇、寡妇离异的没有上万也有八千,哪能个个都是贞洁牌坊,咱东京城里又不禁女足,再说了,早前不还有个武则天纳面上百呢吗。 说明女人有本事也能嫖男人,在咱们这东京城,有的脚店就看上了这一块的生意,毕竟女嫖男到底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事,所以其中的利润就大,还不敢声张,哪怕多讹诈点,被讹诈的妇人也只能认下吃亏,这不就生意红火了。 所以在这东京城内,有很多的官员豪富,别看他们一个个的人前耀武扬威,脑袋上顶着多少顶绿帽子的,谁知道呢,所以朝廷有令,禁男妓,一旦现或有人察举,就赏钱一贯,把个男妓贬斥到边疆充军。 可惜法不责众,男妓之数愈多,朝廷哪里还监管的严,后来更有不少显贵人家的公子图个新鲜,也来做这行当,啧啧啧,哎呀,世风日下,这般光景也是青史难见咯。” 这种颠覆三观的事,正史当然不可能有记,不过宋朝时期几本游记《清异录》、《萍州可谈》的作者都曾记录过他们来到东京汴梁后的见闻,也提到过这件事。 总之男子从妓这种事起于何时很难考究,但到了北宋末年,东京城中男妓数量已经达到上万之巨。 逼着朝廷不得不宽了刑法,将流放改成了杖一百。 而检举者,赏钱五十贯! 至于男子娼馆,取名‘蜂巢’。 真他娘形象。 第八十三章:东京汴梁!(四) 普遍情况下,人们对历史的认知来源于书本,而书本上的历史来源于官修的正史,故而人们对历史的印象是刻板、严肃且沉重的。 历史本就应该是严肃的,但那只是针对后人言,而历史本身时期的人却是有温度的。 正活在大宋朝当下的人民不会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成为历史,因为他们正活在当下,绝不想活在书中纸上供后人去研读。 故而呈现在骆永胜面前的‘历史’让骆永胜觉得有些不真实之感。 这跟他想象中的古代完全不一样。 何谓想象中。 骆永胜觉得历史上的大宋朝或者说每一个封建王朝下的百姓都应该是活在困难之中,等着他这么一位跨越千年,来自‘文明’社会下的穿越者来拯救,来充当封建王朝残酷统治下苟延残喘黔百姓的救世主。 古代的百姓就应该活得刻板、麻木,整日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情调、没有生活仪式,朴素到说句难听点犹如傻子白痴,现代人总喜欢带点优越感。 毕竟我们还活着古人已经死了。 到扬州的时候骆永胜这么想,因为他确实一路上见到太多活不下去的苦难百姓,到湖州的时候他也这么想,因为湖州一样有,哪怕到了江南唯二富庶的洪州城,一样存在着很多受苦受难的百姓,尤其是王钧造反之后。 大量四川的百姓逃难到洪州,被骆永胜有意的收容下,这些逃难的百姓用他们亲身经历的悲痛时刻在提醒骆永胜,这里是悲惨的古代,还没有穿上文明的外衣。 故而骆永胜一直瞧不起赵宋家,瞧不起这些已经作古化为尘埃的封建王朝。 但今时今日到了东京城,亲眼看到东京城内百姓的真实生活之后,骆永胜才知道自己确实错了。 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和需要多么高度达的资本繁荣才能造就这样的东京,才能让此时此刻的东京百姓过上这样的生活? 只是一句封建王朝是不是充满了太多的有失偏颇和刻板偏见。 白矾楼占地极广,纳客上万,后世再大的cBd商场也就不过如此,而整个东京,有正店七十二家。 也就是说,这座城市,有大大小小七十二个cBd! 当然,这么说自然是夸张了些,但能称之为正店且拥有可以昼夜不止,嚣然朝夕特权的商市,绝不可能只是两间门面店的苍蝇馆子,最起码也得是比肩洪州四海渔家那般的大型酒肆,是带有说书先生、戏子名伶驻场的场所。 养得起这么多家正店,东京城的百姓生活质量及水平可见一斑。 窥一斑而知全豹。 只靠着史书上一句‘北宋经济繁荣、国家富庶’就来臆测这个时代及生活在这个时代下的百姓显然是不行的。 这年头的贵妇人都开始嫖男妓,逛蜂巢了! 骆永胜没有任何瞧不起女性的态度,但一个国家的繁荣程度一定是先从男人的**程度来体现的,毕竟男人总是比女人更容易获得社会地位以及在经济中占有的主导地位。 拿骆永胜自己来举例子,他可以在洪州天天吃喝宴请,往来不断,陪着陈礼这些官员、黄四通侯三这些商人逛个青楼,怀中搂个美妓听曲取乐,可以在这些地方豪掷数十贯钱财。 这便恰恰说明洪州是一个繁荣、安定的城市,有着安全的外部环境和舒适的内部环境。 没有内外两种环境,怎么会有**滋生的土壤? 朝不保夕、兵戈悬、铁蹄叩关的地方,永远不会有这些可以追求精神愉快的场所。 那里只会有杀戮、奸淫、放纵和崩坏。 所以男人能够享受到的**环境可以从侧面来体现出其生活居住的城市是否繁荣与安定。 但是,当一个城市里面都开始有女人**风化的场所时,那就不是繁荣了。 而是高度的繁荣! 从现代穿越过来的骆永胜只在那些一线和省会城市见到过所谓带有‘男陪’的会所,可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家县城或一般市区里听说过。 东京眼下存在所谓的蜂巢,某种意义来说,他已经比一千年后的现代一般化县城、市区要繁荣了。 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现。 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无论男女,都已经开始追求除了生存之外的更高层级的享受了。 那便是满足欲望的享受! 说的雅致点,叫做追求幸福。 吃了上顿愁下顿,活了今天盼明天的人可不会去追求这种缥缈的需要。 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哪怕是对现代人而言的古代人。 他们正在生活的时代并不是历史而是正当下。 所以不需要严肃,也不应该严肃。 不到白矾楼,白来东京城;不到东京城,白来大宋朝。 一日游记除了让骆永胜大开眼界之余,更多的便是真切的对这一时代或者说对历史有了新的感悟。 古人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合力缔造出来的时代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时代,是一个跟现代本身没有任何区别的时代,所谓的区别仅仅是科技生产力的区别,而绝非人心的区别。 侯三、黄四通、陈礼、章炎这些人有哪个跟朴素两个字沾边? 逛蜂巢的东京妇人有哪一个跟贞洁沾边? 白矾楼里卖肉的和尚有哪一个跟慈眉善目沾边? 不是骆永胜在批评这些人丑恶,而恰是说明这些人是一个真正的人,生活在红尘中,做着红尘的俗事,顺应人性、合天道轮回。 善恶都是他,善恶组成他。 吃完饭后的骆永胜在客栈的厢房中陷入了沉思,他必须要沉思且认真的从头梳理自己的人生计划。 假定自己有朝一日造反成了,攻陷了这东京汴梁城,为这座城市中生活的上百万百姓带来了所谓的新的生活,那么对于这座城市中的百姓而言,叫做拯救吗? 自己前一千年的制度理论和思想一定是正确的吗? 这座城市里的百姓生活的非常幸福且安定,他们哪里需要骆永胜来拯救,又哪里稀罕被拯救? 即使他们正生活在滑落深渊的边沿,在一百多年后就要迎来完颜女真的铁蹄和凌辱。 但谁又关心呢。 “从此拿自己当一个真正的,活在宋朝土生土长的人,我叫骆永胜,河北定州人士,太平兴国五年生人。” 躺在床上,骆永胜默默念叨着。 “我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时代,未来创造属于我自己的时代,仅此而已。” 第八十四章:拜访章炎 东京如何,与现在的骆永胜之间并无太大关联,他来到这里也不是真个为了游玩放松,只翌日,他便把温珺、永捷这些人都打了出去。 他们逛他们的,骆永胜得先办正事。 好在出前陈礼交代他要拜见的四人住宅俱都列得明细,有孙志这个导游从旁佐引,骆永胜很容易就能够寻到。 “沿着御廊一路向北抵至宣德楼后转东大街,过了大相国寺、太庙,便都是省府宫宇、朝廷要员的住区了。” 骆永胜连眨几下眼:“那岂不是要进里城,我一个寻常百姓进得去?” “缘何进不得,公子可知那东西大街不仅可入百姓,临街更是开满了商肆店铺,呵呵。” 说东西大街可能名气不彰,远不及历史留名的朱雀外大街、州桥夜市、东角楼街、潘楼街等著名堪称大宋版西单、王府井之类的步行街,但要是在东西大街前面缀上大家熟知的两个字,估计所有人都会如雷贯耳。 长安! 没错,东京的这所谓东西大街,就等同于是明清及至现代都的长安街,就在皇城与宫城之间,只不过没有加长安这个前缀罢了。 西大街抵至顺天门,至琼林苑是皇家别苑,东大街抵至朝阳门,沿护龙河畔往南便是堪称东京命脉的通津水门,永丰、顺城、富国等十二座官仓都在其周遭,常年储存着数百万乃至千万石的粮草,即使封锁全城,斩断四河,东京城内上百万百姓连着四五十万的精锐禁军也能吃上一两年。 而走这东西大街向北,沿着大相国寺和开封府两座衙门的中间御道继续走,便是宣德楼丹凤门(后改宣德门),跨过丹凤门之后就是朝元殿,也就意味着进入皇宫了。 朝元殿十余年后还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大庆殿! 也就是大宋中央政府核心中的核心,是皇宫正殿。 大朝会、大典都在这朝元殿,有多大呢,‘殿庭之阔,可纳万人’! 所以说一旦到了东西大街,离着朝元殿就只隔着一道宣德门了。 这般地界,竟然会让百姓进入,而且还能开市行商? 老赵家的心得多大啊。 说实话骆永胜起初是有些将信将疑的,但真等到他到了宣德楼,驻扎于此片刻不停的巡逻禁军便拦下,也只是查验了一下户碟和通关文书,确定了骆永胜身上并未夹带武器后便大方放行,丝毫没有刁难索要钱财的意思,也让骆永胜不免心中赞了一句。 他真的站在东京‘长安街’上了。 面前,左手不远处是开封府,右手不远处是大相国寺,而正对着骆永胜的,便是紧闭着的丹凤门。 过了这扇门,离着那张九五之尊的金座龙椅,便不远了! ‘如果他日造反失败,这大概是我此生离龙椅最近的时刻吧。’ 骆永胜心中笑笑,摇头不复多想,转身向东寻那章炎的府邸。 一路上问路的同时也不忘左右观瞧,那孙志还真没有诓骗他,东大街上确实开着不少店铺且客流量亦不少。 不过和外城遍地是茶楼酒肆不同,这东大街上的商肆开的基本上都是金银宝器行,如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大相国寺十三牌楼。 前两者听名字也知道卖的何物,倒是后者还真吸引骆永胜上前围观了一眼,不免意兴阑珊。 卖的不过是一些佛啊、菩萨之类的画像,连着一些香炉、檀香之类用于致诚的祀品,还有几件佛珠串子,看大小程度,像是戴在脖颈上而不是如后世那般的手串。 虽然相不中,不过骆永胜还是出手买下了一件,又跑到唐家金银铺用两锭带来的银子,买下了一尊金猴。 咱们这位章枢直肖猴。 章炎的家并不难打听,毕竟住在这条街上的都是官宦人家,骆永胜找了几个热心肠遛弯的老大爷一问就问了出来,径直着也就寻上了门。 有些小,门头也很窄,总之比起洪州来说,都没有三司六曹官员住的宽敞大气呢。 门口摆着俩小石狮子,也没有站值放哨的家丁,而且大门还是洞开的,骆永胜站在府门外,一眼都能看到内里那满院子撒欢蹦跳的章炎小儿子。 “洪州旧人求见章枢直。” 没有见到正主,府门又开着,骆永胜也不便直接踏槛而进,只能在府门外站着作揖喊上一声,不过除了把正撒欢玩闹的小章公子喊住之外,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没人搭理,骆永胜就只能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候着了,他也不敢继续大声呐喊,谁知道这周遭邻居里面有没有住什么不得了的大官,万一要住一个退休的宰相,自己把老头给吓着,这身皮肉怕是经不起剥拆了。 好在也没让骆永胜等的太久,能有一个来时辰,巷子口转过一个人来,骆永胜转头一瞧,恰是章炎这么位枢密直学士。 谢天谢地可算等来了,骆永胜上前去迎的时候,两个腿弯子都站的有些酸疼了。 “永胜见过章枢直。” 见到骆永胜,章炎也是不免一愣,而后脸上浮出喜色,一把扶住:“哎呀呀,永胜老弟怎得来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他乡遇故人,总是一件令人开心不已的事情。 骆永胜跟着章炎把臂入府,道上的时候章炎还不忘说:“来前不提前说一声,等久了吧,啥时候到的东京城啊。” “回枢直的话,昨日一早到的,携着家眷和弟弟一道。” “哦,那是来东京游玩的了。”章炎如数家珍般报出一个又一个的地名,末了推荐道:“可去过那白矾楼呢。” “去到了,叹为观止。” “哈哈。” 见到素来一派镇定自若的骆永胜今日竟也三分震撼、七分惊叹,章炎不免开怀:“当年老夫参加科举的时候到访白矾楼,那时节还只是一个小门楼子,寒酸的很呢,没想到年初来京上任再一看,也是如你这般,都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呢,哈哈哈哈。” 院子不大,没走几步就入了正堂,章炎也不外道,进了正堂就开始唤起自家的夫人,倒是把骆永胜看得愣住。 “枢直府上怎么没有雇几个下人使唤呢。” 这话说的章炎一怔,而后苦笑摇头。 “雇不起啊。” 这话说的可是有些扯了,章炎官居枢密直学士,是正四品的实官,仅官俸一月便有四十五贯钱,另有职俸九十贯、职田一百二十亩,加上不定时朝廷的奖金、补贴,怎么着一个月的月收入也得有两百贯左右。 这样的收入,竟然说雇不起几个下人? “老夫妻妾五人、子女八人,每月家用、子女读书、妻妾置衣购物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快要七八十贯了,这还不算是大头。” 章炎叹罢一口气:“永胜老弟你还能不懂吗,到老夫这个岁数,最大的一笔花销是人情钱呐,每月红白之事的随礼,就要花出去上百贯之多,愁啊。” 京城什么都不多,独一份那是全国各地都比不上的。 那就是官多。 遍地都是官,一品大员都有大几十位。 虽说几十位一品大员中过九成都是虚官,有官而无职,但那也是官啊。 “光东大街四个牌巷,就住着十一位三师三公!” 三师三公大家都知道,必然会疑惑,这都是国之重臣,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 不仅有,而且还能有多位。 这种奇葩的现象完全是因为大宋朝的官制比较混乱,不是从头把《职官卷》、《选举卷》看一遍的那就很难懂了。 只靠印象中对古代官职的大概理解来套入宋朝时期那就很容易出错。 简单来说,宋朝是官、职双轨制度。 官是虚,职是实。 三公三师就是官,如果不担任其他职务,那就只是一个虚职。 三公即太尉、司徒、司空,这一块呢又分为守太尉(司徒、司空)和除太尉(司徒、司空)。 守太尉(司徒、司空)的意思就是在任致仕,除太尉(司徒、司空)的意思就是给官员这个名号致仕。 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这一块也分为守、除两种。 举个简单例子。 ‘咸平三年,太保张三守司徒。’意思就是在咸平三年的时候,原本是太保的张三转任司徒,而后在司徒这个位置上光荣退休。 还有什么开府仪同三司、特进光禄大夫。 开府仪同三司比较好理解,就是皇帝特许你可以自己在家办公,给你配备一个专门的班子来辅佐你处理政务,不过呢这个名头听起来唬人,实际上也是虚职,挂头衔显得长而已。 特进光禄大夫这个没啥好说的,官名虚职。 这些个大夫就都是名号,有官品无职务,还有一种叫加衔,无固定品轶,比如侍中。 然后这些都是文臣班列的,武将班列也有。 如天策上将军,这个名头够唬人了吧,也是挂名用的。 其他还有左右金吾卫大将军、诸卫大将军、诸卫将军、节度使、节度观察留后、观察使,这些都是挂名用的,已经没有唐代的实权了,地方掌权的叫知州。 说完了有官无职的,再说说有官有职的。 排名第一的自然是宰相,不过宋朝没宰相,行使宰相权力的职务又比较繁多,权力交织复杂,职权冲突情况比较严重,这里简单说几个。 三省主官,即尚书、中书、门下三省。 尚书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考皇帝诏书里的宣读排列来看,尚书仆射排第一、门下排第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排第三,除了这三个以外,还有一个临时加设的职务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排最末。不过能挂这几个称谓的都可以叫宰相,比如张三是尚书仆射,李四是门下侍郎,王五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六是参知政事,则四人都可以称为相公。 北宋时期有一宰相叫曾公亮,他的头衔就是‘开府仪同三司、行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兼译经润文使、鲁国公。’ 写圣旨的时候估计能累死皇帝。 这一段有些长,但是大致能让大家简单的了解一下宋朝的官职制度。 故而东京城内住在东西大街,没事在街上溜弯的这些老头,保不齐哪位头顶上就顶着个三公三师的名头。 一场棋局都能凑出八个太尉来也不是什么离奇古怪的事。 人家再没有实权那也是一品啊。 你说家里有个红白事,在京做官的章炎能不去吗。 他敢不去吗。 “钱赚的多,花的也快啊。” 章炎的感叹让骆永胜失笑,点点头深以为然:“可不是说吗,钱不禁花啊。” 说着话,便把此行来前买的东西摆到了章炎的面前。 “也不知道给您带什么,聊表心意还望枢直不要嫌弃。” 一尊小金猴,四五两重,按这年月的汇兑体系,起码值个两百多贯了。 这份礼,不轻也不重。 恰到好处让章炎面露微笑。 第八十五章:三喜临门 寒暄终有话尽,赶等到吃饭的时候,章炎还是开口话及正事。 千里迢迢,他就不信骆永胜只是为了来这东京城游玩一次。 “枢直洞若观火,倒是什么都瞒不过。” 面对骆永胜的吹捧,章炎笑笑:“老夫虽然与你相识不久,但还算是有些了解,加之有旧,你于我面前就不要这般见外了,有事直说无妨。” “诶。” 骆永胜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听陈堂尊说,他马上就要升迁了。” “嗯,是有这事。”章炎捻髯颔:“老夫供职枢密事,对西南最是了解,汉州已复,朝廷平叛大军十日前便包围了益州,料想不用一月,逆贼可平。 不瞒贤侄说,眼下老夫都开始草拟论功行赏的军报了,这里面,洪州城是占着功劳的,所以朝廷要提拔陈礼也是份属当然。” “那,继任者何人?” 这才是骆永胜最关切的地方:“西南叛军朝夕可定,北方的战事又停了,咱们洪州头上那位,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你说的,是郡王爷赵元偓吧。” 章炎同骆永胜碰杯饮酒,呵呵一笑:“旬日前,官家刚刚降下恩旨,加了郡王爷参知政事,你懂了吗?” 加参知政事,那就是拜相啊。 骆永胜顿时双眼一亮。 若是寻常士大夫拜相那自然是欢天喜地,可赵元偓是宗亲啊。 这个头衔与他而言那就不是什么喜事,这里面的政治信号非常简单。 就是皇帝明摆着要把赵元偓留在京城,撤藩! “不仅洪州,今明两年,全国各地的大都督府都会逐步裁撤掉。”章炎是真没想过骆永胜打听这件事图谋什么,只道是作为洪州商人,关切顶头上司会是谁,日后好烧香拜佛罢了。 确实如此,骆永胜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不过是想造反而已。 “不仅大都督府会裁撤掉,等西南叛军一灭,镇南军就会北上了。” 这、这是双喜临门? 骆永胜心中大惊,江南地带,镇南军可是为数不多的精锐禁军序列,一旦北上,留在洪州的,可就只有团练的厢军了。 “缘何北上?” 惊喜来的太突然,骆永胜都有点犯迷糊,觉得自己是不是福星高照,不然怎么好事一件紧跟着一件。 “没什么原因,时间到了而已。”章炎倒是说的轻巧:“轮转驻军嘛。” 一句轮转驻军让骆永胜登时恍然。 他还以为是自己走了鸿运,差点把这事忘了。 所谓的轮转驻军就是赵大杯酒释兵权之后搞出来的。 即南兵北调,北兵南调,天下的军队轮转调动,目的在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减少地方军阀出现的可能,消弭叛乱。 所以这件大喜事压根不是老天爷眷顾他骆永胜,造不造反的,时间一到镇南军都得走。 即使镇南军走了,但北方也会调一支军队南下来洪州。 怎么说洪州和升州都是江南唯二的重镇,不可能没有禁军把守。 毕竟这两个地方一丢,天下就亡了一半。 所以自己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见到骆永胜不言语,章炎又呵呵笑着开口:“至于你,老夫也替你谋了个差事。” 替我谋了个差事? 骆永胜有点犯迷糊的看向章炎,没搞懂后者话里的意思。 “枢直,在下一介黔百姓,又没有功名在身,哪里能混个差事啊。” “你有功在身。” 伸出手拍了拍骆永胜的肩头,章炎勉励道:“西南平叛功在洪州的粮饷供给,洪州的粮饷功在你骆大掌柜不遗余力的筹措,立了功,朝廷是能够看得见的。 你没有功名又不考进士,官是当不上,但一些闲散的地方差事还是能谋到的,恩敕你做洪州都水、营缮监功曹、刺史衙门里正衙前,专司粮税输运和漕事,虽无品轶,但职责同从八品监丞一般,日后也可以领朝廷的俸禄了。” 没官身却等同官! 什么叫惊喜?什么叫他妈的惊喜! 这便是了。 此刻,激动的骆永胜再坐不住,起身就要拜,被章炎搀住。 “老夫躬耕洪州几十年,凡是能照拂一二的地方自属应当,永胜贤侄不必如此,日后,还望你能在洪州一如既往的为朝廷效力,这样老夫在京也有面子。” “永胜一定赴汤蹈火!”骆永胜两眼瞬间就红了,情绪说来便来,滔滔泪下泣不成声:“侄儿命苦,打小死了爹娘,本以为此生孤苦伶仃如那无根浮萍,怎也没想到在洪州能有幸得见枢直,知遇之恩、提拔之恩这可让我怎么报答啊。 您就如同我的父母大人啊,呜呜呜,您放心,日后永胜一定为您、为朝廷赴效死命,死亦无悔。” 看骆永胜哭的厉害,章炎还不得不出言安慰,安抚了好一阵才算止住哭哭啼啼的骆永胜,看到后者这般赤诚,也是不免心生感慨。 到底是个年轻人啊,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给激动成这个样子。 “贤侄啊,等日后回了洪州你且安心坐等便好,一旦西南克定,恩赏你的朝廷政令就会下到,届时后你便可以走马上任了,记住,洪州乃江南重镇,漕运、长江皆要重视,另外粮税之重那也是关键,不能出现差池偏错。” 又强调了几番,得到了骆永胜拍胸脯打包票的承诺之后,章炎也就不再聊及这事,笑逐颜开的举杯。 “来,与老夫共饮。” “侄儿敬叔父。” 顺杆向上爬,章炎前脚唤了一声贤侄,后脚骆永胜这声叔父就必须安排到位,他喊的自然,章炎听的也自然,两人这一刻还真就恍若自家人一般。 一场酒宴结束,把章炎灌趴下的骆永胜告辞了,回客栈的路上,走路都带风! 此番拜访章炎可是真没白来啊。 三喜临门、三喜临门! 撤藩裁汰洪州大都督府,紧跟着镇南军轮转北上,自己又摇身一变有了官面的差事。 只要洪州新的刺史,哦不,日后得叫知州了。 没了都督府,自然也就不会设刺史职,改为文武一把抓的知州。 只要新的知州再是从洪州当地提拔的官员,那他骆永胜就真的可以高筑墙、广积粮。 缓称王! 第八十六章:成功学大师即将上线 再拜访过章炎之后,骆永胜又6续拜访了来前陈礼交代的其他三人,不过这一次倒全然都是纯粹的拜访,替陈礼转达一下谢意,当然骆永胜也没少花钱。 他的职责就是来送钱的。 正事全部忙完之后,骆永胜自然没有道理继续留在东京逗留,陪着温珺游逛一天,买上半大车的特产,就携妻带子,一行人开始折道返回。 满载而归,真正的满载而归。 不仅仅是物质上那看得见的一车特产,心灵上骆永胜也算是满载了喜悦之情。 就连队伍的人数都多了一位。 不是温珺生产,而是实打实多了位汉子。 一个街头卖艺杂耍的彪形大汉。 “卖艺能有什么前途,好汉一身武艺,不如给骆某当个护院、家丁教头,每月无多有少也是数十贯的月钱,总好过每日里风餐露宿,受着寒风苦雨之欺。” 汉子姓周,单名一个柏字,山东密州人,承继了山东汉子特有的淳朴简单,面对骆永胜的邀请或者说言语蛊惑,连一丁点犹豫都没有就应了下来。 他倒是不怕骆永胜没钱给他。 满载而归的可不仅仅只是骆永胜一大家子,还有那两个被陈礼派出来的两位衙门口差吏呢,这俩人打到了东京之后,骆永胜就一人赏给了一锭银子,可算是让两人玩了个痛快,回去的路上跟骆永胜说话闲聊,可谓是极尽客气。 吃人嘴短嘛。 在东京城外的都亭取回来时的马车,顺便又租赁下几匹驿马,骆永胜干脆也骑在马上,把个温珺自己留车里,开始享受起自驾游来。 看看风景,顺道与身旁的几人畅聊闲天。 他现在的心情太好了。 即使七月份的太阳又毒又辣,也不影响。 “两位哥哥,你们每日在衙门里都忙些什么啊。” 这话是骆永胜问的两名差吏,按照章炎的话说,他很快也就供职衙前司衙事了,当然得提前探知一二。 两人也没想到骆永胜会打听这种事,不过既然后者问到了,自是知无不言,上赶着的给骆永胜介绍。 “员外有所不知,这衙门口的差事也是分级的,像我们这种就只是替衙门跑个腿,说白了就是个腿夫,便是拿人抓贼都轮不到我俩。 洪州刺史衙门里的衙差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充任,干的差事都跟我兄弟两人一般无二,替着衙门干些跑腿打杂的事情,那种拿人抓贼有专门的捕班。 级别最高的得是里正衙前,一般由洪州当地说的着、有头有脸的员外充任,管的就是我们这些个跑腿的衙差,顺道呢也替衙门执掌官物的押运、粮税辎重的输送,不过面子是有的,但也不好干。” “哦,缘何?” “就说这押运的差事吧,如果路上出了事故,丢失或者损坏,那就都得由这么位里正衙前来赔偿了。” 这番解释算是让骆永胜明白过来,章炎也不全是好心肺啊。 让自己做这里正衙前,那陈礼绝对是同意的。 想吸自己的血! 粮税输运,洪州可是粮税大户,每逢两税开征,辄动几十上百万贯,谁知道里面有多少猫腻、空数,到时候骆永胜把钱粮一送进转运使司,后者开箱兑票,愣说少了几万贯,那这窟窿就得他骆永胜来填。 呵呵,倒是心机颇深啊,拿自己当长期的摇钱树了。 怪不得前面先给自己一份都水、营缮监功曹的差事,这是给自己一个捞钱、赚钱的渠道,然后再通过后面这份里正衙前的差事把自己赚的钱给偷摸弄走。 两者一出一进,骆永胜通过官面身份赚来的钱就合理合法的全进了陈礼这些位洪州当地官员的口袋。 玩的溜哇。 那可能有人会不明白,难道这罚没的钱不应该充公吗,怎么会进入到陈礼的私人口袋里? 这太容易操作了。 比如说税钱六十五万贯,在押运前陈礼就先拿走四万贯,甚至可以当着骆永胜的面去拿,后者能说什么,除了装瞎子。 等到钱粮进了转运使司,后者专人度支来核数,自然会现少了四万贯,这个时候没什么好说的,骆永胜自掏腰包出呗。 你看,骆永胜的钱是充公了不错,但国家的钱却有一部分先进了陈礼的口袋啊,而且除了骆永胜没人知道。 早前那份都水、营缮监功曹的差事就是一个补偿,是让骆永胜用来生财的,后面这份就是抢钱的。 总之在官场的这两份差事上,骆永胜是一丁点钱都别想赚到,他只是陈礼和洪州系官员推出来的代言人,负责替洪州上下官员敛财的而已。 他获得的,只是一个官面上的身份,一个可以让他挺直了脊梁骨活着的身份。 起码也是个官了,甭管有没有官身,职务却是对标八品官员。 这也勉强算的上是大宋官、职双轨制的好处,给了骆永胜这种民间商人无官但有职的机会。 “员外打听这作甚。” 两个衙差都姓王,是兄弟俩,哥哥叫王岳、弟弟叫王川。 王川年小好奇心重,就问了骆永胜一句,被自家哥哥喝斥了一句‘员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探究什么。’ “无妨。”骆永胜呵呵一笑:“此番东京一行,咱们也算是结了兄弟友情,我骆某也不怕直言,之所以探究这个是因为,骆某可能很快就要与两位哥哥同衙共事了。” 兄弟二人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番的答复。 “员外腰缠万贯,是我洪州赫赫有名的大商贾,何必要来衙门里做事呢,衙门虽大,但规矩不少,勒的人好快喘不过气咯。” “怎么,你们觉得待在衙门里不好?” “不好。” 兄弟二人的回答让骆永胜失笑:“这年月,一身官装在身,怎么也得比当个黔要硬气不少的,你二人说衙门里的差事不好做,那想做什么啊。” 还是老小回答的快:“我就想做员外您这样的大人物。” 这大人物三字差点把骆永胜呛住,他算的上哪门子大人物。 “是吗?”骆永胜自嘲的摇头:“我算哪门子的大人物啊。” 人前他是绫罗绸缎、富贵逼人,人后不也是在章炎、陈礼这些官员前奴颜婢膝、低三下四吗。 个中的滋味也只有他骆永胜最是清楚了。 没成想,自己倒是在这两人面前都算是大人物了。 “腰缠万贯,富盖全城,家丁随从无数,整日可以一掷千金,挥金如土,这当然是大人物了。” 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经商做卖的家庭出身,王岳王川兄弟俩就对骆永胜这种比较钦佩。 “说实话,要是员外您愿意,我们两人都想拜您当老师呢。” 一句拜师让骆永胜心头一动。 “哦?你们也想学习我这经商之道?” “当然想。” “那就等回洪州吧。” 骆永胜冲兄弟两人笑笑:“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半罐子的水平,那我就教你们如何才能像我这般的成功。” 二人大喜过望,马上拱手:“谢过员外,不,谢过恩师。” 这俩货,倒是明眼的很。 第八十七章:图谋造反的第四步 在结束了东京之行回到洪州之后,骆永胜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安排起他的新计划来。 眼下即将会有官面上的身份,很多之前不敢做的事,现在可以做了。 “咱们的大业在这一刻,可以正式启动了!” 骆永胜自信满满的向耿百顺吐露内心:“差使我做里正衙前,就是洪州系官员正式接纳我骆永胜的信号,他们这是准备拿我做代言人,让我替他们前面冲锋陷阵,捞钱**。” “这真是太好了。” 人与人之间,什么样的交情最深? 事实证明替别人做好事的,未必能成为朋友,但替别人做一件坏事,那这交情立马就深厚起来。 章炎安排骆永胜做洪州衙门的里正衙前,其目的当然是为了让骆永胜出面替他们捞钱,那么,这么见不得光的事假骆永胜的手来做,就是在释放一个信号。 洪州系上下,已经真的拿他骆永胜当朋友了。 骆永胜同志还是值得信任滴嘛。 有了这重利益关系拴着,骆永胜再做某些事,就不怕这些官员再提防他了。 “他们利用老子**捞钱,拿我当狗,呵呵。” 骆永胜哈哈大笑,浑然不以为耻:“等老子大业将成的时候,就看他们的脑袋还能不能继续安在脖子上了。” “少爷准备如何做?” “先把老孙头唤来。” 耿百顺应了一声,起身快步离开,不多时就把孙石给寻来,听骆永胜的差遣。 “老孙啊,来坐。” 招呼着孙石坐下,骆永胜给后者斟酒,又吩咐同坐的骆永捷去取碗筷,把个孙石激动的连称不敢。 “你是咱们家里负责说书、写书的,也是负责洪州日报每日一刊的,我这有件事得交代你,你替我办好。” “少爷您吩咐。” “明日开始,洪州日报上连载的三国演义把作者名署上吧,署我的名字。” 这句话让孙石有些难过。 之前说书,全洪州的人都下意识的以为这三国演义的作者是他孙石,对这一点,孙石也从来没有主动澄清过,心里打得也是徒这份虚名的主意,可如今骆永胜的话却让孙石的心跌入谷底。 自己是没有这个好命来做这新三国的著书人了。 “怎么?你不太高兴?” 孙石的表情俱都在骆永胜眼底,一眼就能看穿。 “在下不敢。”孙石忙张口,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三国演义本就是少爷您指导着创作出来的,能让俺说这一段时间,俺已经非常知足了,不敢厚颜贪功。” “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骆永胜拍了拍孙石的肩头,举杯道:“虽然想法是我出的,但整个故事是你老孙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怎么说你的功劳都得比我大,但是没办法啊,我现在需要你这么做,委屈你了,我骆某人在这给你赔个不是。” “不敢不敢。” 这话把孙石吓得够呛,忙站起身双手端杯一饮而尽:“如果不是少爷垂识,俺到现在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呢,您予我衣粮温饱,又给俺住处,恩同再造,慢说一本书,便是少爷您要俺这条老命,俺也断然不敢迟疑。” 这种话,骆永胜说的多,听的也不少,笑笑不复言语,将杯中酒水仰头饮下。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事,明日起,洪州日报上你给我刊则消息,就说我骆某人要开个学堂。” “开学堂?” 这下屋内三人都愣住,不明就里。 “教何学?” “此学名为,成功。” 骆永胜哈哈一笑:“成功学、成功学,顾名思义,是教人如何走向成功的。” 教人如何成功? 三人对视都一头雾水,这还能教? “那这学费几何?” “不要学费,我也不缺这点钱。” 虽说所谓的成功学目的是为了割韭菜,但骆永胜已经看不上那三瓜两枣的学费了,他要收割的,从来都不是钱。 “凡是报名参加的,将来入学之后,他们的衣服、住处、食物都由我骆某人提供,他们要做的就是盼着自己命好能被选上。” 骆永胜说道:“想要报名者,我会在城中设一专门的招生报名点,这些人写下自己的籍贯、家世、岁数后可以从报名点领取到一个号牌,半个月后,哪些人被录取,名单会公布在洪州日报上,届时凡被录取者都可以来参学了。” 不要学费,提供衣食,还有骆永胜这么位在洪州人眼中功成名就的富亲自讲学,料想报名参学的绝不在少数。 如果要是拿出来卖的,一个入学的名额也是可以值不少钱财的。 现在耿百顺有些明白骆永胜之前所做的目的了。 怪不得要署名三国演义。 这是什么,这是名声啊。 自家少爷现在已经开始要名声了。 在之前骆永胜的计划当中,博取名声是放在后面的,因为未曾有势而先有名很容易招惹到杀身之祸,所谓低调做人,故而不敢贪图名声。 但如今却不同了,骆永胜即将有势,即使只是虚张声势的势,但那也是势,有势必先取名。 有了名声在外,才能更好的去办事。 毕竟名声就是人设的一部分。 一夜酒散,骆永捷搀着孙石离开,将独处密话的空间留给骆永胜、耿百顺两人,而后耿百顺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少爷此举,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这恩敕的政令可还没下呢,骆永胜就要先行造势,总感觉有些不妥当。 “我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变数。”骆永胜垂目感叹:“咱们还是根基太浅,故而如陈礼这般的官员只不过随口一句交代,对咱们而言都是能够影响所谓计划的重大变数,章炎既然交代给陈礼做的事,在离任之前陈礼未必敢自作主张的拒掉,毕竟他的提拔、提拔之后都还要仰赖章炎呢。 洪州系官员一体同心,他陈礼不可能也不是那种刚正不阿的官员,他不让我做这份差事,就是挡大家伙的财路,所以我笃定此事必可成。 既然能成,我们不能再耽搁时间了,抓紧吧,造咱们自己的势,而不是继续虚张声势,该有根基了。” 该立根基,造反的大业,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八十八章:大宋朝的文武地位 回到洪州的第二天,骆永胜就出现在了陈礼的府上,一个是汇报一下此次去东京的情况,二来也是把跟章炎之间的交流转述给陈礼知道。 重点便是章炎之前提及的,安排骆永胜来担任洪州都水、营缮监功曹之事。 聊天的时候看得出来,这件事陈礼应该是已经知道过了,所以没有在这件事多说,只道等西南的叛军平定,就是论功行赏的日子。 “你知道的,洪州衙门有都水、营缮监司丞,这是朝廷的正官,而让你出任的监功曹属于临时职务,你要做,那这个司丞还要不要了?” 陈礼忙着摆弄花草,骆永胜就站在其身后恭谨的听候着。 “给朝廷做事,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想上来他就得下去,等等吧,我找个由头给他撤掉。” 说是由头,但骆永胜心里却是明白,陈礼等的不是撤换的理由,而是敕封他高升的朝廷圣旨。 在这将升未升的当口,人家陈礼压根就不可能招惹是非,尤其是为了骆永胜这么个人来废心劳神。 但是圣旨一旦下来那可就不一样了,陈礼可就成为洪州系又一位高升的‘前辈’,洪州当地的官场所有人都得给陈礼这个面子。 这大概就是时代背景下形成的政治默契及其特性。 在任的没多少好耍的权势或者威风,离任的反而更有话语权。 只不过前提是离任得是高升而不是致仕退休。 要是致仕退休那就人走茶凉,高低踩上一脚不可。 “侄儿不急。” “嗯,不急就好。”陈礼点点头道:“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大几十年得留在洪州呢,说不准二十年后我告老还乡再回到这洪州来时,你早就不得了咯。” “在叔父面前,侄儿永远都一样,不会变也不敢变。” “呵呵。” 陈礼挥手:“你去忙你的吧,估计要不得多久也就该有个准信了,这些日子打从益州附近逃难出来的百姓已经越来越少了,说明战事估计差不多也该明了了。” 西南的王钧终究还是败了,所谓的伪蜀政权很快便消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甚至比原时空更提前了几个月。 镇压的官军得到了充足的钱粮支持,不用就地措粮、不用修整等候,只需猛攻猛打即可,指望王钧和他手下那群散兵游勇又哪里能扛得住。 战争结束,负责平叛的十余万朝廷大军各归来处,镇南军调拨出去的上万人马也折了回来,但也没有修整太久,便匆匆踏上了北上的道路,这一次是全军出动。 轮转驻军的时间到了,他们要从南方调往北方。 不过镇南军的番号没有裁撤,等到北军南下驻进军营之后,就自然成为了新的一支镇南军。 眼下洪州,进入了一段罕见的军事空白期。 身为洪州节度留后的侯秉忠失去了所有的军权,整个洪州仅剩下寥寥千八百名团练厢军。 不过老侯对此倒是看得开,骆永胜本来还买些好酒好菜跟着侯三一道去看望,想着陪侯秉忠喝点解闷,熟料后者却是开心的不得了。 “没有兵权,才是好事啊。” 老赵家防将可谓是防进了骨头里,那不是藏于皮下,而是显露于言表之上,侯秉忠从军入伍几十年是深有感触。 “年轻的时候当兵,头上的主将一两年就要换一次,甚至频繁的时候半年一换,我那时候在福州驻军八年,前后换了九个节度使。” 侯秉忠摇头苦笑,继而整个人进入到回忆之中:“不仅正副将军更换,连着身边的同袍兵士也换的勤快,原先还都是江南的兵,后来连西北的、西南的都来了,最离谱的时候啊,连广地还来了一群番夷兵,那时候语言不通、说话也不通,说是同袍兄弟但一点感情都没有。 将军也不操训我们,整日就是待在城里吃喝玩乐,后来还高升了,我在福州的第八年做了团练副使,那时候我们的节度使升迁去到莱州做巡检。我问他,为什么整日不去兵营点卯还能升官,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升。 后来我就回到了洪州做团练使,你看到了,我整日也是这般闲玩,所以,我升任了节度留后,再过些年说不准我也能做节度使,能做巡检。” 当将军的想要获得提拔,靠的不是领兵打仗,而是靠吃喝玩乐,做出一派无心兵权的样子才行,这算哪门子事? 简直就是可笑,是可悲! 骆永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刻的侯秉忠,更重要的一点,他心中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来安慰侯秉忠。 说什么呢? 站在和侯秉忠一样的立场,抨击赵宋王朝这狗屁倒灶的抑武政策吗,谁知道侯秉忠是个什么心思。 这同他授意孙石写的三国不一样。 三国里面他只是‘夹杂私货’的叙述了曹操征乌桓的故事,至于看客们会不会引申到现实,以此来看不起赵宋伐辽,存不存在所谓的借书暗讽,那是读者的事,跟他骆永胜有什么关系? 就算真是他憋着心思暗讽朝廷,那又如何? 赵家天下对文人有多好这都不需要赘述,只说市面上大行其道的各种闲散游记、狂士挥毫,针砭时弊骂朝廷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也一样活蹦乱跳,大宋是没有文字狱的。 说句离谱点甚至荒谬的话,皇帝如果因为一本三国治罪骆永胜,朝中几个宰相带头不会愿意。 他们跟骆永胜素未蒙面都会保护骆永胜,是不是很离谱? 但这就是事实。 北宋初年有一个官员惹怒了赵大,赵大打算砍了这名官员的脑袋,结果满堂文臣都出面力保,哪怕是这名官员的仇人都选择保他。 原因为何? “咱们今日不保同僚,来日皇帝的刀就会砍到咱们脑袋上,所以这是原则底线。” 也是自此事之后,大宋国法对于士大夫就如同虚设了。 最著名的一位就是范仲淹之子范纯仁,他是宰相,也是名好官,一次审判两个无恶不作的下属,欲判死刑,结果满朝的官员都来拦阻。 “不杀官员是祖宗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特权,如果你自己带头破坏就相当于反了整个士大夫集团,那你就成了全天下的敌人。” 所以在宋朝,只要不造反,别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祖宗八辈,那就绝不允许判死罪。 相同的道理,洪州衙门的官员视《三国》中暗讽朝廷的情节于不顾是因为他们没事写出来的文章,骂的都比骆永胜狠,而且不是暗讽,还都是点名道姓的批评。 之所以交代这些,是因为书中有些行为很容易引起误解,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时代史,宋朝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朝代,不说清楚其政治大环境就容易引起争论。 眼下的侯秉忠就是在牢骚,可骆永胜却不能相劝或陪着侯秉忠一起念叨。 一旦开了口就跟写书是不一样的行为了。 他骆永胜有功名吗? 没有。 是官吗? 不是。 那就老实一点,低调一点。 侯秉忠也是肉舌头,抱怨大半个时辰也就累了,一碗酒追着一碗酒的喝,到最后才想起来抬头看骆永胜。 “不说这事了,我今日看报,听说你要搞一个教什么成功学的学堂,是有这么回事吗?” “对。” “什么叫成功学啊。”侯秉忠醉眼朦胧:“你说我听听,要是不错的话,我就让我儿子、让齐儿都跟着你去学。” 面对侯秉忠的提问,骆永胜沉默了一阵才开口。 “就是说一堆空话、假话、废话,骗一群无知的人上当。” “哈哈哈哈!” 侯秉忠仰头大笑,指着骆永胜赞道:“妙,妙的很!我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直白、坦诚,等你开了班,不仅我儿子和齐儿会去,我也去好好学学。 空话、假话、废话,这门学问才更值得人学习,我得好好学学。” 看着侯秉忠如此开心,骆永胜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面前这位将军,活得憋屈啊。 第八十九章:所谓的成功学 随着西南平定,洪州也算是迎来了难得的安定。 平叛大捷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赵恒这么位皇帝也不是小气的人,除了论功行赏之外,又接连下了好几道恩旨,而作为勒紧裤腰带支援前线的洪州百姓也等来了一份免赋一年的圣旨。 咸平四年全年的春秋课税,都不征了。 这显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只是弄得骆永胜有些不高兴。 朝廷施恩于百姓,那么民心自然在朝廷。 洪州上下的官员也不太高兴,毕竟他们才刚把骆永胜推出来当代言人,正打算上下其手的大贪一笔呢,结果朝廷这边不征税了。 那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再忍一年了。 好在陈礼的升迁之事已是板上钉钉,赶在中秋之前,圣旨就下到了洪州,擢陈礼入京述职秘书省,还给了一个通议大夫的衔,也算是不错。 虽然论及实权肯定不如枢密直学士的章炎,但级别上两人已是平级,都是正四品。 所谓排队上位,陈礼这边一升迁,洪州的别驾胡显就接了班,成为一任知洪州、军事,刺史府算是彻底裁撤掉了。 而跟骆永胜向来私交甚好的度支司司丞卢彦则做了胡显的副手,出任洪州通判。 别驾是刺史府的官名,刺史府没了,别驾自然也就不会再设,改为通判,也可以叫同判。 而骆永胜心心念念的差事也没跑掉,在陈礼接到升迁恩旨的第二天,就下了政令,授骆永胜为洪州都水、营缮监功曹一职,并聘骆永胜为洪州知州衙门里正衙前。 从此骆永胜摇身一变,也算是替老赵家打工的公务员了。 从八品的官袍不见得多么神气,但穿在身上,就是要比那绫罗绸缎要舒服。 大概这就是心理作用吧。 官场上大家伙一团和气,民间下也是欢声笑语不断,洪州上下这次都算是沾了朝廷的光面,弄得八月十五中秋节好生热闹。 而赶等到了节后,洪州城里又热闹起来,连续几天的洪州日报都卖到脱销,无他,百姓们都在关注着此番到底会有哪些人有幸会被录选上参加那所谓的‘成功学培训班’。 作为眼下名副其实的洪州富,骆永胜骆大员外早就成为了几十万普通百姓口中值得羡慕的大人物,尤其是骆永胜又是《三国演义》的原作者,文采亦是斐然,名声自然好的不得了。 最吸人眼球的地方则在于骆永胜的岁数。 堪堪及冠之年啊! 什么叫别人家的孩子,这便是了。 洪州城里那些个上了岁数的中老年群体,没事就爱看看洪州日报,虽然主要是为了追读三国,但其他的篇幅版块也不免看上几眼,自然会看到这报上记载着的,骆大员外又做了哪些不得了的事、做了哪些善事、仁义事。 看得多了再看自己家里的孩子,便个个气红了眼。 虽说人与人之间难免会有差异,但这差的也太多了些吧。 没说的,秉持像优秀者学习的态度,许多人家的父母就逼着自家的孩子去报名参加这所谓的‘成功学培训班’。 这个词对于洪州百姓来说当然新颖,但是报纸上已经给出了解释。 所谓的成功学培训班,就是一个教学生如何取得成功的学科,学会了这门学科,就可以走向成功。 最不济,也能成为像骆永胜这样成功的商人。 全城热情大涨。 连骆永捷、成文这些小家伙都动了心,没事就在骆永胜面前晃悠,想着也能进班学习,都被骆永胜喝斥走了。 “这东西你们也信。” “啊?”骆永捷挠头:“大哥,难不成这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 晚上吃罢了饭,骆永胜把永捷和成文八个孩子召集到一起,提前给他们上了一堂课。 “想成功,先得明白什么叫做成功,永捷,你觉得什么是成功。” “嘿嘿,要是能像大哥您这样,对我来说那就叫成功了。” 有数不尽的钱财,在洪州当地也有了官面上的地位,加上深厚的人脉关系,倒也确实当的起一句成功。 骆永胜没搭理他,转而看向成文这些孩子:“你们也都说说,你们心中的成功是什么。” “当大官。” “当将军。” “当地主员外。” 一群半大小伙子叽叽喳喳,但左右来回不过是官、将、商人、地主这些,总结下来就是肚子有食、身上有衣、出门有马、进门有妻。 “衣食无忧、富贵荣华对你们而言就叫成功,是这个意思吧。” 骆永胜叹了口气,拿出一沓纸来递给几个孩子。 “一人一张,看看吧。” 众人拿过一看,都沉默下来。 只见纸上写着。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得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具足,又思娇娥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门前买下田千顷,又觉出门少马骑。 槽头栓下高头马,惜无官身被人欺。 一品当朝为宰相,惦记山河与社稷。” “咱们都是乞丐出身呐。”骆永胜叹了口气:“永捷,我记得刚认识你那阵,你最大的理想只是想吃上一顿肉,怎么现在都开始惦记如何成为我了。” “弟弟不敢。” 骆永捷面色有些白,跪在骆永胜腿前猛摇脑袋:“弟...弟方才只是说闹,大哥,我从来没敢想过。” “你能有这种想法,其实我挺开心的。” 骆永胜伸手拍了拍永捷的脑袋:“起来吧,你哥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用你自己的变化来告诉你一个道理,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而只要欲望还在,那就永远不会成功。” 如果说成功是达成自己的人生目标,那天底下就没有真正实现成功的人。 “所谓的成功,只是在那些不如你的人眼中你是成功的,永捷,对乞丐来说你现在就成功了,因为你有肉吃,有个媳妇,还有随时随地能拿来几百上千贯的钱财。 但是在你的眼中,你哥我这种才叫成功,须知在你哥哥我眼中,有一个姓朱的才叫成功。那么谁又能知道,在那位姓朱的人眼中,何种成就才叫成功呢?” 骆永胜摇头失笑:“红尘中的俗人,一生都在被欲望驱使,是没有资格去谈成功的,可他们又极其渴盼着成功,这便是被欲望蒙住了眼睛,而往往这种人会很容易被人欺骗和利用。 成功学从来不是教学习者如何成功,而是用来利用学习者使教学者走向成功。若天下人都来寻我学习如何成功,那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眼睁睁看着我走向成功,而我一旦成功,他们又会更加坚定跟随我可以走向成功,继而付出自己的一切来充做学费。 钱财、生命乃至灵魂。 人的欲望是一剂毒药,也是一剂春药,可以使人迸出强大的进取之心,也会让人粉身碎骨。 永捷、成文还有成武你们这些孩子要记住我今日说的话,将来千万不要被欲望蒙蔽了眼睛和你们的心,不然,就会犯下错误,将自己一生给葬送掉。”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成功学,因为骆永胜自己就是一位别人口中所谓的成功学大师。 这门行当的诞生和病态展他最是了解。 不过是用来收割韭菜的幌子罢了。 利用人的欲望,再将人推进欲望的深渊。 “明日我开课讲学,你们一个都不要来听。” 骆永胜起身离开了,留下一群似懂非懂的孩子。 既然这所谓的成功学是毒药,为什么自己的义兄(义父)自己还要深陷其中呢? 第九十章:深渊 在那所谓成功学培训班开课之前,骆永胜就已经仔细甄别了一次入学的名单。 成功学与日常任何一种学科都不同,想要取得最好的现场教学效果,就必须要甄选学生,不存在有教无类,更不能因材施教。 准确来说,成功学是因教选材。 按照一期培训班一百个人的录取数量,骆永胜先安排了三十个‘自己人’。 城外瓦石庄周遭附近他这一年66续续建了不少新村落,收容的都是从四川逃难出来的难民,从这些人里面,骆永胜挑出了三十个二十余岁的小伙子进入这期培训班。 这三十人才是核心,是关键。 而后剩下的七十个名额中,骆永胜还给魏禀坤、褚季两个在自己府上教了一年多书的秀才安排了名额,包括侯秉忠的儿子侯熙,自己的商业伙伴侯三,这些都是学员的组成部分之一,另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学生不在名单内,但会乔装打扮装成护卫旁听的侯秉忠! 最后的六十六人,才是从城中数千名报名者之内进行挑选。 青皮无赖二十人,一般家世的普通人二十一人,商贾家庭、小官小吏家庭的挑了十人,最后的十五人则全是自幼孤苦伶仃,大了给商人市坊里做工的工人学徒。 身世背景各不相同,但都是年轻人,岁数小的骆永胜不要,大的也不要。 按说年纪小的更好蛊惑哄骗,但骆永胜没那个时间再去慢慢培养了,二十来岁血气方刚这个岁数的,正正好。 开班的地点就在城中,离着三胜百货商场不远,早在半个月前要开班的消息放出去之后,这个宅子就被骆永胜买了下来,并简单的改造了一下。 一个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教室。 除了没有黑板和多媒体,其余的,讲台、桌椅都一般无二。 等骆永胜到的时候,教室内已经坐满了此次被选中的一百名学生,整间屋子内吵吵嚷嚷的厉害,还有些一看便是刺头,骑坐在桌子上吆三喝四,说话间语气狂妄的很。 这些都是洪州城内的地痞泼皮。 “骆员外来了。” 一声喊,教室内顿时安静下来,但还有零星的嘈杂声,恰是这些个泼皮。 这年头能做泼皮的,大多还都是家里趁点底子才有资格做,不然官法如炉,寻常穷苦家的孩子犯丁点事就被按个由头配从军了,哪里还有资格待在本地当青皮混混。 家里有点实力,平日里又懒散惯了,指望这群青皮能服骆永胜,难度有些大。 不过骆永胜对此倒是很有对付的心得。 “不愿意听的,不老实的都可以离开了,从此富贵与尔再无关系。” “小爷不听,但小爷也不走,你能奈我何?” 也有这种混不吝摆明就是找茬的,人数不多也就三四人。 “呵呵。” 骆永胜笑笑间挥手,七八个家中的家丁就冲将上来把这几人摁倒在地。 “姓骆的,你敢动武?” 谁也没想到身为‘学师’的骆永胜竟然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来形式,一时间都看傻了。 “你们来前家里人都没告诫过你们吗。” 骆永胜有些奇怪,今日这堂课竟然还会有人来砸场子,还拿他骆永胜当刚来洪州那阵吗? 他现在头顶上可还顶着洪州都水、监功曹的衔呢,是官! “扔出去,别在这碍眼。” 骆永胜可不是什么正经的教师,还讲一个以德服人,感化学生,举凡说自己是教成功学的,心都黑透了。 要不是怕吓着其他人,这几个闹事的泼皮无赖,骆永胜非把他们的嘴抽烂不可。 赶走了添堵找茬的混子,课堂的风气便肃然一清,虽然留下的还有不少青皮,但这些可不是诚心只为找事来的,他们来到这里,根上的原因还是为了从骆永胜这里学到点东西。 能成功,谁不想? “今日大家来这里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学习,学习如何使自己走向成功。”骆永胜走上讲台,吸引着剩下九十六人的目光,侃侃而谈:“有人会说,想当官进修儒学,想做将军进修兵学,再不济的做个商人,也有专门的经商之学。 这些学说都可以使人走向成功,那这成功学又是什么? 很简单,成功学是一门教会大家如何快走向成功的捷径学科,悟懂了成功学,你们再去参悟其他的学科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来听课的这一百位学生中,但凡有一个不是迫切想要成功的,都能一耳听出骆永胜这番话纯粹是在放屁,比如站在边沿处的侯秉忠。 学完你这个想当官还得去读儒学、进科举,那何必废这个功夫多此一举。 正是因为听着好笑,侯秉忠反而认真起来。 这么扯淡的学说理论,他倒是真想看看骆永胜是怎么舌绽莲花骗到人的。 “在正式的讲课之前,我要先跟大家说一个故事,一个我亲身经历的故事。” 骆永胜的语调不快,吐字清晰,保证了每一个学生都能听的清楚。 “大家都知道我是河北定州人士,南下来的洪州,这一路上颇多见闻故事,有一件事我记忆犹新,那是在过了扬州之后,我到过一个村庄。 当我带着我的弟弟,家中的几个下人到的时候身无分文,又不好厚颜讨饭,便提出用帮助劳动来换一口粮食,得到了村老的允许。 我耕作的那一块地,契主叫大山,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憨厚的汉子,还很健谈,但是生活却过得不是很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钱娶媳妇。 每年的产出去掉吃喝,再交赋子、丁钱就基本上剩不到什么了,他的父母在他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因为没钱看病才故去的,这十几年来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聊天之初,他一直因为回忆这段过往而痛苦、难受,但是当一个怀孕的寡妇进到地里后,他反而变得开心起来。” 教室内非常安静,没有一丝杂声,只有骆永胜那不急不缓的语调在持续响起。 “这个寡妇是嫁到他们村里的,嫁到之后没多久,丈夫就应了朝廷的徭役去做工,可惜客死他乡,也就在他丈夫的死讯到了没多久,这个寡妇就怀了身孕,村里面风言,说不定孩子是谁的呢,背后都恶意揣测着,笑话这个外乡的寡妇放荡成性。 大山这位憨厚的,三十多岁的光棍汉一边嘲弄这个寡妇,一边却又露出垂涎向往的神色,当时我便看得出来,他很希望这个寡妇能像他们村里风言风语中那般,是个荡妇,这样的话他或许就有机会一亲芳泽了。” 说到这里,骆永胜的语调开始逐渐加快,声音也慢慢提高起来。 “毫无疑问,大山是一个不幸的人,因为贫穷他失去了自己的爹娘,也是因为贫穷,让他直到三十多岁还是一个光棍汉。 但是有一个疑问,我想让大家来想一想,是什么让这么一位不幸的汉子情绪突然变得好了起来。” 这年头的课堂纪律显然要比后世好的太多,所有学生没有一个人在骆永胜沉默后叽叽喳喳,骆永胜看了一眼魏禀坤,后者明悟接话开口。 “是那个更加不幸的寡妇。” 骆永胜满意的点点头,给了魏禀坤一个赞许的眼神。 “没错,是那个远比大山更加不幸的寡妇,是因为这个寡妇的出现,让本来在回忆中痛苦的大山反而心情变好了。 这一点,很值得我们去深思。 为什么看到比自己不幸的人时,大山会觉得开心呢? 在我们去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我先告诉大家当时我在做什么,我在耕种,在松土刨地,就在不停笑话寡妇的大山身旁。 如果我不干活,那么当天便吃不上饭,嘲笑和观看别人的不幸并不能够替代粮食填饱我的肚子。 可是在大山那里,他更热衷于把时间用在观看别人的不幸上。 那么这便有了答案。 因为大山这个汉子他的人生充满了苦难,所以他需要精神上的慰藉,而这种毫无意义的慰藉来自于那些比他更加苦难的人。 只有当看到这些比他还要苦难的人时,他才会得到一种快感,一种麻痹他自己,让他得以暂时逃避现实躲进幻觉或者自我安慰中的快感。 大山从来不去想他为什么一直打光棍娶不到媳妇,也不在去想为什么他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处于苦难当中,每当他痛苦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去寻找那些比他更加痛苦的人,而后站在高处开怀大笑!”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骆永胜的语调已经高亢起来,字字话语中满是斥责之声。 “我在随后斥责了大山,但他却告诉我,这个世道太难了,不是他不想振作,而是艰难的生存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那么我想问问你们,到底是多么艰难的生存,才让我们开始寻求以这种毫无意义甚至是卑劣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我们正在把自己带入深渊,正在一步步的滑落进更加苦难的绝望,但我们没有看到,因为总会有比我们更加苦难的人会不停的出现,等待着我们去嘲笑! 每当我们看到这些更加苦难的人时,我们就看不到深渊了,看不到自己正一步步的坠入何种可怕的绝望之中。 这就是我办下这堂成功学的原因所在,我不是有多大的能耐可以帮助你们走向成功,而是要让你们逐渐的看清深渊。 又不仅仅只是让你们看清,更希望你们越过深渊并且征服深渊!” 说到最后,骆永胜已握拳半举,慷慨有力的陈辞。 “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我,而绝不应该成为大山。” 教室之内顿时掌声雷动。 鼓掌这种表达心情的方式虽有了上千年的历史,但时下在洪州流行的主要原因还是骆永胜当初几次三番听老孙头说书起的头,以至于此刻他的话音落下,满堂学子皆如此。 骆永胜错了一下眼神,看到了同样在鼓掌的侯秉忠。 两人的眼神在这一刻对上。 后者的神情很严肃,满脸写满的深思。 未必是骆永胜的言触动到他,也可能这位浸淫仕途多年的老兵,如今的将军听出了更多的弦外之音。 