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子是神仙》 分卷阅读1 ================= 书名:我家娘子是神仙 作者:南柯郡主 男主版文案: ——姑娘,做我的弟子了解一下?我可是名门世家子,保准罩住你妥妥哒! ——你可以去死了,我其实是创造了你们的天神好伐? ——那不做弟子了,做娘子好吗? 女主版文案: 穿到自己创造的世界就是神了?no!穿到自己创造的世界,竟连蝼蚁都不如! 提问:我穿到自己创造的世界了,然后不停被追杀,还一直有猪队友拖后腿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吃瓜群众一:发掘你的力量,做掉追杀的渣们! 吃瓜群众二:顺便把猪队友也给做了! 幽怨的某人:徒儿,真正的猪队友其实是你好吗? ————分割———— 伪·老干部腹黑男主vs真·前期怂包后期战力彪悍女主 1v1,he 剧情向。作者的私人变态恶趣味。一群有毛病的人的救赎与成长之路。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随身空间穿越时空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默,宋沅┃配角:郁竹声,红鸩,独孤,十三,慕策白,欧阳洄,青邑王府┃其它: ================== ☆、o1初遇 师父是薛默捡回来的。当然,捡回来的时候他还不是师父。 那天的天色晴好,薛默带黄耳到后山采集,一路上小狗都摇晃尾巴兴高采烈地跑。到了山脚黄耳突然停住汪汪地叫个不停,接着叼起薛默衣角。薛默被它拉过去,看到有个白影趴在那里。 “又是具尸首呀。”薛默蹲下来拍了拍黄耳的脑袋。这里是苍木岩,苍木村地势最高处,头顶是百丈悬崖,不远处就是村里的神树苍木“土地公”。自古以来就不时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落在这里,比如从没见过的鸟儿,比如破损不堪再不能使用的机械傀儡,而出现得最多的还是陌生人的尸首。 “这些东西都是土地公的食物咧。”村人们都这么说。他们对苍木岩下出现的东西早已司空见惯,常常到岩下翻找能利用的物件。因为土地公不用太长时间就能把岩下的东西吃掉,他们觉得就算不把那些东西捡回村里也是白浪费了。 放下背篼,薛默走过去看。那是个男子,衣裳的用料很考究,做工也很精细。看来是个富家子,不知怎的跌落苍木岩下。他的面部朝下,薛默嫌尸首晦气也懒得翻看,只在他身边的草丛中翻找。 很快她找到一个钱囊,打开来里面有几个小金锭子,还有零散的几颗丹药。薛默把它们都收进怀里。围着这男子再转一圈,薛默发现他手里握着一柄剑——那真是一把好剑,鲨鱼皮鞘,白银吞口,剑柄上还嵌枚玉珏——乐得她立即奔过去,对那柄剑左看右看。 好东西呀。一看就是个神兵利器。苍木村群山环绕、物质稀少,她又没法出村去,一直想找件兵器而不得。此时有柄剑亮在眼前,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呢。 可这剑毕竟是别人的东西,在取之前还是要先告知主人一下为好。 于是她在那男子身边跪下,双手合十说道:“这位兄台:不知你家住何方,哪里人氏,为了何事跌下山崖,把好好一条性命沦丧?小妹我如今缺少利器防身,山高路远,我向别处无从寻觅,只得把你的剑借来使用。你英灵不远,万望不要责怪——阿弥陀佛,这是物尽其用,我想兄台你必然也是愿意的。” 停了一停,她抬头看看不远处那株参天大树,俯下了身在那男子耳边,恶作剧般地悄悄说道:“就算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土地公很快就会把你的肉身和魂魄一起吃掉,这是这个世界的设定规则。你要责怪就怪编写这个设定的同事去吧,千万不要怪到我哟。” 说着她伸手去掰男子手中的剑,可男子的手攥得很紧,怎么掰也掰不开。 “死了还握这么紧,真是个小气鬼。”试过几次,薛默懊恼地停下来。她有点发愁:自己一个人掰不开,下山叫人帮忙的话,恐怕回来时苍木早已把这尸首和他随身物件吸收得干干净净,并且真带回人来这把剑未必还能到她手里;但如果把他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一个瞬间它就消失不见了。想了想薛默决定先把它拖得离苍木远点,以免它太快消失。四周没有别人,她只得对小狗说:“黄耳过来,帮我把它拖去那边。” 小狗闻言过来,一口咬住男子的手。啊的一声,那男子猛地跳起来—— ——诈诈诈诈诈尸了呀! 薛默哇的也蹦起来,抖抖索索用树枝子指着“尸首”:“你你你你是谁?装装装装死做什么?” 她本想叫黄耳过去查看的,没想到这家伙比她都怂,刷的窜起来,光夹着尾巴呜呜藏她身后。“尸首”坐起一手紧紧握住他的剑,另一只手哆哆嗦嗦指着薛默,喘一口气,往后又倒了下去。 “呃,这……”难道他其实还活着? 不会吧…… 薛默抬头看向高崖。苍木岩下出现活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以前也压根没听村民们说过还有这种奇事发生。苍木岩下的尸首从来都是不见血迹、没有损伤,干干净净品相完整的,村民们都把它们当做飞来的横财、地里的白菜,久了薛默也开始学村民到岩下翻找,没想到今天竟还遇着活着的了。 既还活着那当然不一样了。她立即过去察看那男子情况:“你……你还好吧?” 她把他的头托起来,拨开他额上的发,这才第一次注意看他的脸。没想到这竟是个生得很好看的年轻人,鼻梁笔挺眉眼秀致,唇紧紧抿着,脸色苍白若死。她伸手探他胸口真有心跳,立即打个激灵使劲摇他:“喂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醒醒,你醒醒!” 他当然醒不过来,一副气息微弱奄奄一息的模样。薛默试着想把他背起来,无奈太重,只得扶起他一路跌跌撞撞往村里去。好容易到了村口,遇到的人都和她寒暄:“阿花呀,这是捡到尸首带回来肢解吗?”他们的口气好像她带回来的是一口猪或一腔羊。薛默尴尬地打着哈哈,卯足劲终于把那男子带回自己的小屋。砰的关上门,她浑身再没半点力气,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床上,脚下一软坐倒在地。 “黄耳你听听。”抹着汗薛默无奈地对黄狗说:“他们真不把外面的人当人。你们这世界的人都这样么?” 黄狗哼哼两声。薛默摸摸左耳垂,摇摇头叹了口气:“同病相怜,我还是看看能否把他救活吧。谁叫我也是从苍木岩来到这世界的呢?” 薛默是从苍木岩来到苍木村的。薛默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场意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薛默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正给“盘古计划”做测试,突然白 分卷阅读2 光一闪,她的思维与身体剥离,整个坠入“盘古计划”的世界里。 ——“盘古计划”虽然表面看起来仅是一个数据世界,最终目的却是要实现人类思维的数据化。 项目初启时,组长老慕在项目组会议上郑重其事地这么对大家说。 当时的薛默对这个说法很好奇,问道。 ——意思是如果这计划能实现,人类就可以把思维数据化,灌注到这个世界里? 老慕回答。 ——是的。“盘古计划”完成后,人类就可实现肉体与思维的剥离。所有进入盘古世界的思维都会有新的身体新的身份,他们可以生活在这个世界,按这个世界的法则行事。 ——听起来很有趣。那么组长,在剥离思维的过程中,肉体会怎么样呢? ——剥离思维的肉体进入休眠仓沉睡,靠少量营养液和空气就能存活。 ——就像植物一样? 老慕点了点头。 ——没错。现在地球上的资源已不足以养活全部人口,所以当局开发“盘古计划”,让部分多余人的思维进入数据世界,躯体仅配给最低额度的物质存活。按期轮流休眠,以此最大限度的减轻地球的压力。 项目组成员都在听着,薛默举起了手。 ——组长,当局这个做法是有伦理和道德风险的。盘古世界毕竟并非真实,请问要以什么标准筛选,更要以什么条款界定这“部分多余的人”呢?并且思维与肉体剥离的安全性是否能够保证? 薛默的话引得其他设计组成员一阵骚动。老慕不得不敲着桌子止住他们的议论。 ——当局的决策当局定,我们身为技术人员只负责把项目做好。中立和旁观是我们的职业准则。我之所以告诉你这点是要你明白盘古世界的重要性,在项目建设的过程中尽力把盘古世界构建好。我多次告诉过你们,“盘古计划”对设计者的第一准则就是不允许夹带个人情感,因为那会影响整个世界的公正和稳定。将来在测试中你们也会目睹盘古世界的风物人情的。你们需记住那些都是设定好的程序,只能看着,绝不可以评判,更不可以参与和影响盘古世界的事件发展进程——薛默,这个项目付了我们十倍的酬劳,这些这在项目之初我们签对外保密协定时就已经是明确的了。 他说最后的一句话时目光严厉,薛默不由低下了头。老慕是她的导师,她本没资格参与这计划的。稍过片刻她回答。 ——组长请放心。我会把这项工作做好,不做评判,也绝不掺带个人情感。 薛默说这话时的神情有些可怜,老慕不由叹了口气。 ——薛默,你还年轻。你放心,在进入盘古世界测试的过程中你们的思维可以随时回收,并且项目组成员进入盘古世界时身份隐藏、拥有管理员权限,安全性绝对有保障。 但在最后一次测试的过程中薛默与真实世界的联系中断,她被彻底抛入盘古世界里。 她熟知这个世界的草木风物,却对这个世界的人情世故和剧情走向一无所知。因为当初她在“盘古计划”里承担的本就是动植物背景设定一类的工作。由于失去了与主系统的联系,她的管理员权限被关闭大半,在这个世界的异能也只剩下一小部分。 突然由权限逆天的造物主沦为没有半分力量的小蝼蚁,薛默悲愤莫名。但她也只得进入苍木村等待救援,靠着对这世界背景的了解和村长打交道混饭吃——到了这世界长驻后她才发现,原来数据化的思维也是会感觉到饿的…… 她恪守准则,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物始终冷眼旁观。包括苍木村种种恶劣的民风。但眼前这名男子还有气息,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从往事中回过神来。薛默去检查那年轻男子身上,发现他胸前有长长的锐器造成的伤口。她小心替他包扎好,从空间取出一粒小还丹来——为了方便进入世界做测试,项目组成员都配备空间;薛默被抛进来后发现这空间居然还能使用,只是因为切断了外部能源供应,开机时间大大缩短,功能也大打折扣而已——以前空间中满满的奇珍异宝,此时小还丹已是她能翻腾出来的最好的药了。 把小还丹用水化开,薛默把那男子的头扶起来喂药水。可他的牙咬得很紧,她怎么也灌不进去。 ——“盘古计划”分很多套系统,你做的这套对应“江湖”。 同事小欧口气猥琐的话语在记忆中回想。 ——按照江湖套路,如果以后你遇到一位少侠昏迷不醒无法喂药,得用嘴口对口地喂哟! 薛默打了个寒战,对那张好看的脸看了又看,狠了狠心。 “黄耳,你来喂。”她说。 黄耳领命,过来含口药水在那男子唇上一舔。不知是否薛默的错觉,男子的脸抽动一下,乖乖把牙松开了,她乘机一气儿把剩下的药水全灌下去。 “好啦。”她轻轻拍他的面颊:“你不会死啦。”刚做完这一切,门突然拍得砰砰响。过去开了门,一个人神情慌张地问道。 “你从苍木岩下带回什么来了,阿花?”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排版 ☆、o2往事 来的是李老爹,苍木村孤老,也是这个村子对薛默最好的人。甚至薛默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也来源于李老爹那句“真是个花朵儿般的好姑娘”。于是她才有了这个和“黄耳”堪比孪生兄妹的忧伤化名…… 看到是李老爹,薛默忙往里让:“下午我到苍木岩看到一人,没想到还有口气,就把他带回来了。老爹进来喝杯茶。” 没想到李老爹神色更是慌张。他朝屋里看看,并没进去:“还有气的?唉唉阿花,你闯大祸了。” “怎么?” “苍木岩下出现的都是魔,活着的魔必须死。你是外人,所以不会有人和你说太多。但现在村里都知道你带了个魔回来,赶天一亮就会抓你们去问罪呀。” 薛默心里咯噔一下:“老爹你说笑了。我也是出现在苍木岩下的,可村里人并没叫我死呀。” “那还不是阿花你得了土地公的庇护?”李老爹唉声叹气:“你自己还不明白?村里虽对你面上客客气气,可一直在防着你呀。” 薛默无言以对。李老爹说的没错,苍木村的人其实一直提防她,并且她确实算是得了土地公庇护的。 那还是她初到村子的时候。由于未知原因她的思维与身体剥离,随一道白光跌落盘古世界。睁开眼时她正从空中极速坠落,风在耳边呼啸,她两手胡乱抓着却没有任何借力,而之前她每次进入这世界测试时都可以御风的——糟糕,这样的自由落体可是要跌得粉身碎骨呀!薛默慌得一颗心都要跳出腔子来。 眼前越来越亮,地面越来越近。一棵郁郁 分卷阅读3 葱葱的大树出现眼前。很多人围着大树跪拜,香烛袅袅升起,三牲摆在树前,看起来像是在祭祀。而依这坠落的这架势她很可能要落在树上,落树上是比落地上要好一些,可如果直接落在向上的树枝上,也是要被串成糖葫芦的。 拼着空间里最后一点能量,薛默大喊:“开!”向上冲着她的树梢弹开了。一大丛树叶闪电般伸过来试着拦她,被她的身体啪的砸断,接着又是一丛……就这样丛丛借力,薛默才免了摔成肉饼的厄运,最后落在地面时只是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滚而已。 空间因此消耗完最后一点能量,进入待机状态。断掉的树枝树叶噼里啪啦散落一地。祭祀的人群看着薛默目瞪口呆。 薛默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地呆了一会。他们朝薛默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嚷起来:“摸,摸,摸!” 摸?摸什么?看那些人很多是精壮汉子,他们是要来摸她吗? 不会吧⊙_⊙…… 薛默浑身一震,四下张望着要找个粗树枝来保护自己。一个白胡子老头从人群中出来,在地面上拄了拄拐杖,口气生硬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我算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薛默张口结舌:“请问老丈,这是哪里?” “这里是苍木村。你把我们土地公的枝子砸坏了。” 土地公么? 薛默回头看身后大树。她是负责动植模块设计的,对盘古世界的人文历史并不了解;但真实世界很多地方的先民都有树木崇拜,常会奉当地最大最古老的一棵树为神,想来盘古世界也复制了这种信仰。看来是这些人正好在拜他们的土地公,薛默正好落在他们的祭典上。 砸坏神树那可是大大的不敬。薛默心下一寒知道自己惹大祸了,只得赔着笑脸道歉:“诸位大叔大婶,我并不是要故意砸坏它的枝子的。我从这个……悬崖上跌下来。多亏这棵大树,我才没从空中摔死……” 本以为解释后村民们会稍微谅解,没想到他们的神情更为凝重。老者双手握着拐杖气势汹汹地说:“你果真是从悬崖上跌下来的么?” “嗯是……有什么不对么?” 不知为什么,薛默只觉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人群中弥散开来,村民们看她的目光充满敌意。咽下一口唾沫,薛默把背后的手悄悄移向一根棍子。但她预备着的与村民之间的械斗没有发生,“土地公”上有几只小鸟忽的飞下来,落在她肩上轻轻蹭她的脸。 这种鸟儿是她在上次测试时顺手添上的,对她有天然的亲近。 几只小鸟一落,蠢蠢欲动的人群站住了。“土地公”在苍木村民心中有极高的神性,甚至树上鸟儿的行为也代表着神谕。眼下鸟儿们对这陌生女子表达亲昵,他们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双方紧张地对峙着。又一个老人拨开人群出来,看着薛默笑呵呵地说道:“原来是土地公救了你呀,真是个花朵般的好姑娘。” 说话的是李老爹,也正是这句话救了薛默。村里人交头接耳又议论一阵,那白胡子老头——后来薛默知道他原来是苍木村村长——把双手握着的拐杖又柱在地上,想了想说:“既是土地公要救你,姑娘,那你随我们来吧。” 以上就是薛默到苍木村的经历了。 后来村长给薛默找了个空闲小屋,让她暂且在屋里安身。村民们对她客气而戒备,除了日常招呼并不和她往来。她平常就上山采藤条编了筐子,拜托村民拿出去卖。好在李老爹很关照她,又借她简单的锅灶家什,才让她在苍木村勉强安置下来。 而到了今天薛默才知道,原来是土地公祭典上村民们说的不是摸,而是魔呀! “原来是这样,出现在苍木岩下的都是魔。”薛默心中一凉,声音也变得涩涩的:“那么老爹,村里惯例是怎么处置这样的魔呢?” “阿花你别怕,村里已经默认是土地公庇护了你,不会再对你怎样。可是按惯例……”李老爹瞅瞅屋里,神情十分不忍:“凡是活魔,都要用乱石活活砸死。” 薛默不由打了个寒噤:“用乱石活活砸死么……老爹,那,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想不到这个世界还会设定有如此可怕的风俗。诸如石刑、猪笼之类在真实世界也曾有过,但早已是早已消失的久远往事了,而盘古世界竟还保留着这蒙昧的酷刑。光是想象那残酷的场面薛默就已面色发白,李老爹叹口气又加一句:“除此之外,把魔带回村里的还要做那第一个扔石头的人,否则就要与魔同罪。” 薛默彻底吓住了,脱口而出:“老爹,我做不到!” “好孩子,我又何尝能看这种事。”李老爹也不住摇头。他本就心地慈善,因此当时在祭典上才会发话救下薛默。此时看薛默的神情只得不住叹气:“好在这人在村里注定活不到明天,夜里必然会死。在苍木村里,死了的外人会自动消失。如果他到天亮还没消失,等来了人你就回答把他带回来不过为了从身上翻东西。村里再着人把尸首抛回苍木岩下,你也就免了责罚——这种先例村里有过。” “这样?”薛默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问:“那人虽伤得厉害,可老爹你怎能肯定他夜里一定会死呢?” “因为除了阿花你,进到苍木村的外人从没有活到第二天的。”李老爹口气郑重地说:“也正是这样村里才默认你受土地公庇护,才容你到苍木村一直呆到今天。” “除了我进到苍木村的外人都死了么?为什么?” “阿花,你不要问啦。”李老爹又叹口气:“苍木村的秘密你并不懂。老爹只是来告诉你脱罪的方法,你不要被村人归为魔类,把自己也搭进去。” 李老爹郑重其事。薛默沉默良久,点头低低一声:“嗯。” 风从门口吹进来,大大的月亮升在天上。李老爹一直没进屋来,仿佛对屋里的“魔”颇为忌惮。他切切地又叮嘱了薛默好久才走。他走后小屋又恢复了平静,薛默把门关上,心中仿佛灌满了铅。慢慢挪回床前,薛默看着那昏迷不醒的人,幽幽说道:“所以就算我辛苦把你带回来,你明天还是要死的么?”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他留在苍木岩下呢…… 薛默凑过去看他的脸。朦胧的昏黄的灯光下,这年轻人的睡颜看起来非常安静,偶尔睫毛颤一颤,好看的眉拧起来。她伸出手轻轻去碰他的脸。他五官的轮廓分明,是那种英气十足的面容。如果他的长眉舒展开来,笑起来应该也是意气飞扬的吧? 他在这个世界中是谁?从哪里来?设计出这么细致的人物模块,人物模块的同事一定花很大心力吧。薛默心中对他充满了心痛好奇,哪怕明知他不过是段数据。 可她没办法救他。且不说她如 分卷阅读4 今已被关闭了大部分管理员权限,在这个世界的异能尽失。就算她还有管理员权限,她也必须抱持中立和旁观的立场,对这个世界的事件不参与。 于是往脑门弹了一个暴栗,薛默对自己说:“薛默你想什么呢?你难道忘了你的职业准则?他不过编写出来的一个npc,就算死了也是剧情需要。你救不了他。你现在就是个泥菩萨,自身都难保呢。少做什么救人的梦!” 自言自语把自己说了一通,薛默只觉心里似乎安静了些。她起身把屋里的窗关了,又去看那年轻人。他像是做着什么噩梦,不时地喃喃呓语,看起来十分痛苦。薛默想了想,又从空间取出药给他喂下——虽然李老爹说他今晚一定会死,但略尽人事,减轻他些许痛苦也好。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半夜了,月亮照着树影一点点在窗棂上移着,夜的寒冷让薛默打着哆嗦。可小屋里只有一张床,那年轻男子还在昏迷不醒呢。薛默只得在桌前趴下,打个呵欠很快进入梦乡。混沌中她做了很多乱梦,梦见原来的世界,梦见苍木村郁郁葱葱的“土地公”,梦见村民们狰狞地逼近,梦见乱石如雨。梦的最后是把她抛到盘古世界的那道闪光。光的后面,似乎有什么…… 薛默猛地惊醒了,睁开眼天已大亮,身上披着块毯子,而床上那个男子—— ——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排版整理 ☆、o3苍木传说(上) 那个男子不见了。 薛默跳起来一把开被子。被子下空空的。那年轻人去了哪里?以他昨晚那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他能跑哪里去? 难道是苍木村民夜里破门而入,把他抓走了? “黄耳,昨晚有人来吗?” 薛默转头问黄耳。作为动植模块的构建人员,薛默在坠入这个世界前对这个世界的动植物有控制能力;她能加快或减慢植物的生长,使植物异化,也能驱使动物为她所用。落入盘古世界后由于空间能源有限,薛默基本不再操纵植物,与动物也仅保留交流功能。黄耳原是苍木村里的流浪狗,薛默收养了它,看家护院十分有用。 面对主人询问黄耳摇了摇头。薛默满心狐疑之余也松了口气:既然没来外人,那就是真如李老爹所说,年轻人在夜里死去然后消失了。这样也好,免得活活受苦、遭受乱石之厄。 黄狗摇着尾巴在薛默身边转圈。薛默正要做饭,房门砰砰地响了。待开了门,门外两人对她劈头盖脸地问:“昨天你带回的人到哪里去了,阿花?” 薛默心里打个咯噔。冤家路窄,来的竟是钟氏兄弟。那钟二是苍木村的泼皮无赖,老在她房外转悠,嘴里还说不干不净的荤话。薛默设下圈套狠狠使几个绊子,又放黄耳咬过几次才罢休。但与钟二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心里翻一个个儿,薛默走上前笑脸相迎:“钟大哥,钟二哥,什么我昨天带回来的人?一大早的你们说什么,我竟不知道。” “就是昨天你带回来的那具尸首呀,阿花。”钟二笑咪咪的,伸出手指在薛默胸前晃着:“昨天可不止一个人看到你带了个男人回屋里——和二哥说,他现在在哪?” 要不是曾在薛默这吃过苦头,钟二的爪子就要摸上她胸口啦。往后退了半步,薛默厌恶地回答:“那人早死了,带回来没多久就没了。” “那人死了没了?”钟大瞪大了眼。薛默侧身往屋里让让:“真没了,不信你们进来瞧。我昨天把他带回来不过为了拆解他身上东西,结果只来得及拆下这些它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薛默拿出昨天在苍木岩下捡的钱囊和金锭子递给钟氏兄弟。苍木岩下的尸首会自然消失是惯例。除了李老爹,并没有人知道那男人还活着,薛默相信李老爹也不会去告密。把钱财给了他们,薛默只盼钟氏兄弟见财收手,不要再找自己晦气。 钟二一脸贪婪地接过金子,进门来也转一圈,阴笑着问道:“阿花呀,夜里睡觉开窗不冷吗?” “不冷。”薛默脱口而出,随即醒悟过来:她夜里睡前关好的窗,此时竟是开的。心头一紧知道不妙,钟二早抢先一步奔到窗前,从窗台取下个东西来。那是张纸条,用石子压着的。钟二打开后看薛默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嗯哼阿花,你说那可是具尸体。怎么尸体还会写字呢?” 他哗的抖开纸条,上面一行大字: 救命之恩来日再报,后会有期。 字迹张牙舞爪说不出的张扬,旁边几道黑印子,看起来是用树枝刮了灶底锅灰写的。薛默目瞪口呆,这显然是夜里那年轻人写的。没想到他不但没死了消失,反而跑了;要是悄无声息地跑掉倒也干脆,可偏偏还留下字条——这是要害死她呀! 钟二阴阴地笑,钟大早不耐烦,一把抓住薛默的发髻喝道:“老二你净和她扯什么?这丫头往村里放了活魔,咱们赶快把她抓去土地公跟前问审是正事。” 他抓住薛默头发,竟这样直接把她拖了出去,痛得薛默的眼泪差点落下来。黄耳汪汪上前扑咬也被钟二一脚踢到。踉踉跄跄地,薛默被钟大拽到苍木岩。村里的人都来了,村长和村中的大户元老们都站在薛默初到这个世界见到的那棵“土地公”下。 钟大猛地一推,薛默立即跌坐在人群中间。钟二在村长耳边窃窃说着什么。听完后村长使劲把拐杖往地面上一磕,白花花的胡子不住抖动:“阿花,苍木村好心收留了你,你为何反把魔引进来了?” 摁住头发,薛默咬牙回答:“村长,我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升天者登神,堕天者为魔。魔自天而降,注定要死在苍木下。如果不把魔杀死,窜出去的魔掀起波澜,天下就再无宁日了——你把魔从苍木岩下带出来夜里又放走,这是要把祸事引入了苍木村呀!你好好把魔交出来,我们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像是给他助威般,围观的村民一齐嚷了起来:“交出来!交出来!” “哪来什么神魔?我,我并没有放走他。”薛默对这群愚民恨的咬牙切齿,心想若是将来能重返真实世界,一定要修改数据,好好折磨一下苍木村的村民。看她不但不认罪还嘴硬,村民们一浪高过一浪地高声叫着:“砸死她,砸死她!” 很快有第一个人跑开捡石头。苍木下堆着高大的石垛,薛默这时才知道那竟是行刑用的。她开始恐惧,而村民们兴高采烈仿佛在盛宴狂欢。人群中李老爹的声音隐隐说道:“不能,她,她可是受土地公庇护的……”可他的话立即被村长打断了:“李老三,你已救过她一次,别再多事……” 苍木村的男人们已全都拾捡石头在手,女人们都在看着。薛默满心恐惧。她知道只要第一块石头抛出 分卷阅读5 来,所有石块就会化为乱雨而下。 我要死了! 薛默心中万分绝望。第一块石头朝她飞过来了,快得如迅捷的白鸟。她无从躲避,只得尖叫着捂住眼睛。可啪的一声什么东西碎了,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嗤笑,有人在半空中说道:“真是可笑,真正的魔是用这么些石头就能消除吗?” 放开眼睛,薛默和所有人一起抬头,看到一人迎风站在树上,怀中抱剑。朝阳从东方升起,这人向东而立,身形璀璨耀眼。 薛默一眼就看出了,这就是她从苍木岩下带回来的那个年轻人。 村民们仰头如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啊啊齐声惊呼——他们天未亮就聚集在这里,苍木高耸参天,可根本没人发现着这年轻人,更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上去的。 “魔!”钟二指着树上尖声叫道:“是魔,昨天来的一定是他!” 呼的一下后退,村民们议论纷纷。别看他们恶狠狠地喊打喊杀,也只是针对薛默这样毫无还手能力的女子,一旦发现“魔”是看起来明显不好对付的剑客,立即就怂了。薛默向上看着更是吃惊,李老爹说过异乡人在苍木村不会活过第二天,可这年轻人不仅活着还活得生龙活虎。对比他昨天的奄奄一息和如今的状态,这飞快的恢复速度竟是神级的,他在这世界中究竟是什么人? 看到薛默吃惊的表情,年轻人朝她眨眨眼,勾起唇角莞尔一笑。真是要命,他本就一副好皮相,再带点邪性地一笑,薛默立时觉得脸上发烫。苍木村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更是三三两两发出惊呼,一副花痴十足的模样。这样的场景让薛默大囧,只觉人文组的同事是怎么想的,竟把这村子的民风设计得这么……奔放,竟在行刑这样的大事上还会这么真情流露的…… 可接下来薛默发现这样奔放的民风并非好事了。看到树上男子脉脉地只看薛默,苍木村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个个醋劲大发,纷纷也跑去捡石头。而之前她们明明一直都只是围观的…… 呃(||_)…… 这猝不及防地变故让薛默满面通红。她死命地仰头盯那男子,心中无声呐喊:老兄,你突然跳出来就是为了更快地害死我吗? 或许是她眼中的惊慌太过明显,那年轻人笑出了声。他握着剑从树上翩然而下,姿势华美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还是自带bg的那种,引得花痴女们又是一阵尖叫。薛默满心的囧,只得再次吐槽动作组的同事:人物轻功模板是不错,可一定要设计得这样刻意花哨吗? “你是谁?来自何方?到我村中神树上所为何事?” 村长倒没立即咬定年轻人是魔,只是握着拐杖大声喝问。 年轻人展颜一笑:“我乃神使,今日降临,是为尔等宣示神谕。” 喧嚷的人群立时静了下来。许久村长才说:“尊驾有何凭证,可证明自己是神使?” 薛默也屏住呼吸。只见年轻人带鞘扬剑,指着“土地公”说:“这株苍木,即是我的证明。”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苍木。这树高数十丈,粗可达十数人围抱,枝叶繁茂如车盖。这树是青的叶,紫的茎,开黑花,结黄果——薛默对这棵树非常了解,因为它的细节就是她亲自设计的。想到细节薛默的心猛地一跳,这棵苍木有个隐藏属性,难道这个人…… 仿佛知晓薛默心中所想,那年轻人精确地走到树下某一位置,身影立即消失了,仿佛在阳光中融化。村民们惊声大叫起来。年轻人长声大笑,应该是在树下移动了几步,身体又慢慢地显现出来。 他竟会知道这个。薛默心下讶然。苍木下某几个地方可以使人隐形,但和太阳照射的角度有关,又受季节影响。一般人很难找出其中规律,她也是接到项目组提出的条件、精心设计才实现这一点。没想到这年轻人竟能轻易掌握,那他在这个世界中是什么身份? “上古时代,伏羲轩辕诸帝缘建木登仙。”年轻人站在树下悠悠讲述:“建木者,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日中无影——这株苍木,就是从建木上截下来的一枚小枝。” “诸神借建木往来于天地之间。有魔窃建木旁枝降临。魔可灭世,神与之战。诸神胜后伐建木旁枝立于此处,即为苍木。苍木可杀灭净化众魔,诸神遣尔先祖世代看守此树——这就是苍木村的来历。”年轻人娓娓道来,转头看向村长:“我说的对是不对?” “苍木村的由来确是这样。”村长的话语中透着惊疑,这本是他村中世代相传的秘密,不知这陌生人如何得知:“可就算你知悉了,也不能证明你就是神使。” “我若是魔,就不能立足于苍木之下。况且……”年轻人冷冷一笑,目光扫向人群,砰砰砰数声,站在最前面的人手中石块顿时炸成粉末。 没人看出他是怎么出手的。村民们立时被震住了,年轻人傲然说道:“尔等识神之力否?” 村长率先跪下来,村民们也乌压压跪倒一片。村长垂头恭敬地问:“我等凡夫不识神使,万望切勿见怪。不知神使降临,有何神喻?” “尔等护树有功,皆延寿一纪。” 一纪就是十二年,村民们都欢笑起来。年轻人转过头,对薛默说:“此女非魔。我此次临凡亦为收徒——你可愿做我弟子?” 那还用说!性命攸关,大腿当然捡粗的抱! 薛默立即扑地跪倒朝他叩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年轻人笑起来,不知为什么,薛默总觉得他笑得有点促狭。只听他接着说道:“你已有八个同门,在我门下排行第九。从今日起,你便叫花九。” 花酒? 我去! 一字一顿的,薛默从牙中蹦出几字:“谢,师,父。” 你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有一天落我手里…… 她伏在地上咬牙切齿。村民们非常应景地喝起彩来:“恭喜神使收徒。贺喜神使收徒。” 薛默心中不由泪珠滚滚:天啦你们这群蠢货,这人就是你们要找的魔呀你们竟还都跪拜他真是没救了…… 可这不是性命攸关么?她只得也假装欢喜地跪拜着。年轻人喜笑颜开地冲她招手:“小九过来,为师给你传授本门心法。” 他伸过来一只手,薛默只得过去握住。一握之下就发觉不对——他的手冰凉,并且微微颤抖。一碰到薛默的手他就紧紧攥住。薛默腕上一沉,他全身重量整个的压在她胳膊上。 “扶着我。快找个安全的地方。”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快支持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排版 ☆、o4苍木传说(下) “你……”薛默的心提起来,抬头看他。他比她高一个头,此时近距 分卷阅读6 离之下她也看到他虽神色如常,可额上已渗出了汗。薛默立即醒悟: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好,眼前不过暂时把村民们唬住。如果被村民们看出破绽,那他们两个都得完蛋! 于是薛默立即把他扶住了,大声说道:“禀师父:弟子驽钝,本门精妙竟无法领悟,请师父到舍下细细说予我。”接着扶住他对村民们大声又说:“师父传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尔等知晓了吗?” 哪怕是江湖中师徒授艺也是要避开外人的,薛默的要求不算过分。苍木村民慑于“神使”之威,唯唯诺诺只是跪着。他两携手往薛默的小屋走去。年轻人的步子越来越软弱无力,薛默紧紧攥住他手。好容易开得屋门,年轻人一个踉跄几乎是跌了进去。薛默赶紧回身关门,看他捂住胸口不住咳嗽,为他拍着背问道:“你没事吧?” “给我点水。”他闭着眼说。她取水给他,他一气灌了下去,仰面倒在地上喘息,过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你倒不算傻,我们暂时算是逃过一劫。” “暂时?”薛默皱起眉。 年轻人瞥了薛默一眼:“不然呢?我方才不过是用了暗器。难道你也相信我是什么神使吗,阿花姑娘?” “这……这位公子。”薛默斟酌着语句:“你可否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那年轻人立即夸张地指着薛默说:“这位公子?不是该叫师父么?阿花姑娘,你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过拜师礼的,怎能一转身就翻脸不认人呢?” 喂,我是拜过你,可那是形势所逼,你这就给我蹬鼻子上脸了?╰_╯ 想到被迫磕的那个头,薛默的怒气值当即爆表。估计是她的神态变化太明显,年轻人赶紧坐起来说道:“好好,我们先不提这事。我叫宋沅,你呢?” 想了想,薛默觉得自己的真名还是不要轻易让这世界的人知道为好,回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好吧。”宋沅玩味地一笑:“那今后我便叫你小九。” 宋沅说他是被仇家诱进这苍木村的。 他原来是个江湖大咖;长得好,武功高,名门世家子,有钱,通吃黑白两道,走哪里都是扛把子,交游故旧遍天下……呃,总之就是一开了挂搁哪都是主角的人物…… 听他简直要把自己夸上天去了,薛默不得不打断他的吹嘘:“宋公子,你既是来历如此不凡,在你遇袭失踪的这些天里,家人门下和亲朋怎么不来救援寻找?”所以你其实都是骗我的对吧? 斜着眉瞟了薛默一眼,宋沅嘁了一声说道:“还不是因为那株苍木。” “九姑娘,你知这苍木村的人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我们从那祭典上离开么?就是因为这苍木村,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来去自如的。” “哦?”薛默低声回应。 宋沅接着说:“小九,我看你在这村里也过得并不快乐,你为什么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呢?” “因为,因为……” “因为你根本没法走出这里。”宋沅替薛默把这话说出来,神情颇为无奈:“这个情况对我也是一样的。” 原来昨晚宋沅醒来后恢复了些体力便试着出村了。他家产业众多,只要出了这个村子与家门联系上,多大的麻烦都不是个事儿。可他到村口就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挡住,他无论如何冲不出去,试了很多个方向均是如此。不仅如此,仿佛有股力量在吸收他的生命力,他的伤势恶化、状态越来越差,再在这个村子呆下去他绝对是死路一条。 “我跌落苍木岩时带下来一个仇家。”宋沅说:“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时就落在我身旁,后来我昏过去了。可我找出口时去看那地方,他却不见了,只看到草叶上湿淋淋的。我确信他已是死了。难道尸首还会跑?” 薛默低声解释他的疑惑:“它没有跑,它只是消失。苍木岩下的尸首都是这样,如果你落下来时也死了,那尸首也会很快消失的。” “所以我想到了这个村子的传说。那株苍木,果然是用来化魔的。” “化魔?宋公子,这世上真有魔吗?” “魔可灭世。上古时代是否有魔不得而知。但那株苍木确是把这村子牢牢护住,它净化消除落入这村子的一切尸首。如果是外来的活人,进来后也很快虚弱无力直至死亡,再被它化掉。这村子的人只要把那树照顾好就可以了。我想到化魔传说,只得从村口退了回来,可有个问题我很疑惑。”宋沅看向薛默:“小九你其实也并不是这村里的人,为什么你就不受这股力量的影响呢?” 薛默语塞。她怎能对他说自己根本不是这世界的人,这世界本就是她参与创造?按宋沅的讲述,苍木的作用是消灭不属于这个村子的外来程序,类似于杀毒软件一类的东西。薛默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程序,所以它当然无法对她识别、造成影响。可她在设计苍木时根本没有考虑这个功能…… 等等! 薛默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盘古计划”多人协作,她也是接到别的组员提的条件,再根据他们所要求的外观属性设计动植物的,而这些动植物隐藏的功能属性是什么她不得而知。在遇到宋沅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苍木竟还有这种针对外来程序的杀灭功能。“盘古计划”究竟有多少东西是项目组成员都不知道的? “宋公子,除了苍木,别处还有类似化魔的东西吗?” “附近就这一株。九姑娘,苍木村从来都是禁地,除了这村里土生土长的人,其他人一旦进来都得死。”宋沅叹了口气:“只有小九你周围和你的屋子,很奇怪地不受这股力量影响。所以我只好再回来找你。” 嗯。 什么!? 薛默一把揪住宋沅衣襟:“所以你回来是为了自己保命,而不是为救我的了?” 宋沅举起双手,眼神非常无辜:“小九我本来就受了重伤,又有仇家追着当然逃命要紧啦!你好好在村里呆着,我本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报答你的……喂喂你干嘛这么生气轻点轻点你要把我打死啦!” 他夸张地躲闪叫屈。见鬼!他不是个江湖大咖世家子么,为什么耍起赖倒打一耙来是这么的表演力十足……你都说了外人进来都得死我又出不去,那还哪来的以后有机会报答呀? 但宋沅这么一说薛默倒不好再质问他了,虽然她会被村民抓去完全是因为他。 “好吧宋公子,那我们扯平了。”薛默重重吁出一口长气:“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神使大人。” “只要我到明天还不出这屋子,这村里的人自然就会发现我这神使是假的。”宋沅的神色严肃起来:“我们今夜就要逃走,小九。” ☆、o5山中路 逃? 分卷阅读7 “可你也知道,我俩都走不出这个村子。” “我们是走不出这村子。可苍木岩下,有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通道。” 苍木村群山环绕,地势最高处就是苍木岩。如果从高处往下看,苍木村就仿佛置身碗底。宋沅说苍木岩下有个秘密洞口,有地下暗流从洞里经过。他们只要顺着暗河出去,就能穿过结界,离开苍木村——这个计划看起来是不错,但缺点也很明显:按宋沅所说那洞口在山上,地下暗河的水湍急冰冷,水下乱石嶙峋,他们必须得坐船才能通过。 “可是我们并没有船。”薛默不由有些着急:“时间紧急上哪里找船去?且不说不能向村民借船,就算弄到船了,我们又怎么拖到山上去?” “我也不知道,小九。”宋沅神色淡定:“我们只有这唯一逃出去的机会。我要疗伤恢复体力了,你到子时再叫我。” 说着他不再理她,将手放于膝上静坐。薛默推了他几下没有反应,只得自己想办法。到哪里去找船呢?她在屋里直转悠,忽然看到窗台上的花盆,一个主意想了出来。 子时,宋沅准时睁开了眼睛。红晕染上他的双颊,他看起来精神很好。万籁俱寂,苍木村里的人都睡着了,连犬吠都没有。宋沅询问薛默准备好没有,薛默点点头,指了指我准备的东西给他。 黄耳头上顶盆花,乖乖地四脚并拢,讨好地冲他摇着尾巴。 “小九……”宋沅哭笑不得:“你不是打算让这条狗把我们顺水驮出去吧?还有那盆花,你是要让它凫水时显得漂亮一些吗?” “黄耳很有本事,村里的狗都不敢惹它。”薛默平静地回答:“至于花的用处你到时就会知道——宋公子,这次出逃关乎我二人性命,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千万不要惊讶。” “你放心,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宋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这苍木村的怪事已经够多。再多一件我也不会奇怪。” 没再带多余的东西,他们悄悄出了门去。宋沅随身佩剑,黄耳顶花在后面跟着。出了屋子,夜风吹得薛默打个爽朗纯粹如同少年,薛默不由嗤地一笑:没想到居然被段程序鼓劲安慰,而这个编写出来的人物还挺有人情味儿的嘛…… “宋公子说笑了,你是名门领袖,大好的前程光辉无量,若是也做蝼蚁之叹可就有些矫情了。” 薛默忍俊不禁。她的话直白坦率,宋沅不禁也是一笑:“你高看我了。再说你怎会无处容身?你还有师父,你是我门下的小九呀。” 说着他伸手过来要揉薛默头发。薛默啧的一闪,一下把他手打掉了,心中却忽然温暖起来:这个人,这段程序……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嘛…… 沿山路往上,越往前荆棘杂木越多,路越难走。宋沅用剑劈开道路,拉着薛默勉强前行。到了后来几乎是笔直的峭壁,薛默不得不靠他先跃上山石,才能把自己拽上去。黄耳四爪并用紧跟着他们,宋沅不时说笑这狗真听话,仿佛和她心意想通一般。 他哪知道黄耳确实和她心意相通,她一定要带上它就是为了在这世界多个帮手呢?可走得越远,宋沅的话渐渐也就越少了。他像是也觉得很累,开路的速度慢了许多,要提气好久才能跃上石头。薛默忽然想起他所说的,他在苍木村中生命会飞速流失、只有在她的小屋中才安然无恙,忙绕到他身边问道:“宋公子,你觉得怎样?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他笑得有些勉强,脸色在月光下十分苍白。他轻轻用手指叩击剑锷,仿佛沉吟斟酌着什么。良久,宋沅指向数百步外悬崖上的一块大石:“看到那块石头了吗?” 那石头足有丈余方圆,雪白的嵌在一片苍青的岩壁上。薛默抬头看它,把头点了点:“看到了。那真像一道门。” “那就是道门。”宋沅一笑:“地下暗河就在门的背后。” 薛默啊的一下,不由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宋沅所说的地下暗河有个地上入口,没想到这入口居然在悬崖上。 “宋公子,那石头后面真是地下河的入口吗?”薛默不由迟疑。悬崖很高,要上去并不容易,更别说还要打开那入口。莫非这宋沅居然还有阿里巴巴芝麻开门的本事? “水往低处流。那里是苍木村最高点,怎会还有河呢?”薛默又说。宋沅神秘地一笑,语气含糊不清:“因为那不是条普通的河,这山也不是普通的山。这山藏着巨龙。而那洞窟,本是龙升腾的地方……” “龙升腾的地方?”薛默一愣。这世界是没有龙的,宋沅所谓的龙会是什么?她正要再问,宋沅忽然毫无征兆地仰面倒了下去。她吃了一惊,忙转身要扶他起来,却看到他胸前突然渗出大片鲜血。她不由大骇,摇着他急切地问:“宋公子,你……你怎么了?” “我,我走不过去了。”宋沅微微睁开眼:“你去把那石门打开,就可以逃出生天。你可以做到……” 薛默吃惊地看到他在瞬间就衰竭下去。宋沅吃力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东西:“这是我门中烟火,你到了安全的地方后燃起它,自会有人接应。还有我的剑……” 他哆嗦着把随身宝剑递过来,在剑锷上一转,剑锷上露出了一枚玉珏:“在苍木岩下你那么使劲地掰我的手,其实它根本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这剑柄上的玉珏……你出去后找到绿柳山庄名下的钱庄产业,以这枚玉珏为信物,告诉他们你是我关门弟子,想取多少钱,就能取多少钱……取了后找个平静的地方买房置地,安 分卷阅读8 安生生过你的过小日子……快走,那石门是苍木村结界的边缘,再过一会结界会异动,村民们很快会发现你……” 怎么这样?薛默愕然。从孤立绝境救人于水火的,不该都是无所不能的英雄吗?为什么英雄转眼间看起来就要死了?难道这世界的冥冥中的导演拿错了剧本? 她还在错愕,宋沅的胸口血液愈出,几乎如喷涌一般。死气浮上宋沅的脸,他的眼神变得绝望。长长叹了口气,宋沅低低说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小九。”就闭上了眼睛。 他要死了?薛默不禁打个感的——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你别死呀!”她脱口而出,不争气的眼泪涌了出来:“师父你再坚持一会,我们已经走到这里!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师父!” 宋沅没有回答。回答她的是脚下巍巍的大山,它们突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大地震动,山脚下苍木村的狗子们也一声接一声凄厉地叫起来。 薛默想起了宋沅的话,他们已临近苍木村结界的边缘,再过一会村民就会察觉。果然没多久村子里的灯光就一户接一户地亮了。有蚂蚁似的人流冲出村子,打起火把朝山上赶来。 村民们很快就会追上来,可他们依旧没有船,宋沅还昏迷不醒呢。薛默吸一口气,打定了主意。她把黄狗头上的花盆拿下来,说道:“黄耳,守着我们。” 花盆里是碗莲,水已在出发前倾去了,细细几枝茎叶立在泥中,旁边一枚小小花蕾。薛默冲它晃动手指,这株植物立即飞速生长起来——她对这世界的动植物有操纵和控制生长之力,这是身为设计者的特殊设定。虽然坠入这世界后空间进入待机状态,但能源可以靠收集这世界的零星能源缓慢积攒。这缓慢增长的空间能源薛默平常轻易舍不得用,但眼前不得不孤注一掷。 莲叶越长越大。如果此时有旁观者,会发现它竟已大如船只。它托起薛默和宋沅还有黄狗扶摇而上,盘旋生长直至崖壁石门。伴生的莲蓬也一并长大,饱满籽粒大如碗口。薛默回头,看到村民们已把他二人千辛万苦跋涉了一夜的路程走了一半,他们行动得可真是快呀。可他们不会被抓住的,她提气大喝一声,蓬中莲子,薛默一愣,随即笑道:“统领不必客气,你家少庄主救我在先。我们一路 分卷阅读9 逃脱出来,倒算不上我救了他。既是寻着了庄里人,就以带少庄主治伤为上。”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带她到绿柳山庄额外酬谢了。 听出薛默的推辞之意,凌风也笑了:“听姑娘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吧?单身女子在民间行走多有不便,我绿柳山庄虽小,在官府和江湖上的朋友间也有些薄面,诸事可为姑娘供些方便;况且姑娘于山庄有大恩,若是少庄主醒来得知我等未对姑娘好好答谢,必是会责怪我等失了绿柳山庄的规矩礼节。” 他说得诚恳,薛默想到自己初到盘古世界,对这世界的风土人情一概不熟,也就答应了。凌风遣庄丁驾来一辆马车,把宋沅和薛默送到车上,带上小黄狗,一路徐徐朝山外走。一路上薛默悄悄撩开车帘向外张望。半日后来到一个较大的市镇,凌风包下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请薛默到上房中歇了,自去请大夫给宋沅调治。从苍木村中逃得匆忙,薛默什么都没有带,好在凌风请客栈老板娘先给她准备了里外全新的衣裳首饰,又连夜从山外给她调了上好料子成色的来;次日更是有大批人马涌进小镇,一问都说是来迎少庄主的——种种细节表明绿柳山庄果然家业不凡。薛默原以为宋沅不过吹牛皮,没想到他说的还真是真的。在薛默的计划中,一逃出苍木村就该去打探打探盘古世界的风俗物价,好安排日后的谋生之道;可误打误撞成了绿柳山庄座上宾后,所有人面对她的打听都笑嘻嘻地说此等俗事不劳姑娘操心,好像她谈钱很可耻一样,让薛默甚感无聊。好在到小镇后的第三天宋沅终于醒了,才摆脱了薛默在这世界不识一人的尴尬。 那天恰在薄暮,凌风满脸喜色的过来:“九姑娘,少庄主醒了,请姑娘过去一叙。” 对绿柳山庄的人薛默没说自己姓名,只随口说自己行九,于是凌风等对她都以“九姑娘”相称。听说宋沅醒了薛默心中也是一喜,忙与凌风到宋沅房中来。宋沅半躺在窗边的床榻上,披着一领白裘,阖着眼。身边案上摆着一尊八重莲瓣薰炉,正袅袅蒸腾出带着药香气的白雾。他的面色苍白,听到有人进来微微睁眼,看着薛默问:“你可好?那河中怪石很多,有没有伤到你?落入水中有没有受凉?” 没想到他一醒来先问自己,薛默心中一暖,垂着头低声说道:“我很好,从村中出来得顺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不知为何,她不太敢看宋沅,侧着目光只去瞧那薰炉升起的雾。夕阳的余晖从窗子斜斜地落下来,那雾滴变作粒粒金色,再一点点消散在檀香色的花瓣上。 “没事就好。”宋沅咳了一声,像是疲惫已极,又合上了眼睛。薛默觉得不该再打扰他休息,小声说道:“多谢宋公子挂心,我没什么事。公子累了该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 “你叫我什么?”没想到宋沅立即把眼睛睁开了,满脸吃惊地望着她:“你不是已入了我绿柳山庄的门墙么?” 什!么? 薛默只觉哭笑不得。这少庄主……怎么还追着人认徒弟的?看绿柳山庄的排场他应该不缺人追着拜师呀。可宋沅看起来这样虚弱,薛默非常担心他一个刺不愿地回答:“是,师父。” 她不想离宋沅太近的。之所以选择骑马,就是要离这位少庄主远一点。但绿柳山庄众人都在跟前,薛默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得磨磨蹭蹭上车去。 马车很大,由四匹骏马驾驶。车上铺了厚厚的褥毯,湘帘从窗上垂下来。宋沅在窗下倚着软枕,漫不经心地翻看手中书卷,浑身一股慵懒之气。薛默离窗远远地坐下。宋沅边翻书边说“你要对天下形势感兴趣,回庄了我请个先生教你”,半晌抬头:“怎的小九,你非要离师父这么远么?” 薛默抽抽鼻子:“师父,不是我要离你远。是这香薰味儿……我不太习惯……” 那尊八重莲瓣薰炉搁在窗下,还在薰着。宋沅莞尔,起身把香灭了,笑道:“现在可能过来了?其实我也不愿意总点这个,是小一巴巴地派人送来,非要凌风给我时时点着。” 哼哼,小一…… 薛默当然知道小一是谁。前几天有个绿柳山庄弟子从庄内赶来,交给凌风一大堆东西道:“一姑娘遣弟子告诉统领:她与二姑娘已把九姑娘的起居用具备好,就住在荷风轩三姑娘隔壁;另外四姑娘特地调制了安神香,要给少庄主点起来,不能停的……”凌风一一答应。薛默正好在一旁,听得这一 分卷阅读10 大堆“姑娘”好奇地问:“这一姑娘二姑娘三姑娘的,都是庄里的谁?” 凌风还没回答,那弟子早毕恭毕敬说道:“回九姑娘,那是本门的八位师姐。” 薛默的脸立即绿了。早先宋沅所说的门下已有八个弟子,原来都是……女的吗?! 偏偏那弟子还在一边补刀:“这八位师姐,个个都是绝代佳人。 囧t1…… 原来这位少庄主其实是个花花大少!宋沅,你真是个混球! 想起这茬,薛默再听“小九”这个称呼就觉得十分刺耳了。她嘁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四师姐调的灵药,大师姐这样叮嘱也是好意。只是师父,大师姐她们难道没有名字的?师父只这样小一、小一的叫,知道的知是弟子,不知道的嘿嘿嘿嘿……” 她语含讥讽,宋沅像是一点没听出来。少庄主只把书卷往额上敲了一记,说道:“是了,我还没告诉你那几位师姐的名讳呢。你的师姐们都是蝶字辈。其中管理门派中大小事宜的是小一,到了山庄你需要什么和她说便好。” 到了山庄需要什么和小一说就好?薛默只觉身上一紧,万万不愿落入与宋沅门下女弟子论资排辈的地步,起身向宋沅行个大礼:“师父在上,弟子不愿到山庄去,只想开个小店、自谋生计。” 这话大出宋沅意料,他诧异地问:“你并没别的亲友可投靠的,想开什么店?我绿柳山庄的弟子用得着到外面开店谋生么?叫江湖上的朋友们怎么看?” 什么,你嫌我开店丢脸?不能自食其力、凡事需要仰人鼻息才叫丢脸好吗! 薛默对于这种思想万万不敢苟同,正色说道:“师父,弟子要开店自有弟子的考量。山庄并不只有我一个弟子,江湖上的朋友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多发议论的。”反正你的弟子还有其他八个对不?你尽可以让她们给你长脸。 宋沅啊了一声,把书卷徐徐竖起,恍然大悟地笑道:“我明白了——小九,蝶音她们都是家母在世时收入山庄的,与我只是师徒挂名,有这么多女弟子并不是我的本意。” 他笑得像只狐狸,一下就把薛默那点隐秘心思戳着了。薛默又羞又气,瞪着眼睛道:“师父这话好没道理,师父招不招弟子、招什么弟子,又岂是我妄加议论的?我是真有些事要细细钻研,又天性孤僻不愿与人相处,这才想独自在外。” “天性孤僻、不愿与人相处?”宋沅重复着她的话,笑得更是促狭:“那就更该到山庄去了——小九你知不知道自己最漂亮的是哪里?” “是哪?”话题转换太快,薛默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睛~”宋沅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着,笑道:“晶亮如宝石,生气害羞时尤甚——喏喏,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你一个程序人物,在设计者面前这样强撩真的好吗?薛默不禁心下暗恼。而更让她羞恼的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强撩居然臊了。她腾地站起,咬牙叫出声来:“宋沅!我在人前唤你一声师父,可不是为了听你这些胡话。你救过我,我也救了你,我们两清!从此山长路远,就此别过!” 她的语气很冲,宋沅几乎把一口茶水喷出来。眼看薛默怒气冲冲要下去,少庄主高声道:“等等!” 薛默停住了,耳听得少庄主问:“你要去哪?” 没好声气地哼了声,她答道:“自有我的去处。”虽然没了管理员权限,但她好歹也是盘古世界的设计者,难道还真要依附什么绿柳山庄才能在这世界混下去?笑话! 身后的宋沅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那你还要钱吗?” 什么?薛默愣住了。宋沅的声音中满是笑意:“我醒来时你说要我付你钱……你很喜欢钱?” “喜欢!”薛默理直气壮。面对一个程序人物她用不着惺惺作态。“好。”少庄主在身后轻轻鼓掌:“那么你要怎么去赚你喜欢的钱呢?” “我打算开个香料铺。”薛默斗志昂扬。其实她早把在盘古世界里的谋生路想好了:她是动植版块的设计人,熟知各种动植物特性,利用随身空间能轻松培育出各种这个世界的珍稀香草药料。她只需培育出多多的来,开个药铺或香料铺,自然可以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嗯嗯,香料铺。”少庄主不紧不慢地重复一遍,手指轻轻点着案几:“我庄里的蝶貌现在管着承云坊,做的就是药物香料生意,每年赚多少银子我没问过。但就我所知,开个香料铺子得需要以下这些东西。” 他娓娓道来:“赁店,雇几个伙计帮忙侍弄花木,这些你有吗?当然,你有别人没有的本事,伙计什么的或许你不太需要。可有一件东西,是你凭自身之力绝对没法解决的,那就是——你不在编户内。” “编户?”薛默一个愣神,少庄主胜券在握地笑了。他耐心解释:“天下人分良贱。编户内为良民,非编户内为贱民。小九你在苍木村想来没有附籍。绿柳山庄的车仗进城没人会查,可小九你若是单身入城,门卒是一定会验过所的。更别提城中赁宅开店,里正也会先查手实。不在编户内的都当成逃奴浮浪户,统统捉拿变卖掉。” 原来就是户口和身份证介绍信呀。薛默恍然大悟。在古代某些时期,政府对人民的管理非常严格,制定出严密的户籍制度限制居民流动,没想到盘古世界也遵循了这套设定。那些飞檐走壁的江湖人可以无视这些,可像她这样想踏实开小店的外来人,想摆脱这套制度真没那么容易。 于是薛默的神情马上就蔫了:“那我要附籍、摆脱浮浪户的身份需要多久呢?” “这不好说。”少庄主啧啧摇头:“平常朝廷对户籍是一年一验,赶上天子大赦才会免了浮浪户的责罚。当然在绿柳山庄附籍是不会受罚的了,但也得经里正貌阅、州郡计账、上报户部、户部编册等等等等,全要办下来怎么着也得三四个月吧……” 听宋沅这样喋喋,薛默真想大哭一场,心里狂吐槽难道你们盘古世界的公务员都是树懒么?本姑娘想开店纳税都这么费劲。 “那,宋公子~”她咽口唾沫:“我可否在绿柳山庄附籍呢?” 斜着眼睛瞥过来,宋沅哼的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我的弟子,怎么样都使得;若是闲杂人等,绿柳山庄可不愿担平白的干系。” 意思就是叫宋公子是不行的咯?薛默翻个白眼,只得老大不乐意地服软:“好吧,师父。” ☆、o7风塘夜话 被宋沅科普过盘古世界的户籍制度,薛默只得无奈地跟他回山庄去。一路上宋沅与她约法三章:在人前她得叫他师父,万万不可堕了少庄主的威名;而他则助她拿到身份手实,至于拿到之后——哦呵 分卷阅读11 呵呵薛默是早在心里决定一拿到就溜之大吉的…… 这样又走了三四天,一座巍峨壮丽的城池出现眼前。它的城墙是青色的,高达五丈,墙顶之宽足以跑马;城外遍栽垂柳,脉脉柳烟倒映于护城河上,整座城如同笼罩在一片淡青的云霭之中。 “这是座大城呀。”薛默掀起帘向它遥望,由衷赞叹。宋沅抬起头也看一眼:“这就是绿柳城了。” “绿柳城?绿柳山庄?”薛默把这两个名字念一遍,饶有兴致的又看看那城,回头对宋沅笑道:“此城与山庄同名,莫非师父就是这一城之主?” “不是。”宋沅干脆的回答。 “那师父可是在这城中担任官职?”薛默嘻嘻笑问。她知道盘古世界的基础设定,通常城主会把府邸与城同名;因此绿柳山庄兴许也有官邸之意。没想到宋沅扫了她一眼,懒洋洋地答:“为师我既懒且惫,可不耐烦担任什么官职。这城是青邑王的,城中另有太守;因说好此城借给绿柳山庄,才顺势改名为绿柳城。” 青邑王?薛默想起凌风说帝国内有七大封国,当中最富庶的是永国;当时凌风还把几个王国都详细说一遍,唯独没有提起青邑王。能把一座城借给绿柳山庄的,与山庄的关系应是不凡,怎么凌风就丝毫不提呢?薛默还要再问,少庄主已长长打个呵欠,支着腮就睡过去了。 轮声轧轧,马车进了主城。纵横交错的青石干道将城内分割为整齐划一的里坊;坊外设有坊墙,墙上四面开门,井字坊道将各坊连通。绿柳山庄的车仗浩浩荡荡通过,引得不少人来观看,薛默一一留心各个里坊的名字位置。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城北,一座大山贯穿东西、伫立眼前;山边有座庄园依山而建,那便是绿柳山庄了。 “师父醒醒,山庄到了。”薛默推醒了宋沅,几个护卫先去通报,一会儿庄门大开,一匹白马飞一般地从庄门里飞驰出来。 那匹马好俏,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长鬃编成三缕垂辫,辔头鞍带上饰有银制的杏叶。白马从青青的柳荫下跑来,亮得像一瀑飞雪,而更耀眼的是马上的人。马上的女子着白色骑装,腰间系玉色丝带。她策马到车驾前猛地勒住,手持银鞭拱手行礼:“师父。” 宋沅笑了,领薛默下车。白衣女子也翻身下马,瞅着薛默问道:“这位就是九师妹?” 薛默不知她是谁,宋沅微笑着告诉她:“这便是你大师姐了。” 蝶音,绿柳山庄首徒,也就是宋沅口中的“小一”。薛默原以为有这么个甜腻称呼的人必定软萌,没想到来的却是个飒得风一样、一脸冰山的妹纸。 蝶音有张清丽的脸,不施脂粉,装饰只用明珠,连语气都是冷冰冰的。她说话时眼中仿佛漾着冰凌,面对宋沅时这冰凌也没化去半分;那遍身的寒气让薛默只疑心她是从不会笑的,但此刻到了人家地界上,薛默也就微笑上前,叉手行礼,以师姐称呼。 蝶音回礼,告诉薛默:“荷风轩已为你收拾出房间来,今后你就与三妹作伴;半月后里正会来为你貌阅入籍。” 原来宋沅已做好安排,薛默的心放下大半。他们进了山庄,穿过一道紫藤花架,架上藤蔓初萌,垂下一缕缕毛绒绒的嫩尖。蝶音一路与宋沅谈着山庄内的经营琐事,没与薛默说一句话。这份冷淡让薛默紧张,愈发的拱肩缩背起来。来到一个波光潋滟的大湖边,宋沅的脚步停了下来:“荷风轩离此不远,你随蝶音去吧。” “师父住在这里么?”薛默有些忐忑。湖心有座小岛,一道水榭沿湖面曲曲折折地直通过去;岛上建有房屋院落,广来栽花木,显然有人居住。少庄主点了点头:“我就住在那岛上。” “好吧。”薛默低下了头。虽然同在一个山庄里,但乍一要与宋沅分开,她还是有些彷徨。宋沅也低头瞧她,忽然勾起唇角轻轻一笑,伸手捋顺她被湖风吹乱的发丝,温言说道:“你放心,荷风轩就在湖边,我在岛上都能看到那轩里的灯光。这里就和家中一样,大家都会对你很好。” 他的神态恳切,薛默心中一动,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少庄主与凌风从水榭往那小岛去了。薛默看他们背影,惆怅油然而生。还是蝶音发声提醒:“九师妹?”她才回过神来,忙随她继续向前走去。 很快她们来到荷风轩。蝶音告诉薛默:“一会蝶笑会为你安排居室使女。师妹初到,今日便先好好歇息;三日后再到校场,我传你兵器武艺。” “兵器武艺?”薛默闻言不由吃惊。怎么,进入绿柳山庄还得学武艺的?她可只想在绿柳山庄中混个身份然后出去开小店,根本不想在盘古世界中做什么武林高手呀!下意识地要找宋沅,薛默却想起到少庄主早回湖心岛了,只得可怜兮兮地问:“大师姐,我非得学兵器武艺不可吗?” “我绿柳山庄弟子,没有一个无技艺傍身的。你怎可不通武艺?”蝶音清冷的眸子看过来:“师父如今有伤在身,学艺一事就由我来教你。” ⊙▽⊙……那师姐我现在就退出师门行不行? 落在这么个冰雹般的大师姐手中会很惨吧?可蝶音根本没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把话说完立即就走了,只剩她呆立当场。她的神情把轩中使女都逗乐了,一个个围上来笑道:“九姑娘,九姑娘?一姑娘已走的远了,九姑娘还在看什么呢?” “敢问诸位姐姐。”薛默艰难地咽口唾沫:“大师姐说话,一向都是这么……简洁么?” 她问得怯怯,使女们一愣,愈发地忍俊不禁。紧接着只听珠帘哗地一声响,一串笑声从里屋传出来:“是极是极,蝶音说话一向这样,寒气逼人、冷得很呐!” 室内走出的是位橙衣女郎,笑得眉眼弯弯,一见薛默就悄悄乍舌:“我也不太敢见她,因此一直装睡、现在才好出来,还好蝶音也不常来这里……” “荷风轩平素就只有你我。”橙衣女郎朝薛默细细打量,笑着牵起她的手:“九师妹。” 原来她就是绿柳山庄的三弟子蝶笑。薛默忙要行礼,蝶笑早一把搀住,莞尔道:“一来一回岂不麻烦?师妹不必多礼。”她先招呼轩内使女一一来与薛默见面,又拉着薛默把轩中房屋一间间看过去,问她“师妹喜欢何处?这些房子都已收拾好了,师妹可随意挑选”,又让使女们把薛默的行李快快收拾出来。 她的热情强于蝶音百倍,薛默总算觉得自己不是个不受欢迎者,这才放宽了心。她最终选了个邻水的房间。收拾布置完之后已近傍晚,蝶笑给薛默拨了个叫佩紫的使女,两人一起用饭。 晚餐是梅子蒸鱼,菱粉糕,蜜渍莲花薄脆,姜汁藕片,以及一小碟炭烤鸭子。使女们把它们一碟碟在食案上摆出来,又把 分卷阅读12 一只陶瓮在个红泥火炉上煨着。炭火通红,没多久瓮中咕咕作响,雪白的水汽从瓮盖的孔中冒出来,洋溢出一股香气。 “那是我自酿的蜂蜜甜酒,自春天就埋在梨树下的;这是咱们湖中出的野鸭子,每年夏天我用菱米鱼粉诱了来养肥,在暖房中养上一冬去了膻气,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你尝一尝。” 鸭子色泽金黄、脂香四溢;而蜂蜜酒尝不出多少酒味,滑过喉咙暖暖的香。薛默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熨烫妥帖,有酒有肉有美女,这才是富有烟火气息的俗世呀。她小口小口地啜饮蜜酒,开始喜欢上这位三姐姐。这是她进入盘古世界后享用的最香甜的一餐,她毫不客气地把菜肴都扫个干净。而蝶笑则更多在喝酒,那一瓮子蜜酒几乎都是她吃的。饭罢薛默只觉酒劲上来,蝶笑却越发的兴高采烈。她的两颊染上胭脂,两眼亮晶晶的,兴致勃勃笑道:“九师妹,看我夜钓。” 她啪地推开窗子,水似的月华倾泄而下。薛默把身子一缩,遮住了眼睛:“好姐姐,可会落进水里?”“佩紫,你家姑娘醉了,快给她梳梳发来。”蝶笑咯咯地笑了起来。于是佩紫过来给薛默卸下钗环,而另一个使女给蝶笑取来了钓竿。钓竿是青色的,浮子上缀着白羽,钓钩上闪烁一缕红光。薛默还未看清那是什么,钓竿就被蝶笑哗地甩出去,粼粼湖面漾起圈圈涟漪。月光照着蝶笑皓白的手腕,两只黄晶镯子轻轻晃着。 垂钓着的蝶笑不再笑了,她沉静地坐着,一瞬间让薛默想起了蝶音。佩紫梳发的动作十分轻柔,那梳子上应是抹了什么精露,薛默只觉一嗅之下提神醒酒,便问蝶笑:“好香,这也是姐姐配的么?” “不是我,是蝶貌。她现在在承云坊不出来,但各种药料香露是源源不断往庄里送的。”蝶笑说着。浮子忽然一晃,她挥竿而起,一尾银跳子在钩上扑棱棱地蹦着。蝶笑看了嫌小,从钩上取下来依旧抛水里去了。 “是四师姐?”薛默想起宋沅说过的承云坊坊主,倚在雕花窗台上看水面跳跃的点点银光,口齿有些黏滞:“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其他几位师姐呢?” “难了。如今就我和蝶音在庄里,容儿一两年回来一趟,四丫头整天躲在承云坊中从不见人的;而其他四个,我几乎都忘了她们长什么模样,也不知她们去了哪里。她们的去向只有师父和蝶音知道——现在山庄人是少了,真怀念小时候的日子。” 蝶笑长长叹息。薛默遥遥望着湖面,那湖面心小岛在水光月华的映照下缥缈得如仙山楼阁一般。她呆呆凝望了片刻,蹭过来挨在蝶笑身边悄悄问道:“三姐姐,你们和师父,是自小儿一块长大的么?” “是呢。我们八个都是师祖收养的孤儿,小时候对师父本以兄长相称。师祖虽教我们技艺却没让我们正式拜师,直到后来他临终前将山庄传与师父,才让我们入了师父门下——说起来,你才是师父亲自收的唯一弟子。” “唯一的?”薛默吃了一惊,随即轻轻笑起来。她枕着胳膊,朝那小岛久久注视着:“上一辈的弟子中就师父一个男儿?为何师祖不多收几个男弟子呢?” “因为师祖本是女子,除却自己的亲生子,不愿有其他外男进入门墙、朝夕相对。” “师祖是……”薛默不由睁大了眼:“是女子?” 蝶笑点了点头,满脸的敬佩赞叹之色:“师祖人称绿柳夫人,绿柳山庄因她命名。她以女子之身独建绿柳山庄,很是令人佩服呢,只可惜英年早逝。” 她幽幽叹道:“师祖过世后我们就离散了;这些年师父独自支撑绿柳山庄,强敌在侧,并不容易的。” “强敌?绿柳山庄有敌人么?”薛默立即坐了起来。她要问问绿柳山庄的敌人是谁,只要在她权限范围内,她是一定会助绿柳山庄一臂之力的。没想到蝶笑转头看了看她,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原来师父居然没告诉她的…… 蝶笑心中暗暗纳罕,同时浮起隐忧。眼见这位九师妹一派的天真无邪,她微微笑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o8初次试炼 薛默天没亮就醒了。蝶笑的酒喝着不上头,后劲却很厉害,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时已在床上。衾褥很软,发上的香气犹存,贴着温暖厚实的被褥,她每一个手指脚趾都是放松的。伸了个懒腰她跳起来,推开窗子。蕴含水汽的晨风吹了进来,湖面雾蒙蒙的,湖心岛上依旧亮着灯。 ——这个人,是彻夜不睡的么…… 但薛默此刻没兴趣思量这些,趁着四下里寂静无人,她要测一测自己的空间权限。 盘古世界的设计者们都有随身空间,薛默的空间在外观上是一枚小痣。它端端正正嵌在她的左耳垂上,离她的大脑很近,可以充分感应到她的脑电波,受她意念控制。空间的一大作用是收纳与培育,过去薛默权限充足时就经常在巡视时随手造出点东西出来。 ——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变成另一种形式,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这个定律在盘古世界中也成立。 薛默又想起了设计组组长老慕的话。能量守恒是高中生都明白的物理规律,而在盘古世界中则体现为:所有程序运转都需要能量支持,任何物种的创造生长、普遍意义上的超能力,都是需要消耗巨大能量的。 ——盘古世界的能量供给由真实世界提供,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件、每一处山川河流,都是由能量构成的程序体。当然,维持这些程序所消耗的能量比在真实世界中所需要的低得多;当局将这个世界的背景设置为节奏缓慢的中古时代,力求用更少的能量满足更多的人。这也是盘古项目的意义所在。 老慕指着屏幕讲解的场景仍历历在目。盘古项目的设计人员都很年轻,即便是组长老慕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那位年轻学者,由于总那么严肃和一本正经,才在私下里被组员们以“老”调侃…… 薛默叹了口气,她想念她的项目组了。真实世界中的一天对应着盘古世界中的一年,按这个比例算她迷失在盘古世界中的时间折合真实时间还不到一个上午,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出了意外?她独自一人被抛在虚拟世界里,不知何时才能重返真实。念及此薛默不禁有些伤感,但这份情绪很快被她甩出脑外。既来之而安之,在与真实世界再次取得联系前,她不但要在盘古世界活下去,还要活得很好! 心念转动,她的意识进入空间。空间场景已和荷风轩同步,她在空间里一样能清楚的看到荷风轩内外场景。 首先要有光。 伸出一只手去, 分卷阅读13 薛默慢慢摊开手掌,一道光亮了起来。她的心中不由一阵狂喜:离开苍木村后,她对空间的掌控和在这个世界中的造物权限竟慢慢恢复了。 “然后,我要一颗种子。”她低声说着,小心的捋弄着那道光的形状。光开始缩小、拉长又变圆,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一粒小小种子的样子。它慢慢的分层,胚芽胚乳胚根逐一形成,薛默凝神屏息,五指将那缕光一合——只消把它彻底凝聚,这颗种子就成了。可啪的一声轻响,小小的光的种子在最后关头裂开了。飞花碎玉般的光芒溅了一地,薛默看着它心痛不已——能量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是设计者也无法凭空造物。她空间里的能量早在当初搭救宋沅、逃出苍木村时就消耗殆尽。眼下使用的不过是空间自行捕捉的一些零星能量,对于创造一颗种子还是太不够了。 到哪里去寻找更多能量呢?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是能量,尤其是活的东西。薛默来到空间之外,摘了一枝盛开的水仙进入空间;它的能量是鲜活而饱满的。再度进入空间,她拈着花喝了一声“破”。可花瓣颤动了几下,连一粒花粉都没掉下来。 o(╯□╰)o还是不能对成型的程序加以分解利用呀,虽然这在以前只是举手之劳……薛默沮丧的立即趴倒在空间的床上,好一会才又爬了起来。哼哼,她不会放弃的╭(╯╰)╮这次造物虽然失败,但她好歹打开了权限,只是缺少能量而已;她一定能找到更多的能量,造出好东西、过上踏实的小日子。 完成检测后薛默退出了空间,东方渐明,晨曦将湖水照亮。直到此时,湖心岛屿才灭了它的灯光。薛默又眺望了一眼,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小岛的影子被晨风吹动了,它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会动的影子?薛默心中咯噔一下。可再凝神看时,小岛的影子却又不动了。 有异常的能量场将小岛笼罩了。薛默暗暗思忖:找着时机一定要好好到小岛上去探究一阵。 不管薛默愿意不愿意,校场授艺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校场位于清凉山南麓,青砖铺就,几排兵器架在场边琳琅满目地插满了刀枪。薛默一大早赶到校场时,蝶音已在那里。 “大师姐。”薛默赶紧行礼致歉:“我来晚了。” 蝶音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没来晚,是我早到了一刻;这几日你歇息得如何?” “回大师姐,我歇息的很好。”这几天蝶笑带着她吃喝玩乐,开心的几乎要炸裂。于是蝶音点了点头,亮出她的银鞭,凛然道:“那就选个称手的兵器,开始吧。” (⊙o⊙)……开,开始? 顺着蝶音的目光,薛默这才注意到校场旁的那些兵器架。这意思是……让她自己过去挑选一把吗?薛默只好过去,对那些五花八门的武器一阵打量。只见上面有钩、有棍、有刀、有剑、有枪,还有生着两枚小刺的不知什么东西,呃怎么竟然还有一把九齿钉耙…… 师姐你,究竟想教我什么o(╯□╰)o 抿一抿唇,薛默觉得既然宋沅是用剑的,想必绿柳山庄的武艺以剑术为主;并且剑这种武器是又酷炫又拉风,两军阵前划个架子也十分的好看。于是她到兵器架前把手伸向一把漂亮的,可还没等她碰到剑鞘蝶音就叫道:“亮剑,来!” “来”字未落蝶音的长鞭已先一步卷到!薛默忙从架上把剑摘下来,一手握鞘一手拔——啊啊怎么拔不出来!长鞭早到,她转身旋到一边朝后跳开——鞭梢啪的将架子打翻在地,呼的又朝薛默卷来。 师姐你真的只是在传授武艺而不是在追杀吗!? 在后退的空档薛默总算拔出剑来,可是好重!她单手几乎握不住,好容易抖抖索索抬起剑,蝶音的长鞭早卷住它,啪的甩在一边。 “这是战剑。骑兵斩马用的。”大师姐的神情冷冷的:“换一把。” 薛默只得再选把稍微轻便的,双手握住剑柄。蝶音点一点头:“攻过来。” 既然你这么说那师妹可就不客气了!薛默大喝一声给自己壮声势,双手把剑高举过头,前冲朝蝶音劈砍过去。蝶音根本没动,只扬手轻轻一鞭抽在薛默腰腹,薛默立即连人带剑滚了出去。 呃……她嘴里嘶嘶抽着凉气。蝶音那一下看着轻描淡写,落在身上可是火辣辣的。她总算明白来校场前为什么蝶笑会让佩紫给她在腰腹胸背都裹上厚厚的牛皮了。 ——和蝶音对阵,小心点儿没错。 当时薛默还笑她多此一举,此时才知道三师姐所言不虚。 “怎样,还能起来吗?”蝶音远远站着,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薛默咬牙:“能!” “那就再换。” 钩、戟、棍、棒、不知名的七七八八其他武器……每一次都是还没近身就被蝶音打翻。薛默索性也选了一束长鞭:“师姐我换这个。” 她觉得蝶音的鞭子耍这么溜说不定长鞭真的特别适合女人。蝶音嗤的一笑:“好,这次我不动,你来打我。” 鼓足气势气运丹田薛默道声“哈”——接着被自己挥出去的鞭子卷回来打倒在地……蝶音终于笑出了声,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师姐……”薛默终于生气了,揉着自己被卷到的膝盖说道:“我从未练过武,这样欺负人有意思么?” “你觉得我这是欺负你?”蝶音敛了笑容,收起长鞭跳到她面前,蹲下身子直视着她说道:“那你还记得与师父在苍木村遇到什么事么?” 薛默一怔,蝶音继续说道:“若你再遇到苍木村那样的事,没有师父相救,你能逃得掉吗?” 她说的是苍木村民要对自己处于石刑的事……薛默不由哑然。蝶音霍然站起,目光透着森冷:“世事险恶,将来难保没有危机再落到你的头上——是要有武艺在身足以自保,还是要一辈子处于绿柳山庄的庇护之下?自己选吧!” 大师姐你这么直白,一定没什么朋友的吧?o(╯□╰)o 蝶音真实直白得让人讨厌,而更让人讨厌的是薛默还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对的。咬一咬牙她站起来,朝蝶音深施一礼:“请师姐传我本门技艺。” “很好。”蝶音微微颔首:“那你先去挑个武器。” 薛默不由发愣,要教什么直接传不就好了,为什么蝶音非得让她自己挑选。风刮了起来,在她愣神的功夫蝶音已后退数步持鞭在手:“九师妹,你未尽全力!这一次,师姐也不会再保留了!” 什么!!(⊙o⊙) 长鞭挥至,空气中声如破竹,仿佛风被生生撕碎。薛默心中一竦闪身跃开,鞭子打在地上,竟把一片青砖打得粉碎。她逃到兵器架边匆匆将长刀取下一把,白刃交接立即被鞭梢扫出一道豁口,一阵火花四溅。根本没机会 分卷阅读14 说话,乘着鞭子收回的功夫薛默弃刀往架下一闪,匍匐爬到另一个架子下,身后已啪啦啦一阵响,兵器架顿时裂成了一堆碎片。 蝶音要杀她!为什么? 薛默愕然。她感觉到了风中杀气,异常强大的能量波在蝶音身边弥漫,原来这个世界的人在杀气纵横时是会爆发出这么强大的能量场的!可蝶音为什么要杀她?那束长鞭不过柔性武器,怎么就能发动足以打碎砖石的暴力攻击呢? 那风里,有什么呢…… 薛默凝神朝蝶音细看,风的速度忽然慢了,她看到蝶音的长鞭上凝着一团无形的光,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是真实存在的——那是能量!蝶音就是靠那股能量把锁定攻击和把攻击放大的! 蝶音,是这个世界中的拥有异能者? 可怎么没听项目组人物版块的同事说起过这个设定? 薛默心下骇然,她仓皇地胡乱抓起兵器应战,可蝶音甚至不需移动身形就把她的兵器一一打碎了。该死!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堂堂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之一,就要被这世界中的人物杀死了么!她要找一个武器,可以远程攻击的,不会被异能影响的—— 于是她从架底抓起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搭在腕上扣动机簧,喝声:“中!” ☆、o9惊羽 机簧响处,一枚小箭,此时不由微微一笑,问:“你选好了?” 薛默点点头,把那小弩高高举起:“我就要这个。” “刀剑枪棍需打磨体力,一时间难以学会。但□□发动全凭机簧,若勤加练习,就是一个贩夫走卒也足以击败武林高手。”蝶音难得的鼓励了她,用长鞭从地上卷起一个箭匣抛过来,正是那水晶小弩配着使用的,里面满满装着金色的小箭。薛默扬手接住了,兴高采烈的打开匣子,耳听得蝶音说:“九师妹,把你的箭匣装满,我陪你练一练。” “好的,待我把这箭去了箭头。”薛默回答。可蝶音当即否定她的想法:“把箭簇去掉会减轻箭重、失了准头;你只管用你的箭来射我,我自会闪避和用鞭子打掉。” “这……”薛默有些迟疑,但一想这张弩如此之小,即便带着箭头又能有多少杀伤,而蝶音的鞭子又是耍得精熟的,便点头把箭匣装到弩中。风静止了,她们彼此站定。蝶音的神情认真了许多,她的手指徐徐抚过长鞭,鞭子在朝阳下闪着耀眼的银光。薛默也在朝她注视,新生的柳枝静静地从树上垂下来。 “师姐,当心了!”薛默率先打破寂静,咯哒一拨第一枚箭矢出去,金色的箭身在空中划出笔直的轨迹,蝶音将身一纵躲开,扬声说道:“那弩可在连珠齐发,你若太慢可射不着我。”说着她又闪过了第二枚。蝶音的身姿好快,薛默只觉看到了一只雪白的鸟儿。第三箭、第四箭……蝶音避得轻而易举。不仅如此她还发声提醒:“射箭时不可有杂念,你需将心神附在箭上。” 附在……箭上吗? 薛默努力不去看蝶音,再次装满箭匣,她全神贯注只去体会。空气的流动忽然慢了,她看到细的微尘从风中飘下来,春日和煦,新生的柳叶在空气流转中徐徐飘动。这由她参与创造的世界在春天中迸发出勃勃的生命力,薛默仿佛听到无数有形无形的心脏齐齐跳动,一齐颂唱生命的歌。 就在那里了! 蝶音的身影在这宏大的春之声中变得凝滞,薛默甚至惊讶她怎么就这么慢了。不及多想按下弩括,她的思维甚至跟不上她的手指。金箭穿空,蝶音刷的一鞭子抽落,这也是她第一次出手防护。紧接着箭矢又来,她不及再次扬鞭,只得用鞭梢回拨。可是接着第二枚,第三枚……人的瞄准需要时间,反应有延迟,并且弩机从上箭到发射总需要时间,蝶音原有把握在这换箭的间隙腾挪躲避;可薛默的箭竟是在瞬息间连珠而至,根本没有喘息似的。更可怕的是她似乎无需瞄准,每一箭都精确地提前捕捉到蝶音轨迹,准确地在她到达那个点时发动袭击。 九师妹她……竟然这么快就能熟练使用那把弩了?蝶音心中暗暗纳罕:好在虽能使用,她毕竟还无法发挥它的真正威力;若她能把那□□的威力发挥出来,自己恐怕是无法躲过的了…… 可是仿佛验证了她的忧虑,再射来的小箭在运行轨道上陡然一晃,金色的光华大盛,竟如同燃烧起来一般。空气在箭矢周围被扭曲、被撕裂,在小箭的挟裹下向蝶音咆哮而来。蝶音大惊失色,衣袂无风自摆,一个腾跃就闪出了十余步开外。与此同时小箭正中她身后的柳枝,喀嚓一下将一棵树劈做两半。 “九师妹?”蝶音看着薛默惊讶不已。薛默依旧用□□瞄准着她,声音却变得急切惶惑:“师姐快闪开!我,我停不下来!” 什么? 蝶音这才注意看薛默的脸。她的神情冰冷空洞,目光完全没有焦点,仿佛变了一个人。蝶音在她面前似乎是不存在的,她只机械地一下又一下扣动弩括,如同一个制作精密的木偶人。 她怎么了?若任由她这样乱射,只怕会毁了这片校场!蝶音将气一提,长鞭卷向水晶弩,要将那弩给夺过来。可强劲的气浪涌来,薛默身边竟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鞭子拦住——她也能控气的?蝶音更是惊讶,全身力气灌注腕上、挥鞭而出。她尽的全力,气墙裂开了,薛默一直射箭的动作总算停下。蝶音忙掠过去:“九师妹?” “闪开!” 随这话音最后一枚箭矢冲蝶音飞去,蝶音仰面摔倒。薛默的弩也终于脱手。她失控了!当看清空气的流动后这个身体突然就脱离了意识控制。她不由自主地瞄准蝶音,不由自主地不断发射,哪怕是看到蝶音已躲避得十分吃力。那最后一枚箭矢是冲蝶音面门去的,离得如此近且全无防备,她决计躲闪不过! 自己这是怎么了? “大师姐!”薛默声音发抖地又叫一声,脑中浮现一幅可怕的画面:蝶音被一箭射穿了脑瓜子,白的红的喷溅一地。自己竟然杀人了!并且还是在绿柳山庄!她几乎哭出声来,慌忙奔过去。万幸,蝶音的脑袋还是好好的,那最后一枚箭矢被牢牢咬在她唇齿之间。 原来没有射中…… 薛默这松了口 分卷阅读15 气,只觉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忙扶起蝶音。蝶音把箭吐出,勉强笑道:“好箭法。”薛默看她脸色苍白,心中十分愧疚,半晌嚅嗫着说:“师姐抱歉,我并非有意……”她不知该如何像蝶音解释,好在蝶音抬手制止了她的话:“我知道。” 绿柳山庄首徒扶着薛默的手慢慢站起来,端详那被劈作两半的大树良久:“今天先到这里。九师妹,你且回荷风轩去吧。” “那这弩……”薛默有些迟疑。 蝶音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长:“你要它吗?” “我很想要,可是我担心……”薛默说不下去了。蝶音淡淡说道:“不仅是你选了它,它同时也选了你;如果担心,随时可以把它还给绿柳山庄——九师妹,你今后不必再由我授艺了,只需用好这张弩就行。” 说着蝶音站起身来,自顾自离开校场,身后薛默的声音追着问:“师姐?” “嗯?”蝶音站住了 。 “这张弩叫什么呢?”薛默知道这小弩必是极有来历的。蝶音回过头微微一笑,目光中流露温柔:“它的名字,叫做惊羽。”说完她不再回头,直到转出校场、确信薛默已完全看不到自己之后,才扶着树干慢慢跌坐在柳荫之下。 好霸道的箭…… “什么,蝶音把惊羽给你了?” 荷风轩内,蝶笑本是磕着瓜子儿坐等薛默谈今天的授艺之事的,一见那把弩惊得瓜子儿也不吃了,全都笼回朱漆盒子里,握着小弩啧啧摇头:“竟舍得把这个拿出来,蝶音好大方,师父好偏心。” “师父偏心什么?”薛默忙凑过去看。差点误伤蝶音她心中本十分懊恼,但蝶笑这番话让她八卦之心大起。唉声叹气地把惊羽塞回来,蝶笑向九师妹详细解释本门秘史:“这张弩本是师祖用的,来自海上,传说是灵鸟所衔、神人所赠,多年来一贯是本门镇庄之宝,师祖过世后更是轻易不让见人;没想到今天却落到了你的手中。 ” 灵鸟所衔、神人所赠?听起来可真像个神话故事,不知当初师祖用时有没有惊天动地活像个狙击炮一样。薛默把这疑惑给蝶笑一说,蝶笑连连摇头:“这么小的弩威力只是了了,当初师祖都是在端午把它给我们射粽子玩的。” 担心蝶笑把自己视为异类,薛默一时并未向她提及自己校场失控一事,此时听蝶笑这么说不由嘴角抽抽,半晌答道:“那师祖可……真是慈蔼……”要是按今天校场的箭矢威力,只怕就是有一筐粽子都会被射得粉碎。但紧接着蝶笑又说:“但师祖也曾用过它抵御强敌,因此这张弩威力随心,否则何以成为本门镇庄之宝?” 威力随心么就是说……她今天是真心杀掉蝶音? 这不可能! 薛默又一次在脑中仔细回放校场上的场景:蝶音的长鞭气势逼人且携带强大异能,自己屡屡被打倒在地十分恼怒,终于拿到惊羽后满心的“瞄准她,射中她”——难道正是这隐隐的报复之意使惊羽的威力异乎寻常的强大么? 这太可怕了! 且不说惊羽是否真有蝶笑所说的功能,她的思维对盘古世界中这副躯体竟无法完全驾驭。难道是因为她本是思维与肉体剥离,仓促落入这个世界的缘故吗? “九师妹,怎么?”蝶笑察觉了薛默的失神。薛默微微苦笑,还是把校场上的失手大概说了一遍:“三师姐,师祖当初,也曾在使用这把弩时身不由己过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蝶笑沉吟:“在我的记忆里师祖很少用它,在师祖逝世后它更被束之高阁,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用它的人。 ” “哦……”那蝶音为什么会把这么一柄山庄珍物交给自己呢?薛默忽觉意兴阑珊:“原来这惊羽竟是师祖遗物,我只觉对不起师父。” “这可奇了。”蝶笑笑道:“你几乎误伤的是蝶音,却又关师父什么事?” 因为我几乎用这把弩,射伤他心爱的大弟子呀……薛默想起当初回庄路上宋沅的声声“小一”,只觉心下黯然。蝶笑偏着脑袋瞧了瞧她,轻轻把一粒瓜子儿含在嘴里,笑道:“傻孩子。” “每个弟子入师门时,都得一个物件。蝶音的是她的长鞭,而我的是这枚琥珀。”蝶音从衣里把一枚琥珀掏出来,小心托在掌心让薛默看,随即又放了回去。 “你不必担心。”三师姐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惊羽既然选择了你就有它的缘由,将来我们自然会知道。” ☆、1o蓝蝶 荷风轩内蝶笑正对着薛默安抚,另一处蝶音也结束了自己的调息。她站起身时只觉阳光刺眼,又闭目养了一会儿神,这才穿过水榭来到湖心岛上。岛上便是少庄主居住的有风堂了,蝶音每次来到此处心中都会微微悸动:十二年前这里还叫月下轩,他们都还是孩子,而距最后一次一起拨动惊羽的弩括,也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走进有风堂,少庄主正在窗下翻看一幅卷轴,午后暖阳斜斜落在他身上。“音音你来了?”他随口寒暄,紧接着愕然抬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受了伤?” 放下书卷宋沅过来,拉着蝶音坐在窗下,替她诊脉良久,神色凝重:“是谁伤你?”是风把她粗重的呼吸先一步传到宋沅耳里,蝶音低下头,道:“我没大碍。”宋沅皱了皱眉:“我问的是,是谁?” “是九师妹。” 宋沅哑然:“是她?” 蝶音点了点头:“我与她去了校场。”顿了顿她又说:“她选了惊羽。” “惊羽!”少庄主更惊讶了,他霍然站起,负手在窗前站了片刻,喃喃说道:“除了娘亲,没有人能使用惊羽。”能伤到蝶音,就表明那张小弩在薛默手中绝不是个射粽子的玩具。 “可她确实选择了惊羽,惊羽也选择了她。若不是惊羽认定的主人,它的箭只怕连只鸟儿都射不下来。” 那张水晶小弩是出了名的既轻且软,于是他两人都沉默了。良久,少庄主才缓缓说道:“你特意把惊羽拿出来,是为了……” “我是为了试她。”蝶音爽快地承认了。好好斟酌一番语句,她又说:“能使用惊羽,又出现在苍木村——九师妹,果然不是常人……” “小九是与常人不同,但我不信那无稽之谈!”少庄主的面色霎时变得阴晴不定:“神的图谶可以是谎言,星星的轨迹也可以改变。如果她真是,真是那个……那娘亲又算什么!?” 触着他的逆鳞了……蝶音立时住了嘴,许久才轻声细语说道:“我们都相信师祖不是。可师父,也知道那个图谶的人未必这样看小九……” 这水晶小弩是宋沅娘亲的遗物,它威力之强足以诛杀巨龙,但在不相干的人手里甚至射不下生有柳叶的一枚 分卷阅读16 小枝。 手持惊羽左看右看,薛默百思不得其解。蝶笑把这小弩描绘得神乎其神、说得有鼻子有眼,可她怎么看这饰品似的东西怎么没有诛杀巨龙的可能,再说这世上……真有龙吗? 每年端午用来射粽子还差不多。 薛默安慰着自己,刻意忽略她失控时惊羽的箭劈断一棵大树、还险些秒杀了蝶音的事实。想了想她把惊羽收进空间。上午校场比试时在清凉山附近发现一些游离的能量碎片,想是草木枯荣时自然分解形成的;她有心乘夜里无人去取了来、攒在空间里供合成种子使用。 好不容易等到深夜,估摸着荷风轩内众人都熟睡了,薛默披上斗篷,悄悄溜出门去。满月如银,山石草木被照得毫纤毕现。她沿着映雪湖岸行走,一路提着裙裾、小心避开草叶上零星的露水。