后面的课,侯秉忠已不再听,半途的时候便离去。 他觉得需要找个时间。 跟骆永胜好好的聊聊! 第九十一章:毒鸡汤 毫无疑问,这一次所谓的成功学培训班的堂课是极其成功的。 看似骆永胜没有在这堂课上说任何有价值的内容,更没有任何一个学员当场就被洗脑,表示要追随骆永胜向着所谓的成功去奋斗闯荡,但骆永胜知道。 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在全场九十六个学生,包括侯秉忠在内的这些人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焦虑’的种子。 这是成功学的惯用伎俩,贩卖焦虑。 比起那些简陋的,动辄喜欢说‘甘罗十二为丞相’、‘比尔盖茨十几岁就开始创业’这种低水平的贩卖焦虑,骆永胜用的则是一种更为高端的手段。 即让听众自行把其心神拖入焦虑当中。 他拿胡家村胡大山的故事出来说,免不得一番添油加醋,让这个故事显得更加生动和真实化,继而让所有听者有一种亲眼观瞧的感触。 从而不自然的带入到胡大山的生命中,近距离的触摸到了‘深渊’。 当故事结束,骆永胜再转而用慷慨激昂的语调将所有人从故事中拉出来的时候,这些人,便认为他们已经陷入了深渊。 那么深渊是什么呢? 从四川逃难而来的难民,他们心中的深渊就是几个月前兵戈祸乱时的那段不堪岁月,骆永胜的话带他们又重温了一次。 那些地痞无赖心中的深渊、富家子弟心中的深渊、普通百姓人家以及魏禀坤这种秀才心中的深渊各不相同,但每个人都会有。 骆永胜做的,不是往这些人心中生硬的植入一个,而是让他们自己去回忆,继而迷失进去。 只要他们的人生中,存在过苦难,也存在过看到别人苦难而感到开心这种经历过往,经过骆永胜故事的引导,他们就认定自己已经陷入到深渊之中了。 既然已经陷入深渊了怎么办? 骆永胜最后的那句话又给了他们希望。 成为骆永胜,而绝不可以成为大山。 世上能给出答案,帮助他们走出深渊的,只有骆永胜这一味灵丹妙药。 人一旦陷入到焦虑中,就会迫切的需要救命稻草,需要所谓的人生贵人,这种情况下就会很容易的失去一部分自我判断的能力,转而将所谓的人生贵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即使不能说全部信任吧,也会在主观上受到一定的影响。 这种影响是极其致命的。 “天下过九成九的人都是乌合之众。” 有的时候话虽然说的难听,但事实确实如此。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机遇成为老朱同志,更多的人穷其一生都只是胡大山。 过着一贫如洗的窘困生活,嘲笑着那些远不如自己更苦难的生命,以此来获取病态的慰藉。 正是因为这种冰冷的现实,才会给成功学展的土壤。 后世的骗子中,顶级的骗子如骆永胜这种,基本上不会露面于公众,骗那些基层的韭菜,他的目标往往都是高级官员和富甲一方的商人。 官商,所谓的上流人士,一样容易被成功学的套路给拴住。 而骗他们的方式很简单,利用好两个词即可。 贪婪和欲望。 能成为官员和商人的人,其本身的欲望要比普通人更甚十倍百倍,故而只要手段运用得当,反更容易骗到,即使往往真相大白的时候,会让世人觉得荒谬。 现实一直充满了荒谬。 这一期成功学的培训班骆永胜只简单讲了三天,第一步贩卖焦虑,而后转头开始为自己立人设。 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不把自己的人设包装的相当厉害,靠什么来做这些‘身处深渊’中迷茫羔羊的指路灯塔? 在骆永胜的口中,他自己是神童,是斗士,不仅拥有着三岁就能背唐诗的本事,还拥有着风餐露宿之境时涅槃重生的昂扬精神。 都来跟我学习吧,这样你们才能冲出深渊,迎来新生。 在第三天的讲课中,骆永胜提前安排好的那三十位‘学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有可能是真的被洗脑了,也可能只是服从骆永胜事前的安排,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高呼出了那句事前安排好的口号。 ‘付出忠诚,迎来新生。’ 现场的气氛一度狂热,受到感染的其他人也跟着喊起这种口号,甚至有几个相当离谱的更是喊道嗓音沙哑,两眼狂热却无神,还挂着激动的晶莹泪珠。 这个时候,要停课了。 “给他们一点点消化的时间,去接受一些负面的情绪。” 骆永捷不明白自家大哥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继续洗脑下去,但骆永胜的用心和安排哪里是他能够明白的。 “在现场,我可以通过控场来渲染教学的气氛,让大环境影响这群人的心智,从而使他们沦陷进去,形成洗脑的作用,在这个过程中往他们的心底种下一个种子,一个信赖我乃至愿意为我效忠的种子,但这个种子是不能拔苗助长的。 这个种子的芽成长需要靠他们自己,所以我要把他们放回家,让他们重新进入到现实生活当中,只要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活不成我为他们勾勒的新生那般美好,那么这就有了落差,有了现实与理想的激烈对抗,自然就有了负面的情绪。 这种情绪会使得这个种子迅生根芽,会使他们义无反顾的投入到我的怀抱当中,从而死心塌地的只信任我一个,付出他们的所有的一切来追随我的脚步,走向成功,拥抱新生。” 在教学的环境中,骆永胜用语言为这些学生描绘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是这些人都将会走向极其辉煌的成功,是可以比肩甘罗、周瑜的英杰,是可以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新霍卫,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能自视甚低。 “做人如果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宁愿死在攀越山峰的路上,也不能苟活于窨井之下。” “所有付出的努力,都会成为未来山巅之上的风景,供你回味一生。” “比身处深渊更恐怖的是习惯深渊。” “别想什么安分守己,安分守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谬论,大山倒是安分守己,所以他的生活充满了苦难。” 一碗碗的毒鸡汤那是掰开了嘴硬往肚子里灌啊。 能是白喝的吗。 这九十六个学生离开学堂的时候,一个个眼珠子都是红的,那昂扬的精神和斗志,就宛如午时的正阳,刺的旁观者眼珠子都睁不开。 “看着吧,等他们回到家中之后,糟糕的现实会推着他们重新回到我的怀抱,并,至死不渝。” 骆永胜垂下眼帘。 “我会成为他们的信仰,成为他们的神!” 第九十二章:无言   洪州城西南区域,住着洪州过半数的百姓,这里拥挤且贫弊,这里是洪州的平民区。   同到处都是酒肆青楼的东城不同,在这里,随处可见的只不过是堆积的生活垃圾,是污水横流的漕道,还有不时喝的酩酊大醉的汉子在随地小解。   同在一片阳光下,但西城和东城却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骆永胜的老岳父温云亭就住在这个区域,这位老学究今日有一场饭局,就在家门口街角的狗肉铺子和自己打小长起来的老邻居、老朋友一道。   老哥俩喝的很开心,但到了这个岁数,聊天总是会不自然的聊起孩子。   “比不上温兄您啊,两个儿子都做了秀才,好生争气,姑娘要找了一个好姑爷,真真让人羡慕的狠呐。”   老友姓顾,与温云亭一般都是四十来岁,但看起来却显得年近六旬一般,满脸的褶皱也是干干巴巴,岁月在其脸上留下的痕迹过于重了一些。   生活的操劳让他的肩头一高一低,背也是驼着的。   老顾比不上温云亭,后者虽说只是个不入流的文学,但到底也是朝廷的官,月月有这朝廷俸禄可以吃,家里两个儿子也是秀才,父子三人都能有免税的特权,生存的压力自然是不大。   可怜老顾城外无田,几十年来都靠着在城里给人打短工,东家杀猪、西家盖房,时间就这么蹉跎着过到今日。   看到老顾的失落,温云亭虽满腹诗书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因为比起孩子来,他的两个儿子确实要比老顾家里那个争气的多。   老顾的儿子名叫有志,这个名字还是当年温云亭帮着起的,盼着孩子大了能有志气,有抱负,结果却是事与愿违,别说什么志气抱负了,孩子竟然成了洪州城里的青皮流氓,整日游手好闲,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如果不是几次犯的都是些邻里间的小事,大家伙照顾友邻之间的感情,早就报官了。   民不举官不究,这才让小混蛋到现在逍遥法外,也因此变得不知悔改、变本加厉。   要拿这顾有志跟自家两个儿子比,即使老顾是温云亭多年的老朋友,后者心里面也是颇多看不起。   君子不说假话,温云亭没法昧着良心同老顾说什么你家小子也不错,好好培养大有前途之类的虚伪客套,只能陪着老顾喝酒,把这个话题试图揭过去。   他倒是想揭,可老顾还把着。   “前几天,我家那个小混蛋又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说报名了一个什么成功学的班,就是你家姑爷搞出来的那个。   走前恬不知耻跟我说,他学了之后,就能取得如你家姑爷那般的成功,真是唉,眼高于顶,一点都不踏实。”   说起骆永胜,温云亭的脸色有些变幻。   按说自家姑爷眼下也身兼着官府的差事,论及职权来比温云亭这么个区区的文学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又是洪州富,走到哪里去说都人前有面,但温云亭却总是心里膈应。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膈应什么,总之一见面,不,哪怕只是听到骆永胜的名字,他的一颗老心脏就莫名的不得劲,甚至有些慌。   弟兄两人又喝了一阵,老顾便有些醉了,温云亭便唤过小二结账,陪着摇摇晃晃的老顾回家。   到了老顾家门外一敲门,来开门的恰正是老顾的儿子顾有志。   “小兔崽子,你今晚还知道来家啊。”   见到自己儿子,一身酒气的老顾张口就骂:“还有,见到你温伯伯怎得不见礼,哑巴了不成。”   熟料顾有志瞥了一眼温云亭,嘀咕了一句:“一个区区的文学,整天弄得好像多大官似的。”   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晚上,足够传进两人耳朵眼里了,当时就把老顾惹恼,抬手就要打,结果顾有志早早就扭头回了屋,没给老顾挥的机会。   “这小混蛋,温兄,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没事没事,孩子嘛少不更事。”   心里憋火的温云亭却也不好在自家老弟兄面前落,只能嘱咐老顾抓紧回家休息,自己将门带上,顶着明月,心事忡忡的往家走。   身背后隔着门墙,也听到了老顾家里一通吵骂之声。   那是老顾的声音。   “你个小混账,不仅不成材,眼下看来却是连人都不成了。”   “不是混账就是兔崽子,你这个当爹的除了会骂我,难不成就不会别的了吗。”   “我骂你难道不该吗。”   老顾气的三尸神跳,一拍桌子,抬手指着温云亭家的方向:“你看看你温伯伯家里的两个儿子,人家个个都考了秀才,你要是能考上秀才,你是我爹!”   “秀才?”   顾有志嗤的一声,满是不屑。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从小到大全靠着吃家里、喝家里,现在都二十五六了吧,天天干什么了?除了窝在家里看书,说句难听点的话,离了他爹,兄弟俩早都饿死了,还他娘不如我呢。   你说我这个当儿子的是废物,起码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没从家里拿过钱吧,吃喝都是我自己在外面挣来的吧。”   “你那叫挣吗?”老顾瞪眼:“你那是偷鸡摸狗,是给人打打杀杀,那种钱你也不嫌脏,我呸。”   顾有志气急:“起码我没指着你,从小到大,你天天在我面前念叨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优秀,说什么望子成龙,那你是龙吗?我望父成龙了吗?   你自己一辈子窝囊倒气的,你给我带来什么了吗?天天在家骂我是个废物,你但凡出息点,我都不求你是个员外,是个地主,哪怕你跟那姓温的一样,月月有口固定的饭吃,我至于打小就跑出去给人干那些苦累差事吗!”   “你...你这个...”   “我我我什么?”   顾有志也是说欢了,一吐自己心中几十年的积忿:“别整天就靠着数落我的不是来衬托你自己多好,你要是真好至于活到现在还这么窝囊吗,今晚上跟那姓温的吃饭又是人家花钱吧,你也不嫌丢人,老哥们俩,次次都是人掏钱结账,因为你穷啊。   你觉得你跟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吗?你要是这么懂道理,怎么到现在这岁数还这么的贫困潦倒,说明你懂的所谓道理都是狗屁道理!   别的我不提,你现在能拿出十贯钱吗?能吗?你连一贯钱你都拿不出来,你天天还在这教我这道理、那道理,我告诉你,就你跟我说的那些个道理就是最底层、最垃圾和最胡扯的道理,我要是听你的,二十年后我就成了另一个你!   由着你喊你一声爹,不由着你,我呸!”   顾有志扭头啐了一口,当下甚至懒得再看已经气迷心的老顾,抬起腿就往外走。   这个家,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砰”的一声摔门声响起,惊醒了老顾。   这个操劳了大半辈子的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猛然抱头痛哭起来。   这一晚,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骆永胜的府宅门前,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第九十三章:蒲向东到了   “你跪了一夜?”   一大早才刚刚醒来,耿百顺就给骆永胜带来了一个消息,说家门口跪着一个年轻人,跪了整一夜说想要见骆永胜。   于是一手捧着粥碗,一手拿着报纸的骆永胜就让成文把这个年轻人给带了进来,抬头问了这句话。   “为什么要跪一夜?”   “因为我想要拜您为师,追随您。”   “你叫什么名字。”   “顾有志。”   骆永胜哦了一声,放下报纸,看了一眼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顾有志,倒是难为这个年轻人了,跪了整一夜还能这么身躯笔直。   “你说你想要拜我为师,嗯,给我个理由。”   “我想要成功。”顾有志两眼中似有光一般,很亮。“我想求您教我成功之道,我想和您一样的成功。”   “和我一样成功?”骆永胜笑了,侧看向站在一旁的耿百顺,后者也失笑。   两人的笑把顾有志弄迷糊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诚意拳拳的话会这么招笑。   “咳咳。”   骆永胜清了嗓子止住笑,微微摇头:“这个理由只是你想要拜师的理由,你还没有给我一个收你的理由。”   “我什么都可以做!”   几乎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顾有志脱口而出:“我愿意为恩师您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哪怕前面是一座刀山,您一声令下,我就敢爬。”   “值得吗?”骆永胜幽幽开口,语气轻忽:“为了所谓的成功,命都可以不要?”   “比起死亡,碌碌无为的活着才更加可怕。”   其实毒鸡汤还是有优点的,比如,他起码正面驳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种观点,不谈两者之间的对错,但前者显然要比后者的理论更有血性一点,而不像后者充满了功利的味道。   “路,我给你,但怎么走,是你自己的事了。”   骆永胜又重新拿起了报纸,同时挥手:“去城外的瓦石庄找一个叫周柏的人,他会给你安排一份差事。”   “谢谢恩师!”   这一刻顾有志大喜过望,他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记响头,起身的时候,额角甚至都渗出了血珠,但他浑然不觉疼痛,欢天喜地的离开。   “第一个。”   看着顾有志的背影,骆永胜嘴角挑起一丝笑容。   顾有志是第一个来拜骆永胜的,连后者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快出现,他的成功学才刚刚结训一天,就有人因为现实存在的负面情绪,而义无反顾的来投入他的怀抱。   是啊,现实中的他们各有被人瞧不起的地方,忍受着冷嘲热讽,但在骆永胜这里,他们只会得到鼓励和赞扬,在骆永胜的口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天之骄子,是必定会成为成功人士的。   即使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凭什么能成为大人物,但骆永胜说他们可以,在他们心里种下了这个种子,他们就会视骆永胜为再造父母。   顾有志不会是最后一个,这第一期的成功学培训班中,除了三十个骆永胜自己安排的人之外,剩下的七十个人中,在后面的日子里,66续续的又有近一半人赶来拜师。   “有一半的比例已经相当不得了了。”   骆永胜就是做梦都不指望能把所有人洗脑成功,当然,这也跟每个人的生活环境有关联,不是所有人都像顾有志那般,生活中处处不得意,也一定会有一部分生活优渥的,这边出了门满心斗志,晚上一趟青楼逛下来也就消沉了。   这太正常不过了。   “不过第一期的成绩还是很突出的,那就准备第二期吧。”   骆永胜呵呵一笑,对现状非常满意:“正好这几天我在城中也听到一些风声,第一期的学生有不少还是把我说的话传了出去,引了城中不少的议论之声,算是替咱们这成功学打了个正面的广告。”   “广告?”   “广而告之的意思。”   “倒是贴切。”   在家里坐不住的骆永胜准备出城去一趟瓦石庄,喊了永捷和成武,三人这边刚打算动身,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厮。   骆永胜认得,这是骆永捷岳丈黄四通府上的家丁。   脸上瞬间写满了期待。   “骆员外,东家派小底来给您报信,那个阿拉伯人来了!”   “快带我去!”   天可怜见,骆永胜等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可算把蒲向东这家伙给等了回来,若是再不回来,骆永胜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在城北的长江口岸,自家三胜商号租下的码头,骆永胜见到了蒲向东,但左顾右盼之下,骆永胜却连一匹马都没有看到。   这个现,让骆永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许多,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笑颜拱手。   “一年未见,蒲兄的气色又好了不少啊,万里风波辛苦了,快快与我入城,让小弟好好招待一番。”   “骆兄弟。”   蒲向东不喜欢拱手这种礼节,上来给了骆永胜一个大大的熊抱,同时大笑道:“总算是见到你了,海上的风景虽然很好,但看多了也会腻歪啊。”   大胡子的口气有些重,骆永胜受不了后退两步,把住蒲向东的手臂热情道:“可不说吗,我在城里差人设了宴,走,咱们兄弟俩喝酒去。”   不经意间,成武和周柏默默站到了骆永胜与蒲向东的身后,隔开了蒲向东带来的随从,使得一众阿拉伯随从失去了第一时间紧跟蒲向东的机会。   只能缀在成武和周柏身后,有心急的,一眼看遍周围,却又不由自主的止步。   得益于骆永胜如今里正衙前的身份,成武和周柏两人也都混了一身差衣,故而,腰上别着刀!   除了这两人,在这三胜的码头讨饭吃的力工也都是骆永胜的人,这些力工的家里除了一堆三胜商号的价券积蓄之外,还都人手一份人寿保单。   当骆永胜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的眼中便只剩下他们的东家,成武和周柏一动,这些人也放下了手里的活,两眼盯住这一群阿拉伯人。   蒲向东的随从哪里还敢擅动。   毕竟,这是洪州不是阿拉伯。   就快是,骆永胜的地盘! 第九十四章:战马到了 虽然说骆永胜与蒲向东勉强算是经年未见的‘老友’,但是寒暄的时间并不长,骆永胜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和蒲向东说那些个废话,他只关心一件事。 “我要的马呢?” 历来只有他骆永胜骗人,哪有被人骗的道理。 如果蒲向东今朝没有把马带过来,他就别想活着离开洪州城! 虽说已动了杀心,不过面上骆永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还是笑容灿烂,似乎只是寻常生意间的问话一般。 这会子的蒲向东正忙着对付一只烧鸡,吃的囫囵语噎,断断续续的说道:“兄弟放心,装马的船在后面呢,明晚就到。” “明晚?” “嘿嘿。” 蒲向东咧嘴一笑:“这东西,骆兄弟也不希望我白天送来吧。” 马是战略物资,这年月贩马等同于贩卖军火,连民间都不允许养马,除了都亭官府,骆永胜想要买马,一旦被现,怎么都会被人怀疑。 这蒲向东是个聪明人。 “就算是晚上,装马的船只进入我大宋的国内,也会被人盘查吧,沿途漕运司、转运使司衙门难不成都是瞎子。” “没人查我们。” 对这一点,蒲向东回答的时候充满了自信,似乎看出了骆永胜不信,还打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书递给骆永胜,后者摊开来看,彻底放心下来。 这是礼部给开的通行文书,不仅加盖了礼部的印,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有一个玺印。 雍熙! 赵二也在这封通关文书上留了印玺。 “我们蒲家两代,前后二十余年与贵国通使,享有和高丽国一般无二的通行权,我们的船只,地方是不会也不敢盘查的。” 蒲向东宽了骆永胜的心,又故作神秘道:“骆兄弟可知,此次我来,给你带了多少匹马。” “哦?不是一百吗?” 蒲向东竖起了三根手指,认真道:“是三百,不是一百。” 骆永胜的身子不由自主前倾几寸。 这个惊喜可是来的太突然了。 “缘何会那么多?” 他只给了一百匹马的丝绸,没想到蒲向东竟然给他带了三百匹战马。 “一百匹马太少了,总不至于专门就为了这点来回跑一趟万里大海。” 这件事算是蒲向东自作主张的行为,但却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正对骆永胜下怀。 “好事、好事啊。”骆永胜真个是心花怒放,说道:“你放心,我会迅给你补足两百匹马的丝绸和瓷具,不会让你吃亏的,这些日子,蒲兄可以安心在这洪州城玩一段时间放松一下,所有的开销和花费都算我骆某人的头上。” “哈哈,那就多谢了,来喝酒。” 房间内推杯换盏,喝的不亦乐乎,守在门外的骆永捷和成武倒是正忙着和蒲向东的随从大眼瞪小眼。 他们也不嫌累,好似在比赛看谁扛不住一般,就这么生生对视了几个时辰,直到房门被从里打开,喝至宾主尽欢的骆永胜两人走出。 “蒲兄慢走,我就不送了。” “不用不用,没喝多,告辞。” 酒酣耳热的蒲向东被他的随从带走了,骆永胜目送。 “永捷啊。” “大哥。” “你晚上带着成武,带上人手把这蒲向东给我盯住,直到明天晚上我见到马为止。” 骆永胜迈步在前,永捷、成武在后紧跟。 “马不到、人不活。” 蒲向东未必是骗子,也没道理在这件事情上骗他骆永胜,但是马如果到不了,只能说明一种可能,那就是被官府查扣下。 追根溯源是必然会找到蒲向东,那么也就会问出是骆永胜买的马。 为防事情败露,只能杀人灭口! 两小伙子对骆永胜交代下来的差事都有些兴奋,不见害怕恐惧,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这俩货,天生的武人啊。 不过好在应是老天在骆永胜穿越之初给的挫折险阻已是够多,眼下也不想继续逗弄,送马的事顺风顺水,没出现任何的幺蛾子。 三百匹马,除了少数可能是沿途受不得海运被折腾的奄奄一息外,绝大多数都还是活蹦乱跳,精神抖擞。 “都是好马啊!” 久在江湖中卖艺的周柏抚摸着一匹骏马,看得两眼直直冒光:“俺老周走南闯北十几年,官府的驿马、土匪的驽马、妓院的胭脂马都骑过,独没见过这种良驹,好马、好马啊!” 再努力的岛国人他也跑不过博尔特,基因的差距是鸿沟天堑,阿拉伯的马除了耐力比不上蒙古马,你就再难找到任何的缺点了。 样貌神骏、爆力强、度快,天生就是为重骑兵这一兵种而生的。 “把马赶去溪谷集,快。” 感慨完,周柏开始招呼人手运马。 “周教头,那这些怎么办。” 眼下的周柏头上顶着的衔是骆永胜给的护院教头,故而大家都唤周教头。 其中一个漕力指着离开船就瘫软在地的十几匹病马犯起难来。 喝醉的人都难以拖动,何况大几百斤的战马。 把这些马扛到几里地外的溪谷集,折腾到天亮破晓都够呛。 周柏也犯难,还是一旁的顾有志开了口。 对,就是那个骆永胜刚收的门徒。 “教头,把马杀了,绑上石头扔海里去。” 杀马? 这可都是神骏良驹啊,虽然眼下病倒了,但将养些日子保准生龙活虎。 作为一个武人,周柏当然不忍心,但顾有志的话很有道理。 “不沉江万一天明被现了,会坏了恩师的大计。” 在骆永胜这个利益团体当中,周柏、顾有志也算是进入到了核心圈,对骆永胜的谋划不敢说全部知晓,但也能看得出一丁点皮毛,只不过他们都选择装瞎、装哑巴。 一个月十几贯大钱领着,老赵家可没给他们这种日子。 更何况,未来还有骆永胜擎画的恢弘蓝图吊着呢。 比起死亡,碌碌无为的活着才更可怕,不是吗? 一咬牙,周柏点头。 “快,先把能赶路的送走,带不走的,杀掉沉江,再把地洗干净。” 上百名漕力应声,顶着夜色摸着黑各自忙活起来。 月落乌升,光辉撒下。 洪州城外的长江口岸码头重归寂静。 生活,一如既往。 第九十五章:侯秉忠的鸿门宴 溪谷集。 骆永胜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七天,除了每晚上会回城里的家中休息,天一亮就会来到这里。 不仅仅是看马,最重要的则是看着池师傅带着工匠重新起高炉,大炼钢。 这一次他们打造的可不再是农具锄头。 而是成套的马镫、马鞍、马蹄铁,是成套的盔甲和马甲! 这个时候,就是个傻子也知道骆永胜想做什么了。 溪谷集里上百名工匠不全是原先的居民,有一部分是从四川逃难来被骆永胜收留的,但无论成分如何,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受过骆永胜的恩,活命之恩! 是真金白银带来的恩情。 乱世有刀就是草头王,刀从何来。 真金白银而来。 这就是骆永胜一直以来再做的事,没有真金白银的恩情,这群人凭什么为他骆永胜打造武器,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一口饱饭都敢杀人的乞丐、孤儿、漕码汉子凭什么为他骆永胜卖命。 就是因为他骆永胜有钱啊。 有钱、有粮。 大方、慷慨。 “有钱,女人会躺下,有钱,男人一样会躺下!” 骆永胜给这群人开的工钱那是极其丰厚,而且还耍了点小心眼,工钱全部用三胜价券来放,这群人每次入城都可以满载而归,从三胜商场里买下成车的衣服、粮食、肉食乃至瓷具,甚至可以拿着三胜价券跑到四海渔家这个骆永胜的老据点大快朵颐,可以跑到城中任何一家青楼买春放纵。 这些地方骆永胜早就打点好了,让他们消费,骆永胜来兜底。 所以一旦没了骆永胜,这种日子,这些百姓就再也过补上了。 没人是傻子,就因为没人是傻子,所以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骆永胜干。 “你觉得百姓会在乎谁当皇帝吗。” 骆永胜不屑一顾:“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吃饱活下去,不会想这么遥远的事情,他们做乞丐那阵,谁要说给他们一贯钱让他们杀个人,我肯定他们连犹豫都不会,还能附赠雇主两条人命,因为他们需要活下去。 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比生命宝贵,那就是欲望!谁能满足他们的欲望,谁就可以掌握他们的生命。” 洗脑很简单,找准你想要洗脑的目标,先画一个大饼放大他的欲望,然后展露出自己可以实现他欲望的实力,那么这个人就会成为你狂热的拥趸信徒。 这些穷苦的百姓已经没有了欲望,只想着活下去,可骆永胜却通过钱重新燃起了他们的欲望。 每次进城满载而归,吃得好、穿的暖,还能逛青楼,逛完了这一次就会想下一次。 想下一次就需要钱,需要钱就得效忠骆永胜,跟着骆永胜死心塌地的做工。 看,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集团就出现了。 站在溪谷集外的小山丘之上,骆永胜眺目看向远处笼罩在晨雾中的洪州城,伸手一指,意气风向着身边的耿百顺、骆永捷说道。 “看,洪州还是朝廷的洪州,但洪州城外这些村庄,已经都快要成为我骆永胜的了,当我们在城外打好根基,蓄满实力之后,洪州,就一定会是我骆永胜的洪州!” 身边的两人脸上都升腾起三分红晕,这是激动的红、是亢奋的红。 尤其是骆永捷。 短短不过两年的时间,自己从一个濒临死亡的乞丐,摇身一变不仅成了眼下洪州的红人,又即将跟随骆永胜成为洪州的主人! “有钱有粮才有刀,有刀就是草头王。” 入冬的天气有些凉,但骆永胜却丝毫不觉,滚烫的胸腔让此刻的他恨不得引吭高歌,一抒豪情。 只因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乃是前生拍马都追赶不上的。 造反! 造赵宋王朝的反,把这个欺人孤儿寡母夺得天下的怂包王朝给彻底推翻。 “东家、东家。” 高地下,一个家丁的身影跑来,气喘吁吁。 “东家,三爷找您。” 能让骆永胜家中家丁唤三爷的,除了侯三,全洪州城哪里还有第二位。 “侯三?” 骆永胜皱皱眉头,俯瞰着问道:“可说什么事吗。” “三爷说,马上年关将近,约您去他叔父家里喝酒。” “知道了。” 家丁一走,骆永胜眉关锁起:“看来不是侯三约的我,应该是侯秉忠。” 一说及侯秉忠,耿百顺也一样皱起了眉头,他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些日子,少爷您的成功学培训班前后开了好几期,这侯秉忠期期都到,这个当口请您去喝酒,难不成...” “只怕,宴是鸿门宴,酒是送行酒。” 骆永胜神情严肃,举棋不定道:“我只怕,他是察觉出了些什么,侯秉忠在洪州做了那么多年武官,侯家沾他的光也成了洪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势力不薄,探出一些蛛丝马迹也是当然之事。” 一听这话,耿百顺和骆永捷两人都紧张起来,齐齐相劝去不得。 “去还是要去的,不去不行啊。” 骆永胜摇头拒绝两人提议:“危机危机,有危险的地方就有机会,况且侯秉忠这应该还不算是死局,就更该去了。” 这眼瞅着都鸿门宴了,还不是死局? 届时堂外埋下刀斧手来个摔杯为号,当场就能把骆永胜分尸八块。 “如果侯秉忠真打算要咱们死,请我赴宴的就不会是他,而是咱们现在的知州了。” 从高地上走下,骆永胜坐进马车,语气笃定:“知州是主管洪州军政事务的一把手,他侯秉忠有事不先向他的顶头上司汇报,说明他这个武官也不老实啊。” 一句话,顿时让两人眼亮。 “少爷的意思,是把侯秉忠也给争取过来?” “尽人事听天命吧。” 骆永胜叹口气,又点了骆永捷的将:“你带点人跟我一道回城,虽说我觉得此番去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防患于未然,届时你在侯家附近藏匿待命,如果我今晚上出不来,你就杀进去。” 帘布放下,只剩最后一句话传出。 “杀侯氏全家,给我徇葬。” 第九十六章:是! 夜幕下的侯家,歌舞盛宴,一片祥和。 侯秉忠组了这个局,宴请了骆永胜,自家的子侄侯三作陪。 一场酒,仅此三人。 舞姬是从城中的青楼聘来的,可想而知,今晚如果宾主尽欢,三人就可以当个一夜新郎,携美共入洞房,享受一番巫山云雨。 不过与宴三人,除了侯三之外,两人却是都没有这个心思,看似推杯换盏聊得都是家长里短,但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气氛也就逐渐开始凝重起来。 人一般都是喝多了话稠,唯独今晚这,酒喝的越多,话反而越少,只有侯三一个人起初还张罗个不停,等过了一阵也是看出了端倪便也开始寡言少语起来,待到最后侯秉忠更是挥手。 “都退出去吧。” 歌舞散了,伺候的家中下人也散了,整个正堂仅剩下骆永胜这么三位孤零零、满腹心事的汉子。 这般场景也让骆永胜知道,正戏来了。 “贤侄啊。” 沉吟着,还是侯秉忠先开的口,他高居坐看着骆永胜,用长辈教诲的语气叹道:“你想做什么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一旁陪坐的侯三听的有些迷糊,不过很快他就不用迷糊了,只因骆永胜一句话。 “侯叔,侄不想做什么,只是在暗谋造反罢了。” “砰、哗啦。” 一通碗碟落地粉碎的动静,原是侯三在这句话后整个人惊跳起,撞翻了其面前的桌案。 不是吃饭喝酒吗? 刚才还歌舞升平呢,现在怎么一句话就到造反这种事上面来了。 跨度太大,侯三脑子有些乱,宛如木桩般站着,身上淅沥着汤汤水水却也顾不得去管。 侯秉忠也愣了,万没想过骆永胜会这么回答。 今晚他借侯三的口约骆永胜来赴宴,存的心当然是想要探究一下最近骆永胜的行踪,毕竟后者的所作所为都让侯秉忠嗅到了一股子不对劲的味道,他也往谋逆、造反这种十恶不赦的大罪上联想过,可这不代表他想过骆永胜会正面回答他啊。 难道不是应该先虚与委蛇一番,亦或者装傻充愣大呼冤枉吗? 哪有上来开门见山就告诉外人,自己要造反的? 这骆永胜,太不按照常理行事了。 “侯叔今晚唤侄来,应是此前就已经有所察觉,侄觉得没必要在侯叔您面前装傻充愣。”前面刚刚说出造反这种石破天惊的大事,骆永胜的语气反而是波澜不惊,平铺直叙的恍如在聊闲碎事。 “侄的命是侯叔您救的,所以侄一贯以来做的事从没有在侯叔您这隐瞒过,眼下也一样,侄子把命交到您手上,您要想拿走,侄断不会有怨言。” 一句‘命是您救的’可谓是杵进了侯秉忠的心里,是啊,严格来说,骆永胜的命确实是他侯秉忠救的。 所以才会有后面,骆永胜与他侯家的关系日益深厚。 论及交情,侯秉忠和骆永胜之间的关系也确实不错。 打心眼里面来讲,侯秉忠也确实比较喜欢骆永胜。 谁让后者做人做事确实招人喜欢呢,会说话、会来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的周到,逢年过节人礼俱到,平素里一说喝酒,侯秉忠不自然就会想起骆永胜,只要后者来作陪,他往往都能喝的很开心。 这是打的感情牌啊。 “造反,是不对的。” 憋了半天,侯秉忠才吭哧出这么一句话,把个本就痴呆的侯三都听清醒过来。 这可是造反,你这么说算是批评吗? 都到这份上了还答的那么秀气。 可能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应答有失体统,侯秉忠咳了两声,冷下脸来一拍桌子。 “骆永胜,你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从来就没有大过。” 骆永胜还是那副德行,那副让侯三深恶痛绝的德行,一脸的风轻云淡,搞得好像世外高人一般。 都说起造反来了,还有闲心雅致把桌上的茶壶拿起为自己斟满。 “我一路走来跟死亡打过那么多次交道,怕死怕到了骨子里,说句不好听的,为了活着,咽尿吞粪的事都算是干过。 早前为了十文钱给富人家里通下水活,多脏啊,图一什么呢,不也就只是图一个温饱吗。看看现在,身家何止百万,娇妻在家还有了身孕,我何必去造反,去干这种举凡有点脑子都干不出来的傻事呢。” 骆永胜说的不急不缓,语调平稳,恰让侯秉忠、侯三叔侄两人听的静心,整间正堂,只有骆永胜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 “我之所以憋着心思想造反,纯粹是因为我想明白了,日子过得再如何舒适,先得做个人,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做了快两年的狗,都快忘了怎么做人了,金银富贵为我打造了一个极其舒适的狗窝,让我心甘情愿的塌下脊梁趴在里面,这不行。 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得和自家胯下的那根卵子一样,得站着,站起来的才叫男人,不然就活该戴绿帽子当王八。 我不想当王八,我也不想当狗,我要当男人,所以,我要造反。” 骆永胜扬着脑袋看向侯秉忠,语转快,语调激昂起来:“看看现在的天下吧,官员富商沆瀣一气,合谋勾结捞的是盆满钵满,吃的是满嘴流油,底层百姓终日为糊口而奔波,苟且于鼠道蚁穴之内,庙堂之上禽兽窃居......” “够了!” 还没等骆永胜说完,侯秉忠已是一声大喝将其打断。 “姓骆的,你不要在这里卖弄你的口才,老子只想问你一句话,是不是真的要造反。” 砰的一声,侯秉忠抄起身边的腰刀,连刀带鞘拍在桌案之上,虎视眈眈看向骆永胜,字字喋血:“你说一句是,今日我就杀你!” 听过几期成功学培训课的侯秉忠太了解骆永胜演讲的功力了,自己刚才不由自主就听的沉入进去,若任由骆永胜舌绽莲花下去,自己非得掉沟里不可,故而直接图穷匕见,坚定己心。 只要骆永胜敢点头,他侯秉忠就为国杀贼! 堂上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侯家叔侄二人皆看向骆永胜。 后者嘴角微微挑起,而后唇齿分离,一字吐出。 “是!” 是! 第九十七章:侯秉忠被喷迷糊了 “是!” 正堂之内,随着骆永胜这一字落下,坐之上的侯秉忠顿时拔刀出鞘,一脚踹开面前桌案,直奔骆永胜而去。 刀如风,斩向骆永胜的脖颈处。 后者静站原地,目光清澈,直视着杀将过来的侯秉忠,却是避也不避。 一旁都把侯三看急了眼。 我的大爷哟,都生死一线了,你还在这跟谁俩装他娘高人呢。 骆永胜可以不避,但侯三不敢不拦,飞扑上去就保住了侯秉忠的腰,口中大呼。 “叔父不可,叔父不可啊。” 但侯三的气力哪里是侯秉忠这么位从戎几十年武将的对手,即使腰上别着侯三,侯秉忠照样大步流星,离着骆永胜已是越来越近。 急的侯三边退边喊。 “今日上百名的长江码头的漕力在骆兄弟入城之后,都跟着入了城!” 这一句喊住了侯秉忠。 “叔父,我太了解骆永胜这个人了,他就是个疯子,是个亡命徒,您今日杀了他,咱们侯家今晚就得灭门。” 侯三跪在侯秉忠脚下,苦苦哀求:“他骆永胜明知道叔父您都已经知晓了他包藏祸心,没有底气之下,怎么敢一个人来赴宴,侄儿猜想,此刻咱们家外面的街道,怕是已经藏匿下了这骆永胜的爪牙,他今晚活不得,咱们也活不得啊。 叔父,阖府上下,十几条人命啊。” “他敢!”侯秉忠红了眼,刀尖直指骆永胜,怒骂:“姓骆的,你当我手中无刀吗?” “侄儿不敢。” 骆永胜上前三步,竟将脖颈放到了侯秉忠的刀下,斜着脑袋看向侯秉忠:“侯叔可以动手了。” 命在这,你倒是取啊。 临事方知一死难,骆永胜不怕死,侯秉忠也不怕死,但侯秉忠的心绝没有骆永胜狠。 侯家上下十几口人命,侯秉忠放不下。 也恰是因为放不下,侯秉忠才会难,不支持骆永胜造反。 真要是断情绝性之人,跟着骆永胜一道造反的可能远比他效忠朝廷要大的多。 “侯叔您早就知晓我有不轨之图,今晚缘何不在府内藏下刀斧手,如此不仅可以杀我,还能自保。”骆永胜对向侯秉忠的双眼,道:“很简单,您不敢,您不敢调兵入城,没有知州的手令,您也没权力调兵。 您身为洪州节度留后,但实际上却连调动一兵一卒的权力都没有,就算有您也不敢用,为什么,因为您怕,怕被人风言染指兵权意图不轨,怕一本奏劾进了京,您的脑袋就得落地! 侯叔啊,从军如此,何必从军,从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怎么到了今朝反而成了被自己所保护的国家时刻警惕防范的贼了呢? 前朝雍熙年间,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大败归朝,究其原因一大部分在于负责指挥的都是一群不通兵事的文官,前线的主将要靠着阵图来打仗,焉有不败的道理。 结果呢,前线将领成了替罪羔羊,阵亡的不加抚恤,活着的按罪论斩,反而是那些指手画脚的文人仅被训斥,最重的无非褫职流放。 祖宗不杀文官,但祖宗没说不杀武将啊。 您拍着良心告诉我,在咱们现在的知州面前,您敢挺直脊梁吗!您敢说一句大话吗!” 骆永胜的话字字诛心,直直插入侯秉忠的心灵身处,使得后者整个人都抖楞起来,而锋利的刀锋也因为这个抖动,划开了骆永胜脖颈处的肌肤。 猩红的血珠游走于刀尖,继而滴落在地。 “啪嗒。” 声如雨水,清脆悦耳。 侯三亡了魂,生怕刀剑无眼,真给骆永胜来个刎颈当场,便小心翼翼的站起半个身子,双手拿住侯秉忠握刀的手,缓缓从骆永胜的脖子处挪开。 谢天谢地,侯秉忠没有跟他将劲,不然一拉一扯,骆永胜必血溅三尺。 “你伶牙俐齿,善用言辞蛊惑人心,我不听你说......” “为什么不听?” 骆永胜是蹬鼻子上脸型,侯秉忠不愿意听他还偏要说:“人之劣,在于不敢直面事实,岂不闻,真正的勇士就要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侯叔您身为武将,七尺男儿好汉,现在竟然连真话都不敢听了,你的骨气呢,你的脊梁呢,我看您还是别当这个将军了,就算当,上了前线也是做俘虏,卖国的多!” 我的祖宗哟! 刚松一口气的侯三霎时间吓得亡魂尽冒,哪里想过骆永胜这个时候了还敢说这种话,这不纯纯找死吗。 果不出侯三所料,侯秉忠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两眼通红,抡刀就要砍了骆永胜。 “您的骨气,被朝廷多年来的抑武给磨没了,您的脊梁,也是被赵宋家给打断的。您不找他们报仇,要杀我!” 面对侯秉忠的刀,骆永胜怒喝一声,亦是血灌瞳仁,须皆张。 “只有狗,才会冲着人狂吠,而不敢回头撕咬自己的主子!今日你杀了我,余生,必如断骨之犬,拴在这洪州,替赵宋家看门护院,无能狂吠!” 刀,悬在了半空。 停在了距离骆永胜脖子不足两寸的位置。 “昔有秦汉,南吞百越,西并诸羌,北逐匈奴,封狼居胥,多少英姿男儿跃马沙场,多少旷世名将青史留名。 这些都是我民族之大功臣,是历朝历代的功臣,是祖先用鲜血和手中的刀,为我后人犁得的土地,但您现在睁眼看看,土地呐!撒下我们祖先热血的土地,此刻,正被契丹人踩在脚下! 而你,身为一个武将,和天下所有朝廷的武将一样,像一只王八龟缩于壳内,苟延残喘,蝼蚁偷生! 百年之后,你有什么面目魂归泉台! 你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去见那些为我民族舍生忘死的将校卒勇! 难不成去告诉他们,土地丢了,是因为你们这一辈武将无能?不,你不会这么说,你还是会把责任推到朝廷身上,推到皇帝身上,你不会担这个责任,你想的明白,你觉得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不是皇帝,说了不算,不该你来背负这个责任。 那好,责任不用你背,责任归咎于朝廷,既然你也这么认为,认为错在朝廷,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骆永胜不退反进,竟伸手攥住侯秉忠的衣领,两人面容贴近,喷的口水四溅。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我的脑袋在这里,难不成皇帝的脑袋在天上!” 这一刻,侯秉忠被喷迷糊了。 手里的刀,嘡啷一声掉落在地。 坐在地上的侯三亦是傻眼,心里只有一句话。 老骆,牛逼啊! 第九十八章:说服 侯秉忠为什么要杀骆永胜? 从立场来说,侯秉忠效忠于朝廷,而骆永胜是反贼,该杀。 从阵营来说,侯秉忠代表守序,而骆永胜自然是破坏,该杀。 从法律层面来说,侯秉忠是国家军人,骆永胜成了企图分裂国家的犯罪分子,该杀。 但骆永胜却用言辞把这三点原因都给混淆了。 不谈立场、没有阵营,更不存在法律因素,而是升华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民族与国家的立场。 此国家非彼国家。 在骆永胜的话里,可没说赵宋能代表泱泱华夏。 所以,侯秉忠迷糊了。 说的对啊,所有的错都在朝廷身上,他为什么要杀骆永胜呢? 这一刻,侯秉忠的思维逻辑和判断能力从主观上就被骆永胜带偏了,故而失去了摘出来站到旁观者角度去看待问题的能力。 无解! 任凭侯秉忠想破大天去,他也想不明白,骆永胜有什么该杀的理由。 这是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民族斗士啊。 怎么能杀呢? 趁着侯秉忠犯迷糊这个劲,骆永胜哪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当下便开口道:“您为什么杀我,就是因为我好杀,我的小命攥在您的手里,随时可以取走。 这叫什么?这叫欺软怕硬啊侯叔,您看看您现在,都被赵宋家逼成什么样子了,畏畏缩缩、欺软怕硬、毫无骨气、逃避现实。 这还叫个男人吗,还有一丁点男人的样子吗! 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是世道,是朝廷,是姓赵的!他们才是你的敌人,所以,该杀的是他们,不是我!你看清楚,侯叔,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不是我!是他们!” 莫名的,连侯秉忠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一刻的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上苍作证,他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原因才点的头。 点完头之后,侯秉忠傻了。 心花怒放的骆永胜却还是一脸的严肃,松开侯秉忠的衣领,替后者抚平褶皱,语调也从慷慨激昂重归平和。 “侯叔能迷途知返,此刻尚且不晚,祖宗泉下有灵亦会欣慰的很。” 狗娘养的,老子是不是上了鬼子的当? 此时此刻,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迷迷糊糊的侯秉忠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耳边,是侃侃而谈的骆永胜在大谈他的造反大计。 “先控制住洪州,而后东略江南之地,另出奇军一支取升州,继而隔断长江,南北两分天下!自古虽无有以南伐北而成者,但今时不同往日,江南之地,牵扯朝廷过半粮饷钱财,没了江南,朝廷便养不起那几十万养尊处优的禁军大爷。 届时禁军一旦闹饷哗变,天下弹指可定,这江山,能夺下来!” 这个时候的侯秉忠总算是清醒了不少,真个谈及兵事,骆永胜这个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平说出来的话压根就不靠谱。 “难度很大,恰是因为江南为朝廷重地,常年驻扎大军,我们哪里能抽出一支奇军取升州?” 不自觉间,侯秉忠都开始站在骆永胜的立场上开始谋划,这一点连前者自己都没注意。 “事在人为。” 骆永胜抱拳拱手:“我有家财百万贯,可尽散之用于募兵成军,只要能攻下洪州,那么就不会短缺兵源。西南的王钧,如此粗鄙之人尚且能在攻略益州之后,募军数万,可见招兵旗一立,不缺吃粮人,只要咱们有钱有粮,多的是活不下去且矜寡之人舍生冒险。” 侯秉忠闭上了眼睛,良久复开,缓缓摇头:“这还不够,我要你给我个心安。” “三胜商号名下的码头有五百漕力,皆为可用之人,城外,包括瓦石庄在内的十一个村庄皆受我恩泽甚深,顷刻间可招近千精壮。 溪谷集,我存了三百匹战马,另有百名工匠日夜不停打造战甲、兵器。 另外,这些时日我广募门徒一百三十余人,有小半数都是洪州城中富绅之子,起兵之时,这些人府内家丁可充为内应夺门,克定洪州之后,我的门徒识字者也可充任官佐吏目。 如此,文武皆握于我手。 侯叔,如今我羽翼已成,万事俱备,只有大将军一职尚且虚位以待,只差您点头了。” 侯秉忠顿时悚然。 不知不觉间,骆永胜竟然已经暗蓄了如此实力? 人手还能理解,毕竟四川来的难民不少,施以钱粮即可募集。 但这战马兵器哪里来的? “战马是一个阿拉伯人从海上运来的,而兵器,朝廷给的。”骆永胜展颜一笑:“盐铁司就在我商场中开市兜卖,从他进入之后,我便差事人手佯装百姓大肆屯买生铁,继而送出城外到溪谷集进行炼钢锻造,最多再有一月,便可备齐精甲兵戈,甚至时间充裕的话,连弓弩箭矢都可以造出来。” “所以说,你打来到洪州之后,就已经开始密谋造反了?” 看着眼前的骆永胜,侯秉忠只觉背后凉:“王莽谦恭未篡时,贤侄啊,你可是在洪州装了近两年......” “装了近两年的孙子是吧。” 骆永胜自嘲一笑:“我身为无根之浮萍,欲在洪州立足,也是无奈之举。” “你不仅有雄心壮志,难得的还有这忍辱负重的胸怀,古有韩信,今有你骆永胜啊。” “我不比三齐王。” 骆永胜摇头,却道:“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侄要比的是那项羽、勾践。我要的,是他日若得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好家伙,席卷大唐天下的黄巢在骆永胜这都不算丈夫,那这骆永胜的野心便昭然若揭了。 他要做那主宰寰宇的皇帝! 侯秉忠沉默下来,片刻后才道:“即使你早有准备,但你还缺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大义对吧。” 自古造反皆需要大义,虽说有“天子者、兵强马壮之人”这句话,但这句话和‘有刀就是草头王’是一样的性质,是需要前置条件的。 你连起初的大义都没有,没法立旗就没人跟随,没人跟随还谈什么兵强马壮。 “侯叔,大义就快有了,就这两年。” 骆永胜目向北方:“皇帝,很快就会给我大义,就快亲手把他的赵宋江山推进万劫不复。” 北方? 侯秉忠蹙眉,朝廷一年前才刚刚取得莫州大捷啊。 “你说朝廷这两年内会和辽人再打一场,而且会输掉?可胜负乃是兵家常事,即使打一场败仗也不至如就沦丧大义吧。” “呵呵。” 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的纠缠,骆永胜转了话题,笑容灿烂的站起身,冲着侯秉忠躬身作揖。 “欢迎侯叔,侄盼将军,如大旱盼甘霖矣。” 侯秉忠神情一僵。 我有说我同意了吗? 第九十九章:骆玉晟 摆平了侯秉忠并不代表着骆永胜就会立即造反,仍旧需要等待时机,而这个时机便是两年后著名的檀渊之盟。 一纸丧权辱国条约换来了边境的太平,但也给赵宋王朝头上戴上一顶写着大大怂字的帽子。 而辱国求和的竟然还是赵恒这么位大宋的皇帝主动提出来的。 恬不知耻的赵恒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脸面还能跑去泰山为自己大搞封禅。 不过能够拿下侯秉忠,对于骆永胜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所带来最直观的助力便是可以安心展下去,不用担心有朝一日露出蛛丝马迹被朝廷察觉。 洪州上下的官员打心里可还都拿他骆永胜当‘自家人’呢,他们是一个利益团伙,只拿骆永胜当成一个贪婪的商人,何曾想过后者早已图谋不轨,并且正一步步的暗蓄势力。 在这般的环境下,骆永胜的生活安然进入咸平四年,也迎来了自己这世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 是个小子。 整个洪州东城都在随后的几天里陷入热闹的喧嚣之中,即使很多住在这附近的普通百姓并没有资格来参加这堂盛宴,但骆永胜还是那般操作。 只要是来道一声恭喜的,流水席敞开了吃,还能拿走一袋米面。 “永胜,喜添贵子,恭喜啊。” 连骆永胜自己都没有想到胡显这位知州以及卢彦这位通判会亲自露面,这个面子给的可谓是相当的足。 这也侧面的看出此刻洪州地界,骆永胜的面子已经大到了举足轻重的地步。 除了这两位显官之外,凡是能登门的来客都是洪州各大士绅豪强,而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到之后,无不是满面笑容,拱手道上一句喜。 “今日你喜添麟儿,这些人籍着这个借口来道贺,又送上了明显制的重礼,就是向你表明一个态度出来,那就是会在日后全力向你靠拢,洪州地界这些乡绅豪强,已经达成默契,尊你为了。” 主桌位,胡显耳提面命的说道着:“所以将来你更得挥好这个领头羊的作用,统合商绅两界,凝聚心力为朝廷更好的办事,毕竟你还是咱们洪州粮税的主押运官,粮税能交多少,可是直接关切到我这个洪州知州位子的。” “堂尊放心,永胜心里都有数。” “那就好那就好。” 胡显哈哈一笑,以手轻拍骆永胜小臂以示亲近,复又举杯,和骆永胜对饮。 “诶对了,怎么今日侯将军没有来?” 坐在胡显旁边的卢彦环顾四周,觉少了侯秉忠有些诧异:“永胜啊,你和侯家的关系素来亲近的很,今日你府上有喜,缘何侯将军人未到,连礼都没到。” “额。” 骆永胜面色一僵,苦笑:“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我开罪侯将军了吧。” “哦?事出何因啊。” 人有八卦之心,胡显虽身居高位,但也不能免俗,一听这话当下便探究起来。 这问的骆永胜面露尴尬,半晌才支吾开口:“前些日子在琴楼,我也是喝多了,硬点了花魁兰香菱的牌子陪寝,后来才知道,这兰香菱,是,是侯将军的情。” 与桌众人先是一阵愕然,而后都开怀大笑起来。 闹了半天,原来是骆永胜风流之下给侯秉忠带了绿帽子,怪不得后者不来,谁受得了这种气啊。 “你,你这浑人。”憋了半天胡显也不知道该如何批评骆永胜,只好笑骂一句:“那你可要小心了,老侯毕竟是咱们洪州的节度留后,又是一介武夫,只怕盛怒之下会寻你麻烦,届时你可是有苦头吃了。” “是是是,永胜心中省得。”骆永胜应下,但还是面露忧色:“堂尊,若是那侯将军真个以权压我,还望到时候您能给句话护我周全。” “放心吧。” 胡显点头,大包大揽的说道:“本官权知洪州事,在洪州地界上,还轮不到一个武官翻天,如果他真要是做的过分了,本官也不会轻饶他的。” “那就好那就好,堂尊,永胜敬您。” 一场酒宴喝至大夜方散,后宅里的丫鬟来了两位,告诉骆永胜温珺已经带着孩子睡下了,委屈骆永胜今晚到偏房暂歇。 “知道了,去忙吧,辛苦你们这段时间替我照顾夫人了。” “都是奴等应该做的,员外言重。” 两个丫鬟离开不久,星星烛火摇晃的正堂偏角处走出一人,若是胡显等人在一定会大吃一惊,此人正是侯秉忠。 “侯叔。”一直端坐饮茶解酒的骆永胜忙起身相迎。 “贤侄,恭喜啊。” 侯秉忠的脸上有些灰尘,开口道了一声喜后便转了话头:“你这府上的地道修的可是不错。” “没办法,狡兔亦有三窟,我可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骆永胜笑笑,请着侯秉忠落座,替后者斟茶。 “果不出侯叔所料,今晚胡显他们都诧异侯叔您为何没有露面,前些日子我和兰香菱做的那出戏有了用武之地,只是委屈侯叔您了。” “哎,这有何不可。”侯秉忠摇摇头,不以为忤:“区区一点名声罢了,与大业相比轻如鸿毛,你考虑的周全,只有交恶与我,才能更好的亲近胡显他们,这样能为接下来的布局争取时间和空间,不然他们还怎么敢更放心的信任你。” 做一出戏,给侯秉忠戴一顶绿帽子,后面骆永胜就要面对前者的‘报复’,继而寻求胡显等人的庇护。 从这一点上来考量,胡显等洪州本地的官员打心里就会认定,骆永胜的小命那是时刻攥在他们掌心里的,日后必尽心尽力做他们的马前卒。 骆永胜越忠诚,他们就越信任。 信任就不会再留存心思来时刻监视骆永胜的动静,减少露出蛛丝马迹的风险。 而且这么做对侯秉忠也是一件好事,洪州城上下都知道他被骆永胜戴了绿帽子,两人已是交恶有仇,这样万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骆永胜之事提前败露,引起朝廷征剿,朝廷也不会怀疑侯秉忠是骆永胜的同党。 死的只会是骆永胜一个人,侯家依然是那个侯家。 “是要争取空间啊。” 骆永胜叹了口气:“根基打的越深、人手招募的越多,将来起事之初才能更快的控制住洪州全城,不然一旦出现纰漏,可能我们都还没稳住洪州呢,朝廷的平叛大军就到了,届时项上人头难保。” “不说这丧气话。”侯秉忠止住骆永胜的话头,问道:“可为麟儿取名吗,若还未,倒是可以寻那任修贤,别看此人只是个讼棍,但学识还是不浅的。” “劳侯叔费心了,名字业已取好,叫玉晟。” 玉晟、骆玉晟。 第一百章:骆永捷的门客   “来儿子,叫爸爸。”   这是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灿烂,风和日丽。   自家的后院,骆永胜怀抱襁褓,逗弄着咿咿呀呀的玉晟,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让一旁缝绣袍的温珺啼笑皆非。   孩子才三个月大,哪里会说话。   不过看着骆永胜的背影,温珺满眼的幸福和安心。   在她的眼中,自家的丈夫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出色的,事业有成,少年得志,洪州地界上举足轻重。哪怕是自己平日出城礼佛问道,那些和尚道士一听自己夫君的名字,都会变颜变色,继而对温珺礼待有加,让温珺大涨面子。   女怕嫁错郎,所谓妻凭夫贵。   更难得的,自家丈夫不仅在外是大丈夫,在家里也是颇有情趣,比起娘家古板的父兄,自己的丈夫简直就是一个完人。   没有规矩,不喜俗礼,论及闺房之乐,温珺完全跟她的母亲过着全然不同的生活。   但就是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丈夫,却又总让温珺时常有一种恐惧感。   她是骆永胜的妻子,后者的一切秘密虽然不会主动向她公开,但也从没有防着温珺接触,故而使得温珺隐隐约约探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恰是这些零星的碎片,给了温珺惧怕。   自家的丈夫,好像在做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若不然,为什么会有练军的书信往来?   那次书房中的现让温珺直到现在都六神无主,她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去问骆永胜,亦或者是回家给自己的父亲去说,尤其是那封书信的署名更让温珺胆寒。   信竟然是侯秉忠写的。   洪州的节度留后,竟然在暗中为自己丈夫练军!   最后实在没有主意的温珺看看玉晟,心里便只能念叨自家母亲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蹬蹬蹬。”   远处脚步声响起,回廊的转角走出骆永捷匆匆的身影。   “大哥,嫂嫂。”   永捷刚刚开口,骆永胜就睨了他一眼,把前者嘴里的话憋回了肚子里,而后继续逗弄着小玉晟。   “夫君把孩子给我吧,永捷找你定是有事。”   “没事,他能有什么事。”骆永胜不愿意撒手,侧看向骆永捷:“对吧。”   后者忙点头:“啊对,嫂嫂不要多想,我没事、没事。”   “永捷他不会撒谎。”温珺走到了骆永胜近前浅笑,伸出双手把玉晟接过:“夫君先忙着吧,我带孩子出门去逛逛。”   “好,我让成杰带些下人护着。”   又唤来几个丫鬟,骆永胜把娘俩送出大门,转过身便瞪了骆永捷一眼:“老子就不能在家歇一天?”   “嘿嘿。”   骆永捷一黜脖子,只管傻笑,紧跟着骆永胜的步伐往回走,路上道:“码头出了点事。”   “什么事。”   “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一伙地痞,管咱们的码头要钱,还打了咱们的人。”   骆永胜刚刚抬起的脚步悬空顿了一刻,落下时冷哼一声:“洪州还有这种不长眼的东西?”   眼下的洪州,他骆永胜不去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就算是大好人了,还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找他骆永胜买卖的麻烦?   “按说是不该有的,所以问题就出在这了啊。”骆永捷道:“大哥您想,谁都知道城外那两个码头现在都是咱家的,慢说洪州了,江南道也没有几个不长眼的绿林敢来咱们这闹事啊,所以事有蹊跷。”   “嗯,你长大了。”   骆永胜很欣慰的拍拍永捷肩头,赞许道:“现在竟然都知道分析事情的真相,很好,那你说说,应该是怎么回事。”   “所谓树大招风,大哥,咱们现在家业太大,免不得被人觊觎或眼红,依我看,这次人家找茬是假,借着这件事试探咱们才是真啊。”   骆永捷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地痞土匪也好,绿林好汉也罢,说到底根子上都是欺软怕硬,他们哪里有胆子来勒索咱们,所以,我觉得背后是有官府中人指使,想以此来探咱们深浅。”   “嗯,接着说。”   “如果咱们这次以雷霆手段处置,那就会暴露出来咱们一部分的实力,于大业无益,故而我已经通知了码头的兄弟,如再遇到,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做到一盘散沙唯唯诺诺,不给人窥伺之机。”   骆永胜总算是停下了身影,扭头直勾勾看着骆永捷,嘴角就挑起来了:“这话谁教你说的。”   “没人教啊,真的大哥,这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滚蛋!”   骆永胜没好气的笑骂一句:“我还不了解你,你小子没这个头脑,说吧,谁教你说的。”   见骆永捷还要狡辩,骆永胜挑眉瞪眼,当下就把前者吓得如实相告。   “早几个月弟弟相识一穷酸书生,姓周名振,此人颇对我脾气,一来二去的饮酒相交就成了朋友,他因为穷就认头跟了我,说是给我当门客,时日一久,我就......”   “就引其为心腹,什么事都跟人家说了是吧。”   骆永胜冷哼一声,竖手:“把人杀了。”   “别啊大哥。”骆永捷大惊,苦劝道:“您想啊,他要是官府的人,早在第一时间得知咱们祸心之日就该脱身离开,上报官府,又怎么仍旧留在我身边,而且这人两次科考落第之后也对朝廷颇多不忿,言仅以《诗》、《礼》取士聘才完全是狭隘之径,如此朝廷皆庸碌朽木之姿,不可堪大用。   他自恃才高,整日醉酒狂言,也恰是因此,才跟我成了好友,后来得知咱们要做的事之后,更是频频给我出主意,我一听,竟然还跟大哥您的计划相差无几,这周振,是个人才啊。”   “这天下就没有第二个人能跟我相差无几的。”   “是是是,他比起大哥您来是差着点。”   “所以说,你刚才给我说的话就是他教你说的了。”骆永胜微微点头:“行吧,也算是有点本事,那就按他说的先这般处理着吧。”   “那大哥,这人要不我带给您瞧瞧?”   “你自己留着用吧,我还看不上。”骆永胜回屋换了身衣服,对着铜镜整肃衣冠:“沽名钓誉之辈,借你的嘴让我知道他的水平,怎么着,想我礼贤下士,也给他来次三顾茅庐?想攀我骆永胜的高枝,他还差点意思呢。”   说罢,抬腿便走,影背后骆永胜急忙跟上。   “大哥您去哪?”   “去找胡显,哭屈。” 第一百零一章:拿命练兵 自家的码头让古代的黑恶势力给踩了地盘,还敲诈勒索,于情于理骆永胜都得找官府。 好歹他也是个‘官’啊,虽然只有个职,没有官身,但干的是官家的活。 一年好几万贯钱那是白花的吗? 而当胡显知道后,也是明显的神情一怔。 哪冒出的地痞,竟然把主意打倒骆永胜买卖上了。 这要让远在益州从军的曹德贵父子二人知道得多开心啊。 “堂尊,这事您得替我做主啊。”骆永胜可怜巴巴的看着胡显,大声哭屈:“下官一直都是本分做人,老实经商,踏踏实实的在为咱们洪州做贡献,但是这些杀才无赖实在是太招人恨,他们不仅打下官码头的工人漕力,还堂而皇之勒索钱财,眼中哪里还有王法啊。” 还别说,这个自称下官说起来还挺痛快。 毫无违和感。 看着一脸憋屈,两眼巴巴的骆永胜,胡显也没辙,谁让前者是自家人呢,于情于理也得护着啊。 没二话,胡显当即就挥了手:“贤弟勿急,我这就差人去把这群贼子拿下。” 可说是差人,差谁? 衙门里就一群捕快衙役,满打满算两百来号人,还有一小半是仪仗队、鼓乐班,再去掉一半的富二代衙前,有拿人武艺的不过五六十个,总得留守衙门口看家护院。 能动的,只有城中一千多名驻守的厢军。 而能够出马的,也只有侯秉忠这位节度留后。 “这请侯将军?” 骆永胜面露难色:“您知道,我跟他那啥。” “没事,你持我手令去。”胡显给开了手令,交付骆永胜:“贤弟放心,他敢不从命,你就回来报之于我,我便寻他麻烦。” “诶,谢谢堂尊。” 一连声的道谢之后,骆永胜拿着手令躬身离开,径直跑进城中的团练营去寻侯秉忠。 “调兵出城拿人?” 侯秉忠看看手令,再看看骆永胜,狐疑道:“这伙绿林土匪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是啊。” 骆永胜一口就应了下来,而后笑道:“哪里会有不长眼的敢来找我的麻烦,除了我自己。” “你这家伙。”侯秉忠大感头疼:“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练兵,顺道让咱们的新军见见血。”骆永胜呵呵一笑,道出目的:“造反之前,他们哪里有机会跟朝廷交手,而不交手,心里便怕的要死。 青史上这样的教训太多了,几十万黄巾军能在冀州平原被董卓三千西凉铁骑杀到全军崩散,便是一开局失利,小小挫折放大了心中的恐惧,不然就是几十万头猪,董卓七天七夜也抓不完。 我让他们伪装成流窜的土匪,你带着朝廷的兵去抓吧,真刀真枪的打杀,让他们也知道,朝廷的兵,说句不客气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其实才是真正的酒囊饭袋。” “厢军战力确实如此,没什么不好直说的。”侯秉忠笑笑:“承平惯了,日子过得又舒服,谁还愿意战死沙场,平日里让他们救个火都害怕,还指望短兵相接,矢刃拼杀吗。” 自嘲罢,侯秉忠又皱眉:“可是,一旦我手底下的厢军打不过,胡显可是会上报朝廷的,到时候禁军就会来。” “镇南军轮转北上都大半年了,南下来洪州驻军的部队呢?” 这个反问让侯秉忠先楞而后恍然。 “你是说,北地牵扯住了朝廷的禁军?” “别闹的太大,就没事,就算胡显报了,朝廷也不会派大军来征剿的,只要每年的粮税不少,闹再大的匪患朝廷也不在乎,可要是粮税少了,那再小的匪患朝廷也得急眼。” 骆永胜智券在握的说道:“还有,每当厢军死掉一批,就得新募一批吧,到时候就可以安排咱们的人入伍了。 一批批的换血,直到把所有朝廷的人变成咱们自己的人,届时举事都不用内应。” “你谋划的倒是周全。”侯秉忠摇头无奈:“就是可怜了我手下那群厢军了。” “侯叔有把握让他们跟随咱们举义造反吗?” “没有。” “那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骆永胜眼帘低垂,毫无感情:“这上千名厢军领着朝廷的兵饷,或许未必会愿意替朝廷效死命,但绝对不会愿意替咱们效死命,与其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暗中拉拢他们,不如干脆就除掉,换上咱们自己的人,人尽其用,拿他们的命来消除咱们手下心中对朝廷的恐惧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嗯,都按你说的办吧。” 侯秉忠拿过手令道:“我这就安排?” “不急。”骆永胜摇头:“你得先端两天架子。” 一句话让侯秉忠哑然失笑,差点忘了,他现在可是跟骆永胜结着仇呢。 也恰是因为他跟骆永胜结着仇,后续的镇压不利,闹得祸事越来越大,才更顺利成章。 这骆永胜的计划,通盘下来,真可谓环环相扣啊。 “造反哪有这么容易的,我都快长白头了。” 骆永胜起身告辞,走到门槛处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再叮嘱一番:“切记,一开始千万不能直接调集重军,不然我怕他们扛不住,先队伍,后营哨,循序渐进。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我的人被你抓了,能放的就放,不能放的就灭口,绝不可入官府之手、下牢狱过审,切记切记。” “贤侄宽心,我心中有数。”侯秉忠拍胸脯打包票道:“我一定亲力亲为,时刻关切。” “嗯,那就好,侯叔留步,勿相送。” 骆永胜大步走出营门,扯着脖子就喊了起来。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喊罢,翻身上马,一勒缰绳直奔衙门而去,身背后的侯秉忠神情复杂。 拿起手令,闭目仰,半晌才长叹一声。 “来人,击鼓升帐,传各哨都侯来见我。” “遵令。” 鼓响三通毕,洪州厢军几个都侯便都到齐,传阅了手令后都主动请缨。 不就是抓一伙土匪吗,送上门的功劳啊。 何况还是替洪州富骆永胜抓匪,趁机还可以勒索一笔钱财,哎不对,怎么能说勒索,是骆永胜免不得要出一笔钱财来犒军才是。 有功又有利,天大的好事。 看着眼前这些共事的袍泽个个兴奋不已,大有一番迫不及待之意,侯秉忠却觉心头堵的厉害。 这哪里是抓匪缉盗,这是奔赴断头台啊。 唉。 第一百零二章:永胜军初战 自打洪州城外闹了匪患,且是冲着骆永胜的买卖,后者便几乎天天都要往胡显那里跑,不为别的,求后者催促侯秉忠快快兵。 “堂尊,那侯秉忠与我有仇,是有意刁难拖延啊。” 骆永胜神色灰暗,气的浑身抖楞:“今日我又一船瓷器被劫走,损失数千贯啊,结果呢,这侯秉忠只是派了几十人去追,说是追,但压根就是搪塞应付,还说,还说要我出钱备好酒肉犒军。” “反了他!” 胡显气的一拍桌案:“来人,去把侯秉忠给本官传来。” 这时候就看出知州的权力来了,在胡显之前,章炎和陈礼都是刺史,主宰洪州的权力在大都督府,眼下没了大都督府,权知洪州、军事的胡显那就是毫无争议的军政一把手。 侯秉忠很快就到了,而后挨了胡显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出城抓匪,距离码头总共不过二十里地,你的兵跑了两个时辰,都是王八吗?他娘的一群王八犊子,侯秉忠,本官现在严令你,三日之内给我拿战果出来,不然我就上奏枢密院,治你一个领军无能的罪!” 当着骆永胜这么一位商人面,一个文官,破口大骂当地武官一把手,骂的后者狗血喷头,把其比喻成王八,文武之差,可见一斑。 一旁的骆永胜看着脸上羞愤不已的侯秉忠,莫名也有些伤感。 不单单是为了一个侯秉忠,也为历史上那些位给文官写信时都要自称‘门下走狗’的将军而难过,从军至此,何必从军啊。 心中虽感同身受,但面上,骆永胜还是露出小人得志的嘲笑,洋洋自得的睥睨着侯秉忠,不忘阴阳怪气一句:“侯将军还是快些去做吧,不然真个让满城风言,您带的兵都是属王八的您面上也不好看啊,毕竟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 “汝寻死乎?” 侯秉忠气的手按刀柄,又被胡显一声厉喝:“退下!” 当下面上青红变幻,恨恨跺脚转身离开。 而等侯秉忠一离开,胡显还是说教了骆永胜两句:“贤弟啊,你也不能太过分了,他侯秉忠毕竟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将军,你这般嘲讽他,保不齐他会出工不出力,到时候对你也无好处。” “是是是,堂尊教诲的极对,下官记下了。” 嘴里应着声,但面子上骆永胜还是一派不以为然,让胡显心中好笑。 到底是个年轻人,少年得志就如此狂狷不羁,毫无城府,如何能成大事。 得罪死了侯秉忠,必尽心尽力甘当洪州官员集团之爪牙鹰犬,不然哪里还有命活下去。 这样也好,倒是听话易于掌控。 “行了你去吧,想必今日喝斥之后,后面的日子,侯秉忠还是会听话办事的。” “下官告退。” 骆永胜躬身退下,出了门便加快步伐,匆匆离开。 他得亲自坐镇这第一次朝廷的‘剿匪’之战。 胡显说的没错,经过这一次的训斥,侯秉忠果然不敢再拖延怠慢,很快便派出一都厢军出城寻匪徒踪迹,尽心之下,顺利‘捕寻’。 城北七里开外的乱石岭。 “今日寻来这乱石岭的官兵不多,仅三四十人,用来练手刚刚好。” 就在这乱石岭之中有一简易的联排木屋,骆永胜拿着一副地图铺在桌上,围着桌子的还有周柏、骆永捷、骆成武以及顾有志四人。 “等这队官兵进来之后,关门打狗,一个都不能跑掉。” 环顾一圈,骆永胜交代道:“不过还是要把面甲戴上,以防有漏网之鱼。” “大哥您就放心吧。” 一身戎装的骆永捷兴奋不已,骆永胜的话音才堪堪落下,他就迫不及待的拉下面甲将整张脸盖住,仅仅露出一双招子。 至于骆永捷身上穿的甲胄,并不是从五代开始流行的那种连体乌锤甲,而是把褪裙和前襟拆分开,而且并非是缀叠甲那般有着层列排序的纹路,纯色一水下来,不过防御力上有所下降。 换来的便是外观上更加好看,尤其是在甲胄的后背处磨了一道暗红色的图像纹路。 图是鸾凤,张开的翅膀恰好顺着肩甲至大臂,张开胳膊的时候,宛若凤凰展翅。 追求好看而牺牲掉一部分的防御力,这是骆永胜要求的。 “甲胄给谁穿的,军人,军人就得打仗,会流血和死亡,所以必须招募热血少年郎,军装必须好看,穿到身上之后,哪怕是个驼子也会不自然的挺直脊梁,做到这一步才叫成功,才能够好的起到宣传作用。” 乌锤连身甲哪里好看,骆永胜每次看到侯秉忠着甲后佩戴兜鍪、披膊,都感觉后者像是一只穿山甲,或者一个灰溜溜的蚕蛹,兼之侯秉忠肤色又黑,那便更没法欣赏了。 另外乌锤甲还有一个弊端,那便是重。 全甲重逾五十四斤(宋斤),这穿在身上还得了? 即使简化后的步兵甲,也足足有四十斤重,这还只是普通兵种穿的,若是负责压阵的长枪兵和盾牌手,光一身甲胄就有六十四到七十斤之重。 非大力士和生军穿到身上怕是连路走不动。 其目的就是以牺牲机动力换取防御力来对付金辽的骑兵。 你有铁浮屠,我有重甲步兵,一遭碰撞便如惊涛拍浪。 我不好受,你也别想舒服。 要感谢大宋朝高度达的国家财富,使得这种花销不菲的步兵全身铠甲竟然在大宋近八十万中央禁军的占比量达到惊人的近七成,而到了南宋年间,又进一步提高到八成。 可以说除了火头军、后勤运粮队、厢军之外,大宋朝正规部队已经可以实现全员着全甲的盛况。 而此刻骆永胜等人身上穿的被命名为‘烙凤甲’的盔甲仅不过三十二斤,轻便了将近一半。 如果去掉凤翅兜鍪、披膊和面甲,那便只剩下二十八斤了。 甲名烙凤,军名永胜。 这支队伍,从内而外满满全是骆永胜的个人印记。 “去吧。” 看着眼前四个着甲整齐后英姿飒爽的健儿,骆永胜大手一挥:“我在这等你们的捷报。” 四人齐齐抱拳,肃声应下。 “诺!” 第一百零三章:乱石岭的杀戮 乱石岭的南口,一队官兵出现在了这里。 队列有些杂乱断序,行进间别说步伐一致了,甚至连做到维持个基本队形都做不到。 与其说这是一支军队,倒不如说是几个三三两两的小团伙相约一道出来踏青,只是各自手里提着的刀坏了这风景罢了。 张大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是这支队伍的队头,官名就叫队头,领导着手底下这四十多名军士。 跟宋朝官制一样混乱的便是宋朝的军制。 虽说有国家严明定下的军制,但那只是针对正轨的禁军,压根不关心厢军序列。 按照规制,宋朝的军队理应是‘三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中队、五中队为一大队,另有押官、队头、副队头、左右护旗,合五十人。而后两大队设作一都、五都设作一营、五营设作一军、十军设作一厢。’ 可基于地方而言,仅说洪州团练,编制是四个营,理当为两千人,但是四个营的编制有了,实际上却只有十二个都的厢军,也就是一千两百人左右。 是吃空饷吗? 那倒不是,纯粹是因为早前镇南军在的原因。 镇南军是正八经的朝廷经制禁军,他在,洪州就没必要继续维系一支两千人的地方军,这些地方军唯一的任务就是打杂。 于是乎出现了所谓的城门都、杂作都、豢马都、净街都、宵禁都和火都。 好好的地方军变成了专门负责伺候镇南军的家仆,那还养那么多闲人干什么。 裁汰掉老弱病残,留下个千八百号也就够了。 反正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编制自然更加混乱。 有的都不满员,可能只有六七十号,有的呢就编,能有一两百人,都成。 人数最多的呢是火都,也就是早前负责给镇南军做饭的火头兵。 进火都好啊,荒旱年饿不死手艺人更饿不死厨子,这群火头兵天天在后厨待着,不仅随时可以借着职务之便大快朵颐,顺带手也能剌下一块肉来揣回家,有吃有喝有拿,自然是很多人削着脑袋都想进。 结果镇南军一北上,两百多人的火都上下傻眼了。 要伺候的大爷们都走了,他们这些当兵的怎么办? 难不成进城找家酒楼饭馆干个兼职? 吃着朝廷的粮饷哪里有闲的机会,这不,追剿土匪的任务便来了。 而张大成了‘前锋。’ 谁让是他第一时间现的匪踪呢。 “从地上的脚印来分析,估摸着土匪能有个二三十人,跟码头那些被抢劫勒索的漕力口述倒是差的不多。” 张大以手遮额打量着眼前的乱石岭,口中念念有词道:“匪徒进了这乱石岭,一时半会怕是很难寻出来,不过咱们也不能贸然分兵,免得被个个击破,传令各队紧凑阵型,小心行进。” 虽说根上其实就是一在军队里做饭的厨子,但是身为队头的张大在此刻拿出来的派头,却比侯秉忠还要足分不少。 仿佛他不是在追剿土匪,而是指挥千军万马打一场定鼎江山的史诗战役一般。 入伍十几年了,这还是张大最接近打仗的一次。 别管对手是军还是匪,只要是拿刀的,都值得他张大谨慎对待,将这乱石岭当做战场。 他是谨慎了,可手下的兵却全然没有这个觉悟,个个念叨着晚上要到哪里去开心,而后摸着怀里的价券傻乐。 来之前三胜商号专门来了人,给他们一人送上一张五百文的价券作为犒军的报酬,寄希望于大家伙能够拿人手短,尽心剿匪。 还是当兵好啊,这不比兼职当厨子赚的多。 还是那松松垮垮的阵容,张大的队伍顺利进入到乱石岭当中,一通瞎转悠,摸寻了将近一个时辰,大家伙可就走累了,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眼下可是四月天,日头已是逐渐火辣了不少。 “队头,歇会吧。” 副队头向张大请示了一句,但还没等后者下令同意呢就已经一屁股坐到了一块石头上。 这里是战场又不是厨房,张大这位厨师长说了不算。 没毛病。 “都小心点,留两个小队爬高点把下风,提防一点。” 张大虽也坐下喝水,倒还懂得三分兵事,知道安排人去警戒哨卫,可哪里有人去干这份苦差事。 几个小队相互推诿,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爬高上低。 爬山那是多危险的事啊。 而且爬的高离着日头就近,那岂不是更热。 “队头勿要多虑,便是土匪真的在,见到咱们也必是望而远遁。”副都头宽了张大的心:“自古哪有匪见官不哆嗦腿的,就咱们这身甲衣,便足够吓得土匪们魂魄离体了。” 说罢拿出水壶递给张大。 “喝口水止止渴。” “也是。” 找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敌人,料想应该是跑的没影了,张大也不在多想,接过水壶,却是先兜头浇下些许。 闭着眼,享受着这舒适的清凉。 “天是热啊,这水壶里的水都晒热了。”张大闭目念叨,几滴液体就流进了嘴里,他倒是不嫌弃自己脸脏,舔舐下去。 “怎么都变味了,还有点腥臭。” 疑惑的张大睁开眼睛,而后整个人便傻了。 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副都头还站着,但右脸的眼睛下却多了个东西。 一支滴血的菱刺箭头! 而这支箭的尾部翎羽,则在副队头的后脑颤抖。 这一箭,竟是生生射穿了副队头的脑袋,贯穿面颊! “啊!” “噗通”一声,副队头还没倒呢,张大却是先一步坐到了地上,裤子已肉眼可见的度湿掉一大片。 他的尖叫声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惊恐而涣散的瞳孔中掠过一点寒芒。 寒芒逐渐清晰。 那是一支箭。 张大的声音消失了。 这支箭矢正中他的左眼,深深扎进了张大的大脑里。 鲜血,在张大的脑后蔓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越来越多的尖叫声开始响起。 这群由男儿组成的军队在此刻出了比琴楼姑娘还要刺耳的声音。 弓箭在天空穿梭,一道又一道身影也开始出现。 “杀!” 一个脸带面甲,仅露出眼睛的男人蹦出,手中拿着一把有些形似唐横刀的长刀第一个冲进了这群厢军之中。 第一刀挥下,便有一颗满面惊恐的人头冲天飞起。 “杀!!” 越来越多的喊杀声交替响起,近百名穿着一般无二的‘匪军’加入到战场之中,刀锋挥舞间,收割着一条又一条惊恐的人命。 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尸体,鲜血汇成了溪流顺着乱石林立的缝隙流淌,亡魂游荡于天空,望着自己的尸体哀鸣悲切。 “一个不留!” 第一百零五章:全城合力,扫除匪患 “胡显今日跟我说,他会找你出资用来募军,补齐团练四个营的兵额。 ” 夜色如铁幕降下,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正贴合此刻站在骆永胜面前的侯秉忠之心境。 “这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吧,此次胜利之后,洪州会募兵,你正好可以顺势把人安排进军营之中,而后由我出面,正大光明的替你练兵。” “不对不对,你后面说错了。” 骆永胜摇头,将倒好的茶水推到侯秉忠面前:“现在就把我的人安排进去,还怎么练兵,我总不能自相残杀,双手互搏,所以这一波的空额我不要,我只负责出钱。” “这怎么能行。”侯秉忠不解骆永胜此举之意,急声道:“这可是足足两千人的编,仅空额就差了近一千,如果这次你不安排人手,下次一打胜仗,杀的人就会更多,那胡显就一定要向朝廷求援了。” 两千人全是朝廷人马,骆永胜杀起来绝不会手软,而杀的多,胡显就会惊恐恐惧,会上报朝廷。 “我自有办法让胡显不报,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骆永胜举杯啜饮,轻声慢语:“事要一步步的做,就如同下山,要一级一级的走下来,若是直接从山顶跳下的话,就容易粉身碎骨。” 侯秉忠沉默下来,半晌后才僵硬的点点头,起身告辞。 身背后,又想起骆永胜的声音。 “侯叔久历官场,应该比我更懂道理才是,有些路走上去是不能回头的。” 大宋太平了四十年,足够两代人忘记世道的艰险了。 在与侯秉忠话别后的第三天,骆永胜就等来了胡显的传见,后者伸手要钱来了。 “出城剿匪,需要募集青壮人手、打造兵器。” 胡显的意思骆永胜很明白,那就是让洪州城里的富商出这笔钱粮,而不动用洪州的库仓。 对此骆永胜丝毫犹豫都没有就拍胸脯应了下来。 这伙土匪明显是盯上了他骆永胜的生意,洪州城里谁都可以不出钱,唯独他不行。 看到骆永胜这么上道,胡显也很开心。 这小子除了有些少年得志之外,其他方面还是很乖巧听话的嘛。 自己一说要钱要粮,连一丁点犹豫都不敢有。 钱粮是有了,但是到招募人手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应征者寥寥。 这次招兵的风声早就传遍了全城,全城百姓都知道这次募兵的目标是为了出城剿匪,而城中四十七家丧挂白的悲剧犹在眼前,有家有室的谁还敢入伍。 就为那一个月一贯钱的兵饷吗? 厢军是地方军,吃不到国家的财政,地方与地方之间的厢军饷钱都是走地方财政核,穷的地方可能才给个两百、三百文。 洪州比较富庶,才能给到一贯钱。 至于为什么吃地方财政,这也是朝廷的打算。 国家的钱养精锐禁军,不养地方军,这样贫弊的地方就拉不出部队,自然也就没有能力造反了。 王钧在反叛之前是什么身份? 他是益州的团练使! 就是因为当地拖欠粮饷,他手下的兵闹暴乱,也给王钧来了次黄袍加身,大家共推王钧做了领。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打下城池,开元建国吧。 可一贯钱才多少,对洪州人来说,他们还真看不上。 一个月哪怕赚五百文也够家里吃喝花销了,何必为了多赚五百文把脑袋别腰上。 有道是好男不当兵嘛。 老百姓不应招,胡显也没有办法,他倒是想找骆永胜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饷银抬高点,但犹豫良久还是没好开口。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虽说人骆永胜有钱,但一己之力养上千的军队也不容易。 就按一贯的月钱来算,吃喝拉撒、兵器铠甲都算上,一年下来也要三五万贯了。 再抬高点,可就把人骆永胜的血吸干了。 “堂尊勿忧,不若召集全城的富商合力出钱。” 同判卢彦给胡显出了主意,却惹得后者摇头。 “那些商人个个吝啬的很,想让他们掏腰包怕是不容易。” “掏钱是困难些,但是他们有人啊。” 卢彦的话让胡显眼前一亮:“堂尊您想,这些商人个个家里都有着几十个家丁下人,如果愿意出钱那便是最好,不愿意出钱的,就拿家丁下人来凑数。 一个人头换骆永胜出五贯钱,这些人绝对同意,如此一来,骆永胜出钱,这些商人出丁,不就轻而易举拉出一支队伍了吗。” 念叨到最后,卢彦又说了这么一番话。 “更重要的是,这些家丁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他们便是死了也是白死不用抚恤,若是死了五百,咱们上报给朝廷就说是一百,毙敌四百,功劳簿也就编出来了。” 招老百姓当兵,死了要给抚恤,这笔钱那是有数的,死多少就得给多少,战功不能虚报。 可用签了卖身契的客户,那就完全没这方面担心了。 只要签了卖身契,人便是被东家给打死也是倒霉,官府都不纠,做了从军,还惦记哪门子抚恤。 “好主意、好主意啊。” 胡显非常开心,当即就把整个洪州城里的富商都请到了一堂,将此事说出。 而这些商人在听罢之后,虽然仍觉肉疼,但比起让他们出资数千贯剿匪,拿家丁抵数,还能从骆永胜那换来五贯赎身钱,倒也勉强算是不亏。 “土匪一日不除,诸位的买卖生意就都做不好,剿匪是为了保洪州太平,只有洪州太平了,诸位才能太平啊。” 胡显以吓代劝:“谁也不想出个城,就被强人掳走勒索吧。” 就这般,洪州乡绅豪强群策群力,加上骆永胜财力雄厚,很快便凑够了小一千名家丁,也有人询问胡显,骆永胜家中上百家丁为什么一个都不出,被胡显喝骂。 “人家万贯家财都散尽了,你还有脸让人出钱再出人吗,要不你掏钱出来,我让他出人。” 一通喝骂,止住所有非议。 可不是吗,人家出钱了。 骆永胜倒是想出人呢,但他出不了啊,见了面没法下手。 耗时半个月,准备工作全部完成,胡显郑重的带着骆永胜一众乡绅走进了侯秉忠的军营,送上了犒军的酒肉。 “侯将军,人、钱我都为你备足了,望你以大局为重,早日克定匪患,肃靖地方。” 侯秉忠看了一眼骆永胜,收回目光移视地面,抱拳拱手。 “断不负堂尊之命。” 第一百零六章:战士、死亡与神 一群家仆下人扔下了笤帚拿起了刀枪,脱下了青衣换上了甲胄,摇身一变就从民成了兵。 可民想成为兵,不是换身行头拿起武器就可以的。 “想要成为战士,先先得有一颗战士的心。” 骆永胜连着逛了半个月的军营,听到最多的,不是这群新兵再议论如何杀匪立功,而是个个深陷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当中。 他们会不会死啊? 未战先怯,还如何去操练。 侯秉忠确实是在尽心尽力的训练他们,可是收到的成效却是微乎其微,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只不过是让这群新兵有一丝一毫的皮表。 站在那里拿着刀枪,勉强有了点当兵的样子。 这效果,甚至都比不上骆永胜前世看到的大学军训效果明显。 古人还能没有后世的孩子愿意吃苦吗? “他们不是不能吃苦,他们是怕。” 军训是什么,军训是猎奇,一群半大孩子参加军训权当体验生活了,如果参加军训前先告诉他们,练完就上战场,去矢刃拼杀,那还会有多少愿意参加军训的呢。 显然眼下这群家丁就是如此,死亡的恐惧一直笼罩在他们的脑袋上,他们哪里还能稳住心神去操练。 对于骆永胜这段时间天天来军营的目的,侯秉忠心知肚明。 外界都当前者是在催促他赶快成军兵,但实际上却是在考校他侯秉忠,想看看后者有几分练兵的能耐罢了。 前段时间骆永胜说的那番话,用了上山下山的比喻,其实就是在隐晦的提醒他侯秉忠,要懂什么叫上下。 人家骆永胜想做什么、有什么计划,还轮不到他侯秉忠刨根问底的去探究。 记不住上下的人,就会从山上跌落粉身碎骨。 故而这段时间在军营里,侯秉忠也是打起了精神,努力的在操训,却现他练出来的兵,远远不如骆永胜带出来的那群私军。 莫名的,侯秉忠脑子里就回响起了,那日乱石岭杀戮之后,骆永胜在溪谷集面向私军讲话时的情景。 “知道什么是战士吗。” 几百人的队伍里,有农民、有混混、有普通家庭的、也有富庶人家,甚至还冒出了魏禀坤这种秀才公。 当时的回答五花八门,不过总结下来也就两种。 保家卫国,开疆拓土。 “你们说的都是当了战士之后的目标,或者说是从军的原因亦或者使命,离自身有点太遥远。” “那老师,什么离战士最近。” “死亡!” 骆永胜用非常平淡的口吻说着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从我们拿起武器选择成为一个战士的那一刻开始,死亡便来到了我们的身边,与我们朝夕共处、与我们形影不离,情如夫妻。 他陪伴我们的时间甚至远我们的媳妇,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带着咱们远走高飞,不过我想,大家都比较抗拒那一刻吧。” “哈哈哈哈。” “明日一支流矢会射穿我们的脖子,后日一把长刀会砍下我们的头颅,甚至有可能在我们熟睡的时候,因为我们的睡姿比较可爱,死亡就蒙住了我们的口鼻,让我们窒息于铁蹄之下,丧命于水火之中,好让他得以机会与我们厮守终身。” 笑声越的热烈,所有人都神态轻松。 “死亡如风,常伴吾身,让我们把死亡当成青楼里那些搔弄姿、亟待情的娘们,咱们就活蹦乱跳的让她看着,弄得她心痒难耐,却偏偏不让她得到咱们。” “哈哈哈哈。” 这一刻的骆永胜也在笑:“什么时候我们累了,不想逗弄她了,那就让我们勇敢的张开怀抱去拥抱她,告诉她,老子离开躯壳、脱光衣服,给你一个一亲芳泽的机会,但是咱们是爷们,咱们得主动一点,她要是敢不听话,咱们一次就能操翻她!” 欢呼声中竟然还掺杂起了口哨声,说好的练兵,却成为了骆永胜的演讲现场。 “我们从来不惧怕死亡,我们真正惧怕的,是待在深渊之中活着,像那折了翅膀的雄鹰,像那失去爪牙的猛兽。 当我们失去了捕猎的能力,也就失去了保护自己和家人的能力,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活着是一件远远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我已经记不清楚在我年幼的时候,有多少次因为无能为力而自怨自艾、痛断肝肠,但那一次次的痛苦却永远的刻进我的骨子里,使我伤痕累累铭记至今。 可打小受到的皮肉之伤如今却再也无法看到,原来它只疼一时,伤疤只留一月。 所以当我们拿起武器时,不仅仅是当一名战场上的战士,也是当生活中的战士、当与满是荆棘艰难生命进行斗争的战士,我们拿起武器,不是为了杀戮,杀戮只是我们为了争取到更好的生活、为了更好的保护家人而进行的一种抗争行为。 因此,我们无所畏惧,我们无路可退。” 话锋至此,骆永胜陡然转变了语调,手指着洪州的方向。 “告诉我,那里是什么地方。” “洪州!” “是的,那里是洪州,洪州在我们的面前,激励着我们向他走去。将来,洪州会在我们的脚下,承载着我们的梦想。 当我们踏上更加伟大的征程时,洪州会在我们的身后,看着我们勇往直前,最后当我们死去的时候,洪州会在我们的心中燃烧,带着我们的意志飞向天空! 我们,永远都不会独行,故而我们将,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数百人在欢呼,他们因骆永胜的话受到了激励而感到亢奋。 “现在告诉我,什么是战士。” “战无不胜的斗士!”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到了要直面死亡的时候,该当如何。” “一次操翻这个娘们!” 沸满盈天的笑声中,骆永胜整肃了自己的神情和衣冠,目视众人,缓缓开口。 “努力的训练吧,你们将,创造历史。” 说罢转身便走。 而身背后的数百人却是单膝跪地,昂向着骆永胜的背影狂热呐喊。 “付出忠诚、迎接新生!” 脑海中的画面停止转换,侯秉忠怅然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比不上骆永胜了。 因为他只是一个人,而骆永胜,却是那群私军眼中的。 神! 第一百零七章:语言的力量 练了半个月的兵,成绩却不是怎么太好,侯秉忠心中的疑惑自然也就越深,寻了个机会设下酒宴找骆永胜取经。 这事听起来挺不靠谱的,他一个从戎几十年的武将,怎么说也轮不到来找骆永胜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学习吧。 不过侯秉忠就这一点好,他虚心、好学。 要不然也不能一个洪州人远在福州从军,却能一路混到团练副使的位置。 备得酒肉,侯秉忠便主动开了口。 “贤侄,缘何你练兵,三日便焕然一新,而愚叔将兵、身边同僚将兵,往往半年才可聚兵、一载方可成军。天壤悬殊之间,是有什么秘诀吗?” “侯叔实在是太高抬我了,当不起。”骆永胜先谦虚一句,沉吟后说道:“如果非要找出其中不同的话,大概是因为我练的兵,多了一种力量。” “哦?何种力量?” “语言的力量。” “语言的力量?” 这种解释显然把侯秉忠给说的更迷糊了,不过他是求学的,姿态摆的很谦逊,老老实实听着骆永胜接下来的解释。 可惜他要失望了,因为骆永胜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反问了一句。 “侯叔可比韩信、李靖否?” 熟悉历史的都知道这两位,外号名声一个比一个吓人,前者叫兵仙,后者叫军神,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中国古代兵法造诣登峰造极的人物了。 骆永胜拿这两人出来,问侯秉忠能否比得过,后者就是喝再多也没吹过这种牛皮,当下就大摇脑袋。 “贤侄拿愚叔玩笑了,此二位之才强我万倍都不止。” “但我比他们强。” 这话说的侯秉忠瞪大眼睛,心想自己认识骆永胜快三年了,后者一项谦虚谨慎,怎么今朝能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 这都不叫狂了,简直就是夜郎自大,惹人耻笑。 “侯叔且听我言,我当然知道这二位的能耐,就算是一根头丝都胜我骆某百倍不止,可我还是要说我比他们强,因为我必须得让我的兵,追随我的人坚定不移的相信,我比他们强!” 骆永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侯秉忠:“我与侯叔您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份的区别,您是一个领兵的将领,想要战胜敌人要便是贵在知己知彼,若是如我这般狂妄,必败之,关云长是你先例。 而我不同,我不是领兵的将军,我需要的不是知己知彼,而是伪装,什么样的伪装能赋予追随我的那些将领、士兵力量,我就伪装成什么样。 我要做的可是杀千刀、诛九族的大祸事,不让他们心安,他们就是一盘散沙,与朝廷甫一接触便会顿作鸟兽散,这不行。 三齐王号称兵仙,垓下设下十面埋伏,几十万大军困不住霸王及其随从数百,被其杀出重围,逃至乌江,虽说也算逼死了项羽,但终归说出来也不光彩。 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何况是霸王这样的盖世英雄,他拼了命,几十万大军都拦不住,那倒是奇怪了,几十万大军没有敢拼命的勇士吗? 若是有,霸王能斩十人,可斩百人乎?可斩千人乎?当霸王斩到第十个人的时候,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就怕了,就退了。 军神李靖,一生功绩累硕,可书十卷,但就这么一位军神,却大谈特谈他的十三抽杀法,用无数士兵的鲜血尸骸成就他自己的丰功伟业,一将功成万骨枯,骆某一家之言侯叔且听,若我手下的将军敢说这种话下这种令,打仗前,我先拿他脑袋祭旗!” 所谓的十三抽杀法,即当部队打了败仗、士气低落的时候,将败兵集合起来,让大家伙抽签,十只签中有三只死签,谁抽到了死签就杀谁。 斩、捅刺、攒射,皆为虐杀手段。 用这种手段来提振士气,豢养士兵心中暴戾的兽性,继而趁势起,反攻敌军,故逢战必捷。 《卫公兵书》开篇就是这一句‘古之善为将者,必能十卒而杀其三,次者十杀其一。三者,威振於敌国;一者,令行於三军’。 这句话前半段的意思好理解,那就是我十杀三,所以我是能将,你们快来捧我,说我厉害。 后面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我杀一个,能号令三军,我杀三个,则连敌人都害怕。 那家伙是得害怕,只见过打仗杀敌军俘虏的,谁见过没事杀自己人玩的。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亦或者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了败仗总结经验,下次再打回去便是,他倒好,打了败仗自己不担责任,先挑出一群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袍泽,将其残忍的虐杀,胜仗是打了不少,孽也造了不少吧。” 如果说名将靠虐杀无辜士兵这种方式来打胜仗,那水平真的不过如此。 “当然,若是功利些,只图胜利,我倒是挺需要李靖的方法。”骆永胜笑笑:“谁让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说的有道理,何况咱们要造反,何必吝啬他人生命。 不过万事看本质,十三抽杀法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自己手下的兵悍不畏死,从而做到以一敌十乃至以一敌百。 那何不干脆就练出一支悍不畏死的强军呢,这不就省却了这一残暴不仁的步骤吗。” 说的倒是容易。 侯秉忠腹诽,我要是能练出这种兵,何必请教于你。 “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人吃五谷杂粮,当然怕死,而李靖将兵,吃的也是五谷杂粮,却因为十三抽杀法的存在突然就变得不怕死了。 三千人敢深入草原,喋血突厥王庭,打的数万突厥军只顾亡命奔逃而不敢当,难不成李靖的兵吃了神丹妙药,当然不是,是因为他们不仅吃五谷杂粮,还**神食粮。 而所谓的精神食粮,便是我之前说过的,语言的力量。” 骆永胜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回忆:“我曾梦过两人,皆堪为真神人也,二者皆以语言振奋国民之心,成伟大之举,一者废墟涅槃,撼动寰宇。二者开天辟地,重塑国家民族。 一言之下,三军便如虎生双翼一般,威不可当势如破竹,其战斗意志之强盛世所罕见,卧身火海而不动、粉身碎骨竞争前。 侯叔你说,此二者岂不比韩信、李靖所将之兵更胜十筹百筹?” “天下竟有如此神人?”侯秉忠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此等帅才,莫说比韩、李,便是孙、吴在世,也从未练出过这种兵士啊。” “有,当然有。”骆永胜笃定道:“人可以凭借想象与口口相传创造神,当然也可以凭借身体力行来创造神迹。 我不及此二者万一之才,但我要做的事,必须要先坚定己心,骗天下先骗自己,骗我自己亦有此才干,如此三军才会信我,三军信我则强军才可练就。 侯叔,我出扬州那日,守城官兵见我,竟然弃戈跪活,此岂可为军人?若赵宋经制之军皆如此,我只需练出两万军,便足够定鼎天下了。” “语言,真有如此伟力?” “笔杆子可唤醒黄魂,这是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做到的伟大,你没见过,故不信之。”骆永胜定了个约定:“咱们半年为期,届时你四营厢军练成之后,我以一百军正面对你,你信不信,我必胜而你必败。” 正面作战,一百打两千? 这骆永胜真的是狂到没边了。 侯秉忠有心嘲讽,但看着骆永胜那自信满满的脸庞,却突然醒悟一点。 骆永胜的狂,虽看似为无知之狂,但此间狂,可折人心、可励三军。 正合兵法之道未战先夺其势。 这个赌约还没开始,自己这个做主帅的就已经未战先怯,锐气全无。 那还用打吗? 侯秉忠垂苦笑,继而长叹一声。 自己永远都只是个将,而有的人,天生便是君! 第一百零八章:古代坦克--连环重甲骑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侯秉忠一手调教的新军,哪怕他自己再如何不满意,也有要派上战场的那一天。 毕竟,已经操练了六个月。 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除去掉这一支新军,洪州城原本的厢军也出城剿过几次匪,规模都不大,有的时候是几十人的规模,有的时候则是一两百人。 人数少的时候一出城往往便是全军覆没,而人数多的时候就很难现土匪的行踪,只捕捉到一次,抓住两个落单的,带回了级。 “审讯出什么没。” 看着案前这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胡显有点犯恶心,赶紧拿绸布盖住,看向侯秉忠问道。 “据其自称,乃是从建州一带流窜来的,人数大概有一百五六十人。” “就这些?” “其他的这两贼便不知道了。” 听到这个回答,胡显愁的扶额叹气:“老侯啊,你得想办法,更要抓紧时间找到这群土匪,而后迅荡平,这段时间里,城外已有十几个员外人家遭了灭顶之灾,这伙土匪犯了累累血债啊。 更何况,新兵也练了半年多,这半年来的军饷、装备,都是人家骆永胜花钱撑着的,在这么下去,本官也不好再向其开口要钱了。” “诺。” 侯秉忠领了命,倒也是争气没让胡显等太久,很快就现了敌踪。 “城东十五里的陈家庄,这伙土匪今晚会去洗劫。” 一身戎装的侯秉忠急匆匆找到胡显,为后者带来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确定?” “确定无疑,因为末将抓住了一个贼子,此人自称是匪的义弟。” “那可真是太好了!” 得到肯定答复的胡显大喜击节:“如此,当出城,去陈家庄设下埋伏,咱们也把这群天杀的土匪给一网打尽。” “那堂尊要不要亲自再审一审此獠。” “不用,既然侯将军已经审罢了,应是无误。” 侯秉忠便抱拳请示道:“那末将这便下去,将此獠斩。” “等等。”胡显抬手喊住:“待死之人罢了,赶等今晚将匪一并拿下再斩,斩之日,本官要在城外召集全城的乡绅一道观瞧,好宽全城之心。” “堂尊想的甚是周到,那兵贵神,末将就不多留了,这便下去安排。” 侯秉忠抱拳便走,脚下生风。 都不用请示胡显要不要亲往督战,因为问了也是白问,胡显压根就没这个胆子身处一线。 就这般,洪州四个营的厢军,足足两千人踏上了出城剿匪的征途。 一马当先的,便是侯秉忠这位节度留后。 只不过此刻的侯秉忠却是眉关紧锁,心事忡忡。 今日哪有什么土匪劫庄的事,今天完全是因为骆永胜定下的半年之期已到罢了。 就是那个狂到没边的,要以一百军正面撼他两千军的赌约! 这半年侯秉忠是日日想、夜夜想,都想到茶饭不思、食之无味了也没想明白,骆永胜到底能有什么本事,能在半年的时间内,练出一支能够以一敌二十的强军出来。 更何况昨晚见面,骆永胜竟还大言不惭的说了如此一番话。 “一刻钟,一刻钟之内结束战斗,侯叔届时引残军回城。” 不仅要赢,竟然还定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这、这叫什么事? 侯秉忠的蹙眉引起了身边几名营指挥的注意,有一人开口笑颜询问:“将军思虑何事呢?” 这声问将前者惊醒,忙转移心神,想出托辞。 手执马鞭,点评四周道:“你们看,城东地势平坦,风光尽收,不如城北那般丘谷相连、怪石林立,可以说毫无藏兵埋伏之处,故而本将担心误了知州交代的军令啊。” 原来是为了这事,几名营指挥释然,左右看看,也是无奈叹气:“是啊,周遭尽皆空旷无比,哪有藏身之所啊。” 正看着呢,其中一名营指挥突然眯起了眼睛,惊咦一声。 “怎么了?” 侯秉忠随着此人的目光去看,但他上了岁数眼神难免不济,比不得年轻时候,所以看不真切。 “能是日光的问题?末将好像看到在咱们南侧这尽头,有什么东西。” 该指挥踮起了脚根,但还是看不真着,便拨转马头说道:“有道是小心为上,将军稍待,我前去侦查一番。” 南方少马,加上又都是地方厢兵,不设马军,更无哨骑,竟累得堂堂一营指挥亲作斥候。 这名营指挥催马奔去,侯秉忠起初也没当回事,但心里却猛然咯噔一下。 早前骆永胜说过。 有一个阿拉伯人给他送过三百匹战马! 是骑兵、一定是骆永胜的骑兵! “全军列方圆阵,立橹盾、架长枪,御骑!” 此刻侯秉忠已是坐不住了,他鞭鞭打马,绕着全军厉喝起来,也就在他的声音落下不多久,早前那名去侦查的指挥已是快马跑了回来,边跑边厉喝。 “敌袭!敌袭!!” “将军,南侧有骑兵!” 果然是骆永胜的兵。 侯秉忠深吸一口气,此刻知晓之后反而踏实了不少,喝问道:“可见敌数多少。” “约为一百左右。” 其实没必要问的,骆永胜守信之人,说一百便是一百。 不会多也不会少。 “莫慌,我军两千,列摆方圆阵,莫说一百骑,便是十倍也断然不敢轻易犯我。” 步兵对阵骑兵也不一定吃亏,只要步兵列阵完成,那么当骑兵高奔驰撞上盾墙枪林的时候,所谓的雷霆度反倒会成为害死他们自己的元凶。 好歹也是操练了半年,成阵的度并不慢,前后不过半刻钟,两千人就大多就位,虽然阵容松松垮垮,不过勉强之下也开始扎驻第一道盾墙防线,只待长枪兵一就位,阵型就算是成了。 但是此刻,这支骑兵也出现在了侯秉忠的视线中,让后者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鬼东西? 骑军侯秉忠不是没见过,一些兵书图录也有插画文字的表述,唐朝的重骑兵、轻骑兵,草原人的游牧骑都见过,可这一种,侯秉忠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人马具装,只露出四只眼睛,而战马所戴的马盔额上,还多出了一截空心的圆形底座。 最奇怪的,便是每匹马的马甲上铸有铁环,马与马之间,以铁链穿环而过,十骑连做一个整体。 战马之上的骑手,亦是重甲全身,手中只拿着一杆长不长短不短两尺左右的,矛? 非矛非枪,反而更像是一根由粗变细的锥子。 最前端不过筷子般粗细,到了尾部,已如少年手腕般。 这种兵器如何挥舞使用? 很快侯秉忠便知道了,这支怪异的骑兵在临近他所在方阵一里左右的时候停下,马上骑士齐齐将手中那铁锥底部,插进了马盔外探出的那圆形底座之中一拧。 一个长长的尖角就出来了。 战马成了独角兽。 而后这些骑兵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日辉洒在刀身之上,竟瞬间宛如活水一般流动,倒映出多彩之色。 全是极佳的钢刀宝刀! 可此刻的侯秉忠已经没有心情去赞许这些神兵利器了,他的汗毛早在那独角形成的时候便立起,一股子寒气自脚后跟直上天灵! 本就是人马具重甲,一骑便少说也有千斤左右,而今十骑相连,高奔驰之下,那是何等的冲击力? 而且十骑相连,临阵之前时便是有一骑怕了想停,也绝不可能停下来。 一旦撞入阵中,那么这十匹马头前的钢锥,就将成为天底下最可怕的兵器! 虽然侯秉忠不懂什么叫质量加度,但他也知道,哪怕是驿马跑起来,都能把人生生撞死,何况这么个玩意! 他的方圆阵,能挡住吗? “轰咚咚咚咚咚!” 不是熟悉的呱哒哒马蹄声,当仅仅一排十骑并行冲刺而来的时候,响起的声音,竟已疾雷闷鼓一般,又如擂锤,声声砸在侯秉忠及下两千人的心上。 无数双眼睛中这一刻都露出了恐惧。 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一场屠杀 “弓弩手,放箭!” 在队伍的中心,侯秉忠举起了自己的手,厉喝声下,阵中被团团保护的五百名弓手齐齐引弓向天,射出箭矢。 五百支箭当不起箭雨一词,却也足够覆盖对冲而来,联做一排的十名骑兵。 可这有什么用。 当十名骑手低下脑袋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一寸肌肤是暴露在空气之外的,这些箭矢在射到他们的后颈、腰背位置,只是出一阵叮当脆响而后便被弹开。 人马皆未受伤。 而且短短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在阿拉伯马的爆力面前,仅仅够这些官兵射两轮箭。 官兵的军阵开始骚动起来,顶在最前排的盾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从箭雨雨幕中冲出,身影逐渐清晰的铁骑目露惧色,脚掌,不由自主滑动。 而在盾手之后的长枪兵,手心里更是蓄满了汗水,频频吞咽口水,但额角面颊的汗水却如雨下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尚未战,胆怯和恐惧的情绪便开始蔓延开来。 可时间没有给这些官兵逃跑的机会,那一排连环重甲骑已经迫到了近前。 血与血、肉与肉的冲撞。 来了! “轰!” 十匹马额前的锥角顶在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盾墙上,在接触的一瞬间,这堵‘墙’便化作漫天飞溅的碎片,带着数十名背后支撑的官兵一道抛向天空。 而在这堪称恐怖的沛然巨力的冲撞下,数十名官兵在天上痛苦哀嚎,他们用来支撑盾墙的双手齐齐折断,骨头自肘节处刺出体表,猩红的鲜血洒满天空。 但他们又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只是受了重伤成了残废,而站在他们身后用来压阵的长枪手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阵一破,便意味着血腥的大屠杀正式上演。 战马的锥角在刺破盾墙之后,冲击力丝毫未减的刺进了这些长枪兵的胸腔。 穿葫芦? 并不是,当锥角刺进官兵胸膛之后,在数万斤的冲击力之下,这些官兵自胸膛处整个上半身便直接被炸开! 就宛若被巴雷特打了一枪,整个人的上半身全没了。 “呃啊!” 有侥幸的,逃掉了被直接撞死的灾难,却也被当头斩下的横刀带走了半个肩膀,痛的在地上疯狂打滚,而后呻吟声逐渐微弱,因失血而命丧黄泉。 惨叫声越来越多,更多的官兵为了躲避锋芒而奔逃,又在拥挤的人潮中被挤倒在地。 都没有等到这些倒霉人站起来,脑袋便被铁蹄踏上。 随着一声闷响,脑袋便如被压扁的西瓜,红白混杂的汁水四散迸射。 这已不是常规的打杀,反而更像是一个压路机正在夯实土地。 两千名官兵的血肉器官,就是实地所用的沥青! 四十只马蹄踏着满地的鲜血泥泞、脏器肝肠,生生冲了近五百米,从入阵到出阵,打通了整个官兵的方圆阵。 留下的,只有满地数逾百具计的碎尸残肢。 “杀!” 第一排的骑墙冲刺结束了,第二排紧随其后,踏上他们战友撞开的血路,再次来了一番碾压。 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 到了这个时候,剩下的五排重骑兵已经没有了再上战场的机会,因为在他们的面前官兵,所有的战斗意志彻底崩溃。 侯秉忠带头先跑! 不跑不行啊,他真怕万一有一排骑兵没注意到他,直接奔着帅旗的位置冲杀,铁蹄之下,他侯秉忠必然化作肉泥。 哪有这样打仗的! 两千官军甚至都没有一丁点的反击便兵败如山倒,惊恐的哄逃声中,个个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连哭带喊的往洪州城方向逃窜。 他们应该庆幸,身后的敌人并没有催马追杀,不然在这般平原地带,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哈哈哈哈。” 看着官兵们抱头鼠窜,第一排踏上冲锋的十名骑兵中一人掀开了面甲,赫然便是骆永捷本人。 这小子骑在马背上仰天大笑,得意的不得了。 一百人正面击溃两千军,这份战绩,足堪彪炳一时。 “咱大哥一手带出来的重骑可真是厉害啊。” 翻身下马,骆永捷开始解战马之间的联环甲,弄得满手沾满了血腥和碎肉。 “官兵竟然才如此战力,简直是不堪一击,若如此,这天下得轮到我大哥来坐才是。” “叔说的有理,就得义父来坐天下。” 成武也在,此刻也是顶着满头满脸的腥秽,杀气腾腾,口出狂言:“不若咱们直接顺势掩杀进那洪州城,学学那益州的王钧,来个黄袍加身,奉义父当洪州王!” 还别说,这提议整的骆永捷有点小心动,可一想起骆永胜便脑子清醒不少,赶忙摇头:“咱们还是抓紧回去向大哥复命,别自作主张。” 解下连环甲,百骑调转马头,片刻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个宛如炼狱般景象的血肉战场。 冲天的血腥味染红了苍天白云,也吸引了无数飞鸦、苍蝇的到来。 这是人类的坟墓,却是畜生们大快朵颐的盛宴。 洪州城内,本来还踌躇满志,准备设摆庆功宴的胡显听到侯秉忠的回信之后,整个人一屁股瘫坐在地,魄散魂飞。 “此战我军阵亡七百余,余下千人更是在归城后顿作鸟兽散,已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当兵了。” 侯秉忠单膝跪地,头盔早已不知道在逃亡时丢到了哪里,此刻整个人蓬头垢面,满脸羞惭的向着胡显告罪:“末将无能,致有此大败,请堂尊书表朝廷求援,不然一旦晚了,洪州恐有倾覆之危。” 但此时的胡显痴痴傻傻,哪里还有反应,整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洪州完了,他也完了! 正恍惚着呢,卢彦快步跑了进来,手里还拿捏着一封信:“堂尊,匪差人射了一封信进来。” “快快与我。” 胡显总算是恢复三分精神,一把抢过,拆开来看,面上顿时青红变幻,良久后方一咬牙关,喝道。 “将骆永胜找来!” 第一百一十章:偷梁换柱 当骆永胜匆匆赶到官衙的时候,一样的面色惶急,脸庞苍白。 “堂尊,下官听说此番侯将军打了败仗,可是真的?” 一见面,骆永胜抢先问,但这哪里还需要求证胡显,后者的脸色已经给出了答案,当下骆永胜便腿脚一软,亦是坐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这可是整整两千军、两千军啊。” 看着地上念叨的骆永胜,同在堂内的侯秉忠心中一阵腻味。 演、接着演! “永胜贤弟,现在可不是去想如何战败的问题,而是要想想,接下来当如何活命的问题。” 官衙正堂,一片末日景象,胡显亦是神情破败,嘴唇白。 但好歹他还算对得起一身官袍,绝望之下硬生生还稳了三分心神,考虑诸事。 “匪徒写了封信,伸手问我洪州索要白银万两,还点了名,要你骆永胜亲自送出城到逆匪营地。 永胜贤弟,你也知道,眼下洪州城内只有你能拿的出这万两白银,所以,为了救洪州全城数十万百姓,算为兄求你,出城为使,走一趟匪徒大营吧。” “不行!” 连丝毫犹豫都没有,骆永胜脱口而出,急的脑袋都呼呼冒汗,哀求道:“堂尊,钱我可以出,但那匪营下官是真不能也不敢去啊,万一、万一,请堂尊看在下官家中尚有妻小的份上,换个人去吧。” “骆永胜!” 胡显拍了桌子:“是你一人的命重要,还是我洪州全城百姓的命重要?此事本官不是在与你商议,而是严令!你即刻回府准备金银,明日午时之前,必须出城给贼军送去,左右来人。” “在!” 四个挎刀的衙役走了进来,等候胡显的命令。 “陪着骆功曹回府,务必要保护好骆功曹及其家人的安全。” 这是摆了明的威胁之语,骆永胜颓废的坐在地上,任由着四名衙役将他拖出正堂,只是一味的求饶。 “堂尊,这样不好吧。” 到底是跟骆永胜有旧情,卢彦有些看不下去了,出言道:“骆兄弟这两年一直替咱们办了不少差事,又出资出力募军练兵,打了败仗也跟他无任何关系啊,逆匪残忍嗜杀,让骆兄弟去出使,这不是过河拆桥,害他性命吗。” 说罢,又扭头去看侯秉忠:“侯将军,败仗是你打的,你难道不该说两句吗?” “呵。” 侯秉忠一扭头,懒得搭理卢彦,他同骆永胜有仇,可是恨不得后者赶紧死在匪军的刀下。 “死他骆永胜一人,总比死我等要好吧。” 胡显目露凶光:“逆匪之所以点他骆永胜的名,就是因为此间之事都是因其而起,若是当初,他的三胜商号认下勒索,将钱尽给了匪贼,何至于有刀兵之祸,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士礼啊,咱们现在要想的,不是他骆永胜的生死如何,而是咱们、是洪州城,眼下四营的厢兵尽皆溃散,洪州已无兵可用,倘若匪军攻城,则洪州有倾覆之危、你我二人守土失责,少不得流放千里之罪啊。” 这话说的侯秉忠更是难受。 娘的,此间之事上奏朝廷,守土失责你们流放,老子杀头,真没天理。 当下急忙开口:“堂尊,眼下当紧闭城门,末将立刻组织城中百姓上城御敌,断不会使洪州沦陷。只望堂尊具悉陈表的时候,高抬贵手,救末将一命啊。” “唉。” 胡显重重一叹:“侯将军且宽心,眼下你我三人皆是一条船上,救你也是救我二人,本官心中有数,你且先去,组织人手保护城池。” “末将谢过堂尊,告退。” 抱拳施礼,侯秉忠匆匆转身离去。 正堂之上,便只剩下胡显和卢彦二人。 前者也是六神无主,良久后长叹一声:“士礼可有什么妙计可救困局。” 上奏朝廷是绝对不行的,胡显今年才堪堪三十五六,还不想流放边疆几十载,届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他不想,卢彦又何曾愿意,蹙眉许久才开口。 “堂尊,下官方才看了奏报,我军此番共阵亡七百余人,不过仅有三百余众是此前的老兵,余者皆为各乡绅家中下人,不若奏报就写,此役我军阵亡三百,毙敌四百余,然流窜而来的乱匪人数众多,请朝廷兵来救,迟恐有祸。” “权宜之计,暂且只好如此。” 胡显点点头,也不敢耽搁,立刻摊开笔墨,写罢拿起署衙大印盖上,唤来一名衙前。 “即刻出北门,送往东京。” “诺!” 此衙前正是当初同骆永胜一道入东京城的王川,如今也是不敢耽搁,接过信放入怀中,快步离开,沐着夜色月光,乘上官府高头马便匆匆离开。 可他离开了北门之后,却是一头就闯进了溪谷集,将这封信交给了魏禀坤。 “果不出老师所料,胡显书信朝廷,请求援军了。” 魏禀坤拆开信来看,只见信上写的十分危急,更说了如此一句。 “此伙贼军不像寻常乱匪,其甚至更有铁甲骑近百,战力强悍,下官恐其为作乱之军,江南乃朝廷粮税重地,如有乱军图谋不轨,妨害国家社稷矣。” “倒还不算吓破胆,字写得尚有几分水平嘛。” 通篇看下来,魏禀坤拿出一张新纸,边看边临摹起来,后面乱了笔墨便重新写,耗时良久终顿下文笔。 再看其中内容,求援信却是已经变成了一封‘捷报’。 只言洪州生乱民造反,打劫乡里,现已被击破,毙敌数百,余者皆逃,正在锁拿。 此役上仰朝廷之威,下赖节度留后侯秉忠指挥有方,写罢之后又看一遍,对应笔迹无误满意点头。 拿起一枚印章盖上去,落款竟然也是‘权知洪州、军事胡显’。 重新交付给王川:“送去东京吧。” “诺!” 领下命,王川拿过这封内容完全截然相反的书信转身离开,原先在官衙上惊惶失措的神情在此刻也变成了喜气洋洋。 打了胜仗送捷报,可不就应该喜气洋洋嘛。 洪州的真实情况,压根就不可能在此时此刻送进东京! 第一百一十一章:犒赏全军 被胡显认定应该已是命丧匪手的骆永胜竟然活着回来了! 虽然惊愕,不过胡显还是在面见的第一时间变幻脸色,热情上前,一把攥住骆永胜的双手说道:“永胜老弟,你可算是活着回来了,汝可知,汝出城之后,哥哥我这心里险些痛煞耶,唯恐你遭遇不测,沦难于贼手,若如此,我当号令全城,召集人马为你报仇。” 召集人马为我报仇? 骆永胜心中冷笑,不过还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劫后余生之余免不得一番唏嘘感慨。 “堂尊,下官此番能够活着回来,是因为匪军让下官给您、给洪州带个口信。” “哦?可说如何?” “欲保洪州,匪军们要三万两白银、二十万贯钱,令需酒肉十车、美女一百人,只要咱们满足他们的要求,即刻离开,断不耽搁。” 钱财酒肉、女色娇娥。 这群土匪要的可是真全啊,这简直是拿洪州当成实现人生目标、奔小康生活的许愿池了。 时下,胡显哪里敢说一个不愿,万一这伙乱军前来攻城,他的仕途富贵、人生前景便全部毁于一旦,别说只要这些,哪怕再多三五倍,他也得想办法给凑上。 “但,如何凑齐?” “钱财之物,下官愿散尽家财充之,美女娇娥倒也容易,可将城中各乡绅家中丫鬟、青楼妓女拿来凑数,如此也不妨百姓,事后亦好遮掩,不至如让朝廷知晓。” “好好好!” 一听到骆永胜愿意出钱,胡显更是激动不已,紧握住前者之手,感动落泪:“老弟真乃我洪州救星啊,胸有全局,心念百姓,请受胡某一拜。” 说罢松开手,对着骆永胜就要作揖行礼,骆永胜哪里敢受,紧赶慢赶的将其搀扶住,又是一通虚伪应对,只道是分内之事。 但客套毕,骆永胜还是提出了一点小小的请求。 “下官能有今日,皆仰赖洪州照顾,为父老乡亲自当不惜己身,然家中尚有妻儿需要照顾,家财散尽之后,还望堂尊可以照拂一二。” “贤弟放心、贤弟放心。” 胡显拍着胸脯承诺道:“等今日之祸一去,哥哥我自当补偿于你。” 承诺罢,也不敢耽搁时间,匆匆忙命左右去召集全城乡绅富商,将此事晓于众人。 这谁还敢有意见,再说如此海量的财富人家骆永胜都出了,他们哪里还有不舍得几个丫鬟的道理,只得纷纷点头应下。 可到了兑付之期的前一天,骆永胜又找到胡显,面露难色。 “家中白银之物仅有两万余,赎数不够。” 数不够好办,借! 全城那么多家商贾,还能凑不出这一万两? 此刻也没人敢不听胡显的话,一个个割肉卖血也得咬紧牙关将这笔银子凑出来,实在无有的,便将自家妻妾身上佩戴的黄金饰品卸下来抵。 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就这般一车紧跟一车的送出了城,连着三百名正当年华的美娇娥。 押送人还是骆永胜及其家中下人。 也只能骆永胜去,洪州城中其他人,包括衙役也没这胆子。 城东二十里外的匪军军营,骆永胜走进了‘匪’的大营。 一踏入便神情转换,直接走上上主位,掐住‘匪’的耳朵将其提溜起来。 “臭小子,你还装上瘾了是吧,看到老子来了还坐的如此四平八稳。” “嘿嘿,嘿嘿。” 匪能是何人,自然是骆永捷,这家伙这些日子可是神气的不得了,名声威震洪州,可谓正志得意满,满腔豪情,但见了骆永胜,还是如老鼠见猫。 大营之中除了骆永捷,还有周柏这么个护院教头,以及成文、成武俩义子,此刻三人也都看着永捷的德行而失笑不已。 训斥罢骆永捷,骆永胜转身甩袍坐下号施令:“钱粮、酒肉、美女我全给带来了,今夜你们便连夜押送回溪谷集,论功行赏,好好犒劳弟兄们,敞开了吃喝,另外,破阵骑的弟兄,人手额外一贯赏钱。” 破阵骑便是骆永胜麾下那支连环重甲骑的名称,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破阵。 那日城外一战,所谓的盾墙方圆阵在这破阵骑面前宛如纸糊一般,毫无还手之力,无愧破阵二字。 然而实际上,这支重骑军并不只有破阵一个职责,也非时刻保持连环姿态。 历史上的铁浮屠是不是打造的连环马,骆永胜不清楚,他用了半年多的实验来践证了一下,连环有连环的好处,自然也有其弊处。 好处显而易见,就是破阵。 十马相连,数万斤冲击力通过马前的钢锥独角进行冲阵,在冷兵器时代,这就是无解的战术,除非有钢铁侠,不然肉体凡胎谁也挡不住! 楚霸王力能扛鼎也不可能拉得住冲锋中的连环马,此已非人力可敌。 当然,两军对垒若是先按下阵脚,炮制陷马坑、蒺藜阵,那破阵骑就废了,十马中但凡有两马陷足,整个十骑便全军覆没。 总结起来,便是遭遇战、突袭战无敌,可攻坚战无用、攻城战更无用。 而且连环马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无法转弯和掉头。 横冲直撞跑到哪算哪,直至完全冲破敌阵方止,毫无机动灵活性可言。 所以骆永胜便将三百骑分成两部。 一部便是连环破阵骑,二一部则是普通的重甲骑,武器为钢矛、横刀,只等到完成破阵后,他们便随后掩杀,收割性命。 只要步兵不成阵,哪里会是骑兵的对手,更何况,还是重甲骑。 最要命的一点,便是这支重甲骑跑的比轻骑兵还快,这谁受得了。 这一战,因为是预设的战场,整场战局从头至尾更是都在骆永胜把控之内,两千名官兵从一开始便是在骆永胜亲手挑选的战场上进行作战,焉有不败的道理。 所以,骆永胜仅仅派出了连环马,并未派出其他两百名破阵骑。 仅仅连环马,就足够杀破这两千官军了。 一百破两千,毙敌七百! 此战果起到了激励三军之心的作用,完美实现了骆永胜的计划。 那便是用官兵的性命来消除他这一利益集团中,所有追随者对朝廷的恐惧。 原来官兵不过如此、朝廷不过如此! 按功行赏,骆永胜从不吝啬。 “行了,你们今晚上该吃吃、该喝喝,放松放松。” 骆永胜起身离开,但不忘交代一句:“但是有一点记住咯,我带来的三百个娘们可不是用来糟蹋的,谁敢酒后奸**女,明天自己拎着脑袋来见我,谁都不例外!” 四人齐齐肃容,躬身抱拳。 “诺!” 第一百一十二章:准备举事! 洪州的危险总算是解除了。 但这并不意味洪州上下都能重新过上太平日子,起码就胡显来说,还有更多的事要去愁。 比如说,他的官位该如何保住? 虽说春秋笔法之下,一场惨败被他说成了两败俱伤,但是洪州闹匪祸的事到底是真实的,洪州又是四通八达,往来东京的商贾不在少数,必会有人串出风去,届时当如何? 总不能胡扯八道一番,最后给自己沾惹上一个欺君之罪。 好在赎城的钱没有一文一毫是从府库里出去的,这算是一件大好事。 因为国家的粮税没有损失,该给朝廷的钱一点也没少,这样就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 如果说那笔赎城钱是从府库里出的,那么才是真的大祸临头,动了国家粮税,谁也保不住洪州上下的官员。 “还是要去一趟东京城,提前打点一二才是。” 这出使东京,去找章炎、陈礼这两位洪州系老领导的任务当仁不让交到了骆永胜头上,后者也是干脆,领了差事一点耽搁都没有,直接便乘上马车,二次入东京。 不过他可没有按照胡显那份奏报的内容来说,而是跑去送捷报的。 顺道呢也说是一年未见,专程来拜访两人。 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何况骆永胜送的还是金银宝器、玉石玛瑙,这份情便更重了。 章、陈两人都盛情款待了骆永胜,并表示一定会在上朝之后替洪州表功。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功。 “下官代洪州上下谢过,这便回去将喜讯报之,等来年有时间,一定再来拜会。” 酒宴之上,骆永胜端杯谢过二人道:“朝中之事,皆仰赖枢直和大夫了。” “贤侄不用客气。”章炎笑言安抚,又交代道:“不过你回了洪州之后,却是要办一件事。” “请枢直示下。” “明年的春课税,洪州要尽快征齐,押送来京,争取做江南路第一个缴纳的州府,这样又算是一功,我二人也好替你们美言,两功相加,料想又是一桩好事不远。” 骆永胜点头应下,又与二人闲聊一阵,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酒宴,却没想到最后,章炎突然举起杯子向着骆永胜道:“贤侄,我要敬你一杯。” 这举措可把骆永胜吓了一跳,口中连称不敢,心中却是大感疑惑。 还是陈礼笑呵呵的给出了解释。 “前些日子寇相设宴,邀了枢直饮酒。” 这句话却是说的骆永胜心头波涛汹涌。 朝廷之前哪来的寇相?除非是寇凖拜相了。 怪不得章炎要感谢自己,当初在洪州的时候,还是自己的提醒,才让章炎到京后频频向寇凖靠拢,如今寇凖拜相,设宴招待同僚,能宴请章炎,便是一种接纳和认可,对将来章炎的仕途大有裨益。 不过章炎仕途上如何进步,骆永胜才懒得在乎呢,他捕捉到的信息重点是寇凖拜相本身。 寇凖一旦拜相,赵恒就该御驾亲征了! “可是朝廷,要动兵北地?” 章、陈二人对视一番,俱都看出彼此眼中之惊叹。 “贤侄果真聪慧啊。” 章炎夸耀道:“不错,眼下北地龃龉又生,那杨延昭多次奏报枢密院,言辽人在边境集结大军,恐有为祸之心,故而朝廷中开始言战和之事,寇相一力主战得到官家的赞许,这才拜相,日日参赞军机大事,我让洪州明年抓紧时间将春课税送到,就是为了未雨绸缪。” 打仗好啊,骆永胜太清楚这场仗的结果了。 从结果来看,宋朝是战胜方,但从政治的角度来看,宋朝却是败的一塌涂地。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划定边境,两国以白沟河为界,意味着赵宋彻底放弃燕云十六州。 另岁给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名义是赏赐,但实际上就是赔款。 而后宋辽结兄弟之盟,宋为兄、辽为弟,后世则以齿论。 意思就是谁家的皇帝岁数大,谁就是哥哥,小的便是弟弟。 这里到还有一个无聊的知识,那便是此次盟约在《宋史真宗纪》中并没有记载。 估计是赵恒嫌这个条约有点丢人,没有让史官记下,不过《辽史》和《续资治通鉴长编》却都记载了下来,而赵恒之后的皇帝本纪中,也有记载给予辽国岁币的行为。 可以说,除了赵恒这个签条约的皇帝自己不承认之外,全天下都知道了。 颇有点掩耳盗铃,拉屁股盖脸的意味。 一纸条约,让赵宋尽失天下人心,本就是得国不正,又开了中原王朝向蛮夷之邦割地赔款的历史先河,将汉唐千百年来开创的祖业丢了个一干二净,亦使河北之地沦陷异族之手近四百年,直到朱明开国方才光复。 北人向胡而不向汉。 这个责任必须赵宋来背,这个污点,也是永远无法洗地的。 别说什么拿区区一点银钱换来几百年太平真值,也别说什么战端一开生灵涂炭,搞得好像多心系苍生百姓一般。 要如此说,所有的抗侵略战争都别打了,直接举国投降,那一个人都不会死于战争。 学学老邻居阿三,当奴隶多省心。 不阵亡于战争,必屈死于奴役。 举事所需的大义,就快要有了。 深吸两口气,骆永胜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面带笑容举杯:“那当为朝廷贺,料想此番亦如两年前莫州大捷那般,以朝廷再建功勋为果。” “嗯,区区蛮夷,何堪我天朝敌手。” 章炎抚髯轻笑,言语间对辽人颇多不屑:“寇相这些日子亲坐枢密院,与我等枢密臣工一道研讨军务,商议军机,只待阵图勘定,上呈官家御览批准,不日便可兵伐辽,光复燕云十六州。” 赶等你们这群书生商量好怎么打,辽人的皇帝、太后都带着军队打进来了。 一个阵图画两年,这样打仗不败才怪呢。 骆永胜腹诽着,却还是马屁话不断,陈礼亦在旁边附和,只把章炎说的哈哈大笑,恍惚间,竟已觉自己成了诸葛武侯。 文能治国,武可安邦。 一场酒宴喝至大夜方散,一觉睡醒的骆永胜便马不停蹄赶回洪州,按耐下激动之心于溪谷集召集了所有人。 骆永捷、侯秉忠、耿百顺、侯三、周柏、魏禀坤、孙石,包括成文、成武这些义子干儿。 十几个人坐满了整间正堂。 “今日召集诸位来此,只为了一件事。” 高居位的骆永胜端肃神情,郑重开口:“商议举事!” 上架感言 又到了写上架感言的时候,记得上一次写上架感言,恰也是在去年的四月份,一晃,时间可真快。 能力一般,水平有限,如今也厚着脸皮写下两百多万浅薄文字,幸蒙大家的支持和厚爱,走到今天不胜惶恐,故而从不敢开口求些什么,怕的便是一日肚子里那稀薄的墨水用尽,对不起您各位的支持。 您各位皆为作者之衣食父母,好与不好之处,万请您各位多多批评担待,作者百拜。 同时循例,在这里要想各位汇报一下本书的成绩以及接下来更新的安排。 这本书的成绩以眼下来看,比起上本书差了不少,用行话说呢,叫做扑街,不过请大家放心,成绩再差,不影响我的心态,也不会影响本书的故事情节。 书是作者的孩子,再差也是一样,都值得我去浇灌心血,我也更应该去为其成绩不好的现状而去负责。 至于更新,其实说实话我打这两个字的时候挺尴尬的。 上本书的更新简直是惨不忍睹,多方面原因吧,但客观的事实就是我欠下了一百六七十章,还有两个盟主的加更没有补,这本书眼下也有了盟主。 所以归了包堆,欠了大概两百章? 那就上架之后一天补两章,保底呢也是两章,不定时爆,要是哪天思如泉涌,我也试试照着十几二十章的写,争取一百天之内,咱们把上本书的欠更给全部补完。 当然,上架当天得爆,这个必须不能少。 按照上本书的标准,日八章,按照订阅来加更。 从零开始,五百订阅加更一章,但从成绩来看,这本书的订阅恐怕很难破五百了,所以如果破不了五百的话,也加更一章,安慰安慰我自己。 哈哈,就这些吧,千言万语话有尽时,咱们江湖路远,明日中午十二点后,上架见! 第一百一十三章:三线谋划 “商议举事!” 这话打从骆永胜口中一出来,堂内众人皆怔,而后神情不一。 虽然大家都早早知道骆永胜的野心目标就是为了造赵宋家的反,可话是话,做是做,真到了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这些人多少也都有点各自的想法。 如侯秉忠叔侄两人便是紧张,而骆永捷、周柏这般的武人则是面露兴奋。 “早前咱们已经打好了基础,现在开始做的每一件事,都将是为了举事而准备。” 骆永胜开始点起了将:“侯叔,你的任务便是重新补齐洪州厢兵,人手从城外的村庄募集,那些都是咱们自己人,成军之后,日夜操练不可辍慢,留待举事之日控制洪州全城。” “诺!”领了命的侯秉忠起身应下,抱拳道:“谨遵主公之命。” 主公这个称呼连骆永胜都被唤愣住了,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冲着侯秉忠点点头,目露赞许。 要造反就不能内部一团和气,啥事大家商量着来。 造反是一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事,因为失败,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诛九族灭满门。 故而必须有明确的上下关系,必须明确,谁是主谁是从。 交代完了侯秉忠之后,骆永胜又看向侯三:“侯齐,从今日始,你大肆屯买物资,筹措生铁等物送来溪谷集打造兵器、铠甲等物。” “遵主公命。” “老耿。” “少...主公请吩咐。”耿百顺也站了起来。 “你眼下开始招募人手工匠,打造攻城所需器械以及舟船等物。” “攻城?”耿百顺一时有些难以明白,眼下取洪州已是易如反掌,哪里还需要攻城器械? “难不成,我们仅攻略洪州一地?”骆永胜不满的皱眉:“朝取洪州,夕定三县,一个月之内,我军必须席卷江南路,不然仅困守一城,死路耳。” 王钧之败败就败在不思进取上,还没怎么着呢,就迫不及待的做皇帝,将精力都放在开元建制、筹备登基大典上,这简直是贻笑大方。 骆永胜哪有这个功夫来先享受,洪州虽富但终究是弹丸之地,不克定江南路,把兵锋推进到江南腹地,怎么可能掀的动赵宋江山。 谋划了好几年,最大的优势便在这里,以有意谋无防,打赵家王朝一个措手不及的时间差,赶等中枢得到消息再去调兵遣将的时候,待到那时,骆永胜都该打下整个江西了! 以一省之力抗一国固然也难,但也勉强不能算是绝境,比起王钧来,不知道实力雄厚多少倍。 “周柏、永捷。” “在!” 看着两人,骆永胜面露微笑:“把咱们的人练好,每日三餐管饱,一定要给我练成一支强军,举旗之日,我要看到成绩。” “断不让主公(大哥)失望。” “禀坤、成文。” “在。” 这两人算是骆永胜小团伙中唯二不掺和兵事的,骆永胜也不会交代他们兵事,文武要一把抓。 “后面的日子,你们两人给我摸底洪州,洪州有多少人、多少户、多少商号、多少秀才公都得搞清楚,同时从我的那些门徒中挑一批读书识字的在一起做好准备,咱们接管洪州那日,你们就直接走马上任,整饬吏务,抚城安民。” “遵主公(义父)之命。” “好,那就这般,各自去准备吧。” 看到骆永胜起身,成武站了出来,一脸的急色:“义父,那我呢。” 这屋子里,就他和孙石没有差事,后者现在低头装鹌鹑,巴不得没差事呢,可成武哪里是沉得住的性格,急躁如火。 “你?”骆永胜看了他一眼:“跟老子说说,你能干啥。” 伤害不小,侮辱性更强。 成武被说的满面通红,颇多不忿:“上阵冲杀、斩将夺旗,儿都可做。” “我看你自作主张的本事才是不小。”骆永胜喝斥一句:“还没打什么大胜仗呢,都想着给我来个黄袍加身了,怎么着,想着老子做洪州王能给你封个骠骑大将军?这后面的日子你哪都别去,待在家里读书。” 见成武不吭,骆永胜立了目,喝道:“聋了吗!” “是,义父。” 骆永胜一火,成武心里便猛一哆嗦,赶忙拱手应下,退回原位不再敢言语,但却鼓着腮帮子猛嘬牙花。 娘的,这是哪个混蛋告的密。 喝罢了成武,骆永胜又转头看向孙石,道。 “哦对了,老孙啊。” 一直低头沉默装透明人的孙石万没想到骆永胜会点他的名字,当下一哆嗦,本来是想站起来应声的,结果腿一软,竟然滑坐到了地上。 他害怕了! “老孙,咱们这还没举兵呢,你就料定我军必胜了?”骆永胜哈哈一笑,上前搀扶起孙石,环顾左右道:“看看,现在老孙激动的腿都软了。” 祖宗哟,我激动个屁,这是怕的。 孙石心中直哆嗦,面色讪讪应和。 “刚想起来,也有一份差事要交给你。”骆永胜拍了拍其肩头:“三国快结束了,你准备准备,把我早前给你说过的江南聚义传整理一下,这些日子表吧。” 所谓的江南聚义传其实就是《水浒传》,只不过被魔改了一番而已,历史背景从宋朝转移到了西晋末年。 内容很简单,西晋朝纲崩坏,江南有一群好汉聚义兴兵,打算抗击蛮夷,但是呢,朝廷坐实五胡乱华而不管,镇压义军,残杀百姓。 一百单八将之的宋及时与朝廷达成合盟,愿领军出北地抗蛮夷,结果朝廷却在其后断其粮草,致使义军大败被围,一百单八将自杀殉国都不愿降,忠贞气概,可歌可泣。 而后便是晋亡,衣冠南渡。 这本书内容当然完全是骆永胜虚构的,不过目标非常明显,就是影射赵宋朝,只等那《檀渊之盟》一签,在舆论阵地上,骆永胜就要老赵家万劫不复! 文、武、宣传三条战线,三点都得抓,三点还都得硬! 夺天下夺民心,骆永胜不仅要夺了赵宋的江山社稷,还要把他们全部踩进尘埃里,遗臭万年! 凡出卖国家和民族者,合该遗臭万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不眠之夜 “二弟、二弟。” 怏怏不乐走出正堂的成武蔫头耷耳,身后响起了呼唤声,扭回头看去,原来是自己的义兄成文,在成文身后,成英这些小兄弟具都跟着,此刻成文边走边唤间已是快步走来。 虽然是心情不好,不过成武还是应了一声,停下脚步道句大哥。 “看二弟这样,想必是因咱爹的训斥而伤心吧。” “那倒不是。”成武摇摇头:“俺只是看到大哥你们各自都有差事,独我一人空着,心有不甘罢了。” “二弟糊涂啊。” 成文拉住成武的小臂与其并肩而行,小声道:“我等皆有事务要做,爹独让你一人留府看书,此非为轻视实乃器重之,岂不闻,夫胸怀惊雷,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你勇武过人,素喜兵事,只是性格过于急躁,短于城府,如此只可为前锋,不可掌三军。爹让你安心读书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你涵养气度胸襟吗,这是要栽培你做咱们起军之后的上将军啊。” “当真?” “这还能有假?”成文哎呀一声,擂了成武胸口一拳:“你这浑人,也不想咱们跟着爹多少次生死挣扎,没有爹的舍命拼搏,咱们早都为冢中枯骨了,对咱们这些义子干儿,爹那是拿咱们当亲生骨肉疼呵的,此事当然是真,你若是多看书,今日这事哪里还需要我来教你其中道理。” 成武顿时恍然,懊恼的直跺脚,扭头就要迈步被成文一把拉住。 “你干啥去?” “给爹赔罪。” “哎呀,你看看你,说你性子急要改改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成文喝斥一句,硬将成武拉住:“现在爹正在与叔父、侯秉忠等人交代大事,你现在风风火火的闯进去,必又遭训斥,现在你就跟着我,老老实实回家,安心读书便好。” 成武不在坚持,一抱拳:“成,大哥我听你的,今日多谢教诲,待回城后,我请你喝酒。” “你可拉倒吧。”成文笑骂一句:“你的月钱都让你自己赊欠到半年后了,哪还来的钱请我,今日大哥做东,咱们弟兄几个都有,喝点。” 八个义兄义弟都很开心,肩并肩笑逐颜开的离开溪谷集,向着洪州城奔回。 这些孩子个个是兴高采烈,既为今晚有酒可喝,也是因为等来了他们心心念念想做的大事,难免会于心中进行憧憬幻想。 反旗一举,啸聚成军,东征西讨,平定天下,最后奉着骆永胜坐北朝南,开元立国之时他们也个个能混个公侯万代了。 想的太简单了。 就目前来说,骆永胜压根没想过能一上来就取得多好的成绩,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事败就辗转西南群山,跟朝廷官军打游击,搞乡村根据地的准备。 哪有说一上来就奔着做皇帝去的。 就比如眼下,还没兴兵呢,仅一个大局的战略方针,几人就已经争论的头疼不已。 夺取洪州眼下来讲,此事已是板上钉钉,现在大家伙商议的,是拿下洪州之后做什么。 耿百顺的意见是向西。 “西进潭州,当地多土司、安抚,朝廷势力不强,仅有武冈军两厢建制,只要我军以雷霆度破之,便可过赤水,通梓州。” 这条路线其实就是走江西往西入湖南转贵州,最后进入四川。 这年头,这几个省还没有什么朝廷的重城,尤其是湖贵两地,更多为地方土司,偶有几个朝廷的招抚司,但实力都并不强,方便骆永胜等人攻略城地,扩充地盘来展。 而耿百顺这个建议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那便是西南刚经历过王小波李顺起义、王钧的伪蜀政权,可谓北宋初年的造反摇篮,地方上因为大规模的蜀中豪强兼并,使得在四川造反也有民众基础,方便快拉起一支大军。 不过魏禀坤却对这个提议很不以为然。 “自古凡蜀地而取天下者,盖仅汉高祖一人,然而汉祖出陈仓入咸阳,进取天下,乃是楚霸王骄纵,疏于西北防务,才让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蜀中之地潜龙脱困。 除汉祖外,天下岂还有以巴蜀之地窃取天下者?缘何诸葛武侯如此人物,都无法北伐光复汉室,恰是因为蜀中之地虽易守难攻,但也恰因山高地险,阻了粮道,欲走蜀地伐取天下,粮草辎重、军器兵械都要千里输运,谈何容易。 而且仅取蜀中一地又有何用,无汉中在手,则无法与关中之地共享秦岭之险,朝廷只需要守住汉中,届时调集重军云集,必可一鼓作气荡平蜀地,如当年平定王钧无二。 汉光武帝刘秀伐公孙述,两年即定,汉昭烈帝刘备取西川更是不足两年,钟会灭蜀前后仅五月。桓温伐蜀四个月,后唐灭前蜀前后七十五天,当今赵宋灭后蜀亦不过两月。 何以如此之快。 盖因如无汉中,则蜀地之险先去一半,凡有强军云集,皆可一鼓作气一战而下。 我军若是想要偏安一隅则可入蜀,若想的是攻取天下,廓清帝宇,则蜀地绝不可入。” 言罢,魏禀坤面向骆永胜拱手:“主公莫忘了乐不思蜀的典故。” 巴蜀是个好地方,易守难攻的,但也容易让人醉心于享乐,偏安日久也就没什么野心了。 正如魏禀坤说的那般,朝廷只要控制住汉中,那么成都就时刻处在兵锋威胁之下,所谓的天堑地利,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既然蜀地不能去,还有其他备选吗,大家畅所欲言。” 骆永胜看了眼骆永捷,后者连连摆手:“大哥,我这水平您还是别问我了。” “压根我也没打算问你。”骆永胜道:“我是想让你去安排酒菜,今晚咱们这一夜有的熬呢,所以先吃饭,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商讨大事。” 有点尴尬。 堂中一片哄笑声中,骆永捷讪讪的摸了摸鼻尖,赶忙起身应下,安排饭菜去了。 小插曲之下,气氛也轻松不少,不像方才如头戴金箍一般,愁眉不展。 今日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王业之基 一顿茶足饭饱之后,议事重新进行。 “刚才禀坤的意思我也比较赞同,不到事败危急之刻,蜀地不能去。” 骆永胜支持了魏禀坤的意见,开口道:“我的意见是攻略江南,一来断了赵宋的钱粮税赋,二来则是控制长江,争取先做到划江而治,两分天下,届时再内修政务,外勤兵事,徐徐图之,伺机北伐。” 谁让骆永胜是主事人呢,他主动开口支持魏禀坤,堂内众人也就不好在探讨别的起事路线,开始围绕着这一战略意图进行讨论。 “既然主公意如此,那这洪州城,咱们还不能放弃呢。” “我何时说过要放弃洪州了?”骆永胜笑言:“咱们已在洪州经营数年,非我骆某不舍家业离开,而是洪州此地人杰地灵,文气鼎盛,打天下的同时也得考虑治天下,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到一个贫弊的地方教人识字培养官吏。” 众人点头,深以为然。 教育非一日之功,去往西南,可能一个城都未必有几百个能读书识字者,光这培养官吏一事就颇为浪费时间,而洪州不同,洪州乃是江南路治城,是读书人的摇篮,文气之盛,可列全国十甲。 这几年,骆永胜没少利用洪州日报上的《三国》来普及拼音,也编纂了新的字典从旁辅助识字,可因为受制于官府的存在不能大范围推广,几年来也不过只是勉强教会瓦石庄周遭附近几百个村民罢了。 纵算是攻陷洪州,全城普学,那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教会百姓的。 “既然不离洪州,那么要便是攻下饶、信二州,破六安军、广德军,一路直插升州城。” 这条路线,就是沿着长江一路向着东北方向,进黄山、宣城,最后打到南京城。 洪州大家都知道,是南昌,大都督府和镇南军还辖制着江州的水军,也就是九江以及鄱阳湖,这里是赵宋三个水师港、海船建造的要地之一。 “洪州在手顺着赣江往南,攻略江南路,而后再图取升州,如此便可切断江南与朝廷的联系了。” 这个提议还是很得骆永胜的欣赏,不过很快包括耿百顺、侯秉忠两人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们反对的驳词简要且直接。 “哪里有那么多兵?” 想要切断江南跟朝廷的联系,也就意味着要切断长江以及运河,千里锁江,处处是战场。 一边要抵抗朝廷官兵自北南下,又要抵抗江南的官军北伐。 “届时南北夹击,朝廷可以六路、十路兵马征讨我们,而我们焉有六路、十路人马来守?” 撤掉饭菜的桌子上,侯秉忠摊开地图,指指点点道:“朝廷在庐州、泗州、徐州皆有兵马,在江陵、鄂州还有兴**。湖州、杭州有宣德军、宁海军,这些都是禁军编制,前后加起来足足有十几万兵马。 咱们哪里有这个实力东取升州,截断长江?” 如此一说,骆永胜也是皱起了眉头。 造反难啊。 本以为自己谋划三四年,总也算是有了点实力,但这么看来,还是差着远呢。 愁着愁着,骆永胜反而是笑了。 “如果造反易如反掌的话,焉还有四百年之大汉、三百年之李唐。赵宋虽无道,终究是天下人心中的正统,此非王朝末路之时,反而是开国不过四十年,咱们想反,可比汉反武帝、唐反太宗,难度属实不小。 不过虽然难于登天,但那又何妨,穷途未必末路。” 这是骆永胜经常挂在嘴上的话,一路走来也是此话支撑着骆永胜活到今时今日,且越活越好,几人都能感受到骆永胜的斗志,原本有些颓废的斗志便也重新焕起来。 “既然东取升州很难,咱们就更该去了。” 骆永胜笑着,手往地图上一点:“咱们行以蛇吞象之举,战略意图一目了然,赌的就是朝廷不敢放弃江南。” 众人随着骆永胜手指点到的位置一看,都猛抽一口凉气,越州! 所谓越州,便是先秦会稽郡,亦是将来南宋的都绍兴府。 这里是两浙腹地,紧挨杭州,人口稠密、粮秣充备,确实可以做王业之基。 “越王勾践、楚霸王项羽都是自此地迹而征伐天下。” 骆永胜环视众人,自信满满的侃侃而谈:“我们出奇军往升州,吸引朝廷大军围剿,此时另出一军奔越州必顷刻可下,如此一来,自洪州往东这一片,赵宋最富庶、粮税最重、人口最稠密的区域皆被我军拿下,届时,北抗朝廷,南抚闽广,背依大海之险,再无两面受敌之危。” 如果拿下自江西到越州这一块,再能拿下升州南京,那领土疆域恰恰就如同历史上灭完陈友谅、方国珍的朱元璋势力。 “闽广之地,几乎无朝廷官兵,虽地缘广袤,但多是托依地方宗族、豪强自治,洪州往西南方向又有西南夷,亦是朝廷势力薄弱之地。可以说,能留供朝廷动兵的方向,只有自北南下。” 话到此时,侯秉忠也点了点头:“我当年在福州当了近十年兵,此地确实如此,闽地往南及至潮、广二州,多为招抚司,羁縻州,确实无太多朝廷势力,而且这些地方宗族亲重,向来重家族利益而轻慢国家,只要咱们好生安抚,说不准还能争取过来。” 两广、福建的宗族势力有多大? 举个简单的例子,直到四百年后的大明朝,广州还两度被地方宗族的叛乱势力攻陷过。 更别说眼下的赵宋王朝了,朝廷征徭役,根本不敢以武力的方式对待两广,不然顷刻间人家地方百姓就在族老的带领下跟朝廷干起来。 与两广一般骄横的便是湖南,几乎近半区域都是招抚司,而非朝廷建制的州府衙门。 说是大一统天下,但这几个地方是没有王法的。 人家是宗法、族法自治,你拿《宋法统》在那里当官,就是玩笑话,人家也不搭理你。 历史上著名的《吕氏乡约》一出之后,自宋至清(不含元)三朝,许多官员,包括著名的王阳明在内,都多次推出与这些偏远地方宗族达成具有约法三章性质的乡约。 “导俗为风,莫善于乡约。” 说好听点,叫做朝廷开明与地方百姓分权治理,互不干涉,说难听点,就是默许皇权不下乡,任由地方无视王法,而以宗权定乡法。 而眼下,《吕氏乡约》还未诞生,意味着连朝廷和民间还未达成默契,那两广、福建、湖南大部更是高度的自治,反正朝廷只要来管,那就干! 只可惜,血性是有了,但高度的自治也使得族与族、乡与乡之间的矛盾仇恨日益深重,致使此四省百姓之间互不相通,亦无家国之念,大家都守着自己宗族的一亩三分地势力范围搞百里王侯之国,不知通力合作。 等到元灭南宋之时,绝大多数宗族势力具在蒙古铁蹄之下化作齑粉。 汉家王朝到底是儒骨,凡是还讲究个商量着来,可以好言温劝以礼相待,忽必烈哪有那个好脾气。 什么乡约、公约,你问问忽必烈、伯颜能看得懂不,就算看得懂这两人也是不屑一笑。 强权、刀锋之下,条约擦屁股都嫌硬,说撕毁还用得着跟你们打招呼? 谁跟死人商量事。 这就是基于特定年代的政治制度下存在的特殊背景,而恰因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让骆永胜盯上了这一块,并决定大加利用。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与赵宋相比,咱们既无天时,也无地利,那么只能利用人和了。 打通两浙,招抚闽广,只要稳定东南,便可广蓄兵粮,图谋北伐大业。” 大局战略定下来之后,就代表着接下来有了前进的大方向,剩下的,便是埋头拉车。 “做好准备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青山寺下 洪州城外青山寺。 这是一间寺庙,一间洪州当地香火最鼎盛的寺庙。 时下朝廷的公告刚刚传达下来,年关一转就要更元了,叫景德。 每逢更元,这青山寺就会人头攒动,客商云集。 无他,为争一头香尔。 不仅仅是商人会来,官员一样会来,礼佛敬神,求个青云富贵。 这不,咸平六年腊月三十,胡显连年夜饭都没吃,就早早跑来了青山寺脚下的驿亭住下,等着翌日一早,好早早上山去烧香。 这两年他在洪州知州的任上实在是如坐针毡,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什么风浪都过去了。 除了胡显之外,骆永胜也来了,他倒不是上赶着要拍胡显马屁亲近陪同,而是正巧温珺也想来,给玉晟求一个长命锁,秉着老婆孩子最大的理念,骆永胜也只好亲身陪同。 毕竟新年,总得一家人在一起不是。 所以巧遇之下,骆永胜也就跟胡显撞到了一起。 那没什么好说的,一道驿亭住下,赶等明日一早联袂上山降香。 傍晚的时候,两人家眷一旁闲叙,骆永胜和胡显二人也烫了壶酒,来了个温酒论江山。 其实骆永胜不太喜欢跟别人一起指点江山,因为他感觉这样没意思,可谁让胡显是官呢,这家伙没事就喜欢点评国事,搞得好像赵恒这个皇帝连着朝中几位宰相都没他会治国一般,无可奈何之下,骆永胜只能附庸陪衬。 只是心中嘲笑不已。 天下就属你会治国,连个洪州都差点守不住,要不是当初老子手下留情,你的妻妾闺女早都成营妓了,还他娘在这里大言不惭呢。 “上月,雄州知州何承矩给朝廷上了封书信,言道眼下三关之外,辽军已屯兵十万,请求朝廷兵,迟恐生祸。” 两杯酒一下肚,胡显就开始论起了军国重事,频频叹气:“本官与章枢直书信话事,枢直言,官家竟然还悬而未决,寇相三次请战都被王相挡了回去。” 当了几年朝廷的官,对于中枢有哪些宰相,骆永胜当然也都知道,胡显口中的王相,叫做王钦若,是个铁杆主和派。 这家伙跟赵恒说,为免兵祸,可以将瀛、莫二州,连着三关都割给辽人,再遣天使宣谕王化,即可保太平,被寇凖当朝喝骂。 两人为了战和之事,当着赵恒的面,撕衣扯冠,持芴互殴,要不是左右来劝,非得有一个血溅金殿不可。 赵恒这个无能倒气的皇帝也是个人才,任由两人御前失仪也不责罚。 由此可见心中是多么的优柔寡断。 想及此,骆永胜也叹了口气:“一年前,枢直就说寇相坐枢密院研讨军机,勘定阵图,如今一年多的时间了,下官本以为是尚未勘定好,如今听堂尊言,看来是官家那里不允。” “再耽搁下去,辽人就该南下了。” 推开窗户,胡显看着窗外一地的皑皑白雪,忧心道:“今年雪下的不小啊,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连南方都如此大雪,北地怕已是冰天雪地了,燕云十六州乃是辽人最重要的粮田。 今于三关外屯下重兵,必是因大雪闹了灾荒,这场仗看来,跑不掉的。” 这番分析说的条理清晰,让骆永胜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自己是知晓历史,知道这场战争,但胡显却可以通过这些天时情况就推断出这场战争,说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也是,赵宋的文人通病就是这样,小事不愿意管,平日里最好的就是分析国家大势,大局观来说还算是能力过硬。 两人又聊了一阵,胡显便有些倦困,骆永胜不便耽搁,忙起身告辞。 却见温珺还坐在桌旁看书,便走过去,解下肩上大氅为其披上,温言道:“怎的还不睡。” “夫君不来,妾睡不着。” 两人的声音都很轻,生怕吵到了床上已经睡下的玉晟。 “你在看什么呢?”探头去看温珺手里的书,骆永胜不免笑了。 却是《西游记》。 四大名著眼下就剩一本《红楼》还未问世了,自己也是够无耻的,为了这名声,可谓是将这些巨著偷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这么做的好处也是巨大,这一年多来,自己的门徒中竟有一多半都是读书人,这些人书生意气较重,倒是更容易受到骆永胜的言辞蛊惑和利用,将来可为骨干力量。 而对于这些学生,骆永胜不单教他们家国之事,又专门在城外辟下一块区域盖了房屋、填了操场,侯秉忠以练团练厢军之名义,这些学生也都跟着军训操练、研读兵书。 文武并学,偶尔再由骆永胜以授学为名大肆洗脑,这便是骆永胜的‘军事贵族培养计划’。 “这神鬼志异的故事都是子虚乌有,看个新鲜也就是了。” 见杯中茶水已凉,骆永胜便添了一盏:“夜凉,喝杯热茶早些睡吧。” 温珺乖巧接过,道了声谢谢夫君,饮罢了便同骆永胜一道更衣上床,好在这厢房床铺够宽,一家三口睡下倒也不挤。 “咳咳。” 熟睡的小玉晟又咳嗽起来,让正打算说话的骆永胜闭上了嘴巴,看着温珺不停的拍背安抚。 见此,骆永胜不免叹了口气。 若不是因为这孩子一直闹病,也就不会有今日来此青山寺求长命锁之行了。 说来,不过是常见的小孩炎症,便是不求医问药,隔个七八天也会自愈,只是病况总是反复,弄得温珺整日心神不宁。 所谓的长命锁,更多的,也就是买个心安吧。 想着想着,酒劲上来,骆永胜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又在迷迷糊糊之中被敲门声惊醒,继而是周柏的声音。 “东家,时辰到了。” 睁开眼皮看看窗外,天色还黑着,连一丁点的光亮都没有,不由暗骂一句。 为了一炷香,寒冬腊月来降香,也不知道图个什么疯劲。 骂归骂,骆永胜还是翻身坐起,而他这一醒,温珺也醒了过来。 “孩子还没睡醒,现在外面又冷的很,要不然咱们再等等吧。” 骆永胜心疼老婆孩子,可温珺哪里愿意,只说这降香非得早到才能显出心诚。 心诚则灵。 拗不过温珺的骆永胜在这种事上也只能让步,颇多无奈。 然而一出门,骆永胜才看到,此刻驿亭之外,已是人头攒动,排着长队开始挑灯上山。 此刻胡显也走了出来,却是不急不躁。 “众衙前于两日前便扫清了山道,驻人把守,住持也候着了,咱们径直上山即可,这头香谁也抢不走。” 闻言,骆永胜笑了起来。 差点忘了,有胡显在,洪州谁敢抢这柱头香? 当官,还是挺好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人定胜天! 商人百姓上山,怎么可能会有骆永胜一行快。 沾了胡显的光,骆永胜也算享受了一把封山封路的特权,一路上带着老婆孩子畅通无阻的上到青山寺前,如胡显所说的那般,一个须皆白的住持已经带着寺庙上下的僧人候着了。 “贫僧偕全寺上下,见过堂尊,阿弥陀佛。” “大师有礼了。” 胡显笑眯眯的回应道:“大师乃得道高僧,就不要与本官叙这凡礼了,今日没有知州堂官,来此的,不过也是一寻常信徒尔。” 这话说的,也就得亏老主持佛心稳固,不然非得破口大骂不可。 数九寒冬,大雪纷飞的,让我们在这寺庙门口等你几个时辰,要不是看你是知州,非得让你知道什么叫佛也有火。 没办法,老大哥虽是佛祖,终究也斗不过刀枪剑戟、皇权国法啊。 “看到了吗,这就是权力,在权力面前,神佛亦要低头。当权力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天地寂然,万物噤声。” 跟在胡显的身后,骆永胜怀抱着已经睡醒的小玉晟,看着后者滴溜溜乱转的双眼,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你爹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替你把这江山打下来,将这权力传授给你,所以乖儿子,你要抓紧好起来,不然病体羸弱,何以执神器统御诸天、含天宪驭使苍生。” 这话小玉晟哪里听得懂,只是被骆永胜颔下留出来的胡须瘙痒的咯咯直笑。 “你这小东西。” 骆永胜也被这笑容传染失笑,一旁引起了温珺的好奇:“夫君笑什么呢。” “无事,逗孩子玩呢。”应付一句,骆永胜道:“快快进入寺庙,这外面可真是太冷了。” 一家人跟在胡显后面进入到寺庙中,宝殿中烧有暖炉,总算是躲却了几分寒意。 “夫君可要来求个批签,妾听说,这青山寺的批签可是灵验的很。” 听到要算命,骆永胜摇头:“你知道的,为夫向来不信这神鬼学说,还是算了吧。” 命哪里能乱算,若是算的骆永胜无帝王之命,那就会动摇上下追随者的心,若是算出了骆永胜有帝王之命,那胡显还在这呢。 所以无论什么结果,对骆永胜来说都无好处,索性干脆不算。 见骆永胜坚持,温珺也不好多说什么,带着孩子去降香了,而骆永胜则在殿中闲逛起来。 这里的僧徒虽不知道骆永胜的身份,但见其跟着胡显一道而来,又穿的锦绣富贵,身边有人护卫,故也不敢开口拦阻,任由着骆永胜随意观瞧。 “周柏啊。” “东家有何吩咐。” 骆永胜摆摆手示意周柏不用拘谨,闲聊道:“你说,这天底下的神呐、佛啊的,就没有一个显过灵,护过民,从上古先民时期开始,就享受香火祭祀几千年,可是山河破碎他们不管、黎庶百姓哀鸿遍野他们不管,那你说,为什么到如今,老百姓还信奉着呢?” 这个问题让周柏好是思忖了一阵,迟疑道:“那,可能是百姓愚昧?” 真愚昧吗? 古人愚昧无知,崇信鬼神之说,这种说法倒是主流观点,可骆永胜他见多了后世的官商显赫啊,有的大教授也信,那就说不过去了吧? 还有普遍的如西方国家,上到总统下到百姓,过半数都是信教徒。不乏国际知名的大科学家,可见信奉神灵与知识的多寡关系并不大。 “人需要一个信仰,需要一个精神的寄托,他们未必相信世上有神,但他们愿意这么去麻痹自己,来慰藉自己的心。” 骆永胜如此说道:“就跟我曾经说过的大山那样,人总得找一个方法来转移或者减少自己的痛苦。比如说,我杀了人,而我信奉的神说杀人无罪,那我就去到神殿忏悔,神官依循着教义说我无罪,那么我的心灵就因为得到了神灵的宽恕而不再有负罪感。 我的一切行为成为了正义,以后再做这种事,便催眠自己,这是神的旨意,神是允许的,我便得已脱,逻辑自洽。” “杀人无罪,那不成邪教了?”周柏有些愕然:“天下神佛皆教人向善,焉有从恶的?” “这不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骆永胜指了指背后的大殿,轻蔑一笑:“此为邪教乎?” 他这里不屑点评,倒是惹怒了一旁净扫的一小沙弥,当下就怒了起来:“施主好生无理,竟如此中伤我佛。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之屠刀岂是世俗所理解的那狰狞兵器,意指为恶言、恶行......” “我是在跟你说话吗!” 骆永胜猛一转头,立目横眉,把这小沙弥吓了一个哆嗦,嘴里的话也咽了进去。 “不过既然你想与我论佛义,那我给你这个机会。” 先从气势上震慑住这个小沙弥后,骆永胜才开口:“你说此间屠刀为恶言、恶行,止此行为,便可为佛,是此意乎?” “正...正是。” “何为恶言?” “伤人之语。” “何为恶行?” “伤人之行。” 骆永胜点点头,很是满意:“不错,你回答的很好。” 小沙弥松了口气,刚想得意一番,就听到骆永胜的话:“周柏,给我把这个狗东西的嘴打烂。” 小沙弥大惊失色,刚想弃下笤帚逃跑,哪里有周柏快,当下便被一手摁住,周柏几个耳光下去,便是口歪鼻斜,鲜血横流的颓靡坐地。 骆永胜顿下身子,拿出丝绸手帕,一脸的温和笑意替小沙弥擦去鲜血,说道:“小大师,我刚才骂了你,又打了你,恶言恶行都犯了,现在我向您赔礼道歉,愿您原谅则个,可否?” 小沙弥哆嗦嘴唇,木讷点头:“可。” “那我现在为佛乎?” “为。” 骆永胜伸出手,拍了拍小沙弥的肩膀:“我骆某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观人心的本事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你眼中有火带着躲闪之意,语气不诚亦有惊惶,说明你不服,你恼怒,但惧于我的淫威不敢作,故而压于心中。 你心里委屈吧,你现在一定在想,我刚刚才伤害过你,简直是一介粗鄙之人,有何德行配为佛,你恨不得咒我下阿鼻地狱,受刀山火海之刑。” 擦完小沙弥脸上的鲜血,骆永胜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了小沙弥的手中,仍是温言细语:“我做不得佛,因为佛不在我心中,你也做不得佛,因为佛,也不在你心中。想还俗的时候,来洪州找我,我叫骆永胜。” 说罢,哈哈一笑起身,带着周柏离开这里。 身背后的小沙弥痴痴傻傻,看着手里的银子,良久后突然大哭起来。 是啊,他刚才在心里诅咒了骆永胜,咒其不得好死。 这便是心存恶念,如何成佛。 佛,不在他的心中。 “东家一语破佛心,真神人也。”跟在骆永胜的身边,周柏惊叹。 “哪里是我破的。” 骆永胜失笑摇头:“因为僧人也是人,莫名其妙被我侮辱殴打,怎能不恼不怒。而一旦恼怒,那他十几年的佛心,就这般瞬间破裂。 周柏啊,你记住。终究这佛心是后天养成的,而人性,却是先天根上带着的。 人定胜佛,正如人定胜天一般! 我今日能胜佛祖,明日就能掀翻这赵家天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推翻赵宋,恢复山河! 历史的大势在景德元年这一年以无可匹敌的神威姿态,蛮横的撞进这天地之间。 景德元年闰九月初八,辽帝耶律隆绪与其母辽太后箫绰、大丞相韩德昌带着整整十二万大军踏上了南侵的征程,先锋大将,箫绰的族亲箫挞凛克遂城,生俘守将王先知,后催军不休攻陷定州。 此人与一众宋军俘虏被押赴辽军大营,耶律隆绪命人绑缚于空地之上,以鬼箭射死,所谓鬼箭,便是帝射一箭,万军景从,箭雨之下,将俘虏射为刺猬,谓之射鬼箭。 此举使得辽军军威大振,令传前线,箫挞凛遂催军猛攻瀛洲。 瀛洲之战,正式爆。 而就在此刻,赵恒忙什么呢? 枢密院北伐的阵图都拟定了两年,到现在都没有动,拖到现在,反而是契丹人先南下叩关。 战败的消息传到东京,朝野震动,王钦若蹦了出来,力主迁都江南,暂避锋芒,一时间竟得到半个朝堂的附和。 赵恒一时心动,却仍旧悬而未决,乃召寇凖议事。 寇跪于丹陛之前痛哭流涕,言宗庙社稷皆在东京,且眼下皇太后薨天,尚未安葬,若此时迁都南下,则尸骨曝于野,宗庙毁于兵戈。 国家沦难、社稷动摇;神器蒙尘、江山尽毁; 赵恒大恸泪湿前襟,扶起寇凖言该当如何,寇请御驾亲征以励国家之心,恒赐佩剑符印,三拜寇凖为帅,言抗敌之事皆付与卿,待明德皇太后安葬之后,便亲身与卿共赴北地,对抗辽军。 寇请罢王钦若相位,恒允之,乃罢黜王钦若,流判天雄军。 闰九月二十二日,明德皇太后葬于沙台,同日,调威虏军与北地各军合兵共击辽军。 但话说的虽然漂亮,可赵恒硬生生又在东京彷徨逗留了足足两个月,才在十一月二十日踏上御驾亲征的道路。 也是赵恒命好,他这边才刚刚出城还在路上,二十二日宋军便大神威,阵前射杀了辽军先锋大将箫挞凛,赶等他到了澶州便是瀛洲大捷,破辽军十万,斩数万级。 而后,辽军遣使入澶州见了赵恒,言和谈之事,赵恒设宴宴请了契丹使臣及其随从,后亦派使者曹利用使契丹。 曹走前被赵恒召见,后者言:“只要不割让土地,便是予钱财百万亦可。”曹利用领了命退下,出了御帐被守候的寇凖拦住询问,听后道:“帝说百万,然断不可三十万,否则我必杀你。” 后曹使辽营,最终定下盟约,宋年给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正合三十万之数。 自此,澶渊之盟而成,这一日,是景德元年十二月初九! 消息传遍了大宋朝堂,百官喜极而泣庆贺太平。 区区银绢三十万,不及国家财政之百一,何足挂齿。却能换来边疆太平,换来祖宗基业不毁,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而对于愿意签署合约的辽太后箫绰,大宋朝堂上下,唤之为‘叔母’! 如此厚颜无耻之行径,如此奴颜婢膝的苟且,也随着这纸盟约在景德二年的春风中,吹遍了天下,吹到了洪州! 景德二年三月初一,洪州城外瓦石庄,厢兵团练军营。 正堂之上,骆永胜高居位闭目不言,正堂之外,66续续的人影开始出现。 这些人踏进堂内之后都纷纷向着骆永胜见礼,但后者仍旧闭着眼,丝毫不动。 此时众人才看到,在骆永胜的手里,死死的捏着一封信笺,骨节处已捏的白。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堂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没有人敢出杂音,许久后才响起骆永胜的声音。 “永捷,人都来齐了吗?” 声音嘶哑且低沉,但却把骆永捷惊得跳了起来,忙回道:“都到齐了。” 这一刻骆永胜方才睁开眼,起身。 众皆站起,看着骆永胜走出正堂,亦都跟上。 “召集全军。” 校场内,仅片刻便汇聚了全军,足有四五千之数。 除了两千厢军之外,还有三百破阵骑、一千五百名永胜军,以及骆永胜的几百名接受军事训练的门徒学生。 磬响三声,全场押声,数千道目光齐聚于点将台处骆永胜的身上,静静等着后者的开口。 骆永胜扫视全场,他的双眼有些红,神情也有些憔悴。 看了许久之后,骆永胜才拿起一直攥在手里的信笺,拆开,缓缓读道。 “景德元年十二月初九,我大宋皇帝赵恒正式与辽国皇帝耶律隆绪在澶渊签订合约,两国以白沟河为界,划分疆土,我大宋正式放弃燕云十六州,承认其为辽国疆土。为此,辽国将瀛、莫两州让与大宋,以结两国兄弟之好,我大宋自此,尊辽国太后箫绰为叔母,面北而拜。 同时,自今年,也就是景德二年始,我大宋年给辽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世世代代不止,惟愿倾中华之物力,结辽邦之欢心!” 说到最后,骆永胜已是声嘶力竭,睚眦欲裂,猛然将手中信笺撕得粉碎,喝骂声震天动地:“此丧权辱国之合约简直是苟且图存、贻羞万古,涿郡赵家怯懦鼠辈,竟然拱手将祖宗基业让与蛮夷,还恬不知耻尊奉蛮夷伪后为叔母,使我炎黄男儿具皆蒙羞。 此约,使我四千年之华夏蒙受从未有过的耻辱,是一道留在精神和肉体上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这是国家的耻辱,也是所有炎黄后裔、华夏男儿的耻辱! 更可恨者,这个耻辱不是异族带给我们的,是现在的皇帝,是现在那个在东京城里却骑在天下人脑袋上的赵德昌给我们带来了!这不仅仅是国家之耻,而是我华夏民族的悲剧! 此耻惟血可洗,不雪此耻、此恨,有何面目活于世间、有何面目叩见祖先,此蝼蚁偷生之举,涿郡赵家受得起,我辈男儿受不起! 今日,我骆永胜再此盟誓于天地间,既然赵德昌躲在犬舍蚁穴之中苟且图存,那就由我代表华夏正溯兴兵北伐,光复祖宗基业,攻灭辽国,雪此耻辱!如不成,愿粉身碎骨,死后世代轮回宁为牲畜,无颜为人,免得再受此辱!” 校场之内一片寂然,猛然有人大喝一声:“兴兵北伐,恢复山河!推翻赵宋,攻灭辽国!” “兴兵北伐,恢复山河!推翻赵宋,攻灭辽国!” 数千人的呐喊声响彻起来,冲天的恨意与怒意混杂于一起,惊得天地变色,云海翻腾。 将台之上的骆永胜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最怕的事情没有出现,他最想看到的场景出现了。 至于被撕碎的那封信,当然是他自己遍写的。 这一步,到底是迈了出去。 景德二年三月初一,骆永胜起兵于洪州,正式宣布。 推翻赵宋,恢复山河! 第一百一十九章:变天之夜 洪州城炸开了锅,犹如一锅滚油中到入了水,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喊叫声、嘶吼声、惊叫声此起彼伏,一波盛于一波。 这一波波的尖叫声和着风吹进了知州衙门,自然吵醒了正在熟睡中的胡显,惊得后者翻身坐起。 “城中何事如此惊惶,以至于满朝喧闹盈沸,如此成何体统!”匆匆穿上官袍的胡显边骂边走出房门,唤来小厮:“去探查,可是又有乱军土匪来扰城了,如是,去城外厢兵大营告知侯秉忠,令他兵击贼。 另,再通知骆永胜,随时做好出使准备。” 小厮应下,匆匆走出,不多时便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泪涕交加:“堂尊反了、全反了。” 老子何时造的反? 你就是让胡显想破脑袋,他也没听懂小厮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无论他如何询问,小厮也不在理他,而是快步逃离,气的胡显跳脚大骂。 等乱军土匪勘平,一定要杀其泄愤。 可惜的是他没这个机会了,通判卢彦这时也是慌不择路的寻来,鼻青脸肿看来路上没少摔跤。 “堂尊,快跑吧,那骆永胜反了!” “无妨,去找骆永胜...你说谁反了!!!” 胡显还下意识想找骆永胜来商量对策呢,突然整个人原地跳起,双眼瞪的提溜圆。 “洪州城,还能有哪个骆永胜。”卢彦都快急哭了:“千真万确啊堂尊,此刻城门大开,逆贼骆永胜已经带兵杀进了城,眼见就要杀来衙门了,堂尊快与我逃命吧。” 胡显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身子摇晃起来,但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侯秉忠呢,让他来救城杀贼,洪州不能丢啊,不然朝廷怪罪的话.....” “侯秉忠也反了!” 卢彦实在是绷不住了,脸一掉竟是哭了出来:“他压根就是骆永胜的鹰犬爪牙,城门就是他开的,所谓两千厢兵,皆为骆永胜私军也。” 胡显大染坊一般的脸终于只剩下鲜亮的红色,捂着心口,猛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由红转白,两眼一黑竟是直接摔倒在地。 这是吓死了? 卢彦恼恨跺脚,早知这胡显如此不堪,他何必来报信,白白耽误了逃命的功夫,当下也顾不得去看仓惶出来观瞧,春光半泄的胡显小妾,匆忙转身就欲离开,却呆立原地。 只见一大队顶盔掼甲的士兵已是冲杀进来,几名护院的衙役小厮本打算跪地乞降,却个个被一刀砍翻。 领头者,卢彦再熟悉不过,骆永捷! “奉大哥帅令,拿下伪宋洪州知州胡显、通判卢彦。” 好家伙,坐拥大半个天下的宋朝在骆永捷口中成了伪宋,卢彦苦涩难忍,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面对一队持刀甲兵精锐,还是明智的选择跪地乞活。 跪天跪地跪父母的赵宋士大夫连君王都可以不跪,此刻却跪在了刀锋之下。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悲! 原来不只是蛮夷,所谓的大夫官员一样是畏威而不怀德! 不过卢彦还算是有些骨气,此刻还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跪地纳言道:“叩求见骆领一面。” “但我大哥不想见你。” 骆永捷黑着脸扬手:“凡为鼠辈赵家效力者,皆为蒙羞民族之千古罪人,大哥有令,押至城中大街,斩!” 任由着卢彦如何求饶痛哭,左右永胜军的士兵也是充耳不闻,拉起来便往外走,等待他的,不过是鬼头刀一落,尸分离,从此人鬼两别。 其实卢彦等官员的投降,骆永胜是想过如何处理的,杀了的话,会非常影响后续攻略其他的城地,但不杀,这些人留在洪州,就会带来隐患。 前后思量,先杀了再说吧。 骆永胜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件事情上耽搁太久。 而自知州衙门被攻陷之后,洪州那座已经无人办公的大都督府也落入到永胜军之手,而后便是洪州府库重地,自此,全城皆定,前后用时不足一个时辰! 这就是积蓄几年的优势,如此一座江南唯二的重城、要城,兵不血刃顷刻间便被骆永胜收入囊中。 “告诉耿百顺,让他带人全城张贴告示,安抚百姓。” 骆永胜此刻就站在洪州的城头上,俯瞰着乱成一团的洪州,下令道:“成杰。” “儿在。” “我把破阵营交给你,你带队巡城,今晚如现浑水摸鱼,趁着混乱打家劫舍、奸淫掳掠之人,无论是混混流氓,还是不法的匪兵,就地格杀,整肃军纪。” “诺!” 能领破阵营,骆成杰兴奋不已,当下大喝一声离开。 “禀坤。” 城楼之上,听到这声喊,魏禀坤忙跑过来躬身应和一声在。 “替我拟一份文书吧。” “请问主公,哪一种。” 拍拍女墙上的垛口青石,骆永胜哈出一口子热气:“既然是举义旗而兴兵,总得有一份檄文不是,你文采好,看看怎么拟制,好正大义、聚人心。” “谨遵主公命。” “好了,都去忙吧。” 打么掉手上的碎石浮土,骆永胜紧了紧肩头的大氅,迈步走下城墙,周柏带着一队甲士簇拥保护,直奔大都督府而去。 因为是从西城入,故而途中骆永胜勒马驻步,偏看向路旁。 那里站着一人,跪着两人。周围还围了一队兵卒,犹犹豫豫。 自己那位岳丈泰山,温云亭! 此刻老头子正跳脚怒骂,看到骆永胜骑马而来,反而是更加兴奋,作势就要扑过来,被膝下两个儿子抱着大腿寸步难行。 “无君无父的孽畜、贼子,汝食君禄而活于世,蒙君恩而承太平,焉敢犯上作乱,谋逆造反,实为无父无母之牲畜尔。狼子野心,脑生反骨,日后必遭雷劈天谴,弃尸于荒野任由野狗啃食之。” “老畜生放肆!” 这骂的属实太过于难听,周柏听不下去,红着眼便要拔刀砍了温云亭,被骆永胜摁住。 “岳丈。” “畜生你也配叫我岳丈!”温云亭红着眼,都快滴出血来:“我也是瞎了眼,竟将女儿婚配予你,自你妄动刀兵之刻起,我便没有这个女儿。” 骆永胜的脸色阴沉下来:“给脸不要脸,你真欲寻死乎?” “忠君为国,何惧一死!” “说得好!”骆永胜猛然拔出刀,骑在马上指着温云亭:“汝亦不在乎妻儿、幼孙焉。” 温云亭深吸一口气,昂起脑袋,白须飘动,一字一字的咬牙道。 “莫说畜生你杀我家眷,便是杀我九族,亦何惧乎。” 骆永胜眯起眼睛,杀机氤氲,恰在此刻,一声疾呼宛如杜鹃啼血。 “夫君!” 惊回,只见温珺狂奔而来,跪于马前,泪流满面:“求夫君饶我父母兄弟。” 骆永胜未动,但身后众人皆翻身下马,口称夫人。 “老东西辱我甚深,不杀,我何以威服洪州,号令三军,滚开。”骆永胜红着眼,恼怒的连连大骂。 可他越怒,温珺便更不敢离开了,哭的更是厉害,却态度强硬,哀声道:“若是夫君执意要杀妾之父兄,便请先杀了妾吧,妾生为夫君之人,死于夫君之手也是妾之幸甚。” “反啦,反啦!” 骆永胜气的在马上大吼,许久后才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成俊,将你娘扶起来。” 下了马的骆成俊慌忙跑到温珺面前,双膝跪下去搀,同时劝道:“娘快起来,莫再惹义父生气了。” 温珺不愿意起,周遭众人便都跪了下来:“夫人快请起。” 无奈之下,温珺只好起身,但却攥着骆永胜的马缰,泪眼中全是哀切。 “我举兵兴大业,为的是国家民族不受耻辱,你虽为我妻不可拦我。”骆永胜冷声喝道,而后拽过缰绳,再看温云亭:“老东西,今日看在珺儿面上,活你性命,但你要知道,无妻可再娶,无子可再生,你莫要登鼻上脸,若再敢大放厥词于洪州,我必将你五马分尸,悬于四门。” 说罢一催马缰,奔驰离开。 众骑相随,独留下温珺一家。 “爹。”骆永胜一走,温珺忙去到温云亭处,痛哭流涕。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温云亭喝骂,抬手欲打,被妻子拦住,后者喝骂:“你个老不死的混蛋哟,若不是女儿以命相救,两个儿子咱们的孙子今日都死矣,珺儿为你开罪姑爷,已是背了女子从夫之规,你还不知过错,我怎么就瞎了眼,为你生儿育女,受这几十年委屈啊。” 妻女皆哭,又有儿子跪在膝下哀声苦劝,一家人哭的是山崩地裂,滔滔泪下,饶是温云亭铁石心肠,也被这决堤之泪冲垮,良久后面北跪下,顿大哭。 许久后方止,复起身之时苍老数十岁,双目无神,黯然回家,街道之上一乘马车赶来,驾车人却是骆成文,手挽一件大氅,见到温珺忙上前:“娘,爹让我来接您回家,说天冷,您身子单薄,别冻着了。” 温云亭的背影一怔,转失语。 第一百二十章:讨宋檄文 “我那岳丈摆平了吧。” 洪州大都督后衙一间卧房内,雄吞全城的骆永胜此刻却是一副小男人德行,站在温珺的背后捏肩捶背,嘴里嘿嘿傻乐。 “我就知道以岳丈的脾气,来硬的肯定是行不通,只能出此下策,以苦肉计制之,娘子见谅,若我提前告知你,怕你露出端倪,哭不出这种真情实感。” 说着又转到温珺面前,顿下身子,伸手轻抚温珺面颊,心疼道:“看你这眼哭的,都肿了,还有这额头,你说说你,跟我还磕什么头啊,都烂了,疼不疼,为夫给你吹吹。” 看到骆永胜手忙脚乱的德行,一直绷着脸的温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的打了骆永胜一下:“就你鬼点子多,我刚才来的时候,爹就说,终究还是着了你的道。” “这不也是为了你嘛。” 攥着温珺的小手,骆永胜叹了口气:“我兴兵造反,若不在今天就先把岳丈摆平,万一他想不开悬梁自杀,你这一辈子岂不是愧疚终身。 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越快解了岳丈的心结,我心里才踏实才能放心下你。毕竟我后面恐怕无有精力再照料家事了。” 温珺眼中又蓄起了泪水,看着骆永胜啜泣起来。 这下可把后者吓了一跳:“这咋又哭了,乖咱不哭成不,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等将来我忙完了,一定亲自去给岳丈磕头赔罪。” 