四下悄无声息,清凉山蜿蜒如眉黛,薛默不由又朝湖心眺望。这一次那湖心岛屿上没有亮着光。但她看到水面闪过一抹妖异的蓝光,再一看只是倒影,真正的蓝却在天上。 那是只夜行的蝶,双翅闪着莹亮的蓝光,连触须都是冰蓝的。它飞行在清冷的月色,不细看只会当它是水面反射的光点。薛默一瞧见它就讶异兴奋起来:这不是普通的蝴蝶,它是盘古世界的能量碎片,由破损的人或动植物数据分解而成的。她以前在盘古世界中见过两只又小又弱的,凭肉眼几乎无法看到;这么大这么亮的还是第一次遇着。这虫儿能量的纯度和含量都很高,捉来又能补充空间储备了。 这样想着薛默立即朝那蝶儿追去。蓝蝶有了察觉,亮闪闪的凤尾在空中一转朝湖心飞去。薛默立时从空间取出惊羽,在月光中站定嗖的一箭。蓝蝶一只翅膀被射中了,在空中打了个哆嗦。它带着箭歪歪斜斜地飞着,飞下岸边矮坡,飞过水榭长廊,最后慢慢落进一个人手里。 那人背靠朱红廊柱坐着,看侧影很像宋沅。薛默立时猫下腰,不知道该不该下去,而那人早有了察觉,回过头来问:“谁?小九?” 还真是宋沅,薛默只得站起身,应道:“是我。” “你怎么来了?”宋沅微微一笑,转过头来:“你是在追这个么?”蓝蝶停在他掌上,翅子上带着金箭,难怪宋沅不用回头就认出了来的是她。薛默瞅着蝴蝶兴奋地点头,宋沅又一次笑道:“下来吧,师父把它给你。” 哎呀呀呀……他这个样儿,活像拿着糖果在逗弄孩子…… 于是薛默撇撇嘴,切了一声:“为什么要我下去?你送上来不成么?” 少庄主顿时笑出了声,他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从水榭廊下转过一个灯盏让她看:“可这里还有好多呀。” 那是个琉璃盏子,被桑枝挑着,下面坠有水晶流苏,远远看着仿佛一轮光华四溢的小月亮;它的光芒来源自灯里的蓝蝶,薛默没想到宋沅已捉了好几只盛在里面。眼看有这么多蝴蝶她兴高采烈,立时将斗篷一振从湖岸上跳下来。倒把宋沅唬了一跳:“慢慢慢这里很高——” 他箭步上前托住薛默,轻轻把她放了下来。两人相视一笑,薛默一溜小跑赶到那灯盏下,小心地摘下了它,捧在掌中爱不释手:“这些都是你捉的?” “是。”少庄主点点头,温言说道:“你若喜欢就都送给你吧。” “谢师父!”薛默在水榭中坐下,兴致勃勃地玩着盏中蝶儿,还把刚刚捉到的那只摘了箭放进灯里去。夜风轻轻拂动她的发丝,宋沅在身边静静看她,时而沉吟,时而微笑。待她数完,少庄主取出一把磨得扁扁的圆石子:“你知这种蝴蝶该怎么逮么?它们总在夜间出现,最易被水面泛起的涟漪吸引。你只消在夜里用白石打起水漂儿,若是周围有这虫儿很快就会过来。” 他示范给薛默看,白石一连在湖面跳了好几个蹦儿。薛默把琉璃盏放在一边,试着取粒石子也掷出去,却只是咚的一声就沉入水里。涟漪一圈圈摇散他们的影子,薛默唉声叹气,宋沅笑道:“罢罢,还是我来给你打吧。” 一个个白石子在水面上弹跳起来,引得鱼儿也浮出水面喋那粼粼的月光。薛默手捧琉璃盏,看着少庄主水中的倒影,忽觉有片羽毛落在心上。她想和宋沅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捧着灯盏默默把玩。还是宋沅先开口了:“小九,在庄中住得惯么?” “住得惯的,三姐姐待我很好。”薛默想到了一事,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师父,我今天做了一件错事。” “哦?”宋沅停了下来。 “白日里在校场,我险些把大师姐伤了。”不管蝶音有没有告诉他,但薛默觉得还是主动坦白地好。把校场失手的事说了一遍,薛默偷偷瞧宋沅神情,心中只觉忐忑。没想到少庄主听完一笑:“此事蝶音已告诉我了,她无大碍,你不必多心。” 他没有丝毫责备,薛默总算放下心来。饶有兴致地用手指贴在琉璃壁上逗那蝶儿,她笑道:“这些蝴蝶好漂亮。师父,没想到你一把年纪了也逮这个玩。” 宋沅不由莞尔:“我不过一时兴起,若不是遇着你来天明也就放掉了。倒是你,为何也喜欢这个?常人遇着了它都觉忌讳的。” “忌讳这个?为什么?” “因为传说这是死人的魂魄所化,绿柳城中百姓都叫它鬼虫。” 薛默啊的一声:“这名字怪渗人的。但我不觉得它们可怕。”她抿了抿嘴轻轻笑着:“我觉得它们是很漂亮很温暖的。” “嗯,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宋沅往水中又抛了一个石子,淡淡说那往事:“第一次见到蝶儿时我还很小。那是冬夜,我受寒发热,却一直惦记想娘亲摘园中开的第一枝红梅。娘亲只说花要映着月色才开,百般哄我去睡。我趴在窗前不觉睡着,半夜醒时外面早一地白雪。窗前有枝红梅,枝上挂的琉璃盏里盛几只蝶儿,把花瓣映得宝石一般。我跳起到窗前折了梅花给她,又把那蝴蝶抓在手里玩,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了,第二天热度尽退。后来我才知道那梅枝是娘亲从别处寻来、临时插在窗前树上的,好让我去摘了安心。” “师父的娘亲,是很温柔的娘亲呀。”薛默同情地看着宋沅,明白了他今夜为何看起来是与意外不同的郁郁。手指温柔地划过琉璃盏,宋沅惆怅地笑笑:“娘亲是很特别的女子,爽利侠气不输男儿,平生倒不以针线女红为意。她独自一人养育我,为我延请各种教习,在外人面前总是豁达的,可唯有我知她背人处有多少伤心泪水……可惜她去得太早,到如今我也只能以她的遗物为念了。” “那……师父的父亲呢?” 绿柳夫人能独创绿柳山庄,她的夫郎必然也不凡。没想到宋沅神色一黯,缓缓说道:“我没有父亲。” “呃? 分卷阅读17 ”薛默小小惊吓,耳听得少庄主又说:“娘亲倒成过婚,但那个男人对她不起。后来娘亲就离开了,终身都没告诉我父亲是谁。” 原来这样……这个问题原不该问的。看宋沅的神色黯淡,薛默心下十分懊恼。她有心出言安慰,却又怕再说错了话。想了一想她笑道:“师父我给你说个好玩儿的:你虽然娘亲早逝,但好歹还留有一座山庄,诸位师姐也都对师父信任亲近,依然是有家的。我呢,没有家已经很多年了。” “师父你曾问过我从哪里来。”她托腮眺望水面,自顾自地说着:“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太远啦,师父你没去过的。” “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爹爹娘亲就和离了。”薛默也往水中抛了一颗石子:“后来他们都有了新家。爹爹娶了新的娘子,哈哈,娘亲也嫁了新的夫郎。我被他们送到学堂寄住,平常由先生们照顾着——嗯,我学堂里有好些女先生的——他们倒也偶尔来看我,在年节时请我到他们的新家去。只是他们对我都客气得很,就像对什么客人似的,大家坐在一起挖空心思也没有话说,我看出他们的新娘子新夫郎其实并不高兴的,后来他们都又有了新的孩子,我就再不去了。再后来我自己谋生,倒也活得逍遥自在,可倒霉的是有桩活儿出了意外……”于是她就被抛进了盘古世界来。 “所以师父。”她抬起头开看宋沅,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现在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儿?每次我和别人说这些,别人就都觉得自己过得还挺不错呢。” “小九……”少庄主一时间不由怔住了。他望着依旧在孩童般粲然欢笑的薛默,怜悯悄然心生:“小九你,其实心中有泪吧?” “师父你看我像是要哭的样子吗?”薛默夸张地大笑起来。少庄主悲悯地凝望着她。他想起了多年前有个女人,也是这样在人前尽是欢笑的。薛默的眼眸很亮,莹洁如星子,此时这对眸子中隐隐含着泪光。宋沅只觉心也隐隐地痛起来,他忽然一把将她搂住了,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害怕,今后绿柳山庄便是你的家。” 薛默愣住了,她没料到宋沅会突然这样做。他将她裹在斗篷里,温柔的气息笼住了她。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几个念头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你神经病啊!? ——老娘只是把自己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好不好!? ——怎么你一个程序人物还对设计者强抱上啦!? “你,你干什么?”薛默顿时恼羞成怒:“放开我!你要做什么!你给我放手!” 她使劲推搡着他。宋沅没防备地后退一步,琉璃盏啪的被碰落地上、跌个粉碎。两人齐齐哎呀一声,双双奔过去看,那些蝴蝶早逃出来飞个干净。 他们都吃了一惊,彼此无话,场面顿时尴尬极了。许久宋沅俯下身,一片一片去捡那破碎的琉璃碴子,薛默这才想起那灯盏也是绿柳夫人遗物,霎时涨红了脸:“我从不愿人碰我,绝非故意推你……”也绝不是有意要弄坏这盏灯。 听出她言外之意,宋沅的手微微一顿,心有戚戚:“是我孟浪,不该对你唐突。” 他从地上拾起唯一一只逃不了的蓝蝶递到薛默手里,惋惜地说:“原打算都送给你玩的,可惜现在就只剩这只啦。” 那正是她用惊羽射下的。薛默接过,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丧气地捏了又捏蝴蝶翅膀,抬起头时忽惊喜地跳起来叫道:“师父快看!那边来了好多!” 宋沅也回过头,果见空中飞来大群蓝蝶,成群结队几乎将月色也遮住。空中散布着明亮且妖异的光点,薛默被这奇景震撼,不由掩口惊叹:“师父,这都是你的水漂引来的么?” “不。”少庄主的神色变得凝重:“这附近有人死了。” 伸手护着薛默退后一步,宋沅锵地拔出长剑:“小九避开,不叫你时不要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蝶阵已飞过一半,一个身影蓦然出现在虫群中。那是个女子,撑把青竹伞掠在空中,竹伞压得低低的正遮住她的上半张脸。蝴蝶围绕着她,仿佛簇拥着她飞行似的。薛默惊得咋舌:“师父,这人的轻功好厉害。” “这不是轻功。” 似乎听到他们对话,那女子勾起唇角笑了一笑,青竹伞打了个旋儿。薛默顿时觉得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底——她看到那竹伞抬起,那被蓝蝶簇拥的空中女子,竟有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11镜女 薛默目瞪口呆。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会飞的……阿飘? 鬼呀!!! 她失声尖叫,宋沅早断喝一声仗剑击出:“妖孽!”听到这个,打伞女子衣袂翻飞地在空中转过身子,看着下面两人阴恻恻的笑了。那叽叽咯咯的尖利笑声让薛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很没出息地抱紧一根柱子,缩在廊下不敢出去。 宋沅说蓝蝶是死人的魂魄所化,然后她亲眼见着蝴蝶群里一个飘飘荡荡的人——所以盘古世界中是真有鬼的?呜呜呜呜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女鬼嘿嘿哈哈地笑起来,蓝蝶骤然聚在她的身后,她看起来就像驾着一片光。湖面上忽然狂风大作,她将竹伞高举,飞的速度陡然增快。宋沅一击落空,足尖在瓦上一顶又掠起来。剑气长虹,他在长廊顶上追逐着她,长剑与竹伞卷起的风刃在空中碰撞,发出金铁交击的铿锵。薛默跺跺脚,在水榭中也向前追着,大叫:“师父!你也别和她打啦!” 少庄主没有听到,即便听到恐怕他也不会停下来。薛默心急如焚,那女鬼身上有异常的能量波动,不属于盘古世界中的正常程序,用这世界的语言定义就是精怪。变异程序有极强的分裂和侵蚀性,可以轻易污染正常程序,比如宋沅这样的凡人。宋沅虽然剑术超群,但正面交锋怎可能赢得过精怪呢?她从空间中掏出惊羽,有心助宋沅一臂之力,可校场上失控的一幕在她眼前不断回闪——如果自己把女鬼秒杀之后顺手将宋沅也给收拾了呢? 这具身体,毕竟还不能彻底为我所用呀…… 不得不放下弩,薛默仔细端详缠斗的两人,异常程序通常并不稳定,她要找出那它的破绽。她凝神屏息,眼前景象忽然变了——水光和月光的动荡变缓,翠绿的琉璃瓦顶氤氲一片。那精怪的动作化为一帧帧的慢片,她慢腾腾抬起手臂,蝶阵汇入她身体,隐形光束从伞端放射出来——就在那里!精怪的能量源在伞顶。如果把伞顶击碎就能毁掉这段异常程序,杀灭这精怪。 于是她扬声高叫:“师父——”她想要宋沅击碎那妖怪的伞顶!可没等她的话出口宋沅已先一步出手,避开竹伞席卷的风刃,他从侧面一剑砍断女子臂膀! 伞和 分卷阅读18 断臂同时落下。精怪发出咯咯哈哈的笑声,与驾驭的蓝蝶光阵溅成无数碎片,淋淋沥沥地从空中散落下来。宋沅也同时落地。薛默朝他跑去。他背对她,剑刃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师父!” “先别过来,小九。” 少庄主将剑平举,剑上的白雾蒸腾,很快就凝成了霜。薛默等了片刻,估摸着不再有什么妨碍了,这才走到宋沅身旁低声问:“你没事吧?那是什么?” “那是镜女,鬼虫引来的妖怪。我以前看到的都是无形无质的模糊一团,没想到这一个不但有形体,相貌还……”宋沅声音低沉地顿了一顿:“这么清楚。” 薛默不由打个寒战:“鬼虫引来的妖怪么?她为什么这样像我?” 其实何止只是相像?那妖怪的五官仿佛薛默的镜中影像,只是远比薛默艳丽得多。如果说薛默还是个紧紧收拢的青涩骨朵,镜女已全然绽放、无比妖娆。 少庄主思忖片刻:“我也不知为何这样。镜女是找鬼虫吃鬼虫的怪物;它们天生喜欢追逐这种虫子,成形成精的能把活人都给吃掉。成形的镜女深夜出现、十分不祥,城中必出了事——小九你先回荷风轩去,这几天就在庄中不要乱跑。” 说完宋沅亲自送薛默回荷风轩。不多时有使者传话要蝶笑赶紧到有风堂去,言语中说到蝶音、凌风、庄中神医顾长青等人都被召集。蝶笑已是听薛默说了遭遇镜女的事,使者一到便披了斗篷立时去了。他们走得匆忙,没提一句让薛默也去的话。薛默不由悻悻然又愤愤然。 ——喂喂,好歹我也是绿柳山庄挂名的弟子好吗!山庄大事,我也该列席旁听对吧? 她满心郁闷,完全忘了自己原打算只在绿柳山庄混个合法身份的初衷。但她也知道别人不邀自己是觉没厚着脸皮要求旁听的理,想了想她决定回到今晚夜行的目的,把那蓝蝶补充空间能量再说。 轻轻触碰耳上小痣,薛默带着那仅剩得蓝蝶进入空间里。蓝蝶的能量很足,她轻轻抚摸了其中一只翅膀,那只翅膀化作一道光,很快就被空间吸收了。而当薛默想转化另一只翅膀时,却看到翅上凝着一个冰碴子,她细细一捻发现这不是与蓝蝶同源的能量源。再把今夜的事在脑中过一遍,薛默心中一动—— ——这粒冰碴子是镜女和它所驾驭的蝶阵被击碎后化成的。 她清楚记得那些残骸化成水滴落在宋沅剑上,很快结成了霜;此刻她正好用这冰碴子分析那些精怪的数据来源,看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变成的。 死人会变成蝴蝶被妖怪吃掉么——哪有这么玛丽苏的设定! 她将冰碴子转化分解,一条条分析它的程序源:皮肤,发型,色调……没错,这组残缺数据竟真来源于人物程序!按盘古世界的定义就是由尸首分解而成!宋沅说的是真的!而最重要的是,数据来源并不单一,来源于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尸首。 薛默当即目瞪口呆。 这是不符合盘古世界的设定的。 盘古世界虽有自然的能量转化分解,但无非和真实世界的生物降解类似,绝不会有这样完整数据人物的集中打碎。那镜女驱赶着蝶阵本打算去哪里?那些蓝蝶本该派什么用途?这个世界还有其他人打算收集能量化为己用吗? 可即便要收集能量也绝不能采用破坏成型人物程序的方式——这个世界不知何时悄然脱离设计者的掌控。 薛默打个太多,沮丧和疲惫压倒了她,她只觉得对发生在自己身上和周围的一切都无能为力。她啪的关掉通讯器,她咬牙切齿地想—— ——不管那个篡改者将盘古世界变成什么样,先好好睡它一觉算球! 想罢把进入了黑甜梦乡。 ☆、12窃听 “师妹,九师妹?已是日上三竿,师妹怎的还不醒来?”一个声音非常温柔地唤她,可那声音的主人却十分不温柔地一把捏住她鼻子。这一下把薛默生生捏醒了,她打着呵欠坐起来,十分无奈:“三师姐,你能不能换个更温柔点的叫醒方式?” 来的正是蝶笑。她虽连夜被揪到有风堂开紧急会议,眼下仍神采奕奕;而薛默还呵欠连天。往更漏一看不过辰时,哪到“日上三竿”的程度?她又打个呵欠,揉着眼睛问蝶笑:“师姐这么着急叫妹子起来,可是有什么事?” “自然是有。”蝶笑神秘兮兮地往薛默身边凑过来,笼着手在薛默耳畔说道:“师姐是特意带你去蹲壁角的。” 所谓蹲壁角,窃听是也。按蝶笑所说绿柳山庄来了伙极可恶极坏极麻烦的人,眼下正与宋沅交涉;她实在放心不下生怕那伙人对山庄不利,于是特来邀薛默去打探消息云云…… “一伙人呀?”薛默心里翻了个个:“我们可要去约大师姐?”若真是来踢馆的,蝶音的战斗力可比她两都强。没想到蝶笑咯咯地笑了:“蝶音从小儿都不做坏事的,若被她知道咱们可就连壁角都蹲不成了,否则师姐怎么来找你呢?” 囧,师姐你这话说的……难道我看起来就是一副惯常做坏事的样子么…… 不管怎样,薛默还是很快被蝶笑抓去蹲壁角了。这个壁角的场面很大,竟是绿柳山庄的议事大厅。而那所谓的“极可恶极坏极麻烦的人”来头更是不小,居然是堂堂的绿柳城太守。 本城太守年约四旬,三缕长须,瞧着很是持重。薛默对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麻烦在哪里。转头悄声问蝶笑,蝶笑朝厅中努了努嘴,示意她注意另外一人:“喏,你再看看那个。” 那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坐在太守下首,面色阴沉,腰间一把佩刀。薛默朝他看了几眼,总算明白这人麻烦在哪里——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能量,极像校场上蝶音长鞭挟带的那些。莫非他也是个拥有异能者?又是个突破设定的人物…… 但早知盘古世界已被篡改,薛默心中并 分卷阅读19 不太惊讶。身后,蝶笑轻声自语:“他身上的浊气,比上次又更重几分。” 浊气?蝶笑也能瞧出此人异常的?薛默心生纳罕。没等她说话,蝶笑朝她丢个眼色,又带她去了另一处墙外,这处壁角半人高以下的青砖已被磨得光滑锃亮。薛默一看之下略窘,没想到绿柳山庄有这么悠久的蹲壁角传统,她怀疑这其中多数的主导者都是蝶笑……蹲下去后,她可算明白蝶笑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了——隔着厚厚的墙,她竟能清楚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这里是巽位,风能把里面得声音吹过来。”蝶笑意味深长。她两很快都不再说话了,只留心听着。 “事情便是这般。以往妖魔无非是偷窃尸首,今番竟是把活人都吞吃了。我已着人将消息封锁,特赶来与少庄主商议。”太守对宋沅说。 他们的谈话显然已是过半。薛默转头低声问什么是妖魔偷窃尸首?蝶笑趴在她耳朵边,讲述了数月来屡屡发生的城中怪事。 第一桩怪事发生在冬天。有个年轻姑娘因情自尽,出殡前杠夫只觉棺木异常地轻,开棺检视才发现这棺中竟然是空的,陪葬的衣物首饰都在,连贴身小衣都没遗落,唯有那姑娘的尸首不见踪影。那姑娘的亲属本就悲痛,此事一出当即一纸诉状把那姑娘的情郎告上公堂,非说是他家拐带人口、要把那姑娘借死脱身。两家正闹得不可开交,城中接二连三又有好几家丢了尸首,只是并非姑娘,而是男女老少都有。这下没人说什么假死拐带了,转而疯传城中出了妖魔、专偷新死尸首,接下来还要生吃活人。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太守除追查那些尸首的去向外,还在城中派了民夫昼夜巡视,以期查到此事的蛛丝马迹。民夫巡视之下一连两月无事,但没想到今天…… “没想到今天,那妖魔又再回来。”厅内,少庄主心生感慨:“敢问明公,当时还有谁在场,可有旁人看到妖魔什么模样?” 太守摇了摇头:“巡夜的民夫本是三人一组,因他三个一夜未归,清晨着人去寻才发现只有三套衣物委顿地上、铜锣器械丢了一地,而那三个活人竟是没了。坊墙之外没有人家,因此无人知晓妖魔究竟是何模样。” “那衣物现在何处?”宋沅又问。 “已令仵作收存。” “既如此,我即刻着人去验看。”少庄主很快就表明了态度。 他们在厅内谈得投契,薛默有些疑惑:这类防卫、验尸的事为什么太守还要亲自上门请绿柳山庄?看太守的神态语气相当客气,官府与绿柳山庄的关系很不一般呀。 与少庄主又就今后防备谋划了一阵,太守叹道:“卑官德薄,不能庇一方百姓平安,十分惭愧。只是不知那妖魔掠夺尸首生人、究竟做何用处?” “明公一片拳拳爱民之心,日月可鉴。”宋沅赶紧出言劝慰。想了一想,少庄主说道:“说起来昨夜舍下出了一桩怪事:有大批鬼虫被妖魔驱赶从内城中来,不知与民夫失踪可有关系?” 太守一听,身子向前倾过来:“是什么样的妖魔?” “是个镜女,做持伞模样。”宋沅将夜晚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只略去那妖怪的相貌与薛默相似一节。太守捻动长须:“鬼虫为亡者魂魄所化,按少庄主所言铺天盖地,可见是新出亡魂,只怕与城中民夫失踪干系不浅。”宋沅也点头赞同:“那妖孽已被我击散、痕迹仍在,只需将那痕迹与仵作处的衣物相比较,即可知昨夜鬼虫组失踪的民夫是否有干系。” 他们渐渐商议停当,太守下首一直不发话的青年男子突然说:“少庄主为何在深夜到湖边去?” 这话问得突兀,宋沅将眉一扬:“我在自己庄中行走,有何不妥?” “莫不是少庄主早知镜女和鬼虫会来,因此特意到湖边等候?” 这话分明暗示宋沅与民夫遇袭有关;不但少庄主当即怒气勃发,太守也是大惊失色。腾地站起身,宋沅手按剑柄冷笑道:“校尉此话何意?”那青年也握紧佩刀:“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厅中一时剑拔弩张,急得太守两边相劝:“少庄主息怒,校尉稍安。我三人要破解的是同一个难题,实在不可再起争执呀!” 里面正在吵闹,外面的薛默听得目瞪口呆。那人好大胆,看他坐太守下首应该官职不高,怎敢与太守唱反调、在绿柳山庄公然挑衅?蝶笑在身旁也是一脸怒色。薛默赶紧问她:“那人是谁?什么官职?怎到咱庄上如此撒野?” “那人名叫司马康成,官居昭武校尉。”蝶笑用手指轻轻点着:“他在城中常驻,一直找咱们庄上的麻烦。” 原来蝶笑说的是他。薛默转念一想:“昭武校尉不过正六品上,太守可是正四品上,如何还不能对麾下辖制?” “只因司马康成并非太守属官。”蝶笑微微冷笑:“而是出自青邑王府。” 这是薛默第二次听到青邑王的名字了,第一次听到还是初进绿柳城时,宋沅说此城本是青邑王所有;她当时还觉得那位王与绿柳山庄的交情不浅,没想到非但王府属官对绿柳山庄没半点尊敬,看蝶笑神情也知绿柳山庄对那府里属官深恶痛绝。 厅内,司马康成继续说:“妖魔不偏不倚偏往绿柳山庄来,少庄主不迟不早恰好赶到,只怕这其中凑巧那么简单。事出反常必有妖,所谓妖魔向来为人所驱使——我听闻鬼虫虽在民间被视为不祥,在绿柳山庄内可是司空见惯的爱物;我亦曾听闻绿柳山庄早年是百般收集过此物的。” 这是明目张胆把尸首失踪案怀疑到绿柳山庄头上。宋沅忍住怒气:“那你可曾听闻绿柳山庄虽对此物百般收集,但都是到荒山旷野、四下无人之处?从不到有人烟处寻找,正是为了避驱使妖魔之嫌!” “避嫌者名也,若重利所在,则难保能恪守昔日准则!” 里面一言一语,外面的蝶笑听得恼怒,愤愤不平把壁角一拍:“这人无礼!我定要找机会好好辱他!” 话音未落,厅内的司马康成一声断喝:“谁在外面!”紧接着一枚铁锥击碎青砖从屋内飞出,哐啷一声跌在薛默蝶笑面前。砖石飞溅,她二人不由齐声惊叫。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宋沅和司马康成抢先奔出。 一瞥之下见两人并无伤痕,少庄主锵地长剑出鞘:“司马康成!这是你在别处的为客之道?” 呛的一声也拔出刀,昭武校尉反唇相讥:“公然着人窃听,这是绿柳山庄的待客之道?” “很好。”宋沅仗剑,冷冷一笑:“我听说你是青邑王府中刀术国手,今日倒要讨教!” “我也听说公子剑术超群,既然公子要行切磋美事,康成自当奉陪。”他忽变了称呼,宋沅脸上浮现厉色:“你今天就爬回去见宋湔吧!” 分卷阅读20 两人一触待发,太守早冲出来拼命挡在中间:“误会呀,误会!少庄主见笑了,我这就回府,等少庄主的人来。”一把将司马康成的刀摁回去,太守一番生拖硬拽,生生把司马康成拖开了;绿柳山庄的凌风等人也急忙过来向宋沅打圆场。 好不容易场面稳定下来,太守又说好大一通道歉的客套话,带了司马康成匆匆离去。片刻蝶音过来叫两人,蝶笑冲薛默吐吐舌头,推了她先进议事厅去。进去一看少庄主端一碗茶,脸上仍气冲冲的。蝶音忍不住出言责备:“你呀你,毛病依旧不改,还带着九师妹做这事……” 她说的自然是蝶笑了。蝶笑正要分辩,宋沅已恨声说道:“我山庄弟子想在庄中做什么都成,用不着外人多口!” 他动了真气,一时没人再敢发言,连蝶笑都收了嬉笑的神色。宋沅极力克制,缓缓端茶喝了一口,可还是不解气。哐的把茶碗猛然掼在地上,他咬牙切齿:“我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让司马康成和宋湔一步一叩地进庄谢罪!” 茶碗在地上被掼得粉碎,更没人敢说什么,良久蝶音才低声吩咐侍者进来打扫。宋沅捏着拳在案上砸了几下,咬牙道:“此事我要亲自去查,午后即到城中去找仵作。” “我愿随师父去。”蝶笑当即接话:“城中仵作不堪使用,我会把那些物证遗留的线索都找出来。” 原来蝶笑还有验尸辨迹的本事?薛默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宋沅点了点头,他们当即安排下午行程。在旁边一条条听了,薛默忽然说:“师父,三师姐,我也要去。” ☆、13验痕 “你?”宋沅和蝶笑同时反问。接着蝶笑微微笑了:“九师妹,那不是耍处,怪脏的;待有其他好的,姐姐再带了你去玩。” “三姐姐,我并非去玩。”薛默胸有成竹:“我与师父一道遇着鬼虫,亲眼见过那镜女什么模样,我与你们一同去查,更易找到线索。” 她能分解分析这个世界程序的数据源,做来源检测轻而易举,只是她不能轻易暴露这个本事,否则怕是也被人认作妖怪。与宋沅他们同去正好把功劳都安在蝶笑身上,也不枉与蝶笑交好一场。仔细地上下打量了薛默一番,少庄主意味深长地笑了:“如此甚好,有小九相助必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他们商议布置停当,午后就出发了。蝶笑骑一匹黄骢马,马后跟着条黑毛细犬。这也是薛默自到绿柳山庄后第一次进城。仵作室在刑狱司附近,他们直奔那处去,太守是早吩咐好了,仵作头子何九叔准备全了东西在里面等着。 “师父,九师妹,死人的物件晦气重,你们得先把这些穿戴上。”蝶笑打开随身小箱子,把两套东西分别递给薛默和宋沅。那是一块青布巾和一套麂皮手套,上面都喷了药水,嗅着芳郁辛辣。进了仵作室,薛默明白为什么要弄这么一套装备了:那房间是由牢狱改成的,阴森昏暗,只在房顶留扇小小天窗。屋子当中的长桌腿上积满了陈年乌垢,不知道是多少具尸体留下来了。虽然是白昼春日,一进门就一股子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这里存过很多死人…… 杂乱的数据信息充斥房内,薛默战栗地一下抓住了宋沅的手。少庄主一愣,随即轻轻握住了她。薛默只觉一点热气从脖子后面升起一直弥散到耳根,她有心把那手甩掉,可又实在害怕,只好任宋沅牵着一齐坐到长桌边上。 “三姑娘安,此次烦劳姑娘亲自动手,实在是辛苦姑娘了。”何九叔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佝偻着腰,头顶秃了大半。他与蝶笑显然早就相识合作过,一看他们进门就把物证箱子打开了。蝶笑轻轻点头:“九叔安,今次还请九叔多加指点。” 他两立即开始了工作。何九叔从箱中拿出三套巡夜人的衣服,一一指着说:“昨夜遇袭的分别是赵大、钱二和李三,他三个搭档巡夜已有半年,干起活来倒还算老实。这三人中赵大和钱二住城南,李三住城西。赵大年二十四,育有一子一女,家中娘子生下次子时没了,之后一直未曾继弦;钱二年三十五,育有三子,夫妻和睦;这李三呢因家贫一直未娶,如今已二十九岁了。” 老仵作简洁地介绍着三个民夫的生平出身,又说道:“这三人出事时正巡至城南,没有尸首留下,只余衣服器具——和前几次尸首失踪案的情形是一样的——李三的衣裳在中间,赵大的衣服在最前面,钱二的衣服在最后面。这三人中,李三和赵大的刀还在鞘中,钱二的刀已出鞘。” “请问九叔。”一直静静听着的蝶笑说话了:“这三人的衣物是背部着地还是腹部着地?” “李三和赵大的衣物是腹部着地,钱二的是背部着地。” 蝶笑点点头:“也就是说李三、赵大是背后遇袭,他们当时就倒了下去,根本没有拔刀。而钱二——” 她把钱二的衣服轻轻摊开,仔细检查了一遍:“看,他衣服里前襟后背都缝着一块牛皮,而李三赵大衣服里都是没有的。” “没错。”何九叔点了点头:“钱二有妻室,这想来是他娘子额外给他缝的,巡夜民丁的衣裳里本没有这个。” 那两面牛皮的针脚细腻,钱二的衣裳也比赵大、李三的衣物干净许多,薛默不由心下黯然:那钱二的娘子担心夫郎夜巡的安危,特意在衣物里缝上皮张增强防御,可惜还是护不得郎君平安;太守说此事已被封锁,等她知道自己夫婿已不在世,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而那赵大的一儿一女本已没了母亲,如今父亲再死于非命,今后该由何人照料? 她在暗自神伤,工作状态的蝶笑比她可冷静得多:“那赵大李三前扑、倒在前面,钱二后扑、倒在后面且拔了刀,可知当时应是其余两人倒下后钱二看到了袭击的人,当即拔刀向那人而去——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老仵作沉默着,太守早吩咐下来验痕一事由绿柳山庄处理,他绝不会多说一句、给自己惹无谓的麻烦。 “那必然是个在钱二看来能轻易制服的人。”少庄主在一旁接话:“那人先袭击了赵大李三,钱二一回头发现了他,才拔刀向他走去。” “这死的三个可都是精壮汉子。”蝶笑沉吟。 “因此那袭击者才从身后动手;那人应是同时向这三人发动攻击,钱二靠牛皮挡了一次。”少庄主指向钱二衣物上的皮张:“能被一张牛皮挡下来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厉害兵器;那偷袭的必不是让钱二一看就害怕的壮年人,更可能是老人、女人、或孩子。” 会驱使妖魔的老人、女人、或孩子吗?何九叔利索地翻过钱二衣物,可两片牛皮上都没有兵器留下的痕迹。薛默低声说道:“在另两件衣服的背后找找。” 分卷阅读21 她察觉到数据碎片的痕迹了。那两个背后遇袭的民夫衣物残留着微弱人体数据,也就是,血。蝶笑把赵大李三的衣物仔细翻贱一遍,抬起头来:“九师妹,什么都没有。” “师姐你提起来对光再看。”薛默说。 于是蝶笑把一件衣物举起来了,对着天窗落下来的光柱啊了一声:“在这里。”其他三人忙围上去看,果然在后心处看到芝麻大小的一星血迹,仅仅浸湿了一两根线,若不仔细看还真找不出来呢。 “针?”蝶笑一愣,又把那衣物翻过来,在前襟仔细察看:“前胸没有血迹透出来,看来那针一样的东西刺进了身体里。可那些遗物里有针么?” 老仵作摇摇头:“没有。当时我们把这些东西捡回来时仔细在那附近找了,没找出什么特别的兵器。” “所以那偷袭的人后来过去把他三人身上的针都拔走了?”蝶笑摇摇头,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把那些遗物再仔细翻看一遍,又把何九叔初发现遗迹时对现场的描摹图样借一份来,说道:“说不定在那儿还有针留下,咱们带狼青去找一找。” 狼青就是蝶笑带来的那只细犬。把主人递过来的衣物都依次嗅了,狼青甩甩鼻子,沿地面一路寻出去。它领三人出了刑狱司,一路兜兜转转,很快到了城南宣德坊外的大道上;这正是赵大等人遇袭之处——这实在是一条很好的猎犬,凭借芝麻大小的一粒血点就能找到事发现场,薛默心中暗暗惊讶。狼青围着三人倒地的区域汪汪叫,蝶笑拍拍它的脑袋,鼓励细犬去找出更多东西。 非常好的狗子,但它的能力也就止步于此了。薛默在心中默想。那三个人的尸体并没有再流出其他鲜血,他们是直接被打碎分解掉的,怎还会留下其他气味呢? 所以那枚针其实没有被捡走,而是被……融解在了钱二等人的身体里…… 薛默脊背一凉,脑补出一幅可怕的画面:夜,四下里静寂无人,三个民夫走在空荡荡的大道上。他们已很疲惫,步子走得踢踢踏踏的。突然一声锐响破空而来,他们中倒了一个,接着又有一个倒在了两步开外,而那走在最前面的听到身后倒地的闷响跑回头看——这时赵大李三应是还未死的,若钱二当时就看到两个同伴死相可怖,更大的反应是撒腿就逃——极可能是两名同伴骂骂咧咧地挣扎着还想爬起,钱二这才怒不可遏提刀走向那人……然后致命的针再次刺中了他,他们三人的躯体几乎同时被分解,化为蓝蝶向空中飞去…… 谁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他获取如此多的数据能量是为了什么?薛默只觉一阵恶寒,走出十余步,在周围又转了一圈。真的所有数据全然分解、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么?她暗暗把空间的数据探测功能调到最大,终于发现有特殊的能量源沉淀在大道拐角,正在沿地搜索的狼青紧接着突然吠叫起来。蝶笑惊喜地随它跑过去,看狗子从街角捡起了一张纸片。 “纸?” 这纸片上有些墨渍,像是被谁写坏后胡乱扔的。蝶笑从狼青口中取过来反复地看了又看,琢磨不出个所以然:“难道这东西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可钱三他们大字不识,并不像是能舞文弄墨的样子。” “未必就是他们的。”少庄主把那纸片取来自己收了,抬头朝宣德坊内望了一眼:“天色不早,咱们走吧。” ☆、14夜雨歌楼 回山庄后众人都看不出那纸片究竟是什么,只得将此事暂且搁下。蝶笑的狼青让薛默大受启发,她从此经常派出黄耳出去搜寻能量,这样就免了自己外出找寻的嫌疑和辛苦。借着黄耳的帮助她终于收集够了能量,在空间捏出三颗种子种起来。很快十余日过去,春的韵味更近,清凉山上不复霜雪。这天宋沅把她召到议事厅,告诉她:“小九,宣德坊内谢家的太夫人病重垂危,特上山庄求助,你今夜与师父到附近守上一晚。” “太夫人病重该请的不是顾先生么?为什么找我?”薛默不解。顾长青是绿柳山庄医者,素有“医仙”美名,平素里求医者是常上门的;自己不过是个毫无名声的末位弟子,谢家找上她来做什么。 “怪师父没说清楚。”宋沅笑着敲了敲自己脑袋:“太夫人沉疴难治且年事已高,谢家现在除了延请医者也预备后事,极担心到时有什么妖人搅了太夫人安宁,因此才来求助。” 原来是谢家怕遇着偷尸首的妖怪找上门,宋沅才拉上她去守死人的。薛默吐吐舌头,表情变得苦兮兮的:“禀师父,弟子最怕死人的。” “怎么是死人呢?太夫人现在还在呀。”少庄主温和地解释:“谢家早年于绿柳山庄有恩,此番人情不可不还。再说谢家布了重重法阵、请了百十个僧道,想来就算有万一,其实也是用不着我们的。” “可弟子手无缚鸡之力……”薛默表情依旧苦苦的。少庄主笑了:“师父不要你去打架,带上你只是要你辨气的——你的辨气之术完全不逊于蝶笑呀。” 薛默不好再推脱了,她知道所谓的辨气是什么。原来盘古世界中的人把能量叫做“气”,好的叫“灵气”坏的叫“浊气”,还有“妖气”、“晦气”、五花八门各种气……总之都属于能量的波动就对了。蝶笑就是个出色的辨气者,镜女事件后她告诉薛默鬼虫在她身上留下浓重死气、让她今后不要再玩,这才把薛默吓了一跳从此改变收集能量的方式。 何止是不逊于蝶笑,这个世界的人估计没有谁的辨气术及得上我。薛默耸耸眉毛,心中好不得意。少庄主早猜透她那点小小心思,暗暗一笑:“因此师父才不带蝶笑,特意只带你呀。” 于是第二天薛默就这么被宋沅带进了城。两匹马在绿柳城的南北大道上并辔而行,宋沅带她走进平安坊去。薛默不解:“师父,我们不是要去宣德坊么,怎么来了这里?”宋沅悠哉游哉地答道:“谢家也请了司马康成,有他在我们就不必进宣德坊去了,只需找个高处静静瞧着、看有没有蹊跷事即可。” 进坊来到一处院落,看门的小厮早过来为两人牵马,显然已等候多时。院内迎面拥来一群女子,一个个半袒酥胸,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那殷勤的笑脸虽不至于当即说出“大爷过来玩”,可也充分显露了特殊职业的良好素养。薛默低头使劲回忆进城后听说的本城风物,禁不住目瞪口呆:这平安坊……不就是绿柳城中有名的红灯区吗!? 难怪宋沅一路上笑得那么喜庆,原来是要到这种地方! “师父你……”她抬起头绝望而幽怨地望着他:“该不会借探访妖魔之名,来行花天酒地之实吧?可为何要把徒儿拖了来挡枪?”你要扮花花大少不要紧,我可还是要脸的…… 宋沅 分卷阅读22 一哂:“小九你想哪里去了?郑娘子家的歌楼正对宣德坊,我们在楼上俯视下去,可以省好多气力。” “可这样的风月之地,若是遇到了什么不该遇到的人……” 把手一挥,宋沅满不在乎地说道:“为师为了今夜便于观察,早把郑娘子整座歌楼包下来了。今夜绝不会有人来干扰。”说着他兴致勃勃地踱上楼去,薛默只得跟在后面,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可到底是怕什么来什么,随鸨母到歌楼顶层时高台上坐了一人;宋沅一见到他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是你!你怎会在这里?” 那是个年轻男子,生就一双桃花眼,打扮得极为华贵。他的相貌也是好的,仿佛明珠美玉,再衬着那一身的华服玉带和手中轻轻摇动的折扇,颇有一股浊世佳公子的味道。可这位佳公子此刻身边有一圈莺莺燕燕环绕,面前案上陈列佳肴美酒,他本人干脆就倚在一个红裳歌姬的膝上。 啊啊啊,果然遇上了来这里寻欢的正经客人!薛默心中止不住地呐喊尖叫,转而怒瞪宋沅:不是说今天已把这里包场绝不会有无关人等出现吗? 宋沅也是皱眉,一撩袍角坐下:“你怎会到这里来?你真有这么热?” 啪的将扇子收起,贵公子哈哈大笑:“我听说你还活着,特意赶来看看。” 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宋沅端起自己案上一碗茶,慢慢撇开茶面的浮沫问:“现在你看到没?” “看到了。”贵公子偏过脑袋,故作严肃地说道:“果然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宋湔该气死了吧?没想到你这么蠢,居然会上他的当。”他又一次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宋沅的动作一滞,语气中已带怒意:“你特意到绿柳城,就为了笑话我这些?” “不然呢?” “那你既已看清楚我还活着,也笑话过了,是否可以走了?今天我已包了这里,闲人不可靠近,请你这就下楼去。”说着宋沅放下茶碗,扬声吩咐鸨母送客。没想到鸨母一副左右为难的架势半晌不说话,贵公子心中暗笑,抖出一张房契说道:“少庄主不必费心赶人。我知少庄主今天是包了这里,可我紧接着已把整座歌楼都买下来了。” 宋沅噗的喷出一口茶,劈手抢过那张纸看。只见上面果然写着银楼两清,时间正好是自己叫人来下定的后一个时辰。一定是他吩咐鸨母不可将此事告知自己,这人明摆就是来搅局的! “好,好,好。”宋沅咬牙切齿:“你出了多少钱?我加倍买回来。” “不~卖~”贵公子哗的抖开折扇,慢条斯理摇着,懒洋洋笑道:“喏,眼下这歌楼是我的了,要下也该你下。但我今天心情不错,你若讨个好儿,我便让你呆在这里如何?”宋沅怒视着他,猛地蹬翻桌案,拔剑朝他直冲过去:“这么麻烦做甚?不如我直接送你回去好了!” 他一剑击向那贵公子,对方翻身跳起,那剑劈在案上将酒器打个粉碎。红裳歌姬吓得尖叫,鸨母唬得一迭声地嚷“少庄主使不得,使不得呀”,歌楼上顿时画风突变。薛默也赶紧来劝:“有话好好说呀师父,咱们可不是来打架的。” “师父?”这两字让那贵公子一愣。他转身跃到薛默身旁,仔细端详着她问:“你是他新收的弟子?”薛默尚未回答,贵公子已嘿然而笑:“有意思,真有意思。看来他很看重你呀。” “离她远点!”宋沅杀气腾腾地提剑过来,贵公子回头一格:“我改变主意了。今天你可以留在这里。”说着他端端正正朝薛默一揖,直起身时眼中波光潋滟:“在下郁竹声,见过九姑娘。” 郁竹声是谁?薛默从没听宋沅说起过。但他两个显然关系很不一般——若说他们亲近,他们一见面就互相拆台打了一架;若说他们不亲近,他们罢手言和又同时默契坐下,倒像是经常聚的样子。只不过郁竹声喝的是酒,宋沅品的是茶。 “还是不能喝酒?”郁竹声笑眯眯的。宋沅目不斜视:“哪像你,酒色无度。” 嗤的笑了,郁竹声闲闲朝薛默看来,笑道:“前一个也就罢了,后一个当着你新徒儿的面,装什么正人君子呀——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今天包下这儿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拿这楼也没用,为什么还偏要和我抢?”宋沅不由气结。顿了顿,他耐着性子只得说道:“城中出了妖怪,太守找上绿柳山庄来,我现有个可能遇上妖魔的时机,因此守在这里。” 宋沅把城中的尸首失踪奇案详详细细说了一遍,郁竹声静静听着,神情十分专注。等宋沅讲完了他说道:“此事确实蹊跷,但我想这未必关乎妖魔,只怕还是邪术。” “妖魔也好,邪术也罢,都不能牵扯到绿柳山庄。”宋沅淡淡说道:“司马康成一直想抓我庄里的岔子,我得把这污名洗清了。” “那司马康成算个什么东西?”郁竹声切了一声,显得十分不屑。他慢慢将杯中酒喝下,犹豫着说:“所以你真不打算回去一趟么?其实他常提起你,很希望你能回去。宋湔一直要害你,也是担心这个意思。” “我没兴趣,也谈不上什么回去不回去。”宋沅轻轻笑了,笑容有些落寞:“倒是你别老是和我混在一块,你还能真丢了你的姓氏么?” 他俩没头没脑地说着,薛默在旁边只觉糊涂。歌楼飞檐下的铃儿叮叮,她向下俯视宣德坊。在郑娘子的歌楼上正好可以把谢氏宅院看得清清楚楚。院中僧人忙忙碌碌正在布置,不少家丁持了刀剑隐藏树荫廊下。他们是打算就用这些对付妖魔吗? 皱了皱眉,薛默不由攥紧手中的惊羽。她的身畔,宋沅和郁竹声还在谈论,红裳歌姬悠悠唱着。她唱得真好,如春莺婉转,让薛默一颗心也轻轻荡开去。时间在这歌声中徐徐流逝。天光渐暗,沉沉暮色笼罩上来,有侍女将大红灯笼提上楼,一溜儿挂在檐下。红锦结成的花团从栏杆垂下去,那是以往客人为郑娘子上的缠头。灯火照映锦缎,呈现水似的柔光。那光在夜的微风中轻轻流动,细雨淅淅沥沥下着。楼上人都向外看,薛默只觉这夜雨歌声让她的心分外宁静。郁竹声和宋沅也若有所思。枕在歌女膝上侧耳倾听,郁竹声忽然说道:“快了。”宋沅也点点头:“是快了。” 仿佛与他们的话应和,一直平静的天突然狂风大作,吹得檐下风铃啷啷做响。雨势骤然变大,啪啦啦打在檐上再飞花碎玉般溅开,灯光也化作一团氤氲。风卷起歌女的红裙,那歌声不由也停了。郁竹声目光中已露醉意,举着杯子熏熏然笑道:“蕊姬,不要停。你的歌声在这雨中,别有一番趣味。” 于是歌声又响起来,在风雨中分外飘渺。宋沅按剑来到栏前,盯着谢氏宅院目不 分卷阅读23 转睛。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道声“来了”,一手挽住歌楼上垂下的锦缎,竟这样直跳下来。 ☆、15猫鬼 宋沅从歌楼上持剑跳下,薛默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身影一闪,看着醉醺醺的郁竹声竟也如宋沅般挽着锦缎跳下。两人在滂沱大雨中一前一后落地,只留慢了半拍的她在楼上喊着:“等等我——” 早已暗暗令人在院中备好马匹,宋沅落地的瞬间翻身上马,抖动缰绳朝坊外冲去。坊门是在他上马的同时打开的,宵禁令并不对少庄主真的有效。 可算抢在那家伙前面了!宋沅心中暗暗得意。他瞧得可清清楚楚,郁竹声并没带马的。冲出坊上冲上大道,宣德坊的坊门也是大开。有人慌慌张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哭着喊着往外逃。 出了什么事?宋沅策马跑得更快。他在歌楼上看到天边一团黑影撞进宣德坊,极可能就是他要蹲守的妖魔。剑已擎出在手,只要他杀将进去,一定能先一步击中那妖怪!可紧接着□□马前蹄一软跪倒,宋沅当即被甩出去。他就地一滚躲开翻倒的马匹,看着飞掠出去的人影恨声骂道:“你好卑鄙——”在他前面,郁竹声扬声大笑。他刚刚用石子击碎了宋沅马匹的膝盖骨,先一步进入宣德坊中。 宣德坊里已乱成一团,一头硕大无朋的黑豹在院中乱撞像在寻找什么,家丁僧人们四处逃窜。它背上高高坐着一人,背着光并看不清面目。郁竹声站住了,很快宋沅也到,看那黑豹眉头一皱:“你左我右,先取它下盘。”郁竹声点点头也取出剑来。原来他正经格斗时也是用剑的,只是剑身比宋沅的要狭长许多。他们同时奔向黑豹,身形步调惊人的一致,同时劈向黑豹前爪。 豹爪迎刃而断,化作一股黑气,可紧接着又长出来、挥向两人——原来那豹是刀剑不能伤也杀不死的,难怪谢氏家丁这么惊慌。不过这样一只凭空出现的巨豹又怎可能是血肉之躯。两人不得不暂时避开豹爪的锋芒,宋沅抬头:“你掠阵,我去取它背上的人。”没想到郁竹声呛声回应:“你掠阵,我去取他!” “你……”宋沅一噎,声音变得气急败坏:“你这时候还要和我抢?” “你剑术太差我信不过你!” 他们还在斗嘴。轰的一声,暴怒的黑豹已把一棵大树打成两截。树冠嚓地倒在房顶上,躲在房里的人哭爹喊娘地都跑出来。紧接着黑豹又是一爪,两人狼狈闪开,耳中听到个女音高声说道:“别争啦!打爪子打背上都没用,得打它的额心!” 循声望去,是薛默站在坊前。她手持惊羽稳稳一射,箭矢笔直地朝黑豹飞去。而黑豹也怒吼一声,朝她当头直扑下来。 箭矢离弦。黑豹的身影也铺天盖地地直罩下来。薛默甚至可以看清它绿荧荧的双眼。那眼中映出她的影子,精光四射仿佛有谁躲在后面窥视着她似的。而她确也看到黑豹背上的人随之躬下身来。那人的长发在风中猎猎飘动,手指随意搭在黑豹颈上。 咔! □□射中黑豹,发出破冰般的响声。无数闪电般的裂纹在猛兽身上出现,它的身体崩塌了。黑豹狂怒地大吼,它背上的人轻轻咦了一声,广袖凌风,从豹身上飘然而下,轻得就像一片灰。薛默立即觉得自己的身子不能动了,眼睁睁看那人影落到自己面前,伸出一只手来。 雨依旧在下,水珠坠落的速度忽然慢了。薛默看到氤氲的灯光下,风把那人面上长发一点点吹开,慢慢露出张水墨勾勒的脸来。它有着远山似的眉黛,因惊疑而轻轻抿起的薄唇,黑白分明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是的,它在看她。这目光让薛默不由打了个寒战。随即这水墨绘就的人形将手抚向她的脸。 ——你是谁? 她听到它无声地问。 ——你不属于这里,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冰一般的寒气笼罩住她面颊,薛默发起抖来,忍不住也喃喃问:“你……又是谁?” “小九!”暴喝随剑光落下。水墨人影瞬间被斩断。宋沅身形直撞过来,拥着薛默一跃而起。薛默顿时觉得全身的僵硬消失了。回头看时,黑豹和背上的人化作一滩墨迹被大雨冲散,湿漉漉的白纸在雨中飘落下来。 “猫鬼之术?”郁竹声随后赶到,瞅着那摊墨渍皱着眉。宋沅则扶着薛默落下,看着她焦急地问:“小九,你没事吧?” “没,没事。”薛默打个哆嗦,牙齿咯咯作响。她被那水墨人影碰到了,一点墨渍沾在脸上。宋沅立即转头叫道:“主人家!主人家在哪里?” 绿柳山庄少主在城中是人人都认得的人物,自黑豹出现后一直藏着的管家赶紧跑出来,毕恭毕敬地应:“少庄主有何吩咐?” “我徒儿除妖沾了邪气,快找个暖房和侍女来!” 火光融融,映红了薛默的脸。谢家侍女为她换了湿衣,又请大夫过来诊治。薛默在黑豹初退时原是全身冰冷,后来喝了杯热水身上就暖起来,到医者来时已诊断不出有何异常,就先按风寒给她开些发散的药。宋沅等在屋外,直到听侍女回报薛默无大碍且睡着了,才与郁竹声一起回别屋休息。坐在暖炉边,郁竹声用铜钳一块块地拨弄炭火:“你为何收她做你的弟子?” 宋沅微微一笑:“她救过我、于我有恩;她很特别;她孤苦伶仃没有亲眷,我想好好照顾她;于是收她做我的弟子。” “仅仅如此?”郁竹声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认为我还为了什么?”宋沅反对。 郁竹声语塞,突然冷笑道:“你莫不是看上她了吧?” “看上她?”宋沅惊讶地重复,忽觉有些心虚:“你看她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呢。” “这丫头现在是没长开……”郁竹声所有所思:“那你这样,小一该怎么办呢?” “我哪样了?”宋沅只觉摸不着头脑,茫然问道:“再说这和小一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郁竹声没好气地嘟囔一句,顺手把火钳扔进炉里,崩起一阵火星。他愤愤挪把椅子到火边坐下,把头一仰开始打盹,睡着了还鼓着腮帮子,好像生好大的气。宋沅不明就里,只得摇了摇头。 而在另一处,就不是这样和谐温暖的氛围了。 “独孤,听说你的猫鬼被破了?” 檐下的惊鸟铃猛地响起,一个男子气急败坏地闯进房来。他高冠大袖,腰佩紫金鱼袋,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呈铁青色,而他周身也洋溢着一股森冷坚硬的气质;这股气息让他的脸瞬间似乎老了好几岁。他的拳紧紧握着,骨节捏得咯咯做响。不耐烦地四下又看几眼,他叫起来:“独孤,你听到了吗?你在哪里!” “二公子不用这么大声,我听的到。” 房中屏风忽然 分卷阅读24 刷的合拢了。它吱嘎吱嘎叠在一起,迈开四条木腿,一扭一拐地挪到屋角去了。二公子忙往旁一闪给它让路,哪怕是他见惯了独孤房中仿佛突然有了生命的各种器物,仍是会吃惊不小。那叫独孤的人坐在屏风后面,正在喝水。他的手中并没杯子,只凭空握着,清水汇成一个球悬在他手中。他的唇色很淡,近乎苍白,黑发长长地披在肩头,整张脸似乎只有黑白两色。他的手腕过分纤瘦,身材也过分单薄,偎在火边紧裹狐裘的样子显得羸弱。但当他轻轻瞥过来时,目光中却透出强韧。这目光让二公子微微瑟缩,随即来到他身边,低声又问:“事情办得怎样,你的猫鬼真被破了?” “嗯,被破了。”独孤轻描淡写地回答。他面前散落很多白纸,其中一张上面画着画。二公子捡起来看:“是她破了你的猫鬼?你可是独孤家最好的画手。”纸上绘的是一个女子,手持弩机。 独孤淡淡说道:“我虽是独孤家最好的画手,但那女子并不是这世上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出猫鬼的破绽。” “不是这世上的人?”二公子一愣。低头想了片刻,二公子忽然站起来:“不是世人,难道居然是魔?莫非诸魔堕天的谶言竟是真的?” 他激动地站起,来回不停踱步。独孤神色如常:“二公子先不要高兴太早。自天而降的除了魔,还有神。我前几日失踪的鬼虫和镜女只怕和那女子也有关系;除了她,这附近不会有其他人有这本事把它们破解。不,不……”他忽然停下来,若有所思:“说起来还有一人……” 但二公子并没留意他的话,只自顾自兴奋说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若得到这个魔女,还用得着日夜搜集合适的肉身?只需她一个就够!只要把她捉到,何愁我大事不成?” 他兴高采烈地沉浸在自己的美妙幻想里,独孤一句话打碎他的幻梦:“和那女子在一起的是宋沅,她看起来很亲近他。不管她是神是魔,恐怕都不会站到二公子这边来。” “宋沅?”二公子打个激灵,总算冷静下来:“他怎会和那女子在一起?” 独孤轻轻笑了:“二公子忘了?宋沅和二公子同时顺着谶言寻到了苍木村。只是二公子止步在结界之外,宋沅却进去了。不仅进去,宋沅还找到了她,取得她的信任,并把她带了出来——这一回合,宋沅赢了。” 他抬手轻轻一吸,水球化作水柱,如轻烟一般被吸进他的唇中。二公子呆了半晌,冷笑着说:“就算被宋沅占据先机,现在就谈输赢,只怕还为时过早。” “自然。所以我也只说是此回合的先后。”独孤笑了:“只是二公子,人既已进入绿柳山庄,若想硬抢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16叮咛 薛默觉得糗大了。夜里破除黑豹后她在宣德坊住了一夜,天明时卫尉上门查问昨夜的妖异事件并做笔录。她和宋沅与谢家互相道谢后打算回绿柳山庄,那个郁竹声突然就死皮赖脸地黏上来了。 ——绿柳山庄?好地方,好地方呀!哎呀我也许久未去,不如这就和你们一同去吧。 想到郁竹声那没羞没臊的模样,薛默就觉头疼。尤其是此刻郁竹声与他们同乘一车,她想避都避不开。偏偏马车厢内就那么点地儿,于是…… “宋沅,过去,再过去点儿,你挤着我了。”毫不客气把宋沅推开,郁竹声舒舒服服在窗前四仰八叉地躺下,笑嘻嘻对薛默说道:“小九儿,别总苦着脸,和我也说说话。你从哪儿来?今年几岁?宋沅有没有欺负过你?要我说绿柳山庄有什么好,不如我们去帝都,我陪你买绫罗买吃食,买最名贵的花儿戴。” ——嘿嘿小妹妹,跟哥走吧,哥带你去闯世界! 薛默立即想起曾经遇到的校园小混混。他们故意斜背书包,流里流气朝女生吹口哨还自以为很能撩,眼下郁竹声给她的印象就是这么个样子。 给我死开!老娘不愿意搭理你! 斜了郁竹声一眼,薛默把身子往后一缩:“郁公子可否往后稍退一退?你也有点挤着我了。” 没想到郁竹声闻言立即翻身坐起来,嘿嘿笑道:“小九你这么说可就是不懂我的苦心了。你知不知你昨晚睡着,宋沅离你有多近?若不是我看不下去坚持守着,他只怕就要乘孤男寡女,行那没廉耻背人伦之事……” 天啦你当着宋沅的面胡说八道些什么!薛默顿时面红耳赤。宋沅的反应倒很简单,他拇指往剑格上一挑,呛的一声宝剑出鞘。车厢里顿时乒乒乓乓,伴随薛默的声音:“师父师父,别再打啦!在这里打多不方便……” 车边的绿柳山庄弟子听了都是脖子一缩,凌风也无奈地摇头。昨日少庄主带九姑娘进城,黎明后派人来说马匹损了叫驾车来,并吩咐把引风阁收拾出来,他就知道必是郁竹声到了。慢慢行到绿柳山庄,庄门大开,碟音和众弟子迎出来。郁竹声率先跳下车,兴高采烈地朝蝶音招手:“好久不见,小一。” 蝶音先是一愣,随即叉手行礼:“见过师叔。” 原来他是宋沅师弟?难怪这么嚣张。随后下来的薛默想。郁竹声啪地将扇子一收,笑吟吟的:“不是早和你说了别叫师叔?多么生分。” “弟子不敢乱了师门的辈分规矩。”蝶音淡淡说道。郁竹声哼了一声,满脸的不高兴。接着宋沅从车上下来:“音音,昨夜我们发现一件东西,让大家到议事厅来一起商议。” 他们拿回来的是一张纸,那是黑豹消失后飘落下来的,上面几滴墨点。 “原来那只黑豹不是一般的猫鬼,而是用墨画出来的。”宋沅把纸递给蝶音。蝶音接过了对着阳光仔细翻看,轻轻蹙起了眉。 猫鬼?薛默不由纳罕,在蝶笑耳边轻声问:“三姐姐,什么是猫鬼呀?” 蝶笑也轻声回答:“猫鬼是一种邪术。施术者圈养老猫,将其杀死后用密法供奉,练出来的鬼怪就是一只大猫模样。猫鬼可取财,可杀人,在前朝就被禁了的。世上的猫鬼之术早已销声匿迹,没想到突然出现在绿柳城中。” “那我们昨夜所见的会是猫鬼么?” “未必。”蝶笑摇摇头:“我们且看蝶音怎么说。” “这不是猫鬼,是‘墨变’。能把墨变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只有独孤家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都大为惊讶。郁竹声抢先发问:“独孤家的人不是早族灭了吗?现今怎会还有独孤家的人?”而蝶笑则在薛默耳边低声解释:墨变是种异术,施术者用绘出草木花鸟,画像随光影变化在人眼中会移动。寻常墨变不过用做障眼法,唯有独孤家族的墨变之术可以将绘出来的物事变为实体;但孤独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因造反被族灭,墨变绝技也 分卷阅读25 就此失传。 “独孤家还有传人?”宋沅皱了皱眉。 “独孤家根深叶茂,当年或许有一两个漏网的也说不定。”蝶音将那张纸整整齐齐地折叠收好,又取出另一张纸来:“这是前些日子你们从民夫遇袭处找到的东西,上面也有墨点,看来也是独孤家的墨变无疑了——竟能驱使妖魔,那画师也是神乎其技,可惜已入魔道。” 少庄主冷冷一笑:“再神乎其技也有破解之法。既知城中闹的原来是这种妖怪,接下来就好办了。”他吩咐人给绿柳山庄的二弟子蝶容传信、让其去查孤独家的案卷,然后说:“大家回去吧。小九,你等一等。” 一时间绿柳山庄众人散个干净,薛默才问:“有什么吩咐么,师父?” “没什么吩咐,我送你回荷风轩去吧。”宋沅朝她走过来:“你昨夜被那墨点溅着,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没有了。”薛默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一起出了议事厅,穿过小竹林,走在白卵石铺就的湖岸上。春风融融,杏蕊含苞,薛默一直低着头,宋沅也没有再说话;直到荷风轩的飞檐已经看得见了,少庄主才低声说:“今后若是再遇到这类妖邪,你不必再像昨晚那样冒险了,找个安全地方静静呆着,让我来解决就好。” 喂喂,可是你非要带了我去的呀我本来可不想去的…… 在心中默默吐槽,薛默一笑,说道:“好的,弟子今后必藏得好好的,坐等师父得胜归来!” 她戏谑的调子太明显,宋沅也忍不住笑了。他们穿行于花木之间,薛默停下脚步:“师父,说起来我昨夜看到那黑豹身上坐着一个人影,或许就是你们所说的独孤家画师呢。” “哦?”少庄主惊讶地也站住了:“是个什么样的人影?” “与那黑豹一样,是个水墨画的。”薛默仔细回想:“看不清楚面容,只能看到它在看我,也知道是它在驾驭那头黑豹。” “所以你才问他是谁?”少庄主拧起了眉。他并不能看到那独孤家的画师,他只能看到那猫鬼浑身被一团墨色笼罩。薛默点点头:“是的。它也问了我,并且还用手碰着我了。” “什么?”宋沅吃惊不小:“那点墨渍是那水墨人影留下的?” “没错。”薛默有点被他的神情吓住了:“有什么不对么?我……我没觉得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他这是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呀。”少庄主的面上满是阴霾:“小九,你不可轻易出庄去了。否则,那画师能轻而易把你迷了魂魄、引出城去。” “那得在庄里躲到什么时候呀?”薛默呆了。她还盘算着取得合法身份后在绿柳城中开个小店呢。宋沅微微一笑:“也不用太久,我会赶快把那画师捉住;但在那之前,你先佩上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玉是环形的,中间嵌粒明珠,稍一拨弄就滴溜溜地转。 “它的名字叫‘叮咛’……”宋沅低沉的声音十分温柔:“最辟邪气,你把它带在身上,就无妨碍了。” “叮咛吗?”薛默接过那枚玉佩,玉的水色透亮,上面犹带着宋沅的体温。她忽然有些脸红了,这样的贴身之物贸然接受好吗? “你若把这个给了我,自己平常用什么护身辟邪呢?”她十分迟疑。宋沅又是一笑:“我如今已不需辟邪,只要你好好的,我怎样都好。小九,这其实是枚坠子的……”他忽然也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我来给你戴上,好么?” 呃?薛默一怔,忙抬起头先四下张望。糟糕,宋沅悄无声息地竟是把她带到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恰恰在假山和大树后面,即便有人路过也是看不到的。哎呀这人真是……不就送个玉佩么他羞涩什么…… “我,我……”我自己来,成么? 薛默吞吞吐吐,越发觉得整张脸都烧起来,心突突地跳。她不安地又朝周围看看,宋沅还在面红耳赤地等着她呢。咬咬牙再跺跺脚,薛默万分无奈地小声说:“好吧好吧,快点儿。要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 喜色在宋沅脸上浮现出来。他忙轻轻捋起薛默的发,将那枚叮咛给她挂在颈上。他小心地没让自己碰到她,可两人都觉得耳后火辣辣的。终于戴好后,薛默忙不迭地把叮咛塞进衣里,匆匆道声“我走啦”就跑回荷风轩去。一路上还又懊恼又窃喜地在心里抱怨—— 这是好奇怪呀,这个人…… ☆、17貌阅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 ——组长,小欧,还有其它同事们……你们在哪? 薛默陷在一片浓雾里。雾是乳白的,冰凉黏腻。她戴着全息目镜,往盘古世界的构架填充一行行代码,就如她跌落苍木村前无数次做过的一样。一切仿佛真实,只是全无半点回应。她笼罩在茫茫大雾中,只觉刻骨孤独。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 ——他们不会回应的。 一个声音在身后幽幽说道。 ——谁? 薛默立即转过身。眼前的景象变了,大雾中出现星星点点的蓝,接着每一粒雾滴都变作蓝蝶。耀眼的蝶阵铺天盖地,她看到蝶阵中娉婷而来的一个人影。 ——你是谁? 薛默警觉地后退。来人手持竹伞,长裙在风中飘扬。 ——我就是你呀…… 竹伞落下,她发出长长叹息。 ——你看看,我们不是完全一样么…… 那果然是又一个薛默。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朱砂小痣在耳垂上璨璨生辉;甚至连眸中惆怅也是一样的。她朝薛默走来,轻轻抚上她的脸。 ——告诉我,可怜的孩子。你为什么想要回去呢? ——这里毕竟,不是真实呀…… 薛默喃喃回答。她的手很冷,冷得就像一块冰,薛默只觉全身都要被冻住了。 ——什么才算真实?你过去的目光所见,耳中所感,难道就不是幻相?你的真实中没人期待着你,没人等候着你。不如就在这里,长久地和我一起吧! 她的双手扬了起来,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 ——在这个世界我们是神!我们有无以伦比的力量!这个世界所有一切都臣服我们!我们在这里百世无忧,千年不朽!又何必藉藉于所谓真实? 她向她扑了过来,薛默被她抱住了。她的声音在薛默心中回想,带着一种直入骨髓的诱惑。 ——和我一起吧。我们一起在这里,我们一起征服这个世界!我们是神!我们是神! 她吻上了薛默的唇。她的牙齿又尖又利,薛默觉得自己的唇被咬破了,浓浓腥气透出来。薛默脑中一片眩晕,天与地之间都被她轰轰的声音充满了。 薛默猛地惊醒了。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自己被个镜女纠缠, 分卷阅读26 醒来时心仍砰砰狂跳。叮咛挂在颈上,梦中她被那镜女拥住时玉环亮起青光,瞬间就将她从噩梦中带了出来。 宋沅给的是一个好东西呢…… 把叮咛又摩挲了一回,薛默回想昨夜梦境。梦中镜女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又一直说她们是神,是神——是神经病吧?她怎么可能有那么中二的想法!起身卷上湘帘,朝阳的光在湖水上欢欣雀跃。她今天就要入城貌阅了,从此就在盘古世界拥有合法身份。匆匆梳洗完毕,薛默在佩紫的陪伴下骑马入城。一溜小跑来到里正坊内,除了里正,屋中还有另一个眼熟的人——司马康成。 他怎会来?薛默心中打个咯噔。昭武校尉官居六品,根本不必干貌阅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想到他几乎和宋沅打了一架,薛默头皮一麻,登时就想先避开这个绿柳山庄的仇家,等以后再找里正貌阅不迟。可没等她跑,眼尖的里正已发现她,站起来连声唤道:“九姑娘?” 这下跑不掉了。薛默只得老老实实停下,规规矩矩向里正行一个礼:“张公安。”又不甘心地给那差点用飞锥戳到自己的家伙行礼:“校尉安。”真不知司马康成今天到这里做什么,难道这么巧的也来入籍么?她正胡乱猜想,里正已把账册摊开,她只得把添上自己信息的手实交上去。 手实就是盘古世界中的户口本,由待入籍的人家自行编写,地方官员勘正无误后编入账册、再统一送达户部,就完成了人员的入户工作。绿柳山庄人口众多,良人和仆役分为两册,今天薛默携来的就是良人所在的一册;册上第一位当然是宋沅,之后将人口按入庄年岁依次填写,薛默写在最后面—— ——徒九拾柒岁女永安九年附漏入籍。 张牙舞爪是宋沅笔迹。他可真懒,连年龄都是随手写的,甚至没问薛默想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儿。薛默把手实递过去,里正展开了嘿嘿一笑,在那行字后添了薛默形貌,问道:“九姑娘因少庄主收徒附漏入籍,附籍之前从哪里来,是何方人士?家中有何亲眷,原先的手实过所在哪?请姑娘也附一份来。” “这……”薛默语塞:“我从苍木村来,随身并无原先的过所手实。” 里正挠了挠头:“没有带么?” “需带得么?”薛默忐忑追问一句。她本是没有合法身份才要在绿柳山庄附籍的,哪有什么以前的身份记录。里正唉声叹气地放下笔,脸上十分为难:“按律来说需带得的,否则唯恐是逃奴浮浪户等。姑娘若是忘了,倒请着人回庄取来。” “哦……”薛默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考虑着回去叫宋沅打打关节,司马康成忽然说话了:“绿柳山庄高足,怎可能是逃奴浮浪户?又有少庄主亲笔手实在此,凡事两便,今日就为九姑娘录了吧。” “是,是是。”里正忙为薛默记录。薛默惊讶地眨眨眼睛:没想到他竟会为自己说话,并且从他一发话里正就不讲什么律法来看,昭武校尉在绿柳城中的面子似在绿柳山庄之上;但以那天太守进庄后对宋沅如此客气的情形,若自己回庄告知里正说律法,这个入籍也就是少庄主动动嘴皮子的事。那司马康成今天特地等在这里卖这个人情做什么呢? 于是薛默笑笑,不亢不卑行了一礼:“谢校尉。”她等着司马康成接下来的反应,果然待里正记好账册后昭武校尉说:“若九姑娘不弃,我送姑娘一程如何?” 从内城回绿柳山庄当然没什么危险需要人护送,他们一路徐行、悠闲得很;途中司马康成还带她到东西两市买了不少吃食玩意,薛默一一笑纳,转身全搁到马鞍上。春莺婉转,微风拂动她的发丝,她的心绪十分开朗。司马康成也一脸轻松,随口说着:“九姑娘在苍木村是世居么?” “没错。”薛默欢快地回答。 “苍木村是个好地方呀。” “哦?”薛默转过头来,一双明眸看向身畔武官:“校尉去过苍木村?” “没有。”司马康成答得爽快:“苍木村哪是随随便便去得的?” 算你坦诚。薛默微微一笑。想当初宋沅贸然进去,险些在那里丢了一条命。好在机缘巧合,倒让自己跟着逃了出来。 “这苍木村,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昭武校尉仍在津津乐道:“传说外面的人若是胡乱进去了,没多久就会死在里面,连尸首都会消失得无踪无迹;而若是村里的人出了那道山岭,一出三日就会慢慢衰竭而死——九姑娘,这是真的吗?” “这就是山野无稽之谈了。我与师父都是在苍木村中进出过的,如今他好好的,我也活着。” 她说得轻松随意,仿佛在谈最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司马康成不觉勒住了马,笑笑:“可少庄主和九姑娘确实是近三十年来唯一活着进出苍木村的人,除了令师徒二位,再没第三人从苍木村活着走个来回过。” “是么?”一扯缰绳把马儿也停住了,薛默嘴角微微上扬:“那校尉的言外之意是什么?校尉有话但请明讲,在下驽钝,猜不出许多哑谜来。” “九姑娘是爽快人。”司马康成大笑起来。他转头注视薛默,压低了声音:“其实民间还有个传言,那苍木是创世诸神封魔用的;村中人身上都有封魔烙印,一旦出村便受反噬,因此只得世世代代守在苍木边——只要是苍木村世居的人就都是如此,绝无例外。” 他的双瞳深邃,目光如鹰。薛默感受到那隐隐的讯问之意,不由笑了:“这个传言师父说过。” “原来少庄主已说过了。”司马康成格外浓重的眉扬了扬,笑道:“少庄主很是坦诚。” “师父对我一向坦率。”薛默捋着马儿长长的鬃毛,漫不经心地也笑:“只是师父当时是借这个传说助我脱险,不知校尉对我说这是有何用意?” “没有用意。”昭武校尉朗声笑道:“我只是对九姑娘的来处有些好奇而已。” 薛默也咯咯娇笑起来:“校尉怀疑我是逃奴浮浪户?” “不敢,不敢。绿柳山庄高足,必不可能是逃奴浮浪户的。”司马康成连连摆手,又神神秘秘地说:“其实苍木村还有一个传说,不知姑娘是否知道?” “愿闻其详。” “就是说那苍木虽可杀灭净化一切外来者,但若遇到真正的堕天之魔,苍木也是无可奈何的;而堕魔一旦逃出苍木村则可灭世,因此诸神才在苍木村布下身怀烙印的一族、世代防备堕天者——这个传说,少庄主是否也对九姑娘说过?” “这个没有。”薛默三两下把马儿鬃毛扎了个辫子,不客气地回答:“师父又不是和尚道士,怎会成天琢磨什么神呀魔的?倒是我有个传说也想告知校尉:我家乡有个老儿足足活了一百六十五岁,校尉可知 分卷阅读27 为何?” “为何?”司马康成忙问。薛默粲然一笑:“因为他从不乱说话。” 司马康成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声大笑:“多谢姑娘告诉我这个故事。也罢,也罢。但我说的并非一般山野无稽,它们由来已久,相信的人很是不少,姑娘铭记于心,说不定日后会有用处。” 说着他提鞭拱手向薛默告辞。薛默心中一动,唤道:“校尉且慢。”司马康成勒马转身:“九姑娘有何吩咐?” “不敢。承蒙校尉一路相送,且让我也请校尉一杯茶来。”说着她让佩紫到附近找家好茶坊。使女应声去了,司马康成一笑:“九姑娘有话也请明讲,我必定知无不言。” “好。”薛默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宋湔是谁?” 这是一个宋沅极度厌恶的名字,郁竹声说过此人几乎害死了宋沅,而宋沅进入苍木村似乎与他有关;而今天司马康成莫名其妙和自己说这一通,是否又与这个宋湔有关?这个宋湔究竟是谁? 司马康成愣住了,他没想到薛默问的是这个。他朝她上下打量,半晌才缓缓说道:“宋湔,是青邑王府的二公子。” “也就是校尉的主子?” “康成只效忠于王上。”昭武校尉勾起唇角:“不存在哪位公子是我的主子。” “明白了。”薛默点了点头:“不知府里有几位公子、几位郡主、几位夫人?” “府里如今有两位公子,一位郡主;王上与敏夫人长伴左右,敏夫人乃宁王爱女——九姑娘对这回答是否满意,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没有了,多谢校尉。”薛默向司马康成含笑致谢,举目望时佩紫已回来,遂抬手一请,引着司马康成朝茶馆走去。 ☆、18蛊虫 原来青邑王也姓宋。 青邑王的儿子,起名从水。 青邑王还把一座大城长久地借给了绿柳山庄。 那青邑王……与宋沅究竟是什么关系? 薛默一瞬间起了无数八卦念头,各种诸如“私生子”、“没落王子”之类的字眼全蹦出来,片刻间已在心中排演了百万字狗血大剧,把自己激动得热泪盈眶。可宋沅明白说过自己没有父亲,司马康成又在一边,她哪怕脑子里再天马行空,也只能摆出一副淡定面孔。转眼来到茶坊,茶博士引了三人到二楼去了。片刻糕点茶食摆上桌来,司马康成与薛默又闲谈几句,饮罢了茶彼此告辞要走,薛默忽的转过头去,目不转睛朝楼下一个路人只是看。 “九姑娘,怎么了?”司马康成不解地扶着栏杆也看下去。那是个山民,背个竹篓、刚刚走出茶坊大门,看起来是才往茶坊送茶的。死死又盯了那人几眼,薛默抬起头,语气十分急切:“校尉请拦住楼下背竹篓那人。此人身上邪气浓重,只怕与近来城中怪事大有干系。” 司马康成心中一凛,当即从桌上抓起两只筷子朝那人膝窝处只一射。那人啊的一下应声倒地,司马康成翻过栏杆纵身跃了下去。 囧……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兴跳楼的? 等薛默带了佩紫绕楼梯跑下去,昭武校尉早把那山民蹬翻、拔刀摁住了。那架势吓得山民涕泪直流,战兢兢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一大群闲汉呼啦啦围过来,只在中间闪出两丈方圆一个空隙。司马康成回头在人群中找着薛默:“人已拦住。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九姑娘?” 呃,我虽叫你拦他,可没叫你用这么个惊天动地的阵仗呀……薛默心中泪珠滚滚,脑中闪过一大串知音体江湖号外:《绿柳山庄仗势行凶,昭武校尉当街殴人》、《光天化日,憨厚山民当众被打为哪般?》、《是道德的扭曲还是人性的沦丧?议刀剑管控的必要性》baba……而跟着挤进来的佩紫看清那人面貌后对她咬起耳朵:“九姑娘,这是清凉山上高四,两代人都在庄里做佃户的……”所以你要司马康成揍他做什么? Σ(っ°Д°;)っ…… 薛默不由扶额。她在茶坊上时猛然察觉到这高四身上有异常的能量波动、还不断有零散数据从身上溢出来,断定他是受到异常程序侵染,因此才叫司马康成出手拦他。可没想到司马康成弄出个暴力执法的架势逮的还是绿柳山庄的人,这就闹得很尴尬了。定了定神她说:“咱们先找个医馆,我试试能否把他身上的邪气驱赶出来。” 医馆好找,绿柳山庄名下的文杏馆就在附近。听得“驱邪”两字,那群闲汉更不肯散,闹哄哄地跟着也拥过去,片刻间文杏馆外就挤满了人。恰好今日顾长青在文杏馆中坐诊,薛默进馆后先将此事禀明了他,再一起来到医馆大堂中。 高四瑟瑟发抖地在堂中等着,一见顾长青就连声哀叫:“先生,顾先生,这两人非说我沾染妖魔将我打倒!求先生为我主持公道!”他的声音很大,顾长青走过去将他左右手分别一探,皱皱眉头,走过来到薛默身边低声说:“他精神健旺,脉相也无异常。九姑娘说他沾染邪气是指什么?” 司马康成提刀守在门口,眼睛虽盯着高四,却隐隐有着把文杏馆中众人堵着的阵势。薛默只觉如芒在背:司马康成本就把蓝蝶和妖魔的矛头指向绿柳山庄,自己当街指认,逮着的还是山庄的人,这不是把脏水往自家身上引么? 自己真是太过冒失了! 心中深深懊悔,薛默朝高四再一番细细打量,已谋划好接下来的主意。她朝顾长青行了一礼:“邪气与一般病痛不同,未发作时凭精神脉相是看不出的;此人沾染尚浅,因此外表未曾显现。请先生将馆中弟子屏至五十步外,以防邪气误伤。” 接着她写下药方,请顾长青让伙计给她取药材来。方上药材的分量很大,足有数个簸箕,薛默点着药材时悄悄从空间里取出点自己培育的东西加进去,又将惊羽拿在手中。 在薛默的指挥下,文杏馆的伙计们把干药材仔细倒成一个圈,再让高四坐在药料圈里。接着馆内清场,把闲汉们都轰出去,临到司马康成时薛默走过去说:“一会驱赶邪气时恐有差错,也请校尉避让。” “我也需避让?”司马康成看着薛默:“那九姑娘自己呢,是否避让?” “我有把握对付那东西。”薛默亮了亮水晶小弩:“我不怕它。”惊羽看起来就像个首饰或孩子的玩具,昭武校尉哑然失笑:“那还是让我也留在此处吧,不管会出来什么东西,我也不怕。” 薛默本要再劝,但转念一想司马康成也不是一般人,正好乘这机会看看他的本事,也就笑笑不多话了。她与顾长青商议一阵,让高四先喝下一杯曼陀罗酒。半晌佃农沉沉睡去,薛默等人退至大门,点起一枚火箭,一弩射到了草药圈子上。 火苗嘶地窜起来,那些药材本 分卷阅读28 就干燥,很快轰轰地烧着了。空气中弥散一股浓烈的药香,高四仰在椅背上呼呼大睡。薛默手持惊羽目不转睛朝那火圈看着,空气被热气烤得扭曲,佃农的面孔在烟气火光中模糊不定。她感觉到他体内的异常能量在躁动,盘古世界中的事物相生相克,她所开的药材都是克制那股能量的,又悄悄在其中加了味空间培育的药引,那股能量绝承受不住,一刻钟后就能见分晓。 高四还在睡,他的嘴慢慢张开,白色的东西从他的嘴角淌出来;乍一看像是涎水,可一落到地上就四散爬开,竟是很多肉滚滚的小虫子。那些虫子都没生腿脚,勉强爬了一阵就被烟火熏得不动了。 “虫子?”司马康成惊讶地瞧着火圈里的东西,薛默沉重地点点头:“都是寄生在人体内的。校尉当心,这些都是受不得药气的子虫,稍微一熏就出来了;那些大的还在后面。” 虫子越淌越多。没想到人身体里竟能有这么多虫子的。门外的闲汉不时啊啊惊叫,越发地往前凑,伙计们几乎拦不住。薛默双眉一蹙,很想转回身去呵斥几句,还是忍住了。她慢慢举起惊羽来,对着火圈。司马康成也握紧了刀。他们都在凝神观望,猛然间空中一片嗡嗡,有什么东西从火圈中飞出来了!薛默的手指仍搭在机簧上,司马康成的战刀已斩出!薛默只觉面上一疼,强大的“气”席卷而过,嗡嗡的东西从空中落下,噼里啪啦在火里烧着了,散发浓浓的焦臭味道。 依旧是虫子。只不过是带翅会飞的,被火烧得吱吱作响,挣扎扭动着。 “已经会飞的。”司马康成愕然。薛默语速急切:“若再耽搁个三两天,就能咬破肚肠飞出来——都看到了么?还不退后!想让这东西扑你们身上?”她朝身后喝道,闲汉们目睹这么一出活人嘴里飞出活虫的戏码,总算又退几步,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没想到事情竟这么严重了…… 薛默原先以为异常能量不过是蠕虫那个级别,没想到居然有还具备攻击性的。药材已经烧了一半,她犹豫着要不要叫伙计再添些药料来,忽然心中一动,她下意识地喊出声来:“后退!母虫出来了!”话音未落,空中有东西嗡的一声从高四口中窜了出来。没人能看清那是什么,司马康成提刀跃起却扑了一个空,那东西从刀风下咻地闪过,疾电般朝薛默当面扑去。 “九姑娘!” 司马康成回头大吼,他在示警,而薛默已经避不开了——她其实也没打算避开,她的目光精力全凝聚在被异常能量挟裹着的空气上,风和嗡嗡顿时静止,周遭景象也停滞如同画片。 ——看见了! 那是一只乌黑的虫儿,长了三对翅膀,浑身甲壳坚硬发亮。它看起来像极一只熊蜂,却突兀地长着长长蝎尾,边飞尾上大螯还咔咔地开合着。 ——这绝不是符合盘古世界设定的生物!有人窃取了数据源! 双眉一耸,惊羽箭应弦而出。它似是飞得极慢,可一接触到那毒蜂携带的气流就嘶嘶吼叫起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猫儿将那蝎尾一口压住。母虫顿时被小箭射落,长尾牢牢钉在地上。 ——成了! 薛默吁一口气,空气的流动变得正常,如同静止的人也活动起来。“是这东西?”司马康成走过去,母虫还是活着的,拼命挣着想要逃离。薛默忙说:“校尉莫碰,这东西徒手抓怕是不妥。”司马康成忙缩了手。薛默请顾长青找只琉璃盏子来,若是没有换个净瓷茶壶也行。很快茶壶取来了,薛默用剪子掐断长尾上的螯针,再把虫儿夹到壶中。壶中早备下药物,母虫一进壶就被薰得动弹不得;薛默再用蜡丸将壶盖壶嘴紧紧封住,这才松了口气。 “好了没事了,大家散了吧。”她说道。高四此时也悠悠醒转,看到满地狼藉,再听伙计讲述发生了何事,又怕又恶心地连连呕吐。闹了这么一通日已西斜,司马康成找个杯子,把几只还完整的子虫捡起装了,目视薛默:“今日多亏有九姑娘,绿柳城的妖魔才有蛛丝马迹。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再到府上向少庄主、九姑娘讨教此事。” 他的语气不似商议,倒像通知。这毕竟不是自己人呀,薛默暗叹一声,对他行了一礼:“我回庄后,也定向师父禀明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比较好奇啥时才能有评论 ☆、19五犀散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好在没伤到人,还带得只母虫和好些子虫回来。” 议事厅内,琉璃盒子搁在桌上,盒盖紧紧扣着;一只怪虫锁在盒中,咔咔地不停咬盒盖子。它长着三对翅子,全身甲壳乌黑发亮,长长大螯生在尾上,正是薛默从文杏馆逮的那只。绿柳山庄诸人围着它,面色都十分凝重。今天薛默进城貌阅,日暮时分与顾长青一道回来,言说文杏馆中怪虫之事,他们才惊觉原来这等怪异妖邪已侵入了绿柳山庄。高四也一起回来了,整个人看起来傻愣愣的,半是受了惊吓,半是体内虫毒残留所致。少庄主令人给他端上一碗热酒,说道:“不要害怕。你且仔细想想,近来在山上见过什么生人没?” 绿柳山庄的庄田都由佃户耕种,清凉山上有千亩竹林,高四家也管着小小一片。清凉山上的竹材可制篾可造纸,产出的笋子肥大脆嫩,山民们种竹采茶,每年都能从林中收益不少;不管怎么看,高四都是普普通通的山户,这样一个平常的农家庄户,也会被妖魔盯上吗? “回少庄主,没有。”高四喝下酒,神情活泛了些。宋沅略一思索又问:“那你约莫在十四五天前,吃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不寻常的东西?”高四想了又想:“要说十四五天前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那时山上新出了头茬春笋子,闻着带花香气、吃起来也特别甜;我挖回好些和家人吃了不少,后来再去找就没有了。” 十有七八就是这个了。宋沅拧着眉,心下一沉:一个周天过去,那些东西又回来了…… “你这就带我们去那片挖笋的林子看看。” “现在去么?”高四有些愣神:“那处林子在高坡上,城中夜禁,天也越来越黑了……” “现在就去。”少庄主立即打断了他。 这是绿柳山庄罕见的一次出行。除却守庄的人手,其他首领几乎全都出动。众人点起松油火把,穿着牛皮高靴,牵着惯于爬山的矮马,在高四带领下朝清凉山上走去。矮马并不用来乘骑,在夜晚的山路,人的两条腿比马可靠得多。这些马儿是用来背货的,除了长镐锄头,还有封得密密实实的包裹;包裹外的纸张陈旧,看来很有些年头了。蝶笑带了狼青,与薛默的黄耳不时跑前跑后。宋沅脸色阴沉 分卷阅读29 ,一路走得飞快,薛默不得不一路小跑地追着他。 “师父。”她紧紧斗篷上的风帽:“等一等我,我跟不上。” 脚下一顿,宋沅说声“你可以和蝶笑她们慢慢在后边”又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 他在生很大的气?薛默的心提起来。自从自己和顾长青把那只母虫带回山庄、把白天的事讲述一遍后,宋沅眼中的乌云就再没散过。 “抱歉。”她跑在他身边,小声解释:“我原先真认不得高四。我不是有意要在此事中牵扯进司马康成。” “你认为我为这个生气?”宋沅总算停下来:“别多心小九,我只是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他轻轻握住了薛默的手,他的手指有力温暖,薛默这才心下安定。新月从山谷中升起来,弯弯如纸上印痕。夜风飒飒,吹得竹林啪啪作响,间或听闻一两声枭鸟的叫声。他们借火光照亮山路,终于来到高四挖笋的坡上。山脊很抖,几乎没路进到林子去;高四说因远远地香气诱人,自己才被引到此处。 竹笋怎会有花香气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大家小心,把五犀散卸下来。”宋沅手持火把在林外环顾了一阵,走到薛默身边悄声问:“小九,你看这片林子哪有异常?我怀疑那些怪虫就是从此处来的。” “师父,我一时并看不出。”薛默低声回答:“这里与白日里高四身上不同。高四当时身上一股邪气,因此我察觉出来;而此地即便真有怪虫也未发作,我没法辨认,只得先派猎犬去探一探。” 她是留了个心眼了;众目睽睽,她实在不愿让自己显得太异于常人。白昼里司马康成的话也在她心中敲起警钟:什么是魔,什么是堕天者?在摸清这些传说的来龙去脉之前,还是低调点为妙。 唤来黄耳,薛默把事先带来的子虫让它嗅了嗅,再打声呼啸,两只猎犬一同跑进林子去。落叶在爪下窸窣,夜晚的露水沾在胡须上,她借黄耳的感官观察着竹林中的一草一木。世界变作黑白色,风拂过竹叶的哗哗在耳中异常清晰,她透过黄耳的鼻子嗅到一缕异香,不太像花,倒有着浓浓的土腥气——这是从地下散发出来的,并且这东西还在地下。 她陡然兴奋起来,黄耳立即向那那土腥气的源头跑去。猎犬扒拉着微微拱起的地面汪汪叫个不停,宋沅率先过去,折下一截竹枝在那落叶上只一戳,细小的叽咕从泥土下传出,能量讯号也从地下翻涌上来。 他扰动了地下的异常程序?薛默心中诧异。可他明明只是用竹枝随手一点,并没像蝶音或司马康成那样身边明显聚集起异常的“气”。他的气息一直都想个普通人,地下异常程序对他的呼应是巧合吗? 她不由多看了宋沅两眼,少庄主站起身:“点起五犀散,从这里把地下的东西都挖出来。” 庄丁们烧着了矮马驮来的药材,薛默惊讶地发现原来绿柳山庄也有类似镇压异常程序的药方的,只是方子和自己开出的完全不同。抽抽鼻子,她嗅出其中的几味药料:水犀角、沉涎香、冰蟾酥,还有大量的硫……这些都是昂贵或有毒的,长期接触对人体有害,也不是寻常百姓能承担得起的。很快地面刨出一个大坑,宋沅仔细察看挖出来的东西后,令人把高四叫来:“这片林子平常是你家管着?” “是。少庄主在找什么?”高四看着散落一地的竹鞭竹节,十分心痛。宋沅把一段东西递过来:“这竹鞭怎么和别的不太一样?” “回少庄主……”高四脸上苦苦的:“这一节是今年的新鞭,特意把别的旁枝修掉,留下这一段做母竹、等着明年发笋生新林子的,因此和别的不太一样。” “你再仔细看看。”宋沅说着两个指头轻轻一捻,泛黄的竹皮扑簌簌掉了,竹皮里面竟然是空的。高四吃了一惊,忙跑到坑旁翻看,那刨出来的一串长长竹鞭竟都是空的,外皮薄如棉纸,像是有什么东西把竹肉都吃去了似的。 “这竹子……这这这,是生了空心病呀!”高四急得面红耳赤。空心病是竹子的重疾,传染飞快,往往是一片林子刚发现空竹枝,没多久整座山头的竹林就大片大片的掉叶枯萎。高四家的竹林产业都在这座山上,发现这个简直要大哭。 “不是病。”宋沅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将空心的竹鞭扔在地上,一脚踏上去碾得粉碎:“而是多年前的怪物又回来了——把五犀散灌到挖出的洞里,烧着了让它渗下去!传令给庄里的佃户,清凉山上的笋通通不能吃了,各家立即到庄里领取药料灌到林中去,否则过几天蛊虫爬出地面就成了灾,到时非同小可!” 凌风一一应声。很快药料点着了,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几个庄丁用布巾掩住口鼻,把熔融的五犀散灌进挖出的洞里,药料竟如水银一般沿着竹鞭的空心处只钻进去,很快地下传来异常的焦臭——五犀散把所遇到的一切生灵都杀死了,自然也包括蛊虫。 可是这地下除了蛊虫,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正常的生物! 薛默想起自己编设清凉山一带动植模块的日夜,只觉心痛。 “住手!”她上前一把拽住宋沅胳膊:“这样做是玉石俱焚!这药物太毒,灌下去会污了清凉山的土壤水源!用药的山脉至少三年内没东西可以生长,这片山就被毁了!” “我何尝不知这药会污了土壤水源?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类东西十二年前就出现过,死了无数的人,千里之内一片焦土。如今仅仅毁掉一片山野就能扼制,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十二年前曾出现过?”薛默吃惊地瞪大眼睛,火光中的宋沅沉重地点头:“小九,清凉山就在绿柳山庄庄后,我从小在山上玩耍,熟知山上一草一木,把它毁了我比谁都心痛。可是,没法子的……” 他轻轻拍了拍薛默的手,欲言又止,随即深深叹了口气。薛默听出他话语中的无奈沉痛,愈发不忍,脱口而出:“或许我们也不必使用五犀散,说不定有其他法子可以遏制这泥底下的怪虫。” “哦?” 火光中,宋沅转过头来。少庄主看向薛默,火焰在他面上投下晦暗不明的暗影:“小九,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他的语气低沉含糊,薛默心中一跳——是呀,真要就此暴露么,若是自己显现出足以整治整个清凉山异常程序的能力的话……她不由咬住了嘴唇。宋沅看出她的迟疑犹豫,叹了口气:“用五犀散就可以了,小九——把把这片林子全部砍掉。” 他高声向庄丁们下着指令,断竹大片倒下,竹叶的香气在空中迸散开来。绿柳山庄的民丁用刀劈开断竹竹节,从中灌入五犀散再点上火,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连绵不绝地响起来。高四在这片爆竹声中开始 分卷阅读30 呜咽,进而变成嚎啕,借着蹲下来抱头痛哭。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物和人呀!薛默终于忍不住叫起来:“住手!我们可以试一试,试试有没有其他法子想。但在此之间我得先知道十二年前出了什么事,把这些东西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 这是她参与创造的世界,她在这个世界上花费无数心血,不能接受它被恶意破坏;如果真有人对盘古世界进行篡改、意图毁掉这个世界,她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宋沅目光幽深:“你真有办法吗,小九?” 薛默坚定地点了点头:“若我没有办法,其他人也不会再有了。” ☆、2o奁中记 ——若我没有办法,其他人也不会再有了。 这话说得自负坦荡,宋沅不由勾起了唇。他久久地看着她,似乎在做巨大的权衡。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少庄主才又开口:“小九,你真要一试?” “我试一试。”话已出口,薛默的心反放下来:“师父,这东西并非自然之物。我们为了除掉这东西毁掉山野、让好些山民流离失所,岂不是遂了放着东西出来的人心意?” 她说得恳切,宋沅把头一点:“那好,师父让你一试,但只能等你一个夜晚;若是到明朝司马康成找上山庄时你还没法子,我就只能传令下去,如十二年前一般在清凉山使用五犀散。” 说是等她一夜,但此时已是亥时,若按昭武校尉辰时到访计,留给她的时间也不足五个时辰。她能把已有的和可能隐藏的怪虫都解决吗?少庄主看向自己的九弟子,薛默胸有成竹地点点头:“等司马康成找来时我一定能想出法子,但请师父先把与当年有关的事和物都告知提交给我。” “可以。”宋沅立即答应下来。 把矮马和药物留在山上,他们先返回绿柳山庄。宋沅让其余人先回去休息,带薛默自行去湖心岛,这也是薛默第一次进有风堂。有风堂独居岛上,依靠长长的水榭回廊与对岸连接,走在廊下时湖风凛冽,岛上柳枝被刮得哗啦作响。薛默不由拉紧斗篷,宋沅在她身畔停了下来:“很冷是吗?” “有点儿。”薛默不好意思地答道:“这里风有些大……”没想到映雪湖心的温度这么低,几乎比岸上迟了一个季节,不知宋沅在这里怎么过冬。