正劝着呢,温珺突然扑进骆永胜的怀里,紧紧搂住:“妾不是气,而是感动、是幸福,夫君是做大事的人,却还能在心里惦记着妾,愿意为妾挨骂受辱,只为将来妾在世上仍可续娘家骨血之情,妾何德何能,此生得遇夫君如此良人。” 骆永胜滞言,抱着温珺许久方才开口,语气温柔却坚定。 “相信我,将来我会让你做皇后,一定,一定!” 安抚许久,终止住那颤抖的香肩,骆永胜将温珺拦腰抱起,轻轻放到榻上,俯身轻吻那红肿的双目,呢喃道。 “夫人,咱们再生一个吧。” 月落乌升,又是新日。 沙场、绣床两条战线大获全胜的骆永胜神清气爽的走进大都督府正堂,升帐点兵,开始正式接手洪州城,处理军政大事。 “恭喜主公!” 一见骆永胜,堂内众人都喜气洋洋的站起身见礼道贺,尤其是看到骆永胜也是一脸喜色轻松,脸上笑意便更浓三分。 骆永胜摆手道:“道喜的话就不用说了,赖诸位之功,咱们总算是顺利完成大计之第一步,兵不血刃拿下洪州,有了安身立命的基业。” 堂内一片开怀爽朗大笑,不过随着骆永胜的抬手又瞬间止住。 “今天不是开心的日子,打下洪州也没有什么值得好开心的,因为从今天开始,诸位啊,咱们就没了退路,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 这句话一出,堂内顿时静默下来。 可不是吗,昨夜之前,他们个个还都是洪州城有头有脸之人,可一夜之后,就是谋逆反贼。 别管打出什么样的旗号,但在赵宋王朝眼中,就是十恶不赦该千刀万剐的逆贼。 “将来咱们胜利的那一天,诸位与我,起码都可以青史留名,甚至可以美饰成民族英雄,但要是败了,咱们都是臭名昭著的野心之辈,是罪无可赦的内乱贼子。” 自古成王败寇,恒古不变之真理。 稍稍打击一下众人的热情,免得这群人打下一个洪州就得意忘形,骆永胜随后把目光对向魏禀坤,言道:“禀坤,檄文写好了吗。” “幸不辱命,请主公批阅。” 说着话,魏禀坤打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纸张,摊开来递呈到帅案之上。 骆永胜低头观瞧,檄文如下: “檄谕两京、河北、河东、陕西、淮南、江南、两浙、福建、荆湖南北、广南东西、利、益、夔、梓四州之天下民悉曰: 凡属中国正溯之王朝临御天下者,无不威德遐被,四方宾服,独有司马晋亡于匈奴,衣冠南渡,致使夷狄窃居中国而逞凶,盖皆因司马晋罔顾君恩、弑君篡权,致使得国不正,气运中断而国祚不续矣。 自是以后,晋之臣子,废坏纲常、伦乱亵渎;后嗣沉荒、君臣失道。先内生八王之乱,后外有五胡乱华,于是人心离判,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化为肉脯,生者骨肉分离哀鸿遍野。 晋之亡国,皆合天道,乃有隋唐重续正统,这才光复中原,恢复大治。虽后有奸佞朝臣,扰乱朝纲,盖也因其天命气数已尽,改朝换代已当时矣。 后周世宗,谨慎笃厚、励精图治,实为天命之君。北伐契丹,仅四十二日便光复河北三关三州一十七县之地,使契丹望风而降、溃不成军。燕云十六州朝夕可定,然天妒英姿,遭逢疾厄而终。 涿郡赵氏匡胤,累受君恩,承托孤之重于世宗榻前,却不思偿报,以豺狼为师,篡位于陈桥驿,此举与司马晋何异之? 如此罔顾君恩、谋朝篡位,实乃得国不正、其必气运不长。 故而有烛影斧声,弟害兄命,此又与司马晋何异之!假日必也是纲常崩坏,伦乱亵渎。 宋历三帝,竟有其二篡位而窃居至尊,先兄后弟,贻羞万古。 致使高粱兵败、雍熙惨败,此天命不在赵宋、国祚必不久长。 时今之帝,贪恋美色,夺人妻已供亵玩,此荒淫之甚,有失君道。故而后宫秽乱,嗣运不昌。 契丹南叩,不思保国安民,只想奴颜婢膝以求苟且图活,澶州之盟,开中国向异族割地赔款条约之先河,致使祖宗蒙羞,使四千年华夏煌煌之威蒙尘受辱!面北而拜,尊蛮夷之女为叔母,此举忘祖宗之姓,反就亲近胡虏禽兽以为美私。 遍数罪孽,三江之水不可洗,骨气贞洁,穴中蝼蚁尤胜之。活为生民之巨害,死为黄泉之流毒。何堪颜面恬为华夏共主焉! 某虽起于寒微,却也知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必有圣人,乃举事于洪州,传于天下,共讨赵宋。故兹作檄,相望知悉。 河北定州人士,黄帝之子骆明后裔,姬姓骆氏永胜。” 看罢之后,骆永胜彻底傻眼,看着魏禀坤半天才言道:“公这水平竟然没过科举?” 魏禀坤面露羞赧之色,惭愧拱手:“文采粗鄙,惹主公笑话了。” 却见骆永胜离座绕案,一把便攥住了魏禀坤的手,大力摇晃:“就此檄文,气势磅礴、引经据典,实为奇文,骆某佩服之至,一时竟难以言表。” 如果这还不叫一篇好文,那骆永胜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好的声讨檄文了。 放大赵宋得国不正的污点,生生将其和同样篡国的司马晋串联在一起,而后将司马晋时期那些个肮脏事以及中国所受之苦难说出,打上一个气运不长国祚不续的烙印。 再然后那就是使劲骂赵宋至今的三位皇帝。 两个篡位的,至于赵二是不是篡位,那是历史学家应该研究的问题,跟他骆永胜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反贼不是历史学家,当然得写阴谋论。 再说赵恒,这是个狠人,去四川旅个游还能抢个人妻,女的也很有名,叫刘娥。 说来也是倒霉,赵恒子嗣确实不昌,几个儿子相继夭折,在这个年代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而魏禀坤的檄文,那可真是借人的伤疤来大泼脏水。 至于澶渊之盟,那赵恒就是活该被骂,只是骆永胜文化有限,除了骂几句狗日的之类的脏话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比不上魏禀坤骂的那么狠。 遍数罪孽,三江之水不可洗,骨气贞洁,穴中蝼蚁尤胜之。活为生民之巨害,死为黄泉之流毒。何堪颜面恬为华夏共主焉! 听听这骂的多痛快。 至于到最后给骆永胜找的祖宗,那就彻底让骆永胜彻底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古人造反都喜欢给自己找一个比较优秀的祖宗,这很正常,骆永胜想破了脑袋也就只能想出一个骆宾王,可魏禀坤倒好,直接追根溯源找到了轩辕黄帝头上! 黄帝生骆明--《山海经》 这是有文献出处的,这还真不是人家魏禀坤信口胡扯,骆明是轩辕黄帝第三个儿子,那他骆永胜可不就该是姬姓骆氏嘛。 现在就是赵匡胤重生,跟骆永胜比祖宗那也不是一个档次的了。 按照魏禀坤这种攀亲戚的无耻程度,骆永胜可是轩辕黄帝不知道多少代玄孙,骨子流着的,是正儿八经炎黄正溯的血! 谁敢说比他血统正! 第一百二十一章:开元建制! 魏禀坤的讨宋檄文给骆永胜带来的惊喜已远远大于拿下洪州城了。 凡天下间的城地只要兵强马壮何时都可以取,又不会长腿跑了。可这一篇讨宋檄文的价值却哪里是几座城池能比上的。 这篇文章既将赵宋打上了得国不正的标签,又籍着一纸澶渊之盟把赵宋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最后更是正了骆永胜的炎黄血统。 虽然是个读书人看了都会不屑一顾,可老百姓管你那呢,刘备一句中山靖王之后辅之以仁政,就能令百姓们望向景从,何况骆永胜这堂堂的黄帝后裔。 不过开心了片刻之后,骆永胜又平复下心情,重新坐回帅位宝座道:“诸位,咱们不能白白浪费了禀坤这纸讨逆檄文啊,得抓紧扩大势力,不然焉有困守一城的正统?” 好嘛,这檄文还没出去,大宋就先成逆臣了。 “成文,我让你摸清洪州全城之况,可有明细。” 骆成文站出,自取出一本,展开来读:“洪州治下户十九万七千四百三十户,口五十七万六千四百八十八人,治郭南昌县,辖下还有新建县、奉新县、靖安县三县,另有丰城、分宁、武宁三倚郭。 洪州城外有田一万七千顷,去岁春秋二季粮赋合并为六十五万石。另征丁赋十八万七千贯,竹木、布葛、罗绢丝线等物折兑八万九千贯,商贾岁营十三万六千贯,合并总数为四十一万两千贯。 如今我军眼下仅取南昌一县,余者尚在伪宋之治下,并未光复。” 说罢,骆成文合上丁口田册,拱手道:“然实际上,洪州还有职俸田、功名田未核,三县倚郭亦有乡绅并地,已多年未向洪州户曹对数。” 洪州,富啊。 怪不得是与升州并称江南唯二之重城,就这丁口粮税,养起一支数万精甲那还不跟玩似的,能有什么财政压力。 尤其是这个数还没到洪州的极限呢,起码,还有职俸功名田未录,三县三郭地主的私田也已多年没重新勘合了。 “伪宋地方的户曹,上下勾结,欺上瞒下大肆贪污,早就烂到了骨子里,咱们入主洪州当有新政新气象,不可学其承制,自误己身。” 正当骆永胜说着,耿百顺突然站了出来,拱手道:“主公,下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话被打断,骆永胜微微蹙了下眉,但还是先允了耿百顺的请,便见后者直腰,环视周遭开口道。 “今有檄文在此,正主公方为国家正溯,东京伪宋窃居神州乃蝇营狗苟之辈,我主起兵乃上合天道、下顺民心,既如此,当不可再用伪宋年号、伪宋制统、伪宋律法,故某请我主以天下苍生念,建制改元,以正天下视听,偕景从之民心拨乱反正!” 此话一出,众皆侧目,许久后,喜上眉梢。 建制改元! 这是劝进啊。 而且说的还很有道理,你都造人家赵宋的反了,还把赵宋说成了窃国伪逆政权,那全军上下在用人家赵宋的年号、制统还像什么样子。 要么不反,反就反的彻底。 骆永胜都还没来得及说话,骆永捷以抢先一步开口:“老耿说的好,说的对!我大哥做皇帝,那是上合天道的正统正溯,谁敢不服。” “义父当从谏,建制改元以正天下视听。” 听着堂内的纷纷攘攘,骆永胜闭目沉吟起来,心中却突然有点理解西南王钧当时建立蜀政权的做法了。 不是王钧急,而是王钧手下的追随者急啊。 他们造反,将脑袋别到腰上,将九族的性命弃之不顾,当然不想碌碌无为而死。 哪怕是一地一隅之政权,那也是政权! 他们一个个的,都能过一天王侯将相的虚荣。 就算不开国,不称帝,那也得建制。 不然下面的人哪里还有进取之心? 就好比那些兵,沙场搏命杀敌,你总得告诉人家杀了敌能得到什么奖励,杀多少立多大的功才能有朝一日封侯拜将不是。 所以,仅从这一点来说,建制就是必然的。 而改元的重要性更不用多言,不改元,老百姓日常一翻历法,还习惯的说‘大宋景德二年’,如此下意识中还会认为赵宋是正统。 那实际统治着洪州的骆永胜成什么了? “皇帝暂时是不能当的。”沉吟良久,骆永胜总算是开了口:“天下焉有一城之皇帝,传将出去贻笑大方,而且,我既然为远祖黄帝之后裔玄孙,祖宗之陵尚未祭拜,祖先既无敕封,安有自领之道理。 那便退一步,洪州为故楚旧地,乃我军起家之基,那我便自领楚王,改元正统,我为讨逆军大元帅,改洪州都督府为大元帅府,诸位以为如何。” 楚王、讨逆军大元帅,年号正统。 众人互相看看,都大喜过望,站起身向着骆永胜双膝拜地,叩道:“臣等参见王上,大王千秋无疆。” “既奉我为王,都遵王命,我这第一道王令便谕尔等,楚虽非伪宋,但亦不行跪礼,此礼免了吧,忠贞与否不以此俗礼为权证。” 众皆领命起身,独耿百顺不愿,言道:“王上晋王位乃顺天道民心,是谓苍生之君父,臣子拜叩君父,才是合乎周礼。秦王收九鼎复始周礼,才有一统寰宇、吞灭六国,面君不拜则国失体统,民忘尊卑。如此上下乱序,焉为正矣。” “汝等既尊我为君父,则当遵令而行方为合礼,抗令不遵那还谈什么礼法。”骆永胜走下扶起耿百顺,言道:“诸位忠义,我心领之,此事便如此定下,勿复多言。” 耿百顺劝不住,只好拱手应下,却又碎碎叨着:“王上此后,应自称孤。” 孤? 莫名的,骆永胜竟然因这一句自称而觉胸腔滚烫,气血翻腾。 老子竟然也有这称孤道寡的一天? “孤...记下了。” 说这话的时候,骆永胜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因为亢奋而欢呼。 这感觉,可比前世坐拥数亿身家还要舒泰。 话又说回来,再多钱又哪里比得上称孤道寡。 如此,在大楚正统元年,伪宋景德二年。 三月初二。 楚王、讨逆军大元帅骆永胜在洪州正式开元建制! 第一百二十二章:王业之始,起于文武有序 既以开元,自当建制。 这还一件正事没交代呢,骆永胜就得先把精力放到理清组织关系上。 不过先明定制统倒也是应该,不然令行不通,洪州文武政务,令皆出于骆永胜一人之手也耽误时间,建制,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建制要,分清文武,列班秩序,孤欲设政务阁,佐孤于左右,执领政务。”骆永胜的目光扫过众人,点将道:“耿百顺、魏禀坤。” 两人具一颤,强压激动之心站出班列,拱手:“臣在。” “卿二人同录政务阁阁臣,自今日始,与孤共商我楚国国是。” “领谢王恩。” 一个湖州城的老混混,一个洪州城不仕的秀才,却这般摇身一变成了大楚的阁臣宰辅。 如果骆永胜兵败亡国,那这绝对是一段千古笑话,供后人谩谈讥讽。 若是再加上骆永胜这么个扬州乞丐出身的大王,倒是君臣相得益彰。 “另,自今日始改洪州为南昌府,治郭南昌县,成文,你来做这任南昌知府。” 骆永胜又点了骆成文的将,嘱托道:“你上任之后,应从组织知府衙门,录官吏补全六曹,而后专设人手,司职清点田亩丁口,如城外伪宋的职俸、功名田,那是伪宋的不是咱们大楚的,故而清点充公,后均分于无田之百姓。 另外对于城外地主,虽不可动粗威凌,但自今日始,废除伪宋之主、客二户及五等民制,一应佃户、家仆皆为我大楚子民,故当核户牒登记造册。 推行新田税,由伪宋之十税一改为十五税一,取消折兑法、挂丁钱,凡有田者,皆按产纳赋不可虚征、加征,如田亩二十亩者则改为十税一、五十亩者八税一、两百亩者为五税一。” 以阶梯田税法来抑制兼并,再来个官绅一体纳粮,果然,地盘少有地盘少的好处,那就是有些具有革命味道的政策可以实施下去,若是等坐了江山再去推行,那就势必阻力过大。 不过魏禀坤却是对此面露忧色,劝道:“王上心念百姓,革除弊制固是振奋人心,可此政颇伤官绅根脚,倘我王师东征,只怕沿途会遭到各地方士族门阀、乡绅豪强的竭力抵抗啊。” “王师不怕大业难。” 骆永胜垂目言道:“只要我军有天命人心加身,何惧魑魅魍魉。” 什么狗屁士族、乡绅豪强,一个个就窝里斗的时候挺有种,让他们交个税赋就反了?二百年后跪在忽必烈脚下当三等奴隶,献妻媚女的时候都没见他们反,可见比起活命来,这群狗东西也没有多少底线。 世上总有这么一部分人,畏威而不怀德! 此话不止是说蛮夷啊。 这些个乡绅豪强要是只会内斗同胞而外媚异族,那骆永胜不介意全给他们清除掉! “孤为黄帝后裔,华夏正溯,孤制定的律法、法统才是合乎天道,对抗王法者便为逆天之狂悖奸佞,枭其没其家产,如此才叫赏善罚恶,才叫法理昌明。” 骆永胜才不管有的没的,只要把大义占住,谁来都不好使。 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一口咬死自己就是黄帝后裔,华夏正溯。 交代完了政事,骆永胜便把精力转向军务,这才眼下的核心重点,毕竟仗还没打完呢,征程才刚刚开始。 “孤领讨逆大元帅,然三军建制尚未明确,今日始,当重新制定军制、赏罚晋升之法,原厢军、永胜军、破阵营皆合并,称谓讨逆军。 孤曾经那些在厢军大营文武并学的门徒按各自才干充任军官,废除原伪宋军制。” 正说着呢,骆永胜余光扫到魏禀坤面带笑意,不由侧问了一句:“魏相想到什么开心之事了。” “臣失仪。” 魏禀坤站出来告罪,如实禀告道:“臣只是想到王上那批门徒的名头,有些忍俊不禁而已。” 名头? “他们有什么名头?”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弄得骆永胜犯迷糊。 “回王上,这些门生因就学于王上,平日里便心气颇高。那顾有志数月前便倡领,为区别他们与普通兵士之别,盖称他们为君卫队,取保卫明君之意,每日除工学文武之外,便是大谈要如何为王上冲锋陷阵,开拓王业。” 骆永胜的太阳穴突突猛跳几下,但没有言语,摆手:“由他们去吧。” “是。” 魏禀坤退回班列,骆永胜也不再言此事,继续皱着眉头苦思如何设立军制。 该用什么军制来替代呢? 宋朝的军制太繁乱,什么小队、中队、大队,比如说净街都,职责就是环卫局加城管局,那他的大队,不就妥妥的城管大队吗。 军队得有军队的样子。 可现代军制吧,又难免看起来有些别扭,虽然宋朝人自己并不别扭,对他们来说就只是一个称谓。 比如明朝一个小旗多少人,宋朝的士兵不知道,同理,一个班多少人宋朝的士兵也不知道,这些称呼对他们而言都一样,你告诉这个士兵他记下来,也就知道了,你不告诉他当然不清楚。 宋朝一个厢有多少军,多少旗手、伙夫、传令兵、哨禁,后代人也不知道,其实道理是一样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骆永胜不仅要伺候眼前这些宋朝人啊。 所以军师旅团营的编制肯定是不行了,他得现编一套出来。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五什为一队、十队为一营,每一营另加一执法队、一营卫队,合计总兵额六百人。 四个满编营为一部,另设一政工队,一哨骑队,总兵额两千五百人。 四个满编部为一卫,总兵额一万人。 卫之上暂不设,等将来扩军之后再另行添补。 伍设伍长一人,什设什长一人,队设队率一人、左右旗手各一人。 营设校尉一人、左右辅营校各一人、旗官一人。 部设裨将一人、左右参将各一人、政工监军一人。 卫设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两人、政工督军一人。 暂时便就如此吧。” 想想,没有什么遗漏之处的骆永胜开始点将,第一人便是骆永捷。 “永捷,我军总兵额眼下是多少人。” 后者本兴冲冲站出准备膺受帅命,等着骆永胜封他一个大将军呢,没想到却是当头一问,顿时傻眼。 “你连我军有多少兵都不知道,如何堪大任。”骆永胜皱起眉头,复看向侯秉忠,后者忙站出抱拳:“报禀王上,我军工将校兵卒四千六百人。” “除却破阵营,也就是只有四千三百人了?” 骆永胜沉吟一阵:“既然如此,就搭出两个部的编制吧,秉忠,你来做第一部的裨将,我另加你前将军衔,待补充好兵士之后,即刻开出洪...南昌,光复南昌府下三县三郭。” “末将领谢王命。” 交代了侯秉忠,骆永胜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永捷,你的二部仅有一千八百人,你务必三日内于城中募足两千五百人,孤令那些门...令君卫队即刻安排人手给你搭一个整部的军官编制,替你练军。” “臣弟领谢王命。” 失去了唾手可得的一部将位,还没能混上一个将军虚衔,骆永捷有些怏怏不乐,不免在心里暗气自己不争。 “周柏。” 最后,骆永胜点了这位眼下军中第一善战之人的将,后者便站出抱拳。 “我将三百破阵营予你,兵贵神,你北上奇袭江州,江州虽为一州建制,然其多年受制于洪州都督府节制管辖,城中仅不过数百衙役、厢兵,你将江州拿下后,不管署衙、不管库仓,只征募百姓先将鄱阳湖、长江船厂的大宋战船、漕船全数给我顺赣江运来南昌。” “领谢王命!” 周柏退身,身后,一双期待的眸子就映入骆永胜眼中,后者笑笑。 “成武,你做周柏的副将吧。” “多谢义父!” 文武诸事交代完毕,骆永胜神情端肃,起身喝了一声:“卿等各司其职,孤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快!快!快! 我们要赶在伪宋东京得知此间之事前,拓下基业,不然困守一城,早晚有倾覆之危。” “谨遵王命!” 第一百二十三章:反报入东京(第十一更!) 夜幕之下,百骑狂飙。 轰隆隆不绝于耳的马蹄声宛若闷雷,也让江州城头上守夜打盹的闷三猛然惊醒。 借着月色和城垛上挑出的灯笼,闷三眯起眼看的清楚。 城外竟来了一支骑兵! 不过闷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喊出敌袭这两个字,他身边的战友也一样,因为在他们的脑子里,就没有这两个字的存在。 闷三今年才二十三岁,从来没有遇到过敌袭。 再说了,江州地处国家腹地,南边不远就是重城洪州,哪里来的敌军? 倚着城郭,闷三向下喊了一句。 “敢问来者是哪位将军,从何而来又往哪里去。” “洪州镇南军置辖,此去东京。” 闷三哦了一声,又咂摸着不对劲:“此去东京,将军等应绕道城北,走渡口乘船才是啊。” 他这问一句,身边的战友却是吓的不得了,低声喝斥道:“就你识路逞能是吧,你管人家将军怎么走,开城门便是。” 大家都是朝廷官军,何必操心怀疑。 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个理,可闷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正此时,城楼下方才喊话的声音又响起。 “快开城门,区区守门小卒敢拦本将之路,寻死乎。” 如此蛮横,闷三再不敢多想,也轮不到他多想,身边的战友便一边口喊着‘马上马上’,一边已经跑下城墙,打开了江州城门。 这江州城,就这么骗下来了,这也是骆永胜为什么急令周柏行军的目的。 闪电战! 一定要赶在朝廷和周遭州府知悉之前,将战果最大化。 “二公子,入城之后你我分兵,你来控制全城维护治安,我去控制船港,等明日一早,你我合兵一处先将船只等沿赣江输送回南昌,向楚王复命。” “将军为主我为副,全听将军差遣。” 眼下的成武,可能是因为读了一年多书的原因,脾气秉性确实收敛了不少,竟也知道了什么叫依令行事,若是换作当初,可是除了骆永胜谁都不服。 他俩人催马在前,破阵营与后紧随,马蹄声虽响,可两人说话的声音也是不低,让守在城门洞两侧的闷三等人听得清清楚楚。 当下都傻了。 洪州的将军控制江州干什么? 还有,洪州什么时候有楚王了。 不会是有人造反吧! 这时候几名士兵才算醒悟过来,可惜时间已晚,都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周柏、成武二人已经拔刀在手,嘁哩喀喳宛如砍瓜切菜般,便让几人身异处。 “夺,江州全城!” 这一晚,江州的情况同样生在南昌府下辖的三县三郭,侯秉忠本身之前就是节度留后,这三县都熟知,见侯秉忠亲自带兵赶来,又说是抓捕匪盗,哪里还会怀疑,纷纷开了城门。 也或许,有人明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开门投降。 县里只有几十个衙役捕快,拿什么来扛侯秉忠数千精兵。 不敢吹嘘传檄而定,但等翌日一早,骆永胜吃早饭的功夫,几份捷报就都送到了案前。 南昌府全境拿下,江州亦落入囊中,周柏和骆成武此刻正忙着运输战船呢。 “改江州为九江府,派人接管吧。” 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骆永胜也不忘交代此事:“如今两府九县,便已经填满了咱们的胃口,不能再继续扩张了,不然外强中干、各城空虚,反而容易生祸事。 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安抚百姓,剔除豪强,整饬吏务政事,招兵练军。” 饭要一口一口,再急骆永胜也不敢继续去攻占其他州府,那样的话,看似势力扩张的极快,可手里总共只有五千不到的人马,分兵驻守,届时一个城怕是连一两百都不到,那就是愚蠢之举了。 虽说可以募集百姓从军,但别忘了,骆永胜现在是造反啊,有多少老百姓愿意从反军。 除了那些孤寡之人、青皮混混,或是雄心勃勃的野心之辈,普通的百姓是不敢的。 至于强拉青壮,这样的事骆永胜不可能干。 倒不是他装仁义,而是此举太坏民心,看似顷刻间啸聚大军,但真到了沙场对垒,完全是一盘散沙顿作鸟兽散。 如此,仗打不赢,民心还坏了,有什么意义。 黄巾、黄巢前车之鉴,屁股后面,还有一个战死九宫山的李自成呢。 “对了,将咱们那份讨宋檄文誊抄千份,装于竹筒之中,投入长江、赣江,使其顺江而下,我要沿江各路、州百姓皆可捞而观之,我要让天下都知道,咱们兴义军伐赵宋之事!” 天下从不缺狼子野心之辈,骆永胜不指望可以一纸檄文使赵宋江山分崩离析,但却也想能引出一些豺狼来,好使的赵宋焦头烂额,尾难顾。 “唉,只可惜那王钧不等咱们啊。” 要是王钧这家伙能忍上几年,其在四川,骆永胜在江西两路举兵,保管可以使赵宋两路分心,左右难顾。 耿百顺领命离开了,去落实骆永胜的交代,而九江和南昌的楚军也暂时停止了扩张的脚步,开始积蓄起力量来。 江南路,竟然破天荒的平静下来,仿佛从来没有生过所谓的骆永胜谋反,更没有所谓的大楚政权。 这种平静,足足持续了十五天! 实际上在第八天的时候,一个驿卒已经闯进了东京城,在绝不允许纵马的御道上疯狂驰骋。 有巡捕口喊放肆,却在听到那句八百里加急后迅闪身放行。 心里更是哆嗦。 去年辽军南叩,也不过才六百里加急,唯独王钧在四川造反时是八百里加急。 眼下,又是哪里反了? 急报一路送进了丹凤门,转门下省送到了寇凖的手上,让后者大惊失色,甚至失手摔碎了案上那赵恒御赐的砚台。 但笔墨溅身的寇凖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去关心自己的仪表,步履匆匆就直奔后宫去寻赵恒。 洪州谋反,必害江南。江南有失,大宋危殆! 实际上,若只是寻常反叛,即使是开元建国,寇凖不至于如此惊惶,可这份檄文却让他头皮都快炸开。 朝廷连大义都丢了! (我拼自己,剩下的订阅啥的全凭诸位心意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差点被气死的赵恒 桃红柳绿,满园争春。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正值盛年的男人。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秀,在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数,恰又有了最成功的的事业。 他是皇帝。 赵宋家的第三代皇帝,赵恒,一个打出生就是幸运儿的皇帝。 在他之前,他的父亲也就是赵二前后立过两个太子,老大赵元佐、老二赵元僖,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太平王爷。 结果先是赵元佐患了失心疯,深夜焚烧皇宫被废,然后赵元僖家宅不宁,妻妾争风吃醋竟将赵元僖毒死,遥不可及的太子冠冕就这么落到了当时正满东京带着刘娥游玩的赵恒头上。 那一年,他还叫赵元侃。 当内侍找到赵恒,禀报说寇凖求见的时候,赵恒正陪着刘娥看书,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喜好,不是看书,而是看人。 从十五岁少不更事的岁数在四川邂逅后者开始,赵恒就向后者展开了猛烈的爱情攻势,即使当时的刘娥已为人妇,可赵恒不在乎。 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建筑工人,没有挖不倒的墙角。 要不是自家老爹赵二当年棒打鸳鸯,赵恒早就正大光明的将刘娥娶进东府,哪里还轮的到潘美的女儿来做赵宋的皇后。 “寇相来必是军国要事,陛下先去忙吧。” 赵恒给媳妇告罪一声,随着内侍离开去见寇凖,面色上已带了三分不喜,如果寇凖此次不是要事,他一定要批评几句。 可真当见到寇凖的时候,赵恒反而变了想法,只期待着别是什么滔天祸事。 从自己还没当太子的时候就认识寇凖,君臣相识近二十载,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寇凖如此神情失措。 “生什么事了?” 抢在寇凖见礼前,赵恒已经率先开了口。 前者躬身道:“官家,江南路洪州生叛乱,逆贼原洪州都水、营缮监功曹骆永胜于三月初二兴反军夺城,僭号伪楚,建制开元。” 这天下,哪来那么多逆贼反贼? 赵恒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朕自登基以来,宽徭薄赋,仁政待民。吕相说父皇在位时多兴刀兵,朕就与民生息,缘何还有这么多欲壑难填之徒。 前有王钧是益州团练,今又冒出一个骆永胜,也是朝廷官员,一个个食朝廷俸禄,竟还如此无君无父!气煞朕也。” 骂了一通之后,赵恒才算是看到寇凖手里捏着的书信,心里便知应该是军情无二,当下就上前去拿,熟料竟然被寇凖躲开了。 这下弄得赵恒有些不虞,蹙眉道:“怎的,寇相现在连军情都不打算让朕看看了吗。” 寇凖面露难色,更是后悔自己怎么就把江南的咨文原封不动拿了过来,这里面可还附着那段檄文呢,怎可给赵恒看。 作为赵恒二十多年交情的老友,寇凖可是很了解赵恒为人,更是至今没有忘记,二十年前还少不更事岁数的赵恒在东京再度邂逅刘娥后,兴奋不已带着‘女朋友’来找自己喝酒时的样子。 这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而一个重感情的人,往往更容易受伤。 “官家,逆贼狂悖,然兵不过一万,请官家放心,臣即刻去枢密院调兵,三个月之内定将匪擒下交由官家审断。” 可是寇凖越是不愿让赵恒看到,后者便更加坚持,甚至有些动了怒。 好嘛,怎么一场北伐下来,寇相都打算替朕裁断天下事了,真是鞠躬尽瘁啊。 这话说的有点重,寇凖也不敢接,只好重重叹了口气,将这封急信递给赵恒,但不忘向着赵恒身边的张耆递上一个眼色。 张耆不是太监,他是赵恒几十年的家仆,也是赵恒的朋友,两人是总角之交,亲密至极。寇凖的眼色一到他就明白,必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当下做好准备,时时刻刻盯着赵恒的神情。 眼睁睁看着后者的脸从红到青、转黑最后回到红。 “逆贼、逆贼安敢如此~~呃啊!” 信从赵恒的手里滑落,和着春风飘飘荡荡,但还未来得及起舞,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漫天血雨。 “官家!” 看着赵恒捧着心口往后倒,寇凖也好、张耆也罢,包括周遭大几十号随从都吓得亡魂尽冒,蜂拥上前。 “传太医、传太医啊!” 张耆都快急哭了,再看赵恒,此时就倒在张耆的怀里,泪流满面。 有道是骂人不揭短,这篇檄文可谓把赵恒的伤疤全给重新揭开,还重重了撒上一把辣椒面。 五个儿子相继早夭一直是赵恒心里的痛,以至于眼下三十多岁了,竟然还是一个无嗣的皇帝,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御驾亲征的时候,满朝都不同意。 万一刀剑无眼,国无储君,天下怎么办。 “陛下、陛下。” 看着赵恒嘴唇嚅动,寇凖马上把脑袋凑过去,听着前者有气无力的吐字。 “杀!杀!一个不留,诛...九族!” 看到赵恒如此灰败之神色,寇凖红着眼点头:“请陛下放心,臣记下了。” 正说着呢,太医来了,一搭脉搏也是大惊。 “心脉受损。” 这恰是寇凖最最担心的事,一个情感细腻的人最怕受到的就是这种心灵上的伤害,而这篇檄文的内容打了赵恒一次满倍暴击。 后宫秽乱、嗣运不昌。 这句话对赵恒的伤害,远远要比后面那句‘遍数罪孽,三江之水不可洗’攻击赵恒卖国苟且更甚之。 因为赵恒最爱的女人刘娥,三十多岁至今也是怀不上孩子。 风言原因,就是这刘娥前后跟了太多个男人,而且一个女人从四川一路寻来东京,谁知道路上有些不堪的过往。 来到东京之后卖艺为生,终日与野男人混迹在一起,生活怎么可能检点,说不准就是行房事太多,靠着水银避孕,才致使蓝田受损,种不出玉来。 而且最令人无语的地方,便是她在赵恒小张耆的家里住了十五年! 赵二不希望赵恒娶一个风尘女子,赵恒也是相信自己兄弟,就来了个托妻不献子,平日里一得空就往张耆家里跑去私会。 真是好兄弟! 这不叫秽乱,还有啥叫秽乱。 赵恒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当今天底下身份最显赫的男人,哪里受得了别人来揭这种伤疤。 以前戴过绿帽子也就认了,何至于现在还被人捧着送到眼前再看一遍。 “官家需要修养,国事就由寇相去和吕相商议吧。” 张耆忙着将赵恒背上龙肩辇,却也不忘在最后咬牙切齿的叮嘱一句:“求寇相勿要使官家失望,这等逆贼一定要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一定。” 寇凖看着手忙脚乱抬着赵恒离开的宫人,捡起地上那纸被鲜血浸透的咨文信报,重重的叹了口气。 国家不宁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触即发的平叛大战 寇凖是一个忠臣,也是一个跟赵恒有着亲密友谊的近臣,所以当赵恒病倒之后,他开始尽心尽职的履行自己的职责。 “调兴**、宣德军、宁海军三路呈包夹之势前往平叛。江陵府、升州、杭州负责筹措粮草。” 在枢密院里,看着地图上已经被标注成上伪楚的区域,寇凖反而并不再紧张:“洪州虽然富庶,但也是四战之地,不比益州有山关剑阁之险,朝廷大军可云集而至,旦夕可定。” 十几万的辽军都被他寇凖调兵遣将打败了,还怕区区不足一万的地方杂牌反军? 这是一场在枢密院上下看来有胜无败的平叛之战。 朝廷的应对度不可谓不快,而且用的兵也都是中原腹地临靠富庶州府的禁军,粮秣辎重一应充足,都不需要等待,寇凖的相令一到,这些地方便动了起来。 整整十三万大军! 这就是朝廷的实力,顷刻间就可以派出一支比辽国倾大半个国家南征还要多一万人的军队。 寇凖的心思就是没打之前,吓都要吓垮伪楚政权! 而此刻踩在长江边上的骆永胜,已经能够闻到金戈铁马的味道。 “九江是铁定守不住的。” 骆永胜的甲靴在堤岸上跺了跺,便震碎不少碎泥块,这让骆永胜有些不满意:“豆腐渣工程。” 一应讨逆军的主官都跟着,听到这话都沉默下来。 是啊,长江对面的兴**足足有两个厢五万人,九江最多留下一部两千五百人,拿什么来守。 经过这十几天的扩充,也不过是招募了三四千人,讨逆军全军上下加在一起都还不到一万人呢,主力还得留在洪州。 “在下有一计,可破兴**。” 就在这时候,一声大呼响起,引起骆永胜转头,现说话者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书生,站在骆永捷的身后。 “你是何人?” “回楚王,在下姓周名振,为少将军府中门客。” 这个名字骆永胜有点耳熟,而后哦了一声:“孤有点印象了。” “你有什么高见,说出来孤听听,如果确实可行的话,倒是不妨给你一个差事,只是孤这即将倾覆之国,尔不愿出仕,呵呵,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王上何必过谦,今王有三胜,而宋有三败,谈何大厦将倾。” 好家伙,三胜三败都出来了,骆永胜也确实来了兴趣。 挑眉道:“孤有哪三胜,彼又哪三败,愿闻高见。” “这其一,檄文一王上已占大义,宋虽势大,然其澶渊之盟尽失人心,所兴大军没了人心则皆为无根之萍。 其二,王上兵少却皆为王师精锐,如臂挥使,令行禁止;反观宋军,三路大军来势汹汹,却设了三个主帅,有史以来焉有一支军队令出三人的。 其三,洪州乃是坚城,又是王上深耕之地,百姓家私皆与王上之业性命攸关,王上只需晓以利害,则百姓从军勤王者必不在少数。而反观宋军,战损一人便少一人,不可久持。 有此三胜三败,故在下断定,此战宋必败而王上必胜。” 这家伙说的,把骆永胜都搞得有些热血沸腾。 不过这周振说的都是大局上的看法,空洞,一场战役的胜败是一场场小战争的胜败组成的,要务实。 这三点里面,除了第二点是赵宋一贯以来的骚操作之外,其他两点,不见得骆永胜就有什么优势。 大义、民心,那是将来势力坐大之后才能有所裨益,现在谈,太早。 十几万禁军挥师平叛,那些大头兵才不管什么家国、民族大义呢,他们只是迫切的想要砍下骆永胜的脑袋好爵晋三级,赏钱万贯。 没错,老骆的人头现在可值钱了。 能直接换个侯! 要是活抓,这个侯世袭罔替! 赵恒现在只想,亲眼看着骆永胜被千刀万剐。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跟现在的平叛大军聊大义人心,实在是太幼稚。 而至于第三点,骆永胜也没有把握自己此前在洪州搞出来的一系列行为,能把多少人绑上自己这艘破船上,不过料想也不至于一个没有,但恐怕也是杯水车薪的多。 如果这场仗能打赢,百姓自然云集景从,可若是打不赢。 钱重要命重要? 老百姓又不是傻。 “说点实际的吧,你说有办法破江对面的兴**,如何做。” 骆永胜不想在这三胜三败上多扯皮,他更想知道这时代的古人谋臣都有什么不得了的奇谋诡计。 “长江!” 周振站出来一指万里平波的江面:“还有一个月不到,就是雨季,对面兴**的主帅也一定知道,所以这期间他们调拨战船也不会强渡长江,会等雨季过去。 而此期间,王上可以上游筑堤拦江,一旦兴**大军登船渡江,我军便凿堤放水,如此,五万兴**皆作鱼虾之饵,死无葬身之地。” 水淹火攻,老祖宗们屡试不爽的战术。 “大水之下,百姓如何?” 闻听骆永胜这话,周振反而急了:“王上,自古凡举大事者,岂可惜小节,当年关云长水淹七军、6伯言火烧连营,此二人谁曾惜过百姓,而且大水之下,九江全境百姓流离失所,无米下锅,必从王上之军,如此又可得大军数万,一举两得啊。” “够了!” 一声喝断周振的劝言,骆永胜叹了口气:“九江,这里是九江。” 水淹九江这种事,老天爷做得,他骆永胜做不得。 他终究不是天,没那么狠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骆永胜先前说九江守不住的原因,不用水攻,他就没有办法拦住长江,拦住兴**渡江。 他骆永胜的水军,还没练成呢。 “如果汝之妙计就是拿几十万百姓来殉葬,汝之才,不过如此。” 骆永胜昂眺望着江对面,毫不留情的训斥道:“孤为炎黄正溯,不可学蛮夷暴行,百姓如孤子侄,岂忍害之。” “王上仁义为怀,在下钦佩。” 周振叹了口气:“既如此,在下倒是还有一个下策。” “说来听听。” “既然主公不愿借天时地利,那就只能放弃九江,但却需坚壁清野。雨季之后,九江城外皆为泥泞之地,行进不便,我大军将粮食搬空,兴**接管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城。 他们只能等,等后勤渡江送粮,届时我军在江边埋伏下一直精兵,只烧粮船不必恋战,一月之期,则渡江的兴**必无粮而退。 而这支精兵既不能多,但战力又需不菲,不然兴**只需留下几千军护江,便可使烧粮之军无功而返。” “所以,只有破阵营能用。” 骆永胜转身,看向一众将官:“这份差事,谁敢接。” 深入敌后作战,没有援军帮手,硬撼几千乃至可能是上万军,是危局。 “王上,末将愿意。” 周柏第一个请命,但被骆永胜拒绝:“卿与我去南昌,那里才是主战场。” “义父,让孩儿来吧。” 这次请命的是成武。 “你...”骆永胜走到近前,看着目光坚定的骆成武,拍了拍后者肩头:“好小子,可知为父只能予你二百人,还敢吗。” “有何不敢。” 骆成武自信一笑,抱拳道:“儿视宋军,皆为贪生怕死之鼠辈耳,破阵营乃冠绝天下之军,莫说义父只许我烧粮之责,便是横击五万军,儿也敢带头冲阵。” “哈哈哈哈。” 骆永胜仰天大笑起来:“吾儿成武,有项羽之威,赵云之胆,好好好,此任交你,若胜了,为父给你封个大将军。” “领谢王命。” 交代完骆成武,骆永胜转身上马:“那就如此吧,即刻将九江城府库搬空,令晓谕全城,大战在即,恐兵戈戕害百姓,愿与我军通往南昌的,孤当庇护之。” 言罢,执鞭对着南昌方向,谓众人言道:“众位,与我共赴南昌,跟所谓的伪宋八万大军交交手。” 不过是一万打八万而已。 你要战,那便战! 第一百二十六章:心理博弈 朝廷就是朝廷,实力雄厚。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整整十几万大军,一点机会都不给骆永胜留。 哪有什么一点点送经验的好事啊。 寇凖是名相,是文武全才,深谙兵法之道,而兵法之道返璞归真就是四个字。 以正破奇! 坐有江山万里,丁口万万的赵宋王朝,灭一个骆永胜,那还不是易如反掌观纹。 不过南昌虽然是四战之地,但也不全然无地利可依,起码南昌周遭湖网密布,到处都是溪流湖泊,朝廷的大军想要掩杀来,要么绕路,要么就是逢水搭桥,进军度并不快。 骆永胜都在南昌等了快二十天,宁海军还没过金溪湖呢。 “宣德军呢?” 大元帅府的帅衙大堂,打了一个两丈长三尺宽的沙盘,骆永胜带着一大群人围着这沙盘指指点点,插旗标注。 散出去的哨骑昼夜不停的往来奔波,侦查着宋军的动向,时刻传递军情。 可现在闹出了一个问题,离着南昌较远的宁海军已经到了,可宣德军却还没见着。 “没有任何踪迹?” “胡扯!”骆永胜紧锁眉关:“宣德军离咱们更近,怎么可能都快一个月了,还找不出踪迹。” 要知道宁海军的驻地可是在杭州东南,而宣德军的驻地则是宣、歙一带,也就是后世的宣城附近,离着近好几百里呢。 “难不成这宣德军是属王八的?” 听到骆永胜的念叨,一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自古兵贵神,这宣德军小一个月都赶不到南昌,说他属王八倒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估计是有什么原因吧。” 骆永胜绕着沙盘转悠,眉头却是一点都没法舒展开来。 能是什么原因导致宣德军如此拖慢,你要说绕路,那必然是不可能。 又不是敌我实力相近,还至于绕个几百上千里来个背后突袭,朝廷军八万,而南昌的骆永胜军连一万都不到,兵力天壤之别,哪里用得上还玩这种手段。 想不通骆永胜也就懒得再想,来八万是打,来四万也是打,怎么都不好对付,何必废这脑细胞。 能摆平宁海军就不容易,如果连宁海军都摆平不了,宣德军到不到的,他骆永胜都是死路一条。 “过了金溪湖,离着南昌城最近的路线就必须走泾口,你们有什么意见。” 骆永胜的手点在径口的位置,抬头看向众人:“是在泾口跟宁海军打一场呢,还是死守南昌。” “王上,打一场吧。” 侯秉忠主动请战道:“困守南昌不是出路,万一拖的时间久了,朝廷各路大军纷杳而来那就是死路一条,不如先战两场,若是能先击溃一路,倒是一件好事。” 侯秉忠说完,骆永胜又去看周柏,后者一样请了战。 士气可用啊。 骆永胜当然是想先战一局,不过他还是要看看手下这些人会不会怕,毕竟寇凖的安排用心骆永胜一眼就能看出来。 “呵呵,寇凖调集重军而来,无非是想拿大军把咱们上下的胆子先给吓破罢了。 想让咱们不战自溃,一哄而散。 与足下会猎于吴? 简直太拿自己当回事了,魏武帝玩这种把戏都没成功,他寇凖算什么。” 骆永胜一拍案台,开始点将:“侯秉忠、周柏。” “末将在。” “两位与孤提调一、二两部精锐往泾口,咱们先跟这宁海军打一场试试手。” “诺!” 一、二两部是骆永胜眼下唯一能拿出手的精锐,也是培养好几年的好兵,军中骨干更是顾有志搞出的那所谓君卫队成员充任,无论是士气胆魄还是精神凝聚力都可堪大用。 “永捷,你带着新组建的三、四两部留守南昌,重点盯住北面的兴**,与成武一道把兴**拖在九江。” “诺!” “好,诸将分头行事吧。” 军议结束,骆永胜回了一趟家,向温珺打了声招呼,看到桌上有一锅粥,顺手给自己盛上一碗。 “朝廷的大军已经来了,宁海军更是即将抵达金溪湖,一旦跨过来,那么便离着南昌不到二十里,为夫要去泾口跟宁海军打一场。” 说着惊心动魄的话,却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他骆永胜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踏青。 温珺两手攥死,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段时间,南昌城里风言不断,早就传进了她耳朵里,知道朝廷派来了平叛大军几十万。 几十万啊。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总不能劝自家夫郎投降吧。 若是投降可以活劝也就劝了,但温珺也算是读过书,知道这事投降比不投降还可怕。 战死沙场无非矢刃加身,而一旦投降,可是要千刀万剐的。 “放心。” 喝完粥,将碗筷放好,骆永胜展颜一笑:“为夫视来犯之敌如土鸡瓦狗,此去泾口,旬日之内就可破地,等我回来。” 本想给温珺一个拥抱,可甲胄在身有点笨重,便干脆挑起小娘子的下巴,吻上一口。 “哈哈哈哈。” 意气风的骆永胜大笑着转身离开,帅府外,侯、周二将已经候着了。 街道之上,两部五千大军列阵分明,雅雀无声。 而在街道两边的民舍内,不少百姓探头探脑的窥视着。 “好英武漂亮的甲胄啊。” 有小伙子念叨了一句,脑后就挨了自家老爹一巴掌:“瞎说什么呢,那是叛军。” “什么叫叛军。” 嘟囔一句,小伙子并没有收回目光,继续两眼冒光的看着:“前些日子报上不就说了吗,咱们现在是大楚,年号是正统,所以这是王师,不是叛军,看这甲胄多漂亮,这军容多神俊。” 有道是三观跟着五官跑,大小伙子血气方刚的岁数,一眼就爱上了这支讨逆军,哪还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一股子炙热的目光,翻身上马的骆永胜偏往视,正好四目相对。 虽然相隔甚远,面容难瞧,但骆永胜还是笑了笑。 一勒缰绳,扬声道。 “南昌的父老乡亲们,今日,伪宋兵二十万来讨孤,可天命大义不在伪宋,莫说二十万,便是五十万、一百万,孤也当一战破之。 今日众乡亲且拭目以待,看孤如何以五千军赴那泾口,破伪宋十五万大军的。” 身边的周柏听得迷糊,小声道:“王上,宁海军只有四万人啊。” 自古打仗,都是进攻方少了往多虚报,目的是恐吓守备一方,五十万敢报一百万。 而防守方则是绞尽脑汁的把进攻方可战之兵砍掉。 什么不服水土、老弱病残之类的,五十万东减一点西减一点,也就只剩个三十来万,目的是安抚自己人。 可到了骆永胜这却反其道而行。 明明宁海军只有四万,骆永胜却一口气报到十五万。 “四万也好十五万也罢,反正咱们打输了也是死路一条,那就干脆往高了报,能打赢的话,则南昌百姓便信我军是王师正统,自有天佑。” 骆永胜说出自己的盘算:“我军只五千,却可破十五万大军,这还不叫膺受天命吗,哈哈,孤就是孙吴再世,日后好聚民心。” 自家这位主子,可是真会算计啊。 侯周两人算是服气,抱拳道了句王上英明。 “英不英明的以后再说。”骆永胜举臂,大喝道。 “开拔!” 第一百二十七章:首战告捷   泾口,出南昌城东十八里。   泾口不是险,它只是金溪湖几条支流中的一条,这里的水势较其他处更加的平缓,而且水面也浅,即使不架桥也可通过。   加上泾口周遭是难得的平地,更利于大军涉渡,故而骆永胜笃信宁海军一定会选择将这里当成渡河之所。   而这支宁海军也没让骆永胜猜错,他们确实来了,与着骆永胜隔河相望。   “等他们渡河,半渡而击之。”   这泾口的地势没什么好利用的地方,故而也用不上什么奇谋妙计,兵法战术。所以侯秉忠只能给骆永胜进言最简单一个最适合眼下的建议,那就是半渡而击。   先放一部宋军过河,然后趁着前部立足不稳,而其后部还涉于水中之际大军掩杀,攻其无法成阵这一弱点。   骆永胜虽然这几年没少读兵书,但毕竟没有实践过,故而临于阵前不急着调兵遣将号施令,他有一点好,那就是听劝。   对侯秉忠的建议不能说言听计从,但也是非常的尊重。毕竟人家前前后后当了小二十年的兵,熟能生巧,怎么也得比他骆永胜厉害点。   既然连侯秉忠也只能想到这种老实办法,那就用老实办法。   “列阵等着吧。”   骆永胜抬头看了下日头,四月末旬的天已经很热了,将近五十斤的甲胄穿在身上,让骆永胜汗流浃背,口渴难耐。   他热,对面的宋军又哪里能不热。   宁海军的指挥使叫文辉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将了,早年大宋灭南唐的时候就开始从军入伍,冲杀阵前,戎马已有三十多年。   此刻这位文老将军自然也看到了眼前泾口对面的所谓楚军,微微有些蹙眉不爽。   洪州造反的消息跟着寇凖命令传到杭州的时候,已经有近二十年没上过战场的文辉良便激动起来,即使再有两年就到了花甲之岁,可文辉良还是以最快的度整备三军,兵洪州。   自古兵贵神,文辉良当然不愿意给反军一丁点准备的机会,不仅自己进军,还专程写了一封信送交宣德军指挥使李希,与后者约定同达洪州城下的时间。   结果倒好,他这边催军赶马都到泾河了,结果却得知李希的宣德军还离着他二百里呢。   真他娘墨迹。   虽然心里面气的要死,可文辉良也没办法,他指挥不动宣德军,寇凖的相令或者说朝廷的调令写的很明白,三军合作共剿逆贼。   什么叫合作,合作就是大家肩膀齐一边大。   没有谁是主帅、谁是副帅的次序。   对李希心里的盘算,文辉良活了那么多年,能在大宋这种环境下爬到一军主帅的位置上,那妥妥是一人精,哪里不懂。   叛军多大实力现在还没交过手谁都不知道,李希想的就是让他文辉良给宣德军当前锋,打个样。   要是说叛军一触即溃的话,那宣德军这群兔崽子保准跑的飞快来抢军功,如果是只硬王八,那就让文辉良先啃着。   等两败俱伤的时候,李希直接来摘果子就成。   算计的深呐。   都是朝廷的兵,是皇帝的家将,同袍手足何必这么算计?   文辉良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已经快六十了,这辈子还指望掌枢密院事吗。再说了,这十几年,枢密院掌事往往都是相辅兼任,是文官来做,武将的最高级别也就是做到一军主帅罢了。   军功若何,他文辉良真没在乎过,李希是勋贵世族,家世显赫,也没打算跟李希争。   自家人添堵已让文辉良颇多的不顺心,而此刻泾口对面的楚军,更让文辉良感到心烦不已。   军中哨骑早几日就探查到,洪州的所谓伪楚政权,前后兵不到一万,还不如当初那伪蜀政权的王钧呢,按说闻听朝廷大军杀至,要么抱头鼠窜要么就该据城死守,哪里敢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来泾口列阵以待。   真是不知死活!   “文帅,敌以列阵分明,不可强渡啊。”   副将眺目远观,尽收讨逆军军容于眼下,见军容齐整不免心中暗叹,这是一支精兵。   故而向文辉良谏言道:“我军来的匆忙,并未带渡河之物,不若暂且按下阵脚,连日伐木造船,等几日再渡也不迟。”   等几日?   文辉良犹豫一阵,喝道:“取阵图来。”   朝廷来的可不光是寇凖的相令,还有枢密院的阵图呢。   左右取来阵图摊开,只见上面是一副江南路的地势、城池图,一同标注的还有几道粗墨勾出的线条。   这是朝廷为宁海军规划的行军路线。   何谓按图打仗,就是连怎么行军都得按照阵图来。   不然就是私传军令,谓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是大忌讳。   除了行军路线之外,底角还有一行小字标注。   五月初一之前,三军务必会师于洪州城下。   规定时间、规定路线、规定结果。   任何一环不照做都是不行的。   而只要按照阵图实现了三规,那就是打了败仗也没事,最多革职流放,如西南平叛的雷有终。   他就是按图打仗,输了连副将都阵亡,但朝廷却能准他戴罪立功。   又给雷有终加了五六万的援军,送去一份新的阵图。   嗯,事实就是第二次雷有终大胜,因功封爵。   可要是不按图打仗,赢了无功,输了杀头!   代表人物,雍熙北伐时期的潘美、杨业。   前者是听话行军,后者不愿意,最后兵败的时候,潘美令杨业断后,谓其曰:“将军兵败回京怕也是死路一条。”   老令公杨业只好携子大郎杀至力透,阵亡沙场,到死,潘美都没有派出一支援军接应。   那么多前车之鉴在,文辉良几个胆子敢不听话。   说五月初一之前到,就必须五月初一之前到,可以早到不能晚到。   而时下,已是四月二十七日!   “今日造船,明日便强渡泾口。”   虽然急,但是文辉良还是按捺下心中的躁动,下令安营。   “宋军扎营了。”   周柏带着一队哨骑转悠一圈回来禀报:“看来是想要伐木造筏。”   “那咱们也扎营,埋锅做饭,取水来。”   骆永胜翻身下马,躲在马肚子下开始乘起凉:“他们不急,咱们就别急。”   讨逆军是真敢歇,两军对着垒呢,这边就开始卸盔去甲的做起饭来,连着绣着楚字的大纛都扔到了路边,没办法,大纛旗太重了。   而这般德行也把河对面的文辉良都看的哈哈大笑起来。   “本帅还道是何等的强军,叛贼就是叛贼,虚有外表罢了,其内在,不过还是一群放下锄头的农夫。炎炎酷日之下,不可久持。”   说罢,挥手:“不用造船了,泾口水不及腰,全军强渡,打逆贼一个措手不及。”   这可把副将吓了一跳,连连苦劝:“不可啊文帅,倘使逆贼半渡而击我军,这可如何是好。”   “敌不过五千,而我军四万,有何可惧?”   文辉良坚持己见:“再说,我军渡河之后若受到叛贼进攻,届时前有敌攻后有河阻,恰如当年韩信背水一战,如此三军自然奋力拼杀,便是阵容不整也可爆勇力。”   见到副将还欲再劝,文辉良乾纲独断:“你才读几年兵书,而本帅浸淫多年,曾随太祖平定江南,履立功勋于阵前。   这用兵之道,博大精深,当因时制宜而变,你还年轻把握不住,让本帅来教你该如何去做。”   副将无奈,谓然长叹,领命退下。   顷刻间,宋军阵中鼓声大噪,号角连营,原本都开始扎营伐木的宋军不得不放下手中活计,拿起刀枪集结起来,而后在令旗的挥动下,以都为单位,一鼓作气冲进泾口河水之中。   泾口之水确实不深,堪堪没过膝盖,离着腰还差着远呢。   但到底是水,还是滞缓了宋军的前进度,十几丈宽的河面,也够他们这些穿着四五十斤甲胄的兵士趟一阵了。   而从宋军集结再到他们渡江,时间已过了近两刻钟。   骆永胜这里都集结好老大一阵功夫了。   这会子还有闲情逸致跟周柏他们聊天呢。   “你说这甲胄下了水,连着里衣,会加重多少斤。”   周柏和侯秉忠互相看看,都摇头。   “泾口的水流再慢,到底也是活水流又会增加阻力,宋军这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往里跳,走起来慢如虾蟹,等他们爬上岸,咱们怎么也该列好了阵才是。”   骆永胜眉头紧皱,马鞭遥指:“伪宋领军之帅,何以如此短智。”   这般行军打仗,不是过家家是什么。   “王上,宋军已过河心了。”   “放箭吧。”   “诺。”   周柏领命,拨转马头面向全军,脸上一片漠然,高高举起右臂。   军中两千弓弩手顿时挽弓,斜指向天。   看着周柏的手臂挥落,两千弓弩手中的队率官都嘶吼起来:这声声怒吼声混合在一起传至苍穹之间,也传到了文辉良和数万宋军的耳朵之中。   惊抬,苍穹已被一片黑压压的箭雨所遮盖,宛如铁幕一般快压下。   “逆贼竟有强弓手!”   文辉良看得睚眦欲裂,嗔目怒吼出来。   有道是刀剑好打,弓弩难造,后者是需要技术的。   在文辉良想来,农夫聚反,能放下锄头镰刀而配刀枪就算不得了的事,何以想过,竟然还会有成建制的弓弩手。   可惜任凭文辉良急火攻心,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一阵又一阵箭雨之下,他麾下的士兵成片成片的倒在箭雨中,弃尸于泾口河内。   清澈见底的泾口啊,瞬间变成了汪洋血海。   “此时更不能退,渡河!”   事已至此,退反而只会败的更惨,文辉良总算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那就是在岸边按下军法队,退者立斩肃正军纪。   箭雨一波紧跟一波,一批又一批的宋军就此魂断。   他们平叛南昌,活捉骆永胜升官财的美梦,在这一刻惊碎。   然而更恐怖的杀戮还在等着他们。   当一批又一批宋军靠着同伴的尸体侥幸活下来,爬上彼岸的时候,留给他们的路,并不是通往胜利的坦途,而恰是一条黄泉路。   五千讨逆军抽出横刀,身披烙凤甲,迈开了冲锋杀敌的脚步。   与铁做的箭头相比,讨逆军的心更加冰冷。   惊魂未定、散不成阵的渡河宋军甚至来不及反应,就不得不正面迎上讨逆军手中那一把把死神的镰刀。   “杀!杀!杀!”   周柏连喝了三声杀字,讨逆军也回应了这三声杀字。   泾口河边,无情的收割着溃不成军、毫无防备之力的宋军生命!   文辉良想要看到的背水一战,死命拼杀场景并没有出现,因为泾口不是黄河。   退,可以活,而留下只能死!   前后不足半个时辰,强渡泾口的宁海军便宣告崩溃,争相恐后的再一次跳进泾口,向着来时的主阵溃逃。   亦在这一刻,骆永胜怒目圆睁,抽刀出鞘。   “破阵骑,与孤杀敌!”   留在九江给骆成武的不过两百人,骆永胜专门留下了一百在身边。   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时便看出阿拉伯马爆力之强的好处了。   宋军过泾口难,但破阵骑却过的轻易。   不敢说如履平地,也不过是比平时的度慢了一大半而已,还没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而甫一上岸,便生龙活虎,迈开四蹄奔飞。   用重骑来追杀溃逃的步兵,这是世上最残忍的屠杀!   宋军阵前,文辉良陡然滚身摔下马,一众亲兵慌忙搀起,只听。   “留一军殿后,务必拼死也要拦下敌骑,余者撤。”   任由文辉良如何不甘心,此刻也只能接受这战败之耻。   败不可怕,怕的是全军覆没!   可已成败局的宋军,焉能拦得住破阵骑。   有骆永胜这位楚王亲身冲锋在前,破阵骑更是大神威。   猎人与猎物的追杀在此刻上演。   猎猎旌旗之下,侯秉忠迎风站立,看着河对面被追杀下接连惨死的宋军,如此惨烈之景况终不忍再看,悄然侧,叹道:   “打扫战场吧。”   泾口之战,讨逆军战大捷! 第一百二十八章:傻眼的温氏 “恭迎王上凯旋归来。” 当骆永胜带着破阵骑重新跨过泾口回归本阵时,侯秉忠与周柏两人早就打扫好了战场原地迎候。 泾口战告捷,看得出来两人的心情都很不错,只有侯秉忠的脸上尚且有一两分的不忍。 对这一点骆永胜也能理解。 怎么说人家当年也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将领,如今看到宋军被这般砍瓜切菜,全然不为所动那也不现实。 但如此也好,有了今日这场大胜之后,料想侯秉忠也会尽心王事,不会再有非分之想。 “此役,我军战果如何。” 环顾四周,骆永胜能看到漫山遍野,十几人被捆缚在一列的宋军,密密麻麻难以计数。 而这个问题,也让周柏兴奋不已,方才他早就按捺不住,想要禀报战功了。 “回王上,此役我军毙敌无数,生俘宋军七千余人,兵器辎重甚巨。” 毙敌无数当然不是泛指一个很大的数字,而是周柏等人压根懒得去数。 战死泾口边上的,顺着河被裹挟走的,谁有那个功夫去清点尸体。 “五千破四万,俘敌七千,大捷啊诸位,咱们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如此战果,骆永胜亦是不免开怀大笑起来,有次一战之胜,待回到南昌,足可安民心了。 “我军伤亡如何?” 开心之后,骆永胜便把注意力转到这上面,听说伤亡足有七百多之后,不免重重叹了口气。 “伪宋可损一万,我军不可损一千啊。” 他带着破阵骑追杀十几里,都没有折损一人一骑,却可以斩数百,但那是衔尾追杀白捡的战功。 而泾口河边一战,即使是占了地利的便宜,终究是近身白刃,怎么可能都是毫无损的天兵天将。 “将俘虏与我军阵亡战士都带回南昌,扩建一墓园统一安葬,按名单籍贯寻其家人给予抚恤。” 两人抱拳称诺。 此来泾口,骆永胜本来都做好跟宋军打一场耗时几日的遭遇战了,结果万没想到宋军的主帅竟然会如此短智,在没有船筏的情况下强行渡江,使得大军完全在水流中做了待宰的王八。 走的那么慢,那不妥妥成为弓弩手活靶子吗。 更何况,背水阵乃是兵家大忌。 这宋军主帅是拿自己当韩信,还是当项羽呢? 于是昨日才出城的骆永胜,仅隔了一天就不得不带队返回永昌。 当然这趟回城,已是足足多了七千多名俘虏。 “王上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俘虏?” 回城的路上,周振这家伙又凑了过来,小声询问着。 骆永胜瞥了这家伙一眼,反将这个问题推了回去:“你有什么打算。” “在下不敢说。” “说,孤赦你无罪。” 周振遂深吸了一口气,言道:“我军不过一万,而俘虏却足足有七千多人,倘若将这些俘虏尽数放置城内,日后会生大祸患的。 此番押回南昌,全城百姓便知晓王上以五千破军十五万的神威,必仰慕景从,不缺兵士。何惜此七千散兵游勇,故而,当杀之以绝后患。” 这个时代没有战俘保护条款,杀俘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骆永胜知道周振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 谁让这俘虏数量太多了,收编都不能收编。 谁敢保证归降的里面没有卧底? 