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宋沅二话没说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薛默一惊,小声推让:“师父,不必——”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担心被人看到。”宋沅轻声打断了她:“一会还要更冷,别冻着了。” 他的话温柔坚定,薛默只得低下了头。她轻轻整理宋沅大氅上的皮毛,把它们都掖在斗篷后面、使之不要触碰到自己。夜色幽深,宋沅手提灯盏,引薛默在园林小径中前行。原来在岛上深处还有孤零零一座宅院,掩映在重重柳荫花树下。远远的月洞明朗,那院内的石阶庭柱都是白石雕就,在通明的灯火映照下莹澈如霜雪一般。薛默脚下一顿,转过头来:“师父,我夜里常看到岛上灯火彻夜不息,原来就是这里?” “是。”宋沅指着那满月的门:“此处是家母生前所居,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绿柳夫人? 创建绿柳山庄的女子…… “师父,那座宅子有古怪。” 薛默忽然有些不安。她并不喜欢走进亡者曾经的居所,她觉得这样会引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窥视。而在踏进月门的那一瞬,她就听到了叽叽呱呱的私语,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她;而当她凝神去感受,那些声音又都消失了。她心中浮起恐惧:“那宅子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不该存于着世上的东西。”薛默把斗篷紧紧裹着自己:“我感觉有寒气从那宅子里涌出来。” “小九,你害怕……那个?”宋沅不觉失笑,他把灯提起来,远远照那庭院:“这宅子虽然这些年来一直空着,但一天三次都有人打扫,并非那种荒野怪屋。而且你看,那院里彻夜亮着灯呢,怎会有你担心的东西?” 远远的灯光皎然,白石院落莹莹如冰雪。像是与这番话呼应,空气中的寒意突然褪去了,院内灯光变得融融,身畔也暖了起来。 这……往下拉了拉帽子,薛默暗暗启动空间的数据显现功能,留心察觉这座宅院的数据资料。还真没什么异常的。整个庭院非常干净,所有程序数据都有条有理,就像被仔细摘检似的。 完全没有异常本身,就是一种异常。就如同只有画上的牡丹才有完美无瑕的花瓣。 她从衣下把一件东西取出来,冲宋沅点了点头:“我们可以进去了。” 那是惊羽,她初到绿柳山庄时挑选的武器。宋沅看着她,面上神情哭笑不得:“小九……”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水似的灯光顿时从屋中淌出,仿佛银河流溢,薛默一下遮住了眼。等她终于适应这耀眼的灯光,却被突然的发现惊得立即挽着惊羽,高声叫道:“是谁!谁在那里!” 屋中站着一个女人,身量高挑、背对他们而立。她身着湖蓝衫裙,随风拂动的长发上缀有繁星发簪;听得门户开阖她缓缓侧过头来裙裾微微摆动,而她的身子分明是飘在空中的! “哪?哪里有人?”宋沅茫然四顾。薛默几乎要哭出来——傻瓜!你没看到吗?就在那里!那个飘着的…… 她的舌头打结,没法把“鬼”字说出口,只是带着哭腔说道:“快走!你看不见她!我来把她挡一阵!”只是一段异常程序,用惊羽应该能把她干掉吧?薛默的手指直发抖。少庄主顺她目光看去,按下她的小弩噗的一笑:“那只是一幅画像呀,小九。” “她刚刚动了!她刚刚动了!”薛默歇斯底里地嚷起来——见鬼!这座空宅真的有古怪!那个女鬼!是不是绿柳夫人的鬼魂? “这是家母生前自画的像,用了墨变技法,光影摇动时画上的人就如同动起来一般。”少庄主过去在那女人脚下只一揭,果然从墙上显出一幅画来。那画贴在墙上,绢本上绘的就是使薛默受了惊吓的蓝衫女人——她刚刚看着衣袂当风、堪堪要转过身来,此时已然静止,想是光的角度改变后就没了那动态效果。 原来只是一幅画……薛默只觉全身都发软了。她吁一口气:“师祖画这么一幅画长久挂着,是为了防贼么?” “家母只是特别喜欢墨变技法。”宋沅好笑地瞧着她:“小九,你这么怕——” “住嘴!不要再说啦!”被宋沅目击自己的狼狈相,薛默非常懊恼:“你说我要的东西在这里?拿出来吧!”她心中羞愧,语气也变得杀气腾腾。宋沅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漾出来,他咳了一声,把绿柳夫人的背 分卷阅读31 影画像放回墙上,从画下的长案上掂过一个东西:“就在这里。” 那是一只妆奁,外面镶着的云纹螺钿十分精细;它有两片锁叶,两个铜锁,分别扣在妆奁的上下两侧。宋沅取出一把银钥匙将上面的锁喀嚓一开,目视着薛默:“小九,你过来看。” 他怎么不拿过来?薛默虽有心离那画像远点,也只得过去。妆奁里很黑,满室灯光竟无法照进这只木匣子,薛默瞪着眼看了许久都无法看清里面有什么。狐疑地抬起头,她望向宋沅:“师父,我什么都没看到。” “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她迟疑片刻:“只看到了……黑暗?” 话音刚落,妆奁中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仿佛暗夜中星光一点。那光越来越亮,变作圆滚滚一个小球无限膨胀。小球越来越大,忽然砰的一下炸开,无数星辰在其中诞生;它们高速旋转,聚合又散开,星云星系依次形成。那些星星呼啸着碰撞远离,一个蓝色星球出现在雪白的云雾里。薛默只觉自己随着云落下去。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来了,越来越大,竹叶被打得啪啪作响。她嗅到了泥土的芬芳,有什么东西拱破水面,以肉眼可见的姿态生长起来。那是一株笋子,可薛默觉得那似乎只是一只竹笋的壳。雨后春笋飞快生长,一片片脱下它光滑的笋衣、露出新玉似的嫩节。薛默注视着它,那竹节中有旺盛生机、似乎孕育着无数可能,却与整片竹林格格不入——就是它了! 她伸手攀折。竹节应声而断,她的视线也瞬间回到了绿柳夫人的屋子里。墙上画轴中佳人迎风而立,满屋烛光水似流淌,一切都未改变,她仿佛刚刚做了一场幻梦。宋沅依然站在身侧,绿柳夫人的妆奁打开着;奁中竹林星光已不见了,那盒中一片幽深,仿佛把所有光都吞了进去。唯有一段竹节真切地在她手中,已是发黄干枯,显然已保存了很多年。 少庄主目视着她,她迟疑片刻:“师父,这里面就是十二年前曾出现的蛊虫?” “你可以剖开来看。” 宋沅递过来一把小刀。薛默接了把那竹节喀嚓一破,几只蛹顿时显露出来,旁边还有粉团花蜜和未孵化的卵。 “竹蜂儿?”她轻声自语。虽然还是蛹的状态,她已能轻易辨出里面的虫儿是竹蜂一类。只是那里面的能量气息很是古怪,明显不是出于自己手笔。 这些程序,来自设计过程中的另一套数据库…… 薛默抿了抿唇。盘古世界建立之初,项目组做了无数设定方案,反复修改,才最终成了现在模样。在这无数推翻与重建的过程中产生大量的冗余和错误程序,设计人员把它们全都封存起来、作为盘古世界的参照比对。这些程序对于盘古世界来说危害极高,一直是被严密监控的,怎会出现在盘古世界中呢?还有这只妆奁…… 薛默的心更一步地沉下去。这只妆奁不但能存储影像物件,还能根据注视者的思维来调整映像,这已经是管理员空间才有的功能了。这样一个东西为什么居然会出现在绿柳山庄?这成型的东西出现在盘古世界绝不会是数据的偶尔泄漏,只可能是—— ——与这项目有关的某个人有意为之。 类管理权限一旦被盘古世界中的人获得,无疑会影响这个世界的平衡和稳定。那个将类管理权限下放到盘古世界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与篡改超纲数据的可是同一个人?绿柳山庄是否能熟练使用这个妆奁、也就是运用类管理权限?而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心中闪过数个念头,薛默刀尖一转就要往那茧皮划去,宋沅一把按住她的手腕:“不可。它们还是活着的。” 十二年前的虫子,至今仍在休眠。 绿柳山庄的少庄主熟知这一点。 果然。 不动声色地放下刀子,薛默敛起眉目:“多谢师父提醒。弟子已有克制这种蛊虫的方子了。” “什么样的方子?快快写来。”少庄主急切地说。 “是,师父。” 宋沅拿来纸笔,薛默伏在灯下飞速写了出来。待她写好,少庄主拿起药方,不由有些迟疑:“小九,你列的这些药物虽然配伍起来有杀虫功效,但这东西不同于一般害虫且深藏地下,这些寻常药材能成么?” “自然不成。”薛默爽快回答:“这药方还需药引才可成功,而这药引不知师父愿不愿意帮着我配。” “哦?”宋沅不由失笑:“小九所需药引是何物?为师自然没有不帮你的。” “如此最好。”把狼毫在笔洗中涮了涮,薛默朝那妆奁一指:“我的药引——” “——就在师祖的妆奁之中!” ☆、21神选者 “哦?” 少庄主扬起眉毛。他的神情很惊讶,但那夸张的神情却让薛默觉得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宋沅久久地注视着她,眼中是意味深长的笑。仿佛有风吹过,满室灯火在琉璃灯盏中轻轻一晃,少庄主修长的指节轻轻敲着长案,徐徐说道:“小九,你想要师父怎么帮你呢?” “我要师父助我进入这妆奁之中,回到它初到这世上的时刻。” 她要看到那下放权限的人,并且获取那被泄漏的数据库的第一手材料;只要她判断出这些异常程序是从哪个数据库泄漏出来的,处理那些程序轻而易举。但这一切都必须得到妆奁拥有者的配合许可,否则她无法进入。 “回到它初来这世上的时刻?”宋沅双手交握抵住自己的唇,良久才说道:“小九,我不能。” “哦……”薛默心中失望至极,耳听得宋沅又道:“这些年来我一直试图追溯这只妆奁的缘起,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哪里把它交给我娘亲的,但一直未能如愿——这一时刻在奁中被封存,就是我娘亲也无法开启。” “就连师祖也无法打开么?”薛默轻声应着。 “是的。小九你说说看,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看到的?” 一是太阳,二是人心?薛默抽抽嘴角,低下了头:“弟子不知。” “是神。”宋沅的手轻轻搭上那只妆奁,描金纹路在灯火下格外堂皇:“神不可捉摸。二十四年前娘亲在溟海中遇大风雨,于海眼中见到了神。” 当时的绿柳夫人正当少年。她的船只在风暴中沉没了,她抓住一只小舢板漂在茫茫海上。没有岛屿,没有人烟,年轻的绿柳夫人靠着鱼虾和露水活命,在海上停留了整整十二天。 “十二昼夜没有粮水,若换了常人早死了。”少庄主述说那段往事:“可娘亲出身海国,在海中如履平地。她观察日月星辰的方向,控制小船试图朝6上划去,可一连十二天都只在那片海域打转。” 星辰倒转,太阳与月亮同时出现在天上。大海被浓雾笼罩 分卷阅读32 ,穿行于雾间只见耀眼蓝光。年轻的绿柳夫人手持船桨心急如焚,终于在第十三天傍晚使用了禁忌之术——她召唤了溟海中的巨龙。 “等等,师父!”一直聆听的薛默打断了他:“这世上真有龙吗?”当初在苍木村时宋沅带她从山中隧道逃脱,也说过彼处是龙升腾的地方;只是他说完没多久就失去意识,薛默就一直只当这是胡话。可如今他又再一次提起,她便有心要问个清楚了。少庄主点了点头:“有。龙是神的坐骑,可大可小、无影无形;神降临人间后,乘龙升回天界。” 绿柳夫人想借助龙的力量返回6上,可龙并非可由人驾驭的。应她召唤而出的不是对人友善的白龙,而是一向暴虐的苍龙。被扰动的龙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喷出风雷闪电,海面出现巨大的漩涡,山一般的巨浪层层塌陷——海眼伴随着巨龙出现了,海水、小船、数不清的鱼虾、潜藏在海中的精灵水怪全都吸了进去。没有人能抵御这海动之威,绿柳夫人挣扎良久,也被一点点拉入那漩涡中心;她绝望地在风浪中向海神大声呼救,没想到从深海中有了回应。 ——是你在呼唤我吗,凡人? 隆隆的声音从海底传来,水面忽然变得平静。海眼消失了,吞吐雷电的苍龙驯服地蜷起了身子,它背上出现一道耀眼的光,恰似人的形状。 ——救,救我…… 精疲力尽的绿柳夫人死死扒住一块木片,勉强说出这两个字。龙背上的神嗤的一下笑了。 ——救你?于我有什么好处? 他的声音带着不屑。海浪又一次搅动起来,神跨着龙,转身就要扬长而去。绿柳夫人不顾一切地朝他背影大喊。 ——你若救我,我甘愿受你驱使,为你付出我的一切! ——一切吗? 龙的动作一顿,转身又游回来。神在龙背上俯视着她,她抬起头满脸哀祈。海水和泪水从她脸上淌下来,她的嘴唇因失水苍白干裂,鬓发散乱,唯有眼睛仍是晶亮的。神看清她的容颜,轻轻咦了一声。 ——凡人,你运气很好,你被选中了。你真愿付出你的一切,受我驱使? 绿柳夫人咬了咬牙。 ——我愿意!只要你救我回到6上! 神高声大笑。苍龙伸出一只巨爪向绿柳夫人抓来,绿柳夫人当即昏迷过去。 “于是师祖就这么被海神救了?这个神感觉……性情实在是有些古怪……”这所谓的神听起来很中二的样子,薛默不由撇撇嘴角:“神不该对人都抱有悲悯之心么?” “大海一向喜怒无常,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宋沅轻叹一声,举头凝视着绿柳夫人的画像:“娘亲醒来时身处一座小岛,好些精怪被派来服侍她。那位神灵授她惊羽、点拨术法,让她岛上又呆了十二天。第十二天晚上,神让苍龙送娘亲返回6地,并在临行前给了她这只妆奁。” “神选中师祖……”薛默凝视着那描金螺钿的匣子:“是要师祖去做什么事?” “他要选中的人替他……”少庄主轻轻吐出几个字:“寻找将来出现的魔。” “找到之后呢?” “务必……除之。” 房中顿时一片死寂。薛默直怔怔地瞪着那只妆奁,半晌退后一步,偏过头来问宋沅:“所以师父你出现在苍木村、自称神使,其实就是为了奉行海神给予的使命?” 少庄主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看她,神色晦暗不明。在他的不承认也不否认中,薛默眼中渐渐盈满了泪水,宋沅的面孔也变作一片氤氲。 不要承认!不要告诉我!她在心中呐喊:不要告诉我与你的相遇不是偶然,你出现在我面前不过为了一个可笑的使命!不要告诉我你其实像他们一样厌弃防备着我! 她下意识地把惊羽一把握住,堂中猛地刮过一阵风。宋沅的目光在扫过动荡的烛光,抬眸一笑:“小九,你想用那只弩来射我?” 薛默不置可否。宋沅上前一步:“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不认为小九你是魔。” “你只是误入此间的,很好的一个小孩子。”他微微低下了头,露出孩子般羞赧的笑:“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你急吼吼来抢我的剑开始,我就在想还有这样贪财却又好心的魔吗?到了后来朝夕相处,我越来越发现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你是懵懵懂懂就陷入了那桩关于神魔的谶言里。” 呃……因为我显然很贪财,所以不可能是魔吗?我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囧……薛默紧接着抛出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桩谶言是什么,怎么样的才算魔?” “所谓魔,就是来路不明的异能者。”少庄主回答。 薛默恍然大悟。难怪在苍木村时村民把她视为异类,因为她和他们确实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明白了么,小九?”少庄主神色凝重:“你的处境远比你以为的危险,因此我才一直要把你留在绿柳山庄。” “原来如此。可这世上身怀异能的不少,难道他们都是魔吗?”且不说她进入绿柳山庄后见着的蝶音蝶笑都身怀异术,就是宋沅的讲述中,绿柳夫人也是能召唤巨龙的。 “所以我对图谶不屑一顾,可他人未必也这样想。小九,你今日当街揪出蛊虫,从此必定名声大震,只怕各种危难和流言蜚语也就随之而来——因此我才在今夜告诉你这些。我要你知道:你很好,你不是魔;绿柳山庄会保护你,我会一直保护你。” 宋沅温柔而坚定地说着,薛默只觉心中照进一道光。风吹过泠泠水面,有花瓣扑簌簌落下来。她觉得自己马上要流泪了,轻声笑着叹道:“师父呀……你是真把我当孩子么?可我很不习惯呢……” 一滴泪从眼角滚落,她立即用双手捂住面孔——好丢脸……耳中听得少庄主说:“小九?” “先别过来。等等师父。”她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一会就好。”吐出几口长气,薛默的情绪平静下来,她又狠狠吸了吸鼻子,这才放下手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笑了:“谢谢你师父,虽然不习惯,但我真的很高兴呢。” 她轻快地上前,跳起来搂住宋沅的脖子,将脸贴在他胸前,轻声说道:“我会永远记得今晚,我也会一直保护绿柳山庄。抱抱我吧,师父……” 少庄主略一犹豫,把薛默搂住了。她的眼泪沁了湿他的衣襟,他感觉到她肌肤的柔软温暖。宋沅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薛默皱皱鼻子,忽然恶作剧地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他衣服上,接着抬起脸挑衅般地说道:“我就是故意的。” 她等着宋沅发火,虽然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宋沅只是莞尔一笑,用衣袖轻轻把她的脸抹干净:“我随手不带绢帕,难道你也没有么?” “我有。”薛默忽然觉得难为情了:“好啦我自 分卷阅读33 己来,怪痒的。”她仔细收拾好自己,拾起妆奁边的铜镜照了又照,确信再看不出异常了,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该谈正事了。”她放下铜镜:“那个药引。” “嗯?” “现在出现的蛊虫,与十二年前出现的那一批倒真是同源。”它们都来源于同一个被泄漏的数据库,程序的数据属性都是一样的,虽然它们的外在完全不同。 少庄主不禁哑然,半晌才说:“原来十二年前付出如许代价,还是不能将这毒物杀尽。” “这东西想要根除并不容易。”薛默摇了摇头:“即便将五犀散灌入地下,所能杀灭的只有幼虫,未孵出来的虫卵却是无能为力的——请问师父,这方子是谁想出来的?” “那是娘亲回到6地前神的传授,他预言了十二年后毒虫肆虐、非五犀散不能解;还预言了再十二年……”宋沅稍稍踌躇,还是说道:“将有诸魔降世,为害人间。” ☆、22稚女 前一个预言已是应验;后一个预言中所谓的诸魔会是什么?薛默拈着两代蛊虫思考良久,只觉十分为难:“师父,妆奁无法使用就只能用其他药料替代做引,但那药料极为难得,我一时是寻不来的。” “你倒说说看需要的是什么?” “我需要的是雪积草;但不是一般凡品,而是长于雪山之巅,叶尖为紫色的异种。”薛默拈过纸笔,细细描出需要的植物的形貌:“平常雪积草在花朵下有四片萼,我需要的这种有七片,提药性辟邪祟最为有效。” 雪积草的高山变种在盘古世界中堪称开挂,数量稀少且生长环境极为苛刻,本就作为仙药存在的。平常采药人穷极一生也很难遇到一棵,薛默在空间中虽培养了一些,但才刚刚发芽还远未到可以入药的程度。说出这个她心中很是忐忑,没想到少庄主接过纸去口气轻松:“你需要多少?” 薛默有些惊讶:“至少一百株。” “行。”宋沅把那张纸收起来,干脆利落如同买菜:“我明日给你找一百五十株来。” 心下一动,薛默紧接着又添一句:“若用鲜品,药效比干货为佳。” 少庄主想了一想:“我尽力而为。” 两人商议妥当,宋沅送薛默回荷风轩休息。次日司马康成果然与太守一共到绿柳山庄来了;薛默本担心他会像上次一样发难为什么怪事总出在绿柳山庄,没想到这次昭武校尉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担当起个一心喝茶的吉祥物的角色。倒是太守先是对此等毒物再次出现表示忧虑,又对本官德薄无法庇佑百姓感觉惭愧,接着大赞绿柳山庄人才辈出拯救黎民于水火,少庄主自然要安慰明公过谦、鄙庄愧不敢当云云……一番套话把一旁的薛默听得昏昏欲睡,暗自感慨宋沅不去写官场八股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套话说尽、到了献药方环节,顾长青把一百五十株新鲜的雪积草呈上来,薛默大为诧异:如此仙药绿柳山庄竟然能豪掷一百五十株还是鲜品,他们究竟是把它们养在哪里? 绿柳山庄藏着很多秘密呀…… 薛默轻轻抿了抿唇。那边宋沅详细给太守讲述新药方该如何使用,其实与五犀散颇为类似,只是没有这方没有毒性罢了;终于一切事宜交代完,宾主彼此起身道别,一直不吭气的昭武校尉突然道声“且慢”,朝薛默看过来:“这药方可是九姑娘所出?” 宋沅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是。” “这可奇了。”司马康成抓起一株雪积草:“十二年前绿柳山庄所出药方,可没这味药引。” “十二年间鄙庄对各类方子多有改进。”少庄主慢条斯理地拂着茶盏重的叶子:“又岂止这一件。” “出这方子的人……”昭武校尉穷追不舍,一副好奇心大起的八卦样子:“可是瑞云坊主?” 宋沅翻个白眼:“姑且算是吧。” “如此甚好,我择日登门讨教。”司马康成好歹叉了叉手表示感谢。正事谈罢,宾主彼此告别;等他们去得远了,薛默才问蝶笑:“三姐姐,瑞云坊主是谁?” “就是四丫头。”蝶笑回答。 原来是她,绿柳山庄的四弟子蝶貌。这位四师姐薛默其实并未见过,但她的芳名经众人口口相传,早已如雷贯耳。传说她是一位倾世的美人,喜好着火焰般热烈的朱红长裙,佩缀满花鸟的赤金璎珞,她行走时香风拂动,回眸处的嫣然让人忘情——听得多了,薛默便脑补出一位神仙般的人物。这位师姐是不世出的制香师,绿柳城最受追捧的胭脂香粉配方都出自她的手笔;但她有个怪癖是不见外人,不管贫富贵贱谁都不见,因此宋沅才借她的名号搪塞过去。薛默放下心来,夜来她和宋沅商议:自己当街发现蛊虫已太过招摇,不愿再让人知道药方出自她手,总之自己要平平凡凡泯然于众人才好,省得又有人怀疑她的来路凡事往邪魔外道上引去……眼下有个从不见外人的四师姐挡在前面,这忧虑是可以打消了。 药方和药引献出去,太守府立即安排人手漫灌山上,把地下蛊虫扼杀在虫卵之中。而更多近期吃了笋子或是自觉有不舒服的民众则到文杏馆中寻访薛默,其中还真被发现有得了邪病的——如果以数据化的眼光来看就是,这些病人是都被病毒程序感染了,病毒在他们体内不断复制,最终会把完整的人物数据彻底瓦解。他们将在病毒复制的过程中死去,连身体都会分解成能量碎片,这就是绿柳城中尸首失踪案的真相。薛默大为吃惊,立即告知宋沅此事,从此随顾长青出诊。 转眼半月过去,春雨渐多,红杏凋零。这天顾长青出门看诊,薛默守在文杏馆中。帘外春雨绵绵,她百无聊赖地望檐下淅沥。正无聊间医馆帘子哗的掀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忽的闯进来。她梳两个丫角,一身白底蓝花的粗布裤褂,斜挎个竹篮子,一进薛默就眼泪汪汪:“先生救命!我阿娘误吃了毒菌子,眼下肚痛得了不得,求先生到我家去救救阿娘!”说着她扑的跪下去抱住薛默痛哭。薛默忙扶起她:“小妹子快起来,我不是先生。顾先生此时不在馆中呢。” “先生不在馆中?”小姑娘一愣抬起头来。她有着圆圆脸蛋,乌溜溜的眼睛透出一股机灵劲儿。听得薛默自称不是大夫她像是十分失望,朝薛默看了又看后忽然哈的一拍手,随即又哭起来:“姐姐必然就是绿柳山庄九姑娘了。我听说姐姐专治邪病,想来毒菌子也是能治的。我出门时阿娘已疼得快晕过去,再找别人别处也来不及;求姐姐千万随我去看看。” 她哭得哀痛,薛默稍一迟疑,吩咐伙计好好看馆,收拾药囊竹伞就随她出去。小姑娘穿得寒素,带的伞已有破洞,薛默招呼她与自己同撑一伞,小心地把她揽在胳膊 分卷阅读34 下。 雨愈发大了,她们踏上一道拱桥。小姑娘瞧瞧被雨打湿的肩膀,眉眼弯弯地笑了:“姐姐是个好人。”她的声音清稚甜美,牵起薛默的手,小姑娘扣住薛默的指尖笑道:“姐姐相貌与常人不同,将来贵不可言呢。” 许是沾了雨水的缘故,小姑娘的手心有些黏腻,让人只觉不舒服。 “我本山野羁旅之人,哪有什么富贵可言,妹子莫不是在说笑——府上何处,离这还有多远?” 她有心快些结束这趟出诊的差事,小姑娘却不接她的话茬。她端详着她:“妹子说的却不是俗世中的富贵,而是凌驾于九天之上、超乎凡尘的尊贵。只可惜姐姐所遇非人,若是遇着明主,升神飞仙指日可待。” “你说的我听不懂。”薛默皱了皱眉:“你若家中真有病人,我们就速速赶去;你若家中没有病人而只是想找人闲聊看相,可就恕姐姐没法奉陪了。” 她把话说到这田地,小姑娘却拉住她依旧没往前走的意思,于是薛默不客气地把手一抽;可没想到却抽不出来,小姑娘的手像是死死黏在她手上。她有些恼了,把那小姑娘一推,小姑娘整个暴露在伞外。雨滴落在她身上,墨黑的水从她身上流下来,她的乌发瞬间变得雪白。 “你……”薛默不禁愕然。小姑娘微微一笑:“但姐姐现在,可是回不去了呢。” 随着她的说话,数缕墨痕从她脸上淌下,她的眼睛眉毛竟然被雨水冲掉啦,只剩一张嘴在动着。这幅景象实在可怖,薛默顿时目瞪口呆。很快小姑娘的五官都被雨浇的没有,脸上显现纸似的扁平苍白。 墨变! 真是见鬼! 当初宣德坊中的墨变一脉,竟然变成个鬼孩子来吓她!独孤家的画师在哪里! 单手被困住挣脱不得,薛默持伞向那白纸人形劈去。纸人咕得一笑,哗啦破了。而背后却有东西破空而来,一下子打在薛默肩上。她身子一僵,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待好不容易梗着脖子转过去看,才看到那小姑娘好端端地站在栏杆上,手持一只小小的青竹筒子。看到薛默回头,她举起竹筒稳稳一吹,又一枚小东西朝薛默飞来。 针? 薛默顿时想起那夜里失踪的三个民夫,他们被细小的武器射中,身子消融、化为蓝蝶,原来是这个孩子做的。她看起来如此娇小无害,以至于自己今日都疏忽大意。用尽最后一丝神智,她将空间调到防护状态,才砰的一声倒了下去。眼前最后浮现的是宋沅的脸—— ——师父! ☆、23失踪 哒。 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郁竹声仔细看那棋局,瞅瞅宋沅嗤的一笑,一枚黑子落下,不客气地哗哗将白棋围住了一大片。 少庄主这才反应过来,哎哟一声要去阻止,郁竹声早摁住了他的手:“不可悔棋。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想耍赖?” 宋沅笑了一笑,撒开了手:“从来只有你耍赖的,我何曾赖过?” 自顾自地吃掉白子,郁竹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想做什么就做去吧,这样心不在焉扭扭捏捏,勉强坐着也无趣味。” 宋沅看他一眼,笑笑,回头唤个侍者:“到城南文杏馆看看一切可好,问问九姑娘可否什么吩咐?”随即转过身来:“你这次到绿柳山庄已快半月,接下来有何安排?” “怎么,我不能在这儿多呆,你要向我下逐客令?”郁竹声眼睛一翻,阴阳怪气地反问。宋沅连忙摆手,微微一哂:“我只是听说你正在议亲,唯恐你玩得过头,耽误正事。”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郁竹声随手端起茶喝了一口,龇牙咧嘴地抱怨:“寡淡,太寡淡了,宋沅你成天就喝这些个东西。”拈起一枚椒盐桃片抛进嘴里,他才又说:“他是想给我议下辅国公的长女,可那女人整天又哭又闹地说他偏心还四处找我的茬,我懒得应对,正好出来躲个清静。” 宋沅只觉无语:“她如今仍是这般跋扈?” “这么多年她位分一直未正,始终耿耿于怀。而辅国公如今气焰正盛,她自然想把国公嫡女配自己儿子。”郁竹声嗤之以鼻,悠悠转动案上茶盏:“其实我并不想见那国公小姐——我既非长子,又非正出,若叫人先开口嫌弃,岂不无趣?” 他说得自嘲,宋沅听得默然无语。他轻轻撇去盏中浮沫:“要这样说宋湔也不是嫡出,身份不过与你一般,那女人凭什么与你吵闹?” “就凭她父亲是宁王。”郁竹声笑着摇摇脑袋:“单这一点,朝堂之上百官之间,我就比不上宋湔——算了,我本不打算涉足朝廷的那滩子浑水。” 郁竹声长长伸个懒腰,身子向后一仰,吊儿郎哒地把腿翘在膝上,懒洋洋地说着:“我也不要什么国公嫡女,我也不要什么相府千金,我甘愿做个纨绔子弟,得一真心爱慕的女子,夫唱妇和的了此一生。” 他向窗外望着,雨后初霁,天空浮着几朵白云。几个女子远远地谈笑走过,她们的声音既清且亮,在映雪湖的氤氲中带着淡淡青草气息。郁竹声目不转睛望着其中一个,她的衣裙在阳光下白得发亮,她的肌肤泛着雪似柔光。她像是从远远的天边走来又隐没在岸边柳荫,只在他心中留下久久惆怅。直到那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郁竹声才收回恋恋的目光。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他看着少庄主似笑非笑:“为什么她们都选择了你呢,宋沅?” 宋沅没有听到。 他一直都在走神。 早在午后雨下得最大时,他就听到极轻极细的一个声音。 ——师父! 小九?他手一抖,差点把棋子跌在地上。可再听时那声音却又没有了。她在叫我?他暗暗纳罕。可她分明在文杏馆中。棋是再下不去了,郁竹声看出他的失神,让他一下午连输七局。直到日落时分那侍者才回来,带回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禀少庄主:文杏馆中乱成一团,九姑娘失踪了!” “什么!” 宋沅大吃一惊:“她怎会失踪?究竟出了什么事?” “据说今日有人请九姑娘出诊,九姑娘随之去了,之后一直没回来。我们四处寻找打探也没看到九姑娘,她就像突然消失了,只得先报回庄来。” “突然消失?是谁请她出去?” “没有人知道。整个文杏馆只记得九姑娘被请走了,而那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什么声音相貌,竟无一人记得。出去问也没街坊邻居见过九姑娘——大家都说,只怕是中了邪了。” “中邪?”少庄主心中咯噔一下。郁竹声水光潋滟的眸子暼过来,漫不经心地在掌中把玩几枚棋子:“或许她其实不过是去寻访什么朋友,又或许只是出城玩耍,说不定 分卷阅读35 明天一早就回来了呢?” “不会。她在城中没什么朋友,也不可能孤身到城外过夜。”宋沅稍一沉吟,立即说道:“你先在庄中歇息,我自去看看。” 他走得匆忙,郁竹声抬头时只看到一片衣角。微微勾起唇角,郁竹声无声地笑了。哒的将一粒黑子落在盘上,他低声自语:“可眼下已打闭门鼓,你能到哪里去呢?” 暮鼓声声。天空变作深深的苍紫色,群鸟归巢。绿柳城中的坊门已一一关了,一盏盏灯在各家各户中亮起来。绿柳山庄名下有很多个文杏馆,薛默常驻的那个靠近城南,由城中泉水聚成的小河从门前流过,弯弯石桥耸立河上,在水面落下一道墨影。从医馆出入的人都要经过石桥,没人看到薛默去了何处。宋沅来到桥边,从怀中取出一只银盒。盒盖镶有透明琉璃,透过琉璃看去,一只甲虫藏身盒内。它鲜红莹润,艳若朱砂,小小身子抱成一团。应是感受到了水气风声,虫儿小小的身子一扭,纤细的脚爪舒展开来,两个触角也兴奋地晃动。它展开双翅一下下扑在琉璃盖上,像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宋沅站在水边观察它动作,半晌解开拴在岸边的一艘小船,跳进去顺水而下。他已认定薛默就是沿这条小河离开的医馆,她甚至没有踏上桥对面的土地。下午春雨连绵,在户外行走的人稀少,河道又在视线以下,因此没人发现薛默的踪迹。可薛默怎会自己跳进小河呢?无疑她是被劫持了。劫持者好大胆,不但敢潜进绿柳城,甚至公然把爪子伸到他眼皮底下。 真是来撩虎须! 宋沅冷笑一声,心中腾起一股杀气。水声哗哗。这小河是汇芳源的上游支流,城中多的是这样由泉水汇成的小河,它们一路向东流入城外的汇芳源,再浩浩荡荡涌入隐泽。藏身船中正好避开往来巡逻的禁夜官兵,宋沅握着银盒子,里面微弱的一团红光。两岸树影重重,晚风拂过枝头发出咯啦啦的声音。耳中突然传来极细微的一点异响,他低喝声“谁”,一枚铜钱朝船外仿佛在面对个不懂事的孩子,满满的都是无可奈何。见他一时服软,郁竹声坐直身子,神色也平静下来。 “只怕你保护不了她。那图谶也未必就是谣言。你自以为做得隐秘,但在你把她带回来的那天起,祸事就已找上了绿柳山庄。”他说:“所以你若有什么线索,在我跟前不要隐瞒,带我一同去找回她吧。” “因为绿柳,”郁竹声加重了语气:“并不是你一 ☆、24小船 一盏灯被桑枝挑起来。 灯是琉璃所制,八瓣菡萏托起灯盏,上面用银叶子笼着灯火。金色的光从银叶的脉络中透出,照亮了薛默熟睡的脸。 “公子,她就是魔么?看起来可真没什么出奇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单手托腮,赫然就是把薛默从文杏馆中诳出去的那一个。她脸上已褪去白昼里可怜兮兮的神色,一双眼睛看起来很是慧黠。把灯举起来,她回头望向她家公子。白衣画师凭几而坐,身裹一领狐裘。他提笔在纸上钩点数下,一只墨虫从纸上飞了起来。它飞得并不算好,踉踉跄跄仿佛刚学步的婴儿,可很快就变得又轻盈又灵动,扇动着双翅飞了出去。 “翎儿,人不可貌相。”独孤缓缓说道,徐徐朝小姑娘看过来:“这名女子并不寻常。她身上或许就藏着建木的关结。” “可我真没看出她真什么特别的呀。”翎儿不服气地撇撇嘴:“她认不出公子给我的幻影,也没法从我手下逃脱,我稍稍在她面前现出墨变形态就吓得像见了鬼一样——就这样的还烦劳公子亲自来拿她?早知如此就让公子好好在家中歇着,我把她逮回去就可以啦。” “你在她面前显现了墨变?”独孤微微皱眉:“胡闹。” 翎儿吐了吐舌头:“我只想试试她。” “雨盖住了幻术痕迹,你又是个孩子样貌让她不加防备,因此才会被你得手。眼下绿柳山庄一定已经得到了风声,就让我们看看那位少庄主会做何行动吧。” 翎儿点了点头。她发放灯,端过一只水盆来。盆中已是半满,独孤提笔往水中微微一润,涟漪一圈圈漾开。当它终于平静下来时,水面呈现绿柳城中的景象:远低于地面的城中小河上飘着一只船,船中有两个人影。独孤轻轻晃动水面,人影近了,他们的脸清晰可辨。翎儿禁不住捂嘴轻呼:“那一个是宋沅。而这一个……不是三公子吗?” “她们是顺着这条水路出的城吗?” 小船已经进入汇芳源。藏身船中,绿柳城夜禁的官兵并没有发现他们,宋沅和郁竹生 分卷阅读36 顺利地出了城。银盒中的胭脂虫已经放了出来,嗡嗡地飞在船前,小船正尾随在它后面。 “没错。水能掩盖气息,若是换我来挟持小九,也会选择水路。更何况胭脂不会出错。”自出城后宋沅的神情轻松不少。他们两人都没有划船,船却一直向前徐徐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推着船似的。郁竹声低头一想就明白其中关节,语气瞬时变得有点酸溜溜的:“原来你早已学会了这些术法,她可真是偏心,把这些本事教给了你。我若早知你有这么大本事,就不为你操那么多心了。” 虽对郁竹声这样态度早已习惯,宋沅仍不禁皱了皱眉,半不耐烦半无奈地回道:“我说三公子,这一向被世人视为巫蛊术,见不得光的隐秘东西。若不是急着寻小九,你当我会使吗?” “那是你不使,不是你不会。”郁竹声依旧气哼哼的:“我就知道。她,她一直都这么偏心……” “噤声!”宋沅忽打断了他,警觉地举灯朝舱外照:“小心,有东西来了。” 除了风和憧憧的树影,船外并看不见什么。郁竹声正要发话,宋沅微微冷笑抬指一弹。仿佛有无形的弹子倒很平静:“宋沅毕竟是郁婉晴的儿子,绿柳夫人的术法天下独步,又怎会没有传人?但世人皆以为少庄主只精通剑术,原来他是深藏不露。把我的笔墨拿来。他既已用术法应战,我就再试一试。” “是。可是公子……”翎儿迟疑地说:“三公子也在船上。若是误伤了他,二公子面前会不会不好看?” “你多虑了。二公子对他这位三弟的安危,不见得真放心上;甚至对他还颇为忌惮。若是这三公子不幸被误伤甚至死了,只怕二公子心里还更高兴些。” 伴随他的话,一条墨龙在纸上被绘出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它怒目圆睁,鳞甲俱张。无声的笑在独孤唇边漾起。他静静画着,随着笔势游走,船中仿佛涌进风雷。而当他最后给墨龙点上眼睛时,凭空一声霹雳咆哮。黑影从白纸上跃起、一头扎入水中,以迅雷之势逆流而去。 “原来你可以克制墨变。”汇芳源上,郁竹声还剑入鞘,脸色有些难看:“那当时在宣德坊,你为什么不出手制住那只猫鬼,反而让小九历险?”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墨变,也就没做准备。况且这类术法一向被归入巫蛊一类,我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出?”宋沅伸出一根手指,胭脂虫儿收敛光芒,盘旋着又停回他手上。 “这些墨变小虫附着符纸,因此我才能将它们一把火烧了。仍附纸的尚属平常,想来它们和当日那只猫鬼一样,不过是用来做眼线刺探消息的。小心,那画师一旦察觉那些墨虫已被破除,接下来就会派出个厉害的。”宋沅说。 “我们此时已出城二十里,再往前走可就进隐泽了——难道他们把小九儿带进了隐泽?”郁竹声问。 宋沅沉着地点了点头:“想来就是这样。水面上不着天,下不接地,武艺剑术难以施展,正适合藏大个头的东西。” 水声华华,小船划开一道道波浪,急速向前行驶。若是仔细聆听会发现水下有叽叽咕咕歌唱般的鸣响,仿佛有无数精灵紧贴船底推着船似的。一路上小船都借着这股力量前行。这就是绿柳夫人留下的术法了。 她把一切都给了他,却半点儿没给我留下…… 郁竹声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女人。她着湖蓝裙衫,秀发简单地挽成鬟,几点繁星发簪别在鬟上。她背对他高高地站在楼上,楼下是开得绚烂的一树海棠花。他奔到楼下,仰首对她声声呼唤,她却迟迟没有下楼,甚至根本没转过身来。直到天色由悠悠碧蓝化作苍苍暮紫,他的哭声也变得沙哑。父亲来到楼下将他抱起,带着他默默地离开绿柳山庄,从始至终不说一句话。离开时幼小的他抬起头,依旧没看到那女人的脸,只看到一片花海云端中,女人玉白的手紧紧抓在栏杆上。海棠花瓣缓缓飘落下来,上面盈着滴滴露水。那会是她的眼泪吗? 后来他就很少去绿柳山庄了,父亲说绿柳山庄不欢迎他们,虽然每逢年节生辰都会收到她派人送来的礼物。他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别人讲述和一幅幅画像。再后来他倒是可以自由出入绿柳山庄了,因为那女人已经死了,绿柳山庄的新主人对他敞了山庄大门。 她把所有都给了另一个孩子,那我呢? 郁竹声心中一痛,只觉里面藏着满满一碗水,稍一震动那些过往就会淌溢出来。深深吸一口气,郁竹声把这股情绪强压下去。他已不是个孩子。眼下劲敌在前,他更犯不上吃宋沅这口干醋。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小船进入湖口,水流的速度霎时变缓,宋沅也散了术法,让船前行的速度慢下来。 “隐泽深邃,凡事小心为上。” 其实不用宋沅说,郁竹声也明白这一点。隐泽从来不是个普通湖泊。它的外围与寻常湖水无异,越往里水色却越深,到湖心就变成墨一般的黑色。而湖心周围的水也变得如淤泥一般黏稠,早年常有不熟水路的外来船只陷死在水里。湖水是流动的,没人知道那片吃人的黑沼边界究竟在哪里,因此世人才给这湖起名隐泽,以提醒过往船只小心行船。因为除了几条固定航路之外隐泽少有人进,世上流传着诸多隐泽深处有怪兽的传说。究竟有没有怪兽,郁竹声其实是不知道的,但此刻身处隐泽想起那些个怪谈,他不觉心中有些忐忑。 “水色深了。”把手搭在剑 分卷阅读37 柄上,郁竹声盯着水面抽抽嘴角:“我们这么快就进了湖心?” “不是湖心。”宋沅也盯着湖水,面上不动声色:“是来了其他东西。” 少庄主心中有些后悔了。他不该默许郁竹声跟来的,他早该想到挟持者沿水路出来最大可能的去向是逃进隐泽。那独孤家的画师不是常人,他能用术法与其一搏,却难以保证隐泽上郁竹声的平安。更何况,他并不想让郁竹声看到他施法的样子。于是犹豫了片刻后少庄主召回胭脂虫,扭头说道:“阿澧,你这就乘船回去吧。” 这个称呼让郁竹声一愣,耳听得宋沅继续说:“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郁竹声立即跳起来:“你是信不过我的剑术,担心我会拖你后腿么?” “不是信不过,而是此事本就与你无关。”宋沅一笑,从船上走出去,在郁竹声目瞪口呆的神情中站在一片湖水之上。少庄主淡淡说声“回去吧”,小船立即转头从原路飞快地返了回去,只剩郁竹声在船上气得哇哇乱叫。很快小船走的没影了,一簇浪花托住宋沅腾空而起,与此同时一个硕大的龙头从水面下冒了出来。 ☆、25幻影 那龙头呈黑色,却并非纯黑,仿佛一缕黑水晶的光芒从层层湖水下透出来。仔细看才发现那龙头的外层就是透澈的湖水——这条龙本是水凝聚而成的。 “聚水术么?”宋沅微微冷笑。他已看到有墨色光芒在水龙体内虬曲闪动,显然是那独孤家的画师先绘就一条墨变黑龙,再放出它在隐泽中追击溯游,沿途不停地将湖水吸附在自己身上。这样就如同一路上不断长出血肉,待游到宋沅跟前时已是一副硕大无朋的模样。 龙昂首出水,弓起的龙颈足有十余丈高。张开巨口,水兽举起晶莹剔透的利爪,猛然俯身拍下。 轰! 白浪在隐泽上澎的翻起,宋沅早向后一跃躲开龙攻击的锋芒,同时以剑气斩断龙爪。巨龙发出风吼般的长啸,宋沅掠到一朵浪花上,转身看那巨爪砰然落水,隐没在碧蓝的湖水之中。可紧接着新的前爪从龙身上长出,宋沅一愣,立即醒悟:这龙本不是血肉之躯,湖水凝聚的身躯即便砍断也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它反倒可以借助湖水不断重生。 换言之,这条龙是打不死的。唯有击溃隐藏在身躯深处中的那条墨龙,才可能有些微胜算。 宋沅心念刚转,新一轮的攻击又到眼前。湖水动荡,他在山一般的巨浪中左冲右突,而水龙的身躯也越来越大。照这个成长的速度,别说再斩断它的爪子了,只怕它的鳞片很快就会厚的切也切不落。他就这么被缠住了!再这样下去,即便他能最终战胜巨龙,只怕小九也早已被人乘茫茫夜色带走、最终不知去向。 少庄主心中发燥,咬牙驾驭浪花高高升起。他一手持剑,一手高举盛放胭脂虫的银盒,红光将身下水域映得通透。他朝巨龙掐着剑诀,随着他的剑势,湖水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鹏鸟飞起在空中,猛地朝龙当头抓去。 也是凝水术!甚至比凝聚成龙更为精妙,因为大鹏的利爪一下就抓碎了龙的脑门。如果此时隐泽上有其他术士在场,见此情景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上一个同样优秀的术法大师出现在二十年多前,盘古世界最高深的术法已经失传许久了。 巨龙的头瞬时爆裂,山一般的水柱崩塌下来,飞溅而出的指爪刹那间贯穿了浪花上那人的躯体。宋沅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就带着长剑银盒滂的落入湖中,再没有起来。 水面归于平静。许久,浅浅一痕墨色才又重新出现在湖面上。那是一条很小的墨龙,看起来粗细不过三寸,它将头露出水面,慢慢靠近漂在水上的浮尸,非常警觉地放出大丛水箭,血花溅起,尸首被切成一堆肉沫——这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它可以回去向它的主人复命。 龙于是不再寻找追击,而是沿来路溯流回去。终于远远的一艘画舫已经看得见了,一个人影忽然从湖中跃起,一道剑气将它斩做两段。 “公子,这位九姑娘若真是妖魔,你打算如何处置?”翎儿手中磨墨,眼睛一直瞧着躺在灯下的薛默。薛默仍在沉睡,七盏银叶菡萏围在她的身边,也照亮了整艘画舫。独孤的笔顿了一顿:“自然是将她交给二公子。” 灯光将他们的侧影长长拖在墙上,那作画的影子单薄如一张纸片。翎儿瞅着那影子幽幽叹了口气,眼眸中是与样貌不符的忧虑:“但那二公子为人心胸狭窄,狠辣有余而智谋不足,实在不像有升仙的根骨,并且这样一直驱使人做杀人摄魄的勾当……我只担心他所谋不成;将来一旦事情败露,只怕他会将罪过全推到别人身上。” 独孤微微抬起了头。他熟知自己使女的性情,明白她必定有话要说,于是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翎儿?” 小姑娘忽然弃了墨锭,到独孤面前跪下深深行个大礼:“翎儿恳请公子藏下这女子,另绘一幻影献与二公子。二公子收下幻影后由我守在旁边支撑时日,公子便可带此女远走高飞,二公子即便发现了想追捕,也是来不及了。” 墨变的至高境界不是驱使妖魔猛兽,而是生生画出一个人来,可说可笑,行动受持术者驱使。这是幻术中的幻术,傀儡中的傀儡,翎儿到文杏馆中诳薛默用的就是这招。独孤心中一动,徐徐放下了笔。他朝翎儿走来:“你希望我带走这女子做什么使用呢,翎儿?” “自然是如那谶言所说。”翎儿眼中流露出一丝狠厉:“把她炼成丹药,服食长生。” “把她炼成丹药?”孤独仔细看她的眼:“所以你还是相信那谶言是真的了?” “否则二公子为什么一定要捉她,还不停捕捉活人精魂炼化?” “可你刚刚也说了二公子智谋不足,心胸狭窄且狠辣有余。” “那宋沅呢?”翎儿不禁高声叫起来:“若这女子只是常人,宋沅为什么要进入苍木村带她出来?他和二公子同时得知这个谶言,绿柳山庄在辨别神魔上从不会出错!” 画舫中一时沉寂。月光照耀湖水,独孤长叹一声,将女孩抱了起来。他的手指清凉,袖间一股墨染味道。这熟悉的墨香让翎儿只觉心酸,她搂住独孤的脖子,扑在他肩上只是呜咽:“公子,我好担心你。” “所以你甘愿把自己留在虎穴,却叫我找机会逃走?”独孤徐徐将她放在自己膝上。这么些年岁过去,翎儿一直未能发身长大,他从拉着她到领着她,此时已能把她如孩童般抱起。他知道她的顾虑隐忧,此时只是用下颌紧紧贴住她额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分卷阅读38 他抚摩着她的发柔声安慰:“再说你怎知绿柳山庄不会出错?就凭绿柳夫人早年声称自己于海眼中遇到了神?” “术法,还有术法。”翎儿哽咽着争辩:“谁都知道绿柳夫人的术法受神点拨,凡人不可能有那样的力量。” 独孤拍拍她的背:“她出身海国,身怀幻术本就平常;而在离开青邑王府后她绝口不提这段往事,绿柳山庄不再有幻术传承,也再无人知道她究竟在海上经历了什么——你还相信她真遇到了神吗?” “她离开王府只是因为宫闱之争。”翎儿抹抹眼睛:“她失踪两年后带着身孕归来,王上已迎娶敏夫人。没人相信她怀的是王上的血脉,敏夫人更指摘她淫奔不洁,不知从哪带回来一个野种……而她百般寻找神迹自证无果,才一怒离开青邑王府,此后更对这经历丝毫不提。可绿柳山庄并非没有幻术传承,刚刚公子在宋沅身上已试出来了这一点;况且还有件事,是王府中的老人悄悄告诉我的。” 她依偎在独孤膝上,低声问道:“公子可知绿柳夫人当年为何留下三公子,却带走了宋沅?” “三公子是王上的孩儿无疑,哪怕她想带走,王上也不肯放的。” “不仅如此。”翎儿摇了摇头:“我听王府中的老人言,绿柳夫人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时就没有呼吸,夫人用了海国的异术,孩子才又哭出声来;因此老人们都说这孩子本就死了,能活过来全靠邪术。后来那孩子确实也多病多灾,所有医者术士都说他活不过三岁。可如今绿柳山庄的少庄主是什么模样?于是王府中都说是绿柳夫人布下阵势驱使妖魔,才让那孩子活到今天;也正因如此绿柳夫人才离开王府,以免那个阵势被人发现。” 白衣画师不由失笑:“这才真是宫闱流言了,后宫中为了栽赃什么构陷造不出来?一个一时窒息的孩子,能救活也不奇怪。便是我自己,当年不也以这法子蒙混过关么?” “公子,你不要发笑。”翎儿正色说道:“宋沅的命星早已黯淡,按理来说他早就是个死人,青邑王府的流言绝不是空穴来风。而绿柳夫人已死十二年,她留下的阵法哪怕再强,现在也该渐渐失效了——所以宋沅突然出山找这女子,就是为了带回来给自己续命。” 翎儿的目光转向薛默。薛默仍沉沉睡着,睫羽在肌肤上投下淡淡阴影。她熟睡的样子如一只猫儿,只等合适的人将她唤醒。翎儿看着她的睡颜,心中一阵唏嘘,隐隐升起兔死狐悲之感,慨然说道:“这些年翎儿奔走四方、寄人篱下,只为打破公子身上的宿命。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公子不可错过!若公子不愿自己动手,事情便由我来做!” 说着这小姑娘从身上抽出一柄短刀,甩出刀鞘就要朝薛默扎去。她的动作好快,但独孤更快地一把扼住她手腕:“你要做什么?” “取她骨血,验明正身——我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也不在乎多染一点!” “你当我不愿向她出手是怕自己的手沾血?”独孤皱了皱眉:“你既然如此相信那个谶言,怎么就忘了那星谶的后半部分?堕天神魔不可轻动,便是要试也不能由你动手。” 翎儿主意已定就不会轻易退却,画师深深吸了口气:“我原打算带她回去交给二公子,再见机行事。既然你已等不及,我便用幻影试她一试。”手指在案上的画轴上拂过,独孤选出其中一幅,托着轴木轻轻抖开,一个淡蓝色的影子从画面上落了下来。 它如雾般朦胧,影影绰绰呈现人的形态。围着独孤打了一个旋儿,它接过翎儿手中利刃,持刃向薛默飘去。灯光透过它的身体,翎儿一时有些紧张,向前一步立在独孤面前,而独孤用大袖揽住她:“不要怕。”他三指捏诀,操控幻影缓缓挽起薛默的衣裳。皓腕露了出来,幻影掂着短刀比了比,猛地扎向薛默手腕—— ——血立时溅出来。 很快血在船板上蜿蜒的淌成一条线,就如同其他任何受伤流血的人一样平常。翎儿非常失望,喃喃自语:“原来她不过一个普通人呀……” 独孤也略微惊讶,随即一笑:“绿柳山庄,也不过如此。” “既如此,就把她献给二公子吧。”翎儿无精打采地招手唤幻影回来,幻影手中还拿着那把血淋淋的短刀。血在刀刃上一滴滴往下落,幻影飘得格外缓慢。待它到了面前,翎儿伸手去接那刀,独孤忽然感到一丝异样:“翎儿退后!” 可来不及了。刀上猛然窜起一条鲜红的蛇,在翎儿的惊叫声中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26术与术 “翎儿!” 独孤大袖一拂幻影立时消散,翎儿仰面摔倒,染血的刀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抢上前一步扶住她,扭头一看红蛇仍卷在刀上嘶嘶吐着信子。 这蛇…… 心中大吃一惊,画师看着那蛇昂头从短刀上爬了下来。它的身躯迎风而长,薛默滴在地上的鲜血滚珠般向它汇来、凝成它的身子,只片刻间原来不过三寸长的小蛇便已粗如碗口。 ……是由那女子的血幻化成的? 独孤鬓边渗出冷汗。化生万物是极高深的术法,这女子于沉睡之中不借法器便可化出这条大蛇,不仅比自己的墨变强上百倍,在其他术士间更是闻所未闻。可她既然有如此强悍的能力,为何还能被翎儿轻而易举地抓住呢? 蛇朝独孤吐吐信子,转身向薛默爬去,盘在了她的身边。就在这思绪之间它已大如巨蟒,可并没有向画师发动攻击。薛默腕上的血止住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很快就平滑如初。独孤暗暗纳罕:这女子,果然非同小可。 他有心过去再看一看,可怀中翎儿颈上的伤口鲜血一直喷涌,很快将他白衣染红,必须立即诊治;而画舫檐下的铃铛也咣啷啷剧烈响起来,警示有什么东西正从水下接近。 可惜了。独孤已不可耽搁,只得在心中感叹。他抱起昏迷不醒的翎儿,从画案上抽出一副卷轴抖开,一只大鸟从纸上飞了出来,载着两人凌空而去。片刻后镜似的湖水哗的破了,一个人影从水中跃了出来。 那是又一个宋沅,真正的绿柳山庄少庄主。他身上斑斑点点沾满墨水,长剑也藤蔓似的缠满墨线,仿佛刚劈斩过一个墨做的怪物似的——其实宋沅确实也刚刚斩杀了一条墨龙。他用幻影站在浪上诱敌,真身躲在水下。直到墨龙失去警惕卸下水的铠甲,他才悄悄尾随找到它主人的藏身处,再突然将其斩杀。 破术和追踪可谓一举两得。只可惜在他靠近画舫时行踪暴露,舫中人乘墨变逃走了。万幸胭脂虫很安静,被挟持的人应该还在舫中。 宋沅持剑上了船头,船舱里浓重的血腥气味,仿佛才刚刚恶斗过。他 分卷阅读39 仗剑进了船中,扑入视线的是七盏银叶菡萏灯,薛默正静静躺在灯盏之中。 ——拘禁之阵。 难怪她睡得这样沉。少庄主正要过去扫灭灯盏,灯影下有什么东西蠕蠕而动,慢慢抬起头来。 蛇! 鲜红的硕大的蛇,整个头颅大如瓮口,缓缓从薛默身畔仰首,吞吐着信子朝宋沅看来。 ——师父。 在嘶嘶的蛇信声中,宋沅听到了极轻极细的女子呼声,恰如他在雨中听到的一样。 “……小九?”少庄主的心沉了下来。眼前躺着他的九弟子,他为之心动的拼了性命也要带着逃出险境的姑娘,竟然是一条蛇?不不,她还不是蛇,而是那条蛇是她。蛇向他眨着眼睛——如果蛇真会眨眼的话——显然看到他非常惊喜,只是它始终没抬头,因为以它生长的速度,它如果想要移动就能将整艘画舫都撑破。 “是你吗?”宋沅再次试探。蛇却没有再回应他了。它懒洋洋地转过头去,巨大的蛇身挤占半个画舫。原来它并不是有意识的,薛默的神识并没有全然附在它身上。这蛇对他没有敌意,如果此时下手,她是没法反抗的。可他该如何面对她,他真要乘她睡熟执行神谕吗? 星谶所示果然是真的。我终究还是逃不过宿命呀,娘亲…… 少庄主百感交集地看着那蛇与它身畔的女子。心中浮现起多年前,那个着湖蓝衫裙的女人看到自己无师自通地隔空取物时,那惊恐错愕的眼神。 ——阿沅,你绝不可以用这些。 她把他抱得紧紧的,眼泪落在他脸上,垂鬟上的繁星发饰因恐惧而簌簌发抖。 ——这些力量源自妖魔,你千千万万不能使用。 她在他额上吻了又吻,捧起幼子的脸庞说道。 ——从今以后,你就专心学剑术吧。 于是他冠以那个男人的姓氏,学了那个男人的剑法,四处外出游历。绿柳山庄的少主很快成了同辈中的剑术翘楚,然而那女人七年后死了。葬礼上那男人没有来,只来了个和他一样悲痛欲绝的孩子。 ——是你!是你害苦了娘亲!你这个,你这个野种! 他两个在葬礼上狠狠打了一架,用拳脚把彼此的头都打破了。各自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爬起来,他对那男孩恶狠狠地说道。 ——你可以骂我,但你绝不可以侮辱娘!以剑为誓,我一定要把当年的事查个水落石出!以剑为誓! 所以二十四年前,娘亲在海眼中遇到的究竟是神,还是魔?究竟是神在凡间寻找信徒、让他们执行庇佑万民的使命,还是魔假借神名,先布下灾祸、再借机令人铲除异己? 少庄主将剑横在胸前,闭上了眼睛。隐泽幽深,夜风在船外呜呜的吹着。泽下水声汩汩,仿佛有人窃窃低语。那些话语在宋沅耳边萦绕,风的精灵跃到他的剑上。他睁开眼眸,长剑平推:“去吧。”微风笑着跳着拥抱大蛇,鲜红的身子慢慢缩小,最后回复成弯弯一条血线,原来这蛇儿是血幻化的。宋沅打开银盒,胭脂虫飞过去趴在在血线上把它全吸干了,又沉甸甸地飞回主人指上。吸血之后小虫的肚腹鼓得发亮,里面光华流动仿佛藏着一颗宝石似的。 这就是多少人都渴望的……少庄主心中升起一丝向往,随即猛然一悚,把那隐约的悸动生生压下了。收起银盒胭脂,宋沅将那些菡萏灯盏逐一灭掉,再轻轻拍着薛默的肩膀:“醒醒,小九。” 叮咛在薛默颈下发出淡淡青光,薛默徐徐睁开眼睛。她梦游般地看着宋沅,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呜呜噎噎诉着委屈:“好可怕,我见着了鬼呀,师父!”再断断续续说自己怎么被一个看着无害的小孩子骗出来,她再怎样现出一副五官都被雨冲掉的可怖模样。宋沅静静听着,拥着她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在她耳边告诉她:“已没事了,小九。” 玉佩持续闪光,薛默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她抬头看着宋沅,一时有些发怔,紧接着看到他身上墨渍点点,顿时惊呼出声:“你也遇着了墨变?”她探探宋沅额头,又试试他的脉搏,再从随身药囊里取出一粒药丸,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把这个吃下去。” “我不需要的,小九。”宋沅笑着推辞,可终究拗不过薛默,只得缓缓吃了。药丸入口清凉、一股草木味道,宋沅不由莞尔:“你自己配的?” “嗯。”薛默点了点头。这药丸是她用在空间中培育的药料配的,辟邪复原最是有效,宋沅服下后就不必担心他受墨变的邪气侵染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凝视着宋沅的脸。宋沅的眼,宋沅的眉,无比清晰又温柔地呈现她的面前。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人,是会不顾一切来救我的。虽然这人不存于我的世界,虽然这一切恐怕终归虚妄。她的心中欢喜又凄凉,深悔刚才没在宋沅脸上多停留片刻,只是轻轻将手指覆在自己唇上。 “师父……”心中千言万语却无从出口,薛默只是抽抽鼻子,目光一转:“那是谁的血?” 不远处血迹淋漓,不知是谁受伤喷在地上。宋沅皱皱眉头:“我也不知。”他确实不知,进画舫时他所有注意都被那大蛇吸引,根本没有多看。薛默过去在血迹上一蘸,血液尚温,黏黏的沾在指上,受伤的人显然没走多久。 薛默心中一动,伤者究竟是独孤家的画师还是那个孩子?转过头来她问宋沅:“师父,你刚进来时可曾看到了什么?”她在失去意识前启动了空间最高等级的防护模式,遇到伤害立即反噬;只是这个防护级别太高,以前的测试中从未用过,她自己也不知会出来什么,因此才问宋沅。 她自己居然不知?少庄主心内诧异,口中却说:“我进来时船中只有这些画轴灯罩,其他什么都没看到。”薛默略感失望,到书案前抽出一幅画轴打开,上面只有一片墨点,丝毫不成模样;再打开几幅,依旧这样。她想起有风堂中绿柳夫人的画像,疑惑地自语:“难道这些也是墨变?” 少庄主却在一旁赞叹:“不愧是独孤家。” “可是师父,这上面分明什么也没有呀,我什么都看不出来。难道是我特别傻吗?”薛默苦恼地说。 “当然不是。”宋沅噗的笑了:“一般的画讲究神或形似,独孤家可致术的墨变外人看来却一片混沌,只有画师本人才知道究竟画了什么。” 他神色一转,微微冷笑:“独孤家的后人,若干年后竟也沦为鹰犬,做起这装神弄鬼的勾当。有了这些东西,绿柳城中的尸首失踪奇案可就渐渐分明了。” ☆、27候人兮猗 他说得不屑,薛默不由燃起好奇之心:“师父,那独孤家什么来头,曾经很厉害么?”少庄主微微一笑,把这段历史向她娓娓道来。 原来独孤氏是前 分卷阅读40 朝废太子的母家,出身本是微薄,机缘巧合下独孤氏之女诞育太子并被立为皇后,这一门才显贵起来。可皇帝到了暮年专宠其他妃子,渐渐有了废太子之意,皇后心怀恐惧,竟让父兄行巫蛊术诅咒宠妃母子;事情暴露后皇帝大怒,不仅废杀皇后太子,还让大理寺罗织个谋反的罪名,从此彻底拔除了独孤家。 “当时独孤氏十岁以上的男儿都被枭首,十岁以下的阉割为奴,家产抄没,女眷罚入掖庭。”宋沅说道:“那些为奴的男孩后来也被新太子赐死,整个独孤家没一个男丁留下来——这些都是官面上的说法。其实当初独孤家遭遇大劫时,独孤公子有一姬妾身怀有孕、正回娘家待产,极可能给独孤家留下一条根来。” “哦?”薛默来了兴致:“独孤家高朋贵友遍天下都没能给独孤氏留后,什么样的姬妾还能有这样的本事?” 宋沅不由冷笑:“自古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独孤家大厦已倾、颓势难挽,连皇后和太子都不中用了,那些高官贵人又怎会伸手惹一身腥——独孤公子这位姬妾出身彩石阁,与官场朝堂并无交涉,家族又无人敢惹,这才在血雨腥风中留下一丝缝隙来。” 薛默在脑中仔细搜索凌风蝶笑等人说过的江湖秘闻,啊的一声:“彩石阁!不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用毒世家吗?传说他们惯常使毒害人,只看钱财、不讲道义,即便在江湖中也是名声大大的不好。没想到独孤家的公子竟会相中彩石阁的女儿!但即便是彩石阁,恐怕也没法子拧过朝廷吧?” “拧自然是拧不过的,只是追捕略略松动而已。”宋沅笑着摇头:“当年独孤公子为彩石姬闹得与一高门几乎退婚,整个朝堂和江湖都轰动极了;独孤家主不得不退让一步,同意彩石姬以妾室身份进门,这才得以收场。独孤家事败后彩石阁倒是护了彩石姬几个月,可终究护不住,最后彩石姬被生生灌药打下一个死胎来,是个女婴。” “打下一个死胎女婴?”薛默撇撇嘴:“这算什么留后,师父你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不是说笑。彩石姬的胎怀得很大,独孤家上下都说该是对双生子。后来就有流言说彩石姬生下的其实是一对龙凤胎,女婴死了,男婴活着,有人悄悄把那男婴带了出去。因交出一个死婴、彩石姬并非正室,彩石阁又一连毒杀三名追查此事的官吏,此后没人敢插手此事了。后来彩石姬被罚入掖庭,没多久就不知所踪,从此下落成迷。没人知道她是死了或是逃了,也没人知道那传说中的另一个男婴去了哪里。” “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没想到最后可能留下独孤家血脉的,竟是臭名昭著的彩石阁。”薛默感慨地说:“那看来我们今天遇到的这位独孤家遗孤,就是彩石姬所生的男婴了。” 宋沅点了点头:“除他之外不可能有别人。想来当年除了彩石阁,尚有一人对彩石姬施以援手,不但把她从掖庭宫救出去,还收养了她的孩儿、将独孤家绝技尽数传授——我们在这船中找一找,看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船中除了案上堆积的诸多画卷并没其他东西。他们将这些画一一拆看,薛默忽然发现一幅与众不同的:那画的纸面上不再墨点一片,而是笔触细腻地绘了一个作画的人。画中人临窗而坐,窗外一弯淡淡新月。他像是坐在船中,乌发从肩头垂下,衬得他的身影格外纤弱单薄。随着卷轴打开,画中人徐徐抬头朝画外看来,眉眼五官叫薛默吃了一惊。 “师父快来。”她当即唤过宋沅,把那画在灯下展开,指点着说:“这就是我在宣德坊时,从那猫鬼背上看到的人。” 当时她在宣德坊中用惊羽把墨变的猫鬼射中,从黑豹身上飘下来一个墨绘的人影;那人不但用手碰她,还在风中显露出他的样貌——没想到如今竟让她在画上再次见着了这张脸。 宋沅忙过来将把画仔细查看,画中人随着卷轴角度变化抬头或低头,却没更多其他动作。很快少庄主做了判断:“这也是墨变。但不是独孤家的嫡传、不可致术,不知是谁画的。” 他们在画上找着题跋,却只找到四个小字:候人兮猗。这四字的笔迹秀美,与画像线条的运笔方式一致,应是出于女子之手。薛默将那四字念了一念,恍然说道:“这必是把我诳出城的那个小姑娘画的了,她不过只七八岁,怎地对那画师有这等心思。” 宋沅笑了:“模样看着只七八岁,未必就真只有七八岁。有她这幅画像存留,倒方便了我们按图索骥。”他取过两支笔来,把一支到那汪血泊上蘸满鲜血,另一只在笔杆处从中掰断,从断口处把染血的狼毫塞进去、密密封存起来。 “师父,你留这血做什么?”看他做这一切,薛默不由发问。 “凭血迹查找受伤的人,不愁不能把独孤家的画师揪出来。” 少庄主脸上满是喜色,将笔放入怀中,再把画细细收好,柔声对薛默说道:“夜已深了,小九你好好休息,我们待天亮再想法子回去。” 薛默嗯了一声,宋沅转身推门,将她独自留在舱中。她在舱中看他身影,看他转到船舷抱剑坐下,久久地对着湖水出神。新月照着他的侧颜,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一派沉沉心事,而在船中时他分明是愉悦地笑着的。他在担忧着什么呢? 她的心不由一丝丝升起惆怅。夜风拂动他的额发,她想着他在外面会不会冷,可舱中只有一张床榻,他如果要留下来,自己也是不愿意的。候人兮猗……她突然又想起了那小姑娘题在画轴上的四个字。画中的独孤家画师坐在船内,那小姑娘想是在船舱外隔窗画他,而此时宋沅却是坐在窗外的。雕花窗棂将他的影子切割成一块块,薛默忽然不要再看到他,在榻上将身一翻,目光对上地面那汪血迹。 宋沅说要凭血迹查找受伤的人、进而揪出独孤家画师的踪迹,不知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多灵敏的猎犬,而即便有了血迹线索,要在人群中寻访伤者无异于大海捞针,但看他神情胸有成竹,好像这不过一桩小事而已;再想到那类似于管理员空间的妆奁—— ——绿柳山庄,有很多秘密呀。 而现在的自己,是否有能力面对那么多秘密呢? 眼睛渐渐合起来,她颠簸了一天实在累了,握着颈下叮咛不觉进入梦乡。梦中她仍身处这艘画舫,船舱地面依旧一片骇人血色。那血的颜色殷红,血下传来阵阵叩门声,一条蛇从血中爬了出来。 ——终于找到你了。 蛇向她低语,嘶嘶吐着信子,蜿蜿蜒蜒游来,梦中的她兀自睡在榻上。在床榻边围着她游了几圈,蛇头上隐隐约约现出一张男人的脸来。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 它的声音 分卷阅读41 充满喜悦渴望,仿佛看到了一只美味的白鼠。 噩梦? 恐惧将她全身笼罩,梦里和梦外的她一道挣扎,终于在蛇信触碰到脸上的一瞬翻身坐起,用惊羽一箭将蛇射得粉碎。而真实的她也终于惊醒,同时坐了起来。 噩梦…… 薛默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汗水濡湿。梦中的那条蛇,那蛇头上后来出现的隐约人脸,都让她觉得非常熟悉,却在醒来的瞬间忘得干干净净。她的心砰砰狂跳,从空间中把惊羽取出来,突然听到了船板下传来的敲击声。 笃,笃笃。有如叩门,正是她梦中景象。她只觉全身汗毛都竖起来,马上将惊羽的机簧扳满,□□对准血迹:“谁?” 没有人回答。倒是宋沅在舱外听到,隔窗应了一声:“怎么?” “没事,师父。”薛默沉声回答。舱中一时没声音了,她长吁口气,可紧接着船下的叩击又起。笃笃,笃笃笃,敲得又急又快,连宋沅都听到了。舱外长剑呛的出鞘,少庄主敲一敲门:“出什么事了,小九?” “先别进来,师父!” 水下有什么动物来了,正围着船底反复盘旋,头颅一下下顶在船板上。它的能量场异常,不是盘古世界的自然之物。薛默将空间的能量测探灵敏度调整至最大,试图与它建立链接。 ——停下来,听我吩咐。 她在心中默念,努力使用管理员的控制权限。那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被她的心念牵引、身子擦着船底一点点离船而去。船下一阵咯咯咯的响声,薛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很好,小乖乖……不管你是什么,请这就快走吧。 “小九,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开开门!” 你……别这么奔丧似地敲行不o(╯□╰)o你这样干扰我了! 建立链接的过程不能分神,薛默恨得几乎哭出声。随着少庄主一脚破门,她对水下动物的控制立时中断。嚓的一声船底破了个大洞,湖水上涌,有东西从水中钻了出来。 ☆、28月色 蛇。黑底白纹的蛇,头顶生有肉角,晃着脖颈从洞下钻了出来。宋沅与薛默心中一惊,暗道“果然来啦”,惊羽一箭射入蛇口,剑光也把蛇头斩飞出去。 ——好快! 他两同时看对方一眼,心中都倍感惊讶。飞出的蛇头一口咬住书案腿,而那断了头的身子还未死绝,往前一窜啪嗒嗒在船板上乱扭,溅得船中满是鲜血。这场面让薛默几乎吐了出来。宋沅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后,持剑后退避开那狰狞的蛇头,这才回首问她:“刚才船中响的就是这东西?” “是。”薛默捂住嘴,勉强压着恶心:“它在船底下一直敲。”真没想到湖中还有这样怪物,一般的淡水蛇不过能长四五尺,而眼下这蛇全长怕不下六丈,且气力之大竟能将船底击穿。若是寻常渔民在行船时遇上……薛默不禁打个寒颤:“它为什么找上我们?” 因为你流出的血向它召唤,它是来找你的……少庄主拧起眉:“这船不能用了,腥气会引来更多怪物,咱们得快走。” 从破洞涌出的湖水片刻间已没过他们脚背,船中并没有什么能堵住破洞的东西,而更糟糕的是水下嘈嘈切切,有其他什么东西已经靠近这船。它们像是对船颇为忌惮,故而并未攻进来,而只是围着船不停打转、等着它沉下去。 “当然要走,可咱们怎么走呢?”薛默扶着他的肩膀无助地叫起来:“我,我不会水呀!”即便会水,她也没把握从船底大群怪物的包围中逃出。动物易被血腥气吸引,万一水下有诸如大白鲨那类见血就疯的东西…… 薛默脑中涌出自己和宋沅被怪物咬得乱七八糟的画面,心中充满了绝望——如果,如果空间能提前收集足够的能量就好了。若是能量充足她就能在宋沅进来前把那怪蛇拖出,就不会有眼下的劫难。 能量!我需要能量!她在心中呐喊。如果能从这里逃出,我一定会死命地收集能量,多多益善! 身后的她在惶急,少庄主却很冷静:“我会水,我带着你。”他一把将独孤的画像从卷轴上扯下来,卷好后掖入怀中,推开窗子,将身一纵就带着薛默跃上了画舫顶。 “小九。”月光下,宋沅的神色十分严肃:“事关你我性命,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惊讶,更不要推搡,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薛默忙不迭地把头点成鸡啄米:“事关你我性命,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听你吩咐,师父!” 拜托你了英雄,我一条小命现在可都指着你救呢嘤嘤嘤qaq 得到她的保证宋沅松了口气。他整整佩剑,薛默以为他这就要跳下去大杀四方,没想到少庄主揽住她肩膀往自己怀中一按,低头向她吻了下来。 什!么! 薛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惊得目瞪口呆。 喂喂,画风不对!我们现在性命攸关呀!你怎么可以乘机—— 狗血!恶劣!荒谬! 她条件反射地去推他,不但推他还脑补自己一个大耳刮子甩他脸上的样子。宋沅早料到这招,手上发力在她的背只一点,薛默立刻全身无力地仰面倒在他臂弯里。 宋沅你这混球!我一定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一钩新月在天上转着,她身子一轻已被少庄主抱着跃起,从画舫的船顶极速掠了出去。他的速度好快,薛默几乎以为自己在飞。而在她有下一个念头之前,宋沅已带她一头扎进水里。 澎。 身子在水中沉下去,水咕咕的在耳畔响着,却奇怪地没灌进去。不仅如此,她也没感受到溺水常有的窒息感,口鼻间只有清凉的风,仿佛徜徉在林间山上。 原来如此…… 薛默心中恍然大悟。宋沅口中含了东西,那东西如同水下鳃肺,源源不断滤了水中空气送入他们口中。意识到这点后她不再挣扎,任宋沅抱住自己在水中下潜、越来越深。隐泽的水色幽深,被月光明晃晃地照着。层层涟漪光晕在两人身边摇动,薛默不由阖上了眼。宋沅单手搂她在水下潜游,越游越远,不知过了多久哗一声浮出水面。出水瞬间他的手松了,薛默这才脱出他的怀抱。 月光明静,画舫已远得看不见了。薛默怔怔看着宋沅,突然扬起一只手来。宋沅忙伸手去格,口中叫道:“你答应的,你答应好的。” 他的口气非常无辜。薛默对他怒目而视,悻悻放下手来:“非得这样么?” “不然呢?只有一粒避水珠,我又不会飞的。”宋沅从口中吐出一粒圆溜溜的珠子,向她解释:“这珠子只有含在嘴里才能奏效,若没它我们都要溺死在那水里;只有潜得够深那些怪物才嗅不到我们——性命为上,我有什么法子呢?” “那现在我们已经远离 分卷阅读42 那些怪物,你可以放开我了吧?”薛默依旧怒目。宋沅一笑,非常听话地把手一松,她滂的又沉下去。 “哇呀!”薛默顿时呛了一大口水,忙紧紧抓住宋沅臂膀,再次巴在他身上。她不敢再松手了,抹了一把脸连连咳嗽:“你这样捉弄人,有半点做师父的章法吗?” “可你动辄朝我大呼小叫,也不像个做徒儿的样子呀。”宋沅反唇相讥。 什么,你嫌我没徒儿的样子?可我本来也没想拜你为师好吗!你现在就把我逐出师门行不行? 虽在心中疯狂吐槽,薛默可不敢再嘴硬了。她任宋沅揽着她,随波逐流。少庄主借星月判断方向,不觉大半个夜晚过去了。薛默泡在水中只觉精疲力尽,她很想问他还有多远靠岸,但想想还是没问出口。好在当东方亮起来时,天边出现了一艘大船,他们发出呼救,很快来人驾着小船将他们救上去。 “好呀,好呀,终于找到了你们。”没想到大船上第一个迎出来的居然是郁竹声。他看着湿漉漉的两人,脸上是夸张的惊讶:“咦,宋沅你居然是亲自游的?你不是能……” “闭嘴!”少庄主面色铁青地打断了他。薛默则裹着毯子猛喝热茶——船上没有女装,她只好守在火盆边将就了。郁竹声的出现让她非常惊讶,而更惊讶的是这艘威风凛凛的大船原是战舰,并且是由司马康成亲自指挥赶来的。 “夜来三公子言说道城中出了妖人劫走九姑娘,少庄主进入隐泽孤身营救,势单力薄、唯恐着了妖人的道;故而令康成领水军接应。”司马康成简单讲述他出现此处的缘由。或许是郁竹声在旁边的缘故,他对宋沅相当客气,丝毫没有先前一见就杠的气势。 “多谢校尉。”少庄主不咸不淡地道了声,旋即一笑:“校尉来得正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校尉一直追查的尸首失踪奇案的元凶,就是劫持舍徒的凶手。” “少庄主已有线索?”司马康成立即围过来。宋沅从怀中掏出一幅画,画大部分已被水洇湿,所幸画中人的脸还能看清楚。 “这就是宣德坊黑豹身上出现的人,他驱使墨变妖魔杀害黎民,再把他们化为蓝蝶供自己使用。”宋沅将画舫中对墨变画卷的所见说了一遍,薛默在一旁补充:“那画师手下还有个小姑娘,用的是针;当初巡夜的三民夫就是死于针下。我们进入画舫时画师与那姑娘都已不见,应是已乘墨变逃走,想来当初那小姑娘就是乘墨变进入城中,再用墨变逃出城去。” “墨变?那画师出自独孤家?”昭武校尉摸摸下颌:“有趣。独孤家是犯了谋逆大罪的,早该族灭。是谁收留了他,还指使他做这事?” “不管是谁,背后来头都不会小。校尉可还要继续追查?”宋沅徐徐端起茶,语气格外意味深长。司马康成一笑:“少庄主这是试探我?我奉王命到这绿柳城中,就是为了彻底追查此事;不管这背后有多大的来头、多硬的靠山,我也要一查到底、不会有所顾忌。” “好,痛快。”少庄主击掌赞叹:“既如此,绿柳山庄也自当全力以赴。” 他两人谈怎样追捕的正事去了。郁竹声百无聊赖地蹭过来,坐在薛默身边一道喝茶。他带船前来搭救,薛默心中充满感根深种,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两成为一对怨侣,从此不相往来呢? 茶已喝完,东方大亮。少庄主与司马康成商定了接下来的事宜,隐泽的水路也走到头了。他们在湖边停船靠岸,彼此揖别;少庄主把独孤的画像给了司马康成,昭武校尉则立即令人根据画像描图绘影、传缉四方。 在山庄好好休息了一天,次日宋沅把薛默召至有风堂:“小九,今日你随师父去查一下那独孤家画师的线索。” “师父,还要如何追查?那人的画像不是已经给司马康成了么?” 少庄主哼了一声:“光凭张画像逮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那画师难道天天在外乱跑等人来抓?我把那画像给司马康成不过为洗刷山庄污名。况且此事牵涉前朝余孽,背后必有权贵牵连,绿柳山庄可不要轻易踏这浑水。先把画像给他,将来需要冲府拿人时自有司马康成和他背后的青邑王府担当,我就不必再出头了。” 所以师父你 分卷阅读43 昨天只是把个烫手山芋扔给司马康成和青邑王府对不对?枉费我看你和司马言笑晏晏,还天真地以为你真把他当友军…… “那师父。”薛默再次发问:“既如此说山庄的污名已是洗去,那就让司马康成自去干活好啦,通缉追凶终究是官府的事,我们何必还要再去查呢?” “真凶落网前一切都未可知。为师虽不担任官职,但太守遇城中大事都到山庄商议,一向恭谨,这事又发生在山庄脚下——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他一把,况且司马康成不是一直诬陷是绿柳山庄做了这档子事么?”宋沅的话锋一转:“我就盯它到底,看他最后有何话说。” 啧啧啧……你还不如直说你就盯它到底,到最后狠狠打他的脸╭(╯╰)╮ 薛默噗的一笑,随即正色敛裾行礼:“师父之命,弟子敢不听从?不知师父打算怎么查?” “你先随我去瑞云坊。这事儿别人帮不上忙,只有蝶貌可以指点一二。” 瑞云坊在城南,整坊子的人都是制香的,一走进坊门就嗅着馥雅香气。瑞云坊主独居高楼之上,使女引二人到楼前,说少庄主携客来访是早提前通报的了,但眼下未到坊主见侍者的时候,若她贸然上去坊主会心生不悦,因此还是请少庄主自己上去为好。 这话让薛默很是好奇。没想到这位四师姐竟孤高到连自己的使女也不要见。宋沅颔首让使女退下,转而告诉她:“小九,一会见了蝶貌你先不要说话。她若有失礼之处也先别见怪。蝶貌与别人有些不同,但所做所言皆出于本性,其实没有什么恶意的。” 薛默连连点头。他们在高楼拾阶而上,那楼板不知选了什么材质,人走上去竟隐隐发出钟磬之声。白云悠悠,他们走进最高的阁楼,卷起珠帘时看到一角红裙长长地拖在象牙细席上——那便是承云坊主了。 承云坊主头戴幂篱,红纱将她的面容肩膀完全笼住,让好奇她相貌的薛默很是失望。阁楼中除了更漏和香炉别无家什,蝶貌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牙席上一套瓷杯。这瓷器共有十二只,一概的素色,形制完全相同,只是大小不一。蝶貌把它们从大到小一只只摞起来,又从小到大再一只只摆成一溜。薛默以为那瓷杯摆放有什么寓意,可没想到蝶貌只是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机械摆弄,前后摆了不下十次,也没抬头看两人一眼。 四师姐这是……薛默不由望向宋沅。宋沅以目示意,她想起来之前他说的话,也就随他到蝶貌面前静静坐着。 水一滴滴从漏壶中渗出来,阁楼中唯有瓷器碰撞的叮当声。蝶貌摆弄得极为仔细,每只杯子摆开时都必须处在原来位置,否则她就要再来一次。次数多了,薛默渐渐看出一些蹊跷:这位四师姐,果然与别人有些不同…… 一遍遍重复看机械摆放,薛默几乎要睡着了。时间不知又过了多久,直至漏壶的水流尽、发出当的一声,蝶貌才终于抬起头来:“沅哥哥。” 她的语气一派天真,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样晾着客人有什么不对。薛默忙坐直身子准备行礼,蝶貌已雀跃着扑过来搂住宋沅的脖颈,开心地抱怨:“沅哥哥,你都好久没来看我啦!” 呃…… 薛默顿时大跌眼镜。叫着哥哥百般亲昵,她在绿柳山庄诸弟子中见的还是头一遭。蝶貌叽叽呱呱地向宋沅说她近来做了什么、玩了什么,不停咯咯地笑。宋沅则一脸温柔地聆听,不时附和她几句,眼角眉梢都是陪孩子的宠溺。薛默在旁边听着,渐渐发现此中蹊跷:蝶貌喜欢的游戏玩意,都是三四岁孩童才感兴趣的;而她的语气方式也丝毫不似成人……薛默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瑞云坊主,竟是个没法长大的孩子,她的心智停留在幼年,因此才遗世独立、幽居在这高高的楼上。 薛默心中油然升起对她的怜悯。好不容易蝶貌说得够了,才像刚发现薛默似的转过头来,偏着脑袋问:“你是谁?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话让薛默很有些尴尬,还好宋沅立即替她解围:“她是我门下新收的弟子,我和她有些事想问你。”。薛默也赶紧上前问候行礼。蝶貌从幂篱的轻纱后注视着她,良久说道:“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随后又说:“你将来会害死沅哥哥。” 接着继续:“你将来会害死接近你的所有人。” 这三句话犹如三枚炸,弹,炸得薛默瞠目结舌,不知该怎样去接才好。宋沅的表情也瞬间僵住,好一会才转过神来。 “貌儿乖。”少庄主深吸口气,笑着告诉她:“沅哥哥有件事想要你帮忙。有个坏人做了怪事,你帮我帮她揪出来好不好?” 他竟像根本没听到她刚说的话,没听到她说薛默将要害死自己似的。蝶貌也失忆般乖顺地回答:“好。”房中凝固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宋沅从怀中掏出一支笔,正是盛放画舫中翎儿血迹的。瑞云坊主接过拆开,把那已被陈血染得乌黑的狼毫探入幂篱中舔了一下,指着薛默说道:“这血因你而流,她身上已有你的血脉,只要她出现在你方圆百里内,你立时就能察觉她。” 这话说得薛默疑惑不已,少庄主皱起眉头:“用血来找?” 蝶貌点了点头:“是。” “我明白了。”宋沅思忖良久,终于站起身来:“小九,回去收拾行装,我们过几日就出城去。” ☆、3o小蓬莱号 蝶貌说那船中血渍因她而流,还说那流血的人身上已有她的血脉——这话该做何解,宋沅与她打什么哑谜? 荷风轩中,薛默迎着朝阳看自己的手指。承载生命的红色液体在淡青的血管中流淌,她实在不知自己的血有什么异常;但宋沅显然是知道的…… 她的心中浮起阴霾:宋沅没有告诉她其中异常,他有事瞒她。而那个神秘莫测的瑞云坊主,后来说话的语气十分像一个“巫”这类盘古世界设定中可知过去未来、通天地鬼神的人物;“巫”的讲述在盘古世界中被视为真理,可设定中的巫聪明绝顶,绝非蝶貌那样心智不全的模样。如果瑞云坊主真被视为巫者,那她关于自己的那两条预言…… 摇了摇头,薛默赶紧把不安抛至脑后。宋沅说要出城去查孤独家画师的踪迹,她作为第一目击者当然是要跟随的——哦耶,终于可以出门玩咯,终于可以离开新手村y(o)y~ 她顿时快乐起来,把收拾好的行装让人抬着,兴高采烈地出了城去。宋沅早在城外码头等着了,一条大船泊在港口。它的船骨为金刚木所造,船身阔达三丈,桅杆上的白帆尚未升起,五艘小船停在它的身畔。薛默抬头看那几乎高耸入云的桅顶,忍不住“哇”地惊叹:“师父,咱们就乘这艘船么?”她早听宋沅说要 分卷阅读44 走水路,可没想到少庄主其实是把一支船队拉了出来。 宋沅一笑:“是。这船上面一应俱全,咱们住着也方便些。”水路胜在白天黑夜都可前行,少庄主是不打算沿途上岸的了。薛默对着那船又啧啧赞叹一番,招呼黄耳摇着尾巴上了船。一切安排妥当,船夫解开缆绳正要开船,忽听到一人远远叫道:“且慢~等一等我!” 少庄主与薛默同时看去,来人是郁竹声。他身后跟着一连串足有几十个仆从,肩挑背驮地把数十箱行李都堆到码头上。不等别人发话,郁竹声就连声吆喝仆从们赶紧把行李往船上搬,少庄主不由愠怒:“你干什么?” “你看到的,搬行李呀。”郁竹声满不在乎地摇摇扇子:“这样大船只能走沧浪江。沧浪江沿途多的是大城盛景,正好边走边玩。” 少庄主不由扶额:“好吧,好吧。沧浪江下游是青邑王城,正好把你送回家去。” “我可不要回去。”郁竹声缩缩脖子:“我才不要听那女人聒噪。” 于是宋沅不再说什么了。绿柳山庄诸人一一送别,蝶音把日常需注意的又向船上总管吩咐一遍,语气感伤地对宋沅薛默说道:“师父师妹一番风顺,事情完结便早些归来。出门在外,衣着饮食都要仔细,师父莫再与人使气斗狠,师妹也诸事留心,若遇师父冲动行事千万劝解,切记多照看师父。” 薛默连连点头,安慰她老母亲一般的忧心。郁竹声在一旁听到,故作不悦地走来:“小一,你怎的只关心师父,却不对师叔有半点关怀?” 他戏谑地看着蝶音,蝶音却立时垂下了眼眸:“师叔也多保重吧。”她只说这七字,郁竹声眼中期盼转为失望,一时间有些落寞。可他转眼又笑了,叉手谢道:“多谢小一。”蝶音没再说话,只微微皱了皱眉头。 “音音,我们都会保重,你不必挂心。”少庄主过来,在郁竹声肩上拍了一拍:“走吧。” 大船,升起了白帆。宋沅说这船名叫小蓬莱号,是比着慕容家的蓬莱号缩小打造的。郁竹声听了兴趣大起:“慕容家?就是那个打着搏浪鲲旗帜的南派海商领袖么?” “就是那个慕容家。”少庄主点了点头:“数年前我与他家少主有一面之缘,我们一起在海上历险。蓬莱号威力强劲,可在海中搏杀巨蛟。我看那船如此便利,当即向他下定,就请他为我也造一艘来,一直留到今日才在内河使用。” 蓬莱号是慕容家旗舰,既是战舰也是商船。船上装备机驽石砲,船底包裹铁甲,进可攻退可守,宋沅看中的正是这一点。 “可你并不跑商。”郁竹声悠悠说着,斟一杯酒看着绿柳城上空渐渐远去的天:“所以带这艘船难道是预备着打仗的吗?” “你怎知接下来没有一战?”少庄主反问。他的茶已泡出成色,碧汤中针针银毫悬浮。郁竹声不置可否地一笑:“我听说你们在隐泽时,所乘的船是被凿穿了底才沉的,究竟是什么弄沉的它?” “是一条长角的蛇。”少庄主没有隐瞒,他知郁竹声既然抛出这个问题,必然已提前问了薛默。长长哦了一声,郁竹声的手指轻轻在船栏上点了点,笑笑:“可长角的蛇不就是——” 他朝少庄主转过头来:“龙么?” 宋沅没有说话。他两的目光同时看向薛默,那正在甲板上逗弄黄狗的女子。狗子怕水,偏偏还想去玩溅起的河浪。它不断地跑向船头又跑回来,逗得那女子哈哈大笑。 “其实你已经找到那独孤家画师的踪迹了,带她出来只是幌子,对不对?”郁竹声的目光收了回来。少庄主端起茶:“你的话太多啦。所以你跟着上船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实在是太闲,成不成?”郁竹声懒洋洋地将腿搭在椅子上,目光中却再没有玩笑的神色:“娘亲的十二年大祭,今年可就到了呀……” 而另一处。 独孤端坐在竹榻前,翎儿躺在榻上。她脖颈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人也一直昏迷。独孤尝试了多次都没法将她唤醒。 “翎儿,翎儿?”画师轻轻将手指放在女孩的伤口上,那上面有浅浅两个牙印,大小只针尖似的一点,末端颜色已变作乌青。翎儿依旧没有回答,孤独小心地将“气”从伤口灌注进翎儿身体。呲的一声,女孩白皙的皮肤上腾起一缕烟,独孤只觉指尖一痛,只得把手收了回家。 那女子的血还在她体内,虽然只有一点点…… 独孤默然。咬中翎儿的瞬间,那红蛇些许体,液进入了女孩身体,那一点点血液让翎儿一直无法醒来,不饮不食,却也一直未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长生? 如果长生是这般活着的死人模样,那还不如不要长生的好…… 画师站了起来,自隐泽夜猎失手后,他已大半个月没有外出了。画笔积满了尘埃,原先积攒下的蓝蝶也快用尽,那可是将活人生生打碎才收集来的。早有传言称人的精魄可炼延年的仙药,更说捕获堕天之魔服食即可长生,可如今看来仙药屡屡炼制不成,魔血的效用也不过如此,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独孤,独孤。”窗外忽然传来一连串高声地叫,二公子闯进门来。他不耐烦地看看翎儿,嫌恶地说道:“这丫头还是未醒?” “是。”独孤平静地答道。 二公子的手在背后握成拳:“那你就这样日日守她?丹炉那边的药料可马上就要接不上啦!” “二公子。”画师淡淡地暼过来:“除了翎儿,没其他人能乘墨变在百里外出入。你该不会要我亲自出门动手吧?且不说我骑乘不了那么远,就算我出得去,司马康成对我的通缉令可贴得到处都是呢。二公子若担心药料不足,眼下我们身处王城,悄悄杀上几个就什么药料都有了,哪还用得着跑到数百里外的绿柳城。” “说得简单,父王跟前焉可如此放肆?”二公子皱皱眉:“独孤,当日我们可是立下盟约的:你搜集药料精魄,我安排人炼丹;丹药炼成后进与陛下,我得以稳固名位,你也可重见天日。怎么,事到如今遇着了些许小挫,你就后悔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与二公子立约,就不会后悔。”独孤神色淡然:“只是二公子,你的药方究竟是何处得来?我们按着药方试炼已非一次,至今仍是半点结果也无。再这样下去,只怕等不及丹药炼成就引祸上身、无法收场了。” “你说的这些我岂不知?”二公子焦躁起来,恶狠狠地说道:“这药方出自神谕——独孤,你不需对我指手画脚,只管去做就好。否则他日若有败露,我无非被父王训斥;而你连同这个丫头,就死了再世为人的心吧!” 心中痛处被画师戳中,二公子脸上声色虽厉,内心却怕将起来。如果 分卷阅读45 那神谕是假的,如果那神谕是假的……他不敢再思考下去了,这假设光想想就让他无法承担。他心中忽然后悔起来。 事若不谐,无非是丢卒保车。 主意已定,二公子阴测测地看了独孤一眼,拂袖而去。临走前抛下一句话。 “炼丹不能停。三日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得把药料给我续上!” ☆、31珉丘镇 一碗二碟呈上食案。 碗是银碗,碗口打制成莲花模样,遍身雕镂海兽葡萄,一柄水晶小勺搁在碗边。碗中是玉白软膏,其色如雪,其质如脂,嗅一嗅奶香扑鼻。而另两只银碟一个盛放着盘绕成辫状的金色面点;另一个碟中的糕点则是由糯米做成,糕面已蒸至开花,露出里面满满的枣泥。 “蜜蒸酥酪,巨胜奴,水晶龙凤糕。公子、宋公子、九姑娘慢用。”厨子报完菜名,将三份食物分别端至郁竹声、薛默、宋沅面前,躬身后退。薛默的眼睛立刻瞪圆了:乖乖,纯银器皿!师叔我曾以为你和师父比起来毫无特点,现在发现你还是很有特点的,那就是——特别会烧钱! 她当然知道在中古时期贵族们不仅讲究食物细致还要求器物精美,食具别说银的,就是金镶宝石的都有;但那多是用在宴请高官贵胄,而眼下只是他们身处小蓬莱号吃个早餐,郁竹声依旧掏出了纯银便当盒……薛默终于知道他那几十口行李箱子和几十个仆从都是干什么用的了。原来他哪怕奔波在外也要讲究衣食用度,自从登上小蓬莱号后他的三餐都叫自家厨子烹制,出发十余天后菜色都不带重样的。 绿柳山庄的食物我是吃不惯的!他曾放言:那种东西只有宋沅这种寡淡的人才喜欢——所以难怪蝶音根本不稀得关怀你,你最会爱惜自己的好吗? “师叔。”拈起自己那份类似后世小麻花的巨胜奴,薛默问:“你平常都是这样行走江湖的吗?”和你兄长潜入苍木村那跌打滚爬的风格很不像哟。 “人生在世,要的就是个自在、快活。”郁竹声爽快地回答。言下之意是本公子一向如此。 对对对你说的对,我知道你是个货真价实的王府公子了。薛默咬一口巨胜奴,喝一口蜜蒸酥酪,只觉非常香美。她的心情顿时快乐起来,发挥吃货属性,没多久就把自己那份早点吃个干净。恨不得嗦手指时她发现了一个奇怪问题:她的嫡亲师父,绿柳山庄的少庄主对那碗酥酪居然一点没碰;他就着点心喝的是最最清淡的——水。 “师父,这酥酪很好吃的哟。”她连忙提醒。虽然在真实世界中奶酪这类东西司空见惯,但在盘古世界里牛乳还相当稀贵,绿柳山庄的厨子也确实没做过这道甜点。 “这里面和有醪糟,我从不碰酒。”宋沅看到她空空如也的银碗,莞尔一笑:“不如你替师父吃了吧,我丝毫没动的。” 