到时候骆永胜带着精锐在前线打仗,后方大本营被这些个降军一锅端,那才是全完了。 至于编入正规军中,例如一个伍放一到两个降军这种方式来安排。 可知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汤,何况七千多颗老鼠屎。 简直就成了屎里面找汤喝,一支再如何精锐的队伍也得垮。 所以活着放到哪都对骆永胜没有好处。 要么杀,要么放。 前脚放生,后脚人家就能归入军营拿起刀枪,再来讨伐他。 见骆永胜沉默不语,周振是真急了,生怕在这件事上骆永胜又因仁义而下不去手,苦苦劝道:“王上,大业为重啊。” 你要是搁这玩仁义,当初为什么要造反? “孤知道怎么做,勿复多言。” 催鞭赶马,骆永胜已是不想再听周振念叨,向着南昌的方向快马奔驰,一百破阵骑紧随而去。 在其背后的周振不免怅然一叹。 “王上有刘玄德之胸怀啊。” 正谈笑风生的侯、周二人闻言侧目,不免摇头。 这周振是拿自己比作诸葛武侯了? 而在此刻的南昌城内大元帅府,温珺刚刚从佛堂出来,俏脸之上满是憔悴。 打昨日骆永胜领军出征之后她就着人规制了一间厢房出来,摆上佛像,在此抄颂经文为骆永胜祈福。 按照自家夫君的说法,泾口那里可是有足足十五万的朝廷平叛大军啊,而骆永胜只带了五千兵马,哪里能堪敌手。 胜败温珺已经不去想了,她只希望骆永胜不要战死沙场,只要人能活着回来就好。 哪怕将来南昌城破,一家三口也算是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不孤单。 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色已晚,刚想回房休息,贴身的丫鬟走过来说老夫人来了。 骆永胜没有父母,能让家中下人唤老夫人的,只有温珺的母亲。 “闺女呐。” 一见到温珺,温氏就快步上来,抱着好一阵嘘寒问暖,又看到女儿神情憔悴不免心疼不已。 这是造了什么孽,找了一个起兵造反的姑爷。 “娘来了,吃过饭没有,女儿差人去准备。” “娘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啊。”拉着女儿的手进房,温氏泪眼涟涟:“朝廷大军已至,咱们这洪州不日就会被朝廷攻下,届时城破之日,女儿啊,就是咱们一家授之时了。” 温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倒是没把生死看得太重,可她还有儿子、女儿,也有孙子、外孙,这些都是温氏的心头肉。 一想到可能旬日之后,一家老小就要被押赴刑场斩,温氏怎能不担惊受怕,哪里还能食之甘味。 “娘,您不是一直念叨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温珺握住温氏的手,轻声道:“如果夫君败亡在径口,女儿断不会苟活,但女儿会差人送您和父兄出城避难。” “女儿,那你何不带着玉晟,咱们一家人逃离这洪州呢,咱们去西南大山之中,隐姓埋名便是。” “我不会走的。” 温珺坚定的摇了摇头,道:“这是女儿的命,谁让女儿嫁给了夫君呢,他们男人要做的事女儿掺和不上,只知道夫妻应该生死同心,若是夫君败了,女儿就是反贼夫人,合该一死。若是夫君有本事,这世上独一份的富贵,女儿也可见识一下。” 温氏愕然瞪大了眼,甚至感觉自家女儿是不是因为焦虑已经魔怔了。 眼瞅着即将授法场,竟然还在做当皇后的梦? 刚想再劝,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丫鬟扑了进来,跪在地上。 “给王后贺喜,王上大捷,现已凯旋。” 大捷?! 温珺猛然站起,急声道:“你说什么?大捷?” “确实是大捷。”丫鬟喜笑颜开,如实禀道:“大王在径口击破宋军十五万,杀敌上万,还带回来将近一万个俘虏呢。” 丫鬟后面的话温珺已经不再去听,此刻早已提着裙摆,快步往门外奔,却是连自家老娘都不管了。 温珺急着见夫郎,而温氏则瞠目结舌,思绪混乱。 自家姑爷莫不成真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不然,何以五千人短短一日便破朝廷十五万大军? 第一百二十九章:人皇带你们奔小康 南昌城一夜就喧腾起来,几乎每一个角角落落都有百姓聚在一起聊着同一个话题。 “听说了吗,咱们头上这位楚王爷在泾口,带着五千军击溃了朝廷的十五万平叛大军。” 若是听者知道此事,两人便一起啧啧称奇,若是听者不知道,那么主动说及这件事的人便眉飞色舞起来。 “当时的场景你是没见到不晓得,知道咱们这位楚王爷是什么人吗?” “不就是当初那个做买卖的骆员外。” “人家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买卖只是刚开始寻个饭辙罢了,咱们这位可是始祖轩辕黄帝的玄孙后裔。” “怎么可能。” 这消息太震爆,故而没有几人愿意相信,但却很快被口口相传的传奇所折服。 “你不信,那你给我解释解释,楚王是怎么靠五千军一天时间就击溃十五万敌军的,我告诉你真相吧,真相就是战起那天,天上有神兵下凡助阵,朝廷的兵马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挡住就全军溃散了。” 风言传的越来越离谱,但老百姓就愿意信,便是有几个忠于朝廷的读书人站出来驳斥,也很快败下阵来。 你说这是假的,那七千多俘虏是假的吗?夺回来的几百车粮食、兵器是假的吗? 大胜是假的吗? 如果你无法驳斥这三点,那无论你再说什么,都无法证明你是对的,也就自然无法驳斥骆永胜乃轩辕后裔,华夏正溯这一件事了。 轩辕乃人皇,与天皇、地皇一边高,神位媲美玉皇大帝、三清上人,骆永胜乃轩辕后裔,请一队天兵天将下凡来助算什么稀奇之事? 青云寺的僧人、正阳观的道士此刻也站了出来,证明了这件事确实如此。 他们都梦到了佛祖、玉皇,两位仙佛界的老板都交代了要忠心辅佐骆永胜成就王业,还说骆永胜乃神人下凡,不到十年便可鼎定九州,成就帝王,到时候其麾下的十八文臣、十八武将皆可因为辅佐之功举霞飞升、位列仙班。 当今才是正统,赵恒只是窃居神州的伪君。 趁着这股子热劲,骆永胜大手一挥,便将缴获来的上万石粮食通通散了出去,按人头,每一个百姓哪怕是家中婴孩都能领到十斤。 如此一来,则全城齐颂正统王仁义。 区区万石粮而已,还不及骆永胜入主南昌,抄那些负隅顽抗不通大义商贾家来的多呢,起来毫不心疼。 但此举却与历史上那些走到哪都如蝗虫过境的所谓义军形成了天壤之别的悬差。 老百姓的眼是雪亮的啊。 神佛一说可以骗一时,但仁政爱民却能‘骗’一辈子。 只有切切实实的给老百姓带来利益和实惠,老百姓才能念你的好,追随你。 政务阁、南昌府,连着宣传战线一起行动,都没给百姓躺被窝里反复琢磨的机会,就用糖衣炮弹全给拿下了。 税赋减了、丁钱不用交了、苛捐杂税全部废止,这是政务阁颁行可以让百姓看得真着的仁政。 满城粮、雨季之后谁家跑风漏雨,官府出钱招工帮着修补,这是南昌府领头干的好事。 楚王是华夏人文始祖轩辕的亲子亲孙,骨血后人,他做新的人皇乃是天道承认,所以爱民如子,修睦诚信。这是一个叫宣局的衙门通过原洪州日报,现南昌日报刊的。 老百姓每年都能从南昌银行领到一笔不菲的息钱,虽然现在不到十五个点,但也有五六个点,实打实的钱到手,是不是新人皇给的。 有百姓害病去世,家里人能够到官府领取一笔抚恤钱,是不是因为之前拥有原三胜商号、现改名为大楚商会旗下南昌人寿的保险才领来的。 所有的东西没有一个假的,都是真金白银、实打实交到老百姓手里,或者让老百姓切身可以看到、摸到的。 那还在等什么,投身从军,报效大楚,效忠人皇啊! 将来建功文武之位,可是能举霞飞升、位列仙班的。 南昌府衙门外的招兵处短短两日就被挤得水泄不通,粗略一算,起码有上万汉子来报名,城里那些个青皮无赖更是浪子回头,全来了。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生逢此时得遇楚王这般明主,可谓我南昌六十万百姓之福分!” 魏禀坤作为大楚眼下头号笔杆子,抬手就写了一纸求贤告示贴满全城,号召鼓励全城有志之士前来投效。 先有漕马汉子彭诚带着本庄族亲十几人来投,这彭诚曾在长江漕运给人压船护卫,或行于驿馆都亭替人送信押车,论武力,不在周柏之下,骆永胜大喜,授其裨将之职。 又有魏禀坤说动原好友褚季出仕大楚,被骆永胜委任为南昌府同知,与成文一道署理南昌府务。 多年与侯家关系莫逆的讼棍任修贤也不在躲藏,大着胆子登上大楚政权的战车,被骆永胜放在了政务阁,司职判院差事,尽心于制定大楚律法。 一时之间,骆永胜麾下文武皆备,加上民心景从,踊跃报军,竟有了三分兵强马壮的感觉。 “今我主之实力,虽暂只有南昌一府之地,但根基已比那王钧之流坚实百倍不止,文武英才也不比玄德公起于新野要差,又有远伪宋之君百倍千倍不止的大义,王业必兴。” 魏禀坤也是膨胀的很,当即就劝骆永胜兵南下,攻取筠、袁、吉、赣等州,美其名曰使彼地百姓早归王化,步入小康。 小康这个词还真不是后世才有,最早出自东周时期的《礼记》,是正儿八经古人时期就憧憬过的一种生活状态。 大同、小康。 先民还是很有雄心壮志的,将大同定为最高理想,而小康仅为短期目标。 前者的追求大家基本都理解,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究一个无私无我,谁能带领大家伙一起变好就让谁来执神器。 后者则是希望百姓不仅能够衣食具足,还要建设思想精神文明,具备礼、信、义、仁。 《礼记》中关于大同小康思想高度的阐述,深深影响了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展史,即使到了后世依然存在着其留下的文明烙印。 这是华夏民族骨子里的追求,是抹不掉的。 魏禀坤急着给江南路其他州府的百姓带去小康生活,可骆永胜暂时没这个精力。 他把新军交给侯秉忠来操练,又给骆永捷留了一部人马来配合成武同兴**周转,自己则把重心再次移出南昌。 打退了宁海军,可宣德军也到了啊。 笼罩在南昌头上的战争阴云,可还没完全的散去。 不击退朝廷先手调遣的三路兵马,什么大同小康,离着实在是太远。 “王上,咱们还去泾口阻击吗?” “不去了。”骆永胜摇头:“咱们这次,去分宁。” 分宁? “那伙俘虏,可以利用一番。” 第一百三十章:顾有志降宋 分宁是南昌的倚郭,所谓倚郭更多承担的,不过是兵法那句‘互成犄角之势’中的犄角作用,用现代话来说,叫卫星城。 分宁坐落在南昌城东南不远的位置,也算不得什么兵家必争之地,不过这座城却有一个还算有利用价值的地方,那就是它紧挨着抚河,顺江北上恰好汇入金溪湖。 换言之,宣德军和宁海军抵达南昌城之后,必须先把分宁打下来,不然的话,他们的后方就可能会被包抄。 这话说起来有些狂妄了,骆永胜手里才多少兵马,还想着把宣德军、宁海军给包饺子? 但无论骆永胜有没有这个实力,宣德军的李希现在都不可能也不敢冒这个险。 自己眼前灰头土脸跑回来的文辉良就是一个前车之鉴。 “叛军皆为披甲精锐,且有成建制的弓弩兵、重甲骑兵,不可小觑。” 要是战起之前,哨骑来跟李希这么汇报,绝对被后者毫不留情的赶走,说不准还要打三十军棍,可文辉良这么说,他必须要警惕。 没办法不警惕啊,泾口一战,宁海军竟然折损近两万人! 整个建制被打掉了一半,余下苟活之众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兵心士气几乎殆尽,成了废军。 而击败这支宁海军的,不过才五千人。 四万打五千,败成这个样子,李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文辉良的排兵布阵。 “在泾口披甲涉水强渡,当着叛军的面摆背水阵,文帅戎马三十多年,怎么能犯这种兵家大忌。” 文辉良神情灰败,无力还嘴,此战他输的委实太惨,将来战报送进东京之后,寇凖能不能饶了他还是两说呢。 一死不惧,只怕自己的孩子无缘蒙荫,那才是一人毁三代呢。 所以心气全无的文辉良面对李希的嘲讽也没有力气再争论,可他的亲兵却是不忿的很。 “约好两军齐,泾口之战那天,若是李帅的宣德军也在,我军合兵一处足有八万,何至如惨败如此。” “放肆!” 李希猛然一拍帅案,却是不顾这亲兵只看文辉良:“文帅就是这么在军中立规矩的吗,尊卑无序何以令三军行止,怪不得会败。” 这话怼的文辉良心火腾腾直冒,但也无言以对,只好转头看向自己的亲兵,一指账外:“出去自领二十军棍。” 亲兵有心张口,但也知道这是文辉良在袒护他,只打二十棍已是轻到不能再轻了,当下抱拳转身离开帅帐。 没了这大胆直言的亲兵,帅帐中便知剩下李希肆意的作威作福,等话到最后,李希却突然语锋一转。 “不过文帅虽遭此败,但也非一人之过,谁让大军行进匆忙,短于器具,负责军械供给的升、杭二州也是有责任的。” 这话说的文辉良惊诧不已,没想到李希竟然会替自己美言开罪,当下便拱手道谢,又听后者言道。 “此战文帅也是身先士卒,死战不退,亲自手刃叛逆数十人,身负三创,这才保住宁海军元气不伤,与我军会合后也是负伤留守前线不退,指挥作战,等将来平定了叛逆,文帅一样有功。” 李希能是这么大方的人吗,不仅替文辉良开罪美言,还要把平定叛乱的功绩分给后者。 如果李希真有这么讲究的话,就不会令他的宣德军远远吊着,推宁海军做前锋炮灰了。 他说的这番话进入到文辉良耳朵里之后,后者立刻就明白了李希话里的意思。 那就是现在的文辉良,受伤了! 既然受伤了,那就歇着养伤,把宁海军的指挥权交出来,好让李希统御两军,克定叛乱。 这样的话,等到大功告成那一天,最大的一份功劳当然是属于李希的,投桃报李,李希也愿意保他文辉良一把。 这是一种交换,也是夺兵权的一种手段,只看文辉良愿不愿意了。 后者能说不愿意吗? 哪里有的选啊。 心中苦笑一声,文辉良向着坐在对面的李希拱手:“本将年迈,军阵之事已有心无力,平叛之战事关国家社稷之重,皆仰赖李帅操持了。” 见文辉良如此上道,李希不免心喜,哈哈大笑三声,举杯相邀道:“文帅,后进敬您一杯,愿咱们精诚合作,早日剿灭反贼报效朝廷之恩。” 文辉良纵使满心的不甘,此刻也只能向李希低头,敬酒附和。 朝廷的军队进军神,很快便二度抵达泾口,这一次倒是没了讨逆军的阻碍,只用一个下午的功夫便搭浮桥渡过。 “可分兵一支径取分宁,以防叛贼断我军后路,顺抚河北上袭击后勤粮道。” 正商议着呢,来了一哨骑,说抓住一个自称讨逆军队率的叛贼,其称是来投降朝廷。 “哦?是吗。” 李希稳坐高头马,来了兴致,下令将其押来问话。 “在下顾有志,叩见朝廷上将军。” 来人见到李希,听说是宣德军指挥使后大惊,忙撩裙下拜,顿口呼上将军。 这声上将军可是把李希捧的有点高了,大宋朝的军队系统中拢共才几个上将军,别管有没有实权,好歹也是比肩三公的一品大臣,单论品轶而言,高于枢密院使。 心中欢喜的李希此刻再看这顾有志,顿时觉得后者顺眼了不少,端坐马上倨傲道:“本帅听闻汝是来投降的?” “回上将军话,正是。” “那好,本帅现在问你,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敢胡言乱语,本帅立斩不赦。” “在下万万不敢欺瞒上将军。”顾有志抖如筛糠,伏地大呼不敢。 李希满意点头,喝问道:“汝从何而来。” “分宁城。” “城中有多少叛军啊。” “足有一万五千人。” “胡扯!”李希顿时大怒,喝道:“左右,将此人拉下去砍了!” 身后亲兵顿时上前,一左一右摁住顾有志的臂膀就往外押,这顾有志不断挣扎,口中连呼冤枉。 “上将军、上将军!在下断然不敢欺瞒啊,分宁城中此刻确实足足有一万五千人啊。” “且慢。” 李希见顾有志尚且嘴硬,便喊住亲兵,冷言道:“汝欺本帅无智乎?叛军总数尚不足一万,焉可分兵一万五千人来守分宁,汝如此骗本帅,岂不是寻死。” “上将军圣明烛照,正是因为什么都骗不过上将军,小人哪里还敢口若悬河。”顾有志顿泣声,报明真相:“自叛军起兵之后,在洪州四处强征壮丁,叛军谋逆之时固然没有一万,可洪州城有足足六十万丁口啊。” 这么一番解释倒是能说的过去,自古造反,反军无有不强拉壮丁入伍者,这才使得流毒千里,顷刻间成军数十万之众。 “更且、更且。” “如何?” 顾有志小心翼翼的说道:“叛军在泾口俘虏了数千名朝廷王师,许之金银钱财,又策反了将近一千人。” “放屁。”李希还没说话,文辉良先怒了:“我宁海军上下皆忠贞之士,焉能叛降逆贼。” 李希默不作声的瞥了一眼文辉良,心中冷笑。 宁海军上下真是一群废物。 不过当下却不好正面落文辉良面子,顺着话也是怒斥顾有志胡言,扰乱军心。 还好顾有志聪明,立刻言道:“正是正是,王师不过是权宜之计,自入叛军之后,仍不敢忘朝廷之恩,故而暗中联络,准备待上将军一到便为内应。 此密谋恰被我部将军闻听,本欲杀之,但此番朝廷兴王师十余万大军来讨,惧于天威不敢动手,将军与在下乃是同乡挚友,故而长吁短叹,还是小人相劝才下定决心归降朝廷的啊,小人对朝廷,对上将军您忠心耿耿啊。” 说到这里,顾有志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忙道:“小人差点忘了大事,叛逆贼酋骆永胜,此刻就在分宁城内,他的弟弟骆永捷则留守洪州。” 贼酋在分宁? 李希的眸子中顿时精光乍现! 第一百三十一章:火烧分宁 当听闻贼酋骆永胜在分宁的那一刻,李希就动了心。 又何止是他,他身边一众副将从将就没有一个不动心的。 这次平叛之战,伪楚政权上下赵恒最恨的就是这骆永胜,其恨已经到了啖其肉、寝其皮的地步,要不然也不会开出封侯的重赏。 尤其是活抓的话,更是世袭罔替,自此公侯万代,与国干休。 李希算算自己眼下的官职爵位,都不用活抓,哪怕只是一个死的骆永胜,也够自己步履青云直入中枢了,公侯之位,必有自己一席。 恰是因为太心动、太兴奋,李希反而警惕起来,目露凶光厉喝:“汝竟然敢行诈降计,好哇,左右拉下斩了。” 这三番四次的恫吓,若是寻常人怕是已吓到魂魄不保,可这顾有志当真不凡,面色虽惊恐万分,但嘴里的话却是丝毫不乱。 “上将军若杀了小人,恐无人再敢替上将军献城矣,小人的命固然轻贱,可王师的平叛大业不可耽搁啊。” 看着顾有志被捆缚在地,亲兵更是举起行刑刀,李希终是开了口。 “慢!” 两次从死亡边沿走一遭,顾有志只觉得自己此刻的背襟都被汗透,劫后余生的刺激让他不禁呼呼喘气,两股抖个不停。 “你说贼酋骆永胜在分宁,而他的弟弟却在洪州留守,此话本帅如何能信。”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顾有志磕头如捣蒜,泪涕混着灰沾满了一脸:“我家将军说,那姓骆的出前在其驻跸之处,伪楚大元帅府中谓众将言,朝廷的王师一定会分兵取分宁城,而提重军攻洪州。 故而,骆永胜要密领大军屯于分宁,届时先攻其不备击败朝廷来分宁的偏师,而后绕抚河北上截断王师粮道,最后掩杀回洪州,内外夹击,必破上将军与王师于洪州城下啊。” “贼酋竟有此智!” 听明白原委之后,李希是真的被惊住了,如果此事为真,那他和全军上下还真的会大败而归。 此刻再看跪在马前的顾有志,李希已经深信此人确实不是诈降,哪有诈降把自家破敌大计都和盘托出的道理。 “若无汝之言,我军险陷入危局矣。” 李希翻身下马,亲自扶起顾有志,更为后者解绑,安抚道:“汝之忠心,本帅以知,假日剿灭叛党,必向朝廷表尔与汝家将军之功绩。” “不敢,小人与我家将军都世受朝廷之恩,皆不愿做叛贼爪牙。” “好好好。”李希大慰,以手拍顾有志之肩:“方才你说要行献城之举,准备如何行事啊。” “回禀上将军,两日后守夜大将便是我家将军,届时上将军可提兵于城外静待,彼时城头上我家将军会令人摇火光三次,上将军只需回应两下,便是信号。 届时我家将军便大开城门,同时与愿意归降朝廷的兵士、暂时委身于叛贼的王师降卒都会大喊朝廷王师入城,愿归顺朝廷者都是自己人,如此全城皆乱上将军便可趁乱攻下分宁。再提领精兵直驱城中,必可活捉匪骆永胜。” 李希侧看了看文辉良,又转过脑袋来沉吟一阵:“好,你先回去准备吧,届时本帅必领大军赶至。” “遵命。”顾有志抱拳应诺,刚欲转身离开,又听身后李希声响:“来人,赐其金十镒。” 顾有志顿时欣喜若狂,转身又拜,连呼谢过上将军。 等黄金一到,便两眼放光,手忙脚乱的将十镒金子揣进怀中。 如此贪财之相也让李希心中大定。 按照李希的主观来判断,他个人眼下已是比较倾向于相信这顾有志的话,不过前番文辉良才刚刚大败于泾口,李希不得不高估骆永胜三分。 这会不会是一场阴谋,是敌军使用的诈降计? 可自己再琢磨琢磨,又觉得骆永胜何必如此,如果不派顾有志来使诈降,真要是在分宁击败李希派出的偏师,而后顺抚河北上断朝廷军的后路,最后会师洪州城下内外夹击,李希盘算一下。 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实在是拿不定主意的李希只好翻身上马,问道文辉良。 “此番这顾有志投降所说的话,文帅以为可信否?” “这...”文辉良语顿,缓缓摇头:“我也说不准啊,兵家之道虚虚实实,实在难以判断。” 憋了半天,说了这么句废话。 李希无奈,只好下令全军前进,先抵达分宁落营再说,然后大散哨骑,抓捕附近的山户百姓。 这倒是不难,当天晚上,哨骑就抓来了七八个山民,从这些山民的口中得知,数日前,确实有一支数万人的队伍从洪州城出进入分宁,军中有楚字大纛和骆字王旗。 这个回答让李希心中大定,看来那顾有志确实没有骗自己,骆永胜真个在分宁城! 确定了这件事之后,李希可就静不下心了,一想到马上就能里应外合杀入分宁,活捉骆永胜,便觉头脸麻,亢奋难忍,下令三军集结,不点火把,藏匿于夜色之下,蛰伏在分宁城外。 “此天赐我李希奇功也。” 见到李希这幅德行,文辉良心里却是猛然咯噔一下。 因为眼前自己看到的李希,和那日泾口河边下令大军渡河的自己,何其相像! 抬望天,文辉良只觉后背呼呼的直冒冷汗。 初夏之夜的风有些燥,吹得文辉良嘴唇干却周身冰凉。 在顾不得那么多,忙向着李希开口。 “李帅,为防有诈,还是让文某先带一支前军入城吧,李帅您在城外暂待。”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开口,李希反而冷眼。 想抢头功? 谁都知道抓住骆永胜的功劳比攻破洪州,覆灭伪楚政权更重要。 赵恒只在乎骆永胜,不在乎朝廷要打多久的仗、死多少人。 所以寇凖的相令有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对骆永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以接受三军吃败仗,但只要拿下骆永胜就叫大胜,就有赏。 “文帅已近花甲之年,这冲锋陷阵的事,还是让某来吧。”李希哼了一声:“文帅若惧,可带本部两万人守在城外,待我军陷城之后再入关墙。控制城门的任务,就交给文帅了。” “唉,好吧。” 文辉良劝不动李希,只好勉强拱手应下。 两人正聊着,但见城头之上火闪三下,李希顿时大喜,忙令亲兵举火两下回应。 “吱嘎嘎~!~!” 酸涩的城门开启声响起,一队赤手空拳的‘讨逆军’跑了出来,边跑边大呼:“自己人,自己人。” 好家伙,暗号对上了! 李希再无怀疑,拔刀在手怒吼:“全军攻城,活抓匪骆永胜!” 大军轰然回应,燃起火把,向着面前的分宁城狂奔。 一路畅通无阻,顺利过城门洞进入城中,李希又命大军齐喊。 ‘朝廷王师入城、凡归顺朝廷者都是自己人。’ 一时间,竟引起满城回应,到处都是放下兵器大喊自己人的‘讨逆军’。 “哈哈哈哈!!!”李希高坐马上仰天大笑起来:“我军携煊赫皇威,所到之处逆军无不望风而降,甚好甚好啊。” “李帅,一支贼军正向城西奔逃,其大旗之上绣有骆字。” 骆永胜想逃? 李希顿时大惊:“全军与本将追,断不可让逆贼骆永胜逃掉,传令兵去通传文帅,令其带军入城接管全城。” “诺!” 当接到传令的文辉良跟在李希大军后面入城后当场便傻了眼。 这些大喊自己人的‘讨逆军’真的都是自己人! 慌慌张张推开跪在面前的曾经下属,文辉良连跌带爬踹开街道民舍,但见皆是空无一人。 晚风吹过,刺鼻的火油味直冲鼻腔。 再看街道两旁,木制的房屋之上满是干草。 “中计了。” 文辉良后撤一步,两眼之中已是全然无神,又猛然一摇头恢复灵台清明,嘶吼出声。 “去告知李帅,撤!三军快逃!” 可惜他现的太晚了。 漆黑的夜幕突然亮了起来。 文辉良抬头看到的,是无数支火箭铺天盖地而来,落在满是被火油浸湿的草垛、干草堆、屋舍之上。 一点星星火,可成燎原势。 何况,是数千乃至数万支火箭。 分宁城顿时四面火起,无数条火龙咆哮着在风中窜出,继而顺着街道一路席卷。 整座城顷刻间全着了! 李希还在兴奋的追赶着,但觉后背热,疑惑转头,顿时亡魂尽冒。 他背后的分宁城,竟成了一片火海! “快快出城、快快出城!” 此刻转头已是晚了,李希只好继续闷头前进,却见自己面前一直吊着的那伙敌军转身,取下了马前几个瓶瓶罐罐摔在地上。 刺鼻的火油味道顿时弥漫四周。 而后几个火折子落下,数条火蛇窜出,连廊过户点燃两侧房舍形成一面火墙。 然而这些骑军并没离开,而是下马,从西城城墙角下合力拖出一根铁索,铁索的一端牢牢锁扣在城墙脚下一根深埋地底的铁柱上,另一端的锁扣则将二十名骑兵连在了一起,不仅仅是马,还有人。 一支由二十名破阵骑组成的骑墙,就这般牢牢锁在一起,横向堵住了整条街道! 李希身后的亲兵冲出了火墙,却也一头撞死在这面人肉、钢铁组成的骑墙之下。 火势越来越大,窜出的火苗惊了破阵骑胯下的战马,但这些畜生却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扯动城墙脚下那根不知道多少斤重且埋在地底的铁柱,这堵骑墙纹丝不动,就挡在火墙的后面。 马背上的战士举着横刀,看着宋军一个个从火墙内冲出,而后他们便毫不留情,机械般的挥下屠刀。 一具具尸体堆满在骑墙之前,在火中出焦臭的肉味。 马跑不掉他们一样跑不掉,近距离忍受着城中热浪的炙烤。 “冲啊,冲啊!” 李希已是被熏的泪流满面,但无论他如何下令手下的兵士去拼命。 都撼不动火墙外那一道人肉城墙! “今日为楚王战死于此,我等之幸也。” 面甲遮住了二十张年轻的面庞,但却遮不住这群破阵骑的赤子之心。 他们要拿自己的命,拦住李希的大军。 一个也别想逃! 分宁城外,看着眼前的一片火海,侯秉忠捂嘴泪下。 骆永胜说的竟然是真的。 天下真的有这种兵。 卧身火海而不动、粉身碎骨竞争前! 第一百三十二章:已有帝王之威   大宋上下恨骆永胜入骨,文辉良一样恨骆永胜入骨。   今日,他终于有机会亲眼看到骆永胜这个逆贼反酋了。   可惜的是,跟他想象中,自己高坐帅案之后,骆逆跪在面前的场景截然相反。   跪着的,却是文辉良。   分宁一战,火烧全城,能活着逃出来的宋军连一万都不到,便是逃出来大多数也都成了骆永胜的俘虏,包括这文辉良,但李希却没有逃出来,他死在了破阵骑的刀下,整个人被烧成了焦炭,几乎无法认出。   一想到这,跪在地上的文辉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脑袋了疯一般向着地上猛砸。   宁海军、宣德军整整八万人啊,就这么全军覆没了。   他有什么脸面去阴曹地府见太祖赵大,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文家的列祖列宗。   “逆贼!”   完了疯,文辉良双目眦裂,竟然滴出血来,整个人面容狰狞冲着帅案之后喝粥看报的骆永胜怒吼:“尔不得好死、尔必遭天谴,千刀万剐再受黄泉万鬼噬身之.....”   “啪!”   一声脆响,周柏的大耳帖子一般人可受不得,文辉良被打翻在地,和着血吐出几颗碎牙。   骆永胜连头都懒得抬,继续拿捏着手里的报纸看得津津有味,能有一刻钟才放下去看文辉良:“伪宋上下真是一群废物,自古将熊熊一窝,皇帝废则废一国。   你和那个叫什么来着,李希是吧,两人生生将八万将士的生命推进火坑之中,却在这里骂孤,真是贻笑大方,汝,有何脸面啊。”   “逆贼、逆贼!”   这老文实在是没有什么文化水平,嘴里翻来覆去不是骂逆贼就是骂畜生,听的骆永胜都摇头:“败军之将还敢嘴臭,周柏,把他满嘴的牙一个个都给孤拔下来。”   周柏领命,拿过一把虎钳,捏住文辉良的嘴,生生将其满嘴牙都拔了个干净,痛的后者满地打滚,再也说不出话来。   “孤兴王师讨宋,乃合天道,尔等不知天时,却妄动大军螳臂当车,致有今日分宁惨败。孤且留你性命,待孤平定江南路之后,必上禀天道,自有天雷将汝击杀成渣。”   说罢骆永胜挥手,账内亲兵便上前将文辉良拖了出去,留下满地血痕。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说过一句招降的话,甚至不屑招降这文辉良。   葬送三军之败将,有何颜面突出重围,合该自刎于火场之中。   “吾王神威,分宁一把火,可比赤壁之周郎、夷陵之6逊也。”   周振站出来冲着骆永胜心悦诚服的拱手,叹道:“在下以粗鄙之才度量王上之智,且惭且愧,羞煞矣。”   同样是杀俘,骆永胜却用七千多宋军俘虏做出了一个弥天谎局,把宣读、宁海两军骗进了坟墓之中,而自身的损失甚至不足一千。   只是这一千人中,那一百破阵骑,全军覆没了。   这支破阵骑用生命堵住了城中宋军逃亡的路线,生生陪着宋军,陪着分宁城葬身火海。   到死,没有一人退!   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分宁的一把大火,使得宁海、宣德军一战丧尽,朝廷在江南的军队便只剩下升州附近的淮阳军、太平军、高邮军三支禁军。   长江以南,荆湖南路还剩下一支由禁军、厢兵、土司兵共同组成的武冈军。   除此四支军队以外,整个长江往南半壁的江山,再也没有一支能战之兵!   骆永胜脖子上死死系着的那根绞绳总算是解了两个袢,可以松松筋骨,喘上一口气了。   如今的大宋朝廷再想剿灭骆永胜的伪楚政权,必须要调动东京的三衙禁军,这是大宋王朝的底牌,是赵家的命根子。   即使是去年的辽宋瀛洲大战,前两年平西北党项李继迁之战,这支中央禁军都没有大动,主力还是边地的禁军。   但日后,赵恒或者说寇凖还能坐的住不动吗。   除非他们把守备北地的威虏军调下来来打骆永胜。   那契丹人又可以长驱南下,蹂躏河北了。   赵恒不敢做这件事,做了,就真和司马晋再无区别,引胡夷之兵入中原,天下顷刻皆反。   老赵家的祖坟能让百姓刨翻天。   “班师,带着宋军的俘虏回南昌吧。”   骆永胜站起身,交代一句,此间战罢,还有新的战场等着他呢。   “把那李希的尸体送到九江,让兴**看看。”   骆永胜离开帅帐,眺望九江方向,冷笑:“让他们知道,宁海、宣德两军已尽亡于孤手,若再不退过长江,那孤就要亲领大军去找他们谈谈。   另外再将此间军情报与天下知道,报与那寇凖、赵恒知道,不是要与孤会猎于江南吗,就说孤对这份猎物很满意,想请寇相赴秦淮河一叙,吟诗作赋、共赏歌舞。”   看着指点江山、意气风的骆永胜,周柏等人不免眼冒金星,单膝跪地合颂。   “大王千秋无期。”   “大王千秋无期!”   全军上下具皆欢呼,尤其是如顾有志这般君卫队的成员,更是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骆永胜展现着他们的忠诚。   无穷尽的呐喊声下,被捆缚的宋军俘虏瑟瑟抖,却也有一部分望着朝阳下神威煊赫的骆永胜而眼神迷离,甚至情不自禁的呢喃。   “大王千秋无期。”   分宁大胜,如一针肾上腺素打进了讨逆军的军心之中,也让骆永胜从内及外焕然一新。   火起的时候他就在城外,亲眼看着一座城、近七万条人命在眼前消失。   这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一次同族胞亲间的屠杀啊!   那一刻的骆永胜才恍然明白,哦,原来这才是造反。   造反不是喊一句口号,是要杀人,而且要杀的特别多、特别多。   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况且一王乃至一帝之业成。   所需的人命可能是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   自己所谓的王业推到哪里,哪里就会是新的分宁、新的血海炼狱。   累及万里的白骨将会成为他骆永胜的王座,王座下终日哀嚎的亡魂将会成为他登基之日的冠冕。   而那可比江河的血海将会化作他手里的权杖。   他才是真正的死神,绝不是那只敢躲藏在地底,不敢直视他帝王之威的阎君判官。   帝王面前,仙佛当退避纳!   此为礼法! 第一百三十三章:庆功宴上 胜了,骆永胜又胜了! 当凯旋的王师迈着齐整的步伐,昂挺胸扛着刀枪、押着俘虏回到南昌的时候,分宁大捷的消息便插上翅膀,绕着全城盘旋,敲开一家又一家百姓的房门。 这绝对是一场比泾口之捷更振奋人心的胜利消息,因为这场仗的战果远远要比泾口更大数倍乃至数十倍。 宣德、宁海两个军整个编制被万万全全的消灭掉,即使当时天下百姓谈之色变的契丹人都从来没有取到过这般的战绩。 “天道在楚不在宋,宣德、宁海两军罔顾天命,合该遭逢此败。” 这一夜是大楚欢歌痛饮的庆功日,却也是城中那些心心念念盼着骆永胜兵败身亡,朝廷早日光复洪州士族子弟魂断之日。 朝廷又败了,还一次败的如此之惨,洪州重回王化之日怕是遥遥无期。 这种情况之下,不知道多少人家暗生心思。 实在不行,就从了骆永胜吧,祖祖辈辈都是士族,总不能到了这一辈就去当平头百姓吧,跟谁打工不是干,大不了将来骆永胜败了的时候再重回赵宋怀抱便是。 虽然大楚的政策有点坑,当了官还不能免税,但待遇俸禄还是不错的,最最重要的一点。 就算交税,那也是官,只要是官,他怎么都比当老百姓好!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南昌文风鼎盛,大小士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时间求官自荐之人堵满了政务阁的大门,正门外那一对石狮子都被排队等候的士人盘出了包浆。 文人有文人的心思,骆永胜有骆永胜的心思。 庆功宴上,当侯秉忠端着酒杯向他敬酒的时候,说了这么一段话。 “曾经王上谓末将言,说天下有这么一种兵,可以卧身火海而不动,当时末将说什么都不信。王上说末将是因为没见过所以不信,但现在末将见到了,末将信了。” 说罢,侯秉忠举杯一饮而尽,感慨道:“王上练兵之能,末将钦服五内。” 骆永胜端起酒杯未饮,而是在手中转动,看着杯上纹路说道:“若是没有如此忠勇之军,孤何以敢举事。” 这话使得满堂皆默然。 对啊,若是没有这种心存为骆永胜赴死信念的兵,骆永胜怎么敢举旗? 都还没等朝廷大军到呢,所谓的讨逆军,实际上就是一伙反军早就一哄而散,甚至绑着骆永胜去投降了,哪里还用得着朝廷动手啊。 四年,骆永胜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练出这么一支讨逆军,才将这支军队从头至尾的培养成他想要看到的样子,说实话,四年之前连骆永胜都不觉得自己有这种本事。 不过骆永胜前世和今生的经历使得骆永胜只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有的事做了未必能成,不做一定不成! 他是个实干家,不是命运论下的顺民。 若是后者,早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扬州那一次就够砸断骆永胜的脊梁骨,让其一辈子像条狗一般站不起来。 前世的他是个毁誉参半的投机掮客,难听点说就是成功学大师、传销头子,就那样都能有一批铁杆追随者,何况这一世他还是华夏正溯的黄帝后裔、大楚的正统君王! 若是这样再练不出一支铁军出来,那骆永胜真就不造反了,反也是死,何不如举家搬进东京,逍遥快活一生来的自在随意。 那就没有后面这么多波澜壮阔的故事了。 无论南昌城那些写写画画的读书人把骆永胜说的如何不济,他骆永胜眼下的人设总比高顺要强一百倍不止,后者都能练出一支陷阵营,骆永胜练出一支讨逆军又算什么。 “卿没见过,故而不信。” 这是骆永胜一饮而尽后重复给侯秉忠的这句话,又不仅仅是说给侯秉忠一人听,也说给满堂文武听。 “我军眼下仍旧仅南昌一府,大宋还是那个大宋,不可能因一场惨败就吓得赵恒主动退位,将江山社稷拱手让给孤。 所以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里面,仍旧有人心里犯嘀咕,那就是追随孤能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能不能推翻这赵家天下,今日孤便把当初说给侯将军的话再说给诸位听。 因为你们还没见到那一天,所以你们心里不信,但不信不重要,把这种怀疑放在心里永远不要拿出来。 你们只需要跟着孤的王旗大步向前走,终有一天你们会看到那一刻,会看到孤是如何一步步灭掉赵家的伪宋王朝。 南昌更不会丢,因为伪宋连燕云十六州都没本事从蛮夷的手里拿回去,就更别想从孤的手里拿回南昌,永远不可能。因为胜利一定也只会属于孤!从未离开过!” 论立人设拢人心这一块,骆永胜还真没掉过链子,无论何时何地,绝境顺境,他永远都能给自己的追随者以信心。 于绝境下保持神情如故、面如平湖,在顺境时豪气干云、挥斥方遒。 这中间的度,骆永胜把握的很好。 这也是侯秉忠、魏禀坤等文武人才能在这一天聚到一起的原因,是取得分宁大捷的主要原因。 “今日这堂庆功宴,一是庆我大楚分宁之战扫净魑魅魍魉,二是庆我等时逢此世遇王上这般明主。” 这功夫魏禀坤站了出来,环顾大堂众人,朗声道:“让我等诸位共敬王上一杯,祝大王,千秋无期!” “祝大王千秋无期!” 满堂皆站,骆永胜也离开王位,站起身来,肃穆神情举杯向众人:“诸卿随孤满饮此杯,干!”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堂内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一个个在酒精的催化下,或划拳耍闹、或比拼诗歌,总之是满堂笙歌喧闹。 “蹬蹬蹬。” “二公子您留步,王上大宴群臣,容小人先禀。” “二公子您不能闯啊。” 正堂之外喧闹起来,也使得欢声笑语的正堂安静下来,大家伙都看向门外,骆永胜亦是皱眉。 但见远处走来一员战将,浑身上下如沐血雨一般,没走一步,都在原处留下一个血脚印。 头盔之上的翎羽、裙甲的摆褶处更是不停淅沥着。 此人,不是骆成武,还有哪个能叫做二公子。 而在骆成武的手里,还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双目圆睁,令人望而不适。 “儿,见过父王。” 走进大堂,骆成武单膝跪地,同时将人头甩到堂前,吓得骆永胜身后侍候的轻燕娇颜变色,闭眼侧。 “你不是在九江前线吗,怎么回来了。”骆永胜指着那颗人头问道:“还有,这是谁的脑袋。” 成武咧开大嘴,昂自傲:“兴**指挥使,谢显彬!” 第一百三十四章:君卫队在行动 将时间齿轮往前拨转,在伪宋的江州。 谢显彬已经好几日没有睡上一次安稳觉了,粗犷的脸上堆满了倦色,那平日里细心打理的颔下长须现在也完全黏连在一起,显得极其邋遢。 作为兴**的指挥使,此次南下洪州平叛的三军主帅之一,谢显彬算得上是最尽心尽职的一位,当然这也跟他的兴**离着东京近有关系,寇凖的相令一道,他就迫不及待开始整军准备渡江南下之事。 若不是时逢江南路雨季,大雨连着下了小半个月,谢显彬觉得自己应该早就赶到洪州城下,砍下骆永胜的脑袋向恩师寇凖复命了。 他是寇凖的学生,五年前寇凖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开封府尹,那时候他是开封的五城都巡检使,所以寇凖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于是谢显彬顺理成章借着拜访领导的名义拜进寇凖门下。 后来寇凖拜相,又打赢了瀛洲之战,赶走了政敌王钦若,在朝中权势一时无两,谢显彬也跟着鸡犬升天外放兴**做了指挥使。 于公于私,谢显彬都恨不能早日平定叛乱,好在寇凖面前证明自己的忠勇。 但一直在都负责治安工作的老谢同志哪里就能摆弄清楚这打仗的事。 自打渡了江之后,这烦心事就一天没断过,后勤官整日来找他,翻来覆去嘴里永远只说那一句话。 “谢帅,咱们的粮船又被叛军给烧了。” 天天听这一句话,谢显彬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了啊,别说后勤官是个四肢短小的萝卜头,就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谢显彬也该烦了。 所以他砍了这个后勤官,重新换上一个,还加拨两千军护粮。 可是结果呢? 新的后勤官上任的第一天还真没来烦他谢显彬,直到第二天才来。 只来一个脑袋。 听手下逃回的士兵说,身子还留在长江边上钓鱼玩呢,没舍得回来。 盛怒之下的谢显彬也顾不得筹划南下进攻洪州的事了,亲自带着大军开始扫荡长江南岸,但并没有能够现这支小股敌骑。 可是大军不能总在长江边待着吧,说句难听点的话,万一长江汛或者老天爷再降大雨,那他谢显彬就得带着五万大军沦为鱼虾。 “谢帅,粮船又被烧了。” 第三任后勤官哆里哆嗦的找到谢显彬汇报,说这话的时候差点没尿裤子。 还好这一次谢显彬只是砸了一堆的瓶瓶罐罐,没有要后勤官脑袋。 不仅没要,谢显彬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全军的哨骑全部组织起来,投入进护粮护江的工作中。 谢天谢地,这一次的安排起到了成果,再见到后勤官时,没有听到任何坏消息,多日里见到了第一批后勤粮秣,若是再不送来,谢显彬要么抢劫九江百姓,要么就只能退军。 这边粮食到了,南下的泥泞路也因为多日的放晴而变得平坦,可以使军中打造的云梯车、攻城车等大型器械得以行进,谢显彬大手一挥。 南下! 大军以日行五十里的度快迫近洪州北面的武宁城,跟着骆永捷带着的一万新军形成对峙姿态。 “修整一夜,明日攻城。” 同一时刻的骆永捷也下达了全军戒备的军令,既紧张又兴奋的和城外五万兴**大眼对小眼。 这一夜,对于两军的将士来说,都是个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 “我们能赢吗?” 武宁城头上,两个新兵蛋子在闲聊,但语气中满是恐惧:“城外可是有五万人呢,咱们才一万人,哪里能打赢。” “是啊是啊。” 顿时间,城头上一片附和之声,大战还没开始,这些新兵就已经怕了,他们也确实应该怕。 怕,不丢人。 “要不然咱们跑吧。” 不知道谁突然提出这个建议,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在静谧的夜下,身边七八个士兵却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一时间城头之上便安静下来。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都没吭声。 跑了就是逃兵,被抓住是要杀头的,可是不跑留下来也是个死啊。 “留下来一定死,跑了未必会被抓住。” 这种说法也被提了出来,原本迟疑犹豫的士兵们便都动了心,刚打算附和,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都吓的一哆嗦。 是队率! 队率不是新兵,而是一名出自一支名叫君卫队的队伍之中,听说曾经还是当今楚王的学生,跟着楚王上过课。 完了完了,若是让队率听见,怕是脑袋不保。 新兵们心里都嘀咕起来,还是一脸严肃的队率在这种情况下先开的口。 “刚才,我听到你们再商量逃跑是吧,谁说的,站出来。” 这种时候谁敢站出来,所以都不说话,闷声不吭。 “不敢站出来也对,如果敢站出来的话,就不会议论逃跑这种事了。”队率反而灿烂一笑,从这群新兵的面前一一走过:“害怕不丢人,你们才刚刚进入军营不过七八天,就要拿起刀枪来杀敌,怎么可能不怕,如果说你们受了伤、流了血,反倒是我们这些做军官的错,因为我们不该让你们上战场。” 新兵们一听这话都彼此看看,听这意思,似乎眼前的队率是支持他们逃跑的? “不过。”恰在此时队率的话头一转,几个嗫嚅想要开口的新兵马上闭上嘴巴听这队率继续往下说:“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害怕,但我却不支持你们逃跑,如果你们对明日可能生的战事感到恐惧的话,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从军入伍呢。” 说道这里,队率的脚步停下在一名新兵的面前,展颜一笑:“二林哥,你也来当兵了。” 大家都是南昌人,彼此之间有认识的倒是不稀奇。 被叫做二林哥的新兵有些紧张的笑笑,眼前的队率叫陈昭,和他是小,虽然是小,但此时的两人一个是打算逃阵的新兵,一个是队率,这种环境下身份的差距让此刻的他不敢吭声。 “二林哥,你说你为什么选择当兵呢。” “听...听说楚王是当世人皇,跟随他,将来可以成仙。” “你说的很对。”陈昭满意的点点头,神态更加轻松:“既然咱们的楚王是当世人皇,跟随他打仗不仅有天兵天将相助,将来还能有机会成仙,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你们怕对面的宋军都不怕神仙降罪吗。” 对啊,神仙都不怕,怕哪门子人啊。 一群新兵互相看看,确实放松了不少。 “队率,您说您曾经是楚王的学生,那楚王真的是神仙吗?” “不是。” “啊?不是?” 在这纷纷吵杂的声音中,陈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楚王确实是人皇,是统御神仙的。” 见一群新兵都好奇的看向自己,陈昭道来原委:“你们想想看,楚王来到咱们南昌才多久,是不是就很快成了富。” 众人点头。 “然后楚王是不是一直对百姓们都特别的好。” 众人继续点头。 “后来楚王为什么要举兵起义。”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新兵拿此刻当成了问答会,踊跃言:“因为赵宋的皇帝卖国,跟契丹人签了条约把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土地让给契丹人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楚王心里不仅仅只想着如何对百姓好,更想着要对天下好。”陈昭侃侃而谈,说的眉飞色舞:“楚王之所以心系天下,还不是因为这个天下本就是他的。 又因为楚王心系百姓,不忍心兵戈一起,百姓遭殃受难,才眼睁睁看着天下被赵宋窃居,可如今的皇帝昏庸无道,竟然拱手将祖宗土地让给契丹人,任由那些北方的老百姓受契丹的蹂躏故而再也不愿忍耐,南昌的百姓是楚王的子民,天下的百姓也是楚王的子民啊。 所以才有今日楚王顺应天道民心起兵伐宋,这不是造反,楚王乃是人皇,天下本就该是楚王的,楚王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既然赵宋不能对百姓好,楚王当然要出面来替远祖轩辕黄帝他老人家治理江山了。” 一大群士兵都哦了一声,频频点头表示有理。 “你们看楚王治理南昌以来,咱们各家,每个人是不是都比以前过的好多了,没有了苛捐杂税没有了当街横行放肆的官宦子弟,甚至连那些地痞流氓都来参军不在浑浑噩噩的度日,使南昌城如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不都是眼么前的事吗。 再看泾口之战,宋军十五万为什么会被楚王五千人打败,就是因为天道人心都不在宋而在楚王这里,这就是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你们应该相信,明天即使打起来,宋军也不会是咱们的对手,因为咱们虽然当兵不久但咱们有楚王的庇佑,不能说刀枪不入,但也绝不是城外那群怂包软蛋可以打过的。” 一群新兵都笑了起来,紧张感顿时去了许多。 “现在你们还害怕吗?” 大家伙互相看看,鼓足勇气说道:“不怕了。” “那好。”陈昭满意的点点头:“现在勇敢的告诉我,刚才是谁带头说要逃跑的。” 一群新兵互相看看,良久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咬牙站了出来,低头道:“队...队率,是我。” 说完就跪在地上道:“您杀了我吧。” 所有的新兵都看向陈昭,紧张又担忧。 谁料陈昭走过去把这个新兵扶起来,还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反而赞许道:“不错,你敢站出来承认这就是大勇气的表现,我怎么可以杀一个勇士呢。” 说罢擂了这新兵一拳,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曾二鹏。” “好,我就叫你二鹏了。”陈昭一手搭在曾二鹏的肩头,一边环顾四周,大声道:“二鹏兄弟今晚没有做错,他刚开始却是怕了想要逃跑,但是现在却敢站出来承认错误,这就是知耻而后勇,我不仅不责罚他,还要表扬他。 一时的胆怯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一直胆怯下去不敢面对自己曾经的恐惧。二鹏兄弟,我希望你能够在明天的战争中表现出你的勇敢来,我会看着,然后向你请功。” “是!” 曾二鹏昂起了脑袋挺起胸膛,大声道:“请队率放心,我曾二鹏绝对不会连续两次做逃兵。” 月色下陈昭的笑容灿烂且温和,感染了一众新兵具都如此。 已没人再怕对面的宋军。 第一百三十五章:武宁攻坚战(上) “呜!呜!” “咚咚!咚咚!咚!咚!咚!” 金乌才刚刚从天边探出半个脑袋,尚还处在睡眼朦胧的姿态,就不得不被震耳的号角、军鼓声吵醒,打上一个哈欠往苍茫大地上看,无数的‘蝼蚁’开始聚集。 这个现让金乌不由有些意兴阑珊的伸上一记懒腰,自打自家九个姐妹被后裔拐跑之后,她就一直待在天上,这样的场景几千年来看过了太多次。 拉过一片云彩将自己挡住,有看这个的功夫还不如睡一个回笼觉呢。 凡人之间的争斗不为上天所关注,但却实实在在的牵动着六万名参战士兵的心。 曾二鹏有些紧张,他的手心里攥满了汗水。 即使昨晚上他才刚刚向陈昭保证过不会当第二次的逃兵,但真等到战争即将开始的这一刻,曾二鹏还是感觉到两股在微微的颤。 自己会死吗?应该不会吧。 死是什么滋味? 正胡思乱想着呢,曾二鹏就感受到自己的肩头搭上了一只手,惊回,映入眼帘的是陈昭带着笑容的面庞。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笑,却让曾二鹏忘记了恐惧。 “我在这里陪着你。”陈昭抄起了一把弓箭,轻描淡写的说道:“等到战斗的那一刻若是怕,你可以躲在我的后面。” 到底是年轻人,曾二鹏羞红了脸,也学着陈昭抄起弓箭,大声道:“我才不会怕呢。” 这一声喊,也算是给自己打气了。 “打仗其实很简单,四个字依令行事。”陈昭挽了几下弓算是热身,然后便把弓放到了垛口上,好整以暇的打怀里取出一本书,坐在地上,好整以暇的靠着墙翻看起来。 身边的新兵都看的真着,是《西游记》。 眼么前的敌军都开始集结准备攻城了,自家队率还有心思看书呢? “战起的时候,队令官会奔走喊话传达军令,说放箭就放箭,说拼杀就拼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咱们多想。” 陈昭看的津津有味,还能分出精力来给这一群新兵讲话:“你像现在,仗还没有开始打,咱们压根不用紧张,歇一会放松心神,看看书聊聊天都成,要是想尿尿就对着城下来一泡,说不准等下还能滑倒几个宋军的倒霉蛋,让他们尝尝滋味。” “哈哈哈哈。” 新兵们都笑了,聚拢过来围着陈昭听他聊天,战前那点紧张此刻却是在一句句谈笑中冰消瓦解。 “以我的经验来说,别看敌军现在动静弄得震天响,距离攻城起码还得两刻钟呢,所以咱们别急,都坐下歇一会。” 陈昭招呼一群新兵坐,但这些人哪里敢,都站的老老实实,不时还会往城外眺一眼,看看宋军有没有打过来,只有陈昭一个人浑不在乎。 “陈昭!” 一声喝,把沉迷书海中的陈昭吓醒,茫然抬头现竟是自家营的校尉,忙站起身见礼。 楚军的军礼极其简单,那就是站直了身子挺胸抬头,左手搭在腰间佩刀处按住刀把,右手握拳弯臂呈近九十度贴在腹腔的位置,整体来看,就像是摆poss。 这样的主要作用,是使两肩可以完全张开,将背后的凤凰烙印完美舒展,视觉效果直接拉满。 军官的回礼更简单,也不用摁住刀把,只需要右手抬起向打招呼那般,将掌心向着敬礼的下级展示一下即可。 意思就是我知道了。 宋朝那种单膝的跪礼骆永胜不是怎么太喜欢,正打着仗呢,你说啪往哪一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中箭了呢。 校尉回了礼,皱眉看着陈昭批评道:“你干什么呢,马上打仗了知不知道,席地而坐像什么样子。” 陈昭撇撇嘴,左右扭头看看嘟囔道:“营校,这队令官不是还没敲锣,下令戒备呢吗,没下令戒备,那就是战前自由时间,我看看书,嘿嘿。” “队令官没下令,就能肆意妄为了吗。”校尉冷喝一声,一伸手:“把书拿出来,没收!” 纵是心里千般不愿,陈昭也只好垂头丧气的将书掏出来递给校尉,而后就听到校尉喝道:“准备战斗队列。” “是!” 陈昭挺胸喝应,而后转身,站的笔挺抄起了弓箭。 等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远才扭头,正好看到自家校尉低着头往来时的路走。 不用问,铁定也是看书呢。 “唉。”陈昭无奈的摇头:“又他娘敲诈老子一本书,真是官大一级压死...” “全军警备!!” 陡然间,城楼之上响起尖锣,十余名队令官手持令旗跑上城楼,在陈昭等人身后标定的地点站好齐齐大喝。 短短的一瞬间,陈昭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什么话都不再多说,双目直视前方,炯炯有神的盯着遥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片。 宋军完成了列阵,即将要进攻了! 谢显彬稳坐马上,一样在等着军中传令兵的往来军情汇报,当确定全军已完成集结之后,淡然开口:“攻城。” 鼓声一转,由缓而逐渐急促,数十骑冲出军阵,开始摇晃令旗。 令旗动,原先严整的大军开始分裂,两部盾牌手先出顶在了前面,而后便是数十架攻城车、云梯车随后。 这些攻城车、云梯车各自由六十四名宋军推动,在这六十四名宋军的身旁又各自站着一个盾牌手持大盾提起遮挡。 如果仍有流矢射中的话,那么这些盾牌手就会第一时间放弃盾牌补上。 在攻城器械的后面才是黑压压的大部队,统一手持弓弩,腰挎佩刀。 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只一上来,谢显彬就投入了整整一万人来攻城,只攻北一门! 他不需要围三缺一,他要的就是压迫守城叛军的心理防线,最好迫使叛军弃城逃跑才好呢。 早点攻克武宁,他的军队就能早一天抵达洪州。 “宋军,威武!” 进攻的宋军军阵中各有都虞侯,鼓响一通,他们便怒吼一声。 大军轰然回应:“宋军,威武!” 一万人的呐喊混在一块,直冲霄汉,形成了气场上的巨大威慑。 “还别说,这兴**有点东西哈。” 城头之上的骆永捷和自己身边的政工监军严真、侄子骆成逸说道,咂么了几下嘴:“也不知道大哥那怎么样了,咱们这才兴**一个对手,大哥要对付宁海、宣德两个军呢。” “楚王乃当世之人皇,必顷刻间捷报传来。” 严真对骆永胜那是信心满满,但自己却是面容端肃的很:“少将军,敌至矣。” 都不用严真提醒,骆永捷这一直看着呢,随着宋军的军阵越来越近,也是不免周身上下肌肉绷紧。 是啊,宋军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武宁攻坚战(中) “弓弩手待命! 在队令官们的怒吼声下,武宁城上的讨逆军动了起来,如陈昭这般身份的队率抢先一步挽起强弓蓄势待,身边那些新兵们便都有样学样,个个如此。 曾二鹏眨了两下眼睛,汗珠的滚动让他有些不适,以至于动作有些变形,还没等到队令官下一步的命令,就没有控制住的将箭射了出去。 歪歪斜斜的箭矢都还没到宋军的军阵便一头栽在了地上。 孤零零的插在地上显得如此滑稽。 “不用紧张,重新再搭上一根。” 耳边听着陈昭的话,曾二鹏提了口子气,重新引箭搭弦,这会子的功夫也顾不得面红耳赤了。 宋军行进的度很快,不多时其前排的盾阵便推进武宁城一百二十步的距离,算是进入到射程之中。 可是队令官仍旧没有下令。 九十步、八十步,队令官都视而不见。 可越来越近的宋军却让城头上的新兵愈加紧张起来。 直到宋军的工城车、云梯车相继推近之后,城头上的队令官们才开口。 “放!” 这声命令,新兵们等了太久,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纷纷松开手里的弓弦。 顷刻间箭雨浇下。 正埋头推着攻城器械的宋军们即使有身旁的战友擎盾保护,但也不幸身中流矢,痛叫着栽倒在地。 两轮箭雨下,几乎将这些推车的宋军力卒射杀殆尽。 “架盾!” 队令官再次号施令,垛口后面的新兵便抄起放在身旁的盾牌,蹲下身子将盾牌举过头顶,堪堪未久,一波箭雨便浇头而下。 “叮、叮。” 箭矢射在钢铁盾牌上的声音接连响起,但因为新兵们早早都躲在盾墙之下,并未能取到什么战果。 来自宋军的箭雨一波紧接着一波,这是宋军的远程压制,目的便是让己方的攻城车可以快推进。 赶等到攻城器械推近城墙二十步左右的位置开始铺设厚木板渡护城河时,宋军的弓手便不得不停下进攻,再不停可就要误伤友军了。 “扯盾,倒火油!” 身前的护盾手左右散开,队令官重新站出号施令。 一直躲藏在盾墙下的讨逆军士兵们依令行动,抛下盾牌,拿起地上装满火油的罐子向着城楼下抛掷,地上、宋军的攻城器具上、倒霉的宋军将士甲胄上,而后便是星星点点亮着荧光的火折子。 城门楼下顿时火光四起。 身上着火的宋军可以惨叫着跳进护城河里灭火,可巨大的攻城器械却不能,在宋军一群队官的厉喝声中,一些宋军不得不硬着头皮解下甲胄装水来扑救火情。 好在攻城器具用的都是粗辕木,皮表片刻的火烧根本无法撼动其中的木心,只能堪堪烧焦表层便被扑灭。 攻城车和云梯车终于迫近城墙,其高度竟和武宁城的城楼相仿,两者之间的距离更是不足一丈。 而在这云梯车的最顶端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平台,大约有六尺许,足可以站下七八个人。 一队队宋军从云梯车的后面开始攀登,上到最高处的时候打开勾栏,数人合力将一块又厚又重的铁皮木心的短板举起,而后砰的一声推出砸到武宁城楼上。 一个简单的连廊就这么出现在天空之中,联通了武宁城和宋军云梯车。 宋军的将士得以踩着这块宽厚的铁木板,直接登上武宁城的城楼。 这便是军工科技的进步。 攻城方要比守城方死伤更多人的时代早已是昨日旧事,所谓的非五倍而不可攻城那也是春秋兵法的记载。 时代本身是进步的。 战国时期的墨家再如何被后人神话,那个时期的科技水平比起宋朝来也是差了上千年,就如同宋朝要比现代差出天壤之别是一样的。 这是客观的事实。 所以当战争展到宋朝的时候,其本质虽然没有任何改变,但本身的展和进程已经不在是如孙子兵法中记载的那般,守城就一定代表有优势。 元灭南宋之战,靠的能是骑兵奔射吗。 伯颜攻常州以火药炸开城墙,旬日便将常州这座被南宋朝廷上下寄予厚望的重城攻陷,可就跟兵法的记载完全不沾边。 宋军的攻城车、云梯车代表了这个时代最强的攻城利器,而火炮这一攻守兼备的神器还没有诞生,城头上的讨逆军所拥有的最强守城兵器,仅仅只是战士本身! 草创时间太短,起事也太仓促,来不及攀科技树。 至于大家所熟知的云梯这一攻城装备不是被淘汰了,而是出场的时间需要放在后面。 云梯车和攻城车的任务是打开桥头堡,也就是送一支宋军先登上城墙,开辟阵地,而后才是搭云梯登城,源源不断往城头上投入作战单位。 上来就扛着简陋的云梯登城,不说拿手就可以推倒,当守城军的利斧、尖头锤是摆设不成。 架设在云梯车和城墙之间的‘桥梁’是铁皮包裹的实木板,厚重无比坚固异常,刀斧劈不断、火油也烧不坏,确实是冷兵器时代的攻城利器,但也并非全无缺点。 这是铁皮表面。 讨逆军战士往上面泼了一层油后,登城的宋军就一个个在奔跑中脚下打滑,尖叫着摔落近三丈高的高空。 最简单的方法往往可以取到奇效。 “战争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但也没那么复杂。” 队令官们开始奔走呐喊,激励军心:“稳住墙头阵地,用枪矛为武器,每伍合力把敌军推下城楼即可。” 宋军就算是再多,他在第一时间能够同时动攻城的也就那寥寥几百人,城墙下的宋军除了排着队攀爬云梯车之外,又不可能飞上来。 所以守城方的优势即使无限被缩短,但也没有到完全没有的地步。 稳住别慌就行。 骆永捷也跑到了前线,亲手砍杀了几个跃上城楼的宋军,稳定住了军心。 “宋军不堪一击,尔等随本将军杀敌立功。” 许是队令官们的奔走呐喊,又或许是有骆永捷这么位楚王之弟的带头表现,新军们很快便稳住了心神,开始组织起有效的防备。 曾二鹏紧握长枪,为自己深吸几口气,看着一名从梯板上一跃而来的宋军,大力挺出手里的钢矛。 “噗嗤!” 锋利的矛尖刺穿了宋军身上的甲胄,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肉破碎之声。 受此重创,这名宋军当场便气绝身亡,随着长矛拔出,无力的身体从天空中载下地面,又压倒之前掉下去堪堪爬起的战友,造成残忍的二次伤害。 “队率,我杀敌了!” 亲手手刃一敌的曾二鹏很是兴奋,然后就被陈昭一把扑倒。 就在短短的一息之间,曾二鹏身后的墙上,钉着一支箭矢,尾部的翎羽还在颤个不停。 原是,宋军的弓手也登上了云梯车,站在云梯车车顶处的平台上开始跟讨逆军近距离对射起来。 有了弓箭手的加入,攻城的宋军开始占据到一点优势,可守城的讨逆军也不是吃素的,你有过墙梯我有张良计。 你放弓箭手在云梯车上,我这边就调一队长枪兵来。 城头跟云梯车之间的距离拢共不过才一丈宽,你敢站着不动的引箭瞄准,我方的长枪兵就对着你脑门捅。 有种别躲! 第一百三十七章:武宁攻坚战(下) 攻城、守城。 这是一个极其乏味的过程,双方的士兵就像是一个个编好的程序、代码那般再机械的做着手里的事,从天光大亮耗到日落西山。 宋军的大营中响起了鸣金声,主动宣布这一天的攻城战到此为止。 密密麻麻的宋军如潮水般退去,战至力竭的讨逆军一众新兵蛋子们也脱力的坐在城墙上,相顾一笑。 经过这一战,他们还没有资格被叫做老兵,但他们却有资格说一句。 我们不是逃兵! 这一战的损失对彼此来说都不算太大,讨逆军这边伤亡了能有六七百,还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而宋军虽然折了小两千,但元气并未受伤。 谁让人家的兵多呢。 似这般的战役,拼的就是韧性而不单单只是勇敢,哪一方的士兵先倦了那么就是哪一方的败亡之日。 谢显彬将手下的五万人分成了五队,每天投入一万人,白天五千、晚上五千,昼夜不停的进攻。 骆永捷也将一万人一分为二,也是一队守白天、一队守午夜,交替休息。 双方你来我往,连打了四五天,宋军还好,可讨逆军就有些筋疲力竭之感。 尤其是连夜攻城,对攻守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攻城方甚至更加吃亏,可谢显彬财大气粗他不在乎,因为在这种攻势下,谢显彬可以明显的感受到武宁城已经摇摇欲坠,只要他在加上一把力,破城就在眼前! 武宁的情况,骆永捷又何尝不知。 “咱们的伤亡已经突破三千了,在这么下去,这支新兵怕是要扛不住了。” 监军严真负责政工工作,最了解军中情况,叹气道:“昨晚上开始,就有不少兵士啜泣整夜,受此影响,兵心士气都下滑许多,各营校尉、队率好在都是君卫队的人这才稳定住局面,安抚下来。可若是伤亡再大点,就怕顷刻间兵败如山倒。” 三成的战损率还没崩盘,这群新兵迸出的意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不能指望他们全如破阵骑、君卫队那般,视为骆永胜而死当成生命的最高荣耀。 “南昌那边已无援军可调,武宁只能靠咱们自己。” 骆永捷攥紧拳头,咬牙:“守不住也要守,城破了,大不了咱们就死在这。” 堂内的气氛凝重且压抑,严真谓然一叹,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叔父、叔父。” 堂外,一身甲胄的成逸快步进来,神情兴奋:“大捷、父王分宁大捷。” 这一声大捷令两人都不由站了起来,骆永捷更是踩着将案直接走向骆成逸,一把抢过其手中信报,看罢仰天大笑,谓严真道:“大哥在分宁大捷,全歼了宁海、宣德两军,现已班师南昌。” 全歼? 严真惊愕的睁大眼睛,也从骆永捷手里接过信报来看,良久后长出一口气,惊叹的微微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叹罢,拱手向着南昌的方向一拜:“大王神威。” “好了,这时候没有拍大哥马屁的功夫。”骆永捷看向成逸道:“大哥在信中说李希的尸体还有文辉良都给送来了?” “是的。” “好,明日一早就推上城头,让对面的兴**看看。” 为什么把李希和文辉良送来武宁,作用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心理战的一种手段,可以激励己方兵心斗志、而消挫敌军锐气。 作用还是很突出的,翌日重新踏上阵前的谢显彬一眼就看到了城楼上的文辉良,更看到了其身边绑在旗杆上已烧成焦炭中的李希,当下大惊失色。 “城下的宋军听着,我主楚王在分宁全歼了宁海、宣德两军,现两军指挥使李希之尸体、文辉良这个俘虏就在这里,不怕死的继续来攻吧。” 骆永捷哈哈大笑,随后将一封信射在兴**阵前,大喊道:“这封信乃是我主楚王亲笔所写,点名要给兴**主帅看看,还不跪接。” 跪接当然不能跪接,不过谢显彬还是派左右亲兵上前取来,拿过观瞧,不由得整个人身子连晃几下。 “谢帅,信中说了什么。” 一众副将从将可没有功夫去关心谢显彬的身体情况,他们现在更关心后面的战况该如何。 宁海、宣德两军是不是真的全军覆没了。 “你们自己看吧。” 书信被传阅,所有看过的兴**将领无不大惊失色。 “孤于分宁请天火焚城,毙敌六万俘获一万,如今宣德、宁海两军已彻底被孤全歼,不识天命的李希已被天火烧死,文辉良苟延残喘而活,被孤俘虏。 如今侵我南昌三军之中,独剩尔等鼠辈残喘,三日后孤便提军北上来此,若想全性命,退过长江,或可留住蝼蚁之命。” 什么天火焚城,这些将领当然是不信的,但看看信,再看看城楼上羞愧难当的文辉良,他们却都是信了宁海、宣德两军尽殁的事实。 当下不由遍体生寒。 太可怕了,那可是整整两个冠号军的编制啊。 一战打了个精光。 “现在长江以南平叛伪楚的,只有咱们兴**了。”谢显彬闭上双眼,攥着缰绳的手握至骨节白、青筋显露。 “你们都议议,现在咱们是接着攻还是撤。” “撤吧谢帅。” 几乎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一众副将从将就开了口,没人愿意留下来再打了。 不是他们怕死,而是注定打不赢的仗何必接着打。 就算攻下了武宁又如何,骆永捷现在就在洪州,两个军都全军覆没了,仅凭他们兴国一军,能破城? 谁都想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名将,但想想也就行了,别当真。 铁头娃没有好下场。 “唉。”为将者都失去了信心,谢显彬不得不接受这次注定无功而返的事实,摇头下令:“后军变前军缓缓撤回长江,乘船返回江陵府,魏将军你领两万军断后,待我军退出十里后再拔营慢退,切记不可仓促,提防武宁贼军掩杀。” “诺。” 这个时候谢显彬还算不乱,知道稳固阵脚,不给武宁的骆永捷机会。 “诸位咱们撤吧,待此间之事上报朝廷,他日还有领军再来的机会。” 有些遗憾的再看一眼武宁,谢显彬拨转马头,无奈踏上归途。 大军一路迤逦数十里向着长江移动,眼瞅着前军都已经登上了战船,谢显彬心中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 再有片刻他也就该登船离开了。 “贼子休走!” 骤然间一声爆喝响起,刚刚放松心神,下马方便的谢显彬愕然转头,恰看到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骑军向着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其奔雷之、杀气之盛,让谢显彬剩下的半泡尿全吓回了体内。 “敌袭、敌袭!” 匆匆上马的谢显彬嘶吼着组织防备,但时间哪里来的及啊。 仅短短片刻功夫,这支骑军便杀至了近前,最当先草草组织起来的防线瞬间在这支重骑军的面前被轰散,当先那员喊出贼子休走的骑军统领一路砍瓜切菜,直奔谢显彬而来。 “谢帅快走。” 有忠勇亲兵上前去拦,可交错之间便被拦腰一分为二,惨死当场。 能在这里截击谢显彬的当然只能是骆成武和他麾下的破阵骑。 而这一刻,骆成武已经等了四五天。 终于逮到谢显彬落单了! 虽然身边还有五千中军,但松松散散的五千步军? 骆成武表示,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人! 双腿用力紧挟马腹,胯下神骏战马颇通主人心意,奋起四蹄其奔雷之势又快三分! 一名企图阻挡骆成武的宋军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其一闪而过,在看身边战友,个个呆滞木然,这名宋军轻轻拿手一碰,便个个断成两截,血喷三尺有高。 谢显彬全然傻了,两眼圆睁看着越来越近的骆成武,看着后者脸上戴着的恶鬼面甲在自己瞳孔中越来越大! 急促的马蹄声砸在谢显彬的心脏上,让其意识都逐渐模糊。 钢刀破空,锋芒如电如光。 “噗!” 残阳如血,恰似流苏樱红。 第一百三十八章:第一次反‘平叛’之战落幕 大堂之内有些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上那颗兀自怒目圆睁的脑袋上,耳边,是骆成武叙述出来的故事尾音。 所以说,堂堂兴**的指挥使,就这么被杀了? 兴**可是有整整五万人啊,就这么被骆成武带着两百破阵骑把脑袋给砍了下来。 万军之中取上将级,夺帅斩旗。 孙仲谋直呼内行啊。 “父王,这是叔父写给您的军报,他现在已率军北上接管九江了。” 拿过军报看罢,骆永胜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看地上的脑袋,再把目光投向志得意满的骆成武脸上,哈哈大笑起来。 “吾儿,有冠军侯之勇。” 这一下才使文武众臣如梦初醒,纷纷起身举酒庆贺:“二公子神勇盖世,给王上道喜。” “下去洗漱一番,过来喝酒。” “谢父王。” 成武大喜,起身就要走,又被骆永胜喊住:“把脑袋带走,你也不嫌恶心。” 看着成武离开的背影,骆永胜赞叹一句:“成武,确实是一员虎将啊,假以时日可成大器。” 当年这些跟自己在扬州城里苦哈哈的乞儿,现在都成了独当一面的文武英才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兴**一破,须臾间,朝廷已没有能力对咱们进行第二次围剿。”周振站出来请命:“王上,现在可以兵南下,攻取吉、赣等州了。” “说的对。”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可行:“吉赣等地兵不过千还皆为孱弱厢兵,不堪一击,只需遣上将一员,带兵三千即可令到城开。” “哪里还需要带兵。” 刚刚投奔骆永胜不久的裨将彭诚便站了出来,看到骆成武一个小子都能立下这般奇功,这个漕马汉子早就按捺不住,站起请命:“请大王将那谢显彬、李希的脑袋交给末将,末将只带我那十几个乡勇,便替大王拿下南方四州。” “彭将军之勇,孤信。” 骆永胜呵呵一笑,伸手虚压:“如今伪宋上下已被我军杀破了胆,吉赣等地就在我军近前,想必此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军完全可以传檄而下,所以已是嘴边之肉,反而不用急着吃了。” 老祖宗有句话说的话,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这就是破坏和建设的区别。 吉赣等地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跑不掉,可地方拿下来之后,如何治理才是关键。 “禀坤啊,你有什么想法。” 被点了将,魏禀坤这位大楚的阁臣走了出来拱手道:“王上,臣这里有两个想法,一者快、二者慢,不知道王上想用哪一种。” 古人这都什么毛病。 前有周振动不动上中下三策,现在又有魏禀坤快慢两法,净瞎耽搁功夫。 “都说说。” “快者,凡投降之官吏不审不断留任衙署,安抚乡绅驱使其稳定地方,则我军可将重心放在招兵练军之上,防备伪宋接下来的第二次征伐之事。 慢着,弃用伪宋官吏、查抄劣绅之家,派人接管衙署选拔官员治理百姓,此举可深扎根基但耗时日久,南昌是王上深耕四年之基业故而可以顷刻间克定全城,但这些地方不行啊。” 用降官还是用自己的官,这是一个选择。 维系地方原有的政治社会环境还是打破重塑一个政治社会环境,这也是一个选择。 究其根本,就在于骆永胜现在面临的人才短缺困难。 他当年教出来的学生现在全部充入了军队,根本目的是为了快练出一支强军来。 所以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才都在军队里,导致武强文弱,治理地方就人手短缺。 仓促之间想要培养一批出来,哪里有这么容易,更何况骆永胜也没有这个精力天天再去当老师啊。 “刚才永捷写给孤的军报中替一群基层的队率、营校请功,言武宁能守住,这些君卫队出身的基层队官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稳定了军心才使成军不足十天的新兵们没有崩溃,更没有出现逃兵炸营的情况。” 骆永胜沉吟许久方才开口:“既然如此,孤意从这批君卫队中抽出一部分来,由武转文,接替地方政务,他们个个都跟孤学了四年之久,治理一府的能力还是没问题的。 让他们从南昌城中带一批心慕咱们的读书人去上任吧,一边接管衙署政务、一边也替孤再教一批徒子徒孙出来。孤的精力有限,这份重任要交给他们了。” 众人皆道英明,独魏禀坤叹了口气。 看这架势,骆永胜是选择了慢这一种办法。 可朝廷哪里会给大楚打基础、扎根基的时间啊。 魏禀坤的叹气声骆永胜听的清楚,知晓前者此时心中所想,故主动开口道:“我之所以反宋,就是因为这赵家王朝的弊政太多了,大楚既然已立,若承宋制那又何必反宋呢。 早前你们众人劝进的时候,不也说要废伪宋年号、伪宋制统、伪宋律法吗。留任降官、倚重乡绅,那就是继续使伪宋那一套狗屁不通的制统继续存活下去,如此是会牵连甚至感染恶化到正处在茁壮成长中的大楚政权。故而此举虽快,但根脚不稳,孤不愿取。” 既然骆永胜都主动开口给了解释,魏禀坤哪里还能多说什么,躬身拱手道了句王上英明。 “敢问王上,那日后各地降官该如何处置。”魏禀坤虽退下,但任修贤这位判院卿却站了出来:“早前南昌之降官胡显、卢彦皆为少将军所杀,这才使得我军初入南昌后,城中乡绅士族胆战心惊以至于都不敢出府露面。 我大楚律法虽圣明,但比起伪宋近乎放纵士族的优渥来说毫无疑问是严苛许多的。 若按我大楚律法来审度,这些地方的降官在投降后,其于任上之风评、官声、**种种都该杀头,所以臣请王上下一道王命,若愿降者,早前所犯之事当既往不咎。 如再杀下去,恐日后我王师所过之处,再无一城一地愿降了。” 从情感上来说,骆永胜当然恨不得把这些**的士大夫杀个一干二净,可是任修贤说的有道理啊,大楚兴兵之初若杀的太多,影响将来的大业。 而且对日后招抚东南各省全然无利,名声太血腥了也不好。 “但全部无罪开放又太过于仁慈,这样吧,籍没家产,让他们全部做平民百姓自食其力。” 骆永胜算是退了一步,全其性命也算是仁至义尽,让任修贤足够满意。 “好好的庆功宴,聊着聊着怎么又成了议政。”骆永胜苦笑,主动举杯:“诸卿,今日是大捷之日,就不要再议论政事了,轻燕,唤你这段日子教出来的小姐妹上来。 奏乐、上歌舞。” 第一百三十九章:大宋朝堂 今天对东京城中的文武百官来说是一个好日子,因为久卧病榻的皇帝赵恒总算是龙体康愈,耽搁了几个月的朝会可以重新召开。 朝元殿内,一众官员都兴奋的站在班列中叽叽喳喳,更有不少人左顾右盼,与亲近好友商量着华丽辞藻来拍拍赵恒的马屁,给后者带来一点心灵的慰藉。 江南平叛的事,有寇凖亲自坐镇,还能输了不成? 一边聊着,一边都将目光移向班列之前那个叫寇凖的男人,目光中满是艳羡。 在皇帝抱病的这几个月里,寇凖真可谓是权倾朝野,文、武大事皆决于手,这种殊荣在大宋朝寇凖还真是头一例。 “不能让寇平仲再这般肆意猖狂下去了。” 一群人聚在一起念叨着:“咱们得想个法子把王相请回来主持大局,若不然在这么下去,朝堂之上皆为寇党之人。” 大宋朝廷文、武、财三权分立,文便是相权,寇凖是宰相,眼下已然登顶。 武便是军权,寇凖虽是枢密副使,但谁都知道枢密院上下皆寇凖说了算,军权也攥着。 财权即度支司、盐铁司、户部司,三司掌财,可去年赵恒为权国家财政支持抗辽战争设了三司使,这任三司使,也是寇凖! 而时下赵恒染病患疾,朝廷大小事务奏进宫中,也是交到张耆的手上,而这张耆跟寇凖又有二十年交情。 如此,还不是决于寇凖之手。 论及权倾朝野,莫外如是。 “寇相,这些人心里怕是个个没安好心啊。” 盐铁司副使丁谓是寇凖的老下属了,凑到寇凖近前小声嘀咕道:“下官多日听说,他们密谋在一起打算请王钦若回朝好跟寇相您分庭对抗。” 见寇凖不为所动,丁谓急了:“那王钦若就是一权奸,生得贪生怕死、见利忘义,而且三番两次跟官家那风言您的坏话,可不能让这种奸佞之人回来啊。” “我有何尝不知。”寇凖叹了口气,摇头道:“王钦若朝中门生故吏众多,去年咱们能战胜他是因为抗辽之战,现在仗打完了,也该他王钦若回朝了。毕竟,本相倾武啊。 谓之,前两年王钧作乱的时候,你奉诏从雷有终之军战后谕蛮、酋各部之事,平叛之后高升盐铁司副使。” “这都是寇相的提拔。” “不。”寇凖摇了摇头:“因为你是文官,雷有终是武将,朝廷可以提拔你,但不会提拔雷有终。” 这番话让丁谓沉默下来,不知道该如何接茬,只好默默点头。 打仗的时候,朝廷要倚重武将,可仗打完了,再倚重武将那就违背祖宗家法了。 寇凖严格来说是个武相,太宗朝的时候就上蹿下跳鼓捣赵二北伐,跟时任宰相吕端水火不容,到了今朝又跟吕蒙正、王钦若打得头破血流。 趁着抗辽之战的东风,寇凖暂胜一筹赶走了政敌王钦若,但仗一结束,一样拦不住王钦若回京。 “寇相,抗辽之战虽然结束了,但洪州平叛可还没结束呢。” 一句话让寇凖瞬间侧,鹰隼一般的眸子盯住丁谓:“汝安敢胡言。” 好家伙,这丁谓是真敢出主意,竟然想着让寇凖养匪自重? 遭了训斥,丁谓低头讪讪不敢吭声,没多时便听乐班奏了《隆安曲》,顷刻内侍出来唱名。 随后,多月未曾露面的赵恒头戴通天冠、身披绛纱袍缓步走出。 宋朝的礼法很严格,甚至远比明清更繁琐,但就有一点好,他不用跪。 冬至、新年、五月朔礼这三个大日子要跪,其他时间的朝礼就很简单,大家伙各自待在应该待的位置上,等着符宝郎、光禄卿相继向赵恒汇报完朝会情况之后,赵恒便在龙椅上落下屁股。 然后站在赵恒旁边的侍中承旨站了出来:“拜。” 此刻礼乐转《乾安曲》 文武百官持芴躬身:“万岁。” 两侧班列官员撞响蕤宾之钟,协律郎继续奏乐,两旁乐班之后还有教坊宫娥翩翩起舞。 承旨再开口:“再拜。” “万岁。” 接着奏乐接着舞。 “三拜。” “万万岁。” 礼到这一步算是暂告一个段落,百官有资格站在丹陛下就站丹陛下,有资格向上升阶,位列龙椅与大殿这一段御阶中间位置的就站到这。 其他人就老老实实站在大殿中,按照各自身份老实待着就成。 别看寇凖权倾朝野,此刻他也得站在大殿中,身边这一排还站着几个同僚。 “朕这段日子染了微恙,赖诸卿操持了。” 没等侍中承旨说开口说那句‘有制’的主持开场词,赵恒先开了口,他一开口,这承旨就算是暂时失去表现机会了,侧退两步站到一边装木头人,等到散朝的时候才有他的戏份和台词。 “为陛下效命乃臣等本分。” 朝会上是不能喊官家的,要呼陛下。只有散了朝大家伙私下里自己人一起聊天可以叫官家,这样显得亲昵。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没用的小知识,那就是官员私下里见到皇帝的时候,觉着自己身份亲近的可以唤官家,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不确定皇帝喜不喜欢自己的一样要叫陛下。 像寇凖跟赵恒二十多年感情,故而私下里君臣见面可以叫官家。 平时一般这么喊赵恒的都是太后、后妃这种身份的后宫家眷。 那个张耆也可以喊官家。 其他官员如章炎这种,私下里跟陈礼他们吃饭时可以叫赵恒官家,但真要见了赵恒的面是不允许这么喊的,他这个什么身份不能喊的这么亲切。 “朕今日还有些不适,朝会的时间就不要太长了,挑几件重要的事说一下吧,其他如弹劾、风闻、升贬之事就不要拿出来议了。” 涉及到人事纠纷的政务最浪费时间,赵恒可没有心情看大家伙在这里大打口水仗。 寇凖没有动,他还没有等到洪州的军报,所以没啥好说的。 倒是有人抢了他一步:“启禀陛下,臣有奏。” “卿有何奏啊。” “此非臣所奏,而是替王钦若转奏,王钦若在楚州寻的一本天书,特托请臣转奏陛下御前。” 天书? 这还真让赵恒萎靡的精神有了些许的振奋,命左右取来观瞧,这一看之下,顿时面露喜色。 殿下的寇凖太了解赵恒的德行了,这皇帝啥都好就是封建迷信思想重的很,整日喜神鬼学说,东京城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个牛鼻子老道被赵恒封为先生,礼待有加。 王钦若这人擅长投机取巧,连他娘天书都编纂出来了。 不用问,肯定又是对赵恒大拍马屁。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寇凖却并没有站出来提反对意见,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瞎子哑巴。 “好啊、好啊。” 总算等到赵恒看完,皇帝老子很开心的连喊了几声好,瞥了一眼殿中的寇凖,笑道:“王卿忠心国事,朕很欣慰啊。” 一听此话,王钦若的门生个个振奋,马上接二连三的站出来说王钦若的好话,说什么王钦若在楚州虽然位卑职薄但也一日不敢往却家国大事,呕心沥血,一日都工作十一个半时辰,剩下半个时辰睡觉,连做梦都想着能回到皇帝身边伺候。 这话说的真情切意,连赵恒都感动了,叹息道:“既然如此,那就让王卿回来吧,不过此前他有过在身,今寸功未立不可复相,如此朕设资政殿,让王卿担任资政殿大学士,参议国事吧。” 什么大学士、参知政事的,不就是个名头而已,重点就是能不能参议国事。 只要能,那就是宰相。 大家伙都很开心的替王钦若谢了恩,从头到尾,寇凖都一句话没吭,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呆。 “寇卿以为如何啊。” 赵恒总算是想起来了寇凖,后者站出来躬身道:“臣附议。” “那就这么定了。”见寇凖如此识相,赵恒也很开心:“秘书省拟旨吧,召......” 话还没说完,殿外跪下一名小宦官。 “启禀陛下,洪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第一百四十章:寇凖挂帅 “洪州八百里急报。” 小宦官的这句报呈声响起,打断的不只是赵恒的言,同时也打断了满朝文武的思绪。 朝廷败了! 仅在这瞬间,寇凖心里便咯噔一声,猜到了结果。 急报、捷报。 如果是胜仗自然是捷报,只有败仗才会报急。 转头看看那个宦官,果见后者一脸的苍白惊色,算是坐实了寇凖心中猜想。 但是,怎么可能会败呢? 反贼不过一万,朝廷可是三路兵马十三万大军啊。 寇凖听了出来,可赵恒却没听明白,他还沉浸在王钦若那本天书吹捧的喜悦之中呢,听到洪州有军报送来,甚至喜气洋洋的把宦官召了进来。 “读,读给满朝文武听听。” 看着一脸兴奋的赵恒,寇凖心一横站出班列,抢在宦官哆嗦着手摊开军报前抢了过来,展开来看,触目惊心。 但当下寇凖的面色却是毫无变化,躬身道:“禀陛下,洪州之战尚在僵持阶段,兴**请旨,江南雨季连绵军中兵甲多有生锈,可否多些兵器甲胄过去。” 眼下赵恒大病初愈,又是当着满朝百官的面,寇凖实在是不敢把真实情况报出来,唯恐让赵恒一时下不来台气血攻心。 除了君臣之情,还有一份老友之情啊。 再说了,这么大的事哪有当朝报出来的,届时文武官员议论翻天,金殿不就成戏台子了,还有什么礼法体统。 寇凖想打岔过去,一旁的王党官员却是站了出来。 能察觉出端倪的,可不仅仅只有寇凖一个人。 “陛下,既然是八百里加急,必然是滔天的大事,还是让寇相如实禀告吧。” 这话说的,赵恒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面色严肃起来。 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看着寇凖,一字一句的说道:“寇卿,军情如何,如实相报吧。” 见寇凖迟迟不愿张口,赵恒怒了:“丁谓,你来读。” 站在寇凖身后的丁谓叹了口气,走出来,小声道:“寇相,把军报给下官吧,别惹恼了陛下。” 说话间接过军报,诵读起来。 “臣江陵知府何应礼泣血奏禀,此番朝廷平叛洪州,却接连惨遭大败,宁海、宣德两军以全军尽殁,兴**亦遭挫折大败,仅半数渡江退回江陵。 此战,宁海军指挥使文辉良被俘、宣德军指挥使李希阵亡、兴**指挥使谢显彬阵亡。臣书此表,痛断肝肠......” “够了!” 一声爆喝,打断了丁谓哆里哆嗦的诵读,抬头去看,正对上满脸盛怒的赵恒。 还没等赵恒疯呢,宫殿外又跪下一个宦官,以额贴地:“其禀陛下,升州送来的急件,说是、是逆贼骆永胜所写,写给寇相的。” “拿进来。” 赵恒浑身上下都在哆嗦,扶着龙书案,不停的喘着粗气。 “读!” 小宦官不敢多言,马上拆开来读。 “弟骆永胜敬呈寇平仲台启: 听闻足下平素自诩有诸葛武侯之才,文可安邦为相,武可定国领军。然先有北地连失三关之败、后有澶州屈膝之耻,武侯虽六出祁山而无功,但未丢寸土、不污贞洁,汝何以有颜面自比武侯焉。 今孤兴大军于南昌,乃是顺天明命,诏讨无道,汝罔顾天命兴三军伐孤,故而遭逢此间惨败,如是竹节君子,当自刎谢罪于明堂之上。 但念你一生清廉,非为奸佞,故孤特邀足下于秦淮河一唔,吟诗作赋、谈笑歌舞。” 念罢,小宦官一头砸在地上,不敢再吭。 这一刻,气的已不只是赵恒一人,便是连着寇凖也哆嗦起来。 “败的好哇~!”赵恒整个人都快魔怔了,咬牙切齿:“伐辽之战尚未折损过如此多的兵马,然区区谋逆小贼,却折了朕十万精兵,寇相啊,朕将军国大事皆委于你手,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臣罪该万死!” 噗通一声,寇凖便跪倒在地,顿痛哭:“臣领军无能,致有今日之惨败,臣该死。” 哭归哭、闹归闹,别拿江山开玩笑。 寇凖就是再该死,赵恒就是心里再很,也不可能真杀了寇凖,甚至,连罢寇凖的官都不可能去做。 杀了寇凖,谁来平叛军,谁来御辽国? 赵恒就是再傻也知道,澶渊之盟它只是一个和约、一张废纸,什么时候大宋乱了、辽国强了,契丹人就会撕毁这份和约再度马踏河北。 所以,大宋离不开寇凖啊。 “请陛下准寇相戴罪立功。” 看着赵恒不吭声,满朝文武都跪了下来齐齐开口保寇凖性命。 这是什么,这就是人精。 王党的官员都恨不得寇凖死了才好呢,但这时候他们先想的,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先把眼前这一关渡过去,只要叛党一除,寇凖铁定是要被贬斥的,既然这个政敌注定是要凉凉,那大家伙还怕什么,由着寇凖在现在的位置上再待一段时间又如何。 “既然满朝卿家联名保你,朕,饶了你这次。”有了台阶,赵恒下的也快,指着寇凖的手都哆嗦:“但不罚何以正国法,朕就罚你三十廷杖,削三年朝俸,以慰三军亡魂。” “臣,谢陛下隆恩。” 寇凖痛哭涕零,由着殿外的大汉将军拉出打廷杖去了。 关于廷杖这里必须要补充一下,以免争议。 廷杖并非源起于金、元等外族王朝,原型是起自东汉时期的鞭刑,代表人物张翼德鞭挞督邮、士卒。到了隋朝时以杖易鞭,此记载于长孙无忌的《唐律疏议》。 不过这个刑罚不常用,尤其是皇帝不会对大臣用,因为廷杖毕竟是从鞭刑演变来的,属于肉刑的一种,而有道是刑不上大夫,君臣之间的关系也不像元明清时期逐渐演化成大臣类似于皇帝的家臣、奴仆。 皇帝是不能随便打大臣的,两个阶级之间有一种互相尊重的默契。 可是隋文帝时期,廷杖的次数并不少。 “其诸司论属官,若有愆犯,听于律外斟酌决杖。” 这是隋文帝的诏书,大概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各部有司的官员你们听好了,若是谁过失犯罪,那就在法律外,朕要根据你们的罪责斟酌着打板子。 而到了唐玄宗时期,廷杖已经成为了皇帝蹂躏官员的主要手段,不仅打而且打的狠,甚至出现多次打死官员的行为。 黄门侍郎张廷珪向唐玄宗说:“御史宪司,清望耳目之官,有犯,当杀即杀,当流即流,不可决杖,可杀不可辱也。” 意思一目了然就不翻译了。 所以廷杖在大臣的眼中,不仅是刑罚,更是一种侮辱。 于是从来没有入刑罚史。 按照《中国法制史》的记载,正式将廷杖入刑是在明朝时期,所以才会逐渐形成一种廷杖制度始于金元,而到明朝时期完善的这种认知,而且明代的廷杖还有一个分水岭,那就是正德皇帝。 正德皇帝之前打廷杖只脱外衣不脱裤子,正德之后打廷杖才脱裤子。 那就是不仅伤害增大、侮辱性也变得更强了。 宋朝是有廷杖的,但宋朝的官估计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 你想啊,赵大连官都不舍得杀,哪里还能去羞辱这些官员。 士大夫阶级都快成赵家皇帝的爹了。 今天如果不是恨急了眼,赵恒不会下这种令,但一想起十万大军,赵恒都恨不得自己跳下去咬寇凖两口。 光抚恤都要大几百万贯。 “诸卿都议一议,现在该怎么办。” 寇凖被拉了出去,赵恒也好顺道试探一下满朝文武的水平,看看没了张屠户,能否不吃带毛猪。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这让赵恒心里面更烦三分,索性便点了丁谓的将。 “丁卿,王钧叛乱的时候你便立了功,现在洪州伪楚政权闹得更甚于王钧,你有什么主意啊。” 丁谓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可赵恒点将又不能不理,当下硬着头皮道:“贼势虽烈,不过撮尔小贼也,朝廷可一面调集重军予之压迫,一面派得力官员入营宣谕,赖陛下天威普照,说不准可不战而降。” 招安。 不好对付就拉拢,这也算是老赵家的传统了,对付西北党项这一招就屡试不爽。 丁谓的提议按说是说进了大家伙的心中,但唯独没有说进赵恒的心中。 他恨不得扒了骆永胜的皮! 去他娘的招安吧。 所以赵恒没有说话,冷着眼扫视全场,想看看有多少人附和。 大家伙一看赵恒这个表情心里也知道了后者的心思,当下便纷纷站出来请命论战。 “好啊,战,怎么战。” 没人搭茬。 赶等到寇凖三十板子挨完,被近侍扶进金殿的时候,这群人都没商量出个如何战法。 要换寻常人三十板子打下去不死也残,可寇凖是谁。 他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枢密副使、三司使。 哪个大汉将军真敢打他板子,廷杖落在其背上时的力道称为捶背还差不多。 所以就连这一瘸一拐都是寇凖装出来的。 “臣,请战。” 复跪于地,寇凖顿道:“臣一定早日平定逆贼,报陛下圣眷之恩。” “怎么战。” “请调天武军十万精锐南下。” 寇凖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另以兴**残部、淮阳军、太平军为辅,合并大军二十三万伐楚!” 什么叫实力,什么叫家底。 大宋的家底子扛得住损失这十万人,一次平叛不成无所谓,再来第二次便是。 而这一次,赵宋要动用他们的底牌、命根子了。 中央禁军之一的天武军! 这还没到靖康时期,天武军的战力虽然不敢比赵大时期,但也算每日四练,都是青壮汉子练出来的精锐。 满堂沉寂下来,包括赵恒。 这可是足足二十三万大军啊。 再败,大宋的江山就真的可能会崩盘。 到时候天下各地的山猫野猴子都可能窜出来逞凶为祸,所以由不得赵恒不重视。 “既派遣大军,何人可为将。” 赵恒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具皆俯。 当下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没人敢领兵的原因其实赵恒自己也清楚。 千里之外打仗,怎么打还要等中枢的阵图,那还打个屁啊。 这时候寇凖开了口。 “臣,亲自领军!” (这一章可难死我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寇凖的阳谋 当寇凖说出要亲自领军这句话的时候,赵恒这么位皇帝,连带着朝堂之上的群臣都感到一阵心安。 寇凖会打仗吗? 这么说吧,他在东京城里画出来的阵图交到杨嗣、杨延昭两人的手上,后者靠这个都能打赢契丹人,这叫不叫牛气。 当然,杨嗣和杨延昭本身作为一线的主将,临阵应变和指挥能力绝对也是一流的,可大局是攥在寇凖手里的啊。 不能说全是寇凖一个人的功劳,可后者若是亲临战阵,再不济,也得比二杨强一点。 他亲自领兵挂帅,赵恒和朝堂上下心里确实都踏实不少。 论兵力,朝廷这边足足出动二十多万大军,而论指挥才能,赵恒对寇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毕竟瀛洲之战的总指挥也是寇凖。 而且寇凖亲自挂帅有一点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不用画阵图了。 他自己就是枢密院阵图席绘画师,所以也就少了这一点掣肘,更能免去指挥权分离的麻烦,包括淮阳军、太平军在内的军队都将由寇凖直接指挥。 令达三军、如臂挥使。 这要都打不赢,那寇凖可就真能自刎于阵前了。 “卿此番挂帅出征,可有所请?” 这个时候赵恒也不忍心再怪寇凖早前犯下的错误,亲下御阶搀扶起后者,温声道:“若有所需但说无妨,朕一力支持。” “想平定伪楚,臣需要两人佐助。” “哦?是谁?” 寇凖偏后看,点了名字:“原洪州两任刺史,章炎、陈礼。” 一直偷摸藏在文官班列中的两人顿时大惊失色,竟是脚下一软瘫坐在地。 完了完了,看这架势,寇凖是打算拉他俩出来祭旗啊。 骆永胜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可害死我们了。 听到寇凖点了这两人的名字,赵恒的脸色也冷起来,自打骆永胜造反,他一直都看这两人不顺眼,要不是碍于早前有王钧之事的例子在,他早就把两人贬斥流放了。 这一刻,连赵恒也以为寇凖是准备拿二人祭旗呢,所以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平仲啊,祖宗家法不杀文官。” “臣非但不杀他们,还要重用呢。” 寇凖拱手笑道:“此去平洪州,重离散敌军上下之心,而此二人常年在洪州为官,颇有根脚关系,有他们俩出面,可以安抚洪州民心,使其重归朝廷,以为内应。” “好好好,皆按卿家说的办。” 赵恒这个皇帝就这点好,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会打仗,就放手全权委任寇凖,后者说要人,他连一点含糊都不带有的,直接批准。 “各部有司,凡寇相平叛所用务必尽快筹措,不得延误。” 赵恒紧握住寇凖之手,险些热泪盈眶:“都有劳卿家了。” 这般作态,寇凖也是心生感动,拱手道:“时下已近七月,愿与陛下半年为期,明年开春以前,臣一定凯旋班师,奉上贼酋骆永胜。活有人、死有尸。” 听到寇凖夸下半年破敌的海口,满堂皆惊,便是连着赵恒都有些慌,劝道:“朕不急,卿家可千万别犯了轻敌激进的兵家大忌啊。” 此时一名王党的官员站了出来,捅了一把寇凖软刀子:“寇相如此自信,想必是胸中已经有了破敌的妙计,何不说出来,宽陛下之心。” 这话说的当堂问计,要是寇凖一时结舌那可就闹了大笑话,用心不可谓不坏。 “寇相才堪堪挂帅,便是有了谋划也需等到了前线探知敌情才可成计,你现在问,安的是什么心。” 丁谓站了出来替寇凖张言,颇多不满。 眼瞅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加上看到赵恒满眼期待,寇凖微微一笑出言道:“臣确实已有了破敌之计。” “是吗?”赵恒大喜,忙问道:“如何破敌?” “无计!” 朝堂之上又喧闹起来,早前那个王党官员更是斥责寇凖此言简直就是在戏谑朝堂,乃属御前失仪。 “无计就是最好的计。”寇凖淡然道:“兵法之本,能赢就是最好的兵法,所谓奇谋妙计安天下,那就是一派胡言。 自古焉有靠小聪明而得天下者? 秦扫**、高祖灭楚,谁不是国力盛隆,兵源足备,后勤充足才取得的天下。 臣固然比不上诸葛武侯之才,但武侯以益州一州之地讨伐魏九州另一司隶部,纵使是其智近妖也断无可赢的道理就在于此。 打仗打的不仅仅是将帅的指挥才能,而是国力与国力的比拼。是看谁的后劲更足,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此番三军战败,恰恰就是败在了所谓的兵法上,十三万大军攻洪州,焉需要这些主将耍小聪明,去算计那些如何降低伤亡的蠢事。 只需会师于洪州城下,三军合力,便如泰山压卵,旬日即可破城。所以有的仗需要的不是有自己想法的主帅,而更需要一个听令行事的执令官。这就是臣为什么多次强调战事要依从阵图的道理,目的就是让他们完全的按照命令行事即可,不要乱耍小聪明。 很遗憾,这次三军主帅都在耍小聪明,所以才误了军国大事。” 有时候你要细想想吧,其实人家寇凖说的也没毛病。 阵图这个东西他就跟作战军令差不多的性质。 ‘命令你部,于何日何时抵达何地,动进攻。’ 你要这么一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但实际上呢,寇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那就是交通和通讯。 后世可以这么指挥军队那是因为天上飞雷达、地下打电话,时时刻刻都能传递信息,这年头有啥? 你初一的阵图,赶等到地方都十五了。 敌军都从a地跑到B地去了,你还让自家的兵往a地去攻,你攻个锤子攻。 所以这就有些不懂变通的味道了。 不过寇凖早前说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有理。 孙子兵法是一本文化的瑰宝,但他不是万能的,因为时代在展。 时刻拿着孙子兵法来当行军指挥的纲领,那就叫纸上谈兵,和捧着儒学经典去治理两千后的国家是一个性质,早就被时代淘汰了。 读书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具备更好的思考能力而不是丧失思考能力。 在这一点上是一定、必须要搞明白的。 寇凖是个绝顶的聪明人,所以他选择用这样最老实、最朴实无华的方式来指挥军队。 兵法管这种难以破解的老实战术叫阳谋。 阳谋往往无解。 “敌虽一时逞凶,仍地不过江、洪二州,便是拿下整个江南路又如何。” 寇凖眼帘低垂,信心满满:“半年,臣半年就破他。” 赵恒心悦诚服的赞道:“朕有卿,如文王得姜尚矣。” 都这个时候了,赵恒还没忘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把新军练好 (本章由这段时间内多位领导、老师共同探讨指导,汇集调研多篇文章,最后由鄙人执笔,仅供参考。) 南昌,城东讨逆军大营。 一队队的新兵在操训,排着队列穿着甲胄,赤手空拳在各自营校、队率的带领下进行着每日必备的跑操,这是讨逆军训练的特点。 初始的时候侯秉忠不太能理解骆永胜这种练法的目的,士兵操训,练得应该是阵型、挺刺、砍杀,哪有练跑操的。 但是骆永胜执意要把这一项加入进去,和其他三项一样都要练,侯秉忠也没办法只好听命。 他哪里知道骆永胜的目的用心。 万事不想好先忧坏,骆永胜当然也想神兵天降,直接端掉东京赵宋家的老巢,从而定鼎江山,开国更元,但那是最好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呢,朝廷大军云集,南昌危如累卵,骆永胜就得跑路。 所以多练练跑操的目的就是为了强健体魄,将来逃跑的时候能快一点。 打不过就跑嘛,不丢人。 等将来强大了再打回来便是。 “保卫楚王、保卫南昌,保卫大楚!” 兵卒们喊着口号,精神头还是很不错的,让前来巡营的骆永胜非常满意。 骆永胜满意了,则身边陪同的侯秉忠、顾有志两人都跟着心情放松。 侯秉忠除了是一卫的指挥使,身上还兼着总练兵官职务。顾有志不仅仅是君卫队的负责人,还是全军总政,负责政工工作。 “兵练得不错啊。” 边走边看,骆永胜一路上频频点头,嘉许了两人。 面对这份嘉许,侯秉忠表现的很是谦虚:“王上过誉,此间之功很大一部分都是顾总政之功,没有他和他的君卫队充当军官队率,这群新兵哪里能短时间内练成这个样子。” 骆永胜便看向顾有志,点头道:“你表现的很好,孤听永捷说了,武宁保卫战的时候,君卫队挥了凝聚全军的重要性,这才能在兴**的猛烈攻击下,生生坚持了五天。” 顾有志抱拳道:“要说功,那也应该属于王上。” 面对这种马屁话,骆永胜诶了一声摆手:“是你的功就是你的功,不用这么谦让。” 在军营里转一圈,瞅着也快临近饭点,骆永胜索性就去了趟帅营,一马当先落位主座,侯、顾二人分落左右下手。 “咱们要抓紧时间把新军操练出来,孤有种预感,伪宋的朝廷大军就快要来了。” 身在军营不饮酒,亲兵给倒三人各自倒了一碗茶,骆永胜啜了一口说道:“以赵宋的实力,这第二次的大军数量绝对不会少于先前那一次,而且,可能会换上更有能的将帅。” 侯顾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皱眉。 若是来的如此之快的话,那么时间可真有点不宽裕。 “孤不怕什么名将,独怕老实人啊。”骆永胜叹了口气:“因为老实人不会犯错,而一旦赵宋不犯错,那就意味着咱们时刻都在犯错。” 这话说的两人有些不解,开口询问为何,便听骆永胜笑着解释道。 “咱们以一隅之地,抗赵宋举国之力,这难道不是错误的选择、错误的行径。” 这个解释倒是让两人失笑点头。 是啊,又不是天下混乱、诸侯并起的王朝末期,现在赵宋跟辽国罢兵,相当于敌人只有骆永胜一方势力,可以沉住气调集全国之力来讨伐。 什么是狂妄,骆永胜的造反就是一种狂妄,也是一种错误。 “当年水镜先生评诸葛亮,称孔明得遇其主,未逢其时。这话用在孤和你们身上倒也相得益彰,因为你们一个个都有旷世之才,未逢其时啊。” 侯顾两人忙站起,向着骆永胜抱拳躬身道:“王上所言差矣,大王为当世人皇,臣等有幸随驾效鞍马之劳,恰逢其时。” “坐坐坐,不用这般,今日谈话勿需拘谨。” 骆永胜招呼两人落座,推诚置腹的说道:“如果这一次赵宋来的是个棘手的家伙,咱们可能就要离开南昌了。” “离开南昌?” 见二人惊愕,骆永胜点头:“困守一城,死路一条,身可殒,但王业不能葬在这。” 顿了顿复又道:“咱们比起赵宋来,到底还是基础上比不过,所以一时的退步不丢人,你们要记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 看似我们退出了南昌,但南昌一直都在我们心里,从未失去过,所以总有一日,我们还会回到南昌来,到那一日,就是我们王业功成之时。” 直到此刻,骆永胜都没等来朝廷出兵的消息,但恰恰因为此心里反而知道这第二次的对手,不简单了。 这是积蓄实力,要行正道一举碾压死他呀。 若是还像之前那样,调集各路兵马前仆后继的来讨伐,看似来势汹汹大几十万,实际上同一时间有交手的不过也就是几万人而已。 打了一波来一波,权当刷经验。 但现在朝廷不动了,等什么呢? 显然是在等粮草辎重、军械装备。 等这些东西到齐了,那就是骆永胜和他的大楚政权走向灭亡之时。 “伪宋用一个月的时间来积蓄实力,五个月的时间来征讨咱们,则伪宋必败。但伪宋若用五个月时间积蓄实力,则不用一个月就可以消灭咱们。” 骆永胜举了个例子:“他们可以造出一百台甚至五百台的投石车,然后造出无数的云梯车,南昌再是坚城,怕也是扛不住三天,孤去过东京,见过伪宋的床弩、投石机、连环弩,这些远程的进攻武器太多、太强了。 在东京,伪宋有上千万石的存粮,上千万石啊,可以供百万大军吃多少年? 这是什么,这是我大楚与伪宋之间国力的差距,这不是一个将帅、一个人有本事逆转的,韩信在孤的阵营只能做执戟郎,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孤没有给他施展才华的舞台啊。但是在伪宋那,韩信还是那个兵仙。 所以说,咱们得随时做好撤离辗转的准备。” 说到这,骆永胜展颜一笑,目视二人,诚恳道:“汝二人跟孤数年,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今日孤以利害说与汝二人听,去留早做念想,若是想离开,孤备下骏马黄金,汝等可去东南沿海,隐姓埋名安享晚年。” 两人相互看看,却也是笑了。 不用说话,却都知彼此心意。 跟着骆永胜走到今天,生死什么的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从无到有,从起自寒微到将来有朝一日推翻赵宋的过程! 这远比结果更令人心醉向往。 “既然你们不愿意走,那孤就不多说那些煽情的废话了。”骆永胜转了话头,自信满满道:“咱们虽差着赵宋一点实力,但有一点是赵宋没有的。” “王上说的,是民族大义、国家大义吧。” “没错。”骆永胜目露精光,成竹在胸:“赵宋曾经有过,但他们一纸澶渊之盟放弃了这虚无缥缈的两样,咱们得捡起来,这两样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比传国玉玺、山河社稷重太多倍了。” “没错。”顾有志也点头,附和了骆永胜的话:“恰是因为咱们有这两样,所以咱们现在练出来的新兵,进步才能如此之快。” 民族大义、国家大义。 古人到底有没有或者说是否具备这两种。 咱们先说前者也就是民族大义。 所谓没有调研权就没有言权,骆永胜在宋朝也算是待了六年,算是有一丁点的言权,现在可以拍着胸脯的说,有! 而且远远要比后世的民族主义色彩更浓、更直白。 这是经过长达三千年历史客观事实展践证过的。 不能因为古代没有民族主义这个词,就说古人不通晓民族大义,要取证和调研。 民族形成于哪一年,炎黄吗? 不是,也不是夏商。 因为这几个时期离着太远,无法考据也没有文献来佐证,所以或许有咱们也不提,省的有杜撰成分。 是从周朝开始。 这一时期,我们有了民族和国家的称呼。 民族叫华夏、国家叫中国。 为了区别民族之分,周朝将四方民族取了名字,分别是北狄、东夷、南蛮、西戎,用来区别开跟华夏民族不同的地方百姓。 这些民族的人都长三只眼睛、两个鼻子、四个耳朵吗? 当然不可能,他们跟华夏民族的不同在于民风民俗、礼仪服饰的不同,因为这些不同所以很难相容生活,有矛盾、冲突、斗争、流血和死亡。 故而有了战争,有战争就得打,打仗就得有名义,所以周朝把他们命名为蛮夷。 而打之前,周朝的君王诸侯也会这么跟手下的兵说。 咱们这次是去征讨蛮夷,为什么要打他们呢,因为咱们不打他们他们将来就得来打咱们。 到时候砍咱们的脑袋、睡咱们的媳妇、打咱们的孩子,这些异族坏的狠呐。 那士兵们当然不愿意这一天的生,于是打起仗时就可以奋勇当先。 这不就是最初的在‘民族大义’这一旗帜下进行的最原始战争。 而蛮夷这些名字是咱们给这些不同习俗民族的人取得,人家本身不叫这个名字。 举个冷门的知识,英法联军侵略我国,签条约之前的第一个要求不是要多少多少钱、多少多少地,第一个要求是要求清政府官方改变对他们的称谓,修改书本中对他们的称谓。 他们是英国人、是法国人,不是西洋夷。 更不是什么红毛夷、黄毛夷。 《左传》中有这么一句话大家耳熟能详。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句话的字表意思大家都了然于胸,难道感受不到这句话中所蕴含的那满满的民族主义色彩吗? 古人的民族之别和民族主义色彩在朱元璋北伐的那一刻已经达到了巅峰,《谕中原檄》这篇北伐的檄文更是将民族大义作为号召全国一起实现‘驱逐鞑虏、恢复中国’的旗帜,得到了河南河北,中国大地各处百姓的热烈响应。 所以何来古人无民族大义这种认知? 只是因为宋亡于蒙古、明亡于清吗? 因为在这两次改朝换代中,汉族或者说华夏民族出现了太多的汉奸,出现了张弘范、吴三桂之流的人,就认为古人皆为无民族骨气之流? 这种认知有些偏见和狭隘了,因为抗日战争时期一样有汉奸、现代一样有精日、精美的败类。 人数上百、形形色色。 何况我们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口。 也不单单是我们国家呀,全世界哪个国家和民族都有英雄,也都有为了利益而出卖自己国家和民族的败类,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都不用去争论。 因为这就是人性中带有的劣根性。 有的人伟大因其可以控制住自身的劣根性及不足,有的人卑鄙在于其无限放大纵容自己的劣根性。 所以贪财利己,出卖国家民族。 不能把人类普遍拥有的劣根性及其丑陋行为,只说成中国历史独有的丑陋,继而论证成为中国人的劣根性。 更绝不能把民族之间不同的优劣行为单独拿出来进行比较,只突出华夏民族的不足之处,继而论证成中国人是劣等民族。 能干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的人,良心坏透了,他已经都不拿自己当人了,全是金钱利益和资本的走狗,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种人在自媒体高度达的现代,大家想必都听说过甚至是见到、亲身接触过吧。 我们不能因为古代有汉奸,就说古人没有民族、家国情怀,这是不对的。 中国的民族大义是在古代时期最炽热,而恰恰是在现代时期随着时代科技的进步在逐渐淡化。 很多人把这一点搞反了。 说完民族大义,咱们再说说国家情怀。 国家情怀是什么时候达到巅峰的? 抗日战争时期。 日军侵华期间,他们是不管你哪个民族,因为在日本人眼里,都是中国人。 他们杀中国人之前哪里会请dna医生来检测民族成分。 一个团体面对来自外部伤害时,如果这个外部伤害仅仅针对该团体中的某一个个体,则其他人会四散奔逃,例如二战前德国接连伤害不同群体之人,有了那句著名的‘当他们来伤害我的时候,已没人会站出来替我说话。’ 而当这个外部的伤害针对的是团体中所有人的时候,则所有人都会自觉抱在一起,抵抗外部的伤害。 我们都是中国人,先团结起来打走日本人。 你看,国家情怀升华了。 古人的家国情怀之所以差,不是因为他们不爱国,而是因为来自外部的压迫伤害不够。 契丹人的马蹄可以踏在河北平原上,能够伤害到两广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没有飞机、航母,交通水平放在那。 同样的道理,两广的古人既然从来没有受到过北方辽人的迫害,他们凭什么要替北方人卖命打仗? 可是要知道抗日时期,川军是立有重大、不可磨灭之功勋的! 这是宣传。 川藏的百姓还没有受到外部的迫害,但却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日军的暴行,感受到了这来自外部的迫害,所以他们也和天下的中国人一起紧密的团结在了一起。 如果有一天,四只眼睛、六个耳朵的外星人侵略地球,以地球人为食,全地球就会团结在一起,从此连国家之分都没有了。 家国情怀再度升华成为人类情怀、地球情怀。 综上所述,古人的民族大义、家国情怀他不是没有,也不是比现代人差哪点,只是没人向他们真正的成系统的教过。 古人所能接受到的教育广度、深度是远远不及现代的。 是外部的教育条件没有达到,而不是个人的精神品德没有达到,这是两个概念、两个性质。 我们抱起一个宋代的婴儿走时空门来到现代,寄养到一个正常家庭,使其接受现代的教育和培养,他跟现代人有什么区别? 这个婴儿大了他就是现代人啊。 玩手机、打游戏、刷短视频。 没事也看小说,也说两句‘古人没有民族、家国情怀’。却不知道,他自己其实是宋朝人。 骆永胜编练这支新军之前,改革军队的编制问题,想过要用所谓连排班,但是怕古人理解不了没有用。 后来醒悟,不对啊。 一个班多少人,你跟士兵们说他们不就知道了吗。 你不说,他们当然不知道。 你不说,却又批评古代人愚昧无知,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讨逆军的老兵有四五千人,这是骆永胜的命根子,这群兵哪一个拎出来他都不比现代人要差哪点,他们一个个都是民族战士,一个个的理念都是光复燕云十六州。 为什么,因为骆永胜教他们,骆永胜给他们说了什么叫民族、什么叫国家,他们会往心里去听、去想、去记。 所以他们的战斗力很强、具有凝聚力。 不是古代培养不出无产阶级革命战士,而是没人去培养。 谁来培养? 皇帝培养那不成造自己反了。 骆永胜培养那他还当什么楚王啊。 可是不培养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不代表骆永胜培养不出一支忠君爱国的民族义军。 这是两码事,不是一码事。 不可一概而论,更不能挟私偏见。 很多事面前,骆永胜的态度没有变过,那就是做一个实干家、一个行动家。 先去做,做了未必能成,但不做,一定不成。 一直以来骆永胜的目标就是自私的,想做皇帝嘛。 想做就去努力,而他努力的方向就是有一支强军。 培养这支强军要有凝聚力。 君卫队、破阵骑的凝聚力是骆永胜本身,是骆永胜这个人的人格魅力。 新军靠什么来凝聚。 民族大义! 咱们都是华夏民族,咱们去打契丹人好不好。 如果咱们不打契丹人,那么当北方的同胞族裔被契丹人杀光之后,契丹人的屠刀就会到咱们脑袋上了。 没人想那一天到来吧。 那好,咱们团结起来跟他们干!不能坐以待毙。 结果呢,现在代表咱们的赵恒皇帝已经拉胯了,不顶用了,咱们推翻他,带领全国人一起共击契丹。 这不就是实干能解决的事嘛。 前世今生骆永胜最喜欢的事除了骗人,就是看书。 看书的目的就是增加知识,方便骗更多的人。 哎,就是玩。 胸无点墨三言两语让人拆穿骗局,那还能骗的了谁。 幸运的是,古代的信息不达,没法在短时间通过大量碎片化载体吸收大量信息,导致了其本身的眼界、视野和逻辑思维能力比起后现代人来说要客观上差一大截。 这就是骆永胜的优势。 你要是把他扔三千年后,那他就一原始人,不被未来人骗的卖身那都算骆永胜是个人精了。 这其中的部分精华被骆永胜提炼了出来交给顾有志,只有一个要求。 “把新军练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撤离之前 正统二年的中秋过的还算热烈,没到日子呢,骆成文这孩子就开始在南昌城中忙里忙外的拾掇起来。 不仅搞得灯彩佳话,还每家每户的送上月饼、甜糕等物。 虽然送的不多,每家每户只送一两块,可还是让全城的百姓都感到开心。 这年头,像这种含糖的糕点甜品可是大户人家才有资格消费起的,因为糖原料的匮乏,这种糕点的价格比肉还要贵上一筹,南昌虽富,百姓也是舍不得吃的。 如今籍着过节的好日子,百姓们算是享受了一次做大楚子民的美好生活。 举‘国’同庆嘛。 虽然这个国现在还很小,地不过才九江、南昌两府加上刚刚拿下没多久的筠、吉、赣、抚四州。 “大公子这是忙着呢?” 在南昌府府衙里面,骆成文正带头领着一帮子衙役将一框框的月饼搬上板车,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遂回头看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计,见礼。 “魏阁老来了。” 大楚政权里就两位阁臣,姓魏的自然只有魏禀坤一人。 “下官来这没打扰大公子吧。” “没有没有。”骆成文擦擦额头的汗,伸手一引道:“魏阁老请入内上座。” “公子请。” 两人客气一番,联袂进了正堂署衙,也没有什么下人衙役,骆成文便亲自给魏禀坤斟茶倒水,又惹得一番客套。 “这个时候,阁老不在元帅府理政,怎么有功夫来我这了。” “仰赖王威,我大楚治下风调雨顺,无事处理便索性出来逛逛,整好经过大公子这,便来叨扰一番。” 魏禀坤笑呵呵的往外一看,点头道:“看得出来,公子对王上交代的差事办的很用心啊。” “父王有命,自不敢怠慢。”骆成文谦虚道:“我楚军将士在前线舍生死战,我们这些人在后方自当尽心王命,不敢怠慢政务才是。” “大公子说的极是。” 两人闲聊一阵,骆成文便坐不住了,起身告辞要接着去做事,听到魏禀坤在其身后说道:“这次中秋节,王上谕示政务阁,等节后便把府库里的钱财拿出,按照南昌银行的存单如数退还给百姓,若是不够的差数便取粮食折抵,到时候还需要大公子配合。” 刚刚打算迈步的骆成文身影顿住,愕然转,足足看了魏禀坤片刻时长才开口道:“父王要离开南昌?” “朝廷已经开始调集大军了。”魏禀坤带来了的消息宛如重磅炸弹般,炸的骆成文心神不宁:“领军的主帅就是寇凖本人,东京细作来信,除却大军之外,还有着数之不尽的器械、辎重。” “所以父王觉得,南昌守不住?”骆成文重新坐回了位置,紧皱眉头大惑不解的说道:“既然父王觉得守不住要离开南昌,那为何要尽散钱财和粮食,如此一来,两手空空的离开南昌,大军如何维系?” 眼下的大楚政权,兵再少也已经有了两万之数,这可不是一个小数量。 而且靠着收拢两府四州都亭驿馆的马匹,也凑出了近一千匹驿马出来编入军中充做哨骑。 如此一支部队开拔,整整两万人人吃马嚼,所需要的粮食是极巨的。 而且,维系一支部队还需要兵饷,当兵的吃粮拿钱天经地义,把钱都散给全南昌的百姓,谁还跟着你当兵,人家凭什么还跟着你当兵。 “这些事自有王上来考虑,我们做臣子的只需要各自完成分内之事也就行了。”魏禀坤起身留下这句话:“之所以把这事说给公子听,便是希望公子早做准备,不要到时乱了方寸。” 看着魏禀坤离开的背影,骆成文陷入了沉思当中。 父王要撤离南昌,魏禀坤提前告诉自己,这一点很好理解。 毕竟说起来,他骆成文也算是大楚中央政权的核心人物,提前知晓这种大事是应该的。 唯一让骆成文搞不明白的地方就是,这种安排还怎么撤? 这种疑惑一直扎在骆成文的心里,便是到了中秋当天的盛宴上,骆成文都没有等到答案。 盛宴当晚,南昌城的乡绅也都被请了过来,乌泱泱足足有一百多号人。 在席上骆永胜表现的很轻松,甚至如此同大家伙言道。 “朝廷的大军已经从东京开拔,整整有十万人。”骆永胜一手持酒杯,一手拎酒壶走在大堂之中:“十万人?我军草创基业之时便可破伪宋三路十三万大军,如今基业已固,精兵两万,破伪宋孤视为易如反掌。 诸位勿生忧虑之心,大胆行商作卖,不可囤积居奇影响民心,待此番再破伪宋,孤便挥师东进攻取升、杭二州,克成王业,彼时诸位皆为有功之臣。” “大王神威!” 有富商谄媚言道:“小民愿出钱一万贯、粮三万石资大王王师,还望大王不以小民卑鄙,赐幸纳之。”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都纷纷开口愿意募捐,却被骆永胜尽拒。 “诸位以为孤今日请尔等来是为了行勒索之事吗,非也,诸位把孤想的太不堪了,钱粮之物孤一概不需。” 这些富商看着豪言壮语的骆永胜暗中撇嘴,心中难信。 你骆永胜什么德行,早几年间我们大家伙可是没少被你坑,现在说这种话谁信啊。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们真要是不出钱出粮,只怕朝廷大军还没到,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于你手。 当下间一群乡绅富商又纷纷开口,表态愿意为保卫南昌、保卫楚王尽上一份心力,最后盛情难却之下,骆永胜只好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孤若是再拒而不受,反倒是伤了诸位心向大楚的拳拳爱国之心。也罢也罢,此间就当是孤向诸位借的,他日必当如数归还。” “不用不用,王上太客气了。” “来人,取纸笔来。” 不理这些人的谦让,骆永胜执意取来纸笔,当头就坐到其中一个商人面前,舔墨铺卷,以目视此商贾:“汝说个数,孤当记下。” 这名商人欲哭无泪,刚才大家伙都喊着要捐钱捐粮的时候,他可是压根就没张口啊。 但是现在被骆永胜盯着,哪里还敢说一句不‘借’,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钱三千贯、粮五千石。” “好!” 骆永胜挥笔就写,一蹴而就便写出两份借据,并且在上面签下自己名字又加盖了大楚正统玺印。 “汝也签下名讳。” 商人哪敢怠慢,忙双手接笔,签名画押。 两份借据一成,骆永胜便将其中一份交到这名商人手里,将另一份收入怀中道:“日后你便可持此借据来找孤,孤定如数偿还无有缺数。” 有了这开头之人后,骆永胜如法炮制,给在场的每一名乡绅商贾都签下了借据,最后汇总起来,竟然接到了足足十七万贯大钱、六十五万石粮食。 