薛默刚要去接,忽想起郁竹声还在旁边看着,忙缩回手矜持又端庄地说道:“多谢师父,可弟子已经很饱,再吃不下去了。” 她正违心地拒绝。郁竹声瞟瞟宋沅,嘁的一声:“小九儿,莫要理他,他的忌讳可多呢。”他招手让仆从撤了碗碟,一片屋宇在乳白色的晨雾中徐徐显露出来。 “这是珉丘。”郁竹声看看不远处那座青色的山头,转头对宋沅说道:“接下来百里内没有大城,我们在此处略做停留,采买些草料吧。” “小蓬莱号上的粮食都已备足,你还要给谁采买草料?”少庄主不解。 郁竹声理直气壮地回答:“给我的牛呀。” 宋沅不由扶额。郁竹声除了大批行李仆从外,居然还把一头产奶的牛牵上了小蓬莱号;自己出发前自然是没把这头牛的草料考虑在内。他有心拒绝,但回想起薛默看到酥酪时那眼中的亮光,叹了一声说道:“好吧,好吧。那我们就在此地停留一日,明天一早就走。” 珉丘山下是个小镇。当地人说山上出一种似玉的美石,因此得名。沧浪江沿途多山,水流在此处因山势阻绕变慢,倒冲刷出一片平缓的沃土来。珉丘小镇延山势铺展,青瓦白墙的小房子错落在山边,远远看着颇有几分绿柳山庄的样子。薛默在船上遥望,连声笑着雀跃“此处有趣”,待跳板一放下船就迫不及待地带黄耳跑了下去。宋沅和郁竹声随后下船,让仆从先到镇中采买,两个自到镇口茶肆坐了下来。 “接下来要往哪走?”郁竹声问。 “一路向东,顺水而行。”宋沅回答。 他们面前已拾掇出桌子。小镇鲜有人来,老板见船队气势不凡,伺候得格外殷勤。但那些山野茶食郁竹声是不吃的,他叫仆从到船上取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七八种干果蜜饯来。 “你……整天就吃这些玩意儿?”少庄主不由皱眉:“你是刚才没吃饱吗?” “这可不是给我的。”郁竹声的眸子很亮,他将视线投向远处,轻轻点了点下巴:“你的这个小弟子,内里还是个孩子呀。” 宋沅回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正看到薛默引了黄耳沿着镇中水渠奔跑。晨风吹拂她的发丝,渠中水草在粼粼波光中绿得发亮,渠畔轻柳烟笼婆娑。宋沅忽然心中一动,蓦然想起隐泽中他抱着她潜入水中的情景,那时她的长发也如水草一般轻柔;她不敢置信地看他,起先目中仍有怒色,随后睫毛轻轻一颤,那双眼眸静静地就阖上了。她在那个瞬间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他,她柔软温暖的身体和唇让他的心微微悸动…… 少庄主正在出神,郁竹声一连串地敲着桌子:“宋沅,你发什么呆呀。” 他拉回他的思绪,一脸促狭地看他:“你说实话,你看上她了吗?” “没有。”宋沅回过神,矢口否认。 “哦~”郁竹声将身子倚在椅背,轻描淡写地说着:“既如此,你把她让给我吧。” “她可不是个物件。”少庄主猛一挑眉,抬眼怒视着他:“她是我的弟子,你对她别起什么邪念。” “可她亦是我的师侄。”郁竹声似笑非笑,身子往前倾靠在桌前,压低了声音,格外认真地说着:“若是她对我先动了心呢?” 宋沅心中一跳,从果盘捡出几枚核桃,面上平静如水:“她不会的。” “好。”郁竹声笑了起来,站起身扬声呼唤:“小九!” 此处灵气充沛! 薛默张开双臂,在晨风中深深呼吸。或许是沿江的缘故,珉丘镇的空气格外清新。风中有密度很大的能量在波动,但不同于绿柳城中蓝蝶所蕴含的死气,此处的能量生动明晰,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动。 这些能量是哪里来的? 她悄悄打开空间的链接建立模式,唤过黄耳嘘了一声,把手抚上它的额。眼前的景象立时变了,世界变作白和黑灰 分卷阅读46 ,她的所见已可切换至黄犬视角,狗子接下来自会带着她的思绪前去侦查工作。 不错。薛默满意的笑了。刚放得黄耳出去,她身后就传来郁竹声的声音:“小九儿,到这边来。” 她应了一声,把视线再切换回来,敛着裙裾向他们跑去。镇口茶肆已腾出桌子,十数碟蜜饯干果摆得满满当当。不用说,那也是郁竹声带来的了。她不由噗的一笑:“师叔,为何你总是在吃?” “这些东西是特为小九儿你准备的。”他的口气非常热切,琥珀色的眼眸也饱含深情。薛默一愣,不由自主地瞧向宋沅。少庄主像是在忍白眼,眼观鼻、鼻观心,死死给眼前的桌子相面。 这两兄弟……在耍什么把戏?她只觉莫名其妙。捻起一粒糖豆,她开始怀疑里面是否藏有辣椒面一类的事物:“这个,也是师叔特意带的?” “没错,这是王城中千草集的老匠人做的。”郁竹声地从宋沅面前把一整碟糖豆子抢过来,推到薛默面前殷勤相劝:“小九儿,快尝一尝。” 呃……师叔你突然这么热情我很受惊吓o(╯□╰)o可郁竹声热切的小眼神让她无法拒绝,她只得小心捏着轻轻舔了一口——(⊙o⊙)哇,没想到真的很好吃! 这下她的吃货属性暴露,一粒又一粒根本停不下来,兴致勃勃听郁竹声说那王城中事:“那千草集的铺子在王城边上,初始不过一小小草棚,后来去的人多了,竟踩出一条小径,草铺也变作小楼。我幼时常偷偷溜出去,花五个钱买一袋子,躲到天黑才回府去。” “师叔府上难道没有,还得师叔偷偷溜出去买?”薛默笑着发问。郁竹声眉飞色舞:“府中虽有,但哪比得上这民间野趣。小九儿,接下来我们一路会经过珠郡、湄州、瑟谷等地,都有诸多好吃好玩儿的,到时我再一一带你……” 咔嚓嚓嚓。 他两正聊得兴致勃勃,旁边一声爆响,少庄主脸色阴沉地一把捏碎手中核桃。薛默身上一抖,只觉得这一下恶狠狠仿佛要捏在自己脑门上。她忙随手从桌上捞过一只碟子,恭恭敬敬呈到宋沅面前:“师父请。” 这下宋沅大大的白眼可真的翻过来了:“我不吃。” 薛默一瞧,该死,那原是一碟酒酿圆子。宋沅连醪糟都不碰,这不是正拍在马脚上吗? “师父恕罪。”她赶紧道歉,想了一想:“师父,回船后我给你做一份不带醪糟的酥酪吧。” 她开心地规划食谱,宋沅的神色才略略缓和。他们正在谈笑,薛默忽然支起耳朵。 这镇子里,有什么声音? ☆、32娘娘庙 锣鼓歌弦从小镇深处传来,听着热闹非凡,还有人群的声声叫好。这并非薛默亲耳听到,而是黄耳发回来的讯息。下船后小狗受她指令在珉丘镇中寻找灵气来源,一路闻嗅进入小镇中心。 那镇中有个大庙,庙对面整片空地,一个马戏班子正在这里拉开场子,弦鼓欢笑就是场外场内传来。整个镇的人似乎都聚到了这里,数不清的脚在眼前移动。黄耳费劲地挤在人群里,好半天才终于寻得那灵气来处。 灵气来源于庙中。庙宇建于高高的石台,一色翠绿的琉璃瓦顶,有六条木龙盘绕着大殿檐柱上。台下碧桃盛开,红白双色分外妍丽。黄耳从台下正要上去,早有庙祝从殿里冲出来:“哪来的野狗,竟敢冲撞娘娘庙。” 他一脚把黄耳踹下去,狗子在地上一连滚好几滚,夹着尾巴不住哼哼。薛默只觉身上一阵疼痛,忙把感官切换回来。 “哎呀,我的狗呢?” 镇口茶肆中,薛默忽然站起来。她的神情慌乱,仿佛突然间发现走失了心爱的宠物。宋沅和郁竹声四下张望,这才也注意到自登上小蓬莱号起就与薛默形影不离的黄犬不见了,而刚刚它还与她在水渠边玩耍的。 “想是跑到镇里去了?”宋沅知道这狗从苍木村中一路跟随,对她别有意义。郁竹声立时唤过仆从:“去镇中把九姑娘的狗寻回来。” “它野惯了,见了生人只会乱跑,需得我亲自去寻。”也好借机去看那娘娘庙中究竟有何方神圣。她急急朝宋沅和郁竹声福了一福:“师父师叔恕罪,弟子去去就来。” 薛默一溜烟跑进了镇中,郁竹声有些发愣:“那我们……”宋沅早也起身:“自然是一道去了。” 水渠从镇外延伸至镇内,渠两旁是青石累就的台阶,高低错落,上有浅浅足迹。镇中人世代在此取水。茶肆老板说这水渠的水由泉眼汇聚,三百年来珉丘镇民都饮泉水为生。进入小镇后宋沅觉得有些异样,薛默仿佛熟知镇中路径,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一气儿往前跑,倒像是曾来过一般。很快她跑到镇中央的石台庙宇前,黄耳可不正在台下乖乖等候?看到主人到来它呜呜诉着委屈,哼哼唧唧到薛默身边使劲摩挲她的腿。薛默蹲下身子抱住它柔声安慰,举头望向大庙。 “小九?”宋沅已来到她身边。薛默迟疑片刻,起身轻声告诉他:“师父,这座庙里有着古怪。” “嗯?”宋沅长眉一扬,已想起蝶貌所说的话:“你是在这庙里察觉到了?”那孤独家画师就在庙中?可他分明没发现任何痕迹。 “什么?”薛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不,师父。这庙里是有股超乎自然的强大的气,但它很干净,并非邪物。” “那我们且上去,看里边供奉的是哪位神灵?”宋沅和薛默商议,三人一道上了石台。宋沅才登上台就在供箱上放了一粒银豆子,喜得庙祝忙点头哈腰地在前引路。跨进大殿,殿中供奉着一尊女性神像,护法卫士林立周围。宋沅把殿内壁画浏览一遍,转身问庙祝:“敢问这殿中供的是哪位神仙?” “回公子,这一位是珉丘娘娘,三百年前在本山显圣的。”钱财当头,庙祝凑过来说。郁竹声饶有兴致地把神像望一眼:“这位娘娘管的什么?” “娘娘神通广**力无边,大至风雨农时、河道山川,小到姻缘求子、三灾七难,娘娘都管的。”所以这位一看就很有钱的公子也上一上供吧嘿嘿嘿…… “你说这位娘娘既管山川,又管姻缘?”郁竹声兴趣大起:“古来神圣各有司职,如何这位娘娘还管得如此宽泛?” 眼看鱼儿已经触钩,庙祝捻着山羊胡子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三百年前我镇先祖在山上遇着娘娘显圣的时候……” 他两个在那边叽叽咕咕,薛默站在蒲团前把神像凝望。神像并没什么特别,做常见的凤冠霞帔装扮,粉彩塑功都是粗糙的;神像左右各立一个童女,神像手中握着一个—— ——能!量!储!备!器! 见鬼!它怎么会有真实世界的东西! 分卷阅读47 薛默总算知道庙中灵气是怎么来的了。这神像手中握只通体莹绿的如意,她一眼就看出这是从发射器上截下再雕刻成的。设计组成员在进入盘古世界时自带能量结晶,外形随机,多为矿物模样。这类结晶的能量密度非常高,通常用作进入盘古世界的紧急能量储备,或是大规模数据修改,在盘古世界中绝对不会自然出现。那现在,它怎么会出现在珉丘山一尊神像手中呢? 薛默心中升起希望:或许……还有其他同事跌落这里,或许在这个世界我并非孤身一人! 这希望让她的全身都颤栗起来。她飞快地打开空间,哆哆嗦嗦地用心念输入查询指令。每个项目组成员进入盘古世界携带的能量晶体都有数据编号,从编号就能查出这晶体的主人是谁。 ——老慕,小欧,阿凝,大家……是你们吗?是你们中的谁也来到这里。 她面上呆呆的出神,其实心中已是翻江倒海。空间一番紧急计算,调出能量晶块的数据编号来:18o517。 薛默登时愣住了。 ——这是……我的编号? ——我什么时候把能量晶块掉落在这里? “后来,我镇的祖先就在此修建娘娘庙,把娘娘圣像供奉在这里。”那边,庙祝已对郁竹声把娘娘庙的历史讲完了,而薛默还一个字都没仔细听呢。转过头她奔至庙祝面前,飞快地行了一礼,说道:“小女子方才只顾出神瞻看娘娘圣像,未曾听得先生讲述;望先生再把娘娘圣迹向我讲述。” 于是庙祝只得把故事再讲了一遍。 三百年前珉丘山下还没人烟,即便偶尔有人在山下耕种,泛滥的河水也会把田地冲毁。那江中更是旅人禁绝之地,水中常有恶蛟食人,甚至能扑到案上把路过的牛马活活吞吃下去。日子久了便有英雄入江除害,但多是有去无回。彼时珉丘的先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入江搏蛟落水负伤,是路过的珉丘娘娘救了他。 “当时娘娘乘彩云自天而降,一道金光劈下,就斩去了那恶蛟的头颅。”庙祝绘声绘色地道:“接着娘娘以丝带将先祖曳出水面,告诉先祖江中恶蛟已除,此后在江畔安居乐业便好。说罢娘娘腾云飘然而去,先祖望云叩拜,在娘娘降临处拾得娘娘赐予的青玉法器,从此定居沧浪江畔,还将娘娘法器供奉家中。” “说来也是奇巧,自先祖定居之日起沧浪江就不再泛滥,竟成了极肥美一片沃土。先祖感念娘娘恩德,为娘娘立庙建祠,另子孙世代供奉,才有了如今这座大庙也。” 庙祝说完,得意洋洋地捻着三缕胡须,只差来句“书已说罢,谢各位爷的赏~”而薛默则听得目瞪口呆。这桩故事与她脑海中的另一件事吻合,但那完全是另一个灾难性版本。 那时盘古世界的框架达成,各项数据运行正常,设计组成员平常只在世界之外观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bug在这个世界出现了,异常程序成批出现,化作这个世界中人口中的妖魔精怪。 那真是设计人员拼命加班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得进入盘古世界中杀毒,抹杀那些可能破坏世界平衡的异常数据,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薛默。在一次清除河中bug的过程中她偶然看到有个这世界中的人跌落水中,不仅一时顺手救了他,还对他勉励几句;没想到就此被那人视为神灵,还被供在了神庙里。 而她之所以能记住这件事,还因为她因在这次行动中不慎遗失能量晶块而被老慕狠狠训斥一顿,不但被全组通报批评还被扣掉了当月的绩效奖金o(╯□╰)o 没想到当初她遗落的能量晶块如果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要拿到它! 薛默暗暗下定主意。 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33庙戏(1) 可是,她该怎么拿回它呢? 薛默心中暗暗发愁,宋沅已看出蹊跷,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小九?” “就是那娘娘的法器,师父。”她轻声回答。 “就是你进庙前所说的?”少庄主抬起头,朝那神像注视。庙祝在旁,薛默不好太过直白,只好隐晦地加以说明:“娘娘手中如意,实在是个了不得的灵物。” “小娘子果然灵慧。”那精绝的庙祝一直留意两人嘀咕,此时忙凑过来做起了生意:“这如意本是当初珉丘娘娘显圣时的遗留,曾诛杀猛虎恶蛟,降魔辟邪最有功效。三百年来一直庇佑本镇平安,真是瞅一瞅身轻体健,摸一摸益寿三年呐!小娘子今日既受娘娘感召进得庙来,便是与娘娘有缘;不如请下娘娘的如意来沾染灵气,必可保佑小娘子你福寿延年,将来嘿嘿……得个如意郎君。” 他一番巧舌如簧,薛默只觉有点囧:“请下来沾染灵气自然是好,只是娘娘法器可以轻动么?” “娘娘法器自然不可轻动。需得准备香烛三牲、虔心礼拜后才可向娘娘禀明请动神物的心意。” 三人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宋沅笑道:“我等外乡人,这类香烛三牲的物事一时难以备齐,只得烦劳你去准备的——不知要多少香烛才能表我等虔心?” “心诚则灵。”庙祝装模作样掐指算上一算,决定杀它个大的:“需要五……哦不,十贯钱。” 十贯!你怎么不直接去抢! 十贯钱是什么概念?按盘古世界当前物价:十文钱可买一斗米,三十文钱可买一只鸡,五百文钱可买一口猪,十贯钱就可以买一千斗米或是三百三十三只鸡或是二十口猪,这是非常强大的购买力了好不好? 把这个购买力与真实世界中的价格一换算,薛默几乎要叫出来。拜托那是我的东西,我的塑像,我一顿哪能吃得了二十口猪,你借我东西的名义已经敛财三百年也没给我分成的! “不成,太贵。”她脱口而出:“便宜点儿。” 庙祝的眼睛瞪圆了,他还是第一次见着上供时讨价还价的。犹豫片刻他觉得应该再做努力:“小娘子,神圣面前谈钱太不恭敬……” “三贯。”薛默恶狠狠报出自己还的价钱,直接给它砍去了三分之二。庙祝眼前一晕,明白这位小娘子与那两位公子真不是一路的:“三贯太少,九贯。” “三贯半不能再多!” 双方你来我往地凶狠杀价,最后以五贯钱成交。可就是五贯钱也重达五十斤,宋沅和郁竹声当然不会把这么重的东西扛在身上。于是薛默和庙祝谈好让他先行准备香烛三牲等物,稍晚让仆从把定金送来,明天一大早再过来祭祀。 这个过程宋沅和郁竹声只是看着。待出了庙门少庄主告诉她:“小九,其实一两金子也可折得六贯钱了。要不我们再进去,现 分卷阅读48 在就让你动那法器如何?”他知道祭祀只是幌子,薛默想要触碰那如意是真。他和和郁竹声身上虽没铜钱,散碎金银还是有的;随便摘个金坠子递过去,便可让薛默了了她的事。 “那可不就便宜他一贯钱了!”薛默气鼓鼓的:“师父,这本就是漫天要价、开张吃三年的主意;除了我们,谁会来这穷乡僻壤把许多钱这样糟践?他说要三牲,我便叫他准备三牲,哪怕完事了扔到河里喂鱼。” 她面上愤愤地不愿让庙祝占便宜,其实心中另有打算。能量富集在晶块内部,空间能从周围气场中吸收到的分量非常有限。神庙重器别人必定不卖,她也不能明偷或抢的。只能夜里悄悄在空间中做出个高仿如意,明天祭祀时乘机把真货调换过来,那可不就万事大吉? 只要拿回能量晶块,我就会能力大增,进而突破各种技能树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薛默心花怒放,脸上也不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或许是她奸笑得太明显,郁竹声缩缩脖子:“小九儿,你刚才谈价钱的时候好凶。” 薛默翻个白眼:“日后师叔若遇到此等境况,可让我来谈价;师叔只需温文尔雅地呆在一边,待我谈好后把差价 折半给我即可。” 我凶?那可是钱呀!哼哼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纨绔…… 他们一路下了台阶,那马戏班子已拉好场子,演着喷火跳圈等百般花样。三人看了只觉无趣,从场中退出就要离开,忽听身后说道:“诸位,诸位!接下来要演的术法乃绿柳夫人嫡传,不知可有人敢与我赌戏?” 绿柳夫人四字让宋沅和郁竹声同时回头。他们又挤进圈子,看到戏班往场中抬进几个木箱,班主正高举一只小瓶对观众吆喝。 “咱们这桩戏法就叫做\\\\\\\'包罗万象\\\\\\\'。如何包罗万象呢?诸位猜上一猜,这瓶中能盛什么?” “兴许能盛小二两香油吧?” 圈子外有人接腔,人群哄的笑起来。那瓶儿不过鸡蛋大小,小小地托在班主掌中,只怕连二两香油也装不下去,哪谈得上什么包罗万象? 面对哄笑班主丝毫不以为意。他抹抹唇上两撇小胡子,继续晃荡那只小小瓷瓶:“我说这瓶能装天,能装地,能装万物英灵,还能把成群的骡马牛羊全装进去。” 这话一出镇民们笑得更大声了。郁竹声不由眼中喷出火来:“哪来的江湖骗子,打着娘亲名号出来丢人现眼,待我教训他去!” 少庄主将他一把拉住:“莫要冲动。” “但这瓶子虽包罗万象,却一不敢装天,二不敢装地,三不敢装万物英灵。”圈子里,班主跌足叹息,显出一副痛心模样:“否则天地都被装了,我等该何处容身呐?” 这番感慨引众人又一番嘲笑。眼看戏已做足,班主这才猛一抬首,向众人说道:“因此我今天只用它来装牛马。若有人能用粮食牛马将它装满,我甘愿——” 他回头做个手势,戏班中人将场中木箱逐一打开,场中离得近的镇民分分发出啊啊的惊叹声。 只见黄白之光闪耀,那箱中盛装的竟都是金银财宝。班主伸手往箱中抓了一把,金银瓜子和圆润珍珠从指缝中一粒粒往下掉:“若有人能把此瓶装满,我甘愿把箱中财宝都送给他!” 班主扬声高叫,把手中财物尽力往人群中一抛,金银珍珠落如雨点,镇民们纷纷争抢,不止一个被人踩着了手指。他们指抠牙咬,发现那些财物都是真货,不由更惊叹起来。有闲汉立刻问:“若我真把那小瓶儿装满,你真把几箱金银给我?” “珉丘娘娘可做见证。”班主朝神庙虚拜一拜,回身说道:“但你若不能装满,瓶中物事也都归我——可敢来赌?” “赌就赌。”闲汉张口应承。他当即奔回家提来半斗米面,用小勺舀着,小心翼翼往瓶里倒。 说来也怪,不论闲汉怎么倒,米粒始终没从瓶中溢出。转眼半个斗空了,班主依旧把瓷瓶稳稳托在掌上。 “可还要赌?”班主笑眯眯问他。闲汉看着空斗心疼得哆嗦:“罢罢,我不赌啦,不赌啦。嘿,这么个小小瓶子,没想到这么能装。” 班主嘿嘿一笑:“否则怎么叫包罗万象?” 闲汉灰溜溜出了圈子,有好事者大声叫好,又寻其他果蔬豆粟来装。场中一时喧闹非凡。 “师父,这术法真是师祖当年所传?咱们庄中有没有破解之法?”薛默忍不住问宋沅。 若是有不如我们杀上去把那瓶儿装满然后把那些珍珠财宝收入囊中吧|?)? “这不过障眼法。”少庄主微微冷笑:“我庄中怎么有这等哄骗愚民的骗术?” 他朝场中木箱一指:“若那里边真是金银,仅二人怎能抬起?这镇里的人惯用铜钱,连银子都见得很少,更不用说知道金子其实有多重了。” “那他们……”薛默若有所悟。宋沅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乡间戏法,若止步于此也算平常。” “诸位,诸位。”他们正说着,戏班班主又在圈子中叫起来:“我这瓶子可称得上\\\\\\\'包罗万象\\\\\\\'?” 他起劲地摇着那瓶,瓶中好事者投装的粮米前前后后已有一二十斗了,依旧没装满的痕迹。 “算,算的。”镇民中厚道的连连应承,可有泼皮还叫:“只装粮米打甚么紧?你方才说这瓶可装牛马,难道真连牛马都可装么?” “你大可牵来一试。”班主把身一躬。那泼皮真走开去,没多时果然赶着两屁马回来。 “你那瓶若盛不下这些,可真得把金银给我。”泼皮高叫。 “你尽管大胆试来!” 班主胸有成竹,把瓷瓶朝众人示意,身子一转把它放在地上。泼皮一声大喝,折根柳条往马臀上狠狠一抽,马儿嘶鸣着朝瓷瓶冲去。 唰。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空中一道白光闪过,两匹马已不见了。而瓷瓶仍好好搁在地上。 圈子中一时安静下来,随即爆出一阵喝彩,一时间掌声雷动。班主得意洋洋:“包罗万象,名不虚传!” 装下这两匹马,戏班今天的收获已是丰足。班主开始招呼班丁收拾行李,场外忽然传来声声哭喊:“阿四,你把我马赶哪里去了?快给我还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明天高考,不知有没有明天要上考场的小天使。祝你们考试一切顺遂,鱼跃龙门么么哒 ☆、34庙戏(2) 场外挤进一个妇人,衣衫破旧,面容十分憔悴。一见泼皮她揪住他衣襟就嚷:“阿四,你平白地将我马赶哪里去?快快还来。” “是李寡妇 分卷阅读49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我说阿四怎么突然有了两匹马儿,原来是偷牵的李寡妇家的。” 面对妇人追问,泼皮斜楞着眼睛,毫不在乎地朝班主一指:“我原打算帮你做门好生意……你的马在那里。” 妇人奔至场中,场地里哪有马的影子,还是镇民七嘴八舌告诉她马的去向。听得马匹已被装入瓶中,妇人登时嚎哭起来,拉住班主哀告,只说那马是她母女安身养命的牲口,求班主把马还来。 没想到那班主只是冷冷的:“愿赌服输,这都是在娘娘面前见证过的。你既说马是你的,自去找牵你马的人撕扯,莫来缠我。” 说着班主吆喝戏班赶快收拾行装离场,只剩李寡妇一时拉住班主一时拉住泼皮,哭得凄切无比。但那两人哪里理她,连带围观的镇民也只是看笑话,任她满场呜呜哭着。 古时女人丧夫后就没了收入来源,听她讲述母女两的衣食都从这马上来,一旦失去生活就没有着落。薛默听着这悲声心生恻隐,正打算要不要接济她些银子,身后宋沅忽然高声说道:“且慢!” 戏班停下动作,人群齐齐朝他看来。 “我来试你的'包罗万象'。”宋沅走进场中。他的气度不凡,班主朝他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公子打算派仆从去取什么来试?” “无需去取。” 少庄主从随身玉佩的坠子上扯下一粒明珠,到那失马的寡妇面前行礼说道:“娘子安。我身上无坚硬东西,可能用这珠子和你换一个钱?” 这珠子光洁圆润,一看就价值不菲。寡妇抹抹眼泪忙回一个礼:“公子安。这珠子若是真的,只换一个钱公子就吃大亏了;镇尾王银匠惯做首饰的,公子可到他家鉴明成色、换一个好价。” 没想到她虽处境窘迫却不愿占人便宜。宋沅笑了:“我眼下无暇去找银匠,娘子日后若找银匠看了成色不好,就给府上的小娘子当玩具玩吧。” 他说得平淡,李寡妇这才收了,从囊中取出一枚铜钱交给宋沅。少庄主接过钱谢了,把钱举着在人群中走了一圈,笑道:“我就用这钱来试他的'包罗万象'!” “好!”镇民都是爱看热闹的,听到有人还试都齐声喝彩。 “只用一个钱?”班主也笑:“若公子真能用此钱把'包罗万象'装满,我甘愿把箱中财宝都给你。” “我不要你箱里财宝,我只要你瓶中装进去的东西——你可敢与我赌戏?” “赌,赌,赌!”镇民们高声喧哗。班主知道这是遇到来砸场子的了,可人群面前他不能认这个怂。脸上肌肉抖了几抖,班主咬牙应道:“赌!” “好!” 话音刚落宋沅一声清叱,把那铜钱朝瓷瓶飞掷出去。班主忙双手一拍,一道白光闪过,所有围观者都以为那钱要如马儿般消失了,没想到铜钱依旧稳稳打到瓷瓶颈上。 当。 咔啦。 一道裂缝在瓶口出现,紧接着“包罗万象”整个裂开了。粮米、豆面、粱粟水似地往外流淌,最后空中一串嘶鸣,两匹马儿凭空出现,在米面堆中打个滚站了起来。 这一幕看得班主和镇民都是目瞪口呆。班主看着那碎成一堆的瓷瓶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人群中一声叫好打破了寂静。 “好!”薛默大声叫着,感染了民众,镇民也一叠声叫起好来。班主脸色铁青,看着宋沅满脸自得地把马牵到李寡妇跟前。李寡妇连连道谢,少庄主又把瓶中流出的粮米都送给她,说道这是用她的铜钱赌胜,理应归她所有。 一时间众人皆大欢喜,场内的戏班当然除外。他们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收拾行李,班主阴沉着脸到宋沅面前低声说道:“尊驾是谁,为何管这桩闲事?” “你若不假借名号招摇撞骗,我便不管这桩闲事。”宋沅冷笑。 “假借名号?”班主想了又想仍想不出个所以然,唯有冷笑:“阁下既要替人出头,那就后会有期吧。” 他不再多话,带戏班收拾好行李扬长而去。薛默看他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哎呀师父,临行前大师姐特意吩咐,不让你在外和人使气斗狠的。”结果刚在第一个码头停泊就和人杠上了。 “我并未与人相斗,回去后你莫告诉她就好。”宋沅笑着回答。 “小九儿,小一向来替他收拾山庄残局,这样的小一估计早习惯了。”郁竹声也为宋沅帮腔,说完把脸一捂:“真不公平,为何我不识术法,每次都是他出风头?” 三人一路谈笑地回了码头,宋沅自叫人拿钱给庙祝置办明日的香烛三牲。不多时采买草料的人也回来,小蓬莱号一番修整,当夜就停泊在珉丘镇边上。 入夜,薛默在房中打开空间。眼前的景象变了,小蓬莱号漂在一片银光中。那不是月光,而是源自珉丘娘娘庙的能量之光,来自真实世界的力量。薛默朝这银光伸开双臂,她感到力量充满了她的五脏六腑,盘古世界中的一草一木都在她面前闪闪发亮。 拥有力量实在是太好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庙中如意的形态。随着她的冥想空间中光华涌动,一只淡青如意渐渐成型。它的样式纹理与娘娘庙中的如意完全一样,只是其中并不蕴藏能量而已;但这一点那庙祝绝看不出来,因此只需祭祀时把他支开调换,能量晶块就唾手可得。 在脑海中规划这一切,薛默只觉美滋滋。她把如意收好正要去睡,小蓬莱号底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水下传来撞击声,小蓬莱号似乎碰上暗礁,整个船身猛地一震。桌椅倾侧,杯盏碗碟哗哗摔在地上,甲板上的惊呼摔倒之声也此起彼伏。 发生了什么?宋沅在房中立时站起来。沧浪江底幽深,小蓬莱号又是吃水较浅的平底,不应撞在河床上;更何况珉丘镇旁水势平缓,江底多是卵石,也没有水下暗礁的。 他遣了侍者下舱去看。可没等回报水下又砰砰几声,竟像是有巨拳猛地捣在龙骨上,把小蓬莱号击得一连后退十几丈。少庄主再呆不住了,从桌上收起司南奔出舱门。他住小蓬莱号的天字顶舱,郁竹声在他左侧。到了舱外郁竹声也出来了:“出了什么事?” “不知。” 满月被乌云遮盖,天空片刻间暗如墨染;可就在刚才,沧浪江上还是清辉一片的。 “是雨来了吗?”郁竹声望着墨黑的天,不由疑惑。 “不。”宋沅嗅了嗅风中的气息,忽然大吼起来:“弓弩手!上拒龙桩!” 风告诉他水下异常,有无数漩涡在江中涌动。小蓬莱号无法贸然行动,它被彻底困住了。随少庄主的指令,来自绿柳山 分卷阅读50 庄的弓弩手奔到船舷一字排开,拉满弓弦对准水面。硕大排木也从船帮暗格弹出来了,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铜钉。 这东西像是守城的拒马桩,可水中会有东西爬出来么?郁竹声不由疑惑。仿佛与他心思呼应,沧浪江中真爬出一群蜘蛛状的怪物;它们顺船沿蠕蠕上爬,弓弩手们发声喊箭如雨下,将它们一个个射落水中。 船上人才吁口气,几只腕足从沧浪江底探出来,抓住小蓬莱号剧烈晃动,几乎把大船甩了出去。甲板上一片啊啊啊的惊呼,弓弩手们站立不稳纷纷栽倒;巨腕乘机往上攀缘,直到触到排木铜钉才如遭受炮烙一般地缩了回去。 “这……”郁竹声扶着栏杆站起来,不由愕然。那几只腕足的粗细大如缸口,不知它的身躯会有怎样庞大。 “怎会有这般大的水怪?”他不由想起白昼里庙祝所说神话:“难道沧浪江中真的有蛟?可庙祝不是说三百年前珉丘娘娘就已把江中恶蛟除尽了吗?” “不是水怪,是幻术。” 那腕足宋沅见过;数年前他与慕容家少主在溟海中历险,所遭遇的就是这样有硕大腕足的怪物。只是当时是在深海,以沧浪江的水域绝容不下这样庞大的水妖。他抬头往天上望,空中紫月幽蓝,仿佛一只怪眼向下俯瞰;而水中的漩涡里,隐约可见巨大鳞片闪着苍青的光。 他们当前所处并非真正的沧浪江上。他们已陷入阵中。 ☆、35铁隼 这是包罗万象;但并非骗点马匹米面的小把戏,而是真能把人和船屋、乃至整条沧浪江纳入其中。困于阵中的人无法触碰真实,却能被阵中幻象所伤。解决之法唯有破阵而出,打碎包罗万象的阵眼。 大意了,没想到行走江湖的手艺人里还有这样的术士。 少庄主仰望空中紫月,那是瓶口亦是阵眼,布阵者透过阵眼查看阵中人一举一动。想来当初在娘娘庙前,戏班主就是这样把装进去的物件转移到另一空间的。他略一思忖有了主意,转头问郁竹声:“我要上去打碎阵眼,你可能替我守住此处?” 他指向空中,郁竹声明白了他的意图。江中有其他东西围绕小蓬莱号,若不是大船龙骨和拒龙桩都附有秘术,它们早爬上来了;可即便如此,水下仍不安宁,宋沅不知那暗流中是否有可不触碰船而发动攻击的怪物,因此向郁竹声提出请求。 郁竹声的脸紧绷着。他是王府公子,平常技击剑术虽不弱,却真没扛过多少需以命相搏的场子,面对狰狞水怪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知眼下宋沅已无其他可以托付的人,脸上肌肉跳了跳,郁竹声咬着牙:“你只管去,我必拼了命给你守住。” 他低声吩咐侍者,没多久一张朱红色大弓被取了来。它由布帛包裹,弓弦处光芒闪烁。郁竹声徐徐拉动了它,弓张如满月,他目光沉静地瞄着江面。少庄主在一旁也向下看着。忽然一蓬水花炸开,一个硕大的蛟头从水下突出来,船上人止不住地惊呼。郁竹声一箭射去,蛟应声倒入水中。 “你还不快去!”他朝宋沅喊:“还只管看着做什么?” 他能做到!宋沅一阵惊喜,再不迟疑,也转身吩咐:“把己字舱的左一箱子运上来。” 小蓬莱号的甲板以上住人,甲板以下储物,其中己至癸字舱中装放的都是绿柳山庄的不传之秘。很快箱子搬出,却不是从上部打开;侍者从左侧拧开箱子,用钩子把一只大鸟从里面拖了出来。 大鸟是铁制的,金睛而黄颈;一出箱子它体内齿轮机关咯咯作响,猛然伸开了双翅。原来这是一只铁隼,展翼长达二丈,站立时足有一人多高。眼角余光瞥到它,郁竹声啊了一声:“你居然带着它?你不知道这玩意儿是——” “——被禁的吗?” 他气急败坏放出一箭,把刚从江中伸出的一只腕足击落下去。宋沅掠上隼背,满不在乎地笑道:“要说被禁,你的燕雀弓也不怎么样呀。”他一拍铁隼头顶,隼的眼睛忽然亮了。它的身躯内部仿佛点亮明灯,金光从嘴角翎羽的缝隙渗透出来。它辉煌如一尊凤凰,少庄主长声大笑,小蓬莱号刮进一股强劲的风。铁隼在这风中扑动双翅,一跃飞了起来。 它的身形如电,小蓬莱号上众人只看到一道飞影撞入紫月当中。月光骤然黯淡,咯啦啦一阵巨响,世界仿佛要崩塌了。这尖锐的裂音震得人牙根发酸,船上人不由纷纷掩住耳朵。郁竹声左耳动一动,强自忍住了,依旧以燕雀弓对准江面。但没有什么需要他再防备的了,浓重墨色一块块崩落下来,满月与星光又出现在沧浪江上。 月色似水,照耀山下这片清江;江水如银,珉丘山笼罩在一片轻柔的薄雾中。一切静谧美好,哪还有半点水怪蛟龙的影子?一切仿佛一场幻梦。而如今噩梦已醒,幻阵消失得了无踪迹,小蓬莱号的众人齐声喝彩,挥舞着手中兵器朝天空欢呼起来。 通明的大鸟从空中朝江畔俯冲下去。江边有片树林,它扑击之下把枝叶茎干片片削断,将躲在树下的一人攫在爪中。 “饶……饶命!公子饶命呀!” 这人是戏班班主。阵眼破的同时他的双眼也毁了,此时鲜血从眼中流下,他抬头哀告的样子可怜又可怖。宋沅微微冷笑:“你师门何处,是谁家的弟子?” “我是永襄卢氏的弟子,望公子看在霓裳仙子面上放我一条生路。”班主苦苦哀求。他的双目已盲、术法尽散,今后再不能对人造成威胁,此时只想借师门声势留条性命苟活下去。没想到宋沅嗤的一笑:“永襄卢氏?原来也有这样窝囊的弟子。” 铁隼双爪一收穿透肋骨,班主立时被抓死。宋沅侧耳倾听,隼翅上几枚翎羽嗖嗖数声,将潜藏在草丛想逃走中的几个人尽数钉死在地上。 一个都不能留。宋沅心中漫起杀意:凡是看到这一幕的,全都得死! 他没从隼背下去;比起机关术法,人的血肉之躯和剑术是太慢了。若不为避人耳目,他还是更愿使用秘术,虽然在他懂事后母亲就对此绝对禁止——但他今日已开了戒! 无名的风刮起来,野草被吹得贴在地上;铁隼在林间跳跃,寻找可能遗漏的人。这样庞大的幻阵绝非区区数人能够施展,说不定还有其他人躲着。宋沅在林间搜寻,果然又找着几个,他们身上都有类似班主那样的邪气、显然是戏班中人,他毫不客气将把他们一一毙于铁隼翎羽下。走到林子边缘时芦苇中有东西簌簌抖动,宋沅转头喝问:“谁?”铁隼翼风挥过,整片芦苇顿时断成两截。 一只小船从芦苇中露了出来,它的顶棚已被劲风削去了,躲在船上的人额头被风势所伤,此时已是鲜血淋漓。一见宋沅那人就扑在船上呜咽:“我只 分卷阅读51 是来打渔的,一直在船上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求公子放过我。” 宋沅一看,这原是珉丘镇的渔夫,白日里在茶肆旁见着他,小蓬莱号的厨子还曾向他买过鱼的。想来这渔夫出镇夜钓,无意中撞着杀人的这一幕,才吓得躲在芦苇中。他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自然不知道小蓬莱号是怎么被困于幻阵中,但看到宋沅用铁隼杀人总是事实,因此才欲盖弥彰地讨饶。 宋沅微微犹豫一下,还是森森然拔·出长剑。他的杀气炽盛,渔夫知自己难逃此劫,转而频频朝镇上叩首:“娘娘救命,娘娘救命!” 他还在求那土木偶人救命,宋沅不由冷笑。他向他举起了剑,雪亮剑光映在脸上。身后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在后面叫着:“住手呀!师父!” 小九?心中一跳长剑当即劈下,一枚小箭已咄地射在剑柄上。长剑歪了,那渔夫也吓得昏厥过去。宋沅猛地回头,看到薛默手持惊羽,正满脸惊讶错愕地望着自己。 两人无言地对视着。风已停了,树林间一片狼藉。宋沅身上没有血迹,他身上只有一片雪似的光,那是铁隼内部透出来的,薛默记得它初飞起时分明还是温暖金色。而宋沅此时杀气纵横,眼中身上如覆冰雪。 “你在做什么呀,师父!”薛默叫起来,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一直温柔和善的师父。他不仅将树林中并非主谋的戏班诸人统统杀掉,还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者。 “你又做什么呢,小九?”宋沅低声反问,他依旧骑坐隼背,依旧握着他的长剑:“你可知道他看到的这一切若说出去,对我对绿柳山庄,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36一语成谶 薛默呆了一呆。在小蓬莱号上郁竹声就说了这只铁隼用的禁术,而她也诚然看到宋沅驾驭它时身畔刮起的风——是的,看到。点点能量源在他周围环绕,托举铁鸟和他升上空中,再借风势把阵眼一击而破。 他原来是会术法的。他原来不是普通人。可哪怕是盘古世界的朝廷,不也是禁止术法的吗? 脑中闪过初入庄时蝶音对她的试炼,薛默终于知道大师姐长鞭上的能量团从何而来:风系术法是绿柳山庄的看家本事之一,司马康成一直揪着绿柳山庄不放恐怕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坐拥朝廷明令的禁术,一般人无法匹敌,因此当城中出现尸首失踪案时昭武校尉才将矛头第一个指向了它。 宋沅的真实力量,比蝶音强得不止一点,可她直到今天才知道! 不争气的眼泪在眶中滚动,薛默含泪说着:“可他是个活人呀,师父。” “但他若醒来把风声透露出去,我绿柳山庄就要出很多死人啦。”宋沅不由焦躁:“小九,你怎不明白?你是铁了心要与师父为敌么?” “师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绿柳山庄?” “你也是庄中一员,小九!” 他们一时都不说话了,都朝对方逼视,都不肯退让半步。还是一个声音打破他们的僵局:“你师父的顾虑是真的,小九儿。” 二人同时转头,看到郁竹声也来到苇丛边。铁隼扑下来时小蓬莱号也靠了岸,薛默第一个跑下去,他真没想到她的动作能这样快。一到岸上他就瞧见林中横七竖八一片尸体,再略一听两人对话,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挥挥手,郁竹声让随之下船的仆从先散开去收拾林中的断木尸体,同时也给宋沅薛默两人留些空间,这才对薛默解释。 “当年独孤家以墨变闻名天下,后来被政敌捏住这点大作文章、直至灭族,你师父他不会担这风险。” 那你呢,你会不会担? “我也不会,小九儿。”仿佛听到薛默的无声质问,郁竹声平静回答:“我若持掌绿柳山庄,我的选择会和你师父一样。” “好吧,好吧,你们真是兄弟。”薛默不由尖刻地笑起来:“这样说来,若有朝一日我发现你们可能对我家园不利,也是可以把你们随意抹杀的了?”她是盘古世界设计者,若权限齐全,修改删除这世界中的人物数据是轻而易举。这话让宋沅勃然变色:“小九,不祥之言不要妄念,小心一语成谶!” “这是不祥之言么?”薛默往前跳了一步,到铁隼前仰视着他:“那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可能威胁到绿柳山庄,你会把我也杀掉吗,师父?” “你!”宋沅气结。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面色阴沉地瞪着她,座下铁隼体内的雪光更亮了。这光亮很不寻常,薛默朝它左看右看,终于恍然大悟。 能量。铁隼体内有异乎寻常的能量与宋沅连接,宋沅操纵着它,它也影响了宋沅;宋沅身上的杀气就是由铁隼体内蔓延而来,它本是被造出来破阵杀人的机器。 这是魔器! 快下来!她想朝宋沅疾呼却喉头一梗,语言堵在胸臆间总也说不出。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上隼背,薛默使劲地推搡宋沅。她要把他推下去断了与那魔器的数据连接。宋沅不知她的用意,一把扼住她手皱眉说道:“不要任性,小九!” 他力气很大,薛默使劲挣扎。可以少庄主的武艺她怎么挣脱得动,当下心一狠,一口咬在宋沅腕上。 空间能量骤发,宋沅被震得跌落下去,失去骑手的铁器也瞬间暗淡了它的光芒。薛默这才得以甩动疼痛的手腕,只觉非常出气。 该!她恶狠狠地想:叫你乱用这样超出设定的玩意儿! 她在隼背上等他下一步反应,可宋沅迟迟没有动弹。郁竹声发觉不对,他奔过来推宋沅肩膀又探他脉搏,猛地抬头低吼:“你把他怎么了?小九!” 我把他怎么了?薛默莫名其妙,赶紧从铁隼背上溜下来。郁竹声大声呼唤着宋沅,薛默到他身边探了探,呼吸猛然一滞,全身也止不住地发抖——宋沅的呼吸心跳竟然都没了! 她刚才使用空间力量强行切断铁隼与宋沅间的连接,大鸟顿时关机,没想到宋沅对此也承受不住,心脏猝停了。 “师父!” 头脑中一片空白,薛默只觉世界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更甚于小蓬莱号被困于幻阵中的仓惶时刻。她突然想起瑞云坊中蝶貌的预言,她真把宋沅害死了!就为了个不相干的路人,就为了一桩其实很容易解决的事! 薛默哭出声来,手忙脚乱从空间中调出急救包,慌里慌张地进行急救;她这一系列操作看得郁竹声目瞪口呆。终于宋沅突然咳出来,薛默这才瘫坐地上。因紧张焦虑,她的背后已汗如雨下了。 “师父!师父!” 她连连呼唤宋沅,宋沅却并没有恢复意识。薛默抱住他不由大哭,还是郁竹声看不下去,轻轻拍着她说:“你师父已缓过来;我们先带他回船上去吧,小九。” 天已大 分卷阅读52 亮。小蓬莱号依旧停泊在沧浪江上。宋沅睁开了眼睛。 他已在天字舱里了,一只熏炉在身畔点着,蒸腾出他熟悉的草木味道。郁竹声守在他床榻边,正低头翻看他的书卷。听到动静郁竹声抬头:“醒啦?”接着把书随手一丢,从暖炉上端过一碗东西来。 “小九儿说了,你一醒来就要你喝下去。” 郁竹声舀起一勺汤药笨手笨脚地想喂他,却不小心倒进了对方脖子里。胡乱擦擦郁竹声又喂一勺,这次的方向倒是没错,就是动作太猛,呛得宋沅一下咳起来。而最要命的是——它非常烫呀! “你……你先放着!”宋沅剧烈咳嗽,决定还是自己动手,免得毙命于笨手弟弟的猛药之下:“过一会儿我自己来……” 他扶着床榻又咳又喘,郁竹声的神情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半晌宋沅终于倒回榻上,他才长舒口气:“嗯,你真活过来了。” “嗯?”宋沅不明就里。他的心脏很痛,周身更是半分气力也没有。又休息了一阵,少庄主摁住胸口问:“你怎会到我舱里?” 郁竹声答得非常老实:“小九儿叫我来的。” “她叫你来干什么?”宋沅依旧阖着眸子。 “宋沅……”郁竹声眨眨眼睛:“你真不记得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记得了。” “你再好好想想。”郁竹声使劲诱导:“昨晚我们在沧浪江,天色突然暗了……” 昨晚在沧浪江,天色突然暗了?宋沅想了又想,终于追忆起夜里的事:因在娘娘庙外破了包罗万象术法和法器瓷瓶,那戏班班主在沧浪江上布了幻阵,足足把一整艘小蓬莱号都囊括进去。自己驾驭铁隼破阵而出杀尽能找到的戏班成员,就在准备对最后一个目击者动手时小九赶到了。自己和她起了争执,她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上。 真没想到呀…… 少庄主不由苦笑:“那个夜钓的渔夫怎样了?” “你还是不放心?”郁竹声抽抽鼻子:“后来小九给他喂了颗药,说他醒来后会把夜里看到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我也以王府印信告知下尉,只说那戏班见着我们的财物意图打劫,反叫我们格杀当场——只是乡间的手艺人而已,不会再有人为他们出头、追究此事的。” 少庄主这才长吁口气:“累你挨骂背锅,可真是辛苦你啦。” “小事小事。”郁竹声笑笑:“反正我闯的祸不止一桩,也不差父王多骂一点。”他话锋一转正色说道:“但是宋沅,你和小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看到她上了隼背去,然后你栽下来——” “我被她咬啦。”宋沅简单地说。薛默咬他的一刻他只觉一道霹雳打在身上,这股力量霸道强横,让他瞬间从隼背上跌下去,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可真是厉害。”少庄主长叹一声:“那么轻轻一下就让我晕过去了……” “你可不止晕过去。”郁竹声哼了一声:“你一摔下来就没气了。要没她后来救你,你现在已经死得透透的啦。” 宋沅顿时愣住了。 “你可知后来小九儿对你做了什么?她不知从哪里就掏出个箱子来,上面用红漆画了两道,一道横的一道竖的。”郁竹声用手比划着:“她还从里面掏出一根长针,解开你衣裳一下扎在你胸口上,接着一边按着你的胸膛一边亲你。她亲了你很多很多次,我还以为她接下来就要和你圆房了……” “闭嘴!”宋沅听得面红耳赤:“小九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怎可这样胡诌!” “我没有胡诌,她确实这样做的;你缓过来后她抱住你哭得好像你已经死了一样。”郁竹声的神情很是平静:“我担心把她哭伤了就让她先回房去。她说她根本没想到会对你造成这样后果。所以宋沅——” 郁竹声抬起眼眸看着他:“你其实是犯病了么?” 你是犯病了么?宋沅怔怔地看着天字舱的顶板。舱板是用樟木做的,防虫防蛀,散发一股淡淡的香。多年前娘亲带他泛舟四海,也乘坐这样的樟木船只。那时他整天只能躺在榻上,娘亲就在他身边把歌低低唱着。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她的眼睛晶亮如宝石。 这么多年了,那些该来的依旧逃不过去…… 宋沅不由阖上眼睛:“应该不是,想是我许久没用那只隼了,一时脱了力而已。” “那你以后不要再用那只隼了。”郁竹声这才松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声音十分伤感:“宋沅,我在这世上没几个亲人啦,能一起追思娘亲的唯有你。你比我并大不了几岁……要不你把自己状况与小九说说,让她分你一些骨血如何?” “分我一些……”宋沅的神情有些发怔:“骨血么……” “长生呀。”郁竹声轻声叫起来:“现在还不够清楚么?她喜欢你。你若对她说,她是一定会答应的。你得她骨血后炼药服食,不就省了这些个忧虑?” 他的主意充满诱惑,宋沅一时有些失神。他尚未回答,舱房外忽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师叔,我听到里面有说话声。”门外人细声细气地说着,停了一停:“是师父醒了么?” ☆、37探望 是薛默。 郁竹声与宋沅对视一眼,向外说着:“是的,他醒来了。” 门外静了片刻,外面的人用非常小心的语气问着:“那我可以进来么?”生怕被拒绝,她紧接着添了句:“我只是看一看他,绝不会对他胡乱做什么。” 这话听得郁竹声一笑。他悄悄告诉宋沅:“一会儿她进来你就告诉她,这是最好的机会。”接着扬声对门外说道:“进来吧小九儿。” 门吱呀一声,薛默推门进来。她的双目通红,很显然刚刚哭过。看到宋沅她的眼睛又是一红,赶紧低下头,蹭在门边默默揉着衣角。郁竹声忙站起来把她让到宋沅榻边:“你师父已醒,现在你亲眼所见,可放心了?” 他这番举动真是热情得过分,少庄主一时不该说什么好了。看到薛默,他的胸口不由又痛起来,手立刻握成了拳。薛默眼角的余光看到,往暖炉上一瞥轻声抱怨:“师叔,我不是叮嘱着师父一醒来就要他把那药服下去吗?” 郁竹声一看哎呀果然,自己只顾和宋沅说话哪还记得服药的事。倒是宋沅有气无力地为他开脱:“太烫。我让他放着的。” “既然烫为什么还要再放在炉子上!”薛默几乎叫起来。她还要指责,可又担心惊着了宋沅,于是只抬头气呼呼瞪郁竹声一眼。她的目光如刀,郁竹声打个哆嗦,生怕她突然扑过来把自己咬上一口让自己也死过去,赶紧忙不迭地说着:“是我考虑不周。小九儿既然你来了,就还是由你伺候你师父服药吧。”说着一个 分卷阅读53 箭步往外走,出门前还意味深长地回头:“你们有什么话正好说说,我叫人安安静静的,绝不打扰你们。” 嘎的一声郁竹声把门关上了。薛默看看门,走到暖炉前将药端过来。她把药碗捧在手里,托着它的碗沿轻轻吹它。说起来这已是她第二次照顾宋沅了,但与在苍木村时不同,这一次她根本不敢看他。 终于药一点点凉下去,她试了温度,低头拈起勺子来:“药已温了,让弟子服侍师父服药吧?” 宋沅点点头。薛默垂着眼眸过来,非常仔细地一点点喂他。她的动作非常轻柔,当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他时,他触动心事,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呃……”宋沅顿时捂住胸口,冷汗涔涔。薛默立即放下药碗,握住了他手。宋沅只觉一股温暖的流体涌进体内,胸腔内的疼痛慢慢缓解下来。 小九果然不同凡响,她有毁灭之力又有治愈之力。宋沅在心里默想。那她究竟是什么呢…… ——你把自己状况与小九说说,让她分些骨血给你。 ——她进来你就告诉她,现在是最好机会。 郁竹声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回想。宋沅阖上了眼睛。 可我真的,并不想告诉她呢……不忍看到她焦急担忧的样子,不想看到她同情怜悯的眼神,不愿看到她接下来可能遇到各种纠缠纷扰;我只望依旧在绿柳山庄,她一直安乐无忧地生活,娇俏地叫我一声“师父”,或许这就足够了吧…… 小九…… 宋沅在心中长长叹息。他不知该对薛默说什么,他也不知该怎样面对薛默。天字舱内药气弥散,这是他绝不希望她嗅到的。于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闭目躺着,任薛默用绢帕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水。天字舱内一片寂静,只闻衣裙的窸窣声。 良久薛默坐下来,依旧握住他手。待宋沅的脉相平稳下来,她才轻声道:“师父,弟子知道师父此刻最需静养。但有些话弟子若现在不说,今后恐怕就再没有勇气说了,望师父能原谅弟子的任性……” “师父是我很重要的人。”她轻声说着,宋沅只觉一滴水落在自己手上。他心中一跳睁开眼,看到薛默眸中饱含泪光:“无论如何,我都不愿伤害师父。” 你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比这整个世界都重要……她看到宋沅缓缓睁开眼眸,用一种哀伤而心疼的眼神温柔看她,鼻中一酸,泪水几乎就要忍不住。 薛默!你干什么!一定要忍住!她在心中朝自己大喊。他才刚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你怎好意思再在他面前哭! 用力屏住呼吸,她生生把泪憋回去,吸一口气继续说着:“对不住。我真的很抱歉,师父。” 低着头,她等着宋沅批她。没想到宋沅只是展颜一笑:“没事的,小九。” 这一句让薛默再绷不住了,她扑在他胸前呜呜大哭,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师父。” 宋沅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你那时问我若有天发现你威胁到绿柳山庄,我会不会把你杀死。 少庄主在心中默默重复这个自己没回答的问题。 我不会的。绝不会。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 他紧紧搂住了她,她的哭声让他的心又一次痛起来。薛默听得他心跳异常,赶紧起来,一勺勺继续喂他喝药。他的神色恹恹,薛默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再打扰他了,低低说着师父先歇着吧弟子告退,过一会看宋沅真睡着了,这才退出了天字舱。 因宋沅身体出了状况,娘娘庙祭祀的事只能由郁竹声陪着去做。一路上他八卦兮兮地追问:“小九儿,在天字舱里你师父可和你说了什么?” “说什么?”薛默莫名其妙:“师父刚醒来疲累得很,能和我说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郁竹声瞪大眼睛,斟酌着字句:“他就没和你说说,嗯,他如何的身上不畅快?” “没有。”薛默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这是师叔才会干的事儿吧?” “那,那那那……”郁竹声不甘心地决定再努力一下:“你就没问问他,他怎会突然这样,他平日里可有什么不舒服?” “师叔!”薛默几乎要哭出来:“他怎会突然这样不是明摆的吗?师叔究竟是想师父告诉我什么?不如师叔直接告诉我吧!” 她一针见血,郁竹声当即泄了气:“没有,我没什么希望他告诉你的。” 他们朝珉丘镇上走,郁竹声一路阴阳怪气地发着薛默听不懂的牢骚:“他这是怕人把你生吞活吃了呀,哼,不说!他既要做君子好人,我还瞎操个什么心!” 一路走近娘娘庙,郁竹声高叫:“庙祝,庙祝,我们来祭祀了!快把香烛三牲摆出来,我们祭完了还要赶路!” 他这个架势不像祭神,倒像讨债。庙祝没有应答,珉丘娘娘庙里静悄悄的。薛默不由皱眉,难道那庙祝收了五贯钱,没置办供品反而跑了不成?三步并做两步的到了庙内,薛默抬头一看发现大事不好。 “师叔,快来!”她见道:“娘娘像上的如意不见了!” 郁竹声忙进殿去看,只见神坛上的神像虽容颜依旧,整条右臂却被齐根切断、连同手中如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郁竹声吃了一惊。他知道薛默之所以要来祭祀就是为了那尊如意,仅仅一个夜晚,那如意能跑哪里去?更别说连神像都被损毁了。 “去,把那庙祝找出来。”他即使吩咐从者:“千万小心。” 没多久那庙祝就被找到,准确地说是庙祝的衣裳。一套礼服鞋帽委顿在走廊内,仿佛主人穿着刚出门却突然蜕下来似的。薛默和郁竹声看了都是心中一惊,这分明是绿柳城中尸首被分解留下的模样。难道那庙祝已被同样的手法杀死了? “我去看看。”薛默抬脚就要朝廊内走去,郁竹声一把拉住她:“慢着,我和你一起。” 他们一道慢慢进入走廊,薛默悄悄打开空间的能量侦查,但那衣物上并没有数据残留的痕迹?难道判断错误,那庙祝原来未死,这衣服只是随便丢在这里? 薛默暗暗纳罕。她走得更近些,轻轻去提庙祝外袍,身畔的郁竹声突然大喝“小心”,摁住她一同倒在地上。 咚。 好痛。 这一下摔得她呲牙咧嘴,她正要对郁竹声发出质问,只听咄咄咄咄一串啸音,暴雨般的长钉从袍中射中,正打在她刚才头部所处位置后的廊柱上;若没郁竹声临时按她,只怕她连头颅都要被打成筛子。 薛默当即大惊失色,而更让她吃惊的是袍角从里面掀开,一群东西从衣服里翩翩飞了出来。 是蓝蝶,尸首分解所化成的鬼虫,正成群结队从死者的衣物中飞出,隐没在白昼金色的阳光里。它们一路向东飞去,很快就 分卷阅读54 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独孤家的画师。”薛默目视着那些鬼虫喃喃:“他找到了这里,先一步下手,夺走了那只如意。” “那个如意很重要?”郁竹声把她拉起来。 “非常重要,如果它落在不怀好意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郁竹声这下知道事态的严重了,他当机立断:“走,我们带着这堆东西马上回去告诉宋沅,他一定有办法把那画师找到。” 薛默有些迟疑:“可是师父现在能劳心么?” “放心。死不了,他扛得住。” ☆、38珠崖郡 “宋沅,醒醒,快醒醒。” 小蓬莱号天字舱内,郁竹声非常暴力地推搡宋沅:“起来,有活儿要干了。”其中夹着薛默的劝阻声:“师叔,轻点,慢一些儿。” 这么一折腾宋沅是再睡不着了。他迷迷糊糊醒来,混混沌沌地问:“怎么了?你们不是去祭祀?这就回来了?” “还祭什么祀。”郁竹声不客气地快言快语:“庙祝死了,那独孤家的画师先一步到娘娘庙里下手。我们只得灰溜溜回来了。” “什么!”这消息让宋沅彻底清醒。他又问一遍,转头看向薛默:“小九,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唇上血色尚未回复,脸色仍是苍白,薛默只觉不忍,低头小声告诉了他。少庄主阖目休息片刻,招呼郁竹声:“阿澧,过来扶我一把。” 没想到郁竹声一口拒绝:“我不。你自己来。” “……” 宋沅无奈,只得勉强支起身子。可他手臂乏力,一撑之下几乎摔倒,好在有薛默及时搀扶,他一下靠在她的肩上。郁竹声看着两人怪笑:“对极,对极,这样才好。你说你们扭捏个什么劲——” “闭嘴!”宋沅和薛默同时叫。他两接着看对方一眼,都是满脸通红。宋沅闭着眼喘息一阵,才对郁竹声说:“那请你到左边柜子上数第三个抽屉里把一个司南拿出来,总可以吧?”他的声音发颤,郁竹声还要再说什么,薛默已恶狠狠瞪过来,咬着牙蹦出两字:“快!去!” 这下郁竹声只得去了。他打开抽屉,把个物件亮出来:“这个?”少庄主点点头,一只司南被取来放在几上。 司南是银色的,非常小巧,看起来与常见的不同。它盛在一个铜盒子里,盒中装着一半清水。宋沅叫薛默把它拿起来。 “小九,握它在你手里。”宋沅说着:“心里数四十九个数,想着那夜隐泽中你遇着的人,再把它放回去。” “师父,我不记得在隐泽中遇着了什么人。我当时根本没看到他们。” “你虽没看到,你的血却看到了。”宋沅咳了几声:“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 于是薛默按宋沅说的做了,她默念一到四十九,再将司南放进铜盒里。少庄主捏起两个手指,隔空轻轻一点,司南滴溜溜转了起来。它在水面漂动,而刚才拿在手中时分明是沉甸甸金属制的。 真是奇怪呀…… 薛默悄悄看宋沅一眼,少庄主在使用术法,微小的风在他身边打着旋。他的“气”纯粹洁净,手法也极其熟练,显然已精通此术多年。 他既有这本事,为何当初绿柳城中闹妖时不用此术追踪,而非要等到现在呢…… 风从宋沅身旁吹到铜盒中去,推着司南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水中随之显出一幅幅画来。它们时而是巍巍大山,时而是滔滔大河,如电影镜头似的一帧帧飞速滑去,最后画面定格,渐渐显现出一座城墙来。 “小九,想想你遇到的人。”宋沅再次提示。 薛默努力地按他要求去做:“师父,我使劲想了。” 画面终于定格,城外守门的军吏、来来往往的黎民全都清晰可见。宋沅看看那水中画面,转头对郁竹声说道:“是珠崖郡,他们到珠崖郡去了……船行缓慢,先发飞鸽让司马康成赶紧派快马到那郡中搜捕,咱们再接着赶去……” 他突然向后一倒,双眸紧闭,水中画面哗地散了。薛默不由惊呼:“师父!?” 宋沅没有应答。郁竹声过来把他脉搏一摸,收起一贯嬉皮笑脸的神色:“小九儿,你先出去,我给他推一推气血。” 薛默只得出去,贴在门外听里面郁竹声隐隐责备:“你为什么就不肯把实话对她说……”接下来的声音低微,她根本不能听清楚;良久郁竹声一声长叹,天字舱内就再没有声音了。 天字舱房门一连闭了三天,除了郁竹声和两个贴身侍者,其他人一概不许进——这当然也包括了薛默。她起先不放心,时不时前去问安,但都被侍者挡了回来,理由是千篇一律的“少庄主很好、正在歇息,九姑娘请回吧”,让她一鼻子灰。碰壁次数多了她便意兴阑珊,觉得这样让别人看自己上赶着实在是无趣。她也暗暗问郁竹声,郁竹声似笑非笑,说法竟和侍者一样的。薛默便知宋沅是真不愿见自己了,不免又焦虑又伤心。 他是生她的气所以才把她拒之门外?还是几天内病情竟恶化了,怕她再哭因此不愿让她见他? 心中愁肠百结,她只恨不得闯进天字舱去看个究竟。好在第四天这个忧愁终被打破,宋沅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天字舱外与郁竹声一道喝茶,那谈笑风生的模样哪像个几天前还奄奄一息的人? 薛默心中大感宽慰,随即恨起来:那你还不愿见我!? 她恼怒地朝上瞪着两人,只觉得那两兄弟的嘻嘻哈哈全是在议论笑话自己。恰逢郁竹声从上面朝她挥手:“小九儿,上来喝一杯吧,有新作的细点呢!”她丝毫没有回应,一拂袖子扭头走了。倒让郁竹声在走廊上噗地一笑。 “你看,你看,她不再搭理你了。”他指她背影告诉宋沅:“你错过了多好一个机会。” 少庄主淡淡地笑:“这话以后莫絮叨了。阿澧,你有过真心喜欢的女子吗?” “自然有的。”他心中浮现出氤氲雨幕中,那一身白衣的小姑娘。 “那你可愿意去拆她的骨血?” “为她拆别人的骨血还差不多。”郁竹声哼了一声:“可宋沅,我毕竟与你不一样——” “我说过莫要再说了。”宋沅抬手打断了他:“况且你当这是多好的事情?这风声若传出去,绿柳山庄还会有安宁吗?” 郁竹声哑然,良久才端起一杯茶喝道:“但只怕这风声是早已透露出去了呢。” 珠崖郡在沧浪江边。这里临江的山崖出产萤石,雕琢后就是极好的夜明珠子;千百年来数不尽的人在此聚集,生生把山崖挖空,也在山下形成一座大城。 小蓬莱号在城边停泊,人们都进了城去。司马康成还没有到,绿柳山庄众人先在客栈中安歇。他们入住的是悦来客栈;这个业务贯穿整个盘古世界 分卷阅读55 的客栈连锁,名号之俗之滥让薛默都忍不住翻白眼。 这是所有武侠/仙侠/情侠/玄幻文中都会出现的客栈名号呀!她在心中吐着槽。人文组的同事们你们就不能长点儿心? 但不管她是否吐槽,在珠崖郡他们就只能住在这里了。走进客栈坊门,仆从们忙着从小蓬莱号搬行李,一个人从坊内迎了出来。 “音音?”远远看到她,宋沅颇感意外,笑着过去:“你怎么来了?” 蝶音一身雪衣,依旧是不假颜色的清冷神态:“我看星盘中出了异象,又有飞鸽回庄说你们要到珠崖郡,于是就来了。” “飞鸽是回庄的么?”宋沅皱着眉问郁竹声。 郁竹声一摊手:“否则由谁去支使司马康成?是绿柳山庄发现的这一点。” 这话说得毫无破绽,少庄主无奈,只得说道:“那便来吧,此间事了后我们再一道回去——可音音,你离了山庄,庄中事由谁打理呢?” “有凌统领、顾先生、三妹他们,庄中事没有妨碍的。” 他们一边说一边进了悦来栈,薛默在后面跟着,心中有些酸溜溜的:哼哼,和她就能有那么多话说的……但蝶音向来清冷,薛默心中有事,也没敢吱声。待到客栈中坐下,大师姐才终于向她看过来:“九师妹,师父近来如何?” “师父很好呀。”这不是在你面前杵着吗,精神焕发、毫发无损。 “真的么?”蝶音蹙了蹙眉。 “真的。”薛默忽然有些心虚,不由往椅背上缩了缩。看她这样蝶音只得叹气,望向宋沅:“师父近来还是得多多歇息,有什么事就吩咐弟子去做吧。” 言下之意是她已把这些天发生的事都知道了。薛默耳后顿时烧起来,宋沅也只能嗯了一声。一时众人无话,饭后各自回房。入夜悦来坊内都已安静,薛默悄悄建立了与黄耳的链接。 盘古世界实施宵禁,夜里城中街上没有行人,正是她探听消息和收集能源的好时机,毕竟没有谁会提防一条夜游的狗狗。在珉丘镇一番经历,空间的能量储备明显强了,显然接收到了部分18o517能量晶块的能源。但那整个晶块居然被独孤家的画师提前抢走,薛默只觉遗憾。 盘古世界中的人,应是不会知道如何转化晶块能源的。既然说他在珠崖郡,那派黄耳在城中多逛逛或许能发现晶块的痕迹。 她把狗子放出去,黄耳在城内兴高采烈地跑着,虽没找到能量晶块却也发现了不少能量密集地,薛默估摸着要计划个时间去采集。在城中侦查一圈夜已深了,薛默在思维中招呼黄耳回来。进入悦来坊时,她忽然借狗子的感官发现了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立于坊边的大槐树下,把声音压得很低。 奇了怪了,这么晚了怎还有人…… 薛默好奇心大起,让黄耳摇着尾巴过去,只听那两人说着。 “你当时怎就不阻止他用那只隼?那是魔器,可蚀人的心智;多年前师祖就切切叮嘱出了山庄就只可施寻常武艺,是万万不可用这些的。”树下女子说。 “你说的这些他会不知?可当时形势危急,不用那个他无法破阵出去。”树下男子答:“我也拦了,他并不听。” 没想到是郁竹声和蝶音。他们夜里不休息,悄悄溜出去干什么?并且听口气都有些气急败坏,像是已争论了许久。 “你只是话上阻拦他自然是不听的。你不是也带燕雀弓么?为何不用弓射那阵眼?”蝶音的语气比起平常很有些冲,于是郁竹声也急了:“我当时替他守着船呀!船上总需要人看着吧?你是不是希望最好是由我驾着鸟飞天上去,换他在小蓬莱号上好好呆着呢?” 他们……薛默有些吃惊。蝶音平常和人一句话也不多说的,也就和宋沅谈谈山庄事务,没想到私下里和郁竹声能吵这样厉害。 但这都是别人背地里的事,薛默原打算叫黄耳走了,可想到他们谈论的事接下来关乎自己,忍不住还是悄悄听着。 两人在树下低声又谈一阵。不知蝶音说了什么,郁竹声突然叫起来:“你不必说了,我知你想的什么,你无非是心疼他挨了这么一下子。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大了要彼此存着尊重顾忌,为什么却这样厚此薄彼?你既一本正经地唤我师叔,怎么就没真心把他当师父?你就是从小儿就偏着恋着你的沅哥哥!” 这一嗓子真是晴天霹雳。不仅薛默目瞪口呆,蝶音也顿时哑了。 他们…… 薛默在客栈中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在心中召了黄耳就要回来。树下的蝶音猛然转过身,喝道。 “谁在那里!” ☆、39狐惑(1) 随着这声呵斥蝶音的长鞭呼啸着卷来。狗子扑的倒了,被鞭梢缠住脖子一路拖到蝶音面前。客栈中的薛默立即一阵窒息,忙不迭地断开与黄耳的感觉链接。 “一只狗而已。”郁竹声从槐树荫下走出来。 蝶音依旧将长鞭缠得紧紧的:“它听到了。” “一只狗听到了有什么要紧?”郁竹声不以为然。蝶音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九师妹的狗。” 对对,师姐,那是我的狗!打狗还看主人面,求求你放过它吧! 黄耳还在地上翻滚着哀鸣。薛默悲催地考虑要是蝶音还是不放,她就只好跑出去求师姐鞭下留狗;至于会不会暴露她怎么就能知道房外发生的事,那可真就顾不得了。 好在蝶音随即就把鞭子松开了。她蹲下来抚摸黄耳额头,狗子夹着尾巴战战兢兢任她揉着。 良久蝶音才看着黄耳眼睛,用与人对话的口吻严厉说道:“你走吧。”这话惊得客栈中的薛默一个仰倒,如蒙大赦地赶紧召黄耳回来。狗子一溜烟跑了,回到房中扑到她怀里呜咽;薛默连连对它安抚,心中惊魂未定。 蝶音是在和她说话,蝶音知道是她;看来管理员权限,在盘古世界中也不是那么隐蔽和万能呀…… 把黄耳安抚好后给他一把自制狗粮,薛默倒在自己床上。 她可算知道蝶音为什么要从绿柳城赶来珠崖郡,郁竹声又为什么一定要想法把蝶音召来了。原来郁竹声喜欢着蝶音,蝶音又喜欢着宋沅……那宋沅他心中喜欢着谁呢? 窗外草虫嘁嘁,薛默朝窗外默地默望着,外面一地水似的月光。她想起来自己跌入盘古世界后,是宋沅找到她并且带出她;她想起来宋沅温柔地说着绿柳山庄和他都会一直保护她;她想起来在隐泽,他们共享一粒避水珠子,他抱着她潜到水底下。他的眉眼常让她怦然心动,可他其实从未向她吐露过男女间的倾慕不是吗? 从颈上摘下叮咛,薛默把它轻轻贴在自己额上。玉的温润从肌肤一点 分卷阅读56 点渗下来,她忽然很想见到宋沅。 在你心中,我是什么? 她有些忧伤。 是与其他一样的,你其实也温柔相待的弟子么? 一夜过去。 次日,司马康成到悦来客栈与绿柳山庄诸人商议关于独孤家画师的事。 “接到飞鸽传书后我着人到珠崖郡查访,还真找到那妖人的痕迹。”昭武校尉开门见山:“离城三十里,在城外的采珠洞。” “采珠洞?”宋沅皱皱眉头:“确信是那画师?” 需知当初给出去的是幅水墨画像,又在隐泽中泡了半夜,宋沅实在不相信司马康成能这么轻易地找到他。司马康成笑笑:“在把人抓到前一切都不能确信,其实我的细作也没能看清他的正脸;但除了他,我想不到他看到的还有其他人。” 昭武校尉的细作是在一个傍晚发现那画师的。 当时天已暗了,西天一片灿烂的红。萤虫四起,从村落上方碧莹莹掠过,汇成一片幽亮的云。那画师就坐在云上。四个鬼卒抬动云端辇车,簇拥着他飘然离去…… “听起来和帝王出行似的,好大阵势。”薛默不由小声嘀咕。她坐得很远,司马康成却立时听到了。他朝她看来,笑了一笑:“九姑娘,我若说说那辇车上还有什么,你就不会当我在说故事了。” 这样被当众挑出……薛默站起身福了一福:“愿闻其详。” “辇车上还有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怀中抱的如意——”司马康成竖起一根手指:“就是九姑娘和三公子到珉丘娘娘庙去找的那一只。” 什!么? “司马康成!”郁竹声当即起身,把桌子一拍喝道:“你跟踪我们?” “不敢,不敢。”司马康成促狭地笑:“我只是奉王上之命,沿途保护三公子而已。” 对方搬出自家老爹坐镇,郁竹声只得泄气地又坐下来。少庄主不由扶额,心中后悔当初没把这个弟弟赶回去,幸好大家一路乘坐小蓬莱号,司马康成就算派人跟着,船上动静也是不能知道的;其实昭武校尉不见得全为保护郁竹声,而是知绿柳山庄必有其他追踪的法子,才紧紧跟随、于是现在反叫他占了先机…… 无语了半晌,宋沅才说:“既如此,我们就到那山洞去——可校尉,你的细作是何时见着的画师?若是几天前看到的,未必还在洞内。” “他进去后就没再出来,采珠洞没其他出口。”昭武校尉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但我们不可轻举妄动——那个洞里,闹狐。” 采珠洞本就是由狐狸发现的。 传说在古早的时候,天地混沌、人神不分;有人在夜间从沧浪江上山去,听到个细细的声音说着“祝我”、“祝我”,望去是只雪白的九尾狐狸在山崖下做禹步。那人奔至崖下时狐已不见,只见崖壁上一片石头闪着碧莹莹的光——采珠洞由此而兴,此后千百年开采络绎不绝,采石者进洞前都要用三束白茅、一粒夜明珠子祀狐。 “本来以采珠洞的出产,供奉祭品绰绰有余。可自三百年前开始,采珠洞就再不出萤石了,哪怕挖得再深,能掘到的都是黑黄的废矿。”昭武校尉说:“渐渐的矿工对供品供应不上,就有人空手进去,于是通通都撞了狐。” “怎么撞的?”郁竹声连忙问。 “就是被迷惑了,从此再不出来。”司马康成微微一笑:“没有血迹尸体,只遗下随身衣裳物件。” “也就是说……”宋沅轻轻点着桌面:“和绿柳城中失踪的尸首一样?” 司马康成微微颔首:“是的。我原先并未想到这一层,是接到飞鸽传书追至珠崖山,再翻看珠崖郡案卷才发现此事早有先例。” “在洞中被迷的人多了,采珠洞被官府封锁;后虽有人贪图明珠厚利冒死进洞,却鲜有能活着出来的,采珠洞就彻底废弃了。因那洞有这来历,我的细作不敢进去、只在洞外守着。”他用一句强调结束了这次讲述:“至今也没见那画师出来。” 于是绿柳山庄诸人一时都沉默了。半晌蝶音说道:“会不会那画师也为狐所惑、殒命洞中?”若是这样,绿柳山庄这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宋沅摇了摇头:“不会的。他既进去就有准备;既有闹狐传闻,我们进洞前也准备上一份供品就是了。” 他既发话,蝶音便只能答应。司马康成知道这是绿柳山庄同意助力了,笑着与少庄主约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便起身告辞了。 而在离城三十里的山洞内,有人也正谈到他们。 “公子,他们会来吗?””翎儿提着一盏灯。灯里没有火,只有一枚夜明珠子,正是采珠崖洞内所出,光亮能照十丈之地。 独孤正在作画,听她发问笔也没停下:“会的。” 他已画了很多,一卷卷画轴堆在石上。翎儿欲言又止,只是把灯放下,朝洞里一尊狐狸塑像虔诚地跪拜叩首。那狐狸的笔法粗陋模糊,不知是哪时候的矿工刻了放在矿洞里的。独孤看着她一笑:“不过一块石头——” 他本想说什么又住了嘴,只是走到她身后,待她起身后拉她起来。 “他们已到珠崖郡。”他告诉她:“一两天内就会进洞来。” “他们是追着我找到的?”翎儿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上面伤口虽已痊愈,却留下两个深深血疤,仿佛蛇的毒牙仍留在身体里似的。 “是的,绿柳山庄有寻踪觅迹的术法,她的血曾留你体内,他们很容易就能找到;但我们亦能找到他们。她现在还未发觉,或许……”独孤安慰地捋了捋翎儿的发:“她以后也都不会发觉。” 于是翎儿不再说话了。她只拿起一只玉如意来,里面一缕血线发出猩红的光。 ☆、4o狐惑(2) 古早的时候天地间人神不分,有狐诱人到采珠崖,开采夜明珠向自己献祭;而三百年前采珠洞的矿脉突然枯竭,人们再不能从洞中得到夜明珠子,于是洞中开始闹狐。 这里面有个特殊的节点,三百年前。 那正是真实世界中项目组人员发现盘古世界的程序成批异化、开始大规模进入盘古世界杀bug的时间点;集中的异常数据清理后,采珠洞的矿脉消失了,那么那些矿脉和想得到它的“狐”究竟是什么呢? 悦来客栈中,薛默百思不得其解。那独孤家画师为什么一定要带走18o517能量晶块,他又是怎么追到珉丘镇的? 哆嗦一下,薛默摸摸自己的脸,当初在宣德坊,她曾被那墨变人影触摸到的,难道…… 她立即跳起来,进入空间对这具身体做断层检查。项目组设计人员的身体组成与常人不同,极其强韧且能量富集,否则不足以承担在盘古世界中修改数据的工作强 分卷阅读57 度;这一点不会因权限受限而被影响。因此通过扫描能轻易发现留在身体上的数据异常。 一个个层面数据扫下来,薛默真发现在自己的脸部区域留着个小小的数据锚;它钉得很紧,以她目前的能量储备根本无法打碎——该死!就是它了! 薛默在心中叫起来,那个独孤家的画师在自己身上安了个跟踪器!难怪能一直追到珉丘!接下来逮到他非要把他骨头也拆了,这个p的跟踪狂! 她满心愤懑地继续做检查,忽然又发现了另一个异常的定位锚点,那是在她颈下。她循迹摸去,心猛地抽紧了。 叮咛? 薛默赶紧将玉佩摘下来。玉是青色的,环形孔中嵌粒明珠,当初在宣德坊中遇猫鬼后宋沅亲自给她戴在身上。 这个东西,原来也能做跟踪用的…… ——他这是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你不可轻易出庄去了。否则,那画师能轻而易把你迷了魂魄、引出城去。 ——它的名字叫‘叮咛’,最辟邪气,你把它带在身上,就无妨碍了。 薛默又一次想起山庄里,少庄主从身上把叮咛取下时说的话。他的语气声调温柔款款,风中洋溢着蜜似的甜;在那之后她再不曾把叮咛摘下来过——而现在看来,少庄主竟一直都在定位追踪着她么? 心仿佛扎进一根尖尖长刺,她的手将青玉攥紧了:你究竟想做什么,宋沅? 采珠洞外的祭祀在两日后进行,祭品按传说用了三束白茅和一粒夜明珠子。珠子是在市面上采买的,很是贵重,据说正出自三百年前的采珠崖。主祭的巫者祷告后会将明珠白茅埋入洞口地下——据说千百年来的所有供品都埋入这里。薛默留心看那掘出的坑里,并没有前人所埋供品的痕迹;而若是这祭祀仪式由来已久的话,洞口土中不该满是明珠吗? ——其实那些祭品都被狐享用了。 她又想起悦来客栈老掌柜说的话。那个须发俱白的老人,边拨打着算盘边悠悠告诉她。 ——本山的狐是地祇;神鬼以玉为食,因而用明珠祭祀。 神鬼以玉为食吗?难道说这洞中明珠其实是……她默然无语地遥望巫者。锦盒打开,青绿的明珠与周遭光晕一同显露——能量! 薛默立时掩住了口。没想到这采珠崖中的萤石竟饱含能源,那是从真实世界中泄露出来的,被这世界中的异常程序发现、以献祭名义吸收使用;她是盘古世界的动植设计者,她根本没创造过什么会说话的九尾狐! 所以在他们封堵盘古世界的程序漏洞后矿脉消失了,而逃过一劫的“狐”仍继续试图获取能量——设计者们对异常程序的查杀并不彻底,有相当一部分怪物依旧存在着。薛默不知道它们是否真会出来享用能源,但眼下那供品中的夜明珠正好为她所用。 她当即启动空间的能量收集,肉眼无法看见的能量流体源源不断朝她涌来;异乎寻常的饱食与满足感洋溢在她的四肢百骸。 太好了!没想到盘古世界中还有这样天然的能源所在,她要多多寻找,富集到一定阀值后自然能将所有权限打通的! 她正内心狂喜。洞口主祭的巫者突然抬头:“狐来了。”接着回身一指:“就在后面。” 所有人都是一惊,薛默也随之转头回望,视线中哪有半星狐狸影子;但她颈下光芒大盛,叮咛突然绽出绿莹莹的光。 它它它……怎么也能像空间一样地吸收能量!? 薛默心中大骇,立时停止空间的能源采集,同时一把将玉佩攥住了。她身边的宋沅皱一皱眉,在她耳畔不轻不重说道:“小九……” “祭祀大事,不要在这当口另做他想。” 他接着在她肩上一拍,薛默只觉一股冷气冲入体内,浑身打个寒颤,叮咛的光顿时灭了。 “咦,狐怎地又走了?”刚拿起法器的巫者疑惑地说,只得放下木剑,又把身子转回去。所有人都吁一口气,薛默尤其觉得一块大石放下来:“是,师父。” 她不敢再在此刻收集能量了,巫者能察觉,宋沅能体察,而其他人……应该没发现吧? 薛默慢慢松开叮咛,忽觉如芒在背,目光一个流转,正撞到蝶音以极为憎恶和惊讶的眼神在看自己。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前进呢?” 进入采珠洞没多久,眼前的矿洞变了,分为一左一右向两边延伸去。宋沅手举火把,非常踌躇。进洞之后他们一直没发现那画师的踪迹,寻踪觅迹的术法无法施展,整个采珠洞内像死了一般。 “小九。”他迟疑地小声问薛默:“你能感知到洞内有什么异常么?” 需知他的寻踪觅迹凭借的正是她的血,虽然她本人对此并不知情。 “我不能。”薛默对宋沅没有掩饰,小声回答:“此洞对我的影响,非常像苍木村。” 想了想,她索性说得更明白些:“这个洞里,能化魔。” 这个洞里能化魔?少庄主心中一悚,立即转身招呼:“阿澧,你和小九先出洞去吧。” 进入采珠洞的除了珠崖郡当地府军,分别是司马康成、郁竹声、宋沅、蝶音、与薛默等一行人。他们各带仆从兵卒,其中昭武校尉自成一派,宋沅和蝶音要继续向前走,唯有郁竹声那边是可以抽调的。 “为什么?”郁竹声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先出去?” 因为你只是个普通人;我、蝶音、司马康成都足以自保,唯你不行。心中虽如此想,少庄主却没这么说,只是说着:“我需得有人到洞外替我守护,万一那画师被我们追逐、逃出洞外去了呢?” 郁竹声立即明白他的用意,一声冷笑,眼朝蝶音看过来:“可我若走了,怕有人会暗地腹诽我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徒——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他临阵使性,蝶音恼恨地看他一眼,面上却纹丝不动。宋沅不知他与蝶音的争吵,此时只得拉他到一边,压低声音好言相劝:“小九不能在这里多呆,你总不能叫我去求司马康成吧?” “她为什么不能多呆?”郁竹声的神情认真起来。 “此时不便多说。”少庄主顿了顿:“我怀疑那画师是故意将她诱至这里。总之,你替我送她离开此处吧。”然后最好你也不要再进来了。 兄弟两一番商议。宋沅拨了五个庄丁随他们出洞,加上郁竹声自己的仆从共有十五人。他们打起火把,薛默看着宋沅欲言又止。 “师父。”她轻声说:“小心。” “你放心去吧。”宋沅目光温柔:“此处离洞口不远,让师叔送你即可。” 将叮咛握了又握,薛默终究点了点头。他们的火光和脚步声消失在山洞的暗色里,少庄主静默地看他们离去的方向。良久,司马康成试探地问:“少庄主,我们 分卷阅读58 接着往里走吧?” “再等等。”宋沅回答。叮咛还在洞内,小九还未离开。 又过了许久,终于有人折返回来,原来是郁竹声带着仆从回来了。他顾盼四望、神采飞扬,一见宋沅便高声笑着:“幸而不辱使命,她已平安;我们接着往里去吧。” 十五只火把在他身后明明灭灭,少庄主陡然拧起眉。 “你不是阿澧。”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很寂寞呀。敲碗求泡泡。 如果小天使们觉得故事尚可的话,也请替我安利一下,鞠致谢~ ☆、41狐惑(3) “你是谁!” 随着这声斥问长剑出鞘,宋沅立即仗剑击出。郁竹声向后一跃躲开,十五只火把一晃灭了,他与他的从者隐没进采珠洞的黑暗里。 “三公子!” “师叔!” 司马康成与蝶音都是一惊,宋沅抬起胳膊示意他们不要前进。良久对面的火把又亮了,十六个郁竹声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一道长声大笑,嘿嘿哈哈的声音立即充斥了整个洞宇。 “师叔混在了这十六个里面。”蝶音紧紧握住她的长鞭,冷静地朝对面看着:“这十六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是真,其余都是幻影。” 少庄主点了点头。司马康成心中一动:“那这里面哪一个是真的?”郁竹声是王府公子,他务必要护其平安,若是不小心伤到真的,青邑王面前可不好交代。 现在还问这种话,这是要欺瞒谁来?宋沅不由冷笑:“校尉若无法分辨,就在后面替我们打火把,不必再向前了!”他率先上前,十六个郁竹声一齐拔剑出鞘。蝶音随后长鞭甩动,风顿时在采珠洞中刮了起来。 劲风鼓荡,吹得洞壁呜呜做响。火把的光扭曲跳跃,轰轰冲天燃烧,整个洞宇明如白昼。十六个郁竹声的脸也被照亮了。这十六张脸一样的茫然一样的呆滞,他们机械地仗剑而出,一齐朝宋沅攻来。 锵! 宋沅长剑在那十六柄上擦出一串火花,少庄主纵身一跃掠起在空中,抓住一个郁竹声的后颈朝外一推。司马康成持刀奔出,将那个郁竹声斩为两半。 哗! 墨点喷射出来,长风呼啸把它们都吹散了,并未让半点溅到司马身上。而紧接着昭武校尉也闯进阵中,与其中一个郁竹声捉对厮杀。少庄主看他一眼。 很好。他想。司马总算没再保留,自己正好见他真实一面。 而在另一处。 独孤手持画笔,墨砚中水面一晃,一圈涟漪缓缓荡漾开来。 “有一个幻影被破了。”画师平静地说。翎儿在一旁为他徐徐扑开白纸。他们都没触碰地面,一辆辇车把将他们平平托着。独孤还要再画,却停住了笔。 “我已力竭。”他轻声叹息,眉目间满是萧索:“成败在此一举,你我的命数也将在今日落定。” 女童眉间一跳,低声说着:“事成事败,翎儿都将誓死追随公子。” 墨变是极耗费元气生命的术法,假借鬼神之力,本不该由人掌握。因此独孤看起来才这样孱弱。传缉令出现后二公子逼迫着他,他万般无奈才追到了珉丘。虽获得如意救翎儿醒来,但也从此行踪败露,想要如过去一样藏匿痕迹是很难了。采珠洞的洞口有进无出,若不能把对手尽数歼灭,他与翎儿都会落入宋沅和司马康成之手。 翎儿声调凄切,孤独微微动容。他轻轻拉起翎儿的手,笑道:“现在就谈生死为时过早。走吧,我们先去看那女子。” 采珠洞内,宋沅持剑看着眼前的一群郁竹声。他们的剑术虽都出自青邑王府,郁竹声的剑术却是由青邑王亲自传授。王府剑术的精妙在于剑阵,多人协作威力倍增,但对持剑人的剑术要求很高。一个墨影被破后,那十五个郁竹声立时组成剑阵,远远地与进洞的一行人对峙着。 这剑阵除为歼灭敌手,也为阻挡;那十五个一起出洞的仆从怕是凶多吉少了。那么,小九去了哪里? “好!”宋沅面上显出厉色:“就让我来领教青邑王嫡传剑法!” 他霎时冲上前去,司马康成急速说着“一姑娘,为我俩压阵!”也随之跃入阵中。 两人的背迅速靠在一起,昭武校尉微微侧首:“少庄主,冷静。” 宋沅阴沉着脸:“我很冷静。” “少庄主可知此阵破绽?” “我与他熟知对方剑术的破绽精髓。”宋沅将长剑横起:“剑阵的,我不知。” 两人同时向外跃出,刀剑铿鸣,一波剑阵的进攻被击退了。他两又飞速首尾防备,司马康成再问:“那方才少庄主是怎么识破三公子幻影的?” “靠'气’。”宋沅微微冷笑:“这是绿柳山庄秘术,即便告知校尉,校尉一时也学不会的——你我联手,我挑出他们,你为我击破,如何?” 司马康成肩头一耸:“喏。” 于是少庄主的身影掠了出去。他的动作很快,一个人影从阵法中被掷出来;司马横刀一挥,立扑,倒下的人化作墨点。接着少庄主又追上一个人影,持剑断其一臂,司马对它当头斩下,又是大蓬墨花溅出来。 昭武校尉没对宋沅做辨别询问,他只是稳稳地在后面劈砍。剑为君子器,刀是武将锋。两人联手,没多时就将剑阵撕开一个大口子;随行兵丁一拥而上,将确定为幻影的屠戮至尽。 终于只剩最后一个了,宋沅还剑入鞘、停了下来:“这一个,由我自来对付。”这就是真正的郁竹声了,青邑王府三公子,被围困于幻术之中。他的身上沾满墨点,神情茫然呆滞,却丝毫不影响出剑的迅捷。 “不可先将三公子带出去么?”司马康成有些犹豫。此洞诡异,他担心郁竹声在此又生变故,更担心二人对峙会不小心伤到郁竹声。 “若不先将幻术解除就带出去,他一见阳光就会发疯。”宋沅回答:“如果不能唤醒,就唯有把他击败才能解术。” “好。”司马康成点了点头:“少庄主小心。” 他和蝶音后退几十步,领兵卒将两人团团围住。宋沅握剑望向郁竹声,热切而低沉地唤着:“阿澧,醒来。” 你我本是兄弟,为何同室操戈?剑术与棋艺,不都是我俩从小一块儿切磋的么?你可还记得绿柳山庄里我们经历的一切?醒来,我的兄弟。 少庄主喉头振动,将话语灌入郁竹声心中。除他之外洞中人只闻呜呜的风响。郁竹声微微一愣,缓缓朝宋沅也看过来。 “兄弟?”他机械而呆板地说:“你配和我谈兄弟么,你这个野种。” 这话一出宋沅脸色剧变,蝶音也惊呼出声:“师叔!” 徐徐将剑平举伸出,郁竹声的神色转为茫然:“可为什么她们都更喜欢你这个野种呢?” “ 分卷阅读59 娘亲为你放弃王妃之尊,蝶音为你屡屡怪我。”他突然大吼:“如果没有你,娘亲就是我的,蝶音也是我的。” “你失心疯了!”蝶音面红耳赤地在后面跺脚大叫,采珠洞内的风骤然大起来,地上石块被刮得咕咕乱滚。司马康成不得不冷汗滴答地拦着她:“一姑娘冷静,冷静……” “阿澧,你心中其实一直这么想的?”少庄主面色阴晴不定:“一直觉得是我夺走了你的东西?” “是。”郁竹声的声音还是不带丝毫感情,他依旧陷在幻术里:“我今天就杀了你!” 毫无征兆地杀过来,他的剑势如带风雷。少庄主也不由心惊:好快的剑! 他握住剑鞘,身后嗖嗖几声,蝶音卷起石子击在郁竹声剑上。“不必助我!”宋沅高喊:“我今天就要打败他的心魔!” 你从小就认为我抢了你的,可你有没想过我失去了什么!宋沅心中燃着火焰,却被冰狠狠压着。 龙吟声中宝剑出鞘。剑与剑的交错,都是青邑王一脉剑法。他们谁会赢?蝶音屏住呼吸,不由踏上前一步。司马康成用刀鞘拦住了她:“一姑娘止步,少庄主说了不必插手。” 他的目光如鹰如隼,蝶音知道自己若想上前襄助宋沅,就需得越过司马康成;而昭武校尉必然不允许别人伤害青邑王府的公子。 “死吧!”剑光中郁竹声一声暴喝,刺向宋沅胸口。少庄主将身一偏,剑刃从肩膀擦过,长剑立时跌落地上。 郁竹声面上现出喜色,剑势不由一慢。宋沅撒剑的手却猛地握拳,一下击在他脸上:“该死的是你呀!”郁竹声被打得扑在地上,宋沅摁住他挥拳不停地打:“嫡传剑法就了不得啦?还不是一样——败,在,我,的,手,下!” 剑被打落,郁竹声反手也抱住宋沅,他两开始拳脚相搏,一时打得难分难舍。血滴滴落在地上,一时分不清是谁的血。鉴于少庄主先前所说解术必须击败,众人谁都不好上前。好在两人长剑双双脱手,只凭拳脚一时并不会致命的。 他们缠斗不休,蝶音突然呜咽:“师叔呀,师父!” 她的声音凄然,浑身微微颤抖:“快住手呀!沅哥哥,澧哥哥!” 泪水从她冰霜笼罩般的脸上滚落下来,身畔的昭武校尉不由动容。而郁竹声的动作也忽然一滞。他扭头向她看来,宋沅在他身后猛的一击。郁竹声砰的倒了,立时昏厥过去。 “你再起来呀!”宋沅揪住他衣襟吼。 司马康成赶紧过去:“少庄主,够了!”他挡住宋沅,少庄主狠狠踹郁竹声一脚,凶神恶煞地站起来。一场近战他和郁竹声都是鼻青脸肿。 “赶快把你家公子带出洞去吧!”宋沅恶狠狠地低声嚷:“我继续向前!” ☆、42狐惑(4) “少庄主还要向前?” “我要逮住那个画师!”宋沅把嘴里被打破的血一口唾在地上:“还有小九,小九还被他困在里面!” 而在另一处。 “剑阵破了。”孤独缓缓说道:“三公子没能斗过他的兄长,他们正赶过来。” “公子……”翎儿正视前方,身上瑟瑟发抖。薛默高高的漂在他们面前,双眸紧闭、全身裹在一块青色的石壳中,如一只碧绿的茧。石茧发出莹莹光亮,衬得旁边的夜明珠都失了它的颜色——这是萤石,在薛默触碰到如意的一瞬自动富集黏附在她身上。 “她……她还是活着的。”翎儿指向薛默的手哆嗦着。一个个气泡从薛默口鼻中溢出来,她的长发在石中飘舞,仿佛浸泡在水中似的。 “她果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独孤斟酌着字句。用幻术围住出洞的人后,他很快把郁竹声控制住了;而薛默则没能进行任何反抗,一下就被幻影掠走了。封魔之地果然不同凡响,她在此处的觉察是混沌的,甚至远远逊于习武的普通人;独孤千方百计把她引到采珠洞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但在玉如意触碰到她的一刹,异变出现了。 如意中有薛默血液,独孤正是用如意引出翎儿体内的血蛇残留。当时他将如意轻触翎儿颈上伤口,血液立即涌进玉中、凝固不动,它与如意竟似同质的。于是独孤今天把如意靠近薛默,试图将她的血引出来。没想到—— ——如意竟被薛默吸收了。 石茧还在长大,闪亮晶簇从茧上长出,渐渐蔓延至洞中地上。采珠洞消失三百年的萤石矿脉在如意被薛默吸收的瞬间突然出现,编号18o517的能量晶块以这种方式将蕴含其中的能源释放了出来。 而薛默,她的意识混沌着,如普通人一般为幻术所扰,被困在了封魔地里。 “公子,我们拿不到这魔女的血,也走不脱了。” 翎儿眼中闪过绝望。萤石坚硬,他们徒手无法敲开,更何况宋沅还在快速赶来呢。独孤用大袖揽住了她。 她或许不是魔…… 独孤望着石茧想。若按这茧和晶簇的生长速度,没多久采珠洞将会复苏,断了三百年的珠崖夜明将会重新出现世上。 祝我,祝我。 画师又想起了那传说中将人诱至珠崖下的九尾白狐。狐是地祇,窃取明珠供自己食用;那能造出地祇食物的,又是什么呢? 但他已无暇多想。长风呼啸,追捕者已靠近了。独孤知道自己的墨变绝无法抵挡,于是只是将翎儿护在胸前更紧地抱住了她,静候命运的安排。 砰。 风挟裹着石块卷进石室里,墨变幻影的光一闪而灭。战斗在瞬间结束,宋沅和蝶音也看到了被裹在石茧中的人。 “小九……”少庄主怔怔地抬头看她,发出太息般的长叹。薛默漂浮在石茧里,呼吸匀静、发丝舞动,那绝不是人能有的形态。晶簇晶石都在生长,让他想起隐泽中的大蛇。这样用不了多久,整个山洞都会被萤石充满吧。 他走上前,她在里面。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坚硬的壁,这道壁若是打破,很多宿命就无法改变了。 ——你注定早殇。 ——你注定遭遇魔者。 ——你奉行神谕诛灭魔者,神赐尔力,延你寿数、助你长生。 宋沅又想起来自妆奁的话语,这是自他懂事起一遍遍听到的,机械呆板、震耳如雷鸣。娘亲为此带他离青邑府、建绿柳庄,她的一生也随之改变了。 他注视着茧中的人,蝶音注视着他:“师父,现在还来得及。” “嗯?”宋沅并未朝她看去。 “如果现在就退出洞,把洞口用铁水封死,采珠洞就成一整块大石;不会有人能进来,更不会有人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宋沅轻轻抚摩晶茧。 “因为……因为神谕!”蝶音豁了出去:“她是 分卷阅读60 堕天的魔者!绿柳山庄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执行神谕!是神赐予我们多年的力量和荣光!” “可你们几个在被找到之初也被认定是魔。”少庄主终于望向她了,目光平静:“神谕是假的。” “神谕并非全然是假。我们八个如今只余我和蝶笑留在庄中,容儿远走,蝶貌在瑞云坊中从不见人——师祖并未完全违背神谕。” “可娘亲也并没有完全执行。娘亲正是因为不忍伤及无辜,才将你们收入门墙、在今后的日子留意观察;就是后来那确属魔物的几个,娘亲也不是一开始就狠心下手的。” “可是,可是妆奁中对师父的预言呢!”