这可比当初陈礼向他们出借支持朝廷平西南叛乱时还多。 看来,这些人显然是打心里尊敬他骆永胜啊。 “看到大家如此心系大楚,孤心甚慰,孤心甚慰啊。” 骆永胜将一叠借据交到耿百顺手里言道:“耿卿替孤收好,不可有误。” “臣领命。” “有了这笔钱粮,孤又可以募练一支强军了,为破伪宋再添把握。” 众皆陪笑附和。 “好了,诸位安坐饮酒吧,孤要出府去与民同乐。” 骆永胜摇摇晃晃:“中秋佳节,孤安排了大型的歌舞表演,孤要与全城百姓一起观看,魏卿、成文,你们代表孤要陪好大家。” 两人起身应了下来。 元帅府外,丝竹乐器之声渐响,骆永胜为南昌百姓安排的大型歌舞表演即将开始。 当初那批胡显用来赎城的三百名歌妓丫鬟是这次便是歌舞的主要表演者。 如此盛况,南昌城百姓还是头一次得瞧,不知道多少老爷们在家匆匆吃完饭就跑了出来准备一睹芳容。 这么大的活动,骆永胜当然得参加。 第一百四十四章:大宋军纪 与着九江隔江相望的江陵府外,此刻已是连营数十里、雄军集结。 自打东京带着十万天武军而来的寇凖抵达到了这里,不过却并没有选择进入繁华的江陵城落跸,而是直接住进了军营中的帅帐。 近朴素而远安乐,这一点上来看,寇凖值得肯定。 而随着寇凖的抵达,早早就从升州赶来的淮阳军、太平军已经等候多时。 加上兴**撤回来的残部,江陵城外二十三万大军全数完成了集结,只等寇凖军令一下,就可以渡江南下,把骆永胜的伪楚政权一举荡平。 升帐点兵,将星云集。 寇凖高居座,面前两班站着十几名大宋的武将,仅有两个文臣混在其中。 不用猜,这两人就是原洪州刺史章炎和陈礼。 “今日召集大家来,是有一些涉及洪州的情况要提前说与诸位知晓,以免后面有处理不当的地方。” 寇凖的帅案前堆着数不胜数的各种信笺,一一拿过拆读。 “旬日前的中秋节,伪楚的南昌府满朝散月饼、甜糕等物予百姓,又大排歌舞表演,贼酋骆永胜与南昌全城百姓一道观看至入夜,欢歌笑语不断。” “中秋宴上,骆永胜款待全城士绅富商,威逼利诱勒索钱财十七万贯、粮六十五万石之巨,用于招兵练军所用,虽为勒索却假冠筹借之名,还立了借据。” “伪楚颁政数条,核心为士绅一体纳粮、免除苛捐杂税、粮税十五征一、取设丁徭,故而南昌百姓不辨是非忠奸,以此为仁政,心慕大楚才有中秋之夜竟与贼酋骆永胜欢歌同度,而不行杀贼报国之举。” 将一些重要的情况阐读之后,寇凖才放下信,扫过众将:“骆逆如此收买人心,看来是打算在南昌,募集重军跟咱们死磕了,南昌是坚城又有丁口五六十万,顷刻间可以拉出五万人青壮,咱们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寇凖交代道:“至于那些城中富商出钱出粮的行为,也是被逼无奈,骆逆巧立借据,目的不过是留此为援叛之证据,好让城中士绅富商为其肝脑涂地罢了,咱们不可上此当,章枢直可书信一封潜送进洪州,言此间之事本相既往不咎,安抚城中之心。” 章炎颤巍巍的站出来躬身:“下官遵命,代洪州上下谢过寇相之恩。” “本相背负皇命行事,应谢朝廷,不用谢本相。” “是,下官失言。” 等到章炎退下,淮阳军的指挥使6晓光站了出来抱拳道:“寇相,何不请章枢直另写一封书信,令请洪州城中士绅联络百姓,待我大军到时里应外合,合取洪州呢。” 寇凖叹了口气:“百姓愚昧,如今被蝇头小利、花言巧语所蒙骗,心向伪逆。若行此举必被骆永胜觉察,反而不美。” “这简直是无君无父。”太平军的指挥使车竞耀站出来,刀疤脸上带着浓浓的杀意:“百姓不知好歹竟敢心向反贼,可在书信中警告,若是敢从逆军对抗朝廷,城破之后,当......” 正说着呢,车竞耀就看到上的寇凖面色冷峻,眼中寒意吓得车竞耀后背冒汗,下意识单膝跪地:“末将失言,请寇相责罚。” “失言?”寇凖的眸子如鹰隼般尖锐,盯得车竞耀甚至还是颤抖起来:“你说的很对啊,继续说,当如何。” 车竞耀连吞三口唾沫,才硬着头皮道:“当鸡犬...不留。” “很好,好主意。” 寇凖抚掌冷笑:“车将军是泗州人士吧。” “是。” “本相若是没记错的话,李将军是筠州人?”寇凖看向两列其中一个武将,李姓将军站出来抱拳道了声是。 便见寇凖看着车竞耀说道:“筠州眼下也在伪楚治下,等打破筠州之后,车将军要不要也把筠州杀个鸡犬不留啊。” 车竞耀已是满头大汗,刚想开口说不敢又听寇凖道。 “本相是渭州人,等什么时候渭州也闹了匪乱,还请车将军带兵去一趟,把本相老家的父老乡亲刀刀斩尽、个个杀绝是一个别留!” 这句话可把车竞耀吓得魂不附体,单膝变双膝,跪在地上顿:“末将知罪,请寇相责罚。” “驻守洪州的镇南军当年轮转去了北地编入威虏军之辖,如今威虏军中有一万五千名军士是洪州、江州、抚州等籍贯,他们在前线替朝廷抗击契丹,你要在后方杀光他们的父母妻儿!” 砰的一声巨响,寇凖指着车竞耀:“你还当什么朝廷的武将,吃哪门子的粮食俸禄,滚出去领三十军棍,降为军虞侯。” “是,末将谢过寇相不杀之恩。” 这时候的车竞耀哪里还敢说一句不忿,磕头如捣蒜的谢恩,老老实实脱下指挥使甲胄,光着膀子出帐领军棍去了。 寇凖冷着眼扫视帅帐,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垂。 “百姓愚昧无知,受蒙骗而从逆对抗朝廷,但朝廷不能因此放纵军纪,戕害百姓。这一点是军纪军法所不容,我军兵过长江之后,谁敢触犯军纪、烧杀抢掠祸害百姓,本相就要杀他祭旗。 都听见了吗!” 众将齐齐打了个哆嗦,抱拳躬身:“谨遵寇相之命。” 不得不说寇凖这个人还是挺心慈的,虽说慈不掌兵,可大宋的军纪确实不错。 我们都知道即使是到了晚清镇压太平天国时期,还曾有过屠城之举,包括民**阀混战动辄抢掠三天,听过兵过如篦这种话。但不能因为近现代仍存有这种败坏的军纪行为就认定古人的军纪更差。 a朝代军纪很好,灭亡后的B朝代军纪却极差,等到c朝代的时候,因为B朝代的军纪差就认为a朝代更差,这是不对的,是用主观臆测的行为否认客观事实。 王钧叛乱被平定之后,赵恒的圣旨有这么一句“罪降三等、不可枉杀。” 意思便是对投降朝廷的原叛军降罪三等,不能随随便便的就给杀掉。 连叛军都可以放,又怎么会戕害反叛地的百姓呢。 不仅没有迫害百姓,还免了重组后的利州、益州两路百姓的赋税。 这些都是明明白白记载在史书上的。 若是抬杠说:“史书是人写的,有编纂成分,我认为不是这样。” 想要客观事实,那也是明摆着放在眼前的。 两宋起义四百多次,平均一年最少一两次,若是每一次镇压叛乱都屠城杀民,宋朝哪里还能有一亿多人口。 别总把古人都当成没人性的畜生,恨不得一打起仗来都跟鬼子进村似的,见人就杀见女人就奸。 古时候这种心狠手毒的军队不是没有,但还是那句话,不能因为某一特殊时期出现过这种匪军,就认定古代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因为B朝坏就认为a朝更坏。 寇凖领兵南下而来,沿途秋毫无犯这是最基本的行为规范,如果走到哪都是一片人间炼狱,那寇凖还打个屁的仗。 当初谢显彬带着兴**进入九江,后勤被骆成武屡屡骚扰,军中粮食难以为继,副将才向谢显彬说道:“如此继续下去,怕是要抢掠百姓了。” 不抢百姓就饿死,抢了百姓就等着被朝廷论罪处置。 前后都是死,逼着谢显彬连哨骑都不外派,全力保障后勤的粮食输送。 而现在寇凖还没过江呢,车竞耀竟然敢说出‘大破城池、鸡犬不留’这种话。 依着寇凖的脾气,没把他一撸到底当小兵,就算是高抬贵手放一马了。 “三军将士遵循本相帅令,依令行军即可,不得耽搁怠慢、不可自作主张。” 寇凖站起转身,面向帅帐中高高悬挂的江南路地图,以手点在九江之上,号令道。 “三日之后全军渡江,先取江州再平骆逆,步步为营,不给骆逆永胜任何可乘之机。” “遵命!” 第一百四十五章:撤离南昌! 寇凖抵达江陵府,二十三万大军陈兵江北的消息,在转过天的一大早就放到了骆永胜的桌前。 “来的比孤想的要快,却又比应该来的时间要慢。” 骆永胜匆匆穿衣入堂,大楚政权中核心的几十号人物都已经抵达候着了,摆手不用见礼,骆永胜坐下来便叹气道:“孤以为寇老西会继续耽搁几个月时间来积蓄雷霆之势,没想到啊,伪宋的家底子是真厚,短短两三个月就能集结起几十万大军所需的后勤物资、攻城所需的一应军械。” 说到底,还是低估了赵宋家的资本啊。 真他娘厚实。 “九江探报,江北已经陈列了上千艘大小战船,怕是三日之内就该渡江南下了。” 侯秉忠做了简明扼要的汇报:“除了大军之外,寇凖还命人四处撒布消息,此战,只...” 见其结舌难言,骆永胜说了句直说无妨。 “只诛恶、不纠余凶。” “哈哈哈哈。” 骆永胜仰天大笑:“好一个只诛恶、不纠余凶,好一个寇老西啊,深谙兵法攻心之道,有他在,伪宋王朝一时半会的亡不了。” 以骆永胜为核心的利益团体是否团结,就在于寇凖这个外部的威胁准备如何实施打击。 现在寇凖矛头直对骆永胜一人,那么大楚政权上下还能否保持团结一心,那就是一件难事了。 若是寇凖摆明阵仗,要把伪楚上下杀个一干二净,那骆永胜甚至都不用离开南昌城,六十万南昌百姓就是六十万大军啊! 哪怕砍掉一半剩三十万,那也不是寇凖二十三万兵马能堪敌手的。 但现在有了这句只诛恶、不纠余凶,就可以不战而让大楚上下分崩离析。 “我大楚虽对百姓仁义之至,却并不足以使百姓就此舍生忘死。” “此话不对。”骆永胜摇头道:“就算百姓愿意舍生忘死,又哪里有驱百姓上战场的道理,寇凖尚且知晓仁义,孤乃人皇之后,焉可将刀兵加于百姓之身?” 说罢环顾全场道:“在座各位,可有谁眼下心神惶恐,欲做那不杀之余凶?若愿降宋,孤在此,众位可斩孤,献降寇凖。” 几十号人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道:“臣等宁死不敢有此想,愿为王上效死力,不惜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那好!”骆永胜也站起身,拔剑削去这几年重新留长的头,喝道:“孤今日削代与众卿盟誓,值此危局险境,众卿既不负孤,待他日河山易鼎,孤亦不负卿等。” 一大帮人感激涕零,泪如雨下,倒使得此时此刻有了一股子哀兵必胜的氛围。 这当然是错觉。 骆永胜自己都不相信他现在有本事正面怼翻寇老西,后者这个老东西太他娘稳了,手里握着二十多万大军竟然还能不急不躁的打造战船、暂缓渡江,明摆着就是一丁点机会都不给他骆永胜留。 而只要寇凖不犯错,那就意味着骆永胜一直都在犯错。 “伪宋虽势大,但其心不如我军心齐,我等未必会败,侯秉忠、顾有志!” 两人站了出来,喝上一声在。 骆永胜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武宁乃我南昌之门户,不可有失,汝二人可敢去守。” 二者抱拳喝道:“领王命!” 这一刻,魏禀坤和骆成文也侧看了两人一眼,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好。”骆永胜赞许道:“孤拨你二人一万五千兵马去守武宁,只需坚守十日,孤自有破敌之计。” 一万五挡二十三万大军十天? 侯秉忠咬咬牙大声吼道:“请王上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一旁的顾有志也道:“请王上放心,武宁,不会丢。” 领了命,两人也不在耽搁,径直便离开元帅府,出城点兵去武宁筑城垒墙、修整防务。 “余等众人稳定军心、民心,不是使南昌未战而先乱,市井买卖、百姓生活一切如故,成杰。” “儿在。” “孤另将二百破阵骑予你,这段时间你负责城中一应治安,绝不可出现任何趁乱影响百姓民生之事。” “领命。” 一大群人各自都有了差事领命离开,元帅府的正堂内便只剩下骆永捷、魏禀坤、成文成武四人还没有差事,性子最急的骆成武第一个开口。 “父王,可有需要儿子做的事。” “倒还真有一件。”骆永胜垂下眼帘,语气低沉道:“你跟成文一起,带着孤的亲兵于今夜带你娘还有玉晟去福州。” 去福州? 骆成武瞪大了眼睛,倒是骆成文面色如故,似乎早有猜测。 “闽广之地历来不被朝廷所重视,你们去了福州搬入山里隐姓埋名,朝廷是不会派兵去仔细严查的。成文为人冷静多智,你日后要以成文为,不得骄狂处事,以免遭逢灾厄。” 听到这里成武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昂看着骆永胜摇头道:“不父王,儿就是死也要死在父王之前。” “唉。”骆永胜绕案走过,扶起骆成武,欣慰的拍了拍后者肩头:“我儿真的大了,一晃六年,当年那个行乞度日、饥寒碌碌的小子现在都可以冲锋陷阵,保护为父了。” 欣慰罢却是摇头不允成武所请:“去吧,和你成文大哥一起,保护你娘和玉晟离开南昌,孤不忍看着你们都死在这,若是将来听到了孤兵败身亡的消息,便安安稳稳的过下半生日子,娶妻生子。 若是听到孤大胜了,那就再来寻孤也不迟。” 见成武掉泪摇头,骆永胜握紧了前者的手,四目对视沉声道:“听爹的话,走。” 成文这个时候也过来劝道:“二弟,娘和玉晟在这,反而会成父王之累赘,咱们护着娘、玉晟弟弟离开,这样父王才能全力对付伪宋,父王乃是当世之人皇,一定可以大胜伪宋。” 骆成武顿时大哭出声,良久擦去眼泪跪在地上,语气坚定不移的说道:“请父王放心,儿在,必护佑娘和玉晟周全,纵是身死也不会使娘和玉晟伤一根毫毛。” “去吧去吧。” 骆永胜半转身,闭目挥手,成文便拉起成武挥泪离开。 “永捷啊,咱们也该做好随时离开南昌的准备了。”骆永胜走到帅案,负手看着墙上的地图:“江南路地势南高北低,顺着赣江南下,吉州等地群山环绕、树林茂盛,咱们就带着当初起家的老底子一头扎进去,跟寇凖耗下去,孤倒要看看,谁的命更硬!” “那武宁呢。” 骆永捷握紧了拳头:“既然大哥要撤出南昌,为什么还要派侯秉忠带军去守武宁,为何不一起转战山野呢。” 骆永胜没有回应他,只留下了一声叹息。 “唉。” 第一百四十五章:大楚的两名阁臣 夕阳下的南昌,外紧内松。 城中的气氛依旧是一片祥和,百姓们三两成群的在街上逛着,呼唤三两知己一道寻个酒楼食肆准备推杯换盏,饮酒骄狂。 战争的阴云从未在南昌城上空出现过,或许曾经有过一阵,很快便被骆永胜驱散了。 这是一座祥和的城市,一座宽松、安定的城市。 或许还比不上东京那般富庶繁华,但却有着东京远远比不上的优势。 这里没有满大街横行的衙内! 伪楚政权最大的二代骆玉晟也不过才堪堪四岁,还远远没到可以提笼架鸟的岁数。 恰因此,南昌的百姓过的很舒适。每天醒来之后开开心心的劳作、务工,结束之后开开心心的享受生活。 没有战火、没有欺凌、没有繁重的劳役。 这种只应该出在书中文字所描绘出来的地上天国却即将如昙花般,璀璨过走向消亡。 四海渔家的楼上,耿百顺静静的看着,良久后叹了口气。 “这眼前的繁花似锦就快毁于一旦了。” “不过毁灭,是为了更好的迎接新生,不是吗。” 在耿百顺的对面,坐着魏禀坤,这两位眼下大楚唯二的阁臣面对面的坐着,喝茶聊天。 “大王决意以下,不日就会撤出南昌,到那个时候,朝廷官兵一到南昌恐有灭顶之灾啊,自古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百姓们怕是要遭殃了。” 耿百顺添茶的手顿在半空,放下反笑道:“若是伪宋军纪败坏如此,岂不是正中下怀。” “耿阁老难道就一点不心疼百姓吗。”魏禀坤叱责一句:“届时百姓惨遭欺凌,骨肉分离终日哀嚎,我每每思之就觉心痛如绞。” “那就不该造反。”耿百顺冷哼一声:“王上要造反之前,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不密报朝廷。禀坤啊,某痴长你十几年春秋,也算是有三分识人之明。你我都知道,王上起兵是为了夺天下,你我跟随也是为了搏日后一个富贵荣华、公侯万代。 咱们都是一路人,没谁真的心念百姓。举义旗推翻赵宋,就是立牌坊,何必到了今时这般田地还如此虚伪呢。” “那武宁呢。”魏禀坤立目,切齿道:“整整一万五千人啊,他们都是心慕王上才从军的,但现在就这么被王上放弃掉了。” 耿百顺沉默下来,许久后才叹气:“没人放弃他们,大王本不想如此,可你也知道,如今我军钱粮以尽散于百姓,养不起两万大军一起转移了。 万一到路上的时候逃兵四出,则顷刻间军心动乱满盘倾覆,既如此,我便同大王进言,由大王亲率起义前那四千永胜军老兵离开南昌,转战赣南。” “撤就撤,不想带可以裁军啊。”魏禀坤仰侧面,不想让耿百顺看到自己此刻已经红起来的双眸:“我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我也知道这个安排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拿这一万五千人的命来让南昌的百姓对赵宋朝廷恨之入骨。 讨逆军的老兵大多都是无家无室之人,君卫队更是大王之死忠拥趸,必然要带离南昌。可那一万五千新军却皆为南昌本地百姓从军之人,他们有父母、有兄弟、有妻儿,一旦他们死在朝廷的手里,则南昌上下满城缟素。 届时朝廷要么学平王钧叛乱那般,免除南昌三年赋税安抚民心,要么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我军兵士的家属满门杀绝。 一旦闹到那个地步,军纪败坏,刀剑无眼怎能做到甄别忠奸,做到可以不伤害无辜。 而兵凶将歹,逞乱为祸,逼使南昌百姓皆反朝廷,如此就可拖住寇凖大军主力,给大王转进赣南,重新开辟王业争取时间。 以大王之才,他到哪里都能聚拢人心、民心,只要时间充足,大王可以把整个江南处处都变成赵宋的反地。生生将现在一个和平的大世变成诸侯混战的乱世! 乱世好啊,到了乱世,大王就有机会平定天下、再塑乾坤了,赵宋虽大,却也没本事各地扑火,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王乱中取利,一步步壮大起来。” 耿百顺挑了一下眉角:“禀坤既然看出来了,何必说出来呢,赵恒不是大王的对手,大宋也不是大楚的对手,早晚有一天,这江山一定会属我王,到那日,你今日说的话就会成为要你命的刀啊。” “那我也要说出来,不然憋在心里我不痛快。”魏禀坤喘了两下粗气:“大王自己也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却又亲手把南昌百姓推进火坑深渊之中。” “不这般,天下怎么知道赵宋之残暴,我王之仁慈。”耿百顺垂目,幽幽道:“自打大王主政南昌以来,这几个月南昌百姓生活如在梦中一般,口口相传早就传到了江南各地,每日慕名而来的各地流民就是实证。” “所以,大王是故意的。”魏禀坤紧握拳头,青筋毕露:“宋军来到南昌之后,大王就会有大礼备上,目的就是使南昌变成拖住寇凖大军的泥沼,再将此间杀戮之事一并口口相传江南各地,无形中为大王争取到了其他各地的民心,变江南为战场,也方便日后大王定鼎江山之日,削减江南宗族、士族之势力,稳定山河社稷。” “呵呵,呵呵。”魏禀坤拿起茶瓯放到嘴边,却觉得苦涩无比,冷笑两声:“是啊,赵恒哪里是大王的对手,大王真是天生的人主之姿,所有谋划皆环环相扣,当寇凖大军度过长江的那一刻,就代表赵宋的江山即将步入灭亡。” 说罢将茶杯放下,失魂落魄的起身离开,身后是耿百顺那双浑浊的眸子和一声幽幽的叹息。 魏禀坤一路走出四海渔家,坐进马车中,疲惫的挥手道:“回府吧。” “是,阁老。” 马车碌碌而行,不多时便到了魏禀坤的府邸之外,车夫唤了一句‘阁老,咱们到了。’ “嗯。” 魏禀坤撩开车帘走出,抬头看看天色,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家中下人出门来迎,说褚季到了。 两人是故交,曾经都在骆永胜府上做过私塾老师,听到老友来访,魏禀坤不免加快步伐进入府邸。 “士杰来了。” “见过阁老。” 魏禀坤脸上热情的笑容微微一僵,责怪道:“士杰怎么如此唤我,你我乃是故交,哪里需要如此生分。” 褚季道:“既然阁老视下官为友,那下官斗胆问一句阁老,大王可是要撤离南昌了。” 听到此问,魏禀坤张口结舌,许久才叹气点头道了一声是。 “大王为何要撤离南昌啊。”褚季急了,抓着魏禀坤的手道:“南昌乃是大王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深耕下来的根基,缘何一朝放弃。 伪宋此番虽然来势汹汹,亦不过二十万大军,我军兵虽少但全是精兵,且南昌民心已定,皆支持王师大业,如此万众一心,未必敌不过伪宋,请阁老再劝劝大王。” “放弃南昌,是为了将来能够夺取全天下。”魏禀坤目视褚季道:“士杰,你学问比我好,但有的事你看不透。” 褚季松开手,看着魏禀坤良久,自嘲笑道:“是啊,下官看不透,没有阁老您目光如炬。” 言罢就要起身离开,被魏禀坤从后喊住。 “士杰,好好辅佐大王便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赵宋不是大王的对手,这天下不出十年,一定会落入大王囊中,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以了。” 褚季身影一顿,而后甩袖离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第二次武宁保卫战(上) 武宁城头之上,一身戎装的侯秉忠双手搭在垛口青石之上,眺望远方,视线的尽头处有着星星点点在闪烁。 侯秉忠知道,那里是宋军的大营。 昨天,宋军一支先锋部就跨过了长江,而后放弃近在咫尺随时可以拿下的九江城,沿河驻扎防线,直到将寇凖的主力中军全部接过长江来,才南下近逼武宁城。 落阵、扎营,遍撒哨骑。 宋军的表现在寇凖的指示下,实在是太稳了。 去年抗击契丹的时候,北地将领一个个都主张集结全军寻找机会和辽国的主力来一场大会战,但寇凖却明令三军按军不动。 宋军主力不动,辽军的主力也不敢动,两方形成对峙局面。 于此同时,寇凖组织河北民壮练成民兵军,令其昼伏夜出,潜进辽军后方进行敌后作战。 袭击粮道、攻击据点、侵扰城郭。 辽军坐不住开始进攻,围攻祁、贝两州,兵锋都快推进到仅有一河之隔的东京了,寇凖都丝毫不慌,严令定州、邢州等地多筑坞堡,将一众军事据点连成防区,自己带着主力钉死不动。 辽军进退不得,只能经贝州直扑澶州,但后方又一片狼藉不稳,只能仓促寻求决战,被寇凖找到机会一战大败。 十几万辽军兵败如山倒,被杀被俘之众数以万计,遭受到了辽宋之争最大的惨败。 要不是赵恒一力主和不愿再打,威虏军和宁边军都在寇凖的指挥下光复燕云十六州了,寇凖一力主战称此为大好良机,却遭王钦若一党的官员风言‘拥兵自重’。 这个大帽子寇凖不敢戴也不愿戴,只好转口支持议和,最好笑的事出现了,王钦若在复相之后的第一件事便参劾寇凖主张议和,没有骨气、贞洁,辱了皇帝的颜面。 赵恒为了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可以去封禅泰山,便将寇凖罢相贬斥流放。 这其中牵扯的政治因素和考量勿需深究,但寇凖的军事才能不是盖的。 侯秉忠前后派出了十几支哨骑,都没有能够刺探到什么有用的军报,来来回回得到的都只有那一句话。 ‘宋军防备严密。’ 想从寇凖这里找到机会显然是不现实的,侯秉忠只能认命,断了出城夜袭,打一个攻其不备的念想,老老实实的待在武宁城里加固城防,准备接下来残忍的攻城战。 “此仗,不好打啊。” 人贵有自知之明,侯秉忠怎么也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会比寇凖更懂兵,即使后者是文人出身,但这天底下总有一部分人,生来就更聪明。 “侯将军这是惧了宋军?” 就在侯秉忠感慨的功夫,身背后顾有志走了过来,与侯秉忠并肩而立,同眺望宋军大营方向。 前者摇头笑笑:“非惧,只恐无法完成大王交代的王命,耽误了大王的安排。” 十天破宋? 就是让侯秉忠现在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来骆永胜拿什么来完成这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神迹。 “大王自有考量,我等不用揣度。”顾有志笑容满面道:“不过既然大王如此说了,那必是没有假。” 看着顾有志脸上自信满满的神情,以及那对骆永胜无条件的信任,侯秉忠见到了太多次,那从君卫队里出来的人,每一个都是这般,有种近乎狂妄的乐观而且对骆永胜总是充满了信心。 王师不怕大业难。 君卫队和永胜军的老兵才是真正的王师。 眼看宋军今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选择攻城,侯秉忠和顾有志站了一会便折身下了城墙,到了拐角的位置顾有志顿下脚步,脸上带着笑容走到一名士兵身边:“你是曾二鹏对吧。” 尽忠职守站在城墙边警戒的曾二鹏下意识转头,见是顾有志吓得立刻挺直腰板,见礼道:“伍长曾二鹏见过将军、总政。” 当初那个参加第一次武宁保卫站还一度想过临阵脱逃的新兵,现在都成了一名伍长,做了讨逆军的军官。 “我记得你。”顾有志还转头看向侯秉忠:“侯将军对他可有印象了?” 侯秉忠怔神,讨逆军新兵足足有一万五,他这个总练兵官哪里记得清楚,可当下又不好直说,故含笑点头:“本将军有点印象。” “二鹏在上一次武宁保卫战的时候表现的可是十分出色。”顾有志看着二鹏,打趣道:“怎么样,现在又重新站到武宁城楼上,心里还怕吗?” “回总政,不怕了!” “可是这一次对面的宋军可是足足二十多万呢。” 曾二鹏挺直胸膛,大声道:“莫说二十万,便是再多,无非也就是一战而已,当兵入伍只管听令杀敌,何惧敌众多寡。” “很好!” 非常满意曾二鹏的精神面貌,顾有志拍了拍前者的肩头::“希望你这次还能够继续上次的出色表现,战后我要提拔你做什长甚至是队率。” “谢谢总政!” 说罢顾有志又同曾二鹏身边的士卒勉励几句,便不复过多逗留,同着侯秉忠一起走下城楼。 回将军府的路上,侯秉忠好奇道:“第一次武宁保卫战的时候,我记得顾将军你并未参加啊。” “上一次武宁保卫战后,新兵有一批表现突出的擢升什长、伍长,提拔的第二天我作为讨逆军的总政当然要给他们上上课。” 顾有志解释道:“所以有点印象也就记下来了。” “匆匆一面,竟然连一个小小的伍长都可记在心中。” 对顾有志的记忆力,侯秉忠啧啧称叹。 顾有志说道:“这都是大王教的,大王说,对这些最基层的士兵和军官来说,能够被我们这些人记住,战后获得一句鼓励和肯定,对其而言,便是最大的荣耀。这份荣耀可以激励他们的心,使他们忘却恐惧,更有斗志。” “王上练兵之才,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想想刚才曾二鹏的表现,谁能相信这只是一个堪堪入伍不到半年,只打过一次仗的新兵呢。 所以对于骆永胜,侯秉忠是确确实实的服气,不服不行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第二次武宁保卫战(中) “呜~呜~呜!” 当第一缕破晓的晨曦洒向大地的时候,趴伏在朦胧中的宋军大军便响起号角连营。 数十万精锐甲士密密麻麻似蚁群、如海潮,侵袭了整片大地,驱散了深秋的晨雾。 寇凖高坐鞍马之上,表情轻松且淡然。 他的精神头很好,即使今日便是大战日,昨晚上依然睡得非常香甜,甚至在睡前还看了十几回的西游记。 “那姓骆的虽是狼子野心之辈,倒是挺会编故事。” 直到此刻,寇凖还颇有兴致的同身边一众将领说道:“不过到底是个孙猴子,再能蹦跶他也出不了佛祖的手掌心。” “对对对。” 已经被贬为军虞侯的车竞耀找准机会,赶忙大拍寇凖马屁,谄媚笑道:“寇相您就好比那如来佛,那骆逆再如何遇到了您也就成了小小毛猴。” 寇凖睨了他一眼,冷声道:“陛下才是佛祖,本相是陛下用来镇压孙猴的五指山。” 好嘛,马屁又拍马腿上了。 车竞耀讪讪低头,不忘告罪认错。 若不是大战临前,车竞耀都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心中更是打定主意,以后在寇凖这就拿针线把自己嘴给缝上。 若不然自己再这么下去,怕是得死在这张漏风的破嘴上。 “寇相,大军集结已毕。” 一骑飞来,翻身下马单膝点入尘埃。 此人叫寇仲,是寇凖的义子干儿,亦是寇凖的亲兵校尉。跟大唐双龙传那位纯属巧合,没有任何关系。 大宋的官场风气,喜收义子干儿,后来更有高俅将自己的本家弟弟收为干儿子的荒唐事。 “攻城吧。” 寇凖点了6晓光的将:“着你部为先锋,当奋勇前进,振我军威。” “诺!” 6晓光抱拳应下,策马出列开始调兵遣将,做好所有准备工作之后亦不忘大吼一声振奋军心。 “宋军,威武!” “宋军,威武!” 五万人的齐齐怒吼声还是很壮观的,但却并未起到任何的作用,起码城楼上的讨逆军对此都无动于衷。 不少营校甚至打起了哈欠。 “别看伪宋的兵战斗力不怎么样,这嗓门倒是不低,就会用这种办法来替自己壮胆。” 一句话惹得哄堂笑。 “投石车前移两百步,弩车阵前移两百五十步,弩射四轮、投石三轮,压住阵脚,盾牌手、弓弩手护云梯车攻城。” 在寇凖的面前,6晓光还是铆足劲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的,故而当下也卖弄了一番指挥才干,却现寇凖压根没搭理他,竟然坐在马上看起了书。 是啊,区区一个武宁攻城战,哪里能入寇凖的法眼。 要说守备武宁城的是骆永胜本人,那才是寇凖亲自指挥的时候呢。 将对将、帅对帅,人寇凖的文人傲气还看不上区区的侯秉忠。 背叛朝廷的降将,一个区区的节度留后,屁都不是。 宋军还是那支宋军,但战力却远远比第一次武宁之战时要强了数倍不止。 近百架投石车和床弩、连环弩的加入,使得宋军的远程作战手段得到了非常恐怖的提升,即使武宁城头上一样有这段时间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一批投石车,但数量终究有限,在宋军的火力覆盖下很快便全被砸的稀巴烂。 穷则穿插跑动,富则大炮洗地。 或许寇凖还没有听过这句话,但这并不妨碍他已经掌握了这种战术的精髓。 大石块扔完就扔火油罐甚至是、火药罐! 火药在唐代中后期出现,历经五代十国的兵戈动乱开始应用在战场上,到了赵大建立宋朝,确实是有了很显著的水平提高。 虽然还没有突奇想的工匠想过制造火铳、火炮等物,但并不妨碍他们开始学着先把火药用到投石车上。 这就是第一批炮兵方阵。 这一下武宁城上可算是炸开了锅,到处的轰鸣声和火光迸现,别看杀伤力不大,却也把讨逆军上下的心里防线炸的摇摇欲坠。 降维打击之下,确实很考验弱势方的意志承受力。 “稳住!稳住!” 一名队令官奔走在城楼上,不停靠着怒吼来安抚军心,陡听到破空声响起,侧身仰一看不由呆愕原地。 一块巨大的不规则巨石从天而降,直接砸在了这名队令官的腰腹处。 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和肉体撕裂声响起,再看这队令官整个下半身已经被砸在了巨石之下,上半身仅剩一半还在连接着。 肠子脏器顺着破裂处的伤口流了一地,鲜血更是廉价的喷涌。 几名临近的士兵吓傻了,想要去救,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名队令官眼中的神采逐渐暗淡。 嘴唇嚅动,细听。 “稳住、稳...” 队令官死了,他不是第一个死在城楼上的队令官,在他后面,奔走喊话稳定军心的队令官一个接一个惨死当场。 但是他们的死亡却并不是白白浪费,在队令官们的努力下,本以惊惶动摇的防线真的稳定下来,讨逆军士兵们默默的背靠城墙,忍受着宋军的狂轰滥炸,攥紧手中兵器,忍着泪水和恐惧静静等待。 终于,宋军的投石车、连弩车都停了下来,上百架云梯车靠近了城墙五十步的距离,讨逆军等到了反击的机会。 “干死他们!” 曾二鹏怒吼着站起身,挽弓引箭便向下射。宋军密密麻麻,根本不用瞄准,一箭射下必有回响。 或中盾牌、或中敌躯。 可五十步的距离何其短啊。 即使士兵们奋尽全力又能射几轮,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巨大无比的云梯车靠近武宁城,看着无穷无尽的宋军如蚁潮般涌上城楼。 待在城中距离城墙不到百步的侯秉忠时刻接收着往来军情奏报,痛苦的闭上眼睛。 武宁拿什么来守住十天! 仅仅是宋军的远程打击,刚刚就杀死了讨逆军足足五六百名士卒! 而现在短刃相接,宋军上百个云梯车又可以源源不断的在同一时间输送数百名宋军登城。 这仗,打得太难了。 顾有志站起了身,拿过自己的佩刀,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向城楼方向而去。 “十天怎么守,那是十天后考虑的事,今天我们要做的,那就是守住今天!” 顾有志登上了城楼,侯秉忠也登上了城楼。 两个主将的参与再次振奋了军心,讨逆军的将校卒勇爆出来的战斗意志是值得钦佩的,这些年轻的小伙子杀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宋军,直到筋疲力竭走到生命尽头。 三个时辰,足足三个时辰。 宋军在武宁城还没能打下一个桥头堡! 这种景况让负责攻城的6晓光颜面尽失,当最后一波的攻势也颓然失礼后,这位将军取下头盔,跪在寇凖的马前请求降罪。 “你表现的很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向来苛责的寇凖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嘉奖了6晓光:“若是逆军一战荡平的话,那之前三路大军岂不是败的太冤了吗。” 放下书,寇凖谓寇仲道:“鸣金,大军吃饭,稍后再战。” 鸣金声响了起来,不得寸进的攻城宋军终于松了口气,潮水退却,留下一片狼藉的武宁城。 侯秉忠累坐在地,胸膛起伏大喘粗气,却是连站都不想再站起来。 看着逐渐远去的宋军,眸子里有着一抹对未来十日的恐惧。 这才,仅仅是一个上午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第二次武宁保卫战(下) 讨逆军的兵没有孬种,讨逆军的兵都是好样的。 他们的表现不可谓不勇敢,不可谓不坚韧,但一场本就不对等的战争很难因战斗意志的坚强就能够扭转战局。 寇凖不是孙权,侯秉忠也不是张辽。 或者说,即使今天站在武宁城上的是张文远,寇凖也只会轻蔑一笑,翻手间除掉。 寇凖承认今天他遇到的这支讨逆军确实是一支精锐,甚至是一支已经强于地方禁军的精锐,可那又如何? 换任何名将来带,寇凖都不怕,因为两军中间的实力悬差已经不是换个名将就能消弭的。 没有谁真能抵得上十万雄师,如果一定要评一个出来。 那么寇凖选择把这个荣誉授予明出火药的那个工匠。 投石机配火药罐,使得宋军所拥有的远程打击力量强的惊人,也让武宁时刻遭受着炮火的轰击。 寇老西当然没有学过专业的炮兵指挥学,但并不妨碍他在‘炮兵’的运用上颇具心得,当攻城持续到第三天的时候,寇凖就现了武宁城的薄弱处,那是一片新筑就没有多久的城墙,墙体很脆弱。 于是寇凖调集了近四十辆投石车对着这一区域进行了集中轰炸,一轮接一轮,不派任何的兵士冲锋,只以远程打击。 最终,城墙不堪重负,出一声哀鸣轰然倒塌,露出了豁口,而轰炸仍为结束,缺口也就越来越大。 “去吧。” 寇凖挥手,6晓光便亢奋起来,指挥着数万名红了眼的宋军,如闻见血腥味的豺狼一般向着缺口蜂拥而上。 而这个区域,恰恰是曾二鹏所在之营的驻地。 “陈昭,你营营校已经阵亡,现在我命令你带着本营的兄弟去给我堵上这个缺口。” 顾有志已经没有功夫去点将了,随手便把陈昭拉了壮丁,直接交代任务。 后者二话没说召集了残存的三百来名同队袍泽,抄起刀便冲向缺口,堪堪抵达,便迎上了当头冲上来的宋军,乌泱泱足足有近上千人,一场短刃拼杀的肉搏战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生。 陈昭拎着明晃晃的横刀,一步踏前当头先斩下两名宋军,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污血,一侧便看到曾二鹏被数名宋军逼近到了墙角,左挡右支狼狈不堪。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那般多,抄起刀便冲过去,没工夫去喊那句‘弟弟休慌,哥哥来也’的切口话,直接摸到一名宋军身后,抡刀便砍,人头顿时顺肩滚落。 可陈昭摸来的时候眼里只顾着去看曾二鹏,哪里想过自己背后还跟着一个宋军,这宋军岁数不大个头矮小,在乱石遍地的缺口处还真不好现,拿着杆长矛就往陈昭的后腰处扎。 “陈大哥小心。” 曾二鹏看得眼裂,当下大吼一声提醒,自己却因为这一分神被一刀砍在胸口,幸好甲胄结实,虽被战开,却也隔断不少杀伤力,仅仅落了个皮开肉绽之伤。 幸亏有了这声提醒,陈昭匆忙转身,一错位置握住矛杆,彼此犟力一拽将这个身材矮小的宋军拉过,松开手以小臂将其牢牢困住,右手横刀拨转,对准这名宋军的脸用力一捅! 此地幸存的两名宋军吓傻了,猛咽下几口唾沫却也只是站在原地吱哇乱叫,说什么都不敢向陈昭起进攻,惹得后者轻蔑大笑,还招了招手。 一名宋军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握紧长矛鬼叫着直奔陈昭,这般漏洞百出的攻势陈昭看的摇头,迎上前去错身便是一刀斩下,本以为是手到擒来,却没想这宋军不知是吓破了胆还是说真个已浑噩等死,对这一刀不管也不顾,就只顾闷头刺向陈昭。 此刻变招已是不及,陈昭只能咬牙掰转自己的腰腹,但还是被这一矛捅进腰肋偏处,闷哼一声斩下宋军头颅。 低去看,松了口气。 虽是伤创,但并没有穿肠破肚,仅仅是捅进肋侧罢了。 咬牙,陈昭一用力拔出这杆钢矛,任由鲜血喷射,再次将目光对向了仅剩的那名宋军。 后者吓破了胆,竟然一把扔掉武器跪在了地上,叩乞活。 现在战局胶着陈昭哪有心思受降,两步走上前去兜头便是一刀,就把这个早已吓到屎尿横流的宋军砍翻。 “二鹏,没事吧。” 陈昭拉扯起一样身负重伤的曾二鹏,展颜一笑。 “好小子,够勇!” 后者面色苍白,却也是向着陈昭挑起大拇指:“陈大哥好厉害,一人毙杀四名宋兵。” 陈昭问道:“可能再战了?” “能!”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握刀,拖着一身的创伤和鲜血再次欲投入战场,却又迎面撞上四名宋兵。 这四名宋兵并肩而来,看到二人,直接挺直长矛便刺,陈昭挥刀荡开了其中两把,顺势欺身上去,刀刃上挑,一下砍进其中一名宋军的脖子之中,可惜身上有伤未能使出全力,刀刃卡在了这名宋军的脖子,末进一半并未斩下。 堪堪拔出便觉得后腰剧痛,惊回,两把长矛同时刺进了自己体内。 原来这四名宋军来前便看到了陈昭的勇武,与曾二鹏之间可谓是天壤悬殊,商量着合力齐杀陈昭而不顾曾二鹏,这才建功。 两名宋军狞笑着转动矛杆猛然拔出,留下两个望者生寒的血窟窿,刚打算再下杀手,猛听一声凄喊。 “陈大哥!” 曾二鹏大恸,竟不觉身上有创,怒吼一声握住长刀一记横斩,竟然一刀之下将两名宋兵的脑袋全部砍掉。 最后紧剩的那名宋兵趁着陈昭重创倒地,两臂力对着后者的脸庞就捅刺下去,也不知这陈昭哪里来的力气,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宋兵用力过猛矛尖刺进土地,整个人便打了个趔趄,被陈昭一脚踹在脚踝倒地,跟陈昭摔了个面面相觑。 陈昭笑笑,手里多了一块石头,猛一下砸在这名宋兵的脸上。 当场便将其砸的晕晕乎乎、鼻口喷血。 一下、一下、又一下。 竟然生生将这名宋兵砸死当场! 陈昭咳了两声,带出数口猩红,却是笑了:“老子竟然才拉你们几个废物垫背,真他娘死的不值啊。” 说罢,对哭喊着跑到自己身边的曾二鹏说道:“快,扶我起来,老子可不能跟这群狗娘养的废物死在一起,要不然,太跌份,太丢我们君卫队的脸了。” 曾二鹏一边哭着一边将陈昭扶起来,但举目看去,到处都是宋兵,缺口外更是如潮似海,无计其数。 “二鹏,扶我去那边墙角。” 陈昭此刻已开始眼神涣散起来,但还是坚持着在曾二鹏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到了墙角处,捡起地上那杆绣着骆字的旗帜,整个人靠在墙上,用旗杆顶住自己。 “老子是君卫队出来的,死,他娘的也得站着死!” 倚着残破的、满是血迹的矮墙,陈昭的眼皮开始无力下垂,却有猛眨几下,整个人的精神都宛如平常一般,神采奕奕。 他看到了缺口处到处爆的战斗,看到了讨逆军的士兵在跟宋军浴血搏杀、有的即使身负重创倒在地上,便把宋军拖倒,以牙齿为武器疯狂撕咬。 “澶州耻,犹未血。燕云地,不可忘!”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陈昭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道。 “为了大楚,诸君死战!” 第一百四十九章:骆永胜一气寇平仲 “我们守不住十天,大王也知道武宁守不住十天,所以根本没有援军对吧。” “对。” “那么,大王说十天之后自有破敌之计,也是假的,是吗?” “不,这是真的,因为十天之后,宋军就会进入南昌,从那一刻开始宋军就败了,赵宋就败了。” “为什么?” “因为赵宋不是在战场上失败,而是在战场外失败,那是赵宋承受不了的败局。” “呵呵。” “侯将军,请吧。” “我在前面等你。” ······ 寇凖的靴子踏进了武宁城,看到了遍地的尸骸,看到了面前双双自刎的侯秉忠、顾有志,身后是6晓光哆里哆嗦的汇报。 “禀寇相,此战我军共毙敌一万零七百人,俘降四千三百人。” “伤亡呢。” “我军伤亡、伤亡。” “说!” “两万七千八百余人阵亡,七千余人负伤。” 说罢6晓光便单膝跪地,垂道:“末将无能,请寇相降罪。” 寇凖仰长叹一声,叹罢了还是转身,扶起6晓光勉励道:“汝之勇猛,本相此番皆看在眼中,逆贼作战勇猛、意志顽强,乃是骆逆精锐之军,此战汝非但无过,乃是大功一件。” 整个淮阳军的编制被打散,半个兴**又折了一半,寇凖想想心都在滴血。 大宋王朝在江南各地的禁军啊,为了一个骆永胜的伪楚,折了四支! 不过好在,歼灭了这整整一万五千人,骆逆就算再有天大的本事,怕也没有什么底牌后手了吧。 “哨骑前探,看看洪州防备如何。” 寇凖交代了一句,摇摇头打算离开城墙,见6晓光踟蹰,当下不由皱眉:“汝还有何事?” “寇相!”6晓光复跪在地,两眼含泪:“此战,我军折了如此多的手足兄弟啊,请寇相允末将,杀尽降卒!” 寇凖眼神冷了下来,刚想怒斥出声却又止住,因为眼前的6晓光竟嚎啕大哭出来。 “此战为破贼,末将一子一侄尽亡于战阵之上了。” 未曾想这6晓光不仅把自己的子侄带上战场,更为了鼓励三军士气,带领子侄亲冒矢石冲杀。 寇凖紧咬腮帮,喉头滚动,抬起的右手微微颤抖终还是无力垂下,叹气道。 “待进入洪州之后,全军不可伤百姓一人。” 6晓光大喜,磕头顿泣谢道:“末将多谢寇相。” 言罢站起身,两眼斥满血丝转身便走。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自己的子侄报仇了! 屠刀举起,整整四千三百名讨逆军的降卒就这般血洒武宁,魄归青冥。 处决掉降卒之后,寇凖带着大军在武宁城修整了一夜,便在第二天拔营继续南下。 武宁离着洪州不过二十多里路,两个时辰不到,寇凖便接到了哨骑的回报。 此刻的洪州已经是一座空城! “骆逆欲行空城计?” 寇凖锁紧眉关,片刻后又笑道:“还是说欲法效火烧分宁那般,想把本相烧死在洪州城中?哈哈哈哈,无知小儿矣,传令前哨入城,把守城门,一部接管府衙、一部张榜安民。” “诺!” 散出了哨骑军,寇凖便勒马驻足,谓众将道:“诸位本相再次严令,汝等入城之后当严控部下不可扰民、害民,若触犯军纪,本相识得汝等,可军中执纪刀锋却不识得汝等。” 众皆肃然,拱手领命。 哨骑军没有让寇凖久等,半个时辰后便有一骑分来禀报道:“启禀寇相,洪州确实以为空城,除百姓外,再无一敌一贼,府库中空空如也,想必已是被贼搬空落荒而逃了。” “逃?”寇凖冷笑一声:“骆逆若是据城死战,引精壮数万或许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逃能逃到哪里去,几万人一起逃岂不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嘲讽罢便引军入城,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纳口数十万之巨的洪州竟然宛如死城一般。 这个现也让寇凖蹙紧眉头,长叹一声。 王师入城,百姓们竟然不箪食壶浆以来恭迎,反倒门窗紧闭畏朝廷如虎,如何令寇凖不寒心啊。 马蹄轻叩街道,看着偶尔挂着的横幅,寇凖的心情便更加恶劣了。 “乡绅一体纳粮,不设苛捐杂税。” “废除主客、不分五户,百姓人人平等。” “万众一心谋展,全力以赴奔小康。” “南昌是我家、不分你我他。” 越看寇凖的心情便越糟糕,责令亲兵将这些横幅通通扯掉焚烧,而后带队直驱所谓的‘大元帅府’。 这一下不用寇凖令,秉着多干活少说话原则的车竞耀便站了出来,爬高上低的将这匾额摘下,又重重踩上几脚将其踏了个粉粉碎。 总算是换来寇凖一个赞许的目光,激动的嘿嘿傻笑。 如空空如也的南昌府库无二,此刻的大元帅府一样萧瑟寂寥,寇凖走进去的时候,除了偶尔看到几只逃窜的老鼠之外,便再也无法看到任何活物存在的痕迹了。 过园林入正堂,直入寇凖眼帘的,便是一桌子的文书、案卷,这个现倒是让寇凖为之一愣。 “呵呵。” 寇凖冷笑,谓众将道:“骆逆留下这些是想要向本相展示他在洪州的文治之能吗?论治国安邦,天下强骆逆者如过江之鲫,此举太过可笑了。” 谁人能比他寇凖更懂治国? 嘲笑罢,寇凖便走上前去,当仁不让坐到帅案后座,现案牍之上的公文顶部留着一封信,写着寇平仲亲启,落款是骆永胜。 拆看来看,寇凖更是冷笑。 “寇相神威,骆某自忖非公敌手,不敢抵挡只能狼狈逃窜,将南昌拱手让予寇相。此番骆某出逃仅带残军数百,意图去西南边疆谋一葬身之所,还望寇相高抬贵手放过骆某性命。 南昌百姓皆因骆某蒙骗方才从逆,百姓无罪,请寇相勿伤百姓一人,骆某百拜。此案牍之上为洪州户籍簿册、田亩勘合,请君观晓。” “此刻沦为丧家之犬方知后悔,晚了。” 将信扔到一旁,寇凖抄起第一本户籍册来看,看着看着脸色开始急转变幻,猛然。 “噗!” 众将大惊上前。 “寇相!” “寇相!” “快把军医找来!” 大元帅府内,乱成了一锅粥。 第一百五十章:另一场战争 寇凖气急吐血的事让宋军上下众将都慌了神,但这些人更疑惑的则是,寇凖到底看了什么会被气到吐血? 左右不过是一本户籍册、一本田亩勘合罢了。 对啊,户籍册而已,凭什么能把寇凖气成这个样子。 骆永胜可以拍着胸脯说,天地良心,他拿给寇凖的真的只是一本户籍册,没有夹杂任何的私货。 这是一本洪州的户籍册、是一本大宋的户籍册。 这不是南昌的户籍册,不是大楚的户籍册。 是不是有些绕? 大楚治下南昌户籍册很简单,就是记载着南昌有多少人口,东南西北四城各有多少、城外有多少村庄各有多少人口,仅此而已。 田亩勘合就更简单了,记载着有多少亩地,十几万户如何分领,占田多的有哪些家各占了多少,无田无产者有多少。 远远比不上大宋治下洪州的户籍册那般详细。 主户多少人、客户多少人,一等户、二等户多少人,而三等、四等、五等户又有多少人。 商户多少、匠户多少、农户多少、佃户多少记得可谓是清清楚楚。 士族有哪些,各自有多少功名田、职俸田都记得清清楚楚。 真棒! 于是,看完这些的寇老西就吐了血。 这一刻的寇凖才猛然现,南昌有多么的恐怖和可怕。 武宁一战,一万五千名伪楚的军队死在朝廷的手里,这些伪楚士兵都是南昌本地百姓,确实涉及到一万五千个家庭,但若只是这一点,寇凖不怕。 总不能不打仗吧? 以他破骆永胜的功劳求皇帝恩赏下一笔钱财,再免除南昌的赋税,寇凖相信皇帝一定会同意,如同平王钧那般。 给百姓一点甜头、给百姓一点实惠,百姓纵使哭断肝肠也只能接受下来。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着。 但那封信连着这本户籍册却在告诉寇凖,战场上的战争已经结束,寇老西赢了,但另一个战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这场新的战争叫做制统之争! 大宋重新光复洪州,就意味着要重新安排官员、重新恢复大宋的政治制度,恢复主客户制、恢复五等民制。 这就意味着,那些才刚刚摆脱佃农身份的百姓、摆脱客户身份靠着给地主老爷家当牛做马的百姓又要重新回到原先的身份。 而那些刚刚瓜分大宋朝廷职俸功名田的百姓,才经历一次秋收、一次没有苛捐杂税仅仅缴纳十五税一的百姓不仅要重新把田产拱手还给赵宋,还要眼巴巴的等着朝廷的衙役找上门来,逼着他们缴纳丁税! 朝廷前脚杀了人家的亲人,后脚夺人家基业,最后还要把这些百姓全部打成奴隶! 这天下,焉有如此残暴的朝廷! 户籍册的底角写了一段话,就是这段话把寇凖生生气吐了血。 “比不曾拥有更可怕的便是得到后的失去。” 狄金森说过,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义父,义父。” 看到寇凖傻愣愣躺在床上的样子,寇仲心里有些慌,单膝跪在床榻边,手里捧着药碗担忧道:“您快服药吧,身体重要。” 寇凖没有理他,良久后才抬手:“传令,哨骑四出一定要找到骆逆的踪迹,接下来便是等本相回来再做处置,备车马,本相要星夜赶回东京面圣。” 回京? 寇仲愕然睁大了眼,眼下骆逆虽然荡平,伪楚政权也算是已被覆灭,但到底还有贼酋骆永胜遁外,寇凖这个三军主帅却要回东京? “义父若有大事何不书信一封。” “此事非为父当面死谏必不可行。” 听到连死谏这种词都蹦了出来,寇仲更迟疑了,扭扭捏捏的惹来一声怒喝。 “快去!” 寇仲心神一凛不敢耽搁,慌忙出门传令,再回来时便看到寇凖已经穿戴整齐,虽然面色仍旧苍白但也勉强恢复了些许的元气。 手里面攥着的,还有那本染血的户籍册。 府外,十几个宋军大将都到齐了,看到寇凖出来齐齐上前相迎,嘘寒问暖。 对这些人寇凖一概不搭理,而是唤过章炎、陈礼二人,虚弱的交代道:“本相走后,你二人权知洪州事务,联络城中的士族、乡绅,安抚他们的心,同时召集他们一道把安民的工作做细,要深入到与百姓面对面的地步,跟百姓们说,朝廷不怪他们从逆,朝廷还要免他们将来几年的税。 马上入冬,朝廷会给他们棉衣、冬粮,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朝廷说,朝廷一定会替他们解决,记住了吗。” 两人看着寇凖如此憔悴却还时时刻刻心念百姓,不免泪流满面,应声保证一定照做。 “好好好。”寇凖疲惫的拍了几下章炎的手:“你们千万千万要做到,江山社稷系于江南,江南此刻系于洪州,洪州系于你二人,本相不能耽搁了。” 言罢踏上车辂,提起三分精神,喝道。 “众将听令!” 一众的将领皆单膝点地,抱拳喝了声在。 “本相有军国大事需回京面圣,尔等必严令三军,整肃军纪,同时光复筠、抚、吉、赣四州,骆逆逃窜此四州必然也是毫无抵抗,是本相送予你们的功劳。 光复四州之后一样要军纪严明,另外要严密追踪骆逆踪迹,他说去西南乃是假话,他此刻还在江南路,也只能在江南路。 记住了,有任何事书信报本相不能擅作主张,迟疑不决的报呈章、陈二位学士,都听到了吗。” “末将遵命!” 一群人齐齐喝应,打着包票表示就算人家刀砍到自己脖子上都先找章炎汇报。 寇凖深深的看了众将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苍天,一顿足走进车厢之中。 义子寇仲赶马,上千名天武军最精锐的骑兵护送,就此保着寇凖离开洪州北上回京。 同一时刻的武宁城外,一处青山绿林之中。 一个男人出现,向着武宁城的方向深深的弯下了腰,再起身,伸手抹过眼角。 翻身上马,挥泪离开。 第一百五十一章:臣请洪州三年不变! 东京,文德殿。 刚刚结束一天朝会的赵恒来到这里暂歇,顺道和刚从楚州回来没多久的资政殿大学士王钦若商量一下天书封禅的事情。 在后者为赵恒编纂出来的天书里,直把赵恒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有史以来第一圣君,所以王钦若就顺势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陛下乃千年以来、亘古未有之圣君,臣不才,斗胆替天下人请命,望陛下东幸泰山封禅,祭祀天地,如此顺天道民心,我大宋江山可万万年矣。” 赵恒面露三分动容,但良久还是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可啊。” “缘何不可。” 刚刚才靠着拍马屁回来的王钦若哪里能放过这种机会,只要能撺掇赵恒封禅泰山,那自己这份拍马屁的功劳可不亚于从龙之功,依着赵恒那重感情的性子一定会大赏特赏,自己才能有望再上一层楼。 所以对于赵恒的谦让,王钦若便想着再行苦劝,却听到赵恒幽幽一叹。 “朕才刚刚于澶州跟契丹人签了和约,虽说此举保了边疆百姓之太平,但到底是有辱国体。而且眼下江南路又出了骆逆,纵虿尾以兴妖,盗狼心而逞乱。国家不宁,朕焉有容面去兴那封禅大典啊。” “陛下何出此言呐。” 王钦若哽咽伏地,须臾间竟痛哭出声:“去岁陛下为保江山泰平,不惜屈万乘之尊御驾亲征。枪如林、矢如雨,只因身后有亿万百姓,陛下方不退半步指挥大军作战,这才取得瀛洲大捷。 若不是那寇凖一力主和,动摇军心,我大宋儿郎早就在陛下的指挥下光复燕云十六州矣!此间之事,满朝文武、三军将士都可以为陛下正名啊。 再说那江南撮尔叛乱,有陛下天威灼照,料想不日便是悉除逆贼、狂寇冰消。故而臣斗胆再劝,请陛下东幸泰山、举行封禅大典。” 看着王钦若哭的如此厉害,赵恒也是心软,上前扶起前者紧握其手感动道:“天下空有黎庶亿万,独爱卿最懂朕之苦啊。” 大家都知道爱卿这个词是不对的,因为这个词只用在皇帝对后宫妃子说,大臣都是男的哪里能前缀一个爱字。 可硬要用也不是不行,这样虽然肉麻,但他亲切啊。 现在的赵恒就是这样的感觉,把王钦若当成了心腹知己,连天下独爱卿最懂朕之苦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澶州之盟,都是那寇平仲一力主张,百姓愚昧无知,兼有豺狼之徒肆意编纂,竟诬在朕的头上,唉。”赵恒微微仰,不让泪水留下:“可朕乃天下人之君父,寇凖虽大朕些许,但朕亦视其如己出之婴孩,这般骂名只得朕一力肩抗了。” “陛下仁义啊!”王钦若顿时大恸,只觉心如刀绞,一把抱住赵恒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臣是上辈子积了何等的福分,才于今时有如此之幸做陛下臣子、伺候官家您。” 君臣两人正腻歪着呢,张耆便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这下把正大哭的王钦若吓了一跳,为保仪态忙爬起身擦拭眼泪,心里大骂张耆来的不是时候。 “官家,寇相回来了。” 一句话,让有些失态正整理仪容的赵恒愣住,惊愕侧道:“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寇相。” 确定下来确实是寇凖后,赵恒猛一哆嗦,急赤白脸的问道:“可是江南战败了。” 这才离京南下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也还没到一个月吧。 赵恒都做好打持久仗的准备了,哪怕寇凖打三年他也得扛着。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寇老西那么不顶用,这才多久就大败而归。 “不是败,是大捷啊。”张耆笑眯眯的拱手道:“恭喜官家,寇相江南平叛大捷,洪、江、筠、抚、赣、吉等沦陷于伪楚政权之手的六州以全数光复了,贼酋骆永胜仅以百人身逃,此刻寇相正严令三军大肆追捕。” 光复六州,大捷归朝? 这惊喜来的太猛,赵恒感觉自己有点缺氧,一伸手在王钦若的胳膊上掐了一下,把后者疼的原地一蹦。 不是做梦! 赵恒那个开心啊,当场便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寇相不愧是我国朝之栋梁、我大宋的定海神针啊。” 得,看来赵老三平日里也没少看骆永胜版的《西游记》,连定海神针都知道。 “快快快,请寇相来此,请寇相来此。” 赵恒是开心了,可疼的龇牙咧嘴的王钦若却一点也不开心,他跟寇凖是死对头,而后者现在又立奇功,心里那个嫉妒劲可别提了。 但嫉妒归嫉妒,说实话王钦若还是挺怕寇凖的。 谁让后者是真他娘厉害呢。 离京不到一个月,就把动静闹如此之大的江南伪楚政权给灭掉了? 想想自己刚才还在背后说寇凖坏话,王钦若有点站不住,开口道:“臣先告退。” 赵恒这才想起还有个王钦若来,刚想命后者离开,但转念一想却又说道。 “卿莫急,转入屏风之后暂待,待朕与寇相见罢,咱君臣二人便可以再聊聊封禅之事了。” 江南匪祸已平,如何不能封禅泰山? 王钦若心头一凛,脑子里瞬间浮现四个大字。 卸磨杀驴! 封禅泰山两个前提,一个是荡平伪楚,而另一个,当然是把澶州之盟的锅甩到寇凖的脑袋上。 想到这里,王钦若再看那个一脸笑盈盈走向殿门处准备迎接寇凖的赵恒背影,心里便升起一片寒意。 皇帝到底是皇帝啊。 哪怕是寇凖这种权倾朝野的宰相在皇帝眼里也不过是如夜壶一般,生杀荣辱皆操之于手。 不敢多想的王钦若赶忙躲进屏风后,老老实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臣寇凖,参见吾皇。” 在张耆的引领,准确来说是搀扶下,寇凖神情萎靡的走进了文德殿,向着赵恒躬身作揖见礼,万岁还没开口就被后者热情扶起。 “寇相、寇相啊,自打卿离京之后,这二十多天朕想煞卿了。” 赵恒眼含热泪,见寇凖面色苍白,当即大惊失色:“卿神色为何如此之差,张耆,快去传太医。” “陛下勿惊,臣并无大碍。” 寇凖想拒,但听到赵恒言道:“什么事都比不上卿的身子,等太医来到给卿把好脉,卿再说朕再听,断一步都不离卿之身边。” 这话说的寇凖那个感动啊,只觉在南昌被冰冻的心瞬间火热起来,几次开口却也只是动情哽咽,只能闷声嗯上一句。 太医来的挺快,一搭手也就号出了寇凖的脉象。 “寇相是气急攻心,加上一直以来没有休息好方才如此,臣开两幅舒心养神的方子,留寇相安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好好好,那朕就放心了。” 差使太医下去拿药,赵恒又打走张耆:“去朕的内帑取一些上好的贡品、灵芝等物来,一定要拿最好的,届时让寇相回府时带着。” 看到赵恒忙前忙后为自己的身体健康忙碌,寇凖感动之余,撩袍跪地,大呼道:“仰赖吾皇天威,臣寇凖不负圣命,此番平定伪楚光复六州,此臣之幸甚荣甚,吾皇万岁。” “寇相快起。” 赵恒想要去扶寇凖,却见后者又自怀中取出一本染血的名册道。 “臣斗胆有一请,望陛下先允,臣才愿起。” 这种带有一点威胁意味的话让赵恒有些不满,尤其是这染血的名册让赵恒一时摸不准是什么物件。 万一是海量的阵亡将士名籍,寇凖索要天价的抚恤可如何是好。 大宋是富,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爱卿先起来,先起来。”赵恒不愿意一口应下,只让寇凖起身:“寇卿此番立了旷世奇功,天大的事朕也得允,说。” 寇凖道了谢起身,却如此道。 “臣在江南听到了一个故事,百思不得其解,想请陛下替臣解惑。” 闹了半天,就为了一个解惑? 赵恒心头大定,当下便拉着寇凖去落座,边走边道:“卿请说,朕洗耳静听。” “说在洪州城有一个乞丐,每日在城中青楼门前讨饭,看到往来富商一掷千金搏美人之笑,颇多羡慕。转日,这名乞丐竟路遇横财,便也去了青楼买春,酒肉饱腹、佳人在怀,眼见这乞丐就要一尝芳泽、巫山云雨之时,来了一队衙役将乞丐打出了青楼,还将乞丐身上的钱财尽数拿走,并令其终生行乞。 臣敢问陛下,乞丐会如何行事。” 赵恒蹙眉,怒哼一声:“这些该死的衙役,怎可因为乞儿之前身份卑鄙,就可随意横行欺凌,夺人钱财坏人好事不说,焉有命令人终生行乞的道理。 须知草莽之中亦有好汉,一时行乞他日未必不可为国效力、杀敌于边疆。” “臣只想知道,依陛下所见,乞丐当如何行事。” 赵恒苦思良久道:“只怕会心生恨意,若寻得良机,必睚眦报复这些衙役不可。” “陛下圣明!”寇凖噗通一声就又一次跪了下去,顿道:“臣请陛下,宽洪州三年不变!” 一句洪州三年不变让赵恒有些迷糊,问道何意。 寇凖仰,满是哀求道。 “请以伪楚之制,权管洪州。” 赵恒先是一愣,而后勃然大怒:“放屁!” 虽然不知道伪楚之制是什么制,但赵恒下意识先骂出一句放屁准没错。 “洪州是朕的洪州,是大宋的洪州,焉可以由伪楚之制权管之?”赵恒可能觉得自己一句放屁骂的有些有失体统,兀自生气却不忘扶起寇凖:“寇卿可以说说,伪楚之制几何,朕可以略作调整,宽于百姓。” “士绅一体纳粮,废除主客、五户等制。” 正打算喝口水润润嗓子的赵恒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