蝶音上前一步,握紧了长鞭:“师父是要任由预言发生吗?” “蝶音,我实在是厌恶这个从小就听到的自己的命运了。”少庄主拍了拍晶壁,心中万分感慨:“阿澧说得对,如果不是要带着我,娘亲现在还是王妃,在青邑王府享一世荣华。我自出生起就被王府视为邪物,自懂事起就一直为身世所苦;我的父亲究竟是谁,娘亲在海眼中遇到的究竟是什么……我有许多需要探寻的,这条线索不能在今天就断了。” 他低下头深深思索,随即对蝶音淡淡一笑:“若宿命果真无法更改,我就坦荡荡静候它的到来。况且,宿命当真无法更改么?我的命星早已黯淡,娘亲却以一己之力让我仍活到今天。” 他将手指捏成了诀,叮咛在薛默颈下发光,细小的网状裂缝在晶茧内部延展。蝶音骤然握紧长鞭,宋沅微微侧目:“蝶音,我意已决,不要试图动武。你不是我的敌手。” 于是蝶音的长鞭无力地垂下了。她看着晶茧,眼中渐渐盈满泪水:“所以你是已经做了选择吗,沅哥哥?” “音音……”这个称呼让宋沅心中微微一痛,他想起了当年在月下轩中的日子。愧疚在他面上浮现,他迟疑半晌,缓缓说道:“阿澧很好,今后的前途无量,你不要错过了。” 他将手轻轻一拍。晶茧碎了,连同洞中晶簇化作万点光华,尽数汇入薛默体内。薛默顿时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宋沅忙抢上前一步,把她接住了拥入怀中。 他将她抱起来,轻轻吻上了她的发—— ——小九,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感慨…… ☆、43故人肝胆 ——我叫薛默,是盘古项目动植版的设计人,项目编号18o517。我坠入盘古世界,按当地时间计算已有三个半月了。 小蓬莱号地字舱,薛默在空间中敲击键盘。 ——盘古世界中的情况远比我们想的复杂,不深、入其中,很多bug是发现不了的。在这三个半月里我发现很多异常程序,对它们一一做了记录,都存档在空间黑匣子里。 她停了一停,继续写道。 ——在这个过程中我遇到很多危险,也得到很多帮助。其中最大的帮助来自一个叫宋沅的人,他的来历身世神秘,拥有超出盘古世界人物设定的幻术力量,我有点爱上他了…… 薛默一愣,赶紧把最后七个字删除,转而改成: ——接下来要对他多进行记录观察。 深深吸一口气,薛默整理一遍行文,继续做着笔记。 ——所幸我获得了当初遗落在盘古世界的能量晶块,意外地又恢复了部分管理员权限。我建议今后进入盘古世界的设计人员都在隐藏地点埋设备用能量块,并将这条措施归入应急预案长期保留。 把自己写的东西看了看,她觉得没有什么需要再补充的了,写下这次记录的结语。 ——希望你们能从这个匣子中得到你们需要的记录资料。薛默留,当地时间永安九年四月十五。 这是项目组的工作流程,也是她的个人习惯。盘古世界中的一年对应真实世界的一天,她没把握同事们能很快把自己找到;但只要有于后人有利的资料留存,她的坠落就不是无意义的。想到这一点,薛默笑了笑,在记录中又添一句话。 ——创造和探索的过程总有付出牺牲;亲爱的伙伴们,祝愿你们在这个世界一切顺利。 薛默把这份记录和珠崖郡考察资料尽数封存在空间黑匣子中,那里面的各地资料已经很多了。耳中传来咕嘟嘟的水汽声,她赶紧出了空间,回到自己的舱房。 房中坐着一个火炉,有什么东西在火上咕嘟咕嘟煮着。薛默把它拎下来,隔着手巾取出里面东西,盛在食盒里一路跑到天字舱门口。 “师父师父。”她快乐地敲门:“我给你送好东西来啦。” 门打开了,薛默摘了盒盖,从里面飞快端出一碗东西,搁在桌面烫得不住甩手。宋沅笑了,过来一看:“这是什么?” “是酥酪呀,不带一点醪糟的。” 她将甜牛乳烧开、让它浮起一层奶皮,再把皮下清乳小心倒出与蛋清混合过筛,接着倒回原来的碗里上锅蒸熟——就成了她最喜爱的甜品双皮奶啦! 只可惜盘古世界中没淡奶油,味道总是欠缺。薛默眼巴巴地瞧着宋沅:“师父,你快尝尝好不好?” 少庄主这才想到这是初到珉丘镇时郁竹声与自己使性、特意端上一堆带酒的甜点,薛默在当时允诺要为他做的;可后来变故颇多,一直到了今天才有空暇实现。 他轻轻舀起一勺,看到上下两层酥皮微微晃动,不觉略感诧异。薛默在一旁急切地催促:“快些快些,你倒是说说究竟好不好呀?” 于是少庄主尝了一口,笑道:“很好,小九好手艺。”薛默立即开心地笑了。想了想少庄主又说:“这样甜点阿澧一向喜欢,不如你为他也做一份如何?” “当然可以,但我现在可不敢找他。”薛默乍了乍舌:“我刚刚看到大师姐往他那个方向去了。” 蝶音……宋沅心中梗了一下,慢慢把勺子放下来。薛默仔细看他神情:“师父,怎么了,你不太高兴?” “没有。”少庄主简单地说。 “师父,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呢。”薛默用手指绞着自己头发,抿抿嘴唇,小声地说:“师叔好像很喜欢大师姐的。” “哦?”宋沅笑了。原来这么多人早就知道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的。” “可大师姐她……”薛默转转眼睛,神情小心翼翼的:“喜欢的好像是师父你哟。” “呃……”宋沅哭笑不得地转头看她:“所以小九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问的是,你们有没有什么忌讳?”薛默的眼睛亮晶晶的:“你看师叔比大师姐大不了几岁,虽名为师叔师侄,其实和兄妹差不多的。若是他们间彼此互相喜欢,那有没有……嗯,辈分上的顾忌 分卷阅读61 呢?” “没有。”宋沅笑了:“我们不讲这些俗套。” “那如果……师父你也喜欢大师姐呢?”薛默认真地注视着他:“有没有这些忌讳?” 天字舱瞬间安静下来。宋沅静静看她,她的心砰砰狂跳。良久,少庄主才又开口了:“小九……” “我对蝶音向来只有师徒兄妹之份,从无男女之情。”他展颜一笑:“所以这个如果呢,是没有的。” 哦耶y(o)y~薛默几乎叫出来,她想跳跃想欢笑,却只能好好坐着使劲绷脸,憋得满面通红。 宋沅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耳朵和她那使劲忍笑的神情,歪了歪头,慢慢向她靠过来。伸出手轻轻拨开黏在她脸上的一缕发,少庄主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促狭一笑,这才慢条斯理徐徐说道:“所以如果小九你有朝一日喜欢上了师父呢,也是不必有什么忌讳的……” 什么什么什么……薛默顿时面红耳赤地叫起来。 “你没有忌讳,我有呀!在我家乡若是徒弟胆敢对师父动心,那可要三刀六洞、被师父用飞剑戳的呀!” 她正急赤白脸地分辨,少庄主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薛默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气地提起食盒跑了,身后只留一串愉悦的笑声。 那阵笑声传进天字舱左侧的人字舱里,郁竹声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 蝶音此刻正和他面对面坐着,中间隔张檀木矮几。几上一排瓜子蜜饯满满当当,可两人都没伸手去取。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大半天,最后还是郁竹声干笑笑:“小一,你说找我是有什么话说来着?” 郁竹声心里很紧张。他与小九在采珠洞中遇袭,醒来时已在小蓬莱号;一照镜子他发现自己鼻青脸肿,问了人才知道自己中幻术时与宋沅打了一架。不仅如此,司马康成还详细告诉他究竟说了什么和做了什么,让他心中大窘。 这下惨了,这下真是彻底得罪了宋沅。该如何向他道歉解释呢?譬如说——嗯,宋沅,对不住;我并非真心认为你是野种——这样解释的话宋沅会立即和他再打一架吧…… 郁竹声甩甩脑袋,决定先不理这一茬。反正宋沅绝不会主动提起这事,他当时也确确实实中了幻术、迷了心智的。那蝶音呢?蝶音今天,是特地来替宋沅骂他一顿出气的吗? 蝶音并不回答。她只是低下头交握自己的手,良久才道:“澧哥哥。” “嗯?”郁竹声不由自主地一个哆嗦,身子抵在矮几上。他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事即将要发生了,和蝶音有关,和他一直的渴求盼望有关。 “我不过是你一场幻梦。”蝶音平静地抬起眼眸:“你还是忘了我吧。” “……” 郁竹声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说这句话。她单刀直入的话如她的鞭子,让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为什么?”郁竹声呆呆扶住几面,半晌才猛然攥住她手急切说道:“小一我有什么不好,你说出来我一定改!若是你答应我,若是你答应我……我这就回去争夺世子之位,将来让你做王妃!” 他口不择言,慌张徨惑如迷途的孩子。蝶音不由苦笑:“澧哥哥,你很好,只是你的王妃该另有佳偶。我只是个乡下姑娘,即便你勉强要我做你王妃,只怕也难有好结局。” 她语中暗含绿柳夫人的往事,郁竹声不由心下黯然:“那你就愿勉强做绿柳山庄的夫人?你可知他现在中意的是谁?” “他心中中意着谁,和我并没有关系;我与他的牵绊至深,此生怕是都无法解除。”蝶音话语中几分伤感:“澧哥哥,人生如此,浮生如斯……你喜欢的小一是早已经不在的了。” “那我依旧可以重新认识你呀,蝶音!”郁竹声慌忙说道。 蝶音微微一笑垂下眼眸。她站起身来,面上又呈现出一贯冰冷淡漠的神色。朝郁竹声深行一礼,她只留下几个字—— “弟子告退,师叔。” ☆、44青邑王 小蓬莱号一路向东。 从采珠洞出来后,司马康成很快就讯问出了独孤家画师来历,背后所指竟是青邑王府的二公子宋湔;独孤的使女更称正是因宋湔意图炼制长生丹药献给皇帝,才逼迫驱使他主仆不断害人。 这份指控干系重大,昭武校尉立即押解二人前往王城,并请绿柳山庄诸人一同前往对质作证。宋沅当然是满口应承的,并且由于独孤的墨变诡异,为防止途中万一发生变故普通士兵无法抵挡,特意邀司马康成带二人也搭乘小蓬莱号。蝶音自写信向蝶笑询问山庄事务,捎带着把这事也告诉了蝶笑。 没几天飞鸽返回,蝶笑说山庄一切安好,然后在信中言辞激烈地把宋湔大骂一通。薛默抑扬顿挫地读她骂人的那些词儿:“师父,三师姐把那宋湔骂个狗血淋头……其实我也觉得他一个王府公子,数不尽的荣华摆在面前,又何必走旁门左道、试这下三滥的玩意。” “因为王府公子不是只他一人。”宋沅一笑:“以活人入药向来就有,并非由他所创;只不过就如你所言,这是下三滥见不得光罢了。” “哦?”薛默心中咯噔一下:“师父你给我说说?” 原来在盘古世界中还当真有这样邪术,就是取活人精魄入药,服食者摄取他人魂魄、益寿长生。薛默略略一听就已明白,这其实就是能量转移:盘古世界中的人物数据都靠能量维持,当它自身的能源衰竭,若有补充自然可以像充了电一样继续运转。 “听着倒是不错,但其实哪有这样容易。”她不由摇头。数据人物的能量补充在理论上确实可行,但操作起来却很困难,因为这本是超出盘古世界的背景设定,只有权限齐全的设计人员才有可能做这后台更改,这世界中的人想成功施行此事是万无可能的。 “我也这么想。”少庄主轻轻一笑:“所以以前有人对我说的用活人骨血入药什么的,我也不过归为笑谈。” “活人骨血呀,听起来好可怕……这种药若是真吃下去,吃的人恐怕要变成妖怪吧?”薛默很是困惑:“是谁传下这个法子来的?” “是神。” 什么!? 薛默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天字舱内,宋沅目光平静的泡茶,清茶香气微微漾着。 “是神?”她重复一遍。 少庄主点头:“是神。” “神为什么要传下吃人的法子?” “神意难测。”宋沅徐徐把茶喝了一口:“神降临后除留下关乎后世的预言还留下炼药的法门,并把这法门告知了不止一人。” “神的预言究竟是什么?” “小九,这预言在苍木村在有风堂,我都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的——神预言接下来会有群魔降临,他们足以毁灭这个世界,因此一定要把 分卷阅读62 他们除掉。” “如何除魔?” 少庄主放下杯盏,向她看过来:“在它们力量完全恢复前,把它们吃掉。” “……” 薛默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事的前因后果,不由哑然:“那如何算神如何算魔?若以力量取舍,神力魔力难分高下;若以心性取舍……从他传下吃人的法子那一刻起,他还算得上神吗?” 半月后他们终于到达青邑王城,一路上薛默为神魔传说所感,把这事记入档案,并将先前制作的如意复制品做上标记、送回珉丘娘娘庙中。 进城后司马康成先押解着独孤主仆进入王府,郁竹声也回去了。临行时他欲言又止,终究对蝶音低沉地说:“音音你等一等我,我终会成你喜欢的样子。” 蝶音蹙蹙眉没有回答,宋沅只做没看见。众人互相揖别,绿柳山庄众人在城中等待消息。一连等了七天,青邑王府终于派来长史,请少庄主和九姑娘进府见王。 “为何要我也去?”薛默只觉莫名其妙:“莫不是传话的人弄错了?” “没有弄错。”宋沅的脸色阴晴不定:“此事不妙。我刚刚得到消息:司马康成已不在王城,他在昨天已以昭武都尉的官职被派往桐州军。” “桐州不是在西境么?”薛默依稀记得这个地名:“为什么青邑王要把他的属官派往别镇诸侯的领地?” “因为桐州一向战事不断,最适合借刀杀人;司马康成又秉性刚硬,不是轻易能够折服。”少庄主目光森冷:“而宋湔,毕竟是青邑王的儿子。” “这……”薛默闻言吃了一惊:“那我们还要进青邑王府吗?”这一去只怕就是鸿门宴呀。 “已到王城,我不得不去。”宋沅想了一想:“小九你就与音音留在船上;若黄昏时我还没回来,你们就立即乘小蓬莱号返回绿柳山庄。” 薛默还未回答,蝶音已先说:“王命指明要九师妹一同前往,只师父一人去恐怕不行;就让九师妹留在船上,我以九师妹的身份陪师父去青邑王府吧。” 喂喂你这是啥意思,你这样会显得我很贪生怕死好吗? “我可以去的!”她立即说道:“说不定王府已知道我是什么样貌了呢?” “师妹,我可以易容,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蝶音淡淡说道。 “怎可让师姐替我冒险!” 她两个正在争执,王府长史在外面见人迟迟未出,已连连派侍者催促。宋沅无奈,只得说道:“小九跟紧我,音音你在小蓬莱号等着;若有差错,水下的事你知道的。”他这是给蝶音又派桩事做,蝶音只得答应。 于是薛默跟随宋沅去王府,一路上宋沅的脸都紧紧绷着。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如临大敌,不由心中讶异。 他在害怕?是在害怕青邑王,还是别的什么? “师父。”她低声向前,拉住了宋沅的手:“集你我二人之力,哪怕龙潭虎穴都可全身而退的。” 宋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微微一笑,也轻轻握住她手。待得进了王府,长史却没让他们去宴客厅一类容易埋伏刀斧手的地方,而是领他们去后花园。 一个人在园中背手而立,龙袍高冕,是王者衣冠。宋沅上前向他行个大礼:“臣宋沅参见王上。”薛默也随之跪拜。听到声音那人转过身来,薛默一看他的脸顿时呆了。 青邑王鬓发斑白、面容慈蔼,根本不是她想象的凶恶模样;而更让她吃惊的是——他有一张和宋沅极为肖似的脸。 她急忙又望向宋沅。这分明就是一个年轻的青邑王了,一样的长眉飞扬,一样的鼻峰俊挺;若说不同则是宋沅眉目间满是英气,而青邑王的棱角已被岁月打磨——就凭这张脸,你说他不是你儿子!? 薛默总算明白为什么绿柳山庄对青邑王府没好声气了;任谁摊上这事,脾气都不能好。 青邑王抬手让二人起来,又让人为他们搬来座位,极温和地问宋沅:“一路行船可还习惯?你庄中一切可好?” “回王上,庄中一切都好,水路也还顺畅。”宋沅恭敬回答。这种谈话方式简直像亲戚。薛默不由大窘。 呃,说好的鸿门宴狼虎窝呢o(╯□╰)o你们是不是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形,才连护身软甲都不让我穿就赶来了呀…… 他们一来一往长久地做亲切交谈,宋沅终于忍不住了:“王上,关于那绿柳城中活人化蝶、尸首失踪一案……” 青邑王冲他摆摆手:“康成已将案情向孤禀明。犬子缺乏训·诫,孤已对他狠狠责罚,此事今后不必再提了。” 已对他狠狠责罚,此事今后不必再提……宋沅一呆:“王上,那些被害死的可都是无辜平民。” “犬子被独孤家的余孽妖人蛊惑,才做下这等糊涂事。”青邑王轻描淡写:“孤接下来把妖人斩首,再给那些家多多抚恤,也就是了。” 这是要把罪名全都推给独孤家的画师,薛默一旁听着心下悚然。宋沅不觉把手握成拳:“在绿柳城中作案,这是要把嫌疑都赖在绿柳山庄身上!” “我会恢复绿柳山庄名誉,今后不会再有此事发生,也会给你多多赏赐作为补偿。”青邑王用一句重复下了结论:“此事就此罢休,今后谁都不要再提了。” 可是你那缺乏训·诫的犬子,好几次差点杀了我,这事也谁都不要再提了吗!? 宋沅只觉全身都凉透了。青邑王仿佛听到他腹诽,一声长叹:“内人一生唯有此子,一贯娇宠溺爱,终于做下这桩事来。逆子事败后内人昼夜啼哭、向孤哀恳,孤亦无可奈何……” 说着青邑王忽然起身朝宋沅长作一揖:“这此间的委屈,只得累你担待了。” 这个举动让宋沅吃了一惊。他连忙跪下,双手扶起青邑王:“王上言重,王上这是折煞臣了。” 原来如此…… 薛默想起了司马康成曾说的话。青邑敏妃是宁王之女,宋湔是宁王外孙,就冲这一点青邑王就不能真处置宋湔;而绿柳夫人出身民间、来自海国,难免委屈由这一脉担待——看来郁竹声在王府中日子也是难挨,难怪他老跑绿柳山庄。 望着青邑王,薛默心中升起怜悯。王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朝堂后院都要顾及,自在洒脱估计还不如宋沅。他亲口说情,宋沅自然不好再追究;好在此事翻过,绿柳城中可得安宁,也是绿柳山庄的大幸了。 她再看向宋沅,少庄主深深叹息:“王上有令,臣敢不从命?只是王上刚才说要给臣赏赐,能否让臣自己来选?” “你要什么?孤都给你。”青邑王拍拍他的背,拉起他亲切地说。 “王者无戏言。”宋沅抬起眼睛:“臣要独孤家的画师主仆。” “什么?”青邑王万没想到他要的是这个,心中有些后悔: 分卷阅读63 “那妖人极为危险,你要把他招至麾下?” “绿柳山庄的人一向被视为危险。”宋沅一笑:“他在别处可能为害,在我庄中我会对他严加管制——城中往事我必遵令不会再提。” 他深深向青邑王行礼。青邑王沉思良久:“好吧,把他们给你。” 宋沅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连连致谢。双方落座,青邑王忽想起一件事来:“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回王上,已有三年。” “这三年间,你的剑术可有多加练习?” “回王上,臣每天都练习的。”宋沅回答。他的剑术源自青邑王府,启蒙恩师就是青邑王首徒,青邑王于他也有传承的缘分。 “那我来看看,你如今剑术如何。”青邑王摊开手,从者把一柄剑奉上来:“拔你的剑吧。” 怎么,要在王府动武?宋沅大感意外,迟疑说道:“王上,容臣用木剑吧。” “我听澧儿说你现在剑术比以前精进,就想看看究竟如何。”青邑王微微一笑:“你要用木剑,是认为孤会输给你吗?” “臣不敢。”宋沅忙说。他没法再推脱了,但得知能与青邑王持兵对阵,他心中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窃喜。青邑王并未除他的高冕,握剑对宋沅和气地说:“你先出招吧。” 宋沅向他再拜:“恕臣无礼了。”他的长剑瞬间出鞘,青邑王的剑也刹那绽放了它的光华。 这是薛默进入盘古世界中目睹的最愿地朝青邑王也跪下来:“民女无知,王上恕罪。” 我根本不想跪你好吗?你刚刚的架势分明是要杀人灭口呀! “小姑娘,你刚刚是担心孤收不住手?”没想到青邑王没有怪她,声音中满是笑意。他看向宋沅笑道:“你的小弟子,是真心挂着你。” “王上见笑了。”宋沅的脸有些发红。青邑王端详了薛默半晌,开口说道:“你刚刚用的惊羽?” “是。”薛默看他神情,把惊羽捧在手中奉上去。青邑王轻轻抚摩小弩,仿佛在看个阔别多年的故人:“十二年未见了呀……” 他的声音突然充满了萧索,沉沉暮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静静地沉默良久,才把惊羽还给薛默,说着:“他找到你了,我很欢喜。” “是。”薛默小心地把弩又收起来,不明白青邑王说的什么。好在青邑王很快又笑了,温和地对她说着:“我有个女儿小字汀儿,今后若是得空,就到府中与她一块玩吧。” ——《鸿蒙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第一卷完,撒花,大家好我是作者柯柯,今天由我来对第一卷出场的主要人物做个简要访谈。(伸话筒)首先,我们有请少庄主—— 宋沅(一脸严肃的):为什么第一卷到后面基本是虐我?作者我究竟是不是你亲儿子? 柯柯(避重就轻的):崽儿哇,天将降大任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不会不懂哒(心中嘿嘿嘿没错我就是个h),来下一个,小九—— 薛默(纯良活泼的):我对本卷戏份很满意,狮虎太帅了,为狮虎打ca11! 柯柯(冷冷的):女呀,米虫的好处不能一直享呀,你要学着成长哇。ok三公子—— 郁竹声(兴奋地搓手手):我对自己在第一卷末尾终于对宋沅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并且把他揍了一顿相当满意! 一片剑光闪过。删去暴力镜头,此处省略三千字。 柯柯(冷汗滴答):由于三公子突然与他兄长打架,采访暂停。嗯嗯,接下来是一姑娘…… 蝶音(冷淡的):我没什么可说的。 柯柯(小声且小心的):没有? 蝶音(更冷淡的):没有。 柯柯(擦汗):好吧好吧。独孤,你来? 独孤不想说话并扔过来一只墨变武士。 拼命躲武士的柯柯:最后一个,校尉,快快帮我挡一阵! 司马康成(拔出战刀):将来到我主场时我再说吧。 ☆、45引子 从青邑王城回来后,独孤与翎儿来到绿柳山庄。 原来独孤单名一个欢字,想来他的抚养者是希望他能有喜乐平安的一生。但孤独本人看起来与这名字没有什么契合的。他不悲,也不喜,淡淡静立,似乎世上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哪怕从死牢被带出时脸上也没起半点波澜。直到翎儿也被放出来到面前,独孤才把她揽在怀中,对宋沅平静地说:“今后我就效忠于你了,少庄主。” “其实你不必说效忠于我。” 沧浪江边,宋沅与独孤在亭中坐着。亭在河畔,暮春暖阳投映水面,闪烁一片跳跃的光。天气已微微热起来了,桃李凋零,再过几天就该有香甜的杏子上市,绿柳山庄众人也收起夹衣换上了轻薄春装。他们出城野游,蝶音蝶笑在河畔林中斗草,翎儿与薛默在稍远处采摘莓果。 “当初宋湔许了你什么?”少庄主说着:“我希望你是心甘情愿,而不是勉强自己留在绿柳山庄——若是委屈勉强,于你于我都没有半点好处。” “他许我一个身份,事成之后让我和翎儿不必做东躲西藏的逃犯。”独孤一笑:“这一点,少庄主你已经给了。” “那你还想要什么呢?”宋沅再次问他。 “若说我有想要的。”独孤捧起了杯子:“那就是希望翎儿发身成长,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这……”宋沅望向树下女童:“我现在还真给不出去。她为何会一直是个孩子模样?” “因为她替我承担了一半咒力。你呢,少庄主?”孤独看了看他:“你的血咒是由谁替你承担的?” 独孤单刀直入地问他这从未向外人透露的隐秘问题,宋沅心中大为震动。但在孤独既然开口,他再否认已无意义,因此少庄主转而眺望奔涌的河水:“由一个阵法。” 可阵法终究需要由人来守……独孤笑笑,没继续问,只简单地说:“绿柳山庄法术强横。” “若 分卷阅读64 有一天我能把自己身上的东西解除了,想来你的也可以了。这样她就不必再替你承担,这样如何?” “听起来倒是不错的。”独孤淡淡回答。 他两正在谈论,采野果的人已起了争执。翎儿提着竹篮极其不满地训斥薛默:“小九你这样笨手笨脚……你看你都踩碎第三个了!” 薛默吐吐舌头,随即想起哪里不对:“咦,你怎这样叫我?你该叫我——九~姐~姐~” 鄙夷地瞧她一眼,翎儿撇一撇嘴:“还姐姐呢……便是姐姐也该由你叫我——来,把姐姐叫一声儿。” 她老气横秋地说着。薛默看着她噗的一笑,揉揉她的丫角又捏捏她的包子脸,猛得把她抱起来转圈圈:“姐姐呀姐姐呀,便是我敢叫,你可好意思应么?你这淘气孩子!” 薛默一边叫一边笑,翎儿气急败坏连连拍打她臂膀:“放下我放下我!我家公子要看见啦!” 好不容易薛默撒手,她朝薛默嘿嘿一笑:“傻丫头,你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呢;我其实与公子同年,比你可大着好几岁。” “什么?”薛默不敢置信地打量面前的女童:“可你看起来……” “看起来才七八岁,对不对?”翎儿淡淡说着,此刻她的语气神态可真像极了独孤:“我这个模样儿已经好多年了,将来还会一直这个模样儿下去。” “怎么?”翎儿看起来可不像有侏儒症的样子,外貌完全是一个正常小孩。 “因为公子的墨变本不是人能拥有的力量;既夺神魔之力,自然会被神魔将报复施于身上。”翎儿轻轻一笑:“我们七八岁时他的劫数到了,我自愿替他分一半在身上,于是就成了这个样子。” “神魔的报复?”薛默心中咯噔一下。 在盘古世界的设定中,管理员权限一旦泄露并被程序人物获取,该数据人物就会启动自毁程序。莫非所谓报复指的这个?于是她赶紧追问:“你说的是若常使用术法会影响人的寿数?” “对。”翎儿点一点头:“你的师祖绿柳夫人,不就是早早仙逝了嘛。” 那宋沅……薛默只觉心中一颤:“如何解这劫数?” “或者有人替那人分去部分,或者——” 翎儿正待要说,远处忽然传来人马嘶嚷声。绿柳山庄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上游漂下一艘熊熊燃烧的大船来。船已沉了一半,半倾半侧,船尾高高翘起在水面上。船上人有的扒着栏杆躲避挣扎,有的跳下水躲避火势。可此处水流湍急、水下乱石密布,那些跳下水的人多一半都没能再冒头。 “船难?”少庄主当即站了起来。 独孤也看过去:“那是从王城来的,你看船帮上刷着青漆。” “不管是哪里的船,先救人吧!” 绿柳山庄带出的几艘船一齐过去,奋力打捞落水的人;船上人看到有人救援,也纷纷往下跳。 不多时大船上已空了许多,小船在江水寻找落水者,薛默忽然看到大船船头还有几人。他们瑟缩地抱住栏杆,久久不敢往下跳。 “师父你看!”她立即向宋沅示意。少庄主顿时让船夫调转船头,驶向那艘大船。 “跳下来吧!”他们朝船上喊:“我们能接住你们!” 救援的船靠得足够近,大船上又已被烧得再没法立足,甲板上的裙裾摆动,终于跳下几个人影来——原来最后留在上面的是几个女眷。 她们落水的瞬间江面腾起几丛浪花把她们托住,这是绿柳山庄众人暗暗使用了术法。因这些浪花她们没有沉入水中,很快小船救了她们上来,蝶音送她们到舱里,半晌面色凝重地出来:“师父,原来那船是青邑王府的,刚刚救起的一个就是王府郡主,宋汀儿。” “汀儿?”宋沅皱了皱眉。 他听郁竹声说起过这位郡主,她是敏夫人和青邑王唯一的女儿,年又最小,在府中极受宠爱,也养就一副娇蛮的性子。但她和郁竹声倒处得不错,兄妹俩常一块胡闹玩耍。 “既是郡主,我们自然要好好款待。”他想了想:“给阿澧写封信告知此事,让他到绿柳城一趟把郡主接回去。蝶音,他来之前就先让郡主和你一块,你好好照拂她吧。” 遇着这么一档子事春游当然是只得结束啦,众人连同救起的人一同回去。掌灯时蝶音忽从她居住的青衡苑来到有风堂,一脸不悦地说。 “师父,郡主要你去。” ☆、46汀汀 “要我去?”宋沅莫名其妙。他看看窗外渐暗的天:“她要我去做什么?” “不知。”蝶音撇了撇嘴。看她这样是没法问出什么了,宋沅只得离开有风堂。穿过映雪湖长长的回廊,他们很快来到青衡苑。这里遍植铃兰,一串串雪白的花朵从绿叶上倒挂下来,看着一股清气。 走进厅中,小郡主已在里面。她五官小巧,长眉细目,一双红香羊皮小靴子轻轻点在脚踏上。见宋沅进来她扬起下巴,微微眯起眼睛问:“你就是三哥哥的兄长?” 嗯,三哥哥的兄长,不是她的兄长,小姑娘分得很清。 宋沅点一点头:“正是。郡主要我来有何吩咐?”他不想多与这姑娘多缠,只想胡乱应付过去,早早回去了事。 小郡主却并不答话,托腮只是打量着他,旋即噗的一笑:“你抬起头来。” 宋沅不解:“郡主这是……”他自一进门就只看地面,此时因她发话,只得直视着她。 “抬起来,再抬一点儿。对对就这个样子,不要低下去了。”宋汀儿伸手不住地指点,少庄主不由愠怒:这小姑娘只管胡闹;眼下天色已晚,若回去后对她生母敏夫人说自己深夜还与她同处一室,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他立即站起身:“郡主若无吩咐,我就告退了。” “别别,先别走。”宋汀儿忙坐端正了,粲然一笑:“今天可多谢你救我啦。” 嗯,还算知些道理的。于是宋沅口气松动了些:“郡主不必客气,遇人落水,是谁都会救的。” “可你与别人是大不同的。”宋汀儿咯咯笑起来。她抬眼又将青衡苑扫了一圈,边摇头边叹气:“我常听三哥哥说起绿柳山庄如何如何,此刻看虽有些许趣味,但终归是穷乡僻壤、太简陋了。” 这话让少庄主不由得嘴角抽抽。还没等他找出话来怼,宋汀儿已跳到他身边绕了一圈,又抛出一个猛句来:“你可有通房丫头?” “……” “你倒是说呀,究竟有是没有?”一旁的蝶音已把白眼翻到天际去了,她竟还在追问。少庄主只好冷汗滴答地答:“没有。” “这可奇了。”小郡主回头看他,脸上很是诧异:“你既有这么多女弟子,怎么就没通房丫头呢?” 这话一出不仅 分卷阅读65 蝶音要掀桌,宋沅也只能扶额:“郡主,绿柳山庄门风清正,并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这样……”原来你这样洁身自好,小郡主暗暗窃喜。她忽然低下头,微微红了脸说:“我会好好赏赐你的。” 说完她挥挥手,总算是让他走了。宋沅如蒙大赦,赶紧离开了青衡苑。一路上想起郡主的话他仍觉心下大窘,忙不迭地连声吩咐:“快,再发一封信给阿澧,让他赶紧把他妹妹接走!” 半个月后郁竹声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一进绿柳山庄,他就到青衡苑拉住自己妹子的手上下检查了一遍,边看边说:“得到你落水的消息父王担心极了,好在你被绿柳山庄救起,也是不幸中的万幸。究竟出了何事?好好的船上怎会失火呢?” 宋汀儿是去云舞山祈福的;云舞山在王国西侧,靠近桐州,离着桐州的惊鸿山脉只有百里之遥。到那山上祈福是青邑王室的每年的大事,今年因郡主及笄,便让她替着前去主持祭典、以求神灵庇佑,没想到归来时遇着这桩祸事。 “我也不知。那场火来得没任何征兆,发现时已把用于逃生的小船都烧没了。”宋汀儿心有余悸:“三哥哥,当时在水下还有隐约声响,像是有什么在敲我们的船,没多久船便进了水……我只当自己这下完了,哪想到还能逃出生天、被绿柳山庄所救。” 她是敏夫人所出;敏夫人早年与绿柳夫人不合,她的同胞兄长宋湔与绿柳山庄的少庄主前不久刚刚斗过,王府中谁都知道。这样说来她这一脉与绿柳山庄当算半个仇人,平素见了该绕着走的,哪能想到对方居然会伸出援手。 “水下的声响?”郁竹声听她所说皱了皱眉。他想起当初在隐泽,宋沅与薛默也曾听到水下的敲击声、随后船底就破了;事后宋沅私下里告诉他,那是因为有怪物被小九的血气吸引。难道汀儿也是遇到了这类事么? “你可从是云舞山带回了什么?”他问自家妹子。 宋汀儿想了一想,从颈下取出个东西来:“这次祭典上有神物现身,我就把它带了来——三哥哥说的是这个?” 那是一只小小的黑曜石燕子,通体纯黑,闪着琉璃似的光芒。 郁竹声看着它心中一动,无端地想起珉丘镇娘娘庙里那只如意来;当初小九曾说那如意蕴藏大量灵气、极容易引人来夺,莫非这燕子也为如意一类事物,才给汀儿招来这场麻烦么? 他把燕子看了又看:“你怎知它是神物?” “巫者说的。”郡主回答:“它一直被群巫供奉;我去祭祀的那天它堪堪的在坛上闪光。群巫说这是大吉之兆,让我把它请入王城、使全国享用福祉。” “这确是稀罕物件,但只怕不全是巫者想的那般。我待会儿找个人把它好好瞧瞧。”郁竹声决定下午就去找薛默看这石头:“若这东西果真如我所想,那我们就不能自己再带着它了,得请宋沅一路护送我们回去。” 灵物至宝,留在手里夜长梦多。王城的神庙有群巫,想来可以退辟邪气的;但他与宋汀儿只是凡人,千里携带太过危险,还是需要宋沅襄助。 没想到宋汀儿一听少庄主也要回去,登时开心地笑起来。她握住自己的脸,双颊绯红,眼中闪着光:“那可太好,我便不用再费事了。” 见她这样子,郁竹声不由奇怪:“有宋沅送你开心什么?” “三哥哥。”小郡主捏捏自己面颊:“我说了要给他好好的赏赐的。” “你要赏赐什么?绿柳山庄不缺东西。再说你是我妹子,他救你是应该的。” 郁竹声漫不经心拿起桌案上的金桔茶。这是蝶笑配的,知他和郡主都喜欢甜点特意送了好多到青衡苑。 “我要向父王请命。”小郡主的眼睛亮晶晶的:“把我指婚给宋沅。” “呃……”郁竹声几乎被一只桔子噎住,哐的扔下杯子,大惊失色地抬头:“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让父王把我指婚给宋沅。”小郡主高高扬起下巴,脸上现出一股矜骄神色。郁竹声直愣愣地瞪她,许久才蹦出两字:“胡闹!” 他气急败坏,连珠炮般地说着:“你才第一次见他!你根本不知他的秉性!对个初次见面的人你就说要嫁?” “我怎不知他秉性?”郡主不服气地大叫:“你把他的事和我说了很多次啦!这次见到真人我愈发地觉他侠者心肠、品行高洁,正合我的心意!” 于是郁竹声换个理由:“你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他不过山间一白丁——你们间天差地别。父王不会许,母妃也不会许!” “若姻缘只求门户当对,你为什么又不肯去见国公嫡女呢?”小郡主用一句话堵回去:“我就是看上他啦!其他人我不嫁!” 自家妹子伶牙俐齿,郁竹声哭笑不得:“你看上他啦?好,你说说,你看上了他什么?” “他救了我。”小郡主眼睛亮晶晶的。 “他救的人多了去啦。”郁竹声不客气地回答:“你从小捣蛋闯祸,我也救过你不止一次。” 小郡主很不服气:“他是从水中救的我。” “从水中把你捞起来的是绿柳山庄的船夫李二狗,我刚赏了他十两金子。”郁竹声翻翻眼睛:“可不是宋沅。” “那……他在我上船进庄后也好好地照拂我了。” “休说这个,你住的是蝶音这里——要是他胆敢照拂你换衣起居什么的,我和他没完!” “三哥哥!我已及笄,再不指婚就要被母妃送进宫里去了!”宋汀儿脸上满满地委屈:“我不要进宫。我只想自己挑个夫郎,凡事如我心意,好好地陪伴父王母妃身边。” “你当宋沅是任人拿捏的性子?你怎知他就肯娶你?” “我是郡主,他凭什么不肯?”宋汀儿叫道。 “这可未必。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自己的妹子也……”郁竹声怪叫起来:“汀儿你告诉三哥哥,宋沅有什么好,你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了?” 连连被兄长打击,小郡主已有些恼羞成怒了。她大声嚷起来:“脸!我看上他的脸了!这总成了吧?” “好!”郁竹声顿时怒气勃发:“我这就去把他的脸剐了!” “你去吧!”宋汀儿也不甘示弱地回敬:“我早听说的了!你打不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龙套李二狗向基友文中的龙套李狗致敬哈哈哈 ☆、47玄鸟(1)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呀! 真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竟也看上那个祸害!还说什么……还说什么看上脸了…… 那张脸有什么好!? 郁竹声闯进有风堂,砰的蹬开门大吼:“宋沅!” 少庄主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 分卷阅读66 郁竹声一阵风地进来,往他案上重重一拍,目光对他逼视:“说,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郡主?”少庄主摸不着头脑:“我迄今见她不过数面,能对她做出什么?她又怎么了?” 把他盯住看了又看,郁竹声确信他对意图指婚一事也是懵懂,这才悻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我怎知道她怎么了——她刚刚对我说回去就要父王指婚,把她嫁你。” 宋沅打个寒噤,忙问:“她莫不是中了邪?” 郁竹声无奈地叹气:“我不知道。我这妹子从小倔犟,若是打定的主意千军万马都拉不回来的。” “你不必太过担心。”少庄主想了一想:“一会就让小九到青衡苑去,若是中了邪气,把邪气驱散也就是了。” “若她不是中了邪呢?”郁竹声把宋汀儿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宋沅整张脸都抽搐起来:“你究竟和她说了我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郁竹声干笑笑:“也就是一些奇闻轶事、江湖怪谈;她小时天天缠我说故事还非得是真的,我躲懒就把那些事全安你身上。” “你……”少庄主简直要扑地,好半天才一脸囧地说:“要不你告诉她,那些故事全都是假的;并且我有通房丫头无数,接下来还要再纳妾室十房——这样她该死心了吧?” “你看起来像有通房无数、妾室十房的模样吗?”郁竹声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蠢,不住摇头:“我现在愁的是万一她回去真向父王提出,宋沅——” 他惊恐地朝少庄主看过来:“你会答应么?” 少庄主嗤地一笑:“宋湔的妹子,那女人的女儿,我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你放心,你父王和那女人也都不会答应的。” 他两商议了一会,决定还是让小九先去青衡苑;宋沅为了避嫌,接下来就轻易不要再和郡主见面了。到荷风轩叫出薛默,薛默对这猛料非常惊讶,咬着手指问郁竹声:“你说郡主想嫁师父?” “她做不到。”郁竹声气哼哼地把宋沅态度说了一遍,薛默总算放下了心。可她紧接着又想起另一件事。 “可师父是你兄长,郡主是你妹子;郡主有这想法儿,真的可以么?” 那可不就乱了乱了…… 郁竹声嘁了一声:“小九儿,宋沅与我同母,汀儿与我同父;但他们两个之间,彼此并无血缘。” 因此你那个乱了乱了的顾虑是不存在的。 “但是师叔……”薛默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你们难道不觉得,师父和王上其实长得很像吗?” 以这样的相似度你们说他两没有血缘,究竟是我眼神不好,还是你们瞎? “小九。”郁竹声总算停了下来:“宋沅与汀儿当真并无血缘。” “他与父王相貌相似,这不止一人说了。但以他出生时间来计,他绝不可能是父王的孩子;而且他年幼时根本不是这个长相,五岁之后整个人的面貌大改,这才越来越像父王——人都说这是娘亲用术法刻意改出来的。” 他们走在映雪湖畔,湖风阵阵,郁竹声心中万分感慨。 “就因宋沅绝不可能是自己血脉,娘亲又一定要留下这个血缘不明的孩子,父王当年才任由娘亲出府去……他们当年原本伉俪情深,娘亲的位分其实还在敏夫人之上。” “所以敏夫人对此耿耿,宋湔也因此一直对师父不利?” 郁竹声一哂:“假如没有娘亲,敏夫人就是青邑王府的正妃。” “也就是说……”薛默猛抬起头来:“青邑王府正妃,至今仍是师祖?” 郁竹声哈哈大笑:“当年父王确实没与娘亲告庙合离,但以娘亲那样污名,还会有人把她当正妃吗?” “不不,师叔。我的意思是——”薛默字斟句酌:“假如师祖污名洗清,那你和师父,就都该是嫡子呀。” “小九……”郁竹声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这个假如我从不做此想,绿柳山庄也从不做此想,因此我和宋沅才能一直活到今天。” “宋沅他不是,也必须不是父王的孩子,天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你明白么?” 薛默语塞,随即领悟过来:以绿柳夫人污名,敏夫人尚且不顾一切要压住这两兄弟,若一旦牵扯进夺嫡之争,就更是不可收拾。 “我明白了,师叔。” “天下人谁都知道这个。”郁竹声又重复一遍,面上满是忧虑:“所以你一定要把汀儿的邪气驱散,小九。” 他们来到青衡苑,宋汀儿仍是气鼓鼓的。见兄长进来她扭过头去睬都不睬,郁竹声不得不领着薛默绕到她前面。 “汀儿,这是绿柳山庄的小九。”郁竹声介绍薛默:“驱治邪病最是拿手,让她给你瞧一瞧。” “驱邪?驱什么邪。”小郡主顿时又生了气:“我好着呢,是你中了邪了。” 宋汀儿朝薛默看来,故作老成地笑:“你也是他的弟子?这里太冷清寂寞,过些日子带你到王城玩耍。”她早知宋沅名下弟子都是女的,有心抢先一步在她们面前拿拿架子,却不敢撩拨蝶音;今天好不容易又一个来,她赶紧叫侍女拿来荷包赏薛默。 薛默接过荷包,掂一掂里面沉甸甸知道必然装着金银,顿时心花怒放、把那一点点关于郡主指婚的不爽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钱能使鬼推磨,郡主哇,我一定给你好好看哈! 于是她将郡主细细观察几得出结论:“师叔,郡主很好,没有邪气侵染的痕迹。” 宋汀儿胜利地笑起来。郁竹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竟这么快就被收买了:“你再好好看看,看好了我也给你赏赐。” “师叔,郡主身上确无邪气。”薛默心中略囧,看来自己的贪财在郁竹声心中已印象颇深。可宋汀儿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异常的痕迹,剔除她突然想嫁给宋沅这个让人以为她脑子抽风的想法外…… 等等。 薛默忽然觉察有哪里不对。宋汀儿身上潜藏着一股能量,说不上邪气,却也与常人截然不同。那股气既浮且飘,不像是她自然有的,倒像是有什么附着在她身上。 “郡主,你身上可戴着甚么东西?”薛默提示:“就是玉晶矿物一类,而非寻常的首饰金银。” “你说的可是它?”宋汀儿亮出了她的黑曜石燕子。薛默心中吃了一惊——那竟也是个能量晶块。 “郡主是从何处得的这个?”她连忙发问。 “云舞山上的祭坛。”宋汀儿心生警惕地把石燕又塞回去:“这是神物,平常人不可轻见,否则是要剜眼挖舌的。” 在她看来薛默当然属于不可轻见神物的平常人。把下巴挑起来,宋汀儿下了逐客令:“三哥哥,现在如何?我要歇息了,你请回吧。” ☆、48 分卷阅读67 玄鸟(2) 在青衡苑中碰了一鼻子灰,郁竹声和薛默只得出来。走在映雪湖岸,郁竹声问薛默。 “小九,汀儿身上果真没染邪气?” “没有。”薛默摇了摇头:“但她戴在颈下的石燕有很大蹊跷;那块石头气息游移不定,正邪一时无法看出。” 那能量晶块是不完整的。因它缺损,薛默无法查出编号,只得转头问郁竹声:“师叔,云舞山有什么渊源,那祭坛又有什么来历?” “云舞山曾有神降临,此后群巫在山上筑起祭坛、世代供奉。” 薛默停下脚步:“也是三百年前么?” 是哪位同事也把能量块落下来了? “不,不是三百年前。”没想到郁竹声说:“是更古早的洪荒年代。神在那时降临、留下神物,此后的群巫世世代代在祭坛边等候神的谕令。” 薛默大为吃惊:“你说——那留下神物的神与群巫对话?神怎能与人对话!” 公然以超自然形象与这世界的人接触是项目组明令禁止的,因此她在珉丘镇被人发现才会受罚。 “神自然不会轻易与人对话,但是他们可以选择与信任的神巫说话。”郁竹声回答:“小九儿,宋沅给你看过娘亲从海眼中带回的神物吧?便是那神物也是能发出预言和谕令的。” “可师祖并非巫者;她遇到神之前不还是王府妃子吗?” 郁竹声哈哈笑起来:“海国的人都是天生的巫者,娘亲在海国时就属于灵性极高的那一群;因遇到了父王才离开神庙来到6上。” “那师叔你能听到神谕吗?”薛默朝他上下打量。郁竹声是绿柳夫人亲子,也算半个海国人的。 “我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郁竹声轻轻笑了。因此才会被娘亲留在王府……我原以为宋沅也是常人,但直到进入隐泽,才发现他已全然继承了娘亲的能力…… “小九儿。”他静静地看着她:“你对神很感兴趣?”当初在珉丘镇,她那么着急地要找神物,平常又能迅速体察各种气息异常。 “是的。”她坚定地点头:“我一定要找到神。”一定要回去。 “那你遇到宋沅是太好了。”郁竹声的唇角微微上扬,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对神的寻找,你们正好一起。” 郁竹声说此间事了后可以带她到云舞山去看看,王城庙中也有很多神巫;在这些个神迹辈出的地方或许可以找到她感兴趣的神的线索。薛默自然是欢喜雀跃。 三天后一切准备停当,少庄主用小蓬莱号送郁竹声和宋汀儿返回王城。因担心郡主带的珍宝沿途会召邪物,宋沅把薛默和独孤主仆都带上了。 在船上,独孤告诉宋沅一件事:“少庄主,昨天晚上有个东西飞去映雪湖了,你可知道?” “我不知。”宋沅知道那不会是普通事物:“它是什么模样的。” “看着是只纯黑色的大鸟;它飞到湖心岛去,没多久就带只白鸟飞了出来。” “你看那两只鸟有什么古怪?”少庄主问他。 “两只鸟都非活物。”独孤笑笑:“有人用术法变出玄鸟,到你岛上拐带了一只白的出来——它们其实都是一团发光的'气',就是以前我驱使墨变采集东西的模子。” “到我岛上采气?”宋沅心中咯噔一下:“没有什么妖邪魔物能进入湖心岛。”因为那个岛,有一个强大的阵法保护着。 独孤轻轻点头:“是。曾经我尝试过几次让墨变偷潜进去,全都被看不到的壁给挡了回来。”宋湔一开始向他下的是用墨变直接暗杀的指令。 “可昨夜那道壁破了。”画师加重语气:“壁不但接纳了那只玄鸟,还让那只玄鸟带了东西出去。” 我对这些竟没察觉……少庄主一时毛骨悚然:“独孤,这世上还有人驱使墨变的本事比你高明么?” “不不,少庄主,它不是墨变。”独孤的神色平静:“那驱使玄鸟的力量远比我要强大,只怕也比你强。”采珠洞中,他可是片刻间就被宋沅用术法击败的了。 宋沅低头略一思索,问:“那两只鸟儿后来去了哪里?” “我没能再看见了。”独孤话中几分惋惜:“我的铃响时我追出来,正看到玄鸟飞向映雪湖去,片刻后就携白鸟飞了出来时。我试着用墨变追它,但它立即发现了我,翅膀一扇之下我的幻影就消失了,我眼前也像是拉起一道帷幕,那道幕散开时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这描述那玄鸟像是能思考似的……少庄主不由拧起眉。他想起郁竹声邀自己护送的原因:难道独孤看到的竟是那只从云舞山带下的石鸟?看来它果然不是这世上的东西…… 船行在江上宋沅心下提防,没想到一路无事,江面上平静得很。半个月后他们来到王城,郁竹声和宋汀儿自回王府去;其他人留在城中。 才一进府敏夫人就迎出来。她不到四十的年纪,身材微丰,一双凤目向上挑着。一见宋汀儿她就搂住了又疼又笑:“我的儿,你可算平安归来。”说着眼眶微微红了。宋汀儿忙扶住母亲安慰。母女两进入内宅,宋汀儿咯咯笑着像母亲说着一路所见所闻,随后顺理成章说起在沧浪江遇险的事来。 “母妃,这次多亏了绿柳山庄的人救我,也累了三哥哥远道接我回来。”小郡主小心试探。 敏夫人用三个字淡淡撇开:“都重赏。” 宋汀儿讨个没趣,把挂在颈下的石燕子拿出来:“母妃,这是我从云舞山上带回来的;群巫说这神物在我去时堪堪发光,是大吉之兆,就让我带了来。” “天命神鸟,降生圣王。”敏夫人摩挲着它喜笑颜开:“它在你到时显灵认主,可不就意味着你这一支必出大贵之人么?” 她忙忙地替女儿寻个玉蕙子,仔细把玄鸟重新串起来:“有了这个,将来进宫不愁陛下不看重你。” 可我并不想进宫…… 宋汀儿捋弄着头发,想起心中的事,轻声说着:“母妃,以前你说过若我有了意中人,婚姻之事便由我自己做主——这话如今可还算么?” 一听这话敏夫人的手停下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淡淡说着:“那是你极小时说的,没想到你还记着。怎么,我儿有了意中人了?是哪家王侯的公子?汀儿你倒先说一说。” “倒也不是王侯的公子……”小郡主抿抿嘴,低头羞涩地笑了片刻,鼓足勇气抬头飞快地说:“母妃,我看上宋沅了。求母妃告知父王,为我指婚。” “谁,你说的谁?”敏夫人心中一惊,几乎把石鸟落在地上:“你说的是哪个宋沅?” “还有哪个?”小郡主红着脸轻声说:“就是绿柳山庄的那个呀,母妃。” “原来你给我写信说回府后有 分卷阅读68 要事相谈,说的就是这个。我儿是看上了他什么?”敏夫人满心愤懑:“下流胚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一辈子的下流胚。” 她与绿柳夫人不睦,是从不肯与和其相关的人有交集的,平常连郁竹声也不愿搭理。听母亲这样说自己心上人,小郡主不满地叫起来:“他母亲不洁,和他有什么关系?母妃呀——” 她跳到敏夫人身边,挽住她胳膊不住撒娇:“我看他为人正直,剑术超群,长得又很英俊——和父王是很像的。” “傻孩子。”敏夫人苦笑:“你当像你父王的男子便是好的?” “像父王有什么不好?母妃和父王不一直都很好么?”小郡主不解地问。从小她与父亲极为亲近,青邑王视她为掌上明珠,她也觉得父亲就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敏夫人摇一摇头。青邑王确是个不错的父亲,但不见得就是好的夫郎。他两的相敬如宾只是人前作戏,私下彼此无话已有多年了,因为青邑王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但这一点她不想在女儿面前多谈,只是说。 “我的汀儿,那人其实不是真像你父王。他刚生下来时头脸都是青黑的胎记,背上还生鳞甲,看起来又可怕又丑陋。”敏夫人一脸嫌恶地告诉女儿:“后来那贱人把他带出府用了换皮邪术,他才有个人的样子——这样一个下流胚子,谁嫁给他今后都会生出一堆怪物来。” “母妃说的是真?”小郡主瞪大了眼睛。 “如何不真?”敏夫人鄙夷地说道:“那贱婢比我早七日生产,胎儿出来时几乎把稳婆吓死,旁边侍奉的巫者当时就说要把这怪物杀掉,只是你父王太过心软……也正是迟了这七日,你哥哥一直未被立为世子——若你亲兄长嗣位稳固,母妃也不必着急把你送入宫中!” 她被切中心事,语气中刻骨的怨毒。没想到宋汀儿根本没听出她的怨懑,只喃喃地说:“可怜,可怜……那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我将来必要好好待他……若怕生出怪物,将来不生孩子就是。” “……” 敏夫人看自己女儿仍一脸天真,终于忍不住动了气:“我的汀儿,你怎还不明白?你是青邑之女、宁王外孙,身份贵重,将来注定是要诞下圣王的——那个贱婢的儿子休想高攀我的女儿!” “母妃!”宋汀儿被母亲一口拒绝,当即泪水在眶中打滚:“你说话不算!” “你可就别想了。”敏夫人也变了脸。她想起宋沅身世的另一可能,心中充满恐惧,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绝不可能相配!” 作者有话要说: 抽了? ☆、49念念 薛默与宋沅走在通往神殿的路上。 神殿位于城北鹤唳原;它的地势比青邑王府还要高,因为神居高处,即便是人间的帝王也不敢夺其锋芒。但这片原野同时也是人民日常玩乐的绝佳去处,天晴时出游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沿着九层平台登原而上,一片恢宏的殿宇矗立眼前。 那是神祇大风的殿宇。盘古世界中没有统一宗教,每座城供奉的神灵都各有不同。青邑王城供奉的神灵是大风,那也是青邑王室信奉的守护神。据说神祇大风既有鸟状又有人形,它平素驾驭双龙奔驰在茫茫大海,托举日月、划分阴阳。 进入主殿,薛默仔细看大风的塑像:这位神祇青面龙角,衣袍纹饰上都是海浪鸟羽图案。 心中一动,退出殿门后她向宋沅笑着说道:“或许师祖当年在海眼中遇着的便是神祇大风呢?”看那神灵的相貌装饰,很像是海与风之神。 宋沅也笑:“其实我也这么想,因此我在少年时是常常出海的。” “那现在不去了么?” “山庄事务繁多,我已有好些年没再去了。” 他们谈着说着,薛默特意找神殿中的群巫打听大风的传说。可群巫说的相当神怪,完全就是上古图腾时代的辗转流传,根本没有薛默想得到的同事的线索;她也没能看到殿中供奉的神物。宋沅告诉她那些神物都是密不示人的,只有王室的人可以观瞻,她若需要可以请郁竹声带她来看。 “阿澧是一定会帮你的,我们这次可在王城多呆些时日。”宋沅安慰着她。薛默也只得点了点头。他们离开殿宇,庭中粉紫的桐花热烈而灿烂地开着。 “薛默!” 身后忽有人叫了一声。心中一悚薛默立即回头,可后面哪有半个认识的人的影子? 奇怪了……是谁在叫我?这个世界中有谁知道我的真名? 她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来,与宋沅继续向前走,同时支起耳朵心中暗暗留意。走不几步,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了。 “薛默!” 非常清晰,绝非幻象。她马上转身,在院落中眺望寻觅起来。终于薛默发现一棵桐树下站了个紫衣女人,她头笼轻纱、身披云帔,紫晶帔坠长长悬至脚背;在怀中抱一面铜镜,她也正朝薛默望着。 “小九?”宋沅循她目光看去,在她耳畔轻声说:“神殿的巫者。” 于是薛默立即过去,朝那巫者行礼:“敢问刚才是大师叫我么?” 紫衣女人微笑回礼:“我没叫任何人,或许是你在叫着自己。” 薛默心中一动,看着她抱的铜镜,轻轻笑起来:“那是这面镜子在叫我?” “这只是面普通的铜镜。”紫衣女人将手移过镜脊、露出上面的海兽葡萄,目光神秘悠远:“你在寻找什么?” “伙伴。我在寻找伙伴。”薛默低声说着,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大师可知我该去何处寻找?”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的伙伴在哪里,只有你自己知道。”紫衣女人回答。 “小九。”宋沅此时也过来,对紫衣女人略行一礼:“大师如何称呼?” “白泽。” “打扰了。”少庄主点点头。白泽微微颔首,抱着她的铜镜走了。直到她去得远了,薛默才抬起头来:“师父,你不喜欢这位巫者?” “王城的巫者都是言过其实,我并非针对于她。”宋沅淡淡说着:“小九,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可我……”宋沅皱了皱眉:“没有听到任何人声,更没听到有人叫你。” “那是我在家乡的另一个名字。”薛默望向渐渐消失在桐花荫下的紫色身影。 白泽吗? 今后我会再来拜访你的。 青邑王府内,小郡主正呜呜地哭着。 母妃一点不体恤她的初萌的恋情,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口口声声宋沅是个下流胚子,绝不可能让他们婚配——嗯,即便有一天他居然不下流了也绝不可能。说完还平生第一次地把她禁足,让她呆在家中好好反省,三个月内哪里都不许去。 这可是一直疼她宠她的母 分卷阅读69 妃呀!宋汀儿瞬间觉得母妃也不再爱她了。 她躲在房中哭了又哭,连晚饭都不愿出来吃,直到掌灯时分眼睛还是通红的。 那个人哪里就下流了?小郡主恨恨地想。若是父王母妃不从她,她就……她就这辈子都不要嫁人了! 一直到深夜,宋汀儿才昏沉沉地和衣睡了,侍女们都被她赶了出去。残烛噼啪烧着,她做了很多乱梦。她梦到自己还是幼童,父王怀抱着她各处玩耍,她拍着手看着他练剑;随后梦境变了,那个持剑者变成宋沅,一个更年轻更意气飞扬的青邑王。他深情地凝望着她,温柔地叫她汀儿。小郡主一颗芳心不由乱撞,在被他牵住的瞬间羞涩地醒了过来。 他真英俊……醒来后她的心仍砰砰跳着。少庄主满足了她对英雄侠客的全部想象,也符合她另一个隐秘的幻想。因此她对他念念不忘。 若这梦永不醒来该多好……宋汀儿惆怅地想。她柔肠百转地翻了个身,心下黯然地正要再睡,忽然发现床前坐了个人。 宋沅。竟然是宋沅在她闺房里。 “来人——”她立时要叫,那个宋沅已一把捂住她嘴,同时一下把她的腰搂住了。她贴着他的身体,一颗心砰砰狂跳。他身上有一股非常好闻的草木香气,和着男子气息,宋汀儿觉得自己几乎要醉倒在他怀里了。 不要叫。那个宋沅比着唇语说,轻轻把手松开在唇前嘘了一声,这才笑着说道:“你不希望我被侍卫逮走吧,汀儿?” 他的语气神态与梦中所见全无差别,小郡主不觉又红了脸。她微微低下了头,期期艾艾呢喃:“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会来到这里?” “因为我记挂着你呀。”那个宋沅食指将她下巴微微一挑:“你不也一样想着我吗,汀儿?” 他将手擦过她面颊,把她的脸温柔地捧了起来,目光也蓄了蜜般忧伤又多情:“我想你念你,夜不能寐……若是再见不到你我就要活不下去了……因此连夜赶来。” 他边说边在她额上深情一吻,然后轻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你会责怪我不请自来么,汀儿?” “我不会的。”他温热的气息让宋汀儿不由自主地颤栗,毫不抗拒地任他把自己推倒在床榻上。他的身躯压了上来,她的外衣被他轻轻解开了。随即他又将手伸向她的后背,将抹胸的红绡系带轻轻拉开。 宋汀儿知道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了,双手撑在他肩上,颤着声音说着:“宋沅,你可愿娶我么?三哥哥说,你必不肯的……” 这是她最担心害怕的。她一腔柔情所付,万一他……万一他竟不肯呢?想到这个万一她的全身都要发抖了。 那个宋沅的动作一顿,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来:“我怎会不肯呢,我的汀儿?” “难道我竟不愿做青邑王府郡马,而甘愿在那穷乡僻壤蹉跎一生?”那个宋沅舐舔着她的脖颈:“你呢,汀儿?你是否愿意做我妻子,把我从水火中拯救出来?” “我愿意,我愿意的!”宋汀儿声音发抖地说。她双手搂住那个宋沅的脖子,庄重说着:“我明日就告诉父王,让他为我们指婚。” 她的语气天真又单纯,于是那个宋沅暧昧不明地笑了:“既如此,我们今夜就行夫妻之礼吧。” 红绡彻底拉开了,残烛熄灭。房中只闻衣物窸窣和喘息低吟。 而与此同时,真正的宋沅在悦来客栈王城分号中,突然觉得心中不安。 他抬头望向空中残月。 有什么要发生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提醒:这个会郡主的不是男主。 是反派,反派,反派! 男主没有精分! 有史以来掉的最大数量的收真是让作者瞠目结舌哈哈哈 ☆、5o对质 月是红色的,弯弯地钉在天上。风中一股铁的气息,宋沅知道有什么东西到了。这是他在成长岁月中多次经历的。于是他轻轻一笑,携了他的长剑出了房门。 院落清冷,所有人都还睡着。他无端地听到一声枭鸟的叫声,根本不需回头,剑光出鞘,立中。一个人影从墙上突出又跌下去。接着空中一阵弓弦响,无数羽箭纷纷,却被骤然刮起的劲风悉数卷了下来。 “咱们换个地方如何?”少庄主朝屋顶冷笑:“这儿住的人太多了。不方便施展,也省得伤及无辜。” “不必。”顶上有人瓮声瓮气说着,扬手又是一箭,宋沅不得不翻身一跃向后躲开了。那是青邑王府燕雀弓,不可用寻常劲风击落。略迟疑间他被困住了,困于悦来客栈,各方出口均被锁住,紧接着又是一群人跳下来。 “十三弓手俱出?”剑意带着一声冷笑:“好大的阵仗!” 一时间不再有人说话了,客栈中只闻低沉的兵刃交接声。宋沅思量着还有一炷香时间就可结束战斗,没想到这完结来得比他估计地要早——夜色中一声咆哮,一只黑豹陡然从空中窜下来。 它一口咬住一个行刺者,只一甩,那人颈子顿时断了。再举爪撕扑,黑豹把另一个扯成两段。压阵的燕雀弓手对它回身迎射,黑豹碎成墨点,可紧接着又有一只豹又夜色中跃了出来。 豹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着碧莹莹的光。突如其来的猛兽让行刺的人不再恋战。又一声枭叫他们齐齐消失了,只留宋沅独自面对留在院中的七八具尸体。 “多谢。”少庄主转过身说。 “不必客气。”一幅白衣委地,独孤从屋檐暗影中走出来:“我不过帮你把时间提早一点——你可知他们是谁?” “青邑王府影卫。” “你护送他们的郡主回来,他们反派影卫来行刺你?”独孤难得地扬了扬眉毛:“这未免太过可笑。” 宋沅沉默了片刻,才说:“这不是青邑王的指使。” “说得很勉强呀。他虽没有指使,可也并没有辖制对不对?”画师慢慢走过来:“少庄主,你在心中对青邑王,其实仍有一份期待吧?” “期待什么?” “期待他其实是你父亲。”独孤无声地笑了:“你看,你毕竟姓宋,你的剑法源他嫡传,而且你——” 他指指自己的脸:“单凭这一点,谁都不是瞎的。” “哼。”夜色中,少庄主的声音顿时沉下来:“所以呢,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想对你说,少庄主——你想要的,你得像虎像狼甚至像狗一样地去夺取!龟缩在绿柳山庄,凡事忍气吞声是没有用的。我们不像女人,可以靠眼泪度过一生。” 画师掏出一幅卷轴,把它哗地抖开;立时有几道墨影从屋顶上跳下,咻的跃回到纸面上。白纸上渐渐出现几只小猫,悠然自得玩着球,谁也没想到那噬人的黑豹原形 分卷阅读70 竟是这样的。 独孤徐徐卷动卷轴,耐心地整理纸面上的褶皱,继续说着。 “我希望我效忠的主人将来能光明正大地走进青邑王府,而不是以不正之名,受人白眼地被撵出去。” 说完他深深作一个揖,无视宋沅扭曲的神情,扬长而去。 天亮后悦来客栈报官,请仵作来客栈中验看那些进店试图行凶,结果反而被杀的刺客尸首。结果仵作们在尸首身上搜出青邑王府的暗卫印信,惊得面面相觑,立即把这消息上报王府,哪还敢再查下去。 没多久青邑王府派人来了,丝毫没提被杀暗卫的事,只说火速请少庄主进府,并着重说明不许有从人跟随。宋沅不解。到了王府前又有人将他拦住:“王上有令:请少庄主解剑。” 这话让宋沅暗暗纳罕。见王解兵是惯例,但过去青邑王从没对他做此要求,上次进府甚至还与他当庭对剑,怎么今天突然要求他除了兵器呢? 想到夜里刚被影卫行刺,宋沅颇感踌躇。正在迟疑,使者已开始一叠声地催他。宋沅咬一咬牙,思量着自己身怀异术,且有青邑王在场想来也是无碍的,便把长剑解了进入府中。 王府厅中布满帷帐,青邑王在厅中等他。说来奇怪,厅里除了青邑王还有敏夫人,而这女人一向从不见他的。汀儿郡主侍立在父母左右。他们的脸色都不寻常,王一脸阴沉,夫人咬牙切齿,郡主则满面豁出去的神色。 见宋沅进来青邑王挥退了使者,不等他行礼就直接喝问他:“昨夜你在哪里?” “回王上。”宋沅莫名其妙:“臣昨夜一直在客栈。” “沅郎!”郡主面颊绯红,飞快地说:“我已把一切都与父王说了。” “郡主……”这声昵称把宋沅惊到了:“你,你叫我什么?” “沅郎……”郡主同样吃惊地瞧他:“你,你难道都不记得了?” 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郡主的神情尤其仓惶。青邑王拧起眉,往案上拍了一下,加重语气:“昨夜,你究竟在哪!” 宋沅内心震动,忙回答:“我确实在王城客栈中。” 他正在解释,宋汀儿已叫起来:“骗人!你昨夜……你昨夜分明与我一起!” “我昨夜与你一起?”宋沅更是瞠目结舌:“郡主,你可不要拿自己的声名开玩笑!” “你昨夜就是和我在一起!你……你都忘了么?”宋汀儿跺着脚:“我们不仅在一起,还行了夫妻之礼!” ——我们不仅在一起,还行了夫妻之礼! 宋沅只觉凭空一个焦雷,五脏六腑都翻了一个个儿。 他蓦然想起郁竹声一脸惊恐地问他,要是宋汀儿向青邑王提出指婚自己要不要娶。而如今郡主为了嫁自己竟这样豁得出去么? “一派胡言!”少庄主的声音不由也高起来:“你说我昨夜入你闺房与你有了床笫之私?你到悦来客栈看看,我昨夜在那被你们的暗卫行刺,至今刺客尸首仍在客栈里呀!” “你昨夜被王府暗卫行刺?”青邑王反问一句,不满地瞪一眼敏夫人。敏夫人并未说话,郡主已眼泪汪汪地哀求起来:“沅郎,我已向父王都说了,我已求父王为我们指婚,父王不会不许……你,你就答应些儿好么?” 她已知事情有了变故,夜里那么旖旎那么信誓旦旦的情郎,到了白天忽然就不认她了。她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只恍然觉除大祸即将临头。 宋汀儿不住地流着眼泪。话说到这份上,宋沅明白夜里是真有人借自己之名去私会她了。他看着她有些发怔,想象她懵懵懂懂被人压在床榻上的样子,他的心突然狠狠地痛起来。 “你要我答应什么?我根本没做的事情,为什么要答应?” 郡主哇的大哭起来。敏夫人搂住了女儿,对青邑王声嘶力竭地哭喊:“王上!你看看这个孽种让我们的女儿招来了什么!你还要再偏袒他么!” 她这么一哭,宋汀儿也撑不住了,也在那呜呜地哭着:“母妃,他为什么这样?他为什么抵死不认呢?” “汀儿,我们不能婚配!”宋沅忍不住直呼其名。深吸口气,他找了另个理由回答郡主:“你是金枝,我是草民,天差地别,怎能婚配?” “这不要紧!”宋汀儿叫起来:“让父王赐予你个爵位也就是了!翁主下嫁诸侯,这是早有先例的!” “我不可能接受这个爵位。”宋沅苦笑:“汀儿,你还不明白么?我无论如何不可能对你做这些事,昨夜去你房中的并不是我。” “不是你?”宋汀儿的眼睛立时瞪圆了:“是你太过健忘,还是我瞎了?你背后左边肩胛往下三个指节,有一个青灰色的鳞甲印记,凹下皮肤一分,你敢不敢现在就脱下衣裳验看!?” 她这是明明白白说出他身体上的标记了,而更可怕的是这标记是真的!宋沅明白自己陷入一个极大的圈套里,那个污了汀儿的人不但顶着一张自己的脸,甚至连身体都一模一样,其他行为举止就更不必说了。 “不必验!”他阴沉着脸:“我身上确实有那样一个印记,但昨夜去你房中的确实不是我!” 宋汀儿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尖叫一声,扑过来要用指甲抓他的脸。宋沅轻轻一格就把她推开了。敏夫人厉声叫起来:“快来人!快来人把他拿下!” 随着这声喝令,刀斧手从厅堂帷帐后突了出来,那提刀持斧的模样何止是要把他拿下,简直是要将他剁死当场。 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探,宋沅这才想起自己的剑是一入府就解了。王府早做了准备,只怕也是宋汀儿之前向敏夫人说了什么,敏夫人才连夜向他派出了行刺的影卫。 宋沅看向青邑王,青邑王没并有表示什么。于是少庄主不再心怀幻想,立即使用了术法,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王城使用绿柳异术。 劲风穿堂而至,将那些刀斧兵器尽数打得飞入墙上。青邑王府大厅的斗拱哗地塌了,宋沅御着劲风腾空而去。而刚升至飞檐高度托举他的风突然停了,有一股力量拽住他,用蛮力使劲把他往下拉。 是神殿中同样擅长御风的群巫! 宋沅知道自己是太大意了,在翻滚落地的一瞬间咬牙切齿。 可恶! ☆、51牢狱 宋沅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入夜后,薛默在悦来客栈中开始焦躁。他究竟在青邑王府中出了什么事?去之前一个从人都不让跟着,眼下连个传递消息的都没有。 “要不,明天让人托师叔问问吧?”她迟疑地说。 独孤摇摇头:“这事估计你那位师叔也没有法子的。” 他慢条斯理理他的墨,翎儿在旁边气定神闲地磕瓜子;两人都悠哉 分卷阅读71 悠哉,只有薛默一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师叔怎会没有法子?” 这话一出薛默也觉出自己太蠢,若是郁竹声知道什么风声早提前来报信了。 “难道是敏夫人铁了心要杀他?”她自言自语地喃喃:“可上次我看青邑王的样子,对他不至于呀。” 独孤和翎儿同时呵呵一声,薛默觉得自己更蠢了。她不由捂脸,自从进入盘古世界后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依赖宋沅了;出什么事第一反应是找他。如今他突然消失,她一瞬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上一次你们进府前,他说若自己天黑还不回来就让其他人乘小蓬莱号返回绿柳山庄。”独孤出个点子:“不如这次我们也从旧例如何?” “你开什么玩笑?”薛默不由皱眉。这主仆两不知怎么搞的,一知道宋沅可能出事就笑得非常喜庆,简直恨不得弹冠相贺那种,果然半路收入阵营的要不得要不得……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翎儿笑吟吟的。 她已嗑得一地白花花的瓜子皮儿,此时含了一颗在嘴里,意味深长地笑着:“若是少庄主在这儿,我们听少庄主的;他既不在,我们自然只有听你的。” “你有什么本事可别再藏着掖着了呀,小九。” 可恶! 宋沅被关在牢房中,满心愤懑。那阴险狠毒的一家子,先是派人来行刺他,接着百般栽赃他,最后居然还埋伏下神殿的巫者——枉费自己还存一丝幻想,现在看来,这丝幻想未免愚蠢而可笑了。 他脚上带枷,咒禁把他困得死死的;青邑王不愧是非常了解海国的男人,只一下就扼住了他的罩门。 ——我会把这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把他推搡给天牢守卫时青邑王说。但宋沅已经不会再相信他了。 当务之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少庄主试着捏诀,独孤擅长追踪,只要自己多少显露出形迹,他很容易就能找到;而只要联系上绿柳山庄,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但不管他怎么试,空气中的风还是没掀起半点波澜。神殿中的群巫若论独斗很少能是他对手,但合力联手总可以抗衡他。 几次过后宋沅懊恼地阖目坐在地上。牢房中铺的稻草已发霉了,阴暗中透出股腐臭气息。他不知自己将会在此被囚禁多久。 不知她怎么样了呢?小九…… “师父!” 黑暗中细细一丝声音。宋沅蓦然睁开了眼睛。 “小九?”他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你在哪?” 不会吧……她可不要这么傻跑来劫牢…… 少庄主跳起来朝外看,天牢守卫还在远处巡着,没发现这牢里的不寻常。而牢房里外也没异常人影。 “你在哪?”他低声又问一句。那个细细的声音回答:“师父,我这就出来,你可千万不要惊讶。” “好,我不惊讶。” 于是那声音的主人现形了——只见地上的稻草堆鼓动,从里面钻出一只小耗子来。它用前爪捋捋耳朵又搓搓脸颊,后腿站起来,握着两只小爪细细地叫:“师父。” “小九?”宋沅瞠目结舌:“你怎么……成了一只耗子?” 他伸出手,让小耗子跳上去,把它托到自己面前。 “我只是把一部分神智附在它的身上。”小耗子咻咻地抽着鼻子:“别想到你在这里。我在很多动物身上试过了,才终于找到了你。” 她可以利用动物感官侦看这世界的情况;过去她只能与黄耳建立链接,如今吸收了18o517能量晶块后她的能量和权限都是大增,就可以很轻松地对方圆几里内的动物进行数据调取和操控了。 “是像灵魂出窍一样么?那你的身体会不会有事?”宋沅不由有些担心。 小耗子挥舞着爪子向他解释:“不不,就是眼前多了一面小镜子,你现在正透过这面镜子和我对话呢。” 宋沅这才放了心,他戳戳小耗子的肚子,轻轻笑起来。小耗子抱住他的指头:“师父,出了什么事?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这个呀……”少庄主想了想:“郡主要嫁我。” “呃!”小耗子的眼睛立即瞪圆了,几乎从指头上掉下来。宋沅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为此不惜指称我昨夜入她闺房,与她有了夫妻之事……” “你说说,这风声若漏出去,我的名声不是毁了?” 他竟像是非常委屈。小耗子一愣,突然在他掌上笑得打跌:“哈哈哈哈可是师父你昨晚不是和独孤在客栈里打刺客么?你怎么还能一边打架一边会郡主……” “小九!”宋沅悻悻地把小耗子一把攥住:“我很烦恼呢,你还拿这个说笑!” “嗯嗯我不笑了,师父恕罪。”小耗子被捏成一团,声音中是强自忍住的笑意。宋沅忽然有些担心:“小九,你会相信我么?” 这是他最担心的,他心中一整天都在翻江倒海。郡主言之凿凿,还一下指出他身上的印记,别人误会也就罢了,而万一小九也以为他是个乘夜登堂入室的采花贼并且采的还是阿澧的妹子…… 他不敢想下去了,只是捧着小耗子,满脸的忐忑。 小耗子嘿嘿一笑:“师父你即便有这个贼心贼胆,也是没那个本事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这个,是客观情况——哎哎我错了你别捏啦——我师父堂堂正正伟岸光风是不可能有这种贼心的!” “哼!”╭(╯╰)╮ 少庄主这才松开了手。他放心了,不管别人如何,小九是相信他的,单凭这点就以足够。可究竟是谁冒名去会汀儿?宋沅把这个与小耗子一说,小耗子也觉相当棘手。 “相貌一样,声音一样,连身体上的印记都一样,那就不可能是易容戴面具或是傀儡了。”小耗子低头想了想:“只可能是复制。” 盘古世界中的人物归根到底都是一段段程序数据,数据自有其定义属性。因此如果能调出那个人物的数据资源,那么复制一个完全一样的外形是轻而易举的。 “就是把你从头到脚取了个模子。”它含糊其辞地对宋沅解释:“然后按这模子给自己做出张皮来。” “有这样高深的术法?”宋沅皱了皱眉:“我从没被人取过模子。”这世界的人想对他做这样手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能对你做出这样事的人,是不会被你察觉出来的。这份力量来源于神。”也就是盘古世界的设计者。 “来源于神?”宋沅似笑非笑,把小耗子托到自己眼前:“小九,你有这份力量么?” “我?”小耗子忽然有些心虚:“我又不是神。”我的权限还有好多是关闭着的好伐? 于是少庄主微微笑了:“你既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桩事,刚出发时独孤与我说的。” 分卷阅读72 他把独孤到一只玄鸟从映雪湖带出白鸟的事说了一遍,小耗子不住点头:“是了,一定就是这个,那只白鸟就是你的模子。师叔带我去看郡主时我见过她的石燕,那确是神的物件。” “所以神是特意把石燕给了汀儿,然后借凡人之体去会她?可即便他有云雨之意,为什么又化成我的样貌?” “这个此时就不好猜测了。”小耗子再想了想:“我得回一趟绿柳山庄,若能在有风堂发现玄鸟的痕迹,那就是取了你的模子无疑了。” “此事你可让蝶音帮你。”少庄主旋即想到另一个难题:“可绿柳山庄在千里之外,一来一回你怎么去?” “翎儿乘墨变可以一夜千里。我要她带着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可恶!宋沅在水牢中,满心的愤懑。 他忽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师父!” “小九?你在哪?” “一会我出来时你可不要惊讶。” “好,我不惊讶。” 于是水面破开,一个东西从水里出来。 宋沅看着它努力走向自己。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天已经亮了。 因为那是一只顺水凫过来的乌龟…… 宋沅(面目扭曲地猛然转头):“导演!我要换场景!我要换剧本!” ☆、52暗影 薛默与翎儿在黎明前回到绿柳山庄。蝶笑看到她们十分惊讶:“你们怎么来的?出了什么事?师父呢?” 待薛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一说,蝶笑也大为吃惊,立即带了她去找蝶音——可并未让她往青衡苑,而是径直朝积雪湖走去。上岛来到绿柳夫人生前所居的院落外面,蝶笑先进去,片刻后才薛默她也到院中。 进去之后蝶音竟就在院里,可青衡苑离有风堂分明有一段距离呢。薛默心中咯噔一下,忽觉得有些不舒服。蝶音若是夜间就住岛上,那和宋沅就真是太亲密了,即便他此时已不在庄中。 她的唇齿间发涩,一时却找不出话来说,只低头轻唤声师姐。听她把事情一说,蝶音蹙起眉:“按这时间算那玄鸟进入映雪湖是十二日前,可那个时间有风堂里没任何异动——也罢,你先随我来吧。” 蝶笑留在院内,只让她和蝶音进去房中,绿柳夫人生前的居所看来轻易是不让人进入的。因是白昼,房中自然没在点灯,四面琉璃通透,绿柳夫人的背影像高高地悬在房中。 蝶音到画像前嚓地打开妆奁,抬起头向她看着:“九师妹,你且过来。” 没想到她也掌管着妆奁的钥匙,薛默越发觉得她与有风堂的关系不一般了。蝶音的手在妆奁上方划过,那里面竟显现出绿柳山庄的画面来。 这这这…… 薛默心中不由大为震恐,这妆奁亦有监控功能?那蝶音现在是在调取监控记录吗? “超过十日,实在有些太久了。”她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用指节轻轻弹着妆奁的壁,奁中显现出薛默与蝶笑走进院落的画面来。 果然…… 薛默赶紧凑过去看。奁中画面渐渐暗了,星月倒转,时间回到前一天,院落中空无一人。日出日落七次,妆奁中画面进度回退了七天,之后无论蝶音怎样摆弄,都再也回不去了。 “只能七日。”蝶音心中焦躁,语气中便有些恨恨的。 那是因为只对你开了七天记录的权限呀,薛默在心中默想。当初把这妆奁传到盘古世界的神——也就是那至今仍不知身份的项目参与人员——无疑将部分权限下放给了绿柳山庄,但这世界中的人对它的使用也就仅限于此了,蝶音不可能更进一步地利用它。 “大师姐,让我来试吧。”她说。 蝶音略一犹豫,让开身子让她靠近了。 在意识中启动空间,薛默飞快地对妆奁进行数据认证。 编号——不显示。 从属者——不显示。 没错,这东西是做了加密防护的,以她目前的权限没法对加密内容进行显示;那个传下妆奁的人把身份藏得很深。接下来她对妆奁做了调取资料申请,意识中跳出妆奁的反馈来—— 请输入你的姓名及项目编号: 我的姓名及项目编号?薛默微微一怔,警觉心大起。把这东西传到盘古世界的人恐怕是敌非友,从ta在这世界留下诛魔谶言来看,自己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略一权衡她使用了key,这是盘古世界的身份验证漏洞,项目组中她第一个发现,仅仅在小型例会上讨论、尚未在给当局的bug记录中备案的。但愿这个没入档案的缝隙能让她潜入加密空间—— 请输入你的姓名及项目编号: 意识中的提示再一次亮起。key计算出一个假身份,薛默使用它飞速登录进去。 于是妆奁中的画面又一次动了,时间回到十二天前夜里。一只玄鸟出现在有风堂的天空上。蝶音和薛默同时屏住了呼吸。玄鸟渐渐下落,在有风堂外忽现出一个人形。 那看起来是个男子,周身云雾缭绕并不能看清他面貌,只隐隐让人觉得他风姿闲雅、卓尔不凡。他抬手随意一挥,有风堂的大门悄然开了,不多时从里面走出一个白色人形来。那人形很像宋沅,玄色男子对白色人形上下打量,显然颇为满意。他招招手把它变为白鸟,自己再化身为黑色的,两只鸟一起飞向空中—— 这就是整个取模的过程了。 这个过程本身无意义,薛默更关心的是这个人的面貌身份。她把记录又一次回调,再次回到玄鸟化为人形的时段。上下左右不断地把视角调整,薛默一点点抹去男子周围的数据冗余,云雾淡了,男子的脸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妆奁中突然光华大盛,蝶音哎哟一声遮住了眼。薛默则凝神向奁中望,那里面出现了一尊光芒万丈的神祇—— 天宫的大门为他轰然洞开,千万层的云雾楼阁依次避退。那位神乘一大团乌云出来,身躯在云中若隐若现。呼啸的狂风做他的前驱,泼天的暴雨为他冲刷路上灰尘。他自空中盘旋而下,无数属神紧紧跟随在他身前身后。 光华黯淡,神的影像消失了。蝶音慢慢张开眼睛,仍觉心有余悸:“刚刚我们看到的是神?” “我们看到的只是借玄鸟形态进入有风堂的那个人。”薛默很冷静地添了一句:“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普通。” “这个……不普通的人……借师父的躯壳去会郡主?” “恐怕是的。” “他为何这样做?以他的力量难道没法用自己的身体?” “首先他在这世界未必有自己身体,其次若是别人,郡主也不见得乐意。”那石鸟形状的能量晶块毕竟是不完整的,因此能力也受限制,不能凭空塑造这世界的躯体人形。薛默冷冷哼了一 分卷阅读73 声:“我要把那石燕拿到手。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终究会被我找出来。” 而与此同时,在幽深大海的另一处,一个男子忽然抬起了头。他住在水晶宫殿里,每一块晶都是由万年寒冰所化,雪雹霜霰遍布他的宫殿,簇拥着它在海底暗流中漂着。 他一头青色长发,发尾缠一串火红的玉珏,两条龙乖顺地伏在他的脚下。他的脸是冷的,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可如果褪去那层神的光芒,就会发现他也有一张极动人的脸,如春华翠英,令人见之满忘。 随着妆奁中神影的出现,水晶宫动了一下,高高的红珊瑚树上一粒明珠亮了起来。 男子伸出手,一尾鱼将明珠衔至他手中。 “key吗?”男子无声地笑了:“薛默,你终于也来到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出自《九歌·大司命》,特此说明,以自证没抄袭古人哈哈哈 ☆、53白泽 石燕从颈上摘下来,宋汀儿凝视着它。 它很小巧,大小如一枚燕卵。在云雾山得到它后她以飞鸟传书告知母妃,母妃回信说这是天生神物,佩戴了得良婿、宜子孙,她也就欢欢喜喜昼夜戴着了。此后在绿柳城遇宋沅,她也曾心中窃喜神物果真知她心意,哪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郡主,水凉了。”服侍的使女低声说。 “再添热水。” 侍女有些迟疑:“郡主,你已洗了一天了……” “叫你添热水,你没听到么!”她焦躁起来。侍女噤若寒蝉,提了桶出去,只留另几个在房中陪她。自从郡主向王上要求指婚后,回来就不分白天黑夜地洗澡,谁劝都不听。她们不多嘴打听,但也知是指婚一事出了差错,毕竟那晚上来夜会郡主的公子,黎明前她们都偷眼看见的。 很快水来了,宋汀儿缓缓地泡在水里。她的长发在水中漂起来,她觉得自己很脏,这股脏污怕是一辈子都洗不净了。 可她为什么是脏的呢?她明明只是恋上了相中的情郎,母妃与他母亲有隙、口口声声不许也就罢了;为什么父王也阴沉着脸说此事绝无可能,弄到把宋沅拉来当庭对质的地步? 她清楚地记得问他前一晚在哪时父王和母妃的表情。他们都是怕的,父王的脸紧绷着,母妃的指甲掐进肉里。当宋沅回答他一直呆在客栈,他两才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之后母妃才是大恸的神情。 他们在怕什么?而为什么宋沅听到这个指摘时表情也那么奇怪?震惊愤怒,痛惜怜悯,全都出现在他纯黑的眼睛里。他在同情着她,他对她是有几分情谊的,那他为什么又不愿娶她呢? 早知今日,不如那时淹死在沧浪江中就好了。 郡主把头没入水中,手握着石燕把它也带下来。水光明亮地晃着,她听到自己口鼻中冒出的气泡汩汩腾起的声音。侍女们还没有拉起她,她们只是紧张地朝她看着。这几日她常这么做,可要是她再过一会还不起来,她们就要七手八脚地来抓起她了。 你真是神物么?她在水下无声地问那燕子。 燕子也静静对着她,它在水中纯黑如人的眼。 我当然是。它无声地回答。我不是已经满足你的心愿了么? 水中突然出现一张男人的脸,乍一看有几分像蛇,朝她诡异地笑着。宋汀儿啊的一声起身,啪地将石燕扔在地上。 “郡主!”侍女们忙围过来。宋汀儿恐惧地指着石鸟:“那东西不对。快,去叫群巫。” 她神色惊惶,侍女们瑟缩着一时不敢向前。待她们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从窗外忽飞进一只大鸟,衔起石燕就飞了出去。 拿到了! 薛默满心喜悦。她骑马守在王城外,驱使一只大鸟进入青邑王府,从郡主的房中抢走了黑曜石燕。万幸郡主正在洗澡,恰好把这燕子摘下来,也省得她费心把它从身上取下来的波折。 但派出去的是只猎鹰,这在王城中是太显地抢得石燕出来,把它丢给一只斑鸠,斑鸠飞行一段再传至一只旅鸽,这样环环交替,最后是几只麻雀合力把它运到薛默手里。 “辛苦你们。”接过石燕,她笑着朝麻雀挥手。这样几次变换,薛默确信不会有人能跟踪到她。要小心神殿中的群巫,这也是宋沅百般叮嘱的。 她兴高采烈地将石鸟掖进怀里,接下来只要找个僻静地方破解它的加密防护,从中调取暗影资料,阐明是这暗影幻化成宋沅模样私会郡主,宋沅的清白就能证明——虽然事发当晚他在悦来客栈遇刺其实已经足以构成不在场证明了。 可惜敏夫人不会让手下影卫出来做这个证人…… 薛默无奈地叹了一声。马蹄哒哒,她在王城边上,往北是鹤唳原,她要绕过城墙回停泊在城南的小蓬莱号。 正走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她的警觉。那像是猎狗,黄耳寻骨头时发出的也是这种动静;可周围分明是没有狗的。她打开空间朝周围做个侦探,立即扬起马鞭,催马儿飞跑起来。 有狗!很多看不见的巫狗正将鼻子贴着地面,一路朝她闻嗅而来! 王府中人不能凭飞鸟追踪到她,但是神殿的群巫可以。难怪宋沅会被困住了,他们果然不凡。 小蓬莱号是回不去了,她不能把这些东西引到独孤和翎儿身旁,只能策马没命地奔逃。风骤然大起来,有巫狗发现了她的踪迹,紧接着一大群隐形的狗忽然出现、都追着她来了。 这不公平!薛默恨恨地想,你们这么有本事,怎不去追踪祸害你们郡主的人,反来寻我的晦气? 巫狗越来越多,这样逃不是了局。薛默回身,手持惊羽射出一箭,一只巫狗被击碎了,可它的碎片就地一滚,竟变出更多的巫狗,凶神恶煞一齐朝她追来。 该死! 不能再恋战了,薛默奔向鹤唳原顶。她已决定找个悬崖跳下去,以现在空间的能量,已足够支承起她。用这方法应能摆脱它们的追踪。 大风神殿的金顶越来越清晰,山顶近在眼前。她正要纵身下跳,忽身后一个清晰的声音高叫着。 “薛默!” 是那天遇到白泽时听到的声音。 她猛地转头,恍惚看到山道边一座小屋,小屋的篱笆正缓缓打开它的门。再不迟疑,薛默一头撞进篱内,那道门立即关上了。 巫狗群顿时在篱外停住了。它们闻闻嗅嗅,却再找不到薛默的痕迹。薛默松一口气,把马拴在篱内树上,到屋前轻轻叩门。 门呀的开了,一个紫衣女人坐在里面。薛默朝她深深行礼:“多谢大师相救。” 白泽躬身回礼:“是你救了自己。” 薛默不解。白泽微笑着说:“它们闻嗅的是人心的仓惶恐惧;当 分卷阅读74 你内心犹豫不安,它们很快就能找到你。而此时它们无法发现你,是因为你的心已经安宁了。” 这样?薛默向外看去,巫狗群渐渐散了。 “也就是说如果刚才我从崖上跳下去,它们其实也很快能捉住我了?” “会更快地捉住你。”白泽微笑。 原来如此。薛默向白泽再次表示感谢,白泽起身给她端过一盘茶来。茶盛在青竹剖制的杯子里,氤氤一股清气,薛默抿了一口只觉不是一般茶叶,笑了:“大师也只饮茶?” “不,我也饮酒。” “哦……”薛默想一想,笑道:“所以巫者其实是没有什么忌讳的?” “我没有。”白泽又给她取几个胡饼来。这是王城中平常有卖的,三文钱二个,上面点着芝麻。薛默细细吃着,心绪愈发平复。想了想她觉得该向白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些巫狗追着。 “我的师父被人陷构与郡主有私,我为查明此事盗出郡主佩戴的石燕,因而被追捕。”她又补充一句:“我的师父是清白的,与郡主有私的另有其人,而那石燕很可能就是真凶留下的。” 本以为说这些后白泽会多少发表些看法,自己也好借此判断她的态度立场,没想到白泽只是淡淡地应声:“哦。” 薛默一时有些挫败,继续低头默默吃饼。白泽也吃饼子,待薛默吃完了,她说:“你能把那真凶找出来的。” “我?”薛默有点懵。若是她权限齐全,倒有可能把暗影从石燕中拉出来的,而如今她连妆奁都进不去,还谈得上找出真凶吗? “我不行的,大师。”她低声说着:“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我的能力,是被锁着的。” “白昼里能看到星辰吗?”白泽笑道。 “当然不能。”薛默不知她没什么说起这个。 “那星辰在白昼里存在吗?”白泽继续问。 “自然是……”薛默有些迟疑:“存在的。只是我们的眼睛无法看到而已。” “这就是了。”白泽把茶沙沙又斟一杯:“它看不到,但不是不存在的。它藏在白昼的太阳光亮之下,正如你的能力藏在你心里。” “我不明白,大师。”薛默接过杯子,明亮的眼看过来:“清指点我让我看到。” “好,我且问你,你为什么会到我这里来?我其实也是神殿的巫者。” 因为我从你身上听到了呼唤的声音。 “直觉,我的直觉。”薛默静静看着她:“我的直觉让我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你。” 直觉是非常真实世界范儿的词语,没想到白泽立时听懂了。她轻轻一笑:“可你对那天陪着你的那位公子,好像就没有这份信任。” 她…… 薛默低下了头:“是的,我对他并不信任。我心里有些怕他。” 这话一出,薛默自己也吓了一跳。白泽又问。 “你在害怕什么?” 眼眶中有泪泛上来,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原来我竟是害怕宋沅的,对我那样好的宋沅,我为什么要害怕他? 无数与宋沅有关的记忆涌上心头,薛默觉得自己要忍不住眼泪了。她慌里慌张抬头,咕咕把一杯茶都灌进去,仰面良久才深吸口气说道:“我不知道,大师。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着什么——是这份恐惧遮掩了我的星辰吗?” 薛默明白了白泽必意有所指,巫者不会轻易乱说什么。白泽取过一只大的空杯子,再把一只小杯倒扣着放进去。她往大杯中倒水,水没多久就满溢出来。 “杯中若有其他东西填充,水就不能流进去了。” 白泽取出小杯,将大杯端给薛默看,里面浅浅地不过一半:“人心亦然。” 把杯子接过来,薛默若有所思:“我该怎么把心中的杯子取出来呢?” “你有勇气看见它吗?” “我有。”薛默目光坚定。白泽将一面铜镜取过来。 “那么,你看着这面镜子吧。” ☆、54镜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鬼怪心魔的内容,发出来时一度被锁,虽然我觉得很正常的剧情。如果有妹纸是夜里看的请做好心理准备,或者跳过本章也可以。求不掉收哈哈哈 白泽取过了她的镜子,镜脊铸海兽葡萄,正是当时在大风神殿中见着的那一面。薛默看着它忽觉有些奇妙,盘古世界的巫者,竟也能指引她么?但此刻,她是相信白泽的。望向镜面,镜中现出她的影像来。 “你看到什么了?”白泽在身后低语。 “我只看到了……我自己。”薛默瞪大眼睛:“大师,你在哪里?” “这是你自己的镜子,这里面只有你。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座桥。” “那么,顺着桥往前走吧。记住,无论发生了何事,我其实就陪在你的身后;只要你发出呼唤,我就会助你。” 桥在悬崖边上。高高凌空,如长虹般跨到对面的崖壁上。群鸦从崖下飞起,落叶萧索。崖对面是一座小屋,薛默紧了紧身上斗篷,踏上桥朝前走去。 寒气森森,这桥竟是冰凝成的。沉沉雪花不断从空中坠下来,她冻得直打哆嗦。好不容易来到屋前,她的手指已经僵了。 “有人吗?” 薛默轻轻叩门。无人应答,铜门推起来异常沉重,再一看门上是没钥匙孔也没把手的。 深深吸一口气,薛默抚摩着铜门,轻声说道。 “请让我进去,我要拿回一些本属于我的东西。” 门上起了一圈涟漪,精铜铸就的平面波浪徐徐漾开,异常的光亮从门上泛起。门上除隐隐约约的悬崖山峦,还有个朦胧人影,原来它竟也是面硕大的铜镜,整个嵌在小屋墙上。 镜门沾满铜锈,薛默触碰着它的冰冷,大片的雪花落下来。 ——你有勇气看见它吗? 白泽的声音在心中回响。她咬咬牙,我有! 捧起一把雪,薛默用力擦拭镜面。斑驳锈渍一片片落下来,镜中人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终于薛默彻底看清了镜中人影。它朝她抬起头,面上长发分开,露出一张完全苍白的脸。 苍白的发,苍白的眉,苍白的嘴唇,连眼珠子也是白色。它惨白地悲伤地看她,一身白衣,白骨嶙峋的手从镜里扶在镜面上。 鬼! 薛默一个哆嗦,无数雪花灌进脖子里。 这是她的噩梦,追随纠缠了她很多年的鬼魅,没想到一直跟到了盘古世界里! 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应该是在幼年,父母决定要把她送到长久的寄宿学校去的前夜。 那个夜晚她站在父母房前敲门,希望能进去与父母同睡,可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她抱她的兔子玩偶长久地敲,门内却没任何回应,只有门上贴的小猫画 分卷阅读75 片对她默默地看。 猫的眼睛是绿色的,它在玩一只金色的球。她抱着她的兔子回到自己房间时,这鬼魅出现了。 惨白的白衣的鬼魅,在月光中矗立她的床前。它的长发从面上披散下来,向她伸出了白骨嶙峋的手。幼小的她抱住兔子玩偶瑟瑟发抖,始终不敢看它的脸。此后它常常出现,出现在每一个她恐惧的长夜,不发一言,不靠近,不离开,只是在她身边默默站着。 “原来你长这般模样。”薛默低低说着,把手也扶上镜面,全身不住发抖。 “你长得……像我。”她直视着它:“你就是我的恐惧么?” 镜中的它眼睫轻动,两粒冰珠子从眼眶中滚出来。 ——我很孤独,你陪我玩吧。 它的唇翕动,薛默听到了个孩子的声音。那是幼小的抱着兔子玩偶的她的啜泣。她仿佛看到自己站在门前不停敲的样子,没有回应,只有玩球的小猫在门上默默看着。 “我明白了,你就是我。”她的眼泪淌下来:“你不孤单,我陪你玩吧。” 她们的手隔着镜面贴在一起。镜面片刻间融化了,薛默只觉触摸到一双白骨的手。她的热量传到那双手上,森森白骨顿时长出血肉。那双肉手随即从镜中伸出,伸向她的脖颈,一把将黑曜石燕揪了下来。 薛默一惊,却没立时去抢。镜中的它托起石燕久久地看,忽然将那燕子的头只一拧,一团暗影和一团白影从燕子体内溢了出来。 白影看着有几分像宋沅。暗影周身云雾缭绕,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却正是她与蝶音从妆奁中看到的那一个。 这……薛默愣了一阵,立即恍然大悟。它在提醒她暗影至今仍藏在石燕里,只要破坏燕的头脑,就能把那影子化为己用。而从数据程序的角度来说,所有的加密和远程操纵都需要一个数据传输,她只要先切断了那个传输,就能把能量晶块中储存的信息抽调出来。 “谢谢。”她绪起伏。薛默吁一口气:“是的,我回来了。” 将手中石燕翻过来,薛默启动空间对它进行数据扫描,果然在燕子的脑后发现小小的信息收发装置。她很快就把那装置破坏了,今后这就只是块储存了信息的石头,而不再能被人利用来作恶;而她也会慢慢破解这晶块的数据密码,它既作为神物被供奉千年,必然有很多值得参考的讯息。 做这一切的过程薛默都没有避着白泽,白泽也没开口问她。日已西沉,追捕者早不见踪影,想来是早已散了。而她内心安定,即便再有巫狗之流也是不惧。 她向白泽告辞行礼,巫者也轻轻回礼,一如当初神殿初逢的情境。 “大师侍奉的神祇是大风吗?”临别前薛默向她问出了这个问题;她突然觉得或许大风神殿中的巫者,也有可能信奉他神的。 果然白泽微微一笑:“我侍奉的是选择并创造了我的那位神祇。” 选择并创造了她的……薛默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什么,急切地问:“大师出生时身边是否有株七片青叶的小草,上面结着两粒朱红果实?” “是的。”白泽合掌:“瑟谷就是我的出生处。” 原来如此,当真是无心插柳了,那株瑟谷中的灵气小草,那个化形自草木的精灵儿。 “他日若有机缘,我再来拜会大师吧。”薛默也向她合掌,心中喜悦宁静:“多谢大师。” ☆、55燕燕 “什么,你要去见青邑王?” 小蓬莱号中,独孤的眉拧成结。思忖良久,他才徐徐说道:“九姑娘,你可考虑好了?经此二事,王府中已遍布群巫,若被他们拿住了你,我可没把握从他们手中抢你回来。” 薛默微微一笑:“只要我不惊不惧,王府中的群巫就不能把我发现。况且我并非自己亲往,而只是分出一部分神识,用你的墨变附着带进去。” 回到小蓬莱号时已是深夜。她试着使用盘古世界中的动物潜入王府,却发现群巫已在王室成员屋外层层布下屏障,即便是一只外来的蚊子也休想飞进去,这才想到求助于独孤。 独孤却很犹豫,以往他只用墨变带过翎儿瞬息百里;几天前薛默让翎儿捎带她回绿柳山庄已让主仆二人非常惊讶了,如今又让墨变带她的意识去找青邑王,就更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九姑娘指的是离魂?魂魄出体非同小可,即便不是身躯亲往,神魂被拿住了也是糟糕。” “不是身躯亲往,也不是离魂,即使生变也不过是少一面观察的镜子。”薛默再次笑了,她不再解释:“总之我绝不会有任何损伤,你放心就是。” 于是独孤不再劝了,他提笔勾点,白纸面上出现一只燕儿来。墨羽剪尾,腰上一点朱红。 画师用丹砂把那点红细细描画,抬起了头:“九姑娘,切记:这燕儿的身只顾飞,这腰上的红只顾守;你把神识附在这丹砂里,我在船中替你全力护着。这丹砂可抵挡攻击一次,若有差错你速速回来,小蓬莱号立即启航,我们先离了王城再商议救援少庄主的事——千万别留恋冲动,被人一网打尽在这里。” 他是真心替她着想,薛默心中升起感激。点点头,她说道:“我会留意,我们这就开始吧。” 独孤也点了点头 分卷阅读76 ,一只燕儿从纸上飞了起来。 新月如眉,夜已深了。青邑王独坐房中,仍在批着公文。 他的书案上堆得满满当当,都是需要他尽快解决的。敏夫人没和他在一块,他们别居已有多年,若不是在需以夫妇身份同时出现的场合,他们彼此间从不说话。 这些公文最上面的一封是廷尉关于王府私案的调查:原来那个夜晚确是有男子潜入郡主房中,而宋沅也确是在悦来客栈被王府影卫行刺,归来的暗卫证实了这一点。 不用说,暗卫是敏夫人派出的。沾污他女儿的不是宋沅,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青邑王心中泛起怒气,恨不得亲自持剑追索此事,却只能困于这王城中。他忽觉自己老了,昔年怀中的小女孩已经长大,自己却没能及时地察觉保护她。 而宋沅,究竟放是不放? 王在心中犹豫着,朱笔提起又放下。这一笔下去会影响宋沅一生命运,他的娘亲毕竟是自己深爱的女人。可自己的女儿呢?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此事若泄对汀儿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敏夫人可还心心念念地希望为她择个贵婿呢。 ——唯有死人不会说话,知悉此事的全不可留。为了我们的女儿,王要早下决断。 朱笔终是放了下来,青邑王站起了身,负手踱至窗前。他的房中没有侍者婢女,这是早年行走江湖时养成的习惯,多年未改。他正在心中沉吟,门忽然动了,有人推门进来。 青邑王猛然转身:“谁!” 房中已站一女子,一身湖蓝衫裙,发缀繁星簪钗。青邑王回身见她便吃一惊:“晴晴!?” 随即他后退一步,摇头苦笑道:“生死两茫茫,你不会来的——所以这是梦境吗?” “王很敏锐。”那女子行了一礼:“我非有意假冒;但梦境映射人心,王心中想谁,我便只能以谁的相貌在王面前出现。” “能入人梦的……”青邑王略一思量,笑道:“你必是绿柳山庄的九姑娘。” 被发现了…… 薛默在心中暗暗乍舌,她在梦境中的容颜随即恢复了本来面目。 青邑王示意她到自己身旁坐下,梦境中他的举动比平常随意很多,没有王者威严,只是个平常的人。 “你是为你师父而来?”青邑王直切主题。 薛默摇了摇头:“不止为此。王上可知道,有祸害黎民生灵的魔物已降临到王的疆域?” “你说的是之前的绿柳城尸首化蝶一案?”青邑王说:“你师父把独孤带走时向我保证,此事绝不会再发生。” “化蝶案无非是人在作怪,始末我们心知肚明;而我今天所说的幕后者,千百年来却一直被当神供奉。” 她从颈下摘下一只黑曜石燕,轻轻转动,一团暗影和一团白影飞了出来。暗影浑身携带风雷,薛默把手轻轻一拍,两团影子合一,竟化作宋沅的样子,神色举止惟妙惟肖,让人无法与真人区分。 “这……”青邑王吃了一惊。 “这就是郡主从云舞山带回来的祭坛神物,可回到王城后,从这物件中却出来一个假宋沅、骗了郡主。”薛默肯定了青邑王的疑问。 “那如今这枚石燕?” “在我手中。”薛默把燕子放回衣内:“我已除了它的禁术,它今后都不会再为害了。” “所以你其实还是要说,宋沅是无辜的。”青邑王失笑。 薛默直视他的眼眸:“这一点,王心里与我一样明白。” 梦中无所遁形,她已知悉了青邑王的心思,他并没打算除掉宋沅。而以青邑王对梦境能立时觉察来看,他也不是第一次进入类似的幻境了。是谁带他进入的,绿柳夫人吗? 王沉默着,他望向窗外。梦中的夜也是黑色,只是星辰更大更亮、璀璨如海。流火的星辰在天幕中飞翔,良久青邑王回过了头:“那个幕后者,你可有把握将他擒住?” “我目前尚无十成把握,但王城中的群巫,对他是绝对没有半分把握的——对群巫来说,他就是神。” “神冒充一个凡人,来诱骗我的女儿?”青邑王哑然:“神为何要这样做?” “在神的目光中,你们本轻如灰尘,所有喜怒哀乐都不过符号;生死关劫对他来说也不过一场算数——他为何要这样做,目前不得而知。”薛默长长叹息:“但他做的不仅只有诱骗郡主这一点,他还把很多妖物和邪术放出来,蛊惑人心、从中渔利;当初的尸首化蝶案,十有七八也与他留下的妖言有关。而相信那些妖言的,也不止独孤过去的主人一个。那幕后者的追随者们,将来必定会掀起很多风雨,那人间便会城一片炼狱了。” “这些话,多年前也有人与我说过的……”青邑王拍着栏杆,忽然抬起目光:“那么,你又是谁?” “我?”笑容在薛默面上缓缓绽放,如一朵远古的花儿般神秘悠远:“我只是个希望能得到此间帝王信任的人。” 薛默在梦境中与青邑王达成了一笔交易。当她在小蓬莱号中醒来,天已大亮了。翎儿趴在桌上打着盹,独孤仍在研他的墨。 揉揉眼睛,薛默笑问:“一夜没睡?” 独孤没有回答,只是看看飞回纸上的燕子微笑:“看来一切尚还顺利。” “还好还好,青邑王不是不讲理的。”薛默打着呵欠,趴在小蓬莱号的船舷向外望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升高,日影一寸一寸地偏移,她的心也一分一毫地揪起来。 宋沅怎的还不回来?是青邑王食言,还是敏夫人阻碍? 不安地揉着发梢,薛默将身子更远地从小蓬莱号伸出去。夕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出城放牧的人已赶了牛羊回家,码头船户的鸡鹅也成群结队地回圈里去。那个人却怎么还不回来呢? 她久久望着,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绯红的霞光里。 “师父!”薛默尖声叫道,飞快地从小蓬莱号跑下去。 “小九!”宋沅也大笑着向她张开双臂,她一跳就扑到他怀里。 “你没事啦!你回来啦!太好啦!” 她依在他怀中欣慰地说,把头久久地埋在他怀里。宋沅也紧紧拥着她,面庞贴着她的额头。终于他们松开了,宋沅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她挽着他的胳膊嬉笑着往船上走。 他们过了跳板上了船,正看到孤独和翎儿扒着窗沿看下来。翎儿含着瓜子一脸戏谑,独孤则似笑非笑。见他两个抬头,主仆两齐声“哎呀呀呀”,同时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薛默不禁羞红了脸,正要撒开宋沅胳膊,宋沅却反手把她捉住了。 “怕他们怎么?”少庄主笑着:“咱们就这么堂堂正正地过去,馋一馋他们。” 可她还要再逃;他索性一把将她抱住了,将身一纵就掠向船上。薛默猝不及防地惊叫 分卷阅读77 起来,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宋沅跃上甲板,挽住帆绳几个飞掠就带着她跳到悬挂风帆的高杆上,抱着她坐了下来。 风呼呼地吹着,衣袖鼓荡。远方一轮皇皇落日,船上的人和江上的船都显得那么小。他们藏身在雪白的帆里,宋沅悄悄问她:“眼下谁都不能看见,你可还害羞?” “害羞什么,你想做什么坏事?”薛默也笑着悄悄问他。 “我想抱一抱你,亲一亲你。”宋沅坐得离她更近些,附在她耳边说。 “你……”薛默飞快地瞥他一眼,面上微红:“你刚刚不是已经抱过了么?” “那另一件我可就不客气了。”宋沅立时就要朝她面上凑过来。薛默将身一闪躲过了,挽住帆绳立在杆上,咯咯笑着:“你若放肆,我便打你。” 风帆被她推得摇摇晃晃,宋沅做出副惊吓模样:“可不能打——若把我从这儿打下去,我可就要跌死了。” 薛默跺了跺脚:“跌死便跌死了。” “跌死了我你舍得?”宋沅促狭地看她,笑着反问。 薛默将神识附在鼠上探狱、连夜乘墨变返回绿柳山庄,再入青邑王的梦境与之谈判,这一切宋沅都已知了。发生这一切还说小九心中对他仍是平平,这是傻子都无法信的,如今无非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罢了。 她羞红了脸没有言语,宋沅跃过去也站她身边,笑着再问:“刚才那样尖牙利齿,现在怎的哑了?你告诉我,你舍得么?” 白帆耀目,那个人含笑问她。他熟悉的温暖的气息环绕着她,青山对出,浮云萦绕,她一颗心不由砰砰跳了起来。 “纵然是舍不得……”终于薛默狠狠憋出一句:“也不能叫你这般容易!” 薛默挽着帆绳突然将身一跃。空间力量托举着她,她就像荡秋千一般一气儿从高高的帆上荡下去。轻捷地落在甲板上,她转过身子,仰首咯咯地笑起来。只剩宋沅仍在帆上,懊恼又无奈地向下唤道。 “小九!” ☆、56第二卷·尾声 小蓬莱号并没有立即离开青邑王城。宋沅从城中归来后,郁竹声到船上找他;两个人闭门谈了许久,开门后郁竹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宋沅的神色也非常沮丧。 “郡主三日后就要去做巫者了,从此常驻神殿为家国祈福。”他沉重地告诉薛默:“今后都难得回王府。” “这……”薛默的心也沉下来。盘古世界中的巫者,性质其实和真实世界中的僧道差不多的,不婚嫁不生子,从此脱离尘世,再无缘凡俗生活。 “她还会回来么?”良久薛默轻声问。 “不知道。”宋沅摇了摇头:“敏夫人只想让她静静心避避人,将来得了机缘还是要进宫或择婿的;但她自己说再不要回来了。阿澧很生气,说此事因我而起,与我大吵了一架。” 想到刚刚郁竹声那愤怒悲伤的模样,薛默也不由沉默了,良久才说:“师叔只是一时伤心,并不是真责怪师父。” “可我心中也很不好受。”宋沅握紧桌上的杯子:“阿澧自小疼她,我对她,我对她也……”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薛默从他身后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你对她也还是多少有些怜惜的——师叔的妹子,本该也是你的妹子。” 微微愣神,宋沅从胸前握住了薛默的手。他转头向她看来,她的双眸明如星辰,正温柔安定地看着他,这让他只觉异常温暖。 十指相扣,他忽然轻轻一吻印在她腕上。薛默一怔,下意识地想抽离,却强自忍住,只是手紧张地握成了拳。宋沅抬头轻轻一笑,将她手松开了。她如获大赦,忙不迭地将手藏到身后。 “小九……”宋沅久久地看她,薛默不由低下了头。 她很害怕他突然说些什么,所幸少庄主没有,只是告诉她:“三天后,我去送送郡主吧。” 三天后的鹤唳原,一行车仗正缓缓行着,那是送青邑王的爱女、王城郡主入神殿为巫。人说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金尊玉贵却甘愿为家国舍弃自身的福祉,说她的身躯志向都清白高洁,说她有无穷的千千万万般好处——而那被夸赞的郡主本人,却是郁郁不乐的。 她透过湘帘缝隙看车外高高的天,只觉自己与它再无缘了。郁竹声骑马在车驾边,送了一程又一程,车中人始终一言不发。 终于车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郁竹声惊讶发问:“宋沅你怎么来——”马车中才猛然哗地掀开了帘子。 车内的郡主已一身巫者装扮,轻纱云帔,一块水晶坠在帔脚。看到宋沅,她忽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还要来?” “郡主……”少庄主从马上下来,看着她欲言又止。郁竹声叹了口气:“好好的何苦来——你既想见他,他如今也来了,有什么话就和他说吧。” 接着他到宋沅身后,压低声音狠狠说句:“你若胡乱说话,我绝不饶你。” 他退到数丈开外。宋沅上前,向车内的郡主长揖谢罪,宋汀儿不由又哽咽起来:“那晚来的人,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宋沅苦笑。 宋汀儿用云帔捂住脸呜呜哭着,宋沅上前一步,低声对她说着:“我必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那人粉身碎骨,为你出气。” 他说得切齿,宋汀儿越发伤感。她盈着眼泪问他:“那你对我,究竟,究竟……” 她再说不下去了。宋沅凝望她那与郁竹声颇有几分相似的容颜,轻声说道:“我只恨自己不能做你兄长,把你名正言顺地捧在手心疼你护你。” 宋汀儿怔怔地看他,忽然又落下泪来,望向郁竹声含泪说道:“三哥哥,就送到此处吧。” 她向自己的兄长长跪拜别,车架启程。郁竹声和宋沅也上了马,他们朝车队遥望。那队中忽然响起一阵笛音,正是绿柳城中的小调《燕燕》。那曲子专述女子得遇情郎的欢喜之意,没想到宋汀儿只在绿柳山庄呆得半月,就已将此曲打听下来、吹得精熟。 郁竹声和宋沅听这曲调,思及她的际遇,只觉满心凄然。他们对视一眼,均感心中惆怅。 双双兜转马头他们正要走,宋沅忽然听到极轻的喀嚓一声,回头看时,原来是一只朱红的短笛从郡主车窗中抛出来,被车轮碾成了两半。 《燕燕卷》完 ☆、57初至 永安九年初夏,郁竹声和宋沅计划到云舞山去。云舞山在青邑王国西麓,毗邻桐州,与桐州的惊鸿山脉仅有百里之遥。那山终年云雾缭绕,自古就有降神的传说,至今仍有群巫在那山上守候。 “汀儿就是在这山上得的那只鸟儿。”郁竹声指点着一张地图说。 地图是羊皮的,细细用铁线烙出山峦河流,这样 分卷阅读78 绘出来的地图不掉色不脱墨,是可使用多年仍可靠的。桌上已堆了很多羊皮地图,为了这次出行,他们把绿柳山庄的书库底子都翻出来了。 “去云舞山走水路为宜。”宋沅展开另一卷:“小蓬莱号沿江上行是逆水,恐怕我们到了水势急处得找纤夫,走得也要慢些。” “既是逆水,那就不乘小蓬莱号了,改走6路如何?”郁竹声随声问道。 摇了摇头,宋沅说:“云舞山虽在王域之内,却靠着惊鸿岭太近。桐州山峦腹地是越人所居;越人一族不通教化、不知礼仪,擅长巫蛊魅惑之术,不是惯走桐州的客商轻易不敢进山去的。我们若在云舞山就能查出那石头的来历自然好,若是不能、稍偏一点追到越人地界,走6路就太危险了——那个地方的人可不管你什么出身、哪家公子,若得罪了他们,有的是百十种法子让你求死不能。” “所以我们白昼打探,夜里回到小蓬莱号。”少庄主把地图卷起来:“那船可做夜间要塞,我们食宿在上面,多少可安心些。” 郁竹声噗的一笑,捡起一粒樱桃丢进嘴里:“宋沅,没想到你这般胆小。” 鲜红的果子浇上琥珀的蔗汁,吃起来格外香甜。宋沅阴沉着脸:“桐州附近不是耍处,你若不听嘱咐,那就不要去了。” “我怎不去?”郁竹声反唇相讥:“你莫弄错,汀儿是我的妹子。” 自云舞山石燕事件后,青邑王郡主入神殿为巫;此事令宋沅和郁竹声都耿耿介怀,才决定去云舞山把此事探个究竟。郁竹声本不愿与宋沅同行,但这样化外之地终究还是宋沅走得多些,只得不情不愿往绿柳城来了。 “你既要去就得好好听我的,我可不要跑趟桐州搭上了你。”宋沅神情严肃。郁竹声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住了嘴。 他三两下把那碟蔗汁樱桃通通捡到自己碗里,再问:“这次出门你要带谁?” “独孤,翎儿,小九。” “不带小一?”郁竹声地动作停了下来。 宋沅看他一眼:“她一向不出庄的;或者你在庄中帮她料理事务,等着我从云舞山回来如何?” 少庄主这是故意让他们有机会相处了。郁竹声想一想,连连摇头:“我又不是山庄主人,勉强留这里算什么?没得遭人白眼——还是与你去吧。” 商议停当后他们就开始准备出行了。小蓬莱号装载了满满的衣粮行李,足以满足数月的使用,这样即便是到深山僻谷没处去买,船上人也是不用愁的。薛默也带上了黄耳。从王城归来后就她告诉宋沅,那枚石燕只是部分,其他块应当还在云舞山附近,若把它们收齐了,云舞山神灵的真面目便可揭开了。 船一路西行,越往南天气越热。小蓬莱号在沧浪江上整整走了一月,到达云舞山时已是盛夏时节。他们在山下泊船,到山顶拜访群巫,没想到群巫给出个却是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这枚石燕确是不完整的。”他们告诉宋沅、郁竹声等人:“它只是一半,而另一半神石在越人手里。” “怎会在越人处?”宋沅愕然。 “只因千年前,神降临在云舞山和惊鸿岭的交界处,我国和越族的巫者都同时看到了。后来为争夺神留下的宝物,我们与他们争斗近百年,最后才勉强讲和、将神物分为两半,各自迎回属地——我们的这一块,后来雕凿为燕子模样,由郡主带走了;而越人的那一块,至今仍供奉在他们的神殿,他们叫它凤凰胆。” 若是在越人处,这可就棘手了。少庄主暗暗思忖。郁竹声却不以为意:“既在越人处,我们便继续往西就是了;已千里迢迢到此,也不再差那百十里——便是惊鸿腹地也是天子境内,有桐州都护镇守着的,难道还真让他们反了天不成?” “没这么简单呢。”宋沅拧着眉:“都护的长戟虽在边疆所向披靡,只怕却伸不进惊鸿岭的密林里去。不过你说到桐州都护,倒让我想起一人……” 他立即去找笔墨:“司马康成现在桐州,或许我们可以请他替我们寻个可靠的向导。” “师父。”薛默在一旁忍不住插嘴:“司马康成当初是那样儿被发往桐州的,如今肯帮助我们么?” “小九,司马康成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少庄主笑道:“况且后来我打听出来,青邑王把他调往桐州时给都护写了荐书,他因此受都护器重,如今已是定远将军了。想来这点子小忙,他还是会帮的。” 信很快就写好,宋沅叫个仔细谨慎的山庄心腹好好收着,连夜赶往桐州交给司马康成;而在司马康成的回复和向导到来之前,小蓬莱号就先在惊鸿岭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到八点半吐血g ☆、58木樨镇 惊鸿岭的气候阴湿;青邑国境内已进入夏季,到了惊鸿山脉因地势陡然提升,仍觉遍体清凉。因靠近大江,这里的水气氤氲,清晨薄暮总有大片云岚笼罩群山,唯有正午时分才能显露出山的真容。成群的白鹭鸿鸟从山上飞来,沧浪江也在此分出支流,往桐州地界去的那支又急又险的就叫做清涟江了。 木樨小镇在清涟江边上;这里也是汉人和越人生活区域的分界,离开此处平常两族极少往来。小蓬莱号在木樨镇停靠,这一日恰逢集市,越人们纷纷从深山中走出来,沿街摆卖他们的货品:有五彩的山鸡羽毛,石块一样坚硬的蜜,铺陈在蕉叶上的各种莓果菌菇,越族巧匠打造的极具风情的各种腰带胸环等等。 薛默和翎儿在船上看见,便吵着一定要下船玩耍,宋沅和独孤当然只好陪她们去。郁竹声也一道下来。他们一起走过清涟江的集市长街,两位姑娘每过个摊子都要翻捡一通,宋沅独孤只需付钱即可;而郁竹声没有需要他陪伴付钱的人,几次过后就觉这样的陪逛非常无聊,打个招呼便独自走了。 他渐渐走进木樨镇的深处。这里的房屋多是干栏,利于避湿气防蛇虫的;镇中所见也多为越人。他们无论男女都披发左衽,男子袒露臂膀,身上莽苍苍的刺青;而女子服饰就秀丽妖娆得多。镇中人都说越语,郁竹声听着如同鸟鸣。到了镇子尽头一座青瓦白墙的房屋出现眼前,上面挂着个牌匾“百顺商行”。走进去时行中正在收货,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越人带出来的药草山货成色,几个小伙计为他打着下手。 老者看衣裳相貌是个汉人,但越语说得很流利;郁竹声想起一事,上前对他招呼问安,老者也向他回礼:“听公子口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我来自王城。”郁竹声回答。 “那停在镇口的大船……”老者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郁竹 分卷阅读79 声笑道:“不是我的。它的主人是我同伴。” 即便如此,商铺掌柜仍是大大兴奋起来。他忙叫个伙计替着收货,自己把郁竹声让到堂中上座,泡上好茶殷勤招待:“公子从王城来到边陲是为何事?若是对越人的东西感兴趣,我行中货物是最尖最鲜的。” 他这是把郁竹声当成到边境猎奇玩乐的公子哥儿了,郁竹声稍一应和几句,掌柜立即让伙计把上好成色的货都取出来供他挑选。郁竹声从中选出几件稀奇的令伙计送到船上,这才向掌柜道出自己真正来意。 “老丈久居此地,想来对越人民风路径是很熟的了?” 掌柜眨眨小眼睛:“边陲一带没人比我对越人的事更通,便是上次桐州都护的人进山,都是找我寻的向导呢——公子可是要进山找越人?”郁竹声出手阔绰,他可要紧紧巴上。 “是,我要寻一件东西。”郁竹声看看周围的越人,压低了声音靠近掌柜:“掌柜可知道凤凰胆?” “凤凰胆?”掌柜茫然:“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郁竹声语塞。他也不知凤凰胆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供奉在越人神殿里的神物。既以胆为名,又曾和石燕一体,想来是又黑又圆,于是他含糊地说:“那是一块黑色圆石,供奉在越人神殿里的。” “越人的神殿?”掌柜的小眼睛立即瞪圆了,头也摇成了拨浪鼓:“便是在越人村落,神殿也不是一般越人可以随意靠近,何况是外来的汉人?何况又是供在殿里的?公子要找的物事太悬太险——寻不来,寻不来。” 掌柜一口把他拒绝,郁竹声这才知宋沅所言不虚。但他又不甘心这条线就此断了,换个方式继续对掌柜说:“我也不是非得去取那凤凰胆,只想悄悄去瞧那东西究竟什么模样。老丈若能给我觅个向导,脚钱和中人谢礼都不会少的。” 若能早知道那东西的位置样貌,今后想要去取也很有利。掌柜想了一想:“若公子只想瞧瞧,倒也不是没有空隙。我有个相熟多年的越人向导,或许可带公子进去看看。只是那人一向要价很高,这样大风险的事,低了人不肯的。” 原来不过是钱。郁竹声笑起来:“请老丈约他来吧。” 不多时伙计从镇上找个人来。那是个四十来岁的越人男子,身材矮小、佝偻着背,焦黄的面貌十分丑陋,听不懂也不会说汉语。掌柜和他叽叽咕咕小声用越语说了一阵,才告诉郁竹声。 “向导说他能带人进山去,但只准扒在神殿窗上看一眼。并且公子不许穿这样华服招人耳目,不许带从人,不许说话更不可乱走乱问,在窗外看上一眼即刻回来——这些若都听他安排明日就可进山,脚钱要整一百两银子,公子看可行么?” 郁竹声一一答应,又问脚钱折成金子可否?掌柜笑说越人不使金子,便是银子带回村也是给女人打首饰用的,郁竹声这才作罢。 他先用随身散碎金子付了中人谢礼,又再次通过掌柜与向导约好明天寅时六刻在清涟江的蓑衣渡口等着,到时务必带来银两,凡事也依从今日的约定。 掌柜和越人向导交谈时声音压得很低,木樨镇的越人也是没几个会汉语的。郁竹声想到明天就能见到那凤凰胆的真面目了,心中大感畅快。他向掌柜致谢,忽然耳中听到嗤的一声冷笑,循声看去是个越人女子。 那越女背对他坐着,一头鸦羽似的乌发长长披在肩上。他刚一转头越女就起身朝店外走。她的红衣上满绣蝴蝶飞鸟,发上没有钗环,只在腰上束条银腰带。越人尚银,这条腰带上满缀银制的羽叶花朵,走起路来泠泠作响。 这行路的声音清脆,郁竹声不由多看了两眼。那越女似有察觉,微微偏过头哼了一声,依旧出去。郁竹声没看到她正面,只能看到她修长的脖颈和下颌。看他朝那背影端详,掌柜嘿嘿笑着告诉他:“那女子眼生,以前从未见过。公子可要伙计出去把她请回来?” “不必。”郁竹声连忙推辞。宋沅的叮嘱犹在耳畔,他可不要在越人领地生事。 ——刚刚那越女身上有股特殊的“气”,可一看过去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郁竹声暗自思忖,抬头把那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又看几眼。 莫非我弄错了? 次日寅时四刻,天光尚暗,郁竹声已准备停当。他一身粗布葛衣,腰佩长剑,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地从地字舱出去。想了想他折返回来,在桌上写张字条,又把宋沅留在舱里的胭脂虫取上一只。越人向导是早在渡口等着。他撑一只竹筏,见着郁竹声后将长竿一点来到河边,朝岸上伸出手来。 将银子包扔过去,郁竹声跳上了筏。水声哗哗,竹筏在清涟江中不紧不慢撑着,密密麻麻的苇丛在河岸边不停划过去,苇丛中可闻晨鸟叽叽啾啾的鸣音。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清涟江中心,木樨镇已离得很远了。越人向导在江心点了几点,竹筏子忽就停住,久久没有再行。郁竹声很是奇怪,打着手势问他怎不往前走了,那越人向导忽然弃了竹竿,扑地跳入江中。 怎么!? 郁竹声吃了一惊,忙赶过去看。那越人向导已从水中探出头来,笔直地向岸边凫去。 “喂!你怎么——”郁竹声不由愕然。真是见鬼了!明明说好做向导也付了脚钱,怎么就突然把他撇在江里?难道越人真这么不讲信义? 不管郁竹声在后面怎么呼唤,越人向导根本不听。 终于向导游上了岸。他把银子包掏出来,趴在卵石河滩上连连叩头,边叩边用越语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显得极为害怕的样子。接着苇丛的长叶一晃,泠泠的清音响过,一个女子声音扬声叱道。 “你是哪里来的坏人,竟敢打我们神殿宝物的主意!” ☆、59苇舟 随着这声叱问,一支青竹长篙伸出苇丛,撑出一支筏子来。 这银饰碰撞发出的声音……莫非是昨日商行中遇着的越女?郁竹声暗暗思忖。 不多时竹筏已完全从苇丛中荡出,筏上越女也彻底露出她的真容。郁竹声原先只隐约看到她的脖颈修长、下颌秀美,却不知原来她容貌也是这般出众的。但与他常见的大家闺秀不同,这越女的美如利剑,野性勃勃而生机盎然,让他的呼吸猛地一滞。这越女毫无顾忌地兴致勃勃看他,眉目间顾盼神飞。 “你当我们的宝物是能轻易让人瞧的?” 她又说一句,虽有口音,却是正儿八经的汉语。郁竹声迟疑一会,才问。 “你会说官话?” 越女撑着竹篙银铃般地笑起来,良久把长篙一点让竹筏在江心定住,不屑地说:“这又有什么难的?”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青篙平举直指郁竹声:“谁让你来的!” 分卷阅读80 她摆出挑衅姿势,郁竹声却不想和她纠缠:“既不让看,我不看就是。”反正他还在清涟江上,并没有深入越人领地对不对?万没想到说好的向导竟会反水,诳去一百两银子倒是小事,被越人提前察觉到踪迹才是真真倒霉。 他试着学越人的样撑那筏子,可竹筏只在江心乱转,那能顺他心意后划?那越女在一旁不由哈哈大笑。郁竹声心下暗恼,举剑在竹筏边缘劈斩下几块,随手往江面上一丢,身子已凌空跃起,点着那漂在江面上的竹片子像岸边掠去。 哪怕不能使筏子,也无非是顺着河岸走回去罢了。郁竹声有心炫技,那凌空掠水的姿态是既飘逸又优雅。越女忙撑筏子过来,喝道:“你不能走!” 随她话音,青竹长篙朝郁竹声打过来。郁竹声一个翻跃,顿时把竹篙踩在自己足下;越女抽了几下没抽动,发狠往上一挑,反叫郁竹声借力上掠,离河岸又近几分。 “多谢相送!”郁竹声长声大笑,仍不忘回头戏谑她几句:“你虽有心留我,可惜却留不住呀!” 他的身子跃在半空,眼看就要到岸上去。岸上的越人向导慌忙拔出腰刀,越女用越语朝他喝呼,像是要他不要多管的意思,那向导忙转身跑了。接着她抬起手臂咻咻几下,郁竹声只觉背后像有无数飞虫朝自己飞来,顿时不敢恋战,滂的坠入水中。 待从水里冒出头,他果然看到江面上飞一堆奇形怪状的虫子。不用说,这就是越人养的蛊虫了。郁竹声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骂道:“你这阴险歹毒的——” 骂了大半,最后的贱人两字却在喉头滚着说不出去。听他这样骂,那越女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在竹筏坐下咯咯笑了起来。 她一发笑,郁竹声愈发地骂不出口,只得在心中恨恨想着何必与蛮夷一般见识,索性从水下向岸边游过去。可没想到水下一动,又有几条怪鱼朝他堵来。他只得跳出水面,掠到竹筏子上悻悻问:“你究竟想要怎样?” 这么一折腾郁竹声已全身湿透,哪还有半点风流倜傥的样子。越女又笑起来,乌亮的眸子直瞅着他:“你自己也说了,我要把你留下。” “姑娘,你讲些道理。”郁竹声只得好言相劝:“我虽曾动偷看你们宝物的心思,但并没有真入你们的神殿去。你又何必紧紧追着我不放呢?” 没想到越女一句话就把他噎回去:“我从不知什么是道理。” “你既动过这心思,就乖乖跟我走吧!” “好,好。”见她这般说不通,郁竹声反倒笑了。他冷冷按他的剑:“你既这样,将来可别对人说我欺负你。”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哪!”越女一笑嫣然,挥篙打向郁竹声。郁竹声再不客气,长剑几下就将长篙击得粉碎。他朝她抓来,越女顿时转身跳下竹筏,在水下不知使了什么,筏子立时箭一般向前飞窜。 郁竹声被带得一跌,眼看竹筏离越人领地越来越近,终于起了煞意。只要是个活人就不能一直躲在水里,她有她的蛊虫,他可也有他的暗器,这次进山他也是有备而来。 终于一抹红影出现在水下,郁竹声立即把粒弹子弹出去。这一下正中红影腰间,越女咕地沉下去,竹筏子也终于慢了。水势很急,郁竹声一摸筏子底还有根长篙,笨手笨脚地试图撑动筏子,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怎样撑竹筏摸出一些道道,突然发现一个严重问题:那越人姑娘自从沉下水后再没冒头,更别说来和他捣乱了。 怎么回事? 可别真溺死了! 他顿时着起急来,跳下她下沉的地方好一通寻找,终于看到江面下漂着个鲜红影子。游过去一看不是那越人姑娘是谁?她的眼睛紧闭着,乌发长长地漂在水中。他忙过去从身后一把揽住她的腰,拖着她往水上游。 阳光从头顶照下来,清涟江底布满卵石,游鱼在石间草丛游动。没想到看起来这般窈窕的一个姑娘,拖起来竟重得像块大石头,郁竹声觉得自己快精疲力尽了。 好不容易浮出水面,他喘一口气正要把她推上竹筏,忽看到那越人女子正好端端坐在筏子上笑着。 什!么? 郁竹声忙看手中拖着的人,哪是什么越人姑娘,还真是一块江底的大石头!他就这么艰难地拖块石头游了一路! “你——”他目瞪口呆。越人姑娘娇俏地笑起来,刮着脸颊羞他:“想要欺负我?等下辈子吧!” 说着她把长篙朝郁竹声怀里那块石头咚地一劈,直把郁竹声连人带石推入水中。而郁竹声游了一路手臂早僵了,竟被那石头滂地带下去,一时没浮上来;越人姑娘也随之下水,水下一阵汩汩的气泡响。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终于破开,一抹红影浮出水面,这一次却是越人姑娘拖着郁竹声了。 她把他拖上岸,拍打着他的面颊乍舌。 “哎呀呀,不会真把他溺死了吧?” ☆、6o湖畔(1) “什么!阿澧独自进山去了?” 天已大亮,少庄主在小蓬莱号上拿着侍者送来的字条,气得几乎要喷血——这个不懂事的弟弟!他可知道糊里糊涂撞进惊鸿岭是什么后果? 偏偏那字条上语气还轻描淡写,留下的不过聊聊数字。 ——我进山看凤凰胆了。 宋沅不由扶额。不知郁竹声从哪里进的山,走的什么路子,若是事情不谐,此时说不好已被越人拖进寨子去。他立即赶往人字舱,幸好,胭脂虫被郁竹声带走一只,这人好歹不算太莽撞,多少还是留下些寻找自己的线索。 心中稍感欣慰,少庄主把人字舱另一只胭脂虫找出来,装在银盒子里就要出去。薛默不由问他:“师父,这是什么?” “这是胭脂,原是一雌一雄。”宋沅把银盒亮给她看:“每一对胭脂都气味不同,不管隔千万里都能彼此寻见,专用来寻人追踪。阿澧既带走这个,我正好跟着去找他。” “师父要亲自前往?” “是。”宋沅点点头。 “我想师父不必亲自进去。”薛默把那只银盒捧过来:“若师叔好好的没出意外,事情办完了自会回来;若师叔中途有变,地点不明,我们这群人进去山里也是大海捞针。不如让我的神识附在它上面,让它先寻出师叔在哪里,再做打算如何?” 宋沅想了一想同意了。于是薛默把那胭脂小虫捏起来。虫儿很亮,明妍如朱砂,却不是自然生成,而像是经什么阵法提纯炼制、明显更改了数据属性的。薛默心中一动,却没有多说话,只是将部分意识附着在胭脂身上,再把它放了出去。 一点红光飞出船舱,循着郁竹声带走的另一只虫儿的方向。它飞过木樨镇,飞经清涟江,一直飞入惊鸿山脉的腹地, 分卷阅读81 这才盘旋着停了下来。它无法再往前飞了,一股无形的气墙挡住它的去路,郁竹声和他所在的胭脂气息到了这里就消失了。 “师叔进到一个结界去了。”薛默睁开眼睛:“那个结界很强大,胭脂没法跟着进去。” 她把羊皮地图取过来,指出上面某个点:“师叔此刻,应该就在这里。” 郁竹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头仍昏昏沉沉,他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恍惚间觉得自己仍在小蓬莱号上。扶着床榻坐起来,雪亮的阳光从窗中倾泻而下,他不由得立时抬手遮住了眼睛。 待渐渐适应这与平常不一样的亮光,他终于发现眼下所在与自己舱房有什么不一样了:竹制的床,竹制的椅,竹制的桌凳,甚至连脚下也铺满了竹子。他此刻正在一座竹楼里,竹楼洞开的窗前,一个红衣姑娘正坐在窗台上向外眺望。 是她?郁竹声顿时把一切都想起来了,扬声喝问:“你究竟是谁?你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 越女转过头,咯咯一笑:“这里是垂泪湖呀,我看你被水溺得没知觉了,就带你来到这里。” 是了,是了。自己好心跳下水去救她,反被她推进水里,又在水下好好戏弄了一顿。耳中水声轰轰,这附近应还有个瀑布之类的事物。郁竹声扶着额道:“多谢姑娘带我回来休养。如今我既醒了,咱们就告辞吧。” 他连惯常的“他日登门道谢”的客套话都没说,一心只想早点离开这祸害,越女笑吟吟地也没阻拦。郁竹声正要起身,忽然瞠目结舌地发现一个问题—— ——自己身上竟是不着寸缕的! 这个越女竟乘他睡着时把他扒光了!? “我衣服呢?”他立即裹紧被子,脸涨得通红地问。 越女哈哈地笑起来,给出一个非常合理的答案:“在晒着呢。”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当我想要脱?你和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同?无非是身上少些刺青,我又不是没见过的。” “你——”郁竹声脸上几乎烧起来,憋出几个字:“怎么这样不知廉耻?” “廉耻是什么?”她一脸无辜,倒把他一肚子话都憋回去。 苍天,想我一世不羁,如今竟栽到一个化外女子手里…… 郁竹声满心的囧,也只得紧紧裹住自己,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姑娘,我是中原人,不如你这样的……呃……不拘小节。在我家乡,陌生的男子女子不但不可随意同处一室,也是绝不可以这样袒露相对的……”简直要愧死人了好吗! “请姑娘把我的衣物还我。他日定当重谢。” 他放软了语气,越女莞尔一笑,朝窗外用越语说了一串,不多时有人上了楼来。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越人少年,勒着抹额,腕上纹有刺青。他的样貌清秀,神情也很温顺柔和。 “你放心。你的衣裳是我脱的,阿鸩没有动手。” 没想到他也是会说汉语的。少年把已晒好的衣服放到床边,郁竹声忙取过来:“二位可否回避一下?” 两个越人相视一笑,一起下楼去了。郁竹声赶紧穿上衣衫。剑在衣上,越人没有扣下他的武器,可知倒不是全然恶意。他带着剑心下稍安,下了楼向两个越人行礼:“多谢二位,请问二位怎么称呼?” 越女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倒是越人少年答他的话:“她是红鸩,我叫青鸠。” 都以鸟为名,而且这姑娘起的还是这样凶恶名字…… “阿鸩没有害你,她把你拦住是为了救你呢。”青鸠告诉郁竹声:“你上当了。那向导在寨子里就是个闲汉,以前也就带客商在寨子外走走,绝没资格靠近神殿去的。前些天更因偷牛刚刚被长老们赶出寨去,再被人在寨子里看见就要剁手割舌。你若一直跟他走,必然就被他找个无人的地方害了。” “并且你中了幻蛊又在江底泡得太久,若是不好好把你煮上一煮,你将来必然会落下病根残疾。因此才给你除的衣服。” 青鸠把一切解释完毕,郁竹声才意识到自己误解了他们。他真心实意地向红鸩作揖道谢,红鸩用越人的礼节回了礼。她脸上的笑意盈盈,郁竹声不由对她起了好奇之心,不知不觉放下了早点赶回去的想法。 “姑娘救了我。不知我有什么可为姑娘效劳的呢?” 他诚恳地问红鸩。越女想了一想:“我是有件事一直希望有个山外的人能替我做——你能在此地等上几日么?” “自然可以的。”郁竹声当即答应,完全没考虑小蓬莱号上正在找他找得焦头烂额。 红鸩一笑:“既然这样,就多烦劳你了。” “这个地方是垂泪湖。” 小蓬莱号上,宋沅指着地图上薛默示意的圆圈:“越人神殿大阵设置的地方,阿澧怎会进去这里?” 他皱着眉来到窗前。薛默想了想,发问:“越人的神殿有阵法?” “很多地方都有。”少庄主轻描淡写。 独孤在一边接话:“若胭脂无法进入结界,就只能让人进去了。这类的阵势阻的是外来蛊物,通常倒不阻人——只是白昼里墨变不能飞远,只能等到夜间才好带人进去。” 翎儿立即应承下来,薛默也说要去。到了夜间,独孤绘出只大鸟来,那是一只苍鹰,展翼足有两丈。翎儿沿它的翅子上它的背,又把薛默拉了上去。很少能有人驾驭墨变,翎儿是为数不多的能把墨变当坐骑的人之一;可薛默稍加尝试后竟也可以让墨变搭载,这让众人都感意外,但也没人特意说起。 她们从小蓬莱号上起飞,木樨镇零星几点灯火,清涟江在月色下闪粼粼的光。苍鹰飞进惊鸿山脉,一个大湖在群山间显露出来。湖边有几座竹楼,一条瀑布从山崖落至湖内。薛默看那湖面云雾缭绕,忽然想起映雪湖来。 绿柳山庄内的湖泊,她初至时是隐隐觉得有一层能量笼罩的,那这个湖泊…… 启动空间进行能量探索,果然,垂泪湖下能量充盈。按宋沅所说此处设置了越人神殿的大阵,那么绿柳山庄——也暗暗设置着类似的阵法么? 但眼下已不容多想,她用空间隐藏自己和翎儿的气息,墨变苍鹰小心地从那几座竹楼上掠过去。终于她们发现了郁竹声,他坐在其中一座竹楼里,正在翻一堆书卷。他身边的书满满当当,还有好几个箱子还未打开。 薛默不由和翎儿面面相觑。郁竹声看起来没什么事,可既然他没什么事为什么不回去,难道他特意跑到越人地界来苦读? “师叔!” “三公子!” 苍鹰飞到窗前,薛默和翎儿压低了声音叫他。郁竹声一抬头看到她两:“你们怎么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什么事了么?”薛默反问,接着又说:“师父寻不见你,可 分卷阅读82 急坏了。” “回去告诉宋沅,我没什么事。”郁竹声笑起来:“我遇着两位新朋友,要在此处耽搁几天,待事了了再回去。” “可师父真的……” “他不也还要等司马康成?”郁竹声略略提高了声音。他不想现在就让宋沅知道自己已与越人接上头了,只是挥手:“去吧去吧,我真没什么事。天这么黑了,你们路途还远,快些回吧,晚了怕更不好走了。” 他这样子竟像很怕她们带他走,薛默更为惊讶。还是翎儿立即醒过味来,狡黠地笑问:“三公子的新朋友,是否至少有一位是姑娘?” 郁竹声忙着翻那堆书卷,随口回答:“是的。” 翎儿愈发笑得如狐狸一般:“那位姑娘生得很美吧?” “是不错。”郁竹声答得心不在焉。 于是翎儿噗的笑了,把薛默推回鹰背:“小九你别多事啦,我们这就可以回去向少庄主复命!” ☆、61湖畔(2) 次日,郁竹声一早来到垂泪湖旁,书箱堆在身边。那些书是红鸩给他的,拜托他提前看看,再一一讲给她听。他对这个要求感到非常奇怪,还傻傻地发问。 ——阿鸩,你不识字? 没想到红鸩横过来一眼反问他。 ——你识得我们的字么? 这倒是,他郁竹声也是不识得越族文字的。他曾见红鸩用芦苇棍子在沙地上画过,那是一类像蚂蚁又像蝌蚪的东西。据说这些书都是辛苦从外头搜罗来的,红鸩一直很想知道内容却苦于不识汉字,如今好不容易遇着了他,才得人给自己讲解。 唔,莫非这蛮夷女子是仰慕我正邦上国的礼仪教化?那我可要好好给她说说…… 三公子顿时觉得自己的使命崇高起来,在湖畔榕树下坐着把书细细翻看。而他身后原处的芦苇丛里,红鸩和青鸠早到了,两人正用越语窃窃说着。 “阿鸩,你真要他给你讲么?”越人少年笑道。 红鸩撇了撇嘴:“这还有假?他又不是不识字的。” “镇上识字的汉人不少,你为什么偏偏找他?” “哎呀呀这不是正好撞上了么?”红鸩敛着裙子坐下来:“镇上的汉人都会越语,我不想叫他们知道我娘的那些事。” “那你怎么知道,你娘一直要找的故事就藏在这堆书里?” “因为当初我娘也是从那说书人口中听到的一半故事呀,可惜那说书人被杀得太早,另一半事竟没能知道。好在那人的书还留着,剩下另一半一定还在这些书里的。”越女的眼睛亮晶晶的:“等我把这完整的故事都知道,就可以把它告诉我娘了。” “可是阿鸩……”青鸠不由又笑了:“你娘早已经死了。” “可我也迟早会死。”红鸩满不在乎地说着,顺手揪下一片苇叶揉成哨子:“我就等死后见着了她的那一天,再把这个故事告诉她吧。” 青鸠一时无语,那个故事是阿鸩娘亲的心结,兜兜转转又落到阿鸩身上。这些年她时不时往木樨镇跑,就是为遇上汉人的说书者、把当初娘亲听到的故事完整再听一遍,可一直未能如愿;如今甚至干脆把一个汉人掠到垂泪湖来,那几只古旧的书箱里有她要寻找的东西吗? 他忽对她有些惋惜,接着悄悄把芦苇丛外的郁竹声一指:“那他把这故事告诉了你以后呢?” 越女故意把手往脖子上一划,目光雪亮:“自然是这样。” 青鸠知道她惯做的游戏,不由噗地一笑:“既是这样,你何必把他带回来垂泪湖?你必是对他软了心。” “呸!我对这傻小子软什么心?”红鸩也笑:“他一到镇上就打凤凰胆主意,若是遇到别人必然是被悄悄杀了的——自登上那竹筏子开始他便已经是个死人,我把他带回来不过是想叫他在死之前多替我做些事罢了。” 他们悄悄嘀咕,郁竹声早听到了,只是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偏过头,他问:“阿鸩,你们在后面?” 红鸩吐吐舌头,哗地一拨芦苇叶子跳出来,亲亲热热唤声“阿澧”,到他身边坐下:“你把我给的那些书看了么?” “看了的。你想从哪本开始?” “哪本都可以。”红鸩拍着手掌:“只要你给我说。” “那我们就先说《礼》吧。” 两个越人不知道《礼》是什么,连声答应。于是郁竹声仔细讲了起来,大概就是什么是忠孝廉耻还有呃……什么是仁义道德…… 青鸠噗的一下,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红鸩则整张脸都抽搐起来。她听上几句实在忍不住,干脆把那本《礼》抢过来,滂地扔到垂泪湖里:“不是这个,换一本换一本。” “嗯?”郁夫子很无辜:“我小时候,先生都是先给我讲这个的,要是背不出来还得挨手板子。” 听他这么说,红鸩几乎要以为他脑壳子有问题。嘴角抽了半天,红鸩干笑笑:“这种圣人之道太难啦,不如我们说些好玩儿的吧?” “好玩儿的?”郁竹声略感失望,随即掏出一本《诗选》,很小心地说:“这些诗歌以物抒情,也很不错。” 他给她念了几篇,红鸩果然有些兴趣。她选了一篇让郁竹声又念几遍,配上越人歌谣的调子忽然唱了起来。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一根银丝顺云端盘旋而上。郁竹声听着不由也微微笑了,没想到红鸩有这样的一副好嗓子,这样的即兴而歌完全不同于伶人歌姬的脂粉气,他忽然想象起她在山林间放歌的样子。 片刻过后她唱完了,郁竹声轻轻鼓掌:“真好。”红鸩来了兴致,又一连把几首诗配上曲调唱起来,再缠着郁竹声讲那诗中故事。不知不觉郁竹声也放开了,索性抛下书卷,兴致勃勃讲述起自己在王城中听的传奇话本——什么《文武皇帝南征录》,什么《襄衡大师平魔传》,甚至于《采茶女》、《万壑松》这样的戏本子也拿了出来。 红鸩听得入神,太阳不知不觉从东边升到天上,那几箱子书竟只翻开被丢进水里的《礼》和让她配着歌唱的《诗选》。青鸠在旁边张口结舌,不得不出声提醒:“阿鸩,你原打算让阿澧讲什么来着?” 越女这才想起自己初衷,忙叫郁竹声看看那几只箱子里可有什么传奇话本子。可郁竹声早在头天晚上提前看过,如实相告这里面都是些正儿八经的圣人经典,根本没有那些说书人的戏本子的,红鸩不由大失所望。 “真真莫名其妙。”她懊恼地把《诗选》合上:“他一个说书先生,随身不带话本而带典籍做什么。” 让郁竹声和青鸠把书收拾下,红鸩走进了芦苇丛中。郁竹声看她一脸不悦,悄悄问青鸠:“阿鸩究竟想要我给她讲什么?我瞧她怎么不太高兴?” 青鸠微微一笑:“她 分卷阅读83 想要你给她讲一个话本故事,那是多年前路过木樨镇的一个说书人说过的,可惜当初他也只把些故事说了一半。”因为把那章回故事才说一半,那人就因得罪红鸩的娘亲被杀了。 “是什么样的故事?”郁竹声问他。 “是你们汉人一个传奇,说的是凡人登神的故事。” 传说古早的时候,天地连通,人和神是不分的;神可以从天上下来,人可以从地面上去。连接天地之间的长梯是一棵巨大的建木,若有勇者敢于沿建木攀援而上,就可将肉身淬炼成神躯,进而登神。但是后来,建木被神砍断了,天地间的长梯断绝,凡人再无法去到天上,唯有当初从建木上截下的几个小枝还在人间。 “那说书人当年只说到这。”青鸠告诉郁竹声:“后来他不在这里了,阿鸩这些年来一直想知道,那些小枝现在哪里?” “就是这个?”郁竹声笑了:“那些小枝也长成大树,植在各个封魔之地镇守苍天。” “苍天为什么还要镇守呢?” “因为从天上下来的除了神,还有魔。那些大树的存在就是为了镇御魔者。” “也就是说那些小枝是当真存在的了?”青鸠十分诧异。 郁竹声也讶异地看他,不明白为什么越人会对汉人的传奇这么感兴趣:“是的,它们当真存在,就是离这里很远罢了。那些小枝长成的大树,就叫苍木。” “苍木……”青鸠不由喃喃。 多年的寻找意外地有了答案,红鸩若是得知这个,不知会是怎样的狂喜?但眼下他还不能告诉她;他得先把郁竹声送出垂泪湖,直至他离开木樨镇后才能透露这个秘密。到那时红鸩即便是想发难也追之莫及了。 芦苇丛中哗啦啦响了几声,青鸠忙在郁竹声耳边急速说道:“记住:接下来不管阿鸩怎么问你,你都不可以把这传奇说给她听!” “为什……”郁竹声正在懵懂,青鸠已一脸平静地整理书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心中打个咯噔,也俯下了身子一道归类摆放。 没多久红鸩从芦苇丛中走出来了,脸上依旧没精打采。她手上提一件白色的袍子,从两人身边走过,来到湖边的瀑布时自顾自地脱起了衣服。 郁竹声的动作当即僵住了。他看到红鸩解下腰带,脱掉上衣,蜕下裙子,那些满绣着蝴蝶飞鸟的红衣一件件扔在地上。很快越女的背就只有一瀑乌发遮挡,她的身躯在阳光下如一捧雪。 非……非礼勿视…… 郁竹声对自己说。可即便是这个声音也在心里抖抖索索地打结,他惊讶得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阳光给红鸩的身体镀上一层金边,她走进湖中下潜,再冒出头来时鸦羽似的长发已全湿了,水一滴滴从她肩上滑下来。 “阿鸩很美吧?”青鸠看郁竹声张口结舌的样子,微微笑了:“每次她洗浴的时候,寨子里都好多人挤着看。” “你说她洗浴的时候……”郁竹声更呆了:“……让人看?” “都是父母给的清白躯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青鸠反奇怪地看他:“同一条河,女子在上游男子在下游,大家都能互相看到的,也不是只能看到她一个。” “原来你们是这般洗浴的。”郁竹声不由失笑。越人,果然与汉人不同;难怪红鸩说男子的身体她也不是没见过。 青鸠看向红鸩的目光坦荡,于是郁竹声也坦然地看了过去。红鸩在湖中灵巧如一尾游鱼,轻盈如一枚水泡,郁竹声心中忽生出无尽的羡慕之意,轻轻笑着。 “阿鸩,真是个妙人。” “什么?”青鸠不解地看过来。 郁竹声叹了口气:“就是说她很好。” 片刻后红鸩洗完了。她从湖中上岸,却没穿原来的红色衣裙,而是把那白袍套了上去。穿好后她从芦苇丛中拉住一只竹筏,长篙轻轻一点就撑进湖中。 “她要去哪?” “水后面。” 话音未落,红鸩已撑着筏子进入了瀑布中。 作者有话要说: 蹭个玄学 ☆、62湖畔(3) 那道瀑布叫百丈泓。 百丈泓从惊鸿山岭倾泄而下,坠入垂泪湖中,再顺着清涟江曲曲折折地流出去。它是清涟江的源头之一,越人的圣地,平常严密封锁人迹罕至,更别说可以让外人轻易靠近这里。 但这个郁竹声此时还是不知道的,他只看到越女撑筏进去,千百道流水立时把她的身影遮住了。 原来这瀑布后别有洞天。红鸩进瀑布前特意洗浴换衣,看来那瀑布后面藏着的时对他们很重要很神圣的东西。 郁竹声心中一个咯噔,这样的圣地,阿鸩把他一个外族人带来做什么? 一旁的青鸠则是心中了然:阿鸩没打算真杀郁竹声,她是到瀑布后去采一些消抹记忆的药,到时候送他出去前让他服下,他自然就会忘记关于垂泪湖的一切了。对一个迟早要忘记垂泪湖的人,有那么多顾忌做什么? 想到他毕竟把苍木传说告诉了自己,青鸠问郁竹声:“阿澧,你想看凤凰胆是为了什么?” 郁竹声稍一犹豫,把宋汀儿的事隐去姓名地点大概说了。越人少年觉得此事可以多少帮他一把,说道:“那等阿鸩从瀑布里出来,你把凤凰胆问一问她。” “什么,是你叫他来向我打听凤凰胆?”红鸩的眼睛瞪圆了,指头戳在青鸠额上,咬牙切齿:“你这是脑壳子坏掉了吗?” “我的脑壳子没有坏掉。”青鸠把她手拦下来,往苇丛外看一眼郁竹声,轻声说:“阿鸩,你不也一直想盗走凤凰胆吗?” “我……”红鸩呆着舌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青鸠轻轻笑了。 “凤凰胆平常在神殿里由祝融和长老们守着,你是绝没有缝隙动手的。眼下难得有这伙汉人到木樨镇打它主意,你正好乘乱行事,这不是天赐的良机?” 红鸩瞪圆了眼,良久笑道:“没想到你平素里不言不语的,胆子其实这样大。没错,我一直想盗走凤凰胆,就是祝融实在厉害……你又为什么怂恿了我去盗它?” “因为我和你一样,并不甘心一辈子守在垂泪湖。”青鸠垂下眼睑。这个越人少年的面容温柔和顺,说话也总轻声细语的:“若凤凰胆没了,我们身上的禁制去掉,就去哪里都可以了。” “嘻,我知道你。你想出山找你情郎,就是上次那个……”越女笑着说,青鸠脸上微微一红,却并不反驳,只是一双眼亮晶晶的。 “好孩子,便是为你,我也要把那东西盗出来。”红鸩叹着抚他头顶:“可你怎么知道这伙汉人打得过祝融?万一他们就是……汉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中看不中用的银样 分卷阅读84 蜡枪头呢?” 她蹙蹙眉头,很快想出了解决之道:“我先把这一个试上一试,若果真是中看不中用的就早早把他丢出去,省得他到神殿吃祝融的刀子。” “千年前惊鸿岭上妖魔为患;神下凡除魔后,留下了一粒灵气充沛的宝石。” 入夜,竹楼中点一盏油灯,郁竹声、红鸩、青鸠围坐灯前。 “不是降临在云舞山?”郁竹声提问。 “本是同一座山。你们那边的叫云舞山,我们这边的叫惊鸿岭。”红鸩继续说:“后来事你也知道的:宝石一分为二,一半在你们的巫者手里,一半在我们的巫者手里;我们的这一半,就是凤凰胆。” “凤凰胆供奉在神殿,轻易不让见人。因为那里面封印着一只恶兽。”红鸩压低声音:“若是平常人胡乱进殿冲撞了凤凰的灵气,那恶兽就会跑出来害人。” 郁竹声不由抽抽嘴角:“听起来像是个吓唬小孩子的睡前故事。” “你当我在说故事?”红鸩不满地瞪他:“总之,人若是想靠近它,要么得祝融的加持,要么就得佩戴能隐藏人气的雪上花。” “祝融是?”郁竹声偏偏脑袋。 青鸠轻声回答:“是我们神殿力量最强的大巫。” 郁竹声明白了。平常人一见就放出恶兽的本族神物,大巫自然是不会轻易给外人加持。 “雪上花在哪里?”他立刻爽快地问。 与青鸠对视一眼,红鸩神秘地笑了:“就在百丈泓后面。” 一汪碧水环绕着百丈泓。月上中天,垂泪湖亮如新镜,瀑布轰轰地坠入水中。 “百丈泓后面有个山洞。”红鸩以青竹篙遥遥指点:“洞里广栽我们族中秘物,其中一味就是雪上花;无数妖魔守护它们,若想采到它,就得击败守护的妖魔——若是连看守的妖魔都不能打败,那也不必觊觎那些秘物了。” “阿鸩,你想得到那朵花?”郁竹声微微笑着问。 红鸩的眼睛横过来:“我是为你着想,你不是想看凤凰胆么?” 郁竹声一笑。红鸩想要雪上花,生长雪上花的洞穴布满妖魔;但若是她想要的话,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一试。说起来,他对越人的秘物和妖魔还真有些好奇呢。于是他点了点头:“好,那我们进去。” 他丝毫没有点破,红鸩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这是他自己也愿意、我并没有逼他,越女心中就释怀了。 “你放心,百丈泓后我经常出入,若有不谐能及时带你逃走。”这话红鸩倒没有撒谎。她从竹筏子上取下白袍子,把一件给郁竹声扔过来:“进百丈泓前先在湖中洗洗,把身上的人的气味洗尽了,沿途的妖物才不会发现。” 说着她开始解腰带,郁竹声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进泓前要先洗浴了。他有些迟疑:“我也要洗么?”红鸩带笑的声音传过来:“你才更要洗呀——你从外面来的,又是第一次进百丈泓,你和你的剑得我替你好好清理呢。” 她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光洁的背和腰肢就呈现眼前。郁竹声微微转过了脸,接着耳中一阵石子响,他看到一双白皙的赤足踩着鹅卵石走进湖中。他的心中有些痒痒,红鸩已在水中催他:“发什么呆?快下来吧!” 郁竹声答应一声,也开始解自己衣裳。这是他第一次在天地间如此行事。月色空茫,群山静默,湖面倒影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他忽觉人原来不过虫豸蝼蚁,既然阿鸩如此坦荡,他又何必自缚于礼,显露出一股陈腐气呢? 他也走进了垂泪湖,夜晚的湖水很凉,他不由微微打了个寒噤。红鸩笑了,到面前把水泼他身上,又用苇叶在水中把他的剑细细擦拭。她做这些时毫不回避,郁竹声看她白皙的涟漪环绕的影子,只觉看到了一个山中精灵。他对着她看,红鸩忽然抬起头:“你曾说过你们是绝不可以袒露相对的,为什么现在你也开始不知廉耻了呢?” 她戏谑的笑意盈盈,他脱口而出:“廉耻是什么?”接着两人同时笑了。 “阿鸩,你不必讲这些。在你面前我也不讲这些。”他说。她眼中目光流转,忽然轻轻地笑了:“你这个傻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吃掉啦。”这话说得大有温柔婉转之意,郁竹声不由一笑:“那你且来试试?” 红鸩莞尔,上岸换了白袍,随后郁竹声也穿上了自己的。原来这衣袍是由鸟羽织成的,柔韧轻捷,红鸩说妖物嗅到它就以为进泓的只是误入的飞鸟。她撑起竹筏,郁竹声持剑。长篙在湖岸边一点,箭一般地进入了百丈泓。 水声轰轰,月光将水幕映得剔透。红鸩顺着瀑布后的暗流进入大山空洞,转过一个河湾后眼前骤然暗下来。郁竹声从颈下摘出一枚玉佩,这是“玲珑”,与宋沅当初的叮咛本是一对,都是绿柳夫人留下来的。只不过玲珑过去留在王府,郁竹声一向很少戴它。自从在采珠洞中了独孤的幻术后,他深感自己一个凡人对此类邪气太没有抵抗能力,这才随身把玲珑佩戴着。 玲珑发出微光。郁竹声看到洞中趴很多怪物,或是六条腿的猴子,或是四只角的山羊,或是长翅膀的鱼,全都探出头来看他们。洞顶挂满蝙蝠,水涌进岩石缝隙发出滂滂的声音;红鸩用越语唱起了歌,歌声在流水和蝙蝠吱吱中回荡,于是那些怪物都把头收回去了。 终于他们来到一丛花朵前。它有着冰霜般的藤蔓,茎干叶片都是透明,硕大的水晶蓓蕾顶在茎端,一点蓝光在蕊中闪动。红鸩将筏子停下来,郁竹声知道就是它了。 他拔·出了他的剑,一条长着羽毛的白蛇从花后探出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厌倦写打戏了,毕竟又不是写武侠,作者本人看打戏都是跳的。以后和剧情人物无关的打戏一律跳过 ☆、63湖畔(4) 一场格斗,郁竹声拿到了雪上花。 那朵冰雪般的花儿,在摘下来的瞬间如人心一般怦怦跳动;红鸩将它放入自己怀中后,它的花瓣立即由通透变得洁白。红鸩很高兴,她因得到了这朵花而开心地笑着。郁竹声看到她这样笑,心里也快乐起来,并没问她为什么把雪上花只摘下了一朵。 离开百丈泓,他们在湖岸上把白袍换下。红鸩用越人的礼节谢他,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竹楼。在进门的一瞬,郁竹声忽觉房中有人,喝问“谁”的同时下意识拔剑刺去。 另一柄剑迎上来。两剑交错,郁竹声顿时辨出了来人是谁。 “宋沅?”他有些吃惊:“你怎么会来这里?” 宋沅在他房中背光而立,应是已等了他许久。见到郁竹声后,少庄主简单地说:“走吧。” “走?”郁竹声这才发现房中立 分卷阅读85 着铁隼,宋沅竟直接驾铁隼撞进楼来,竹楼的墙被破开一个大洞。 “宋沅你……”他当即目瞪口呆:“怎么毁人房屋?” 惨了惨了,红鸩要是看到这一幕会很生气吧?宋沅还真是一坐上这只铁鸟就像变了一个人。 少庄主哼了一声:“不然我如何进来?把它大剌剌停在楼下等人发现么?” 他像是憋一肚子气,郁竹声也不高兴起来:“喂喂,是你做错了事呀,反过来对我叫唤什么?你这样子他们明天一早发现了,会对我怎么看?” “明天?”少庄主用白眼瞥他:“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还有什么明天对你怎么看?” “马上就要走了?”郁竹声心里翻一个个。他来到垂泪湖说起来不过一天,认识红鸩尚不足二十四个时辰,不知为什么却对这片山水依依不舍。 “要这么快么?”他迟疑地问宋沅。 “阿澧。”宋沅叹一口气:“你这是被迷住了。越女妖媚,更兼身怀幻术情蛊,迷惑外来的男子是轻而易举;可你当她们是好相与的?出去后你到木樨镇上打听打听,看看可有谁敢轻易招惹她们?那些被迷的人一个不小心就连尸首都没了——你遇到的这一个既会说汉语,在越人中也不是普通人呢。”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又叹口气继续说道:“你对小九和翎儿说遇着新朋友我就知道出了事。等了一天还不见你回来,只得亲自来接你。我们这就骑上铁隼逃走,什么样的险境都不怕的。” “我没觉得阿鸩要害我……”郁竹声依旧踌躇:“要不,让我明天与她们道个别再走?” “等你发现她要害你还来得及吗?大白天我们也不好驾着铁隼来去的。”宋沅焦躁,使出一个杀手锏:“你还想不想回去见小一?” 这话让郁竹声顿时蔫了。 湖畔山风从竹楼的破洞吹进来,他忽然觉得此生怕是再来不了垂泪湖了,这段经历只能归为梦中奇遇,心中一阵止不住的酸楚。而那精灵一般的女子,白皙的涟漪环绕的姑娘,他该怎样向她解释自己离开后竹楼被破一个大洞呢?她连一个汉字都不识呢。 郁竹声在房中绕了一圈找笔墨,想给红鸩多少画些道歉的样子来,可竹楼中连个纸片子也没有。宋沅不住声地催他,他只得放弃了,叹息道:“好吧,好吧,我跟你走。” 宋沅松一口气,转身检查铁隼机簧,竹楼下忽传来一阵欢快的叫声:“阿澧,阿澧!” 随着这呼唤,竹楼的楼阶一阵咯噔咯噔响,红衣女子已奔上楼来:“阿澧,我有一个好东西要给你——” 楼上两人的动作顿时一滞。而红鸩看到竹楼里窗斜板断、一片狼藉的惨状也是大吃一惊:“——看……喂你是谁呀!” 越女叫起来,声音中满是怒气。宋沅心中一沉按剑转过头来,红鸩脱口而出:“你是个死人呀!” 她跳到郁竹声跟前,亮出手中一截青竹枝,立刻一言不发地朝宋沅刺去。她的招式既快且狠,与剑术颇有几分相似;宋沅以剑相格,微微冷笑:“你会剑术?” 红鸩并不答话,竹楼中的空气骤然动荡,无数爬虫怪蛇从竹节中涌出来。它们吱吱喳喳,窸窣着爬向宋沅;郁竹声不由毛骨悚然,没想到自己住了两天的地方竟还藏着这么多这类东西。 红鸩要是想害自己,真是很容易就能让自己连尸首都没了……他忽然想起宋沅的话。 而少庄主则再次冷笑:“巫蛊术?——阿澧,你过来!” “阿澧,你过来!” 没想到红鸩也同时开口。她和宋沅看着对方都是一愣。 “你叫他过去怎的,你没看出他根本不想跟你走么?”红鸩叫起来:“阿澧,快到我身边来!” 少庄主身畔劲风鼓荡,郁竹声知道他立刻就要与红鸩斗法了。 “阿鸩!他是我的兄长!”他涨红了脸说。 “开什么玩笑!你的兄长是一个死人?” 可当那个“死人”放出的风把竹楼中蛊虫暴力碾压的时候,越女不再这么说了,而是马上对来人身份换个猜测:“你是汉人的巫者?” 这新猜想让郁竹声松一口气,巫者当然比死人好听一点,不至于让宋沅一下爆发他的火气。可这新猜想却让红鸩的怒火一下炸出来:“汉人的巫者,跑进惊鸿岭来撒野!?” 越女尖声啸叫,她召唤她的巫蛊虫儿,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从夜色中涌进竹楼,而她本人也以竹枝与宋沅相斗。那竹枝应是淬炼过的,异常坚韧,宋沅的长剑劈不断它,它却能软剑一般带起锋芒,将无意中触碰到的物件劈斩。 少庄主好整以暇,他在试探这个越女实力,他的法术剑术显然都高于她。红鸩的啸音陡然拔高,山谷中漾起回声,整个垂泪湖嗡嗡作响。 不能与她再纠缠了。宋沅暗想。这里毕竟越人地界,那湖和瀑布好像藏有东西。若被她召出什么厉害东西出来…… 宋沅不再恋战,数招逼退红鸩,掠到郁竹声身旁带他跳上隼背,根本不顾他反抗地喝声“走”。铁隼双目放出光芒,把竹楼又撞出一个大洞、带两人冲天而去。 郁竹声在空中回头,看到竹楼的顶子几乎被铁隼整个掀开,当真是目瞪口呆。 完了…… 他当即趴在隼背,心中泪流满面。而下面的红鸩早用越语噼里啪啦地骂起来,估计是她汉语的骂人词汇相对匮乏,唯有用更熟练的本民族语言才能足够尽兴。 ☆、64神殿(1) 返回小蓬莱号,天都快亮了。宋沅一把将郁竹声从铁隼背上推下去,满脸的恼怒和悻悻然。郁竹声也是垂头丧气。他没精打采地正往地字舱走,宋沅叫住他:“干什么去?” “睡觉。” “睡什么觉,司马康成的飞鸽已经来啦!” 定远将军的飞鸽从桐州来。司马康成在信中对过往一起携手战斗的岁月好一番缅怀,对青邑王的举荐之恩好一番感谢,这才进入主题:越人风俗与汉人不同;他之前帮过越人一个大忙,与神殿的大巫祝融有那么几分交情,可以知会祝融带他们到神殿里看。在他赶到木樨镇之前,众人千万住在小蓬莱号、不可与越人有过多交集。否则若是有些许得罪了他们的,后续事就不好办了。 “按路程计,司马康成过上五六日就能到。”宋沅把信亮给郁竹声:“所以有些耐心,让他带我们进山即可,用不着自己——阿澧,你有没有在听!?” “什么?”郁竹声这才回过神来。他接过信匆匆一瞥,依旧拍回给宋沅:“那很好,那我们等着就是。” 他的心不在焉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宋沅脸上现出怒色,薛默赶紧打圆场:“师叔或许是一夜未眠累了。师父,将军毕竟还有些日子才到 分卷阅读86 ,且让师叔先回舱休息,今后事慢慢再商议吧。” “他累什么?”宋沅很不满:“是我把铁隼驾出去,飞了一夜。” “在你来之前,我可也到瀑布里与怪物打了一夜。”郁竹声立即回呛。少庄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倒是独孤饶有兴致地问他:“三公子遇着的是什么样的怪物?” 郁竹声把红鸩要他摘雪上花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独孤笑了:“那越女自己在瀑布后来去自如,反倒要求三公子进泓采花?当真有趣。” 薛默也问:“师叔说那瀑布后面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 她细细询问郁竹声百丈泓后的动植物究竟是如何的,什么形貌什么特性,在垂泪湖域内还有没有这类生物。郁竹声一一回答,她摇头叹了口气:“这些也都不是自然之物呢……” 六天后司马康成到了,一身的铠甲鲜明,双方见面都感到十分欢喜。他们述说着别后离情,说着桐州战事与王城变故,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做;待一切说完了,薛默才问他关于越地怪物的事。 “九姑娘,越人本就善于练蛊;巫蛊一类,本就是会出很多奇怪东西。也正因为这类东西对人有害,在青邑国和其他汉人地界,巫蛊术才被朝廷禁绝了。”司马康成告诉薛默:“但在越地,山高皇帝远,他们的民风反以精通巫蛊术为荣,因而这类东西是禁不绝的,与他们打交道也唯有顺着他们的风俗行事。” “三公子所见的瀑布,应是藏着越人的炼化之阵;其实并非仅在越人地界,在汉人的地方也有类似阵法。我当初也是曾听说某处也有此阵法,才一直去那地方。”他抬头看一眼宋沅,宋沅端茶一笑。司马康成才对薛默继续说。 “但好在这种阵法都是有人镇守,执掌得度就不会为害,越人内部对此也族规森严——因此通常来说里面的怪物是不会出来的。” 可一旦它们出来了呢?譬如十二年前和她初到绿柳山庄时出现的蛊虫?薛默蹙了蹙眉,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到垂泪湖探看那个阵法,并且要向司马康成追问汉人地界的炼化之阵究竟在何处。 几天后与越人的斡旋终于结束,他们被越人的大巫祝融首肯进入神殿祭祀。到了约定时间,他们身着礼服,带着祭祀的物品进入惊鸿岭腹地。 越人的村寨分布在惊鸿山脉,散落在河畔溪边宛如一朵朵菌子。他们的建筑是干栏式的,多为竹制,一个个村寨就掩映在竹林之间。远远的一座八角楼映入眼帘,那就是越人的神殿了。寨门人头攒动,越人也是早就等着他们。 看到他们到来,寨门两边的牛角长号齐声吹起,越人少女端上酒坛唱起祝酒歌。她们的歌声悦耳,虽听不懂她们唱的什么,仍可感受到其中的欢迎之意。品尝美酒后他们进入村寨,大巫祝融与其他巫者也已在殿门口等候了。这些巫者都戴硕大的鬼头帽子,勒抹额,佩弯刀,刺青从肩背一直延伸到腕上。 大巫祝融是一个强健的青年。小蓬莱号众人向他行礼,他率群巫按越人礼节回礼,这才一道进入殿中。神殿里聚着一些巫舞者,她们戴五彩羽冠,繁复银饰在走动时叮当作响。她们围着其中一个,在客人们到来时一齐转过头来。 于是宋沅和郁竹声立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红鸩。 红鸩一身的礼服红衣,手持青竹枝,佩戴胸环肩牌,看上去周身银光闪闪。她的羽冠和银饰最华丽,可知她在巫舞者中地位最高。看到她郁竹声的脑子嗡了一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宋沅则心中一沉—— ——她竟是越人神殿地位最高的巫舞者,在这当口狭路相逢,接下来怕是要糟! 果然红鸩看到他时嘴角抽抽,当即跳出来以竹枝指向他,用越语大声说着什么,神殿中的越人们顿时一片哗然。 “将军。”越语翻译惊出一头冷汗,将她的话翻译过来:“那巫舞者说十余日前的夜晚少庄主不但闯进垂泪湖,还把她供神的竹楼给拆了——越人们听了这话都很气愤。” 司马康成也是心中一惊。他没料到以宋沅性情竟会做出夜入拆房的事,但郁竹声曾入垂泪湖他是知道的,于是连忙说:“小蓬莱号一直停在清涟江边,离垂泪湖数十里,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言下之意就是叫她拿出证据来,毕竟垂泪湖也不是外人能随便找到和进去的。 越语翻译赶紧传话,祝融也问红鸩。他们嘀嘀咕咕,越语翻译悄声说着大巫想要将大事化小,让客人们把神物祭完再说。红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跺一跺脚,忽然用汉语对着郁竹声大声道:“你过来!” 所有人都朝郁竹声看过去。 众目睽睽,郁竹声非常怂地朝红鸩走过来。 “你说说,究竟我有没有撒谎?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我的竹楼拆了半边去?”她对他瞪眼,双眉倒竖,两颊染上红晕。郁竹声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只硬着头皮回答:“我赔你。” 这一说竟是认了!越人嘈嘈切切交头接耳地朝宋沅看来,宋沅几乎要气死。 不得已,他只好过去对红鸩长作一揖:“这其间确有一些误会,还望姑娘恕罪海涵。” 这已是他服软道歉的极限了。没想到红鸩还是不依,她脸上露出胜利的笑,趾高气扬地用汉语说着:“光这样可不行!垂泪湖是我族禁地,外人不可擅入!你得按你们汉人的大礼,给我跪下来、叩拜赔罪!” 这一下换成小蓬莱号众人满面惊讶。宋沅微微冷笑:“我生来只跪君父师长,要向姑娘跪拜,恐难从命。” 红鸩一愣,又用越语叽叽呱呱地说起来。不用翻译传话宋沅也能猜出她说了什么。神殿中一时纷扰骚乱,越人们都在议论,终于大巫发话了。 “阿鸩。”没想到他用的也是汉语:“不要任性。” 祝融向宋沅看过来,目光深邃:“这事我们祭祀完了再说。” 他是先把这档子事暂时放过去了,宋沅点了点头。红鸩瞪向祝融,那神态竟有几分像瞪郁竹声。终于她哼了一声,收起愤懑的神色一声清叱,越人祭祀的仪式开始了。 一面铜鼓被抬上来。鼓面硕大,鼓身铸着兽面,鼓面遍布太阳飞鸟纹。红鸩跃到到鼓面跳起迎神舞,其他巫舞者用歌声给她应和。她们不用管弦丝竹,唯用人声唱和,夹着佩饰叮当,一时间满殿肃穆。祝融开始唱颂,其他巫者请出凤凰胆。 凤凰胆被一只硕大的朱红石匣盛放,打开了,里面是只青色的,这样一连打开五只石匣,一只灵巧的银盒子露出来。银盒满铸飞鸟纹,除祝融和红鸩外所有越人都跪拜下去。越语翻译按越人巫者的要求示意,小蓬莱号众人也随之躬身行礼。 宋沅低声提醒薛默:“小九,一会露出来了你可仔 分卷阅读87 细点儿。” “明白的,师父。” 薛默已在心中拿定主意只要那东西一露出来就启动空间的数据复制,能整个把它存储信息复制过来当然好,要是不能就复制外形,回去后造出个仿品其他的慢慢再说。 总之凤凰胆志在必得! 终于银盒打开了,祝融的唱颂声骤然加大。宝石在盒中慢慢显现,薛默一瞥之下大叫出声:“大家散开!” 她说的汉语,越人没几个听得懂的。 而随着她这声警告,一团炽热的光从银盒中突出来! ☆、65神殿(2) 银盒中窜出来一只怪兽! 没人能看清它的真容,因为它周身都被火焰包裹。离得最近的巫者只叫了半声,就被它喷出的火焰烧成了灰。祝融的反应奇快,在它意图扑向第二个巫者时挥刀凌空劈斩,那团火光吼一声,朝另一个方向滚去。侥幸逃脱的巫者急速后退,群巫围着阵圈齐声唱颂,把火光困在阵中。 “这是……凤凰胆中封印的恶兽?”郁竹声想起红鸩所说,心中惊疑不定。没想到那个吓唬孩子的睡前故事居然是真的。他不由望向红鸩,她依旧立在铜鼓上,也在看着他。 看到他瞧过来,红鸩比着唇语道声“快走”,手持青竹枝,一下掠向那火光背上。 “阿鸩!”郁竹声顿时叫出了声,宋沅忙一把将他拽住。而红鸩已在火兽身上落脚,把青竹枝猛地插入火兽身体中。竹枝顿时烧着了,火兽大吼一声,猛地甩头把红鸩摔下来。她跳舞时本是赤足,所有人都听得呲的一声响,她足下顿时腾起一阵烟。 就地一滚出了圈子,红鸩用裙子捂住脚,脸上神情十分痛苦,立即有人将她接出去。而火兽挨这一下也受重创,动作明显慢下来。它在圈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仿佛□□崩裂,神殿的檐瓦纷纷震落,地面被灼出一连串的大洞。 群巫一时无法擒住它,它一时也无法逃出圈子去。祝融手持弯刀大声唱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神殿中的重压之力。火兽的动作更慢了,它突然狂吼一声,骤然跳出圈子,朝小蓬莱号众人的方向扑来。 火兽很机敏,知道这里没有群巫,正是圈子缺口。越语翻译一声惊恐的叫,宋沅与薛默已同时出手——惊羽的弩·箭射在火兽额上,劲风将那火焰一压,一只金红的怪兽在火光中显现出来。 它有一张硕大的嘴,獠牙直逼下颌,一头鬃毛倒有几分像狮子。它中箭之后哀嚎一声,在空中打一个转,撞破了神殿的墙逃了出去。殿外一连串越人尖叫,但只是惊呼而不是受伤的惨嚎,想来那怪兽没再伤人。 很快有殿外的巫者进来知会祝融,说那怪兽逃走了。 经此变故神殿中一片狼藉,祭祀是再进行不下去了。除郁竹声外,小蓬莱号诸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祭典上会出这种东西。而越人的群巫都是阴沉着脸。宋沅只觉他们面色不善,正想着如何脱身,祝融已朝他看过来。 “眼下外面非常危险,客人们请先在寨里留宿吧。” 祝融用流利汉语说着,目光森冷。随后他走到红鸩身边问她伤势,语气音调十分轻柔,接着把她往怀中一抱,带着巫者们走了出去。 “我们被软禁了。” 竹楼上,翎儿小心地从窗子缝隙看下去,悄悄乍舌。出神殿后他们被送往一座大竹楼,祝融只说让他们在此歇息,并未说要把他们如何发落。但楼下有大批的巫者和兵丁把守,他们若想离开是绝无可能的。 “怎会这样?”宋沅想起那神殿怪兽不由沉吟。他有心问郁竹声,却看到郁竹声只是非常丧地垂着头。还是薛默先说了话:“那匣子里的石头失控了;越人无法辖制它内里的灵气,让它生成的火兽跑了出来。” 而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在暗处操控些它,故意让那只怪物跑了出来。可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撞上这一切只是巧合吗?但无论如何,由此亦可看出,这块凤凰胆所蕴含的能量比云舞山上石燕是强太多了。只怕整个能量晶块的大部分能量都在这块凤凰胆里。 她心中泛起阴云,司马康成则说:“越人的巫蛊阵势失控已不是第一次了,我听同袍讲述近几年尤其多;我上次就是为越人逮住一只逃出惊鸿岭的厉害蛊物又送回来,才得了大巫的信任。” 他将那次经历简单讲了一遍,众人才惊觉原来蛊物泄漏已如此严重。他们一直议论,直到有越人上楼送饭才住了嘴。越人放下篮中食物正要出去,一直不吭气的郁竹声忽然拦住了他。 “青鸠!”他急切地问:“阿鸩现在怎么样了?” 来送吃食的正是青鸠。他看看房中其余众人,淡淡用汉语说声“还好”,就提起竹篮下楼去了。没想到他竟还认得其他越人,房中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入夜后越人们给他们又分配几座歇宿的竹楼,宋沅与司马康成出去,好半天才回来。 郁竹声依旧呆坐窗前,久久地眺望窗外,桌上的油灯已很暗了。宋沅挑亮灯火:“阿澧,刚刚司马康成问我究竟与那越女有什么过节,我向他解释了,接下来也会再向大巫和那越女赔罪。” “嗯。”郁竹声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看了看他,宋沅又说:“阿澧,下午你问的那个越人少年也说了她境况还好。” 这次郁竹声没有做声。 叹了口气,宋沅走到他身边:“阿澧,她毕竟是个越人。” 郁竹声总算把头转过来:“那又怎样?” 宋沅笑笑:“你父王绝不会允许一个越女进王府的门。” 这可真是一脚踩在郁竹声尾巴上,他提高声调对宋沅嚷:“什么进门不进门,你想得太远了吧?就算我想让她进门,她肯么?况且,我也还没想呢!” “对极。”宋沅轻轻一笑:“有些事既然一开始就知其不可为,那就干脆想都别想。” “我说你——”郁竹声干脆起来,坐到宋沅身边,直视着他重重说道:“你平白无故地胡乱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我父亲。” “可我是你兄长,你自己也承认了的。”宋沅想找些茶,可竹楼里连片树叶子都没有,他只好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他轻轻晃那杯水,郁竹声哼了一声:“宋沅,在你心中只有应该不应该,没有想不想么?” “没有。”宋沅的回答淡淡的。 “无趣,太无趣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趣味?”郁竹声横他一眼:“所以你和小九儿到了现在还这样子。” 你当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宋沅扫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喝那杯水。 郁竹声一下靠在椅背上,头枕着双掌说:“没错,我是喜欢红鸩,这说出来也没什么丢人的。她漂亮,有趣,在清涟 分卷阅读88 江中捞起了我——宋沅你不也因为小九在苍木村中救了你才对她留意动心么——她就算是个越人又怎么样?” “只要她愿意,和她呆在一起一天,我就和她过一天的快乐日子;和她呆在一起两天,就把那两天过得痛快逍遥。若是这些日相聚的子都没了,我也会在我的余生中一直记得,我曾在清涟江遇着过这么一个她。” 朝宋沅看过来,郁竹声豪气地说:“这不强于你提早的杞人忧天,把日子过得乏味寡淡?” 他哈哈地笑起来,忽然又泄了气,小声嘟囔:“这些也就是我徒自想想罢了,阿鸩说不定现在心中恨死我了。”他想着那火兽的事,思量着是不是自己这一群外来的人冲撞了凤凰灵气才至于放出邪物,一时间非常沮丧。 宋沅好笑地看着他:“阿澧……” “你真是个孩子。”少庄主慢慢把杯子放下来:“我问你,如果今天是你带着这么些人突然遇到了这么些事,你会怎样?” 郁竹声一哂:“你今天也在神殿里;以你的性情,你不会撒手不管。” “可如果有一天,我只能撒手呢?”宋沅的神情有些寂寥:“有时我会想,绿柳山庄将来该怎么办——阿澧,若将来绿柳山庄无人执掌,你会接手吗?” “你好不容易有个想,还想的这些?绿柳山庄的将来,自然是由你的儿子来执掌。” “如果我没儿子呢?” “那就让你女儿招个夫婿。” “如果我也没女儿呢?” 这话让郁竹声一愣,接着大笑出声:“宋沅你不会这么差劲吧——你既担心,那就从现在开始纳多多的姬妾,总会有几个给你生出孩子来。” 笑着拍拍宋沅肩膀,郁竹声用一种“都是男人,兄弟我相信你”的架势揍他一下。他满以为宋沅会与他一起笑,一看宋沅神情,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你究竟怎么了?” “越人的阵势失控了。这样的阵势,其实迟早都会失控。”他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越人的阵势失控,和你和绿柳山庄有什么关系?”郁竹声还不明白。 油灯火焰噼啪跳着,宋沅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他起身淡淡说道:“没有关系。夜已很深,及早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宋沅和郁竹声,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66凤凰胆(1) 次日。祝融把小蓬莱号众人招到另一座八角楼来,又派出人到野外对那火兽进行搜捕。 “阿鸩已把事情经过都对我说了。”当着楼内群巫的面,他对宋沅开门见山:“你前些日子闯入垂泪湖,你身上的气息冲撞了凤凰灵气,才放出那只怪物。” 那越女竟把一切都推他身上…… 宋沅对祝融行了一礼:“我当时为接兄弟一时情急,不慎坏了鸩姑娘的竹楼,将来出去后必会采买上好的竹材,多备工人银钱,供鸩姑娘修楼使用——等见了鸩姑娘后,也会再向她赔罪。” 这其实是已通过司马康成传话的了,此时无非当面再说一遍低一低头。祝融的面色稍稍缓和,又说:“你冲撞神物引出的怪兽,你得帮着我们把怪兽捉回来。否则,你们谁都不许走。” 我们若真想走,你以为你能拦得住?宋沅在心中冷笑。但一想此次是司马康成带进山来,他常驻桐州,还是不要再与越人龃龉、令他为难的好。 “愿从大巫差遣。”他点点头。祝融便道:“你随我来。” 他领宋沅又进了神殿。殿中已被打扫,那些残砖断瓦都收拾,但壁上屋顶上的破洞犹在。祭坛上有只朱红石匣用大铁链子锁着,宋沅认出就是它盛放的凤凰胆。 祝融让随行的巫者们都出去,上前解那锁链。宋沅不由说道:“且慢——眼下殿中就你我二人,大巫就要再次请出神物?” 越人可是才说了是他的气息引出火兽,要是再冲撞一次,再召出个厉害家伙怎么办?当时可是群巫一齐唱颂都拦不住它。 祝融没有回答他。他只是干脆利落地继续开匣子。五层石匣依次打开,飞鸟银盒露出来。宋沅暗暗捏着诀,只等着若有什么东西出来就先下手为强。可直到祝融把盒子啪的打开,还是什么怪东西都没有。 银盒里是空的。 “这……”宋沅看向祝融。昨日祭祀时他的注意都被火兽吸引,根本没留意盒中有什么,薛默亦然。而今天再到神殿,越人已把凤凰胆转移了么? 仿佛听到他的心里话,祝融沉声说道:“凤凰胆已经在昨天跑出去了。” “你们在昨天看到的就是凤凰胆。” 什么!? 宋沅愕然:“我原以为凤凰胆是一块石头。”毕竟它的另一半,云舞山上的燕子就是一块黑曜石的。 “它曾经是一块石头的。”祝融弹了弹那银盒子:“就和你们云舞山上的石头一样。可后来你们的石头死了,我们的石头活过来。” 凤凰胆的变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不可考了,神殿的群巫只听到银盒中夜夜咆哮轰鸣,又什么东西在盒里反复撞击。他们给银盒再封石匣,匣外捆上施了咒术的锁链,这才勉强把那石块镇住了。 “除我之外,其他人都不能打开这盒子,否则里面的东西就会跑出来。我唯有对外人说神物里锁着一只被凤凰灵气封印的恶兽。可到了昨天,它终于彻底封不住了。” “既然它如此危险,你为什么还要当我们的面打开它?”就因为司马康成提出请求吗? “那火兽逃出来是迟早的事。而我需要汉人巫者的帮助。”越人大巫说。 于是宋沅笑了:“你认为我是汉人的巫者?” “你或许没呆在汉人的神殿里。”祝融深深看他:“但你身上有非常浓重的神的气息。你非常近地接近过神。你是神造的。” 宋沅不由得嘴角抽抽:“是么?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们的耳朵早已聋了,你们的眼睛也早已瞎了。你们已无法再靠近神——正因为如此,你们的神物才死掉了。”祝融咔地把银盒关上:“从你们进入木樨镇的第一天起,我就发现你是我要的人选,因此我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那个将军。” “那我弟弟被鸩姑娘掠走,也是你的差遣吗?”祝融如此坦白,宋沅也直言不讳了。 “不是。”最后一个石匣锁上,祝融抬头看他:“怎样?与我合作吧。否则它若逃去你们的地界,你们的巫者绝收服不了它。” 这是宋沅面对的非常艰难的一个选择。他并不想暴露自己,尤其是对一个越人。可他知道祝融说的是对的,云舞山的巫者没办法察觉异变的神物,如果他们有这察觉的本事,也不会让宋汀儿把石鸟带到绿柳山 分卷阅读89 庄。而这些年来他多方奔走、深入各种险境,无非为了探查神的真相。 “你要我怎么做?” “你身上有它熟悉的气息,它一嗅到你的气味就会出现。今天晚上你到清涟江我提前布置好的阵势中等着,它就会出来的。” 宋沅不由皱眉:“你是要——以我为饵?你怎知它就会因我上钩?” “因为你和它都是由同一个神造的。否则,你早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这已经是宋沅第二次从越人口中听到这句话了。红鸩看出来了,祝融也看出来了,他们都看出了他背后的隐秘。宋沅忽觉心中一抖,深吸口气:“你们是如何看出来的?” 祝融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们的眼睛还没有瞎,我们的耳朵也没有聋。你们虽对此事忌讳,我们对此却觉稀松平常的。” 神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唯有阳光从屋顶破洞落下来,有轻尘在光中轻轻飞散。宋沅静静看那石匣铁锁,朝祝融转过头去:“以我为饵、引它上钩后,你会在阵势中对它如何处置?” “它已为害,不再是保佑人的神物了。”越人脸上现出狞厉之色:“它入阵之后,我会把它变作一个死物,如同你们在云舞山的那个死物一样!” “杀了神?”宋沅笑了,看着这越人大巫他心中有了敬佩之意:“我必助你!” ☆、67凤凰胆(2) 宋沅骑马踟蹰在清涟江畔。江畔铺满卵石,非常不利于马匹行走。好在他骑的也不是一般的马。这是祝融给他的,说是在山地河滩训得熟了,可在凤凰胆出来时带他逃走、保他性命——毕竟没有人愿当个被鱼吃掉的饵。 而宋沅一摸就知道这不是匹真马,它是用越人的巫蛊术炼制成的,不知其真形是什么。他对此并未点破,因为他对祝融也是提出了条件的。 ——事成之后,你得把那变成死物的凤凰胆给我。 越人大巫只看了他一眼。 ——到时候再说。 对此宋沅也只是一笑。毕竟凤凰胆还逃窜在外,先把它拿住毁掉,这才是他和祝融当前最关心的。 他在江畔下马,取出一只金杯。杯上嵌七粒宝石,看纹饰是越人铸造。宋沅用金杯从江中舀出一杯水来。 青山对出,圆月倒影映在杯中水面。他就着杯把江水抿了一口,持杯上马,继续前行。月华投落江畔,两岸青山如同水洗,天空仿佛一面墨色的镜。他听到了夜行的飞鸟之声,也渐渐走近一座山谷里。 山谷远离村寨人烟,三面是山,只有一条河道出入。这是祝融与他约定的地点,那谷中已提前布好阵势。宋沅在山谷外停下马匹,他依旧端着他的金杯,仿佛在等位阔别多年的友人。而很快,那位被等待的人来了。 ——你来了。 他“听到”背后有人声,但并非是耳朵听到,而像是声音直接灌进心里。 徐徐回头,一头火兽站在身后。它额上插一枚小箭,身上火焰已熄灭一半,金红的大眼睁圆了看着他。 凤凰胆!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这里,我吩咐你的事,你完成了吗? 火兽目光炯炯地向他逼视,宋沅的心开始砰砰狂跳。他沉默着,火兽的声音冷冷的。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坐在马背上与我对话? 在遥远的大海深处,一个青发的男人透过凤凰胆的双眼看着宋沅。他住在水晶的殿宇,发尾缠一串玉珏。两条龙乖顺地伏在他的脚下。看到宋沅震惊错愕的神情他笑了,于是火兽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威严。 ——跪下来,向你的神叩拜行礼吧! 宋沅立即赶到一股重压之势,有力量摁住他脖颈,他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吸一口气撑住,他立即调转马头,飞一般往山谷中跑。 有水气从金杯中逸出来,白雾缭绕,月光浮动。他的手端的很稳,当他接近谷口时,那水雾已隐隐有了形状。火兽一直追逐着他,但马匹不愧是为越人大巫淬炼过的,在卵石滩上脚步如飞,始终把它甩在身后。 当他们终于在山谷中停下,前方已没有路了,宋沅和火兽都被困于谷中。 ——跑得倒是挺快。 火兽喷了个响鼻,声音像在冷笑。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怎么,你不认你的神了吗? “我从未认为你是神!”宋沅终于说话了。马蹄踩着卵石微微颤动,它的负重已近极限。 那火兽和大海深处的男人是看不出来的,但在惊鸿岭的山中,有一条无形的巨龙盘旋在宋沅的金杯上。它由水气凝成,汇聚了十里内半条江水,如果它此刻现形,人们会惊恐地发现它几乎将整个山谷都罩住了。 这也是宋沅聚水术的极限了。 “死吧!” 他暴喝一声,金杯甩出,巨龙霎那间现形,咆哮着朝火兽扑下来。 “该死!”深海中的男人拍案骂了一声。他没想到宋沅竟会用这招,突如其来的巨大水势把他的神识从火兽体中撞击出去,凤凰胆立刻滚入江中。 江水暴涨,宋沅一勒缰绳跃到河岸高堤上。火兽的身影已被淹没在江心。 待巨龙化作的洪水流尽,宋沅仔细看着暴露在河床上的石兽,摘下杯上的宝石向其弹射,一道霹雳顿时落它身上。深海中的男人一阵哆嗦,不得不把试图附上凤凰胆的神识又撤回来。 宝石连珠射·出,深海中的男人始终无法再操纵凤凰胆,而它的信号连接机构已被一连六道霹雳渐渐损坏了。它恢复成一块苍青的闪光的圆石,静静躺在雪白的卵石滩上。而只需最后一道霹雳,这曾经的神物就要彻底断了与神的链接,从此成一个死物了。 “想杀了神?你这是要背叛我么?”深海中的男人眼中浮现厉色,他阴沉地透过凤凰胆仅存的功能看向宋沅。而宋沅则内心一阵狂喜。 神亦是可以被杀死的。 只需最后一道霹雳! 他的手探向金杯上最后一颗宝石,山谷中忽然跃出一个身影——那身影一下扑向卵石滩上的苍青原石,把它握在手里放肆地笑。 “凤凰胆——是我的了!” 竟是红鸩! 早在神殿中受伤的红鸩,一路尾随着宋沅,好端端出现在山谷里。转身看着宋沅,红鸩快乐地和他打着招呼:“晚上好呀,死人。” 因她把石块握在手里,那道霹雳是不能打下去了。宋沅急忙叫道:“快放下!它还是活着的!” 出发前祝融千万叮嘱一定要打完七道霹雳,少打一道都是前功尽弃。没想到红鸩撇了撇嘴,反把凤凰胆握得更紧了:“想骗我放下给你?你当我傻的?” 来不及对她解释,宋沅立即纵马朝她奔去,那架势就是要抢了。红鸩咯咯一笑亮出青竹枝,深海中的男人同时启动了与 分卷阅读90 石块链接的神识。 石块骤然通红发亮,红鸩哎哟一声撒了手,圆石弹跳出去就地一滚,化作一只火兽又出现了。 “哎呀呀呀……”红鸩乍舌。 宋沅则气得红了脸:“你!” 布局和辛苦功亏一篑!但眼下抱怨无益、逃命要紧,马跳到红鸩身旁时,宋沅俯身捞起她,一起骑马冲出了山谷。 “哎呀呀呀……”红鸩还在回头看:“原来还真没死透呀……” 宋沅没好声气地呛她:“看你干的好事!” 两人同乘一马逃出山谷,马蹄哒哒,凤凰胆化作的火兽咆哮着向他们追来。空气变得扭曲炽热,他们只觉自己的衣物皮肤都要烧着了。 可宋沅的金杯已空,通灵的神物也不可能再上第二次当。火兽渐渐的近了,宋沅的神色很有些紧张,红鸩看起来却轻松得很,不停地叽叽呱呱问祝融是怎么安排的,悠闲得就像出来玩耍。 “死人。”她唱歌般的问道:“祝融就真的没个接应?你就真甘心跑出来做饵?” “不要死人、死人的乱叫行不行?我觉得很晦气呀!”宋沅终于忍不住了,铁青着脸回答:“我有名字的,你叫我宋沅就好。” “咦,你难道不应该姓郁么?”红鸩好奇地再问:“既然阿澧说你是他兄长。” 宋沅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他其实也姓宋——不要再说话了,我一分神就没法好好跑路!” 噗的一声越女笑了。红鸩按住马头,笑着说:“还跑什么?你该感谢遇着了我,否则可真把祝融给你的这么一个好东西糟践了。” 她唱歌般地笑着叹着将马儿的头一拍,马蹄瞬间变了——它变作一只硕大的云豹,咆哮着带两人跳过清涟江,朝江对面的树林奔去。 宋沅当即目瞪口呆,红鸩朝他嘻嘻一笑:“抓紧些吧,我们要藏起来了。” 随着巫舞者的话,云豹钻进密林,亮出利爪延树干攀缘上去。他们躲进了茂密的树冠,而那火兽还在江对岸看着。 “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端详着河对岸的火兽,宋沅对红鸩悄声说。 红鸩嫣然一笑,也压低声音:“我的本事可大着呢,祝融给你的法器你可还拿着?” 亮出金杯给她,宋沅回答:“怎可能让它掉?” “这样最好。”红鸩看看杯上宝石,轻轻拨开枝叶:“只差最后一次了,一会它过了河来找我们,离得近时你把那最后一粒扔过去,若扔着了就成了——只不过它现在是动着的,你能成么?” “比它更快的我都中过。”他暗暗捏诀,火兽慢慢渡了河。 它越来越近,红鸩坐在树上忽然有些紧张。她紧紧抓住豹子皮毛,不安地偷望宋沅。宋沅面上却是平和镇静的,他取出杯上最后一粒宝石拈在指间,在火兽略一停顿时蓄力打出! 而火兽也同时朝树上一声咆哮! 宋沅只觉心口炸开一般剧痛,当即一下扑倒在云豹背上。他弹出的雷霆也随之歪了,火兽轻轻一闪躲开,带着一身火焰冲进了两人藏身的树林来。 红鸩当即愣了神,气急败坏地推搡宋沅:“怎么回事!你是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没想到一推之下宋沅几乎掉下树去,她这才觉出他的异常,忙扶住他:“你是受了伤,还是中了毒?” “鸩姑娘……”宋沅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你快自己逃命去吧……” “你这是……”一拉他的手红鸩顿时明白过来:“哎呀呀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你撑着点儿!这当口我没法子多顾你!” 紧紧牵住宋沅的手,红鸩长啸一声,豹的样子又变了。它变作一只大鸟,搭载着两人冲天而起。红鸩有心立即飞回神殿去,至少那里有可以做防卫的群巫。可宋沅的手一直在颤抖,她一面驾驭飞鸟,一面分心压制他体内的异变,一时间飞得歪歪斜斜。再这样不要说无法飞回寨里,宋沅也要断送在路上了。 咬咬牙她落下来,抓住宋沅的手道:“喂!你别这么没用!忍着点儿呀!否则你真成个死人啦!” 她霎时间用了全力,身上发出一道光。宋沅只觉一直痉挛跳动的心脏打个哆嗦镇定下来,一口气息才终于回到咽喉里。 “咦,有趣。” 遥远的深海,青发男子透过火兽的眼看着他们,扬起唇角笑起来:“你的运气实在太好,竟然正好遇着这巫女勉强再支撑一阵……” 而清涟江边,红鸩吃力地扶起宋沅:“怎么样?你好一些没?咱们快走吧!” “你……”宋沅按着胸口一身冷汗:“快走!否则就走不脱了!” “那我可真走了!”红鸩咬咬牙把他又放下来:“我必为你报仇!” 宋沅说的对,她要再迟疑就得和他一起死在这里。而前路漫漫,她也绝无可能一边飞着一边护他,即便勉强带他飞行逃走,他也会在路途中就死去了。因此即便他是郁竹声兄长,此时也是顾不得了。 红鸩跨上了鸟背,大鸟拍打着翅膀。宋沅阖目躺在卵石滩上。越女清啸着让大鸟飞起来,看着火兽离宋沅越来越近,忽然从空中飞箭般落下又一只鸟来。 那是一道墨影聚成的鸟儿,鸟背上坐两个女子;前面那个看起来才七八岁,后面那个手持一只小弩。 后面的女子举起弩机射出一箭,火兽咆哮一声逃走了。红鸩认出她正是神殿中与宋沅同时朝凤凰胆出手的女子。墨鸟很快落下来,她跳到宋沅身边呼唤着。 “师父!” ☆、68凤凰胆(3) 薛默从墨变大鸟上跳下来奔到宋沅身边,握住他手缓缓释放空间能量。醇和浑厚的“气”汇入宋沅体中,他的心跳稳定下来。薛默稍稍放了心,可仍不敢松开他手,只看着他忧心忡忡。 翎儿也跳下墨鸟的背,到她身边低声询问,薛默面色凝重地回答着她。红鸩在空中看见,想上一想心里有了主意。她拍拍大鸟的头,让它翅子一振掠下来,笑吟吟对二人道:“你们的鸟儿载不了他的,让我替你们送他一程如何?” 两只鸟儿飞回越人村寨,落到宋沅和郁竹声居住的竹楼下面。郁竹声见着了红鸩虽然惊喜,但眼见得宋沅这般模样,赶紧先把他扶到楼上。 待把宋沅安顿下来,薛默找个背人处从空间中取出枚药让他含着,这才问红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红鸩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全都说了,只掩饰自己试图夺取凤凰胆一节。薛默听着暗暗吃惊:“你说那火兽对着师父一声咆哮,他就倒了下来?” “是的。”红鸩点点头:“他原先好好儿的,完全没有什么身子不适的征兆。” “这样……”薛默不由沉吟。咆哮亦是一种能量释放,那变异的能量晶块既然对两 分卷阅读91 人释放出能源,为什么红鸩毫发无损,宋沅却支撑不住了呢? 他这样子,和在珉丘镇时真的很像呀…… 她正在思量,病榻上的宋沅咳了几声,缓缓醒来。薛默忙过去问他觉得如何,又给他端了杯水来。可宋沅却不喝,只哑着嗓子道:“我倦了,你们都出去吧。” 看他才一醒来就下逐客令,众人面面相觑。薛默小心说着:“师父,让弟子留下来陪……” “小九,你也出去。” 话未说完就被宋沅打断,薛默一时有些难堪。郁竹声瞅瞅她也过来,低声相劝:“宋沅——” 可他的话才刚个头,宋沅已烦躁起来:“出去!都出去!都别再围着我了!” 他的脸色变了,唇也微微哆嗦。薛默不敢再勉强了。她留下几味药,匆匆给从绿柳山庄带出来的侍者交代服用方法就退出去。片刻后侍者出来回报少庄主服了药已又睡了,她才来到另一间房中。 红鸩已是先回去了,郁竹声等人都在那房里。他们向她看过来,她默默地掩上门,坐了过来。 她一脸的忧心,愁眉不展。郁竹声看着她,勉强找出话来安慰:“他不会有事,你放宽心。” “师叔。”薛默抬起头来:“师父以前,可是有什么旧疾的?我瞧他不像是一般生病的样子。” 听了这话,独孤和翎儿对视一眼,目光中格外意味深长。他两都是从青邑王府中出来,自然多少知道些宋沅的往事;薛默当即心中如镜,直视着郁竹声:“师叔,你告诉我。” “这……”郁竹声干笑笑。此事其实过去他与宋沅谈过,宋沅并不想让小九知道。可如今她既开口问了…… “你两先回去歇着吧。”目光一转他对独孤说。独孤一笑,自带着翎儿走了。郁竹声看看窗外,笼着烛端了过来。 “小九儿。”他斟酌着字句:“宋沅小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师叔说过他小时候相貌与现在不同。” “并不单单是相貌的事。”郁竹声笑着摇了摇头:“我第一次在绿柳山庄见着他时,他整个人病恹恹的。” 郁竹声第一次见到宋沅时还未开蒙。王府的小公子千里迢迢奔赴绿柳城见母亲,母亲对他礼遇有加,却客气疏远得很。小公子之前才见过她数面,也觉不出她这样有什么不妥。他在绿柳夫人安排的屋舍住下,每天到月下轩去玩耍,终于有一天见着了宋沅。 “月下轩就是如今的有风堂,宋沅一直都住在那里。”竹楼中,郁竹声对薛默说。 那是一个极苍白极虚弱的孩子,被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扶着,坐在紫藤花架下的大椅子里。已是春季,他却仍披厚厚的狐裘。看到了郁竹声他微微一笑。 ——你是阿澧? 他笑起来很好看,那孩子在很小时就显露出一种秀致的美。王府的小公子抱着球点头,那孩子就转头对女童吩咐。 ——小一,你陪阿澧玩玩。 于是女童过来,陪着小公子拍球玩,那孩子就坐在花架下看。他和小一玩得很好,一直嘻嘻哈哈地笑。玩了许久,他忽然想到那孩子一直没玩,就对他招呼。 ——你也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可他只是轻轻摇头,满脸的羡慕。 ——你们玩吧,我玩不了的。 “后来我们又约着见面了几次,他也是让小一陪我,自己只坐着一边看。” 可到又一次约好的日子,那孩子却没来。小公子抱着球跑进月下轩,看到那孩子躺在榻上,满满一屋子的人围着。绿柳夫人把他揽在怀里抚摩着他,小一在旁边掉着眼泪,而年轻的顾长青为他诊脉,与绿柳夫人商议该如何开方用药。而轩外的丫鬟们则在悄悄议论少庄主又犯病了。 “那时我看到这么多人围着他嘘寒问暖,当真是羡慕极了。尤其是娘亲……”郁竹声淡淡说道:“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慈爱温柔,我原以为她就是个冷淡的人。” 这一幕让小公子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特地找个大雨天,跑出去淋了一夜。 “然后你也病了?”薛默忍不住小声问。 “我没有。”郁竹声翻翻眼睛:“我从小就很结实,那样大的风雨,我除了全身湿透,居然半点事儿都没有。” 可绿柳山庄的丫鬟们很惊慌,因为这王城来的小公子叫得这般惨烈。顾长青来了,医者们来了,他的住所也围了一屋子的人,他觉得十分满足。当然,绿柳夫人也来了。顾长青为他诊脉后与夫人窃窃私语,夫人让他们都出去,抱着他哭了起来。 “那是懂事后娘亲第一次抱我。她哭得非常伤心,眼泪落到我脸上。”想起母亲,郁竹声心里发酸,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着她的眼泪忽然觉得自己很蠢,从此再不做这般傻事。” 第二天他闷闷不乐地独自在住所附近玩球,没想到那孩子却来探望他了,切切地叮嘱他绿柳城春季多雨,夜里不可以胡乱出去。 “可你不是说师父当时犯病了么?还能反过来看你?” 郁竹声一笑:“他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坐着轮椅被人推过来的。他自己根本走不动。” “轮椅?”薛默想了想:“师父小时候,腿脚不好?” “不是腿脚。”郁竹声指指自己胸口:“他小时候有非常严重的心疾,不能跑不能跳,平常都是躺或坐着,不能大喜大悲大怒,发作时心痛得恨不得要死过去。” “这样。”薛默的心一抖:“那他现在是旧疾犯了?” “很像。”郁竹声点了点头:“但我觉得奇怪。他七八岁时娘亲就把他治好了,后来他习剑术、走江湖,跑得比我还厉害,根本没看出有什么不妥的来。怎么今年一次两次的,突然又这样子了呢?” 薛默低下了头:“若是从小就有,不是那么容易治的——师叔我明白了,我看看师父去。” 宋沅依旧静静躺着,天渐渐亮了,火炉上的药已煎好。薛默久久地看他,看他的眉,看他的眼。她从不知道宋沅原是有这种身世的,童年的他长久地困在月下轩里,长成后也没法像郁竹声那样肆意随心;郁竹声所笑话的寡淡乏味,或许在他生命一开始便不得不铸下了,此后虽然一时脱了那个枷锁,心性却无法改变。 轻轻去拉他的手,薛默想启动空间对他做个数据扫描,以看看他的身体究竟有什么疾患。没想到宋沅反手把她腕子扣住了,他的手很有力,他是醒着的。 “师父?”薛默一愣。 宋沅没有说话,只是阖着双目。他的脸色苍白,双睫微微颤动。薛默想起郁竹声说的他旧疾发作时会痛得恨不得死过去,心中便是一抖。 她到炉上把药端下来,不停搅动让它凉着。听到勺子与碗壁相碰时轻轻“叮”的一声,宋沅打个哆嗦,心烦 分卷阅读92 气躁地低声道:“我现在不想喝!出去!快出去!” 他的神情很烦恼,手也不自觉地一下摁住胸口。薛默忙过去握住他另一只手。当突如其来的疼痛过去,宋沅缓缓睁开眼睛:“小九,为何这样?” “你为何一定要亲眼看着我软弱无力的样子?” “你没有软弱无力。”薛默低声说。 “没有么?”宋沅苦笑:“我不但在最后一击时失手,还狼狈不堪地被越人送回来、躺着动弹不得……”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月下轩的日子。 当时周围是热闹的春之意,百鸟娇啼,阿澧和小一快乐地在花架下拍着球。紫藤花开了,蔷薇花也开了。阿澧摘来柳条花朵,笨手笨脚地给小一织了个花环。小一把花环戴在头上,笑得是那么开心;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为少庄主,其实是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给不出去的。年幼的他为此难过,胸腔中也狠狠抽痛起来。 这股痛楚纠缠他多年,他本以为已将其制服,没想到昨夜又出现了。 “可你其实已尽了力不是么?”薛默的手指与他扣在一起。她凝视着他:“你以一己之力重创那只恶兽。凤凰胆的跑掉不是你的错。” “可结果才是重要的。我终究没有完成。我终究无能为力。” 他暴躁地敲击自己心口,薛默捉住他手,低声道:“不要这样。” 你这个样子,我心中很难过。 她的眼中浮起泪光,按住宋沅的手将他紧紧抱住了。宋沅一愣,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她身上有淡淡的青草气息,她温暖的面颊贴在他脸上。他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 “小九,你这是干什么?” “你这是……可怜我么?” 他的声音有些微颤抖,眼中也出现淡淡的雾气。薛默缓缓抬头,轻轻把手放在他面颊上:“你这样我很心疼,我想好好的陪着你。” 她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他唇齿间一股药气苦涩,她的泪终于抑制不住地落下来。在他的眉和面颊边再吻一次,薛默握住他手轻声说。 “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呀,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小九真是不到这种时候就不能稍稍主动一点,第一次告白也是…… ☆、69凤凰胆(4) 宋沅一时间愣住了。 “我喜欢意气风发的你,喜欢偶尔冲动使性子的你。”薛默的手顺着他面颊往上,轻轻触碰他的额角,那上面因冷汗而有些粘腻。 轻轻在他胸前俯下来,她的动作很小心,不让自己的重量落在他身上。 “我也喜欢现在的……你所谓软弱无力的你。”她倾听着他的心跳,含泪看他:“因为,这都是你。” 小九…… 宋沅吃力地撑起身子,薛默忙扶他半躺着。他伸手抚摸她的面颊良久,才轻声道:“你说的是真心的?” “不是因为看到我这样,想安慰我,才委屈自己做这套说辞?” 他的声音低微,神情忐忑不安。薛默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次吻上了他的唇。她的吻温柔甜蜜,他知道自己不需再询问怀疑了。长久的重担终于放下,宋沅心花怒放,也紧紧拥抱住了薛默。 约半个时辰后,宋沅熟睡了。他服了药且满足了长久的期盼,睡得格外的沉。 薛默为他掖了掖被角,又等候片刻确认他情况稳定下来了,才唤进侍者,自己走了出去。她的面上亦悲亦喜,绕过楼梯时,发现一个人影正等着她。 “独孤?”她有些吃惊:“你怎在这里?” 独孤淡淡一笑:“少庄主病况如何?” 薛默低声答:“不太好。” “那就赶快把这事写信让飞鸽带回山庄吧。”独孤说道:“有变故发生了;庄中一定有人知道该怎么做。” 天大亮后,祝融差人邀他们过去。宋沅还在沉睡,即便醒来一时也不可能再行动,郁竹声只得带着众人前往。路上,他忽然想起了宋沅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只能撒手呢?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郁竹声负手回望竹楼,心中颇有些踌躇,倒是司马康成了然地看他:“三公子,可要我替着去?” 若是郁竹声胆怯,如今的定远将军也是可以和越人斡旋的。 “不必了。我去吧。” 祝融等候在一座八角楼里,红鸩坐在身侧。她手持一节青竹枝,撅着嘴,面上很不高兴。这群汉人到之前祝融刚把她狠狠训了一顿。 ——阿鸩,你怎么可以去抢凤凰胆? ——我怎么知道那个汉人这么没用,会在那个当口犯了病呢? ——我们不说他犯病不犯病的事,你抢凤凰胆是想干什么?你去哪里摘的雪上花? ——这还用问?当然是百丈泓呀。 ——你……你居然私动百丈泓里的东西。若是叫长老们知道,看他们怎么罚你! ——那你告诉长老们去,叫他们好好地罚我!再说也不是我动的,摘下雪上花的是另一个汉人。 ——他好端端地会无故去摘?再说他怎么进得去百丈泓?还不是你带着进去的? ——是我带进去的不假。可是我没犯禁动那里面的东西。你若不乐就告诉长老们好好地罚他去——我若没有雪上花在神殿里一靠近凤凰胆就被烧死啦!你希望我被烧死么? ——…… 祝融拿她是没有办法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办法。哪怕他后来成了神殿地位最尊崇的大巫,在她眼中依旧是那个成天跟在后面的呆傻少年。 至于他会不会真追究郁竹声……都随他去!反正郁竹声有着好剑术,若郁竹声果真不敌—— ——她也可以帮他呀! 于是郁竹声带着绿柳山庄众人进来时,红鸩立即向他招手、粲然一笑。 可郁竹声是先向祝融行礼,道声:“大巫。” 再向她行礼,道声:“鸩姑娘。” 那正襟危坐的架势让红鸩一瞬间觉得他是宋沅附体,只好老大不高兴地也坐直了。 “你们没能擒回凤凰胆。”越人大巫开门见山,红鸩撇撇嘴把头扭一边去。 “发生了一些变故。”郁竹声看看红鸩,没说什么。 “一次不成,想第二次可就难了。”祝融拧着眉头,看上去很是为难:“你们的少庄主,可还能勉强行动么?” 夜里的计划就是让宋沅把凤凰胆引出来,这一点红鸩已经说过了。郁竹声尚未回话,薛默已立即起身:“回大巫:家师夜里为凤凰胆所伤,接下来不要说不能行动,也要多加静养、不可惊扰。” 这是直接把祝融的试探一口回绝了。祝融当然也听红鸩说了这女子,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一眼,看向郁竹声:“这位是? 分卷阅读93 ” “这是绿柳山庄的九姑娘,少庄主的弟子。”郁竹声也明白薛默的言下之意:“小九,你心里可有计划? “当初大巫与家师定下的计策,由家师引出凤凰胆,是因为凤凰胆能辨出家师的‘气’。” 宋沅醒来后曾简要地对薛默陈述过,虽然没说清楚那个“气”究竟是什么。 “既如此,那它应也会被与之同出一体的物件所吸引。而我们在到桐州前,就已拿到了当初神石的另一半——云舞山的玄鸟。” 一只黑曜石燕被薛默从怀中取出来,乌黝发亮地托于掌上。 “它虽已死去,但精魄仍在。”她说。 当初在青邑王城,石鸟的讯号收发装置虽被破坏,但石鸟中储存的信息还是保存的。薛默虽不知这能量晶块背后的主人是谁,但他既然把它放进盘古世界,又先后把神识附在玄鸟和凤凰胆上,那就不会轻易舍了他的晶块。 薛默把玄鸟向众人展示,说着她的计划:“我在夜间寻个僻静埋伏处将玄鸟精魄放出来,以它为诱引出凤凰胆;它已被六道霹雳炸成重伤,威力必然大减,我于埋伏处伺机杀之。只是有一件,神物陨落时地动山摇、河川倒转,说不定会有很多妖物同时出来……到那时我无法分心,唯有请大巫及诸位为我御卫,以免妖物流窜出来、伤害黎民。” 盘古计划在早期测试时就曾出过这种情况,失控的异常程序能量巨大,设计人员不得不亲自进入数据世界对其诛杀;可那异常程序崩塌时释放的病毒将周围的正常程序沾染,那些程序也纷纷变异、成了盘古世界人们眼中的妖物。 因此在过去,设计人员用强力清理高能量异常程序时,是要设置防护罩的,以防止程序病毒逃窜。薛默此时的权限和能量都不足以设置防护罩,就只能求助于盘古世界中的人们。 眼下在座的有祝融、红鸩、郁竹声、司马康成、独孤与翎儿。除郁竹声外其他几个都不是普通人,而即便是郁竹声也有好剑术,都是能为她助力的;而她到了如今,也不再惧怕显露能力。 座中一时安静。郁竹声率先答道:“小九儿,我会助你!” 接着是红鸩嬉笑:“好好好,我也想瞧瞧那妖兽的真容。” “我与绿柳山庄已合作数次,如今少庄主既不便出战,有三公子和九姑娘在亦是可以。”司马康成表明态度。 独孤没有说话,倒是翎儿笑道:“我和公子不必说的。” 于是薛默看向祝融。越人大巫深邃的目光也瞧向她:“九姑娘,用强力诛灭神物不是玩笑,你真有把握?” “坦白对大巫说,我眼下并无把握。” “可我若能看清凤凰胆曾经赐予越人的能量是什么样的,这把握就能更多几分。”薛默向祝融合掌:“请大巫让我进入百丈泓。” “你,要去百丈泓?”祝融竖起了眉:“垂泪湖与百丈泓,都是我族禁地。” “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垂泪湖与百丈泓的创生之力,即来自凤凰胆的赐予。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唯有知道凤凰胆的力量显现是什么样的,才能知道该怎么对付它。” 她说的合情合理。红鸩立即站起来:“好,我带你去!” “阿鸩!”祝融低喝。 越女并不看他,只继续说着:“我是垂泪湖的引渡者,是洛陀大阵的守阵人,我能决定带谁去垂泪湖与百丈泓——若有异议,尽可以叫长老责罚我!” 说完红鸩跳到薛默身边,拉住她手咯咯笑道:“我会帮你,你要看什么我都带你去。” “痛快!”郁竹声拍掌笑起来:“既如此,我等就一心襄助小九儿了!” 与红鸩约了次日一早去探百丈泓,薛默兴冲冲地返回竹楼。宋沅已醒了,他倚在枕上,精神好了一些。听薛默述说诛杀凤凰胆的计划打算,他静默良久,缓缓说道:“很好,我相信你能做到。这一次师父无法亲自陪你,就把庄中一个阵法传给你吧。” 他让侍者从行礼中取出一副卷轴,递给薛默让她打开了看。 “这是庄中的破魔之阵,如何排兵布将,在何处设置结界,这图上都很清楚。你既担心凤凰胆会带妖物出来,可在埋伏地提前布下这个阵势,若他们一时抵挡不及、这阵法也能替你守护。” 把卷轴打开、看那图中阵势,薛默不由错愕:“这个阵法,师父是从何得来?” 这个阵法详细地掌握了盘古世界的数据传播规律,能精确地捕捉和打断能量的传送;也就是说——可以拘禁住神。 “多年前庄中独创。”宋沅答得很简单。 “那……”薛默有些迟疑:“我为何从未见庄中用过?” “因为这阵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宋沅合上眼,喘口气说:“小九你自看着,我先歇一会。” 薛默忙扶他躺下。她坐在宋沅身边看那阵法,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 绿柳山庄多年前就有这阵法……他们是多年来就预备着先找到神,然后杀了神吗? ☆、7o凤凰胆(5) 七天后薛默已准备停当。她与红鸩去了百丈泓,摸清凤凰胆能量的数据属性;又将破魔之阵演炼得精熟,这才选定了一个山谷。 山谷依然在水边,谷中遍植青松,丹红的石壁矗立在清涟江畔。入夜,月亮升起来了,薛默坐在江心大石上吹着笛子。她的长发散着,裙裾落入水中。 空间的防护与觉察已调至最大,18o517能量晶块的所有能源也蓄势待发。薛默的神情样貌却都是平静的。她微微阖眼,手持横笛,玄鸟搁在膝上。随着她的笛音,细碎的能源从玄鸟中分解,化作一串串数据粒子向空中飘散。 这些粒子盘古世界中的人是看不见的,但对异常程序和设计者来说却是再清晰不过的“气”。它们如一根细细的饵,钓着潜藏在谷中的人。 流水潺湲,风吹过松林时拍出浪涛般的声音,天地间寂寂一片静默。夜半时分,她终于听到了背后的人声。那声音嘈杂暗哑,仿佛讯号传播机构快坏了。 ——你终于来了,薛默。 缓缓回头,薛默看到了月光下那头金红的神兽。它的火焰几乎都熄灭了,浑身上下灰蒙暗淡,仿佛是从丹朱的石壁上跑出来的。 它直瞪瞪地望她,她将横笛一摆,周围的空气立即变了。光和声音在动荡的空气中折射扭曲,助她镇守破魔之阵的伙伴只能听到松涛涌动,只能看到她所在处一片水光。 “你知道我?”薛默立在江心对它遥遥相问。神兽无声地笑了,蹲下来用前爪挠自己的脑袋。 ——自然知道。盘古项目动植板块的设计者,编号18o517的薛默。 它果真很了解她的底细…… 分卷阅读94 “没错,我是薛默。”她没否认自己的身份,反问道:“你又是谁?你私自进入盘古世界,破坏这世界的平衡,又是为了什么?” 凤凰胆与玄鸟背后的人隐藏了项目编号,多年来一直潜藏在这个世界被人供奉,野心不小。也不知ta究竟收集了多少项目组所不知道的资料信息。 神兽喷个响鼻,弯腿跪坐下来,裂开的大嘴像是在笑。 ——薛默,不要这么严肃。你一直试图扮演一个维护者的角色,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是什么? ——我们在现实世界不过普通人。但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是神,我们在这里翻云覆雨神通广大,无人可以抵挡。 凤凰胆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它,音调也变得诱惑。 ——若能把盘古世界据为我们所有……你想过这其中的美好么? “你要把盘古世界占为己有?”薛默微微冷笑:“真是妄想。盘古世界有其特殊使命,不是供某个人满足私欲用的;而这个项目饱含我的心血,我也不会容许谁把它变得一塌糊涂!” ——好!大义凛然!但在我看来这就是迂腐的废话! 打了个滚神兽站起来。 ——我们彼此无法说服,那就亮出你的实力吧。让我看看动植版的薛默在这个世界中的力量如何! 说着神兽陡然对她发起攻击,数据流从体内轰然迸出。薛默的长笛也剑般挥斩,耀眼的能量碰撞,大地裂开一道伤口。无数小怪物吱吱呱呱从地下冒出来,它们部分是神兽放出的,部分是薛默放出的,由溅落的能量数据散落形成。 它们互相啃噬撕咬,薛默和神兽也在紧张地进行数据对抗。神兽的目光如人一般,而在遥远的大海深处,一个青发的男人也在透过它的眼看着薛默。 七天布局,一夜散饵,真正的对抗在o1秒内就结束了。薛默对对手的数据形式非常了解,神兽前蹄一失跪倒地上。 深海中的男人也气得把珊瑚案一拍:“该死!” 改变策略,他用神识操纵着凤凰胆转身逃跑。可看不见的壁拦住了它,凤凰胆放出的能量流被打断被捕捉。从地下冒出无数硕大的藤蔓把它缠住、拖进地上裂开的大洞里,接着蔓端伸出尖刃,精确地将仅存的信号传送装置切成两段。 视线暗了,他失去了惊鸿山脉最后一部分能量晶块,也就失去了对越人情况的窥探和控制。阴沉着脸,青发男人仔细回忆拦住凤凰胆的那道壁,忽然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冷笑。 “绿柳山庄一脉的阵法?这是要彻底背叛我了吗?难怪你们一定要留下并且保住薛默……” “但试图用薛默来与我对抗,你们还是太乐观了。”他不屑地嗤笑一声。 想了想,青发男人决定先把节奏缓一缓:“也好。让我看看你接下来会成长成什么样子,那块能量晶块就算是我送给你的大礼了——不要让我失望呀,薛默。” 他放肆地笑起来。而万里之外,薛默也小心地从泥土中捡起凤凰胆。 它已完全恢复成一块圆石,两株藤蔓把它从泥土中卷起、送至薛默手中。薛默估测着它的信息和能源体量,把玄鸟与其相触。耀眼的光华闪亮,凤凰胆的存储数据和能源源源不断地灌注进石燕体中。 这毕竟是越人世代供奉的神物,薛默不想因这块石头的归属与盘古世界中的人发生不必要的纠葛。终于数据和能量转移完成,凤凰胆彻底成了一个空壳,薛默这才撤下了视线和声音遮掩的数据结界。 结界外一片狼藉,有大大小小的异常动物被破魔之阵拦截、再被守阵的伙伴格杀当场。薛默询问郁竹声,得知一只怪物也没跑出去,终于吁了口气。 人们忙着打扫那些异常动物的尸首,在地上掘出大坑,把它们全都推入坑中一把火烧掉。祝融在火旁唱颂,祝愿这片土地今后不会再有威胁黎民的邪魔。薛默听他的唱颂,心中忽异常感动。她双手合十,看飞鸟在晨曦的微光中从松林中飞出来,将凤凰胆化作的圆石奉上。 “这块石头还给大巫,在昨夜以前,它还是凤凰胆。”薛默说着。 祝融接过来,攥在手里微微颔首:“它现在依旧是凤凰胆。在魔化之前,它本来就是这般模样。”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神殿中缺一块被供奉的石头,那就让它有一块石头就好了;至于那石头是个空壳还是含有精魄,对越人来说并不重要。 红鸩在远处看着她们,长发在晨风中猎猎飞扬。当薛默终于与祝融谈完了,她远远招呼:“小九,你可还要回去看一看?” 她说的是百丈泓。薛默在布阵前进泓看过,也说过收服凤凰胆后再去比较的。薛默回过头来,笑着把头点了一点:“我想去的。” “那我们现在立刻就去吧。” “因为我们若再不来,可就没机会来了。” 垂泪湖上,红鸩撑着筏子,遥望从惊鸿岭上倒挂下来的百丈泓:“那个洞要死了。” “死?” 薛默在筏子上看着那道流水。它飞花溅玉,轰然有声,不时有金色鲤从碧蓝的湖水中蹦出,穿过雪珠般瀑布跃到洞里去——眼见得一片生机盎然,哪有半点“死”的样子。 听薛默这么询问,红鸩叹了口气。 “我说的不是这湖里的自然之物,而是洛陀大阵。”她把长篙一点,竹筏荡入洞中:“凤凰胆是洛陀大阵的阵眼,凤凰胆死后,洛陀大阵也就死了。这个洞里的花草鸟兽也渐渐都会死尽,今后这就是个普通山洞,就再没有什么出奇的了。” 果然,进洞去后洞中花草都开始凋零了,一贯攀爬在洞壁的多臂猿猴也没了踪迹。来自地底的能量泄漏停止了,而越人的洛陀大阵、百丈泓后的山洞能源本就由凤凰胆供给。 摸摸怀中的玄鸟,薛默忽有些不安。红鸩原先是与宋沅抢夺凤凰胆的,如今凤凰胆已是空壳,她带自己来此地是为了转而抢夺蕴含能量的石燕么? “阿鸩,你原先想拿到凤凰胆是为什么?”她决定先一步问她:“为了维持洛陀大阵么?” 洛陀大阵是越人造物的阵法,很多蛊物都源生于此,因此越人才把此处设为禁地。 “不。”没想到红鸩摇了摇头,笑道:“我原先要拿凤凰胆,是为了毁掉洛陀大阵,我当时并不知道宋沅其实也是去杀它的。” “你要毁了洛陀大阵?”薛默有些吃惊,回头看她:“你不是洛陀大阵的守阵人么?”为什么反而要毁了它? “因为我这个守阵人被困在了这里。” “所有的创生大阵都需人来守护,守阵人不可轻易离开;洛陀大阵的守阵人至远只能去到木樨镇。我从被选中担任守阵人起身上便承受阵法的咒力,若轻易出去,身上便受 分卷阅读95 咒力反噬,出镇便遭横死——小九,若换了你,你愿意做这守阵人么?” “自然是不愿意的。”薛默轻声说。 “是呀,我也不愿意。”红鸩轻快地说。她即便在述说自己的沉重枷锁,声音中也仍是笑着的:“我要到外面去,我要品世间美食美景,我要寻一个真心爱着的男子,我要痛痛快快过完我不论长短的一生——至于洛陀大阵怎样,它会不会死,蛊物会不会断绝,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水流在竹筏底哗哗地流着,红鸩笑着叹着的声音如同在放歌:“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出去的路上,谁也别想叫我牺牲我自己。” ☆、71暖阳 小蓬莱号在惊鸿岭深处的越人村寨外又停泊了好几天。 这几天里薛默常与红鸩聚在一起,她们一起切磋议论越人蛊物以及其他惊鸿岭其他稀奇玩意儿,越来越投契。而每天早晨她都会到竹楼里给宋沅看脉送药。她每次来郁竹声都在一边陪着,非常关心宋沅的病情发展,因为宋沅往往在她还给自己诊脉时就说倦了然后又睡过去。 ——小九儿,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才刚醒来就又要睡? ——师父还需多加静养。师叔可先去玩耍,我就在这等着,待师父醒来后再伺候他服药。 ——那看来他这一次还真是发作得挺厉害……这样吧小九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你把药留下,他醒后我来照顾就好。 ——这……这样妥当吗…… ——怎么不妥?我会照看好他,你放心走吧。 说着他就把薛默让出去,满心觉得自己帮她一个大忙,毕竟那晚上薛默不愿走宋沅还发了好大脾气的。可薛默出门时满脸的不高兴,片刻后宋沅睁开眼也是悻悻然。气哼哼地把药喝完,他毫不客气地把榻边书卷向郁竹声扔来,说道。 ——你也出去!别尽在这里晃荡、碍我的眼! 郁竹声赶紧避他霉头躲开,思量着这一次宋沅发病可真比在珉丘镇时厉害的多。可到晚上回来时宋沅的心情又很好了,他脸上挂着迷之微笑,像是一直在回想什么好事,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可郁竹声问他遇着了什么事他又不说,以至于郁竹声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门时他沾染了邪气……每次他这样担心时宋沅都会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他,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笑上一阵,这才睡了。 于是到第五天上,郁竹声决定埋伏在房间外,看看宋沅独处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早早跃上楼顶,掀开一片竹瓦悄悄等着。天大亮后有人噔噔跑上竹楼来了,正是薛默。 她提一个篮子,一进门就唤道:“师父,师叔。” 郁竹声当然不会应她,宋沅也还在睡着。薛默在房中转了一圈,喃喃自语:“奇怪了,今天怎么出门这么早。” 不用说,她指的是郁竹声了。当确认郁竹声不在楼中后她一拍手显得极为高兴的样子,接着从篮子里捻出一片竹叶,到宋沅榻前轻轻拂他鼻子。 “醒醒,快醒醒。”她压低声音兴高采烈地说着:“阿澧不在。” 真是奇了怪了。房顶上的郁竹声心中泛起嘀咕。他不在她开心什么?再说她对宋沅怎么这样不客气,她平日里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么?嗯私下里不叫自己师叔也就不提了…… 宋沅醒来,脸上神情仍是懵懵懂懂的:“小九,你今天这么早?” 他打个呵欠,薛默静静地探他脉搏,非常关切地问他:“怎么样,今天可好一些?” “还是好乏,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宋沅的语气神态恹恹的。 郁竹声更奇怪了,头一天他用书砸自己时可是神采奕奕,看不出半点疲乏的样子,晚上他也分明睡得很好呀。 “这样呀……”薛默很忧虑,抚摩着他的额头:“这可怎么好呢?” 宋沅从自己额上握住她手,笑道:“你亲一亲我,我一开心便好了。” 这要求让郁竹声差点从房顶上掉下去,而房中的人根本没分心去察觉房上有没有人,依旧在说悄悄话。 “你呀你呀……”薛默轻声笑着,闭着眼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小声问:“现在好些了么?” “没有,你得再多亲亲我几次。”宋沅眉目含笑,挽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薛默把手指在他面上一戳,低声乍舌:“这可不成——若被人知道我对你这样,定会说是因你现在无法反抗,我起了邪心、对你用强。” “你不需用强,我绝不反抗。”宋沅不由笑出了声。 薛默不住地摇头:“哎呀呀呀,病了这么几日,怎么就学得这一套油腔滑调了?你是脑壳子坏掉了么?” “啧啧你怎的学红鸩说话,了不得了不得,你要再和她在一起迟早是要学坏的……好吧我就是脑壳子坏掉了,你再亲一亲我,让它好起来好么?” 他两个低声呢喃。阳光从窗子照进竹楼,他们凝望彼此,额头轻触。竹枝竹叶哗哗地摇着,他抱着她,暖暖的金光落在他们身上。 趴在楼顶上看到这一切,郁竹声只觉心中爬进了一万只蚂蚁,一时间毛骨悚然,同时又面红耳赤。忙不迭地把竹瓦依旧盖好,他赶紧从楼上跃下来,悄悄往村外跑去。 原来宋沅染的是这等邪气,难怪天天笑得像个傻子——没救了,当真是彻底没救了! 跑出寨子,郁竹声一时间不敢回去。他想起自己这几天傻乎乎地赖在房中坏了那两个人的好事,简直是羞愧欲死。 他坐在榕树下发呆。想到宋沅和小九终于破冰,他开心之余念及自己,又有些不是滋味。清涟江水哗哗流着,他忽然听到附近隐隐歌声。 “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 “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 是越人歌调,唱的却是汉语。郁竹声一愣,忽就明白唱歌的是谁。他兴奋地循那歌声寻去,唤着:“阿鸩,是你么?” 这是他在垂泪湖畔给红鸩讲过的诗歌集子中的《折杨柳》,她当时还曾兴致勃勃唱过的。江边苇叶一动,从河湾处撑出一只竹筏来,立在上面的不是红鸩是谁? 她笑吟吟也看郁竹声:“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当口跑出来?现在怪热的。” 时近正午,阳光已是炽烈。郁竹声笑着回答她:“小九儿到我楼中去了,我没得碍他们眼,只好出来。” 早看出宋沅与薛默是怎么回事,红鸩咯咯笑着,将竹筏一撑靠了岸:“那你陪我玩一玩去。” 郁竹声一笑跃上来。红鸩待他坐定,长篙一点筏子便滑出去。江风徐来,惊鸿山脉倒影水面,越女继续唱道。 “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 “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 她的音色柔媚婉转 分卷阅读96 ,唱得兴致勃勃。郁竹声便忍不住说:“阿鸩,这诗中唱的是离人即将与心上人折柳告别,其心中是纷乱悲凉的。” 他将诗中意趣细细说给她听,她坐到他身边静静听着,忽然问他:“阿澧,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这……”郁竹声心中一怔。他从未想过什么时候回去。在这越人的青山碧水中闲适徜徉,间或与阿鸩相见相会,不也挺好的么?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可他心中也明白,他,是一定要回去的。 郁竹声想了想:“小九儿还要与你记录惊鸿岭中的奇珍异物,宋沅又需静养……我想应还要再呆些日子的。” “我已经带她去过垂泪湖,山上其他东西她也快记录完了。宋沅已不是最初半点不能震动的样子,小蓬莱号就停在寨子外,他大可以一路躺到绿柳城——你们,很快就要走啦。” 红鸩低声说着,声音很是惆怅。郁竹声心中一抖,突然惊觉离别就要来得这么快。她低头一片片揪着芦苇叶子再一缕缕扔到江里,他忽然想起在垂泪湖时她要已经讲的话本传说,便向她说道。 “阿鸩,其实后来青鸠把那半个传奇告诉了我。” 红鸩吃惊地看着他。 “凡人登神的故事一直在汉人间流传,从天梯建木上截下来的小枝叫苍木。它们如今已成长为参天大树,镇守在各个封魔之地——阿鸩,这就是你要寻找的故事。” “苍木,是真的存在的?”越女呆呆地扶着长篙,呼吸急促,显得异常做了感谢,郁竹声却是闷闷不乐。 他已有十来天没见到红鸩了,问薛默她也并不清楚。念着好歹道个离别,他乘舟到垂泪湖找她,可湖边的竹楼却是空的;楼中积满了灰,累累的葛蔓爬在墙上。离开不到一个月,这里已荒芜如同数年,看来它的主人,一时间是不会回来了。 寨中人说得都是越语,郁竹声拉住好些个比划半天,他们也都不知他要找的是谁。这样的次数多了,宋沅便看不下去了。 “阿澧。”他说:“阿鸩是洛陀大阵的守阵人,守阵人是轻易出不去的。” “可他们的那个什么阵不是凤凰胆一死就破了么?” “阵法虽破,咒力仍在。她没法像你想的那样说走就走的。”宋沅叹了口气。 “是了。”郁竹声有些愣神:“她说过如果要走,一要祝融放她,二要长老们放她——我这就问问祝融怎么样才能放她去!” 忙一把拉住他,宋沅皱眉:“阿澧,她是神殿不可缺少的巫舞者,在越人的地界不要生事。” “这怎么是生事了?宋沅我问你,若是小九被阵法或咒力困着,你会扔下她不管么?” “自然不会。可我也问你,小九和阿鸩,于我于你能一样么?” “怎么就不——” 郁竹声哑了。是的,他于红鸩是什么?红鸩于他是什么?“你亲一亲我便好了”这种话,他要是和红鸩说…… 红鸩会当即把毒蛇蛊虫扔他一身吧! 想到这个 分卷阅读97 郁竹声泄了气。宋沅拍拍他肩膀:“她就是清涟江上一场梦,你和她相处不止一天两天,这些日子也都痛快逍遥——这也就不枉了。” “我就不信自己这么倒霉。”郁竹声不由苦笑:“遇到了一个,是梦;再遇到一个,还是梦。她若真无法或不愿出去,我自然不会拐带她。可连让我与她告个别都不行么?” 他正在嗟叹。一个人忽然跑进楼来,一看原是青鸠。越人少年见着郁竹声劈头就问。 “阿澧,你把苍木的传说告诉阿鸩了?” 郁竹声一愣:“她一直那么想知道……怎么了?” “我不是让你千万别告诉她吗?”青鸠怒起来,一把扭住他:“就因为你胡乱告诉她这个,她现在在神殿后面等着受罚啦!” 郁竹声没再说话,当即夺门而出。宋沅与薛默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神殿后面燃着高高的篝火,映红了大地,也将插在地上的刀子烧得通红。那些刀柄柄刀尖朝上,密密麻麻如一片林,高高搭起如一座山。刀山的两端竖立铁柱,铁柱间横架铜梁,红鸩就高高站在这一根铜梁的末端上。 巫舞者的红衣除去了,银腰带除去了,红鸩着一身白袍,目光冷漠。她低头看下面的火海,未烧尽的木片闪亮如只只红蝶,可没多久就化成了灰。祝融在抬头看她,长老们在抬头看她,所有人都在抬头看她,看她究竟敢不敢、会不会走出那一步去。 “阿鸩!” 许是火星噼啪的缘故,祝融的声音有些发颤,面容在火光中也有些扭曲。 “现在下来还来得及!”他朝铜梁上高声呼喊着。 “你不要再说了!”红鸩从铜梁上对祝融尖叫:“我娘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困在这里!谁觉得巫舞者尊崇,那就谁来做好了——我要出去!” “阿鸩。”一个长老试图说服她:“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外面和山中,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我才不要让自己在山中浪费那么多岁月,慢慢地磨着自己,最后看哪里都一样了。”红鸩不屑地说:“你已大半截入了土,我可还活着呢。” 她语调尖刻,长老顿时阴沉了脸:“那就不必再说,开始吧。” 长老们一齐高声唱颂。他们都是曾经的大巫。红鸩顿时觉得梁下的火焰一燎,千万颗火星腾地往铜梁上扑来,空气顿时变得灼烫。她明白自己已不可再迟疑也不可再退缩,站直了身子,伸开双臂从铜梁上向前有去。 “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 小声唱着《折杨柳》,红鸩快乐地沿铜梁向前走着。只要她能走过刀山火海,这道仪式完成,长老们就会解除她身上咒力、放她走了。 她的身影高高如一只白色的蝶,青鸠和郁竹声也赶到了。 “已经开始,来不及了。”越人少年的脸色变了。郁竹声仰望烧得通红的铜梁目瞪口呆:“这是炮烙呀,阿鸩……” “不要叫她!”青鸠忙捂着他口:“她有雪上花,多少能遮挡一阵,但若分神掉下来,可就真的完了。” 在路上青鸠就已和郁竹声说了,红鸩执意要走与神殿闹翻了。长老们一定要她过刀山火海。那不是简单的火和热而已,在唱颂的作用下火光中一切幻术咒法之力都被封禁,再强大的巫者在里面都不过普通人,没法用术法保护自己。 “以前曾有人通过刀山火海仪式么?”郁竹声问青鸠。 “像阿鸩这么铁了心想出去的本就很少。见着刀山火海还能坚持的更少。”青鸠紧张地抬头看着:“我只知道以前有个巫舞者试图通过。” “以前的巫舞者?”郁竹声一愣。 “就是阿鸩的娘。”青鸠轻声道:“阿鸩是她娘和外来的汉人生的,后来那个汉人走了,她娘一定要出去寻找,最后从刀山火海上落下来,烧得只剩一半。” 郁竹声心中一抖,似乎明白了红鸩这么坚定是怎么回事。仰望红鸩,她已走到铜梁中间,她伸臂保持着平衡,身影在火光中模糊不清。 他为她祈祷,希望诸天的神佛庇佑他心爱的姑娘。铜梁上的红鸩却忽然脚步一停,白袍的下摆腾地烧着了——雪上花终于耗尽了它的效力,她在通红的铜梁上站立不住,一下从梁上落了下来。 下面的人一片惊呼。郁竹声根本来不及多想,纵身向前掠去。 “阿鸩!”他唤着她的名字。 “阿澧回来!”人群中的宋沅厉声阻止着他。铜梁太高,他绝上不去。他若在空中无法借力落下来,也会被大火烧死。可郁竹声已冲进火光中去了,可才堪堪到达一半,就落了下来。 宋沅立即召来大风试图托住他,可风一触到火光就湮灭了。越人的刀山火海不止针对自己,它也压制着一切外来者。 张了张嘴,宋沅的脸色变得惨白,身子也不由一晃。薛默忙扶住他,低低喝声“起”,空间能量骤发,郁竹声仿佛被看不见的手一托,凌空再一个腾跃正好接住了红鸩。他只觉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把他又托一把,他立即带着红鸩从火光中掠了出来。 人群中一静,瞬时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的衣裳下摆被烧着了,脸也被浓烟熏黑,红鸩的脚被烫出几个大泡,但除此之外看着并没有大碍。宋沅这才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不仅是他,火海外的祝融也同时放下心来。长老的脸色很难看:“有神路过,神在庇佑她们,接下来大巫可不能心软。” 祝融的脸色却很淡然:“神意如此。” 人群在热烈地鼓掌笑着,红鸩被郁竹声抱在怀中,非常惊讶。 “你怎会来?”她说。 “知道你有危险,我就来了。”他回答。 “你知不知道这样冲动撞进火海,自己也要被烧死?” “我知道。” “那你还来?”她凝视着他。 “因为你在里面。”他也凝视着她。 火海和人声似乎一下安静下来。她看他的双眸,里面满满的唯有她的影子。 “你知道么?”良久,她才徐徐说了:“即便你救了我,我出去后也不见得和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他点点头。 “即便出去后我第一天和你在一起,第二天也不见得还和你在一起的。” 他再点头:“我知道。” “我,是我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捆住我。”她直视着他:“这一点,你知道么?” 他还是点头:“我知道。” 接着笑着问她:“还有什么是想要我知道的?” 红鸩忽就红了脸,低声说:“没有了。” “那,我也有想要你知道的。”换了郁竹声对她说:“你出去后会不会和我在一起;即便今天和我在一起明天还会不会和我在一起,这都是你 分卷阅读98 自己拿的主意。我只知道,你落下来了,我要接住你——我是喜欢你爱着你的,阿鸩!” 他的声音不低,就近的人都听到了,青鸠第一个喝起彩来。紧接着越人们口口相传,也高声喝彩。郁竹声抱着红鸩到祝融面前:“大巫还有什么阵势要布的?” 长老们的刀山火海已通过,接下来就要看祝融了。他已决定了无论什么阵势都要陪红鸩闯过,没想到祝融只是说:“没有了。” “没有了?”就连红鸩都有些惊讶。 大巫微微一笑:“你从小就想到外面去的。我没法自己陪你去,现在有人可以陪着,我为什么不放呢——阿鸩,若是到外面有不如意的就捎信回来,大巫不能去接你,但祝融可以。” “祝融……”红鸩心中一暖,又想起了那个从小就跟在自己后面的少年。他总为自己收拾捅下的各种娄子,总满足自己各种刁蛮无理的要求,而自己至多只是在黄昏打开竹楼的窗子,扔下一朵小花冲他咯咯地笑。后来那少年成了神殿的大巫,腰挎弯刀、目光坚毅,对她的心却依旧是一样的。 紧紧搂住郁竹声的脖颈,她对他轻声说着:“祝融,抱歉,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阿鸩其实也有她的执念。但她很幸运,遇到了那个接住她的人。 ☆、73第三卷·尾声 一只水晶盘子推到宋沅面前。 盘中是已经切成小块的蜜瓜,大小合一、形状规整,瓜皮瓜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小竹签子搁在盘上。 宋沅依旧盯着手中书卷、只下意识地张嘴。薛默却没像在越人村寨中那样喂给他,只低声道:“自己来吧。”紧接着耳边噗的一下,郁竹声和红鸩肆瞧着他们,无忌惮地大笑。 这才反应过来已到小蓬莱号,周围多了好几双眼睛,宋沅只得放下手中书卷,自己把蜜瓜拈了起来。 出了刀山火海阵势后红鸩上了小蓬莱号,她今后先到绿柳城,正好和薛默一起;至于去不去王府、什么时候去王府都是今后再说的事。她走后青鸠也离开了,他原是侍弄百丈泓花草的药童,与红鸩情同姐弟;洛陀大阵不需人镇守后他也脱了束缚,自可以去寻找他想追随的人,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小九亲自切的,甜不甜?”红鸩嘻嘻笑着,摇头晃脑地问他。 郁竹声也在一边帮腔:“可不像抹了蜜一样!” 说着两人又一阵哄笑。离了惊鸿岭后,薛默在人前瞬间与宋沅又拉开距离,红鸩对此十分不屑,不住地说她这样可真憋死人了;郁竹声则想起他两百般地把自己支走在楼中约会,也促狭地不停附和。 听得这些戏谑宋沅把眉一挑,正要找话去怼,薛默已云淡风轻地拉住他手:“别管他们,咱们自做咱们的。” 于是宋沅也笑了,道声“好”,也依旧看自己的书卷。他闲暇时手不释卷,这是从幼年时就养成的习惯了,当时他在月下轩不能跑跳,只能以此打发漫漫时光。薛默在他身边也做记录,不时拿着各种植物标本往纸上记着什么。 他两的吃相都很文雅,而不远处的红鸩和郁竹声就是另一番状态了。 把瓜从中破开各捧一半,红鸩和郁竹声不去皮瓤,只用勺子随意挖那瓜肉,再把瓜籽儿一粒粒地吐出来,边吃还边叽叽呱呱说笑。不多时他们吃完,随手把瓜皮往江水中一丢,又叫又跳的到甲板上玩儿去了。 而孤独与翎儿则根本没碰那些瓜,他们只低头一起画画,间或轻声谈笑,女童细小的手指如瓷器一般白净。宋沅想起独孤所说的唯一的愿望就是翎儿恢复成应有的样貌,心中不由有些遗憾,也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找出破解咒力的法子。 一个多个月后他们回到绿柳城,薛默与红鸩自回荷风轩,蝶音与宋沅踏过映雪湖的长廊,向有风堂走去。 清风吹过粼粼水面,蝶音忽然说道:“师叔这次出行,收获不小。” 她已看到红鸩和郁竹声的亲近了,红鸩一直笑着跳着,郁竹声一直追着她。 宋沅笑道:“阿鸩原是越人的巫舞者,越人洛陀大阵的守阵人。但她心性与我们不同,眼下虽与阿澧要好,不见得将来都会一直要好的。” 他希望蝶音能有个好归属,因此对红鸩并不看好。没想到蝶音只是淡淡一笑:“我想的和师父不同。我看师叔眼里心上都是那女子,他在那境地不加思索不顾安危地也要救她出来,那才是真从心底爱煞她呢。” 宋沅哑然,半晌失笑:“若是他们彼此中意长长久久,我自然也是为他们高兴的。” 他们继续在廊上走着,一时无话。良久蝶音才又说:“师父这次出行,收获也很不小。” 顿了顿她又说:“恭喜师父。” 她的语气声调平静,全无半点波澜。宋沅心中生出歉疚来:“音音……” 他问着她:“你后悔么?” 蝶音清亮的眼眸看过来:“后悔什么?” 宋沅有些犹豫:“阿鸩就非常不愿意做洛陀大阵的守阵人。” “那是她,不是我。”蝶音轻轻一笑:“于我而言,这不过求仁得仁,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入夜,映雪湖水光潋滟。湖心岛的灯光倒影湖面,有风堂飘渺得如一座仙山楼阁。薛默依在栏杆上遥望那片水域,红鸩在她身边吃着瓜。 “你们这庄中,也有一个阵法。”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薛默朝她看来:“嗯?” “就在水下,那些灯光就护着那个阵法的阵眼。”红鸩把瓜皮一丢,拍了拍手:“但这个阵法已经不稳,看来是撑不了太久了。” “是的。”薛默的声音低下来,继续看那片水光。她的能力增强后,真是一眼就把过去只影影绰绰觉出的能量源看清楚了。 湖心岛不但有阵法,而且气息和越人的洛陀大阵很像,甚至连能量属性都是同源的。可绿柳山庄并不养蛊物,他们弄这么一个东西有什么用呢? 她又想起了小蓬莱号上的一件事了。那时宋沅收到蝶音的飞鸽传书,知道了庄中发生的什么事,一时间脸上满是阴云。他到她面前,看了她半晌,良久才说。 ——小九,将来有一天,我或许会被当做人质、被人用来要挟你。 她有些不解,但也只是静静听着。 他又说道。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听从你的本心,不必勉强自己。 于是她笑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被当做人质来要挟我,我一定会杀了那个人,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救你。这,就是我的本心。 唇角的弧度慢慢勾起,这话出乎宋沅所想,却又在他意料之中。他叹了一声,欲语还休,略带 分卷阅读99 惆怅。 ——小九,我希望你能明白相信,我的本心一直是要护你周全。我是爱着你的。 ——我明白的。 她轻轻点头。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她抬起头,与他的唇轻轻触在一起。 是的,我相信。荷风轩中,薛默轻轻吻着叮咛。我亦是爱着你的。 ——《惊鸿》卷完 ☆、74十二年祭 永安九年盛夏,是绿柳夫人十二年大祭的日子。因夫人是海国人,祭祀的礼仪与中原不同,主祭的巫者佩戴宝剑玉琮,用美玉和花朵向神鬼献祭,宋沅与郁竹声陪祭堂中,其他众人在堂外等候。除山庄自有的人以外,其余故旧也都派人送礼助祭,一时间庄内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因祭祀仪式漫长,除最开始需以门下礼向夫人献祭的仪式外,薛默与蝶笑并不一直陪祭,一直在堂中侍奉的是蝶音。 绿柳山庄首徒,毕竟与别人不同,薛默远远地看到她举止娴熟,仿佛又一个巫者。红鸩说过的话不由得又一次在她耳边回响起来。 ——你们这庄中的湖水下面,也有一个阵法;只是灵气动荡,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个阵势是神授的,就和洛陀大阵一样。 由神授予的……阵法吗? 薛默知道红鸩说的什么意思。用玄鸟导出凤凰胆的数据后,她把两份数据合一,意图查明能量晶块主人的身份信息,却始终无法最深层的数据层级;最后一次尝试时能量晶块甚至向她发出警告,如果她再试图入侵,整个数据库和晶块都要自毁了。 这个威胁让她不敢再试探了。她只得把玄鸟中的能量充分吸收,再调出可以获得的数据,一遍遍观察其蛛丝马迹。 在映雪湖畔找个花木掩映的僻静处,薛默又一次把玄鸟数据在意识中调了出来—— ——古早的时候,天地混沌、人兽不分。有诸神自天而降,定婚配、分阴阳,将音律耕种取火等传予黎民,黎民由此繁衍,在大地上生生不息。待完成教化后诸神断绝了与人的联系,唯有巫者时时尝试向神祷祝。 ——与神隔绝的日子持续了数万年,千年前神再一次在惊鸿岭降临。他授予越人洛陀大阵、供他们培育各种蛊物使用,又传授术法,后来渐渐形成了越人特有的巫蛊之术。 这些都是薛默从玄鸟中看过很多次的信息了,也与越人关于洛陀大阵的传说一致,看来这真的就是越人口中的本族历史。盘古世界在调试之初时间比值是紊乱的,因此这个数万年所对应的现实时间无法界定,而既然两段历史都储存在同一个能量晶块中,只能说明—— 那个把洛陀大阵传授给越人的神,也出现在创世的诸神里。 玄鸟中数据模糊不清,薛默一点点修正它们的冗余,终于两段历史都渐渐清晰起来。 她看到一尊神祇乘云而下,折下疏麻的花朵赐予越人第一位大巫。而在第一段历史表征的洪荒时代,这位神的身影也出现了——他来到一个将死之人的身边,带走那人的生命之气,以分析他的数据。 司死的神,大司命? 薛默心中咯噔一下。当初在项目组,她曾隐约听说盘古世界的测试不仅针对于这个世界本身,也针对这个项目的设计者;设计者的权限和任务侧重不同,无形间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神格。当初她还与小欧饶有兴致地按职能权限划分给每个同事都玩笑似地封了神号,但项目组成员权限中并没有特定的人对应死神。 略一思忖,薛默调出当初去会宋汀儿的暗影数据、凤凰胆的火兽数据与司死之神做对比,立即发现它们根本就是契合的;也就是说那位神不仅参与创世、私自将洛陀大阵和巫蛊术授予越人,还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借了宋沅的躯壳会郡主,与他们在惊鸿岭狭路相逢…… 这位神祇千万年间一直窥伺盘古世界。他想把盘古世界占为己有,他总能及时发现他们的行踪,他似乎就在他们身边,那么他—— 究竟是谁? 薛默突然望向那片湖水。湖面水波动荡,其实还有一件东西是神赐予人的:有风堂中的妆奁,传说绿柳夫人从海眼中得到的东西。那么那位将妆奁赐下的神,与大司命会是同一人吗? 当初宋沅第一次带她进入有风堂看那妆奁,她能力受限无法看到那所谓的海神,眼下她权限扩大,倒真可以让宋沅带她好好再看一次的。 正思量着向宋沅开口,薛默忽听到花木丛一片窸窣,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小径上走来,边走似乎还在争执着什么。 “十二弟,你真这么狠心,不肯回去把祖父救上一救?”声音又着急又惶怖,听着不像山庄中人。 而另一个声音薛默听着倒耳熟得很:“七表兄,死生有命;外叔祖这是寿数到了,你尽是缠我又有什么用呢?” 独孤? 薛默当即召出一只黄雀朝那声音飞去。鸟儿带着她的神识飞到附近一看,其中素衣广袖的那人果然是独孤。他的面色有几分不耐,语气也十分冰冷。而那位七表兄仍在求着。 “十二弟,你可曾记得当初彩石阁是如何救下你的?” “七表兄,做主救我的是外祖父,外叔祖当年是不愿把浑水引到彩石阁的。” 原来是彩石阁的人,独孤的外祖家。薛默听说这次十二年祭来了很多朝野中的朋友助祭,没想到其中就有彩石阁。但绿柳山庄与彩石阁从无交集,想来彩石阁不过以助祭为名,到绿柳山庄找独孤罢了。 独孤回绝得干脆,彩石阁的七公子又换一个说辞。 “就算祖父昔年对你严厉些,祖母对你总归还是不错的吧?” 提及外叔祖母,独孤的脸色稍稍缓和,但仍然婉拒:“我并非巫医之属,对这样怪病实在是无能为力。” 七公子跺跺脚,终于说出一番话来:”十二弟,你莫忘了:那小丫头的长命锁,可还留在彩石阁!” “……” 独孤的面色一寒,周围的气压顿时低下来。薄唇轻轻一抿,他微微冷笑:“七表兄,你这是用翎儿来威胁我?” “十二弟,这说的哪里话?翎儿本是彩石阁的家生子,如今主家有事,她不该回去侍奉着么?” 嘴上说得虽硬,七公子负在背后的手暗暗捏了把汗。倘若独孤根本不在乎那丫头,亦或是他竟怒了翻脸不认人…… 他心中正在打鼓,不料独孤想了一想,又恢复了往常淡淡的神色。 “好。那就让翎儿乘墨变回彩石阁先看上一看吧。” ☆、75芝草 独孤这样说就是应允了,虽然非常勉强,虽然只是派翎儿回去,虽然极可能翎儿带信回来后他也是不认的,七公子仍是喜出望外。他拍拍独孤的肩膀,说着要修一封书让翎 分卷阅读100 儿带着捎回去,这才走了。 他离开后独孤转过身来,瞥着那只黄雀儿似笑非笑:“九姑娘,可听够了?” 好吧,独孤是早见过她将神识附在鸟兽身上的。都快她听得太专心,没顾得上让那鸟儿也在树枝上跳一跳…… 于是薛默只好出来,对着独孤抱歉地一笑:“独孤,我非有意,我是似乎听到你与人争吵……” “我知道。”独孤淡淡地答:“我若介意早带着他走开了。” 薛默远远地看那背影:“你的表兄?” “嗯。”独孤平静地答:“他的祖父快死了,他整个家族都染了疫病说不定从此就要死绝,因此他千里迢迢到绿柳城来求我回去。” 说这些话时独孤的神情非常淡定,甚至连“整个家族就要死绝”这几个字都说得轻描淡写,薛默不由微微一怔:“独孤,他们当年对你很不好?”否则你为什么这样冷淡,他们好歹是与你有血缘的母系一脉。 “他们就算对嫡亲的父母兄弟也是那样,并不是特地对我不好。”独孤神情依旧是淡淡的。 想一想薛默又问:“是什么样的疫病?怎么就这样厉害能害了整个家族?没请医者?当地的官府没派医馆?这样放任,若流出来染了别人怎么办?” “九姑娘,你是慈悲心肠。”独孤不由笑了:“可你知不知道彩石阁一向是做什么的?从来只有他们到外面去下毒下药,从来没有人能反过来害他们的。天天玩那些毒物,他们早已就是最好的医者,连他们自己都无可奈何的病症,民间的游医就更不用提了。” “初见到七表兄时我也诧异,后听他把事情的缘由一说,我便知这一切事都是他们自找的了。人事已无可奈何,我又何必替他们白费这个心力?” 这样一说薛默更好奇了:“那你可否把他们的事和我说说?若是能多少替他们想想法子、救他们的性命也是好的。” 经历了这么些人,这么些事,她依旧是如此心性…… 独孤不由好笑,但仍是慢慢将手掌摊开了:“一个月前,彩石阁当家家主,也就是我表兄的祖父服食了这东西——九姑娘,你可能看出这是什么?” 那是一枚芝草,个头很小,全株呈火焰般的赤红色,散发着淡淡的香。它很新鲜,显然是刚刚摘下来的,菌杆上还隐隐渗出汁液;薛默把它嗅嗅忽然身上一抖:“这,这东西是从何处得来!?” 这不是普通灵芝,甚至也不是类似越人炼化的巫蛊物;它是由盘古项目设计者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数据碎片化成的,薛默非常熟悉那特属于设计者的数据属性。 她立即就看出来了……独孤一笑:“一个月前彩石阁在瑟谷伏击自天而降的魔,魔身流出的血化作了这东西。” 自天而降的魔……薛默只觉呼吸一窒——有同事也跌落到盘古世界,并且还受了伤。 “那个魔在哪里?他死了么?”她的声音不由发颤。 独孤冷笑:“没有。神魔哪是能轻易为人制服的?那魔很快逃走了,流出的血迹长出一片灵芝。彩石阁认为这是好东西,全都采回去一半供家主服食,一半精心种起来意图生生不息。种倒是种成了,但疫病由此而来,他们这才怕了想把这东西丢掉,但哪还能甩得脱?” 他又想起当初把薛默掠到隐泽时,薛默鲜血化成的大蛇。所谓魔血若是冒失失吃进去,怕是连肠胃都要被咬穿的吧?相比之下血上长出的灵芝只是让人染病,已经是很温和的了。但这件事他不打算对薛默说,因为显然宋沅也是瞒着她的。 大概是身体受伤时,那同事的空间启动了自动防护,于是损失的碎片数据就有了感染和杀伤力。想了一想薛默又问:“你外祖家究竟是染了什么疫病?”若知症状倒就好对症下药了。 “他们身上长出了这个。”独孤把那枚灵芝一指,薛默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莫看我七表兄面上衣冠楚楚,他衣袍下可满满的都是这东西。你手里的那枚就是他刚刚从胸口折下来给我的。” “呃……”薛默几乎要吐出来,恨不得马上把那枚芝草甩给独孤,但还是忍住了。她还得用它来分析和追踪自己的同事呢。 深吸口气,她把它隔着袖子裹起来:“这事不可放任不管,我们得到彩石阁看一看。”然后让彩石阁的人带她到瑟谷,或许那里有线索找跌落的项目组成员。 “若是少庄主和九姑娘要去,便是山庄公事。”独孤一笑:“既是公事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两人道别,薛默自回荷风轩。她捏着那枚菌芝心中不乐,一心只想快点到彩石阁和瑟谷去。但彩石阁离绿柳城很远,她得先和宋沅说一声,也不知绿柳山庄的十二年大祭什么时候能完。 回到荷风轩里,郁竹声已经在了。他仍穿礼服,与红鸩不住谈笑。打了个招呼薛默随口问他:“师父呢?” “他和蝶音回有风堂了。”郁竹声也随口应答。 “和蝶音回有风堂了?”薛默顿时转过头来:“为什么你在祭典散后是先来看阿鸩,他是先和大师姐回了有风堂呢?” “他们一向如此,在娘亲的祭典散后都要关起门来说上大半天话,不许任何人打扰的。”郁竹声答得没心没肺,丝毫不觉得这个多年惯例有什么问题。薛默只觉凭空一股妒意,心中翻江倒海地醋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与蝶音走了,不是先来荷风轩?他不知道这样自己是会失望会生气的吗!? 她想大叫想发泄,可宋沅不在跟前,她一腔无名火总不能冲着郁竹声。一时间薛默只觉悻悻的。她躲开了那不断说笑撒狗粮的两人,自到房里分析那枚菌芝数据。可心中一团乱麻,她怎么也不能把数据处理清楚,满脑子都是宋沅和蝶音言笑晏晏的模样。 别多心,别生气。她吸一口气劝着自己。他也说过与蝶音只是师徒兄妹之情,全无男女之分。 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蝶音还总管山庄事务,夜里竟然还住在有风堂里呀! 她又想起当初回山庄调取暗影数据,目睹蝶音从岛上院落走出来的样子,那长久以来累积的酸意是再也忍不住了。她满心想冲进有风堂质问宋沅,可才一想那场景就觉太丑了,心中登时泄了气。 这样愁肠百转,天不知不觉黑了。郁竹声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荷风轩,红鸩走进她房里来。 看到她郁郁不乐的样子越女噗的一笑:“一直气到现在?” “哪有。”薛默勉强笑笑。蝶笑和蝶音自小一块长大,她自然是不可能对她说这些的;因此足足躲在房中忍了一下午。红鸩哈哈地笑起来,在她肩膀上推了一记。 “平常说你憋吧……”她笑道:“你还不认。” 薛 分卷阅读101 默被她搡得往后一仰,也笑:“好阿鸩,我真没有。” 有红鸩过来问她,薛默心中无端地轻松许多,只觉得自己终于被看到了。红鸩到她面前坐下,嘻嘻笑着看她:“怎么,你疑心宋沅悄悄地和你那大师姐好?” “我相信他两没有你说的那种好。”薛默低下了头:“但我还是不开心。” “为什么?” “阿鸩,按汉人的礼仪,只有极亲近极亲密的人,才会这样不分昼夜在一起。”薛默抽抽鼻子:“可我甚至还没被允许夜里留在有风堂呢。” 她的神情十分委屈,红鸩不由得咯咯地又笑了:“你想夜间留在有风堂做什么?要他陪着你一块儿睡么?” 红鸩的汉语是从木樨镇的汉人游商处学来,多俚语多俗语,她对某些话的潜在意并不清楚的。 薛默不由面上发红:“阿鸩你胡说些什么?我,我只是想见见他而已。” 是的。她想见他。突然出现的同事线索让她的心也焦掉了,她想快快到瑟谷去,想早早和他商议这件事。可他为什么就一直没有出现呢? “只想见一见他?”红鸩轻轻笑了:“傻孩子,想见他你现在到有风堂去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薛默有些犹豫:“深更半夜的,若叫人看到,怕是会有不好的传闻。” “怕它怎的?”红鸩抚掌笑着:“你若独自去会害臊,让我陪着你好了!” ☆、76有风堂畔 “怎样,我陪你去,我陪着你去见他。”红鸩再次提议。薛默的心中有如爬虫蚁:“可这样,可这样若叫人看见……” “哪有这么多这样那样,若叫人看见,就说我想见阿澧,你陪着我去有风堂找他罢了。终归他两个都住岛上。” 越女从房中翻出只灯笼,燃一星烟火点着,拽着薛默的手就从后门悄悄出去。山庄寂静,间或有巡夜的庄丁提灯往来,穿梭于树影之中。她们来到映雪湖畔,看到长廊的入口处站了几个庄丁,操刀持矛正在守着。 “怎么有人,以前这里分明是没人把守的。”薛默有些吃惊。她不知自从被玄鸟暗影夜入湖心岛取走少庄主的模子后,有风堂就加强了戒备。 “既有人守着,咱们就只得回去了。”薛默扫兴地打起退堂鼓,红鸩却不以为意地一笑:“怕它怎的?” 从腰带上撷下一片银叶子来,红鸩把它只一丢,薛默立时就看不见她了。她才刚惊讶地叫声阿鸩,一只手已把她的嘴捂住,紧接着视线仿佛蒙了一层薄纱再取下,红鸩的身影再次清晰起来。 “我用了隐身蛊。”红鸩悄声解释:“走吧。” 她们隐了身形从守卫的眼皮子底下跑过,湖光闪耀,耳中尽是鸣虫啾啾之声。薛默的心怦怦狂跳,这是她第一次在夜间悄悄去见自己的心上情郎,这无论在现实或盘古世界中都未曾有过。她的脑海中瞬间转过了无数的传奇故事,不由脸上发烫,忍不住微微地笑起来。 很快她们来到有风堂,红鸩把她推到树后,自个跑去敲宋沅窗子。 笃笃笃。少庄主的声音从窗内传来:“谁?” “阿澧的房间在哪?”越女故意问道。 “在……在往南走第三间。”宋沅的声音很有些吃惊,显然是没料到她深夜来访。 红鸩咕地一声忍住笑,悄悄在窗外又说:“那我自去找他。你把你的人都支开吧,我还从荷风轩带了一个人来,就在树林子里面等着你呐。” 屋内没有动静了。片刻后宋沅提灯出来,到树丛中转着圈低声问:“小九,是你么?你在哪?” 林中没有人响,只有一只手从身后拉拉他的袍袖。宋沅准确地将那手一把握住,轻轻一捏就笑了出来:“小九,你怎来了?” 视线微微一晃又清晰,他看到了薛默的脸。薛默含羞微微笑道:“阿鸩用隐身蛊带我来的……阿鸩呢?” “她找阿澧去了。”他轻轻抚摩着她的脸,戏谑地笑:“你学坏了呀,竟夜里悄悄来敲人窗子。” “阿鸩敲的,可不是我。”薛默吐了吐舌头,做出一副生气模样:“这既是坏事,我这就走了。” 她一甩袖子。宋沅忙拉住她,笑道:“别别。是我说错了。下次换我到荷风轩去敲你窗子。” 他搂住她腰,一下跃到一棵歪脖子树上。他们彼此灭了灯笼,只悄悄躲在柳树垂下的碧绦中。 唧唧的草虫鸣唱十分柔和,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温柔地问:“怎么想到来找我?” “我没找你,我是陪阿鸩来找师叔的。”她仍是嘴硬。他不由失笑:“好好,我知你的本意是陪着她来,看我不过顺道。” “是极,是极,正是这样。”薛默也笑。宋沅挨她更近一些,她顺势将头靠他肩上。柳树干长长地伸向水面,他们在树干上坐着,看夜里的鱼浮出湖面喋那水上的月光。 “今天可有想我?”宋沅低声问她。 除上午仪式初始时打个照面,这一天他们几乎没单独见过。此刻她就在身边,长发被湖风拂着一点点触碰他的面颊,他只觉得心中也痒痒的。 “没想。”薛默微微撅起了嘴:“你并没有想我的,我为什么想你?” “天地良心。”宋沅笑起来,下颌贴着她的额头:“我可一整天都惦记着你呢。” “谁信呢?”她推开他,语气中带上几分娇嗔:“师叔早早就到荷风轩了,你为什么不来?”言下之意是郁竹声知道早点来会红鸩,你怎么不知道来会我呢? 宋沅却不明白:“因为他不需要主祭,自然就可以中途溜走啦。” “是因为时间太长的原因?”薛默蓦然想起祭祀时,蝶音是一直陪侍在堂中的,不由得朝他翻个白眼:“那明年就让他主祭,你多多陪我行不行?” “这自然是不行的。”少庄主严肃地说:“阿澧性情不够稳重,又不了解海国仪式的喜好禁忌,是主持不了祭祀大事的。” “……” 是了,盘古世界的人特别讲究各种祭神仪式,宋沅当然也不例外。薛默承认宋沅说的一点没错,心下不由悻悻然:“我只是随口问问,并非真这样要求你的;你就暂且随口答应,当哄我开心也不行么?” “这怎可以随口答应?”少庄主答得十分诚实:“若答应了你到时又做不到,那不就成哄骗你吗?” 薛默只觉生生被堵一下。宋沅揽着她,偏偏又添一句:“此番祭祀,朝野中很多故旧都来了,事务繁多,阿澧一时并担当不了。我也亏得有蝶音一直帮忙凡事商议,才能把大小杂事都处理妥当。” “所以你才在仪式完后仍有时间与她说那么多话?” 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虽然她知道蝶音总管绿柳山庄事务,蝶音认 分卷阅读102 识宋沅远比她久,宋沅早说过与蝶音全无男女之情,虽然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实在没理由吃这口干醋——可是她,实在是很生气他与她走得近呀!他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 宋沅的回答和郁竹声一样的没心没肺:“这么些年来不一直如此吗?” 可你过去那么些年还不认识我呢! 薛默忽然觉自己多事,平白地到有风堂找一股气生,而以宋沅那笔直的思维方式来看,根本触不到她愤怒的点;而按这个逻辑,她非得把绿柳山庄所有管家的事务都扛起来,才能要求他离蝶音远一点了? 这个念头让她泄气,当即语气生硬地说句:“那我就不妨碍你的大事了,你回去好好歇着,明天继续商议吧。” 忽然从歪脖子树上跳下来,薛默一气儿朝长廊跑过去。宋沅一下没抓住,她已把红鸩给的隐身蛊一晃,隐了身形跑远了。 这天晚上红鸩直到半夜才回到荷风轩,一见薛默就茫然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早,枉费她想让他两人多待一段时间,等得她自己都快睡着了。接着红鸩又对她关心地问,既见着宋沅是否就开心了? 可薛默一下把头蒙起来,继续生着闷气。 ——直男,实在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物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薛默:讨厌的直男!我要和你分手! 宋沅(一脸懵逼的):求助!我刚刚在一起的女票要和我分手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作者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捂脸的作者菌:从直男角度来讲你一点儿也没错,错就错在你女票也是个闷嘟嘟的直女罢了…… ☆、77婚试 次日。薛默在往议事厅做例常会面的路上,心中仍愤愤不平。偏偏进厅的第一眼就是宋沅和蝶音一起在看一本册子。他们显然已经看了很久,厚厚的册子已翻到最后。 看到这一幕薛默几乎气炸,只觉得自己昨夜的各种心绪都白费了。他要么迟钝得毫无察觉,要么就是根本不在意她的各种情绪。 无论是哪种原因都非常糟糕。于是当宋沅看向她时,她赌气把头转向一边;当宋沅来到她面前时,她视而不见。很快人到齐了,宋沅也只得回座位上与众人做例常的山庄事务商讨,蝶音自然又是与他谈的最多的。 好不容易山庄事务谈完,宋沅问众人还有什么话说。薛默率先说道:“师父,弟子想告长假。” “告假?”宋沅有些惊讶:“你要去哪?” “我要去瑟谷查一些事情。”你管我去哪?总之离你远远的就好! 宋沅的眉拧起来:“瑟谷离绿柳城有千余里呢。你若有事,待此间事完了安排安排再好好陪你去。” 十二年祭虽已完结,但后续需处理的琐事不少,他是不能立刻就陪她走的。而这话在薛默听来却成了另一个意思。 “不敢烦劳师父。”她阴阳怪气地说着:“师父平常很忙碌的,弟子先告退了。” 说着不管宋沅反应,她径直走出了议事厅。绿柳山庄的小九一向性情和顺,突然来这一遭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宋沅一时也愣了神。他张张嘴想让其他人接着商谈,可心中一团乱麻,忍了片刻起身挥手:“今天先这样,都散了吧!”立即朝厅外追了出去。 “小九。”他追上她:“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他好歹是追来了。薛默心中微微一喜,脸上仍是气哼哼的:“我这是怎么回事,你心里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宋沅只觉莫名其妙:“你可否明示我?” “你不知道?”薛默的火又腾起来:“那就是你根本不用心!” 她拂袖要走,宋沅一把拉住她:“慢,你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他也有些急了,语气和动作都很生硬。薛默愈发地着恼,瞪眼看他:“你拉拉扯扯地要干什么?” 他两虽已把彼此的倾慕说开,但回到绿柳山庄到了人前,总还是要避避嫌的。 她的神色不对,宋沅四下望望果然发现有几个庄丁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着热闹。他瞪过去,他们一缩脑袋全跑了。但这样人来人往的薛默不可能与他多说什么,少庄主干脆揽住她,几个腾跃又隐到了高高的树上。 “你是猴子么?动不动就拉人上树的?”坐在树梢,薛默不住地推他。宋沅牢牢地把自己和她稳住,笑道:“这没法,谁叫你是耗子,总要遮掩躲闪呢?” 他的神态语气柔和,薛默一时态度也软下来,悻悻地说道:“你不老实,我没法和你开门见山的说。” “这可第一次有人说我不老实……”宋沅笑了,低头凝望着她:“此刻没有旁人,我不是绿柳山庄的师父,你也不是绿柳山庄的小九,我们便只是我们自己——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生气?” “我告诉了你,你会改么?” “为你,我会改。” “好,我告诉你。”薛默忽然就哽咽起来:“你为什么和蝶音那样亲近?我昨日想你想了一天,一直在盼着你来的……可你却一直和她在一起,今天也是一大早就与她在一起。我,我很难过!” 她真的当即就哭出来了。宋沅这才明白过来,把她搂进怀里,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昨天遇到了事,我心里焦得很,我一心想与你商议,可你一直没来。”她趴在他肩上抽泣:“我想看见你,我需要你,可你一直没有出现。” “阿澧可以做到对阿鸩随叫随到,你为什么就不能呢?” 薛默非常委屈,又想起自己被郁竹声和红鸩塞了一嘴狗粮的样子。嗯,别人家的男票,真是个杀伤力非常巨大的东西;可自家这只与别人家的是亲兄弟呀,为什么就一点不像呢? “小九,我与阿澧怎能一样?”宋沅不由失笑。她的泪水让他心疼,他更紧的拥住了她。待她肆无忌惮的呜咽停止,他才柔声说着:“这是我顾虑不周了,今后我祭祀完了一定早去见你,好么?” 他表明态度,薛默这才稍放开心,可仍郁郁不乐:“就算祭祀完了,可还有其他事呢?若有事务,你总归是与她在一块的时间多于与我的。” 是的她很吃醋,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宋沅笑了。他暧昧地看她,试探地说着:“我有个法子,可以从此解决这一桩事。” “什么法子?” “我们成亲。”宋沅一字一句地说着:“从此你就是绿柳山庄的当家夫人。” “你说什么?”薛默当即愣住了,吃惊地看向宋沅。 “我说,我们成亲。”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用十里红妆、锦绣障地去迎娶你,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我用一生来爱你敬你护你,这不强于阿澧那般的孩子气?” 他握住了她手,他的目光非常地诚挚 分卷阅读103 深情。薛默一时语塞,半晌脱口而出:“这不是我想要你说的!” 这不是她想要他说的话呀,他为什么突然会说到这些呢? 成亲!?薛默忽然意识到,即便是盘古世界中的恋爱,也是可能要走向婚姻的。宋沅已经在认真提出要娶她了,平常谈论红鸩与郁竹声的感情时他也总摇头说以王府的挑剔,他对这两个的将来并不看好——绿柳山庄的少庄主凡事都奔着结果去的,那么她呢,她愿意和他成亲么? 薛默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在树上,被握着手,没有仪式没有鲜花没有钻戒,没有跪地求婚,对方嘎嘣脆地告诉她“我们成亲吧”,也太不符合她自小对婚姻的预期了;好吧宋沅的设定是个盘古世界中的人,鲜花钻戒跪地求对他而言都是听都没听过的事,并且十里红妆、锦绣障地说起来排场比钻戒鲜花可大多了,可问题就在于——他是个盘古世界中的人呀! 盘古世界中的人,一段程序数据,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便此时的情愫再缱绻,眸光再深情,也抵不过程序只是o和1。 心中一梗,她又想了进入项目组之初,老慕所说的设计者准则。 ——“盘古计划”对设计者的第一准则就是不允许夹带个人情感,因为那会影响整个世界的公正和稳定。你们需记住,你们所见到的一切,不过都是设定好的程序。 而她当时的回答也是信誓旦旦的。 ——组长请放心。我会把这项工作做好,不做评判,也绝不掺带个人情感。 而如今,她已经爱上了盘古世界中的这个人了。 鸣蝉哇哇叫得人心乱,她心绪纷乱地看向宋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他数据程序的身份呢?是一次次的历险相救?是一遭遭的温柔软语?在惊鸿岭时她先吻了他,她在那个时刻和接下来的时光都是深深爱着他的,可他——终究与她不一样呀! 他已经在计划着娶她了,她还在心心念念寻找同事、千方百计要回到现实世界。 “小九,怎么了?”宋沅觉出她的异常,茫然不解:“我又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薛默努力压下心中那些念头,字斟句酌地说:“可我,并不是那么想成亲的。” 宋沅面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为什么?” 他低下了头,过了很久才抬眼看她:“你是不想成亲,还是不想和我成亲?” 他眸中的伤痛刺痛了她,薛默声音颤抖地回答:“我是不想在这与任何人成亲。” “那你,想在何处与人成亲呢,小九?” 他轻声问她,心中泛起担忧了许多时日的另一件事——小九是自天而降的,她或许终究要回到天上,终究要与天上的另一个人成亲。她与他们是如此的不同,可他并不能够坦然地接受这一点。 若她终究是要回天上去的,若她其实一直想回天上去…… 宋沅只觉心中一抖,几乎要握不住虬曲的柳枝。他不甘心地再次试探地问:“你是觉得没有父母之命不可轻易应允么?那我先到你家乡提亲去吧,你的家乡究竟在哪里?” “我的家乡很远很远呢,你去不了,我也回不去。”薛默微微苦笑:“你不可能见到我的父母,他们也不可能应允。” “为什么?”宋沅彻底呆了:“他们为什么不可能应允?觉得我人品不清白,家世配不上?” “不,不是的,师父你很好。” 他的错愕让她心中止不住地酸楚。她想着该怎么回应他。 你是个好人? 是我不好? 你将来必会有贤妻美妾,过上悠游自如的一生? 可是——早上他才与蝶音说了一会公事上的话,她就打翻了醋坛子呀!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会信! 薛默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默默地试图沿树干爬下去,宋沅按住了她手,依旧抱着她从树上掠下来。 落在草地上时,宋沅很紧地抱住她,勒得她有些难受,让她不由蹙起了眉。他捏住她的下巴,颇有些蛮横地挑起来,让她没法再躲闪着不看他。 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明天,我就陪你到瑟谷去。” ☆、78紫竹 宋沅既说要陪薛默到瑟谷去,立即就从下午就开始布置。他似乎憋着一股气,没两天都安排妥当了。 这期间翎儿也从彩石阁回来,说了彩石阁和瑟谷发生的事,宋沅这才明白为什么薛默一定要去。但瑟谷的魔血化芝本因彩石阁而起,因此他们决定还是先到彩石阁。红鸩早听说瑟谷中长着苍木,知道绿柳山庄众人要去瑟谷也吵着一起去,郁竹声自然是陪着她——因此又是一次集体出动。 彩石阁和瑟谷在青邑国下游,都属于宁国地界。宁国是敏夫人母家,宋沅对这次行程格外小心。 他们依旧搭乘小蓬莱号。在船上宋沅和薛默见着了对方神情都是淡淡的,薛默的目光有些躲闪,宋沅则是故作的云淡风轻。但郁竹声在旁早一眼看出自家兄长的不对,于是某一天到天字舱把宋沅的肩膀一拍。 “说说,你与小九儿又怎么了?”他的表情十分的八卦。宋沅一笑:“她叫你来的?” “不不。”郁竹声非常地坦诚:“是我和阿鸩都想知道。” 啊啊,他两就这么爱探听各种隐私秘闻……宋沅不由略囧。但自家弟弟,他终归还是愿意与他一叙的:“我向她求亲,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郁竹声一愣。 他明白宋沅的心性,知道这样的不愿意对他是怎样的打击,目光中立即多出几分同情:“她为什么不愿意?” “她说,她不愿意在这与任何人成亲。”宋沅苦笑。 “这?这是哪?”郁竹声没反应过来:“青邑国?绿柳城?她不会是想要你到苍木村去迎娶她吧?” “这是人间。她是从苍木上下来的,阿澧。” “这……诸神从建木下来,再由建木返回天际?”郁竹声想起那个传说。 宋沅点点头:“苍木是建木小枝。在上古传说中,苍木亦可长成建木的。” “所以小九儿去瑟谷……”郁竹声的神情严肃起来:“是为了去找瑟谷中的苍木?” “是的。”少庄主的眼眸垂了下来。 郁竹声站起身,在天字舱中走了一圈,回头冷笑:“所以你千里陪她去瑟谷,然后护送她回到天际?宋沅,你是真傻?” “她若不愿,我不勉强。” “你不勉强?”郁竹声叫起来:“宋沅,你真当自己是个圣人?” 他冲到他面前,苦口婆心地敲他桌子:“你该好好地对她说,你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想她,你放不下她,你离不了她——总之什么好听说什么,让她留在这里嫁给你,让她再多多考虑。” 分卷阅读104 “你平常是这么对红鸩说话的?”宋沅看他的神情就像看怪物。 郁竹声点头:“差不多。阿鸩是越人,越人的说辞虽字面上不是这样,但意思与这相当;她一一都告诉了我,我记下了在恰当的时机再说予她。” “我听着就是花言巧语的假话。”宋沅很是不屑:“我就不信你真是每时每刻都想她。” “可女人都喜欢听这些呀。”郁竹声看他的神情像看白痴。 ——这不是我想要你说的! 宋沅又想起了那天夜里,薛默对他嚷的话。现在回想起她当时神情……她其实是想要他说这些!? 少庄主当即一脑门的黑线:“我……我宁可去山上刺虎,也说不出来这些话。” “说几句话,比刺虎都难!?”郁竹声的眼睛瞪圆了。 宋沅艰难地点头:“比刺虎都难。” “可你又不是没说过。”郁竹声挖掘记忆的库存:“那年我们去百花楼,你给楼里的莺莺姑娘上缠头时,说起话可是一套套的。” “那不过逢场作戏,对伶人艺姬该说什么我清楚的很。可小九,与她们是不一样的。”宋沅想象着自己对薛默说这些话的场景,生生打个寒颤:“总之,我说不出。”再说,小九不愿意是这个原因么?应该不是吧…… “说不出……”郁竹声怜悯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帮他一把:“来,我教你!” 于是小蓬莱号从第二天开始就出现了非常可怕的一幕幕—— 红鸩和郁竹声在甲板、正厅、帆下等任何一处人多眼杂高光起的地界深情对视,执手相望,目光仿佛蜜里调油,手仿佛黏在了一块。 当围观群众足够多之后,红鸩会用汉语配着越人的歌调唱歌,唱词都是诸如“山上杜鹃花正鲜,妹心念哥泪涟涟,有心把哥问一遍,鹧鸪乱啼不敢言”这一类的。 然后郁竹声就会用一种(在宋沅看来)傻子般的深情目光与她应和。他念着自己用青邑国格韵作的诗,诗里对红鸩说不完的千般夸赞,道不尽的万般缠绵,把红鸩逗得一直在笑,坐得离他又靠近几分…… 他两自己这样表演还不够,郁竹声带上船的数十个仆役手持箫管琵琶环绕左右,配着两人的曲调诗律演奏起来。小蓬莱号上顿时热闹非凡,那些没事的船工水手都跑来看,听到动情处连声喝彩。 红鸩也毫不羞涩,拈过蜜瓜荔枝一类的水果与郁竹声彼此喂食。一开始他们可能确是刻意作戏,但没多久就真的情意绵绵,彼此眼中心上只有对方,再也看不到船上其他人了。 这样的戏一连出演三天,每天至少一个时辰,每次都在宋沅和薛默同时出现的时候演出开场,大有“如果你忽略我我就要开到天字舱去”的架势。 他们这样作,宋沅只觉毛骨悚然。他当然知道这两人公然调,情是为什么。 ——说不出?我教你! 自家兄弟的话又一次在耳畔响起,嗯,他就是这么做示范的。郁竹声很开心,红鸩很开心,他两不介意向天下昭告他们彼此间的爱意,可是他宋沅——真的很囧呀! 他没法想象自己说这些情话时是什么样子,虽然他承认郁竹声写的很真挚,绝非与伶人艺姬唱和的逢场作戏之作。而更可怕的是当他一脸抽搐地被迫看他们表演时,薛默的眼眸却是亮闪闪的。 “真好。”她低声说着,双颊微红,目光又羞涩又向往。 宋沅顿时如临大敌:她她她,果然喜欢这样儿的? 这发现让他恨不得砰砰砸墙。他小心翼翼问她:“什么好?” “曲子好,笛声好。”她低头掩饰。他松一口气。 于是从第四天起,少庄主不见了,不管两位主演和乐队到哪儿找都找不着他。少了一位重要观众,演出就多少显得没精打采。薛默过意不去,上前拉拉他们:“阿鸩,师叔,可以停啦。”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她低下头:“但我们,和你们终归是不一样的。” 郁竹声一时无语。红鸩则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要不,直接给他下一副情药算了!” 给宋沅下一副情药?这话也就红鸩能说出口。夜晚,薛默在她的地字舱里想着郁竹声和红鸩的情致热烈,仍觉得怦然心动。 可惜,宋沅是不会把那些话说出口的。他只会…… 笃,笃笃。 舱外传来敲门声。上前开门,月光下是宋沅站在那里。 “你……”薛默愕然。 宋沅拉一拉她的手:“走吧。” 他牵她走出地字舱,到小蓬莱号顶层甲板的白帆下坐下,从帆下取出了两只笛子。 笛是紫竹的,一支下面饰一粒珠子,一支下面饰一块玉。宋沅取饰玉的那支稍试了试,一缕清音就从笛孔中飘了出来。 他吹的正是那天薛默说好的那一曲,调声婉转悠扬,说不尽的痴绵旖旎。薛默大感意外,没想到他竟把自己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如此上心。 河山静谧,月光照耀他的侧颜,摇曳的帆影落在他素色的衣袍上。她默默地看他指节分明的手,默默地看他认真的脸,忽然觉得若是一直留在盘古世界,似乎也是很不错的事。 一曲终了,宋沅放下竹笛,颇有些忐忑地说:“小九,这支竹子是我十五岁那年剑术初成,到鸣磬山顶采回来的。” 鸣磬山离绿柳城数千里,毗邻溟海、上多神怪。到那山顶取一支竹子说着轻描淡写,其中却蕴涵九死一生。 “我藏着它很多年了。我想着若有朝一日得一真心爱慕的女子,做成一对,与她彼此应和,也是一桩美事。” “小九……”他深深吸一口气,将紫竹笛在手中旋着打一个转:“阿澧曾说我太寡淡无趣,总杞人忧天、做那无谓的瞎想。” “现在想来,阿澧平常所说是对的。其实在惊鸿岭时,我从未想过他与红鸩能走到今天。” 阿澧说只要与红鸩在一起一天,他便要把那一天过得痛快逍遥;即便是今后分开,他也会把她当一个永远珍藏的梦。于是他们每天都能那么快乐,说他一点不艳羡是假的。 “阿澧与红鸩说的那些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他赧然地笑笑:“但我想终归都是胸臆所述、唇齿所出,我就为你吹吹笛子好么?” “……” 看来想他说些动听的是无望了。薛默抱着膝,轻轻点头:“好。”随即又添一句:“但只许为我一人,你不许再吹予第二人听。” “这是自然。你何时见我为别人吹过?”宋沅微微笑了。稍一琢磨,他又横举竹笛,为她再次吹了起来。 婚姻之请,今后就不再提了吧。他在心中默想。就如阿澧所说,在一起一天,便快乐一天好了。 分卷阅读105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哭唧唧的作者菌:崽儿哇,女!你们这么含蓄闷骚,为娘我实在怕掉收!你们就热烈一点行不行?看看你们的弟弟妹妹! 宋沅:…… 薛默:…… 立即异口同声地:不行! 嚎啕大哭的作者菌:好啦好啦,为娘弃疗啦!亲生的崽女,含着泪也要养大!自己开的坑,含着泪也要填完! ☆、79彩石阁(1) 船行顺水,几天后小蓬莱号到了彩石阁。身为宁国属民,彩石阁一向亲近敏夫人一脉,宋沅和郁竹声亲自到来本是不敢想的。但之所以去找独孤,其实也存了一丝侥幸希望绿柳山庄出手相援;看小蓬莱号到了他们大喜过望,彩石阁的六公子远远出迎,宾主见礼后他向宋沅述说阁中发生的事—— 瑟谷将出堕魔的消息是彩石阁三月前知道的。堕天之魔的骨血服食后可以封神登仙,因此彩石阁早早在苍木下等着,一连等了七日,黎明时分那堕魔终于出现了。一时埋伏的弓,弩铁网齐出,顿时将那堕魔罩住…… “用了弓,弩铁网?”旁听的薛默心中一抖,这分明就是捕捉野兽的路数呀。 六公子看向她,把头一点:“是的,九姑娘。魔力强大,我们不得不多做防备。除了弓,弩铁网,还有排钉陷阱。” “那,那不是当时就打烂了?”薛默的神色变了,宋沅立即说:“六公子,追捕过程就不必细述了,只说之后发生的事即可。” 六公子想想也对,女眷在前,尽讲这些血腥事做什么,接着说道:“虽有这些东西,那魔还是带伤逃掉了,魔血洒落地上,没多生出一片红芝。我们全都采集回来,八成栽在暖房里,二成炼成丸药献给族中长老服用。没想到……” 他苦笑着摇头:“没想到长老们服食后昼夜不眠,我等原以为是药力使人精神焕发,后来才发现他们的神智渐渐失常、举止如同野兽,而且身上也一片片生出血芝来……” “我们这才发现不妙,把他们移到药房百般疗养,却丝毫无效。不仅如此——”六公子把袍袖往上拉拉,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鼓起的创点:“我们全族人身上都开始生出血芝,清晨开始萌发,傍晚成熟,夜半萎化,周而复始、昼夜不息。只是我们还保存人的神智,不至于立即疯魔罢了……” 把手缩回袖中,六公子心情沉重:“但这东西从足上开始萌发,若长到头脑,怕是我们也难逃那最后的劫难。万般无奈下,我们才让七弟去请十二弟,希望能寻一线生机。” 这些情况其实翎儿从彩石阁回来后都说过的,但亲眼见着六公子腕上那一片密点,众人还是心头一凛。 “我们先把诸位长老看上一看吧。”宋沅说着。这次出门他带着顾长青,不论如何总要略尽人事。六公子谢了,目光却投向薛默:“不知九姑娘是否能一道前往?” 绿柳山庄九姑娘的名声,原来已是传到宁国了。宋沅却不想让薛默在此地露锋芒:“其相可怖,敝徒就先在此等候吧。” 一行人随六公子去了,薛默独自等在厅中。她的心神不定,不断回想着六公子所说的捕魔的场景。 幸好当初是宋沅找到了她,若是落进彩石阁这一类的手中,那这个猎兽的架势,当时能力受限的她怕是立时就要粉身碎骨了。而被彩石阁发现的是哪位同事?他现在境况如何? 薛默正由衷地为同事担心,忽然听到窗外有人絮絮低语。 “表哥,表哥在哪里?不是说十二哥哥一道来了吗?”声音十分俏皮清脆。 “哎呀十三姑娘,客人们都已随六公子到药房去了,十二郎君不在这里。”说话的应是个婢女。 十二郎君?独孤?薛默目光瞥去,只看到一个桃红色的少女影子在门外一闪,以及她发钗上蝴蝶的翅子微微震动。 大半天后去药房的人总算都回来了。除了红鸩,其余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红鸩更是一坐下就对她悄悄笑:“幸好你没去,否则是一定要吐的。” 连她都这样说,那场面一定是非常不好了。顾长青首先开了药方让长老们擦洗服食,接着宋沅递给薛默一个盒子,那里面是她叫他从长老们身上分别摘下的血芝样本。 他们与六公子商议,先带了血芝样本回小蓬莱号细细研究。正准备告辞,一个仆役进来对六公子耳语几句;六公子无奈地望一眼独孤,点了点头,紧接着门外一阵环佩叮当,一个少女手托茶盘走了进来。 她生得十分明艳,一身桃红衫裙,一支蝴蝶钗子,正是薛默刚看到的那一个。 “这是敝阁的十三姑娘。”六公子做着介绍。 十三姑娘的架势像是来献茶,宋沅正打算她到面前时对她客气几句,没想到她却径直来到孤独面前甜甜一笑:“许久未见了呢,十二哥哥。” 独孤一向淡然的面孔似乎抽动了一下,也微微笑道:“久违,十三妹妹。” 把那盏茶端到独孤面前,十三姑娘把茶盘一转,娇俏地一笑:“听闻哥哥回来,我特意为哥哥备了一杯香茶,哥哥请用吧。” 她的目光灼灼。独孤沉默片刻,左手把茶端起来,右手大袖在口前一掩正要喝下,十三姑娘早把他右手一摁:“十二哥哥可不许如此遮掩,我好不容易为你准备的香茶,可不许被你身上的墨变小鬼儿喝去——哥哥既不放心,我就先喝一半吧。” 说着她真的把那茶喝了一半,再把那半杯递给独孤。独孤面不改色地接过,将那杯口一转,避开她喝的位置一饮而尽。十三姑娘这才一笑,手持茶盘依旧出去了。 猛地来这么一遭,宋沅等人不明就里,唯有红鸩噗的一笑。六公子扶住额,像是对自家妹子颇为头大,独孤倒是什么都没说。直到离开彩石阁、回到小蓬莱号,他才告诉大家。 “十三妹妹会是将来彩石阁的家主,如今彩石阁日常事务都由主持;来之前七表兄对我说过的。” “你这位十三妹妹——”红鸩笑着问独孤:“想对你下药!你刚刚瞧出来了没?” “彩石阁的风气向来如此。我算半个彩石阁的人,从小到大,她意图向我下药已有无数次了。”独孤的神情非常平静。 红鸩忍不住再问他:“那她究竟下成功了没?” “一直没有成功。但我不堪其扰,最后耍了点手段才终于脱身。”独孤垂着眼眸:“此事闹得很大,她吓坏了。我借机离开了彩石阁。” “若她是主事的未来家主,事情就有些奇怪了。”薛默蹙起眉:“刚刚我看彩石阁的人,确实身上都被那股血芝的邪气侵染,唯有那位十三姑娘身上是干净的。” “也就是说她要么能祛除自己身上的邪气,要么根本就将邪气屏在身体之外。可既然如此—— 分卷阅读106 这位未来的家主为什么就不肯救救自己的族人呢?” ☆、8o彩石阁(2) “是不肯,不是不能?”宋沅不太相信。 薛默摇头一笑:“不是不能。那位十三姑娘身上的灵气超群,她的力量绝不在师父你之下。” “可我若是遇着了这种事,对族人身上邪气并不能解的。”宋沅皱了皱眉。 “那是因为师父你平常不弄这些下毒下药的玩意儿。”薛默接着向红鸩转过头:“阿鸩,若是你呢?” “只要由我带着到垂泪湖去洗一遭,就什么邪气都没了。”越女嘻嘻笑:“但这些人不能去垂泪湖,就算他们想去,在路上就已被那些蘑菇长满了——我曾以为用活人种蛊是我们一族特有的法门,没想到在你们汉人的地界也有这些玩意儿。” 彩石阁的未来家主不自己给族人祛除邪气,反倒千里迢迢去请绿柳山庄? 宋沅想了一想,看向薛默:“小九,你对这血芝可有解?” “有解。” “那好。”少庄主下了决断:“那我们就火速替他们解了,立刻离开这里。” 入夜,薛默在小蓬莱号上已分析出血芝的主要成分;它原是一种有旺盛增殖力的数据病毒,通过孢子传播,感染力之强甚至能生在活人身上。 药房中长老们身上中的是由魔血异变成的第一代病毒程序,七公子他们身上的病毒已经是复制繁衍了好几代以后的了。取最接近魔血的初代病毒进行数据类比,她很快查出魔血数据的归属者—— 姓名欧阳洄,项目编号16o52o。 小欧? 薛默的呼吸为之一窒,赶紧再次类比查询,空间依旧显示出欧阳洄的姓名编号。真是小欧! 记忆如潮水般呼啸而来,她想起了和欧阳洄相处的过往:两人在寄宿学校的初遇,青涩年代他对她的捉弄,学成后的惺惺相惜;是他引荐她认识了盘古项目的组长慕策白,她才得以最终加入盘古项目。 他是她最亲密的友人,最信任的同事;没想到他也出了意外,跌落在这里。 薛默马上用空间开始在盘古世界中搜索编号16o52o的设计者信息线索,并不断地把自己的身份信息发送出去。 ——我是薛默,编号18o517。小欧,你在哪里? 而在小蓬莱号上另一处,翎儿正在船舱中整理衣物。 衣物是独孤的,翎儿把它们一一整理折叠得没一丝褶皱,放在篮中。提起篮子她正要走,舱门轻轻呀的一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翎儿回身,顿时吃惊不小:“十三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小蓬莱号的船身很高,不放跳板是上不来的;并且到了夜间船身就突出拒龙桩和棘刺等物,也难以旁人攀援上来——再说,以彩石阁未来家主的身份,难道还会偷偷爬上来么? “我怎不能来?”十三姑娘冷冷一笑:“你这丫头片子还能管到我头上了?” “不不,翎儿不是这个意思。”翎儿忙低头行礼:“是如今夜已深了,船中主人想来已歇下,我又不好去通报让他迎接……” “你不必告诉宋沅,我又不是来找他的——表哥呢?” 提及独孤,十三姑娘的神态语气柔和许多。翎儿心头一堵,仍是乖巧地低头回答:“回姑娘,公子正在洗浴。” “表哥还是如此洁癖?”十三姑娘一笑,招手让翎儿过去,一件一件地把独孤的衣物翻检一遍,再把竹篮还给翎儿,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说:“去,把他带回来,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这就是独孤歇宿的舱室,翎儿迟疑片刻,道声“是”就走了。过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独孤回来了。他一身白衣,发尾有些濡湿,身上一股清淡的皂角气味。开门的一瞬他看到十三正坐房中,扬起眉有些惊讶,随即淡淡地笑了:“十三妹妹。” 他没问她何时来的,也没问她为什么会来,只是在门边站住了,既未离开,也没进来。十三姑娘嫣然一笑,过去挽住他胳膊拉他进来,再把门栓一合,背向后靠在门上。 “我来找你的。”她说:“我想你啦,十二哥哥。” 轻轻咬着嘴唇,十三姑娘语意直白;她那抵靠在门上的动作也把她的意图明白无误地表现出来。但她看向独孤的目光没有羞涩,只有一种看猎物的势在必得。 独孤徐徐坐下,看向她微微一笑:“这么些年过去,我以为妹妹早已经不想了呢。” “哥哥是云里的人,愈是得不到,就愈是想念。”十三姑娘目光灼灼,轻声说道:“哥哥你看,我长大了呢。” “嗯,我看到了。”独孤点头:“妹妹愈发的标致了。” 她的腰肢袅娜,玉峰高耸,面容艳若桃李,独孤说的倒不是客套话。 十三姑娘一笑,娉娉婷婷地过来,玉藕般的臂膀从背后搂在独孤肩上,在他耳边轻轻说着:“这样的我,不强于那个小丫头百倍?” “那是当然。”独孤笑了,身子轻轻一拧扶住十三的腰,十三姑娘顺势坐在他腿上。她坦然地去解他衣带,双手一分,独孤的外袍就如蝉蜕一般地落下来。 接着她再解他里衣,细细抚着他莹白的肌理笑道:“哥哥也长大了,没再像小时候那样惺惺作态。” “佳人美意,却之不恭。”独孤神色自若地笑着,也解开了她的衣带。十三姑娘倚在他怀里,抬头去吻他的薄唇,他将她横抱而起,向床榻走去。 帐子放下,男欢女爱之声就传出来。小蓬莱号地字舱里,薛默和翎儿通过一面镜子看这一幕。薛默的脸通红,翎儿则努力地憋住笑。宋沅坐在她们身后,又一个独孤与他坐在一起。那个独孤也是发尾濡湿,一身白衣,正是刚洗浴完毕的样子。他与宋沅在喝茶,少庄主看着那面镜子,就着杯盏抿了一口:“独孤,这样确定她看不出?” “只要九姑娘凝住我的神识,那个墨变她绝看不出。”独孤神色淡然:“我不信这是十三亲自到来。她既一心想睡我,我便陪她好好演一场戏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慕(慕策白)和小欧(欧阳洄)其实在第一卷第一章时就有记忆提及,本卷很快就能真人出场。 ☆、81彩石阁(3) 缠绵了大半夜。黎明时分,独孤舱中的账幔拉了起来。 十三姑娘从床榻上缓缓起身,拾起了自己的里衣。她的颈上胸前都有吻的印记,青丝从皎白的肩上滑下来。她俯下了身去看独孤。独孤沉沉睡着,伸出一条臂膀,她昨夜就枕着他胳膊靠在他肩上。 “十二哥哥。”她轻轻吻着他:“我要走啦。” 独孤睡意朦胧地睁开眼,从她腰际轻柔地 分卷阅读107 抚摸而上,捋住她发在鼻端一嗅:“昨夜可还满意?” “很满意。”十三姑娘点了点头:“哥哥不但皮子好,里子也是非常好的。” 独孤一笑:“你开心便好了。” “可是这样我越发地舍不得哥哥啦。”十三姑娘用鼻尖触着独孤的鼻子,在他胸前躺下,双峰紧贴着他:“我还能再来么?” “妹妹还想来?”独孤再笑笑:“我的门永为你开。” 于是十三姑娘笑了。她捧住独孤的脸深深吻他,再次耳鬓厮磨了很久,这才起身下榻。她一件件穿上自己的衣裳,推开门出去。 她的身影才一消失,床榻上独孤的身形也散开了,一块人形墨渍晕染在衾褥上。地字舱内,独孤对翎儿淡淡说道:“翎儿,去把那些帐子被褥全都烧了。” 翎儿打个呵欠,领命去了;薛默也揉着眼睛——因十三姑娘突然来这一遭,他们都熬了一夜。 宋沅无奈地看了看薛默,点着桌面轻声问独孤:“这样事让她们一直看真的好么?” “翎儿并非真小孩子。至于九姑娘……”独孤似笑非笑:“她只在外面护着,自己的神识并没有随我进入帐子里去——少庄主可查清了十三是如何来的?” “没有。”宋沅摇头:“她一出现我就令船夫仔细检查船身,跳板根本没动,拒龙桩上的结界也没触发,她不是从水上来的。” “那就是自天而降?”独孤稍一思索:“彩石阁并不以轻功见长,十三也没有凌空飞渡的本事。” “小蓬莱号上方也有人眼不可见的结界防备,可那些结界也是完整的。” “不从水上来,不从天上来,难道十三是凭空出现的?” 少庄主语塞。室中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就是凭空出现的。” 循声望去,薛默正把她的铜镜收起来。 “昨夜来的那位十三姑娘身上的气息,和当初进入有风堂的玄鸟是一个路数,都不是真人。”她想了一想:“看来当初郡主所遇着的假师父,也就是这样儿的了。但昨夜的十三姑娘言语清晰,举止性情与真人一模一样——来的那个虽是假人,但也凝了真十三的神识在上面的。” “所以十三是找着了当初会郡主的那位神灵,请他化出一个假身体来睡我?”独孤不由失笑:“如此执着,不愧是十三妹妹。” 宋沅顿时沉了脸。宋汀儿是他喉间一块鲠刺,他心疼她的不幸际遇,更痛恨那污了她的人,尤其那人还是化作自己模样才叫汀儿上当,更是他平生奇耻大辱。他远赴桐州一半是为寻觅那恶神的线索踪迹,没想到再次遇到是在这。 他的神色变化被薛默看在眼里。她忙劝他:“师父不要着急。十三姑娘昨夜身上没带邪气,独孤应对她的也是墨变,一时倒没有妨碍;咱们先不要惊动她和她背后的人,看他们有什么意图,再做后续的打算。” 彩石阁内,十三姑娘睁开了眼睛。 她坐在一个静室里,衣衫齐整,鬓发分明。她独自在此已呆一夜,静室没打开门窗,只有一道光从天井落下来。室内香氛袅袅,那是一种类似花香和檀香的气息,这气息沁染了她的衣衫鞋袜,沁润了她每一寸身体,至今她由内而外都是这股檀香和花香的味道。 而在昨夜,她也正是在这檀香和花香的氤氲中腾空而起,渺渺茫茫地到小蓬莱号去会独孤。 神说给她一个新身体,她确实得到了。虽然那个身体一见了太阳就会消融,但她毕竟凭借它与心爱的表哥共度了一宿不是么?他清凉的肌肤,修长的臂膀,可是她实实在在触摸到的。他冷淡而不带任何感情的吻,也是第一次落在她唇间身上——有这一切,她还何必在乎那具身体是不是假的呢?况且神只是先让她一试,以神的力量,自然可以为她创造出维系时间更久的、甚至是永远的身体的。 神的力量,真好。 正思量间,神降临了。天井落下的光柱轻尘扰动,神的影子出现在光中。他有着青色的长发,乘两条龙,面容如春华翠英,威严而又神秘。 十三在神的影像前跪下,神轻声一笑:“你从小蓬莱号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十分恭敬。 “新的身体用得如何?”神抚摸着一条龙。他们的身形影影绰绰,他们都是以幻象与人相见。 “很好。”十三姑娘的声音几分窃喜:“他们都没能发现。” 他们都没能发现你用了一个假身体出现在小蓬莱号上么?神在心中冷笑。真是愚蠢的女人,好不容易获得的短暂身体竟然用来做这使用,其实你一心去寻的男人不过也是用个幻影来应付你……但神不屑与凡人交谈这种男女情·爱的事,他只是问。 “你是否已相信神的力量?” 十三姑娘赶紧回答:“我对上神的力量一直深信不疑。” 是的,她相信。她是彩石阁最有天赋的下毒者和制药者,也因此被早早认定为彩石阁下任家主。彩石阁崇尚力量,十三姑娘让这个家族特性在自己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从三个月前开始彩石阁全族中毒,血芝在身上蔓延而无法祛除,神降临让她不要插手此事,她也就真的对此没再管了。 神的力量通天彻地;他要她不管,即便她违背神谕出手,神还是可以给彩石阁降下灾祸的。十三姑娘坦然地想。再说神没叫她看着族人去死呀,他告诉她只要派人去找独孤表哥,这个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很好。”光柱中的神点了点头:“明天绿柳山庄的人就会来,给你药方,把你族人身上的血芝全部解掉。” “是。”十三姑娘对这消息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迟疑地问:“绿柳山庄能这么轻松祛除魔种下的毒么?” 她费了无穷力气才把那股子邪气屏在自己身外的,白日里顾长青开的方子也不过尽人事;而他们回到小蓬莱号后,一夜之间就把将整个彩石阁芝毒清理干净的方子研想出来? “不要太自以为是。”神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疑惑:“除了你们,神在人间还选择了其他传谕者,绿柳山庄就曾是其中一个。” 十三姑娘顿时心中大震。神不喜力量和谕言被质疑,这是她早知道的,她本不该在神面前腹诽。十三姑娘忙低下了头:“上神恕罪。我天明就在阁中等候绿柳山庄,对他们盛情款待。”神的传谕者,自然就和神一样的。 没想到神摇头笑了:“你不必奉承他们。他们背叛了神,已被神抛弃了。” “背叛了神?”十三姑娘脱口而出:“小蓬莱号现在还停在江上。我这就去除掉那群叛徒!” 神的面一愣,随即哈哈地笑起来,用难得的轻松口气说着:“神若想除掉他们,甚至无需动一根手指。不不,十三——” 分卷阅读108 他难得地叫她名字。 “你只要在彩石阁中等着,接过他们的药方,感谢他们,恭敬地告诉他们彩石阁愿全力报答绿柳山庄,问他们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然后——”神下了谕令:“无论他们提什么要求,都全力地配合他们。” 神对叛徒还如此关照?这念头从心中一闪而过。十三姑娘不敢多想,只回答:“是。” 她这么快吸取教训,神很满意,接着又问:“从瑟谷中逃走的魔,后来有线索吗?” “没有。”十三姑娘摇头:“那魔狡猾的很,有一两次我们差一点点就找到他了,又叫他跑了。” “继续找。”神的影像在光柱中逐渐暗淡,他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找到之后,对他下杀手。” 神这是要走了,十三姑娘忙提高了音调:“可是上神,彩石阁的能力并不足以杀死魔!上一次虽仰仗神力把魔找到,可也并没能对他造成致命伤呀!”接下来神不再出手,仅靠彩石阁,怎可能杀得死魔呢? “我只让你下杀手,没让你一定要杀死魔。”神最后一句话留下来:“到时候自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 ☆、82彩石阁(4) 神的影像消失了。十三姑娘从光柱前站起来,思忖良久,走出静室对从者吩咐:“去,把六哥哥叫来。” 天大亮后,小蓬莱号果然送来了药方,还是宋沅亲自带来的。他把药方和药引给了六公子,六公子忙让人送到药房去。一个时辰后侍者来报,说这方子果然有效,长老们身上的血芝提前萎落、人也恢复了神智。六公子大喜过望,对宋沅行礼说道:“绿柳山庄救了彩石阁,大恩大德是难以为报的。将来绿柳山庄有什么驱使,彩石阁都不会推辞。” 宋沅与他谦让了几句,道明这次来的本意:“我听说那些毒芝是从魔血上生出来的,不知当初魔自天而降的讯息是从何处来的?后来魔又逃往了何处?” 他果然问了这个。六公子心中暗想。绿柳山庄果然对神魔非常感兴趣…… 有十三的提前吩咐,六公子立即说了:“魔的降临出自神谕。神降下谕令让彩石阁到瑟谷除魔,但那魔逃脱了;有人接应他,破了我们的阵势法器,我们也不知他逃向了哪里。” “有人接应?”一旁的薛默忍不住重复一遍。 六公子略一迟疑:“或许那接应的并不是人,而是另一个魔。那股力量很强,不是人能拥有的。” 这是彩石阁的秘密。按神的谕令他们去伏击魔,可在收网的当口另一个魔出现了,他轻轻一击就毁了彩石阁精心布置的阵法神器,带着罗网中的魔逃走,可神谕中并未提及会出现另一个魔。 这个疏忽让长老们对神产生了疑惑,随后他们身上的芝毒就发作了,瘟疫蔓延了整个彩石阁。下任家主十三姑娘借机站了出来,告诉大家—— ——神谕是不容置疑的! ——彩石阁只要按神的吩咐去做,而不需揣测思考神的动机。 十三姑娘是全心信奉神的,整个彩石阁唯有她未受芝毒侵染,也正是她下令到绿柳山庄请独孤,这个早已离开彩石阁的外姓旁支。如今绿柳山庄果然如神谕所言带来了祛芝毒的药方,他们心中由此更是信服:神果真是不会错也不可违的。 他的话让薛默喃喃:“另一个……魔吗?” 除了欧阳洄,还有另一个跌落盘古世界的同事? 六公子及时接话:“是的,另一个。” “他的力量是什么样的?”薛默又问。 盘古项目每个设计者的设计范围不同,对应在盘古世界中就是有侧重不同的力量。譬如她设计着动植板块,欧阳洄设计气象气候,若能知道那另一个魔的能力特征,就可判断他究竟是项目组的谁了。 可六公子摇起了头:“九姑娘,我们不能看清,他出现的瞬间光华耀眼,我们所有人都不能睁开眼睛来。” 会发光?薛默有些失望。发光是项目组成员的一项基本技了,无非是能量迸散;以她现在的能量储备,只要想就也能发出光来。可要说到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地步——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玄鸟中的暗影。他出现时骤然散放的光芒让蝶音瞬息间睁不开眼,难道彩石阁在瑟谷遭遇的就是他? 如果真是那个人救下了欧阳洄,那他看起来与己不是敌对的阵营呀…… 薛默随即想起另一件事:“六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我看一看彩石阁当初捕魔的阵势法器?” 她心中很担心六公子拒绝,毕竟就是宋沅也是到了惊鸿岭才让她知道绿柳山庄的秘密阵法。没想到六公子很快答应了:“好的,诸位请随我来。” 这份爽快让绿柳山庄众人的意料。他们一一站起身随他去,唯有独孤推辞:“我对那阵势法器没兴趣,就让我到旧居故地独自走走吧。” 远远的一片辛夷站在故居房外。若是三四月间回来,这里便是一片白紫色的花海。走进院中,庭园寂寂,青石板的缝隙间生满绿苔。独孤走在那一块块石板上,忽听到背后一声呼唤。 ——欢儿。 外祖父?他蓦然回头,身后却一个人也没有。 是太思念了。他自嘲地摇头,在院中的石榴树旁坐下,又想起了那个抚养自己长大的老人。慈祥的外祖父,睿智的外祖父,与彩石阁格格不入的外祖父,最终丧在兄弟萧墙的外祖父。那个教导自己墨变的老人是不会回来了,从此彩石阁于自己而言不过一座空房子而已…… “十二哥哥。” 又是一声呼唤,在静静的庭园中有些刺耳,也有些烦人。独孤知她是谁,缓缓睁开眼睛,静静朝她看过去:“十三妹妹。” 他没问她为何到这里。十三姑娘走向他,坐在他身边眉眼弯弯地笑:“我就知道十二哥哥会来这里。” 她今天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看着完全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闺中少女。跳起来从树上摘下个石榴,她破开一半递给独孤。独孤没接,只淡淡道:“没熟。”十三姑娘一笑,把那青果子中的透明籽儿挑出来,自己一粒粒吃了。 生石榴的味道很酸很涩,院子间一声声的鸟鸣。十三姑娘含着那些籽粒,含糊不清地问:“哥哥回这里,是想找东西的么?”独孤不语,只点一点头。 “是找这个?” 十三姑娘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那是个小孩子戴的长命锁,银的,打造得很粗糙,看着不过一般的市售货。 孤独一愣,笑道:“你把它带出来了?”这是翎儿的长命锁,解开血咒的关节,当初他们不得不留在彩石阁的物件。 “是的。”十三姑娘把它哗啦啦地晃着,歪着头笑道:“我知哥哥想要,就把它取了来——我若把它 分卷阅读109 给哥哥,哥哥赏我什么?” “妹妹想要什么?”独孤也微微笑了。 十三姑娘阖上眼,头稍稍抬起,樱唇向他凑过来。独孤知她的意思,拥住她的肩膀,吻在她的唇上。 他的吻依旧是冷淡而不带任何感情的,十三姑娘知道若不是拿出了这长命锁,他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可她依旧是迷恋他身上的味道。她忘情地朝他吻过去,独孤的动作停住了,一言不发地任她吻着。十三姑娘觉得自己仿佛吻个死物,恨意涌上来,狠狠咬在了独孤的唇上。 血顿时渗出来,那红色似乎比常人也淡上许多。十三姑娘手指轻轻沾上那血在舌尖一舔,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为独孤摁着出血处。 片刻后血止住了,十三姑娘小心地把那绢帕依旧收回怀里,独孤依旧神色未变。她忽然心中一酸,勉强笑道:“哥哥就不担心我对你下毒?” “我知妹妹不会的。” 十三姑娘只觉泪要涌出。她轻声说着:“哥哥,回彩石阁吧。我是当家的家主,不会有人敢对你不好——彩石阁与绿柳山庄,很快就要是敌人了!” 独孤颇感意外,抬头看她,半晌笑道:“妹妹很信任我。”她倒不担心他把这话告诉宋沅。 “因为哥哥轻易不替人操心,哥哥本就是个没心的人。” “妹妹说的是对的,所以妹妹就不必再如此执着了吧。” 独孤对她笑笑,带着长命锁就要走出庭园。十三姑娘追上他,从身后抱住他哽咽:“哥哥,我们此生的缘分就要尽了么?” “怕是只能如此了。” 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了。去看阵势法器的人也都出来,翎儿见到他面上一愣,随后便是对他目不转睛地看。直到出了彩石阁,他们两人落在后面,他牵着她细小的手指,她才踮起脚来,抚着他的唇眼泪汪汪。 “她为什么咬你?她是属狗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求而不得,人世八苦。 ☆、83东君(1) 出了彩石阁,小蓬莱号在彩石镇停留采买。宋沅和彩石阁还有事情要谈,独孤和翎儿自去研究那枚长命锁。船上一时无事,薛默便独自进了彩石镇。 在彩石阁里她看了那所谓的神器,那居然就是个信号发射器,只能不停向外发出求救讯号的。这么个东西能对魔造成杀伤才有鬼了,而那个所谓的阵势也就是个花架子,根本不能与宋沅在惊鸿岭传给她的相提并论——总之一句话,彩石阁被他们的神糊弄了。 薛默对这发现感到惊讶,因为六公子提及神时毕恭毕敬,他们的神对他们却并不对等。但想到他们用那么野蛮的方法来追捕欧阳洄,薛默当然也不会去提醒他们什么。在镇上信马由缰,她漫无目的地从空间发送着身份讯号。 ——我是薛默,编号18o517。小欧,你在哪里? 在查出小欧的身份信息后她就持续不断地在盘古世界发送身份信息,可编号16o52o的欧阳洄始终没有回应她。不知他是没有收到,还是又遇到了什么危险。但彩石镇离瑟谷相当近,薛默认为欧阳洄如果逃出瑟谷,很可能与救出他的那个同事先隐藏在这里,如果救出他的确实是另一个同事。 渐渐的她已从镇头走到镇尾,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日已西斜,薛默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正要返回小蓬莱号,从人群中忽传来微弱的一声回应。 ——我在这里。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膜,而是以数据信号的形式直接灌注到她脑海里。薛默的呼吸不由为之一滞。她朝那信号源猛然转身,却没看到小欧的影子,只感受到一股数据源向镇外走去。 回应她的人不愿直接与她见面,但又给她留下蛛丝马迹,示意她到彩石镇外去谈。薛默毫不迟疑,立即调转马头,扬鞭跟去。马儿跑得很快,她始终没有见到发送信号回应的人。 一直来到镇外一片竹林,马蹄下竹叶窸窣,天色猛然暗下来。林内森森不见五指,仿佛有人在瞬间摘下了太阳。黑暗中有能量朝自己冲击而来,薛默心念转动,迎着那冲击的竹子瞬间暴长,结成坚实的密网将冲击牢牢裹住。竹枝竹叶片片碎落,薛默早乘这冲击停顿的间隙跃出林来。 她御着风,朝那能量的来处一枚枚射·出□□。叮当之声响动不绝,小箭被铁器拨落,她依然无法看到那隐藏了太阳的人是谁。但她已隐隐猜出那引自己出镇的人是谁了。 出现时光华耀眼,能瞬间藏起日月! 一个名字在她心中呼之欲出。自己怎么一直没想到是他呢? 老慕! “老师!” 随着激动的这声高呼,天边斜阳又出现了。一个人站在林边,同样高声呼唤:“薛默!” 乌发被银冠扎束,紫袍迎风,霜刃似雪。那林外的剑客气宇轩昂,夕阳落在他的肩膀。他的正气,他的果决,他的理性,又一次在薛默脑海中浮现,虽然那时他们不在盘古世界,虽然他们当时顶的都不是这一张脸。 盘古项目组长,天体运转的设计者,慕策白。 “老师,老师!”薛默对他叫着笑着,停下风朝他雀跃。慕策白一向不苟言笑的脸难得的展露笑容:“薛默!” “没想到真的是你。”他说:“我还以为又是陷阱。” “陷阱?”薛默不明就里,接着想起一件事:“老师,你遇着欧阳洄了吗?他也来到了这里。” “是的,我遇着他了。”慕策白点点头,朝四周看看:“这里不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我也正好带你去见他。” 一艘画舫停在江上。夕阳已坠下去了,四下一片金光,画舫的琉璃顶被这夕光映得通红,在江面上闪闪发亮。 宋沅在江畔看这艘船,回头问彩石阁的使者:“阁主说了在这艘船上等我?” “回少庄主。”那使者恭谨作答:“是。” “我们白日里才刚从彩石阁出来,阁主既然有话,为什么不当时就说?” “因为阁主想要对少庄主说的话,并不方便当着六公子的面说。” 这有什么话不方便说的?宋沅初到彩石阁就见了那位老人,独孤的外叔祖,中芝毒最深。独孤说他的外祖当初就死在这位家主手上。有这么一桩兄弟相残,宋沅对彩石阁主便没好印象。但绿柳山庄对彩石阁是不好明着拒之千里的,那又是年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一位前辈,因此他仍是与使者一道前来。 从跳板上了画舫,船夫撑开船只。一个翩翩少年在厅中站起身,持扇向宋沅行礼:“宋兄。” 那声音娇柔,等在画舫中竟是一身男装的十三姑娘。她深夜去找独孤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宋沅顿觉不妥, 分卷阅读110 可要上岸船又已开了,只得在她面前正襟危坐:“我原以为是阁主相邀,没想到是姑娘在这船上。” 十三姑娘摇动手中折扇,咯咯笑着:“使者没有说错,确是阁主相邀——祖父年纪大了,我如今就是彩石阁的阁主。” “这……”虽有独孤事先的提及,宋沅仍有疑虑:“这事当真?” “如何不真?宋兄是觉得女人不可做阁主么?” 十三姑娘语笑嫣然;她今天锦袍玉冠、不施脂粉,倒显出一种别样的妩媚来。 “倒也不是。”宋沅笑笑,绿柳山庄本由绿柳夫人所建,他当然不会拿性别来说事:“我只是觉得,彩石阁的新阁主,太年轻了些。” “宋兄是在十二年前接掌绿柳山庄的,当时可比我现在还要年轻。”十三姑娘一笑,慢慢把折扇合起来。她将折扇轻轻在手中一拍,丝竹声起,歌儿舞女鱼贯而入,在两人面前的攒花绒毯上轻歌曼舞起来。 “我知宋兄是不饮酒的,今日所备都是茶。”她亲自为宋沅斟了一杯,又为自己酌了一盏,以饮酒的姿势一饮而尽。当她将杯底亮给宋沅看时,宋沅只得一笑,也把茶端起来。 他们一起观看歌舞,十三姑娘完全不像在陪宋沅,点评的语气神态让宋沅几乎觉得她已把风月场去得很多了。他静静等着她此次邀约的目的,几曲过后,十三姑娘漫不经心地说。 “我今夜请宋兄来是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宋沅的目光也依旧停在舞女身上。 “就是——”十三姑娘轻轻一笑:“关于神。” “关于神?”宋沅忽然失笑:“所以阁主是邀我来说故事的么?” “不是故事。”十三姑娘徐徐转过头来,粲然一笑:“我听说神也曾经信任过绿柳山庄,给过绿柳山庄无上的荣光。但后来绿柳山庄似乎与神渐行渐远……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宋沅的神情没有惊讶,只是看向了她,微微一笑:“阁主知道的不少。绿柳山庄确实曾遇着一位异人;但时至今日,绿柳山庄已不再认为他是神。彩石阁若是遇着了这样的奇人异事,还望千万慎重——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荣光;所谓神赐予的,必有其背后的价码。” “哦?”十三姑娘抚摸着她的折扇,若有所思:“在侍奉神的岁月中,绿柳山庄付出了什么代价?” “很多人死去了,很多人付出了一生。”宋沅的神色平常:“这些牺牲不过为着某一个人,在我看来,完全不值得。” 十三姑娘嘻的一笑:“这个人,莫非就是少庄主?” 宋沅品茶的动作一顿,瞥向她似笑非笑:“阁主希望我做何回答?说是还是说不是?” “是或不是,都不要紧。”十三姑娘哗的抖开她的扇子,盈盈巧笑:“其实我今天约宋兄来,是想与宋兄做个合作交易的。” “阁主且说?” “我希望绿柳山庄把昔年神赐予的阵法传我。”十三姑娘目光闪亮:“作为回报,彩石阁会为少庄主造一个新身体。” ☆、84东君(2) 造一个新身体。 宋沅心中一悚,满船的歌声和乐声都消失了。歌儿的口一张一合,舞女如木偶般机械地挥着彩袖。一切都像是假的,唯有十三姑娘轻轻摇她的折扇,一上一下如蝴蝶的翅膀。她的目光狡黠,仿佛早已将他的内心窥探了去。 一口将茶饮尽,宋沅咀嚼茶叶,尝出浓重的苦涩来。 “十三姑娘。”他说:“若是我想,新身体是可以随时有的。” “可你不是心上过不去么?”十三姑娘以扇掩住半个面孔,咯咯地笑起来,宋沅只能看到她一对闪亮的眼。 “宋兄不忍让别人为自己做巨大牺牲,不能看绿柳山庄付如许代价,因此,只能如此。” 她将折扇潇洒地在手中转一个圈,侧着身子看过来:“但是彩石阁可以呀。彩石阁不讲这许多的道义清正,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况且此事也不需要彩石阁去杀至亲,彩石阁只需轻轻用些法子,就可把这件事为宋兄办成啦。” “如此一来宋兄自己什么也不必做,若有罪过只是落在彩石阁身上,彩石阁也得了想要的东西,不是两全其美么?” 她说的非常有道理,宋沅一时无言以对,良久才说:“十三姑娘认为这阵势是轻轻松松就布起来的?它亦需要很多耗费,亦需要人去守的。” “可并不需要我去守呀。”十三姑娘故作惊讶的目光扫过来:“难道宋兄是亲自去守的么?” 这句话彻底地把宋沅噎住了。十三姑娘的笑于是带上了几分残酷味道:“所以说,宋兄此时能坐在我面前,就已经是有人暗暗地付出巨大代价了。杀一个人是杀,杀许多人亦是杀,宋兄又何必给自己添那许多层枷呢?” “因为我不如十三姑娘你,能坦然把自己只当持刀人呀。”宋沅苦笑,站起身来:“多谢姑娘一番好意,但我早已决定了要把那阵法带到地下。因此,只能是辜负姑娘一番苦心了。” 他这样回答,十三姑娘也毫不意外。她只是惋惜地放下了扇子,瞅着他道:“要走了么?先别走吧。我还有话想和你聊的。” “嗯?” “我想和你聊聊十二哥哥。” “……” 宋沅转头朝她看去。十三姑娘的肘撑在桌上,双手托腮,愣愣地看向船外:“十二哥哥在你那里,过得好么?” 她这样子完全褪去阁主气势,又是一个闺中少女了。宋沅一时无语,良久才说:“挺好的。” “我不信。”十三姑娘抹着眼睛鼻子:“他过得那样,怎么可能好呢?” 哪,哪样啦? 少庄主心中略囧:“我们并没有欺负他。” 可十三姑娘已经呜呜地哭起来,他只好过去在桌边依旧坐下干陪着,省得将来有人说绿柳山庄的少庄主把彩石阁的阁主弄哭了。 边哭,十三姑娘边问独孤的一些事,尽是日常的鸡零狗碎,什么一顿吃几碗饭之类的。宋沅只觉头大,恨不得飞回小蓬莱号揪翎儿来回答她。 惨了的,我平生最不会哄女人的。他简直要抓耳挠腮。谁来教教我该怎么做?小九,小九在哪里? 薛默正快乐地和慕策白在一起,同时还有欧阳洄。原来他们从瑟谷脱身后就隐居在了彩石镇,他们也是打算先在盘古世界安什,再慢慢找失散的人。 “我们也不能和总部取得联系。”欧阳洄对薛默说。他在盘古世界中的形象是个娃娃脸,说话时总是在笑,看起来就是个天真无忧的少年。 “老慕是最先跌下来的,随后是你,我应是已知的跌落最晚的一个。目前没发现其他人,唯有我们三个倒霉鬼落在这里。” 欧阳洄往 分卷阅读111 炉灶里添了一把柴。他和慕策白的隐居小屋正在河边,一江碧水,数不清的游鱼在江中来去。跌落盘古世界以后,他们在彩石镇的谋生手段就是采集和捕鱼:由慕策白在水面捏出一颗小星星,漂在水面引得鱼滴溜溜转,欧阳洄再用风在江上卷起浪花,把鱼挟裹进事先挖好的池子里。 “可还是很难抓。”欧阳洄可怜兮兮地瞧过来:“默默姐,你造的鱼真是太聪明了,你就不能把它们设计得蠢一些吗?” 薛默噗的一笑:“要设计得太蠢不早被吃尽了?安啦,你已经比这世界的渔夫轻松很多。” 她忙着腌鱼;欧阳洄把鱼一条条剖洗干净了,递到她手上;慕策白在劈柴——嗯,盘古世界的三位设计者,这世界人眼中的天神在干着非常接地气的活计。尤其是慕策白,他劈柴的动作非常流畅凌厉,薛默觉得他简直是在磨练一套劈柴剑法。 “还是老慕死板。”欧阳洄边洗鱼边压低声音:“你说我们在这世界有这本事,随便干点儿什么不成?非得像个普通人一样,干这捕鱼卖鱼的生计?捞上几次放体验生活得了,老慕还非得当做个盘古世界里的正经营生……” “那你想干什么?”薛默笑着横他一眼。 “我可以包下一个龙王庙。”欧阳洄打个响指:“只要有人来求雨,我就装神弄鬼地叫他把香烛钱送来,然后他想叫我到哪里下雨我就到哪里下,于是我的名声和生意都越来越大,最后混个国师,哎呀那就发达了!” 喉咙里咕的一声,薛默努力忍住笑:“原来你的理想不过是做个神棍。那你说说老师该做什么?” “他可以做个一直发威的太阳。”欧阳洄挥斥方遒:“一连两三个月地暴晒在天上,然后有人来找我求雨,我乘机下雨,那就更发达了!” 薛默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要不要我加入你们,扮演一个向太阳射箭的巫者?然后乌云哗的涌过来,大雨倾盆,我们就真发达了。” “就是这样!”欧阳洄又打个响指。慕策白停下他的劈柴工作:“想够了没?我早说过我们在这世界不能轻易使用异能,这是会破坏世界平衡的。” “嗯,不使用异能。”欧阳洄悻悻的,上下打量着他:“可你就算没有异能,人设也是个超牛的剑客,蹦出去超能打的。你大可以出去劫富济贫——当然我这么穷你第一个应该济我的——要不,去给地主老财做个护院也好呀!” “什么样的地主老财请得动老慕做护院?”薛默忍不住也开起玩笑:“这是东君,太阳神,请到家里放着得把整个院子都折了——哎小欧,你尽说老慕了,你自己呢?你自己不用异能地话能干啥。” “我要做个有理想的神棍!”欧阳洄语气铿锵:“坑蒙拐骗,吃香喝辣的那一种。你们都志向高远地拯救世界,我就过自己的咸鱼日子。” “你这张嘴呀。”薛默啧啧摇头:“我相信能干好神棍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哒。” “总之我们这几个月一直藏在彩石镇。你呢,薛默?”慕策白把刚劈的柴搬过来,一块块垒好:“这几个月你在哪里?靠什么为生?” “我的运气不错,大半年前离开跌落的村子,有一个这世界的人收我做弟子——绿柳山庄听说过么?那就是我现在的师门。”薛默回答。 “收你做弟子哎!”欧阳洄夸张地叫:“是什么人这样有本事,竟然能收一个神做弟子?默默姐,你那位师父教了你什么?” “其实也没教什么。”薛默把鱼一串串搁在慕策白搭起的烤架上,又去串羊肉:“当初我遇到他纯属巧合,我本打算只在绿柳山庄呆一段时间的,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不知不觉竟留到了现在。” “绿柳山庄?”慕策白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我听说过。那是江湖上一个很有势力的门派,他们的少庄主是青邑王妃的私生子,这个门派因此非常神秘,也非常富足。” 薛默只觉心中猛然被刺了一下,手上动作不由停下来:“他不是私生子。” “这股势力找到你,未必就是巧合。”慕策白把块木柴扔进火堆里:“到盘古世界后我发现,这个世界有巫,他们竟是能探知神的踪迹的,我本以为我们的身份已藏得足够隐秘。” “欧阳是一坠下来就落进彩石阁的罗网的。还好我提前得了风声,否则真要出事。” “对的。”欧阳洄脸上布满阴云:“老慕和我都收到了彩石阁阵势中发出的求助信号,与项目组成员之间的通信模式一模一样。这世界中的人不知从哪里竟获得了我们的通讯器。恐怕在跌落这个世界前,我们的行踪就已经暴露了。” “所以你发出的信号我们一直没有回应。”慕策白解释道:“我们生怕又是这世界中人的陷阱,你的身边有很强烈的能量场,那不是项目组曾经设定的。直到今天你独自出来,我才试着去找你。” “所以薛默——”他朝她看过来:“接下来你得和我们一起,离开那个绿柳山庄。” ☆、83东君(3) 离开绿柳山庄? 薛默的手一抖,竹签子几乎扎在自己手上。 “为什么要离开绿柳山庄?”她语气平静地问。 “为什么不离开绿柳山庄?”欧阳洄惊讶地反问:“他们只是数据程序,我们才是伙伴,我们才是创造了这世界的真实的人。” 薛默没有言语。 慕策白看向她:“薛默,这世界中流传一个谶言,魔的骨血吃了可以封神登仙,其影射的就是我们这些设计者。而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躯体确实也是蕴藏巨大能量,随便一点血液对这世界中的人来说就是仙药奇珍——在这种情况下你独自在外面是太危险了。我们的权限都没有完全打开,聚在一起,有事彼此合力,那是最安全的。” “可我现在……”薛默使劲把一串儿肉串起来:“还不想离开绿柳山庄。若是担心在外面危险,不如你们也到绿柳山庄来,这样其实还可以多少挡一些这世界的骚扰。” “我们去绿柳山庄?”慕策白的眉一扬:“那不是把身份都暴露了?” “我已经暴露了。”薛默用小刀削刮着竹签子:“他们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可并没有来吃我。” “他们未必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他们只知道你富有力量。力量本身就能让人畏惧。” 慕策白指出这里面的逻辑漏洞,薛默正要去答,欧阳洄已暧昧不清地笑了:“默默姐,你在绿柳山庄的那位师父,是不是长着一张帅脸,很多人喜欢的那种?” 薛默立时反应过来,满脸通红,什么话都没有说。 欧阳洄探头看她,再道:“没否认就是承认了——他是不是很会说话?” “不。”薛 分卷阅读112 默的脸已是红到了脖子根。不用再说什么,她这表现已经非常明显了。 欧阳洄立即夸张地冲慕策白嚷:“不得了啦老慕,你的得意门生背叛了你的师门,转而爱上了自己项目中的一段程序!哇咔,人设板块的同事真了不得,作品简直完美,可是默默姐——” 他转而朝薛默看过来:“你该不会不知道数据人物最致命的缺陷是什么吧?他是假的,假的!再完美的人设,再厉害的功力,一拔电源,它就统统都得完球!” 随手把块石头滂地丢进江里,欧阳洄似笑非笑:“我们,就是能轻易拔掉他们电源的人。所以你,竟然还会爱上一段数据?” 他们一时都静下来。薛默掂过一只萝卜,干脆利落一刀剁成两段:“小欧,你的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哟。” 她这是真生了气,欧阳洄立时住了嘴。慕策白静静看过来。 “薛默,我们在加入盘古项目之初就已经阐明了设计者准则——” “要公正,要不影响这世界平衡,要不夹带个人感情。”薛默把那念了无数次得设计者准则重复一遍,抬起头:“可是老师,人不是机器,这个世界本就按真实塑造;你能把这世界中的一切只看做数据么?” “我能。”慕策白答得坦然。 薛默只觉心中堵了一下,嚓嚓嚓切起萝卜:“我和直男没话讲!” 场面一时尴尬。欧阳洄赶紧打圆场:“严肃问题以后再谈。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开心最大!来来,撸串喝酒!没有什么问题是一串串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串!” 酒是黄酒,慕策白和欧阳洄从彩石镇上买回酒曲,用米黍和粟酿造。他们精确控制小范围内日晒和风吹的时间,以调整发酵的速度。 欧阳洄从树下挖出一坛酒,它在设计者的调速作用下已经成熟。慕策白则给薛默开了一坛子刚发酵的;那几乎还是酒酿,酒味很淡,味道很甜。他们在江边开怀畅饮,烤架上的肉滋滋啦啦地响着。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在盘古世界里撸串。”欧阳洄晃着碗中酒液,声调感慨:“现在看起来,我们创造的世界还很好呢,青山绿水,没有雾霾,要是能一直呆在这里,倒也还真是不错。” “我也觉得挺好。”薛默一勺勺挖着酒酿,眼睛亮晶晶的:“刚来时我心心念念想着回去,现在越来越发现我真是爱上这里了。” “因为那段数据?”欧阳洄斜着眼睛一笑。 薛默白他一眼:“别把话说这么难听,你当自己现在的身体不是数据?” “我是想早点回去的。”慕策白浅浅地笑:“你们不要忘记了,盘古世界只是个虚拟空间,目前处于实验阶段,今后如何发展还不一定。你们若是太过沉湎,将来与总部取得联系、离别时该怎么办呢?需知我们在加入项目之初就讲明了设计者准则——” “打住打住。”欧阳洄赶紧打断他:“撸串时间,咱们不谈工作不谈工作哈。” “嗯,你当然是一心想早点回去。”薛默嘻的一笑:“你在真实世界里有你的——” “云!中!君!”她和欧阳洄一起大声说,同时哈哈笑起来。 他们说的是慕策白的未婚妻,盘古世界另一模块的负责人,美丽知性,与慕策白是不相上下的技术高手。每次来项目组探班时都能惊起一阵艳羡,也被项目组人员冠以云中君的美名。只是她和慕策白都是工作狂,婚期一拖再拖,如今又发生这样意外,慕策白的婚事就更遥遥无期了。 “老慕,你当然是想回去的。”欧阳洄非常兄弟地拍薛默的肩膀:“我和薛默在真实世界什么都没有,所谓虚幻和真实,对我们来说区别不大的——怎么样默默姐,都是孤家寡人,我们来配对如何?” “谁和你配对?”薛默笑着推他一把。 再低度数的酒也是酒,他们喝酒吃肉,不知不觉都有些醉了。欧阳洄扯起嗓子,用狼嚎般的腔调唱着他和薛默在学生时代一起谱曲的词。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没多久薛默也笑着叫着与他应和起来。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看到他们的醉相慕策白笑着摇摇头,自去翻动烤架上的肉,免得那两个玩嗨了的人一会没吃的。他们的喧闹声传出很远。不觉江面上远远过来一条画舫,装饰华丽,不知是哪家权贵出来夜游的,三人都没注意它。而船上人已是被岸上的喧闹吸引。 “有人在岸上饮酒烤肉?” 画舫上,十三姑娘忽然停止絮叨和哭泣,坐直身吸了吸鼻子。勉强陪坐在她身边的宋沅如蒙大赦,赶紧提议:“我们过去看看时谁这么有趣如何?” 于是画舫缓缓朝江边靠去,男女混杂的凌乱歌声越发清晰。宋沅从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小九? 他心中不由吃惊。已是深夜了,她为何不在小蓬莱号而在这里?并且她是和谁一起?她平常都是语调温和轻柔,眼下所听语调放肆而醉意十足,又发生了什么事? 歌声忽然断了,少庄主立即到甲板上。江岸边点着篝火,他看到薛默和两个陌生男子在一起,其中一个正在烤肉,另一个提着酒坛子追她。薛默绕着火圈躲避,倒像是逃不开的样子。而宋沅也听到了她的隐隐求救声:“老师救我……你别过来,我不要喝……” 而那刚刚与她一起唱歌的男子声音则说:“你唱错了,别耍赖……” 若宋沅冷静下来,是能听出薛默的声音是带着笑的;可他乍一听一看薛默逃跑求饶的场景就怒火万丈,足尖在甲板上一点就向岸上飞掠而去,接着出剑已是杀招。 正烤肉的慕策白亦看到他,随手将个手边的酒坛子朝他一丢。 啪! 那酒坛子被宋沅的剑击得粉碎,薛默和欧阳洄被这突如其来的骤响惊得打个激灵,慕策白已长剑出鞘,与宋沅斗在一起。 他当宋沅是彩石阁派出来的人。两个都是剑客,一时不分仲伯。欧阳洄被碎坛子溅出来的酒浇了一头,瞬间清醒过来,嚷着:“老慕我来帮你!”晴天忽然一道霹雳落在江边树上,斩断一个大枝子向宋沅砸来。 那树枝坠落的方向精确,宋沅微微冷笑,狂风把它托起,他将身一跃就从与慕策白的缠斗中脱身出来。 纵身到薛默身边,宋沅抱住她把剑指向两人:“你们是谁!?” 接着他低头看她:“小九,你没事吧?” “放开她!”看他拥住薛默,欧阳洄语中带上杀气,天色立时变了。慕策白早觉出异样一把将他抓住:“等等,有点不对 分卷阅读113 。” 而薛默此时才刚刚反应过来,晕乎乎地看着宋沅:“师父,你怎么来了?” 师父? 欧阳洄几乎惊掉了下巴,慕策白也是眉头一皱。薛默的身子忽的一歪,宋沅不得不更紧地搂住她。 “你喝了多少酒?”他皱着眉:“醉这样厉害!” “我很高兴呀师父!”她忽然抱住他的脖子使劲摇他:“我终于找着了我的伙伴!我终于!你知道我多开心吗!” 她使劲地笑着跳着,目光闪亮。他从未见她这样雀跃,他的心中忽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拉住宋沅的手,薛默有些踉跄地拽他到慕策白和欧阳洄面前,给双方做着介绍。 “这是我的老师,我学堂里的夫子。”她指向慕策白,咯咯地笑着:“我的本事可都是他传的。” “你学堂里的夫子?”宋沅的脸色更阴沉了:“你不是说你以前是住学堂里的?学堂里怎么还有男夫子?” “管我们歇宿的是女夫子,男夫子只管授业讲课。”薛默赶紧解释,接着又另一只手拉住欧阳洄笑:“这是我最好的同窗——” 她根本没注意到少庄主的神色恨不得立时要把她的这两位亲密友人吃下去,仍是非常亲密地在欧阳洄胸口上捣了下:“也是我的——” “弟弟。”欧阳洄声调快乐地搭她的腔,眼睛却是冷冰冰的:“默默姐是我最敬爱的大姐头,我和她拜过把子做她的小弟。” “默默姐?”宋沅望向她愕然:“你还有这名字?” “真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薛默笑着,醉眼迷离地把宋沅搂住,接着转头看慕策白和欧阳洄:“而他呢……” “就是你的师父,绿柳山庄的少庄主,你最最亲爱的数据君。”欧阳洄马上先替她说出来。 “你真懂我!”她大笑起来,身子向前一倒,彻底在宋沅怀中醉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这章后半部分可以归纳成一句话“撸串引发的惨案” 男主内心p:呼,撸串都不叫我,气死! ☆、86暗涌(1) 太好了…… 我终于找到……终于…… 真是梦里都要笑醒…… 迷蒙中薛默依然在笑,而她确实也是笑醒的,在醒来的瞬间她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睁开眼天已亮了,晨风轻漾,她捂着脑袋坐起来,打个呵欠。真是一不小心喝太多了,没想到那酒味道这么清甜,后劲却那么大,不知那两个人醉得怎么样了呢…… 又揉了好一会眼睛,薛默看清周围,居然已是在小蓬莱号的地字舱里了。咦奇怪回来了,嗯,昨夜好像是看到了宋沅…… “醒了?”房中一个声音冷冷的。 薛默一眼瞥去,宋沅正坐在舱中。他的脸色很臭,好像她欠了他好多钱似的。她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怎么来了?”他哼了一声:“你可还记得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 薛默努力回忆:“你带回来的?” 宋沅又哼一声,她才确认自己夜里是真糗大了,只好干笑笑:“然后你就在这里坐一夜?也不回你的天字舱歇一歇?” “我想看你还要出什么洋相。”宋沅没好气地呛她。薛默无言以对,想了想小心问他:“我那两个朋友呢?” “你的朋友,我自是一起邀回来了。”宋沅静静地坐了半晌,才说:“所以你是只惦记着他们?” 他转过头来看她,整个人瞧着很疲惫。薛默连忙认错:“不不,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我不是有意要喝那么多的。” “你也知自己喝了很多?”宋沅看向她:“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有个名字叫薛默。” 薛默心中一跳:“谁告诉你的?” “你的弟弟,叫你默默姐的那个欧阳洄,昨晚回到小蓬莱号时特意告诉我的。”宋沅的语气发涩:“小九,所以你是连名字都不愿告诉我的?” 薛默一时语塞。她过去拉他的手,试图向他解释。宋沅却把手一抽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就连薛默在后面叫他也没应声。 出了地字舱,一直上了顶层甲板的台阶,宋沅才撑着扶手唤道:“小剑!” 他的声音暗哑,侍者小剑从舱中出来,看到他后吃了一惊:“少庄主,出了什么事?”他竟像是站都站不稳了,小剑忙扶他进入天字舱。 “去请顾先生。”宋沅才说出这句话就倒在床榻上。小剑应声“是”,临出门了又有些迟疑:“我要不要也顺道去请九姑娘?” 他自小一直跟着宋沅,宋沅的情况他很清楚,心里也觉得九姑娘其实比顾先生高明得多了。 “请顾先生。”宋沅捂着胸口简单重复。小剑连忙去了。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倒在床榻上,宋沅努力地回忆着。 他分明地记得昨夜自己把薛默和她的友人带回了小蓬莱号,又把薛默送回地字舱。他在地字舱中坐了一会儿,出门准备返回自己的天字舱时,眼前忽然暗了。 甲板上的灯光瞬间消失,星月也失了它们的颜色,一个暗影靠近他,微微冷笑。 ——你上过她了吗? 那个暗影的面孔一片混沌,周身散发出森森寒气。他一愣之下想要拔剑,全身却一派僵硬仿佛突然冻住了。 ——什么? 他喉头耸动滚出两个字来。暗影凑得离他更近一些,细细嗅了他良久,才说。 ——看来还没有。 接着桀桀怪笑。 ——小子,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知道么?你不配! 暗影不轻不重在他肩上一拍,宋沅顿时觉得从肩头灌进一股寒意,心脏顿时剧烈地痛起来。 他一个哆嗦差点倒下去,忙扶住地字舱的门框,好不容易才站住了。眼前渐渐亮了,灯光依旧,星月灿烂。顶层甲板和天字舱就在眼前,可他再没半分力气走上去了,只得退回地字舱,在薛默身边坐了一夜。 那个人究竟是谁?那人指的又是什么?记忆一片混沌,他根本记不清那人的面孔声音,简直疑心是自己在恍惚间做了个噩梦。但胸臆间的疼痛是真切真实的,这疼痛渐渐变得熟悉,让他一时有些恐惧。 天字舱内的更漏一点一滴地淌着,宋沅注视着那些水。它们一丝一缕地从壶中漏出来,越来越少。很快顾长青随小剑来了,他为宋沅诊脉,没开药方,直接从药箱里取出早已备好的丸药来。 “有些扰动,所幸没有大碍。”他对宋沅说:“但今年以来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少庄主该即刻返回山庄,此后闭门谢客,少喜怒、多静思,方可保无虞。” “也就是说我得和小时候一样吗?”宋沅不由失笑:“但这样的无虞和 分卷阅读114 死了有什么不同?” “自然还是有不同的。少庄主如今已不是个孩子了,千万莫要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 提及母亲,宋沅的神色暗淡下来。他默然无语,门忽然开了,薛默从天字舱外进来。看到顾长青也在,她有些吃惊,忙过来握住了宋沅的手,宋沅则把头转向窗外不看她。 “这又是怎么了?”她低声说着:“你若依旧生气,直接骂我就好啦,何必憋着自己?你憋出毛病来,我不心疼么?” 她握住宋沅的手又抚他的额,眼眶不由得红了。顾长青和小剑忙找个借口出去。宋沅依旧看着窗外,良久才说。 “小九,我会失去你吗?” 他的语意忧伤,长长的眼睫垂下来。 薛默心中一跳,无端想起欧阳洄的话,勉强笑道:“你现在很累吧?好好地歇歇成不成?” 他抬起眼眸看她,又低声说:“小九,我们回绿柳山庄吧。” 他的语调中带着哀恳味道,薛默心中隐隐地痛起来。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她托着他的面颊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到瑟谷去么?” “为什么一定要到瑟谷去?”他不由苦笑。 “因为在瑟谷,我的能力可能会有变化。”她搂住他。遇到慕策白和欧阳洄后,他们说苍木应就是连通盘古世界和真实世界的桥梁,只是目前这座桥是单向的;若能到苍木附近把数据传送逆向恢复,他们就能与总部恢复联系,同时拓大管理员权限。然后,他们就可以—— ——回去了…… 回去了吗?可是我,已经不想走了呢…… 她将他抱得很紧:“我的能力变大后,或许就能把你的旧疾治好啦,这样你的心就不会再痛,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还会再痛的,小九。”他忧伤地望着她,也把她拥住了:“如果……” 如果你离开我的话。 但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只是怀着心事相拥着。许久,宋沅才开口。 “好吧,那我们就依旧到瑟谷去。” ☆、87暗涌(2) 宋沅在小蓬莱号上设宴,排场极其盛大隆重,介绍绿柳山庄众人在宴上与慕策白和欧阳洄相见,用客气客套得过分的语气介绍这二位是九姑娘的夫子和同窗。 绿柳山庄众人都十分惊讶,因为九姑娘一向无亲无眷,并且宋沅那过分热情的腔调怎么听都怎么觉得假假的……薛默则一脸的囧,她觉得面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男性友人,宋沅心里一定已经在p了。好不容易宴席结束,她到客房中找欧、慕两位。 “接下来我们要去瑟谷。”她告诉他们这个计划。有绿柳山庄做后盾,彩石阁应该不会再来骚扰。 慕策白点了点头:“那么,就来试试我们目前的权限和能量吧。” 三人同时打开了空间。无形的能量壁把他们所处的舱室牢牢护住,外界无法察觉里面的能量波动,里面的能量波动也无法散逸,这样即使他们在试炼的过程中失手,小蓬莱号也不会受丝毫影响。 首先试炼的是慕策白,他的心念转动,从窗外照进舱室的阳光消失了。天狗将太阳吞食,金乌升起又落下,转瞬间过去了七个日夜。 接着是欧阳洄,眼下分明是盛夏,他却突然让大雪落下来了。鹅毛般地雪片厚厚堆在舱中,落在三人肩上,他们的鬓发都很快被雪染白。 而在在皑皑的白雪中,一株嫩绿的幼芽忽然冒了出来。它飞快地抽枝生长,阳光照耀着它,和风吹拂着它,它长出一个硕大的花苞,盈盈绽出娇妍的绯色花朵。 薛默向花伸出手去,花从枝上飘落,飞入她的手中。冰雪和转动的日光消失了,空间收回能量壁,唯有绯色花仍在薛默手上。 “很好,我们的权限都有扩大。”慕策白很满意:“尤其是薛默,你的能量强度超出我的想象。” 薛默笑道:“我的际遇很离奇。我不仅遇到了当初自己遗失在盘古世界的能量晶块,还意外得到一份不知名的。” 她将珉丘庙和凤凰胆的事给他两人说了一遍。慕策白神色凝重:“除我们之外,还有一个坠落了盘古世界的人?” “是的。”薛默点点头:“这个人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入侵盘古世界了,他插手了这个世界的发展进程,一点一滴地向这世界中的人释放管理员权限,并且……直到现在还在。” 欧阳洄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不用说,把食魔封神谶言放出来的也是这一位了。他把我的行踪透露给彩石阁,差点害死了我,并且彩石阁用来欺骗我们的信号发射器一定也是他给的——他非常了解我们的底细。” 接着欧阳洄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薛默:“默默姐,当初你是怎么被绿柳山庄找到的?” “我被困在一个结界强大的村子里,能力几乎完全受限。师父进入村庄,遇到了我。”她将苍木村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欧阳洄意味深长地笑:“你有没有问过你那位师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苍木村?” 事情绕入最初始的原点,薛默心中一跳:“他说是被仇人引到苍木岩附近,争斗中不小心从崖上落下去的。那仇人就是他的异母兄弟,青邑王的二公子宋湔。” “也就是说:青邑王的二公子知道你会在苍木村中出现,故意把消息泄漏给他,借他的手把你带出来?”慕策白道。 “是的。”薛默点头:“后来宋湔确实也派了人来劫持我,就是当时还在他麾下的独孤。” 她将隐泽的事也说一遍。慕策白立即提出一个疑惑:“你失去意识被劫持,宋沅是怎么追踪、找到你的?” “他说是湖上有线人看到一艘奇怪的船、早早报到了绿柳山庄。而且……”薛默不再说了。 叮咛。叮咛上设置了一个定位锚点。 可叮咛是宋沅最早送给她的一个信物,她并不想把它拿出来、让他们往那方面猜测。 但欧阳洄早看出来了:“他是不是曾给过你什么?” 犹豫了一会,薛默还是取出了玉环取出来:“我进入绿柳山庄不久,他就给了我这个。” 欧阳洄看了几眼,噗的一笑:“定位锚——默默姐,难怪他一直都能找到你。” “先把它去了吧。”慕策白向她伸过手来。 薛默迟疑了很久才递过去:“小心。这是他母亲的遗物,对他而言很珍贵的。” 她担心他损坏叮咛,但慕策白只揉弄了几下,就除掉了玉环上的定位程序。项目组的组长即便能力受限,权限仍是超出她太多了。 “所以默默姐,事情的逻辑已经很清晰了。”欧阳洄轻声道:“你的数据君与你的相遇并不单纯。他一早知悉你的身份,把你带入他的山庄,用各种机会与你亲近,终于使你对他产生 分卷阅读115 感情——你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他布的一场局。” “我认为你把人心想的是太不堪了。”薛默回他:“他确实一早知道我的身份,他也早把这一点告诉了我;带我回山庄的目的是出于保护,想想你骤然坠落时,在瑟谷遭遇了什么。” “默默姐,人心和太阳一样不可直视。”欧阳洄一笑:“彩石阁想得到我,但是我跑掉了;而绿柳山庄可是切切实实已经得到了你。都是盘古世界中的人试图获取神之力,无非一个用暴力一个用柔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小欧……”薛默惊讶地看着他:“在你看来,爱情与友谊都是布局和算计吗?我与绿柳山庄的人相处久了,产生情感是很自然的事;这又怎么能联系到,他们利用我来获取设计者的力量呢?” “但客观上就是这样。默默姐,在与你相处的过程中,你的数据君没有因为你的异能而受益很多么——好好好,我不再说了,否则就要得罪了你。”欧阳洄转头看自己的组长:“老慕,默默姐一向认为你最客观,你就客观地来说两句。” 他们一起看向他。慕策白把叮咛交还回来:“薛默,你不会没发现,今天宴席上出现的那几个绿柳山庄的主要人物,程序属性都是被改造过的吧?” “只有那位王府公子是个完全普通的正常人。”欧阳洄指的是郁竹声。 “而其他人,多少都是具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的。而其中这个征状最明显的,就是你的那位师父。薛默——”慕策白说:“他与其他几个都不同。那几个只是后天被传授了术法,而他应是先天被改造的。” “他体内藏着极其强大的能量场,这份能量场对他的影响方向有两个:要么蜕变,使他彻底成为一段无法自控的异常程序;要么崩溃,这份无法控制的能量最终从内部毁了他。现在看起来,他的趋势偏向于后一个。”慕策白再提出个宴席上看到的问题:“他今天的气场很不稳,按这个世界中的看法,他是不是有什么疾病的?” “他应是有很严重的心脏类疾病,可这平常并不会表现出来。我尝试过探查他的深层身体状况,可他胸腔部分有着数据屏蔽,我根本没法向内探知。” “那是你的权限还不足。”慕策白答:“将来若有机会,我替你好好探查,看他的内部状况究竟是什么。” “不如我们这就去探一探吧。”薛默连忙提议:“若他有内部的缺陷,我们这就替他修补。” 慕策白一笑,说:“只要他配合同意,没有问题。” “那可就说好了!” 薛默立即笑起来,她的快乐溢于言表。慕策白笑着点了点头。欧阳洄目光阴沉地看这两人,轻声道。 “所以默默姐,这就是他接近你的目的呀。” “他要么变异要么崩溃,无论哪种结果都无法接受;所以才处心积虑,找到且接近你。”他的唇角上扬,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来:“他才是个真正的潜在的魔。而这个魔现在,已经把一个真正的天神骗到手了。” ☆、88暗涌(3) “小欧,你有被害妄想。”薛默沉默了很久才说:“即便他是为治病而接近我,我也不认为这有什么错。活下去,是任何一个生命的本能。” “不是我有被害妄想,而是你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欧阳洄忽然感倾向里了——我们现在要深究不是绿柳山庄为什么接近薛默,而是要探究除我们之外跌入盘古世界中的是谁,有什么目的,对这世界有何影响。薛默,把那只玄鸟取出来吧,我们一起来看。” 恼恨地瞪一眼欧阳洄,薛默从身上把石燕取出来:“里面记录的信息显示,那人对应的神格是司死的大司命。” “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大司命,我们在这世界本就生杀予夺。”欧阳洄也是余怒未消。 “毁灭容易,复活难,你能给出去死,可未必能给出去生。”薛默又呛他,欧阳洄愠怒地闭了嘴。 把石燕递给慕策白,薛默述说云雾山和宋汀儿的事。慕策白一层层入侵玄鸟数据,里面的影像无比清晰,他们看到了盘古世界数千年变化,远比他们在真实世界看到的细节鲜活生动。 到了最后一层时,薛默有些紧张:“老师,千万当心。以前我入侵到这一层时,它威胁我再不止步则所有信息都要毁了。” “你放心。”慕策白只简单说。 终于最后一道数据屏障悄然破解,如同推开一扇穿越了数千年的门。这是能源晶块最隐秘的黑匣区域,一切数据在此处都无法遁形。而他们也在这扇门中看到那位司死之神的真形—— 在晨星灿灿的黎明,那位神着一身青云白霓的衣裳;他在高高的扶桑树梢登上龙车,驭雷霆之力巡视四方。五彩的云霞绚烂绮丽,正是他出行的万千依仗。夜幕到来时他用长弓射下天狼,以北斗舀起天边的酒浆,然后向东边驰骋遥望…… 云雾散去,他们三人同时看清这位神的面容,慕策白不由咦的一声,薛默与欧阳洄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看到的那云中神祇,赫然有着慕策白的脸。 大司命就是东君,东君就是大司命? 转头看向慕策白,薛默的眼睛几乎要掉下来。 “老师,这……”她语意迟疑。能源晶块的黑匣区域,数据是无法伪造和改变的,难道那个早已入侵盘古世界的人——就是慕策白? “不是我。”慕策白否认:“我从来没有私自进入盘古世界。若这一切真是我做的,我也不可能暴露自己、让你们看到我的影像。” “那是的。”欧阳洄也打起哈哈:“就算项目组所有男同事都跑出去票,老慕也是那个目不斜视把他们一个个从花楼里揪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还干这种遁入盘古世界、借身体、睡郡主的事——那位郡主很美么?老慕可有他的云中君。” “可是这里面的……”薛默指了指玄鸟信息中的东君影像:“并没有数据被篡改的痕迹。我们项目组的成员,都不可以动晶块中的黑匣区域 分卷阅读116 。”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这位司死之神的权限远在我们之上,甚至可以轻易修改黑匣。”慕策白锁着眉,把玄鸟的数据收了起来。 “什么人比我们的权限还高?你可是项目组的组长。”欧阳洄问。 “项目组长的权限并非最高。东君之上,还有更高神。” “东君之上的更高神……东皇太一?”薛默轻声道:“当局?” 开发盘古项目的背后者,试图实现人类思维数据化的当局。项目组人员在当局手中,亦如蝼蚁。 “是当局策划了这场让我们坠落的变故,还放出风声让盘古世界中的人杀了我们?”说话的是欧阳洄:“当局为什么这样做?我不明白。” 他和薛默都不说话了,恐惧浮上了他们的心。薛默不自觉地用指甲掐着自己,欧阳洄的手则握成了拳。 慕策白倒很镇定:“目前这只是一个猜测,并不是一个可以证明的结论。盘古世界和我们这批人,都不是当局可以轻易放弃的。总之盘古世界中大司命的身份信息,也就止于此了;接下来按我们计划,先安排到瑟谷、与总部尝试联系吧。” “好,我去与师父说说。”临走时薛默又回头:“老师,若可以探知他体内的缺陷……” “你放心。”慕策白笑着答应:“只要他配合,那就是很简单的事。” 宋沅在天字舱中。 他依旧疲惫,不自觉地向后倚靠在椅上;而平常他即便坐着,背也是笔直的。 身体恢复的速度变慢了……他在心中默想:绿柳山庄中的阵法一日比一日衰竭,不知蝶音还能维持多久…… 而在他的手中,有蝶音用飞鸽传来的信。那是蝶貌写到绿柳山庄,蝶音看过后又原封不动地给他传来。那上面只有四个字—— ——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能毁灭世界的诸魔,从苍木下来的堕天者;神已放逐了他们,并要盘古世界的人将他们诛灭。作为报酬,神把能维系他生命的阵法传予绿柳山庄;母亲为了他接受了,她和绿柳山庄多年来付出巨大代价。 他一向认为这么大牺牲只为一人是不值得的;他现在依旧是这么认为;但他全无病痛时的那份坚定不移,在如今只能倚靠椅背时已掺入了一丝软弱。 ——原来在背后全无倚仗时,人心还是多少会有迟疑畏惧的。 水一分一缕从更漏渗出来,那是渐渐流逝的时间。童年他躺在月下轩时,百无聊赖之际总会看着那水;年幼的他算着一个时辰会渗出多少,一天又是如何,十年二十年后,更漏中流淌的水攒起来会不会聚成一片海洋?而自己怕是活不到漏壶流水汇成海的,他甚至臆想着当流水汇成沧浪江时,自己就早已经死了…… 已经意气风发了十多年了,若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宋沅看着更漏问自己,你愿意么? 他的心没有回答,他的心只是在微微地悸痛着。天字舱的门忽然打开,薛默从外面进来。 宋沅转过头,薛默过来握住他手,满脸喜色地说道:“太好了,我的老师一会过来瞧你,他兴许有法子治好你。” “治好我?”宋沅却没她那么兴奋:“治好我什么?” “治好你长久以来的旧疾呀。”薛默笑着在他面上蹭了一下:“老师的能力比我强,我做不到的,他一定可以做到。” “哦?”宋沅也笑:“他这么有本事的?” “是的呢。”薛默爱怜地抚他的脸:“你若好了我便可以放心了。” 她的眸光闪闪发亮,宋沅的神情却怪怪的:“你放心后,会到哪里去呢?” 会到—— 薛默心中一跳,她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只是飞快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你且等等,我这就去叫老师。” 她飞快地要跑出去,宋沅已低声在身后说道。 “小九。” “别叫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中君的性别在学界有争议,本文的云中君取女性。 ☆、89暗涌(4) 薛默愕然转身:“为什么?” “我不要承他们的情。”宋沅把头转回去。 “……” 薛默只得过来,好好地告诉他:“他们是我的夫子和同窗,没有承情之说;即便有承情,那也是不要紧的。” “很要紧。”宋沅的神情冷淡:“而且,我也不信他们。” 他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暗影是什么,但知道一定与苍木上下来的人有关;会这样暗戳戳给自己一下的,他不放心把自己交他们手里。 再说,想想初次见到他们时,他们与薛默间的情形,他就很生气——简直要气死! 这么一思量,宋沅身上不觉便浮现出一股赌气的姿态。薛默急了:“你怎这样大的气性!我与他们真就是一般的夫子同窗,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知宋沅是吃醋了;可即便吃醋也不能这样使性子。检查需当事者配合,若宋沅不愿意,即便是慕策白也没有办法。 听她自证与那两人没什么事,宋沅的脸色缓和一些,但仍是气鼓鼓地说:“那也不行!” 他那模样简直就是个撒娇撒痴的孩子,薛默急得团团转,暗想着要不找红鸩弄些迷药把他放倒算了。 可眼皮子一抬,宋沅已看出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阿鸩那些东西,对我可没用处;她难道没与你说过我和她曾在惊鸿岭交过手的?” “哎呀你这个人!”薛默跺一跺脚:“我是要请人来给你瞧病呀,你怎么反倒像是怕被人害了似的?” 她着急时蛾眉倒竖杏眼圆睁,两颊染上红晕,倒带上一份活泼泼的娇态来。宋沅看了忽然想笑,便忍不住要逗逗她。 “是极是极,我是害怕。”他强压住笑:“我可不要一双男人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这样我就算没病都要吓出病来。” “谁会在你身上摸来摸——”薛默脱口而出,紧接着反应过来:数据探查需触碰身体,在惊鸿岭时她曾乘悄悄试探,却没探出个所以然;她原以为当时宋沅是熟睡的,没想到他其实了然于心。 “喂你怎么能装睡呢?”她的脸更红了。 宋沅噗的一笑,赶紧忍住,眼神很无辜:“我看你如此认真,生怕坏你兴致,实在不忍打扰。” “坏我什么兴致?你把我想哪里去了?”薛默通红着脸不住推他。宋沅一把将她抱住了,终于抑制不住地笑出来。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他笑着说道。 “好了小九,若是你,我一百个放心。换成他们,我真不愿意。” 他不愿意,她有什么法?只得寄希望于到瑟谷后,她自身的能力和权限增大了。 小蓬莱号又停泊了好几天。这几天内宋沅都闭门不出,当他再出来时,又是平常意气风发的样子。慕策白 分卷阅读117 远远看过去一眼,便明白为什么薛默后来不再找他。这位少庄主背后有个庞大的支持体系,可以为他做能量延续。 “你也看出来了?”欧阳洄在他身边吃着盐水蚕豆:“所以你根本没必要答应薛默。” 慕策白一笑:“可那套体系即将失效。我现在感兴趣的是,是谁把那套系统给他的?” “还用问?当然是那个盘古世界的侵入者,玄鸟中的大司命,也就是——你。” 慕策白再次笑笑,没说什么,只是捻起酒盏,向宋沅端详。他的面前有一坛子黄酒,已拍去泥封,琥珀色的液体已去一半。 他自斟自饮气定神闲,欧阳洄有些坐不住了,敲了敲桌子:“老慕,你没听到我说的话么?那个玄鸟中最终的大司命形象,可是你!” “我已说了那不是。” “可将来当局对盘古世界展开调查,追查到这一步,总会查到你头上,到时你如何解释?”欧阳洄的神色阴沉:“能量晶块的黑匣区域无法更改;所以,是盘古项目的项目组长监守自盗、给自己的项目整了这么一个幺蛾子——老慕,你会被押上特殊法庭的。” 特殊法庭是类似于军事法庭的存在,飘渺的设计者准则只是一个道德约束,真正的铁腕震撼还是法庭;毕竟他们只是思维坠落,身体还留在真实世界的休眠舱内,一旦醒来就还是要遵守真实世界的法则的。 “清者自清。回到真实世界后,我们的技术支持也不是现在的力量可以比拟;将晶块送回当局总部,总有技术手段可以把真相查明。” “可如果,总部的技术力量也指称这是你呢?”欧阳洄轻声说:“老慕,你就没怀疑过,这其实是当局设的一场局?” “什么局?”慕策白朝他看过来。 “古代皇陵的造墓工匠,在墓成后就被封在墓室里面,以防止他们泄漏机密。我们就是建造盘古世界的工匠,如今盘古世界已建成了。” “欧阳。”慕策白的神情认真许多:“你太偏绪变化,她又忐忑又兴奋,一心只想看到她要找的东西。 午后他们来到瑟谷深处,苍木终于展现面前。它高达数十丈,青叶紫茎、墨花黄果。它的树冠亭亭,树下并不停留鸟兽,其实在方圆一里的瑟谷低点,也只有这一棵树了。 “倒像是把所有养分都吸收了似的。”欧阳洄跳下马背。 慕策白也翻身下马:“这就是大地之脐。” 他们和薛默过去,同时将手放在树干上,高速的数据流沿树干而上,沿天宇放散。苍木的枝叶无风自摆,瑟谷中卷起了风。 那是灵气的味道。宋沅嗅着风带过来的气息,心下沉吟。 郁竹声走过来:“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试那棵树。”宋沅远远看着。 “那棵树上有什么?”郁竹声不由疑惑地发问。 宋沅什么也没说。而谷底的三人在树下尝试良久,最终失望地放下手来。 “为何树上什么反应都没有?”薛默仰头看碧蓝的天。苍木的枝叶如剑般直指,他们无法得到总部的信号反馈,也无法确认自己的信号是否已经发出。 “苍木的吸收净化属性把信号都屏蔽了,至少我们目前无法接收自外而来的。”慕策白皱眉拍拍粗粝的树干:“这树皮应该就是屏蔽层。” “我们把它刺破?”欧阳洄提出建议。 “强行破解的话,这条线怕是就废了。”慕策白立即否决。 三人一时无计可施,红鸩突然指着树梢惊叫:“快看,好多鸟!好多鸟儿从树 分卷阅读118 上飞了起来!” 众人抬头,天上只有太阳云朵,哪有半只飞鸟的影子。而红鸩却一气儿跑来,指着天空惊呼雀跃:“好多!它们从树上飞起,又飞到天上去!” 看到众人神情,她猜到他们应是看不见的,转而对宋沅高声发问:“宋沅,你能看到么?” 薛默也立即看向他。他看看天又看看薛默,徐徐回答:“是的,我看到了。它们是风变成的,你们把……风放出来后,它们全都变成鸟儿,一只只飞上去了。” 是他们发出的信号?薛默不由一阵惊喜。可为什么他们和绿柳山庄其他人不能察觉那些数据信号,宋沅和红鸩却能发现呢? “我要去捉一只来。”红鸩望向天兴致勃勃:“我阿娘曾给我说过你们汉地有个传说:诸神从建木下来,凡人可由建木淬炼身体,化神登仙,便是那建木上飞起的神鸟,也有炼制丹药的效力——我要替阿娘捉下一只来,看那传说是否是真的。” “一定不是。”宋沅不由失笑:“阿鸩,汉地封神登仙的故事很多,很多奇奇怪怪东西都被说成有登神之力,但其实无非方士谣传。况且咱们眼前的这株是建木么?它只是一株苍木罢了。” “可苍木究竟是从建木上截的,或许它将来有一天长呀长的就成建木了。”红鸩咯咯笑道:“我去把鸟儿捉下一只,就知传说是真是假了。” 她雀跃着过来,掖起裙摆就要往树上爬。郁竹声忙也过来拽住她手:“阿鸩,这树很高,你这样冒失上去怕是不妥;不如我们先搭个架子,再派人慢慢上去。” “你要派谁上去?就我和宋沅看得见的。”红鸩反问:“你是想叫宋沅上去么?” 宋沅自然不可能上去,事实上他就根本没打算在薛默的两个同事前展露异能。他们既有这样大力量,凡事就由他们出手好了,他正好也瞧瞧他们是何底细。 而树下,项目组的三人也一直通过空间做交流。 ——老师,她所谓的鸟是否就是我们向总部发出的信号? ——估计是的。真没想到他们竟能看到。 ——可只有那越女和数据君可以看到……默默姐,你好像说过她以前是什么阵的守阵人来着? ——洛陀大阵。大司命传给越人的一个创生阵法。 ——啊难怪,那她对这类数据信息当然是很熟悉的了,反倒是我们自己被屏蔽住了……默默姐,你叫她也给我们捉下一只来;若那些鸟真是信号,我们就可放心了。 ——可她这样上去,会不会有危险? ——担心什么,就算有危险也还有我们。 他们从外表来着一言不发,在空间中早说了好多话。红鸩也挣脱郁竹声的手,咬住一把匕首就往上爬。她的动作轻捷,树下众人只看到一袭红衣在绿荫中时隐时现。 终于她到了树顶,树下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朱红的小点。而薛默等人则调了空间的远视功能,仔细看她的举动。 红鸩在树冠双臂凭空扑着,扑了几次似乎终于抓到了什么,兴高采烈就要往树下滑。可她手里东西像是挣扎得厉害,她一手抓着它,另一只手拔·出匕首,朝它挥去。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被她削中了,一瞬间停止了挣扎;而红鸩仿佛被闪电击中,身子一颤猛然从树上栽了下来。 ☆、91苍木(2) “阿鸩!” 薛默惊呼出声,不及多想双手一拍,缠在苍木树干上的一株藤蔓骤然暴长,在瞬息间把红鸩缠住,拉着她从树上倒挂下来。 “阿鸩!” 郁竹声也同时叫道。他跃过去接她,她长长的乌发向下垂着,手腕因突然的下坠力量被藤蔓勒出一道红痕。 他一把抱住了她,薛默让藤蔓松开,红鸩一下落进郁竹声怀里。 “好痛。”她皱着眉:“那只鸟咬我。” 她伸出手来,掌心一片灼伤痕迹。在她用匕首把鸟翼飞羽削下来的瞬间鸟儿攻击了她,体内放散出的能量一下就把她从树上推了下去。要没薛默用树藤接她,她早摔成个肉饼子。 “这样凶的鸟有谁能捉到呢?”红鸩不由叹息。 薛默则在她掌心触摸,感知那残存的能量碎片——是的,红鸩所谓飞鸟就是他们向总部发出的信号,他们终究是发送成了,她立即把这好消息由空间转告了慕策白与欧阳洄。 好在红鸩没有大碍,郁竹声搂着她又一阵心疼。不觉大半天过去,想当天返回小蓬莱号是不可能了,仆从们找了个合适的地点扎好营帐,众人就先留在瑟谷中过夜了。 入夜,月照空山。薛默与慕、欧二人又围住苍木一阵低语,数不清的白鸟从树冠朝天空飞去。自然,这些鸟儿是只有红鸩和宋沅才能看得到的;红鸩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拉宋沅谈论,后来看他意兴阑珊,也就自与郁竹声在谷中捉萤火虫了。 燃着篝火,宋沅在半山坡上远远地看着苍木下的三人。他们说一样的话,放一样的鸟,就连身上的灵力气息也是一模一样——他们,才是一样的人。 终于苍木下的数据发送结束了,薛默朝宋沅跑来。宋沅递给她一只烤的焦香的野鸽子,她有些惊讶:“你自己烤的?” 宋沅微笑:“你尝一尝。” 鸽子烤得很好,脂香四溢,薛默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也吃下去。 她很快把鸽子吃尽,宋沅笑着递过来一皮囊水。她擦净手一气儿喝了,说:“师父,我们还要在瑟谷停留一段时间,你先回小蓬莱号……要不先回山庄去吧。” 笑容立即从宋沅脸上消失了,他的语气不由变得生硬:“为什么?你们还要在这停留多久?” “我们的事情还未办完。”薛默有些不敢看他:“或许是一天两天,或许是一月两月,又或许是一年两年……总之都太久了,所以师父你还是先回去吧?” 宋沅非常惊讶:“一年两年?什么事要办这么久?”这么久连娃娃都可以生出来了好吗? “若是一年两年能办成,就都还算好的。”薛默苦笑。 盘古世界与真实世界的时间比例是一年比一天,他们不知通过苍木发出的信号强度有多强,总部需要多久才能发现;总部若能在真实时间的一两天内发现识别他们,并做出救援行动,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速度。怕的就是总部不能及时发现,他们就得等待更长时间了。 “究竟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宋沅低声问着。他的脸色很难看,他所担心的终于成了真,他的小九一遇着那两个人就成了他不了解也不认识的薛默。 “师父,其实我……我们……”薛默咬咬牙,深吸口气:“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 她不知道宋沅是否能听懂:“我们的世界与这里很不一样,那个世界 分卷阅读119 的人寿命比这儿更长,能力比这儿更大,房子可以在路上奔驰,人能坐在铁鸟肚里飞上蓝天。” “我们是那世界派往这世界的先行者,我们……创造和影响着这个世界。”她艰难地说:“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们迟早都要离开。所以师父——” “很对不起,谢谢你。” 她终于说出来了,她的心紧紧揪着。着说话的过程中她一直低头不敢看他,而宋沅也在可怕的沉默。 空中唯有火星噼噼啪啪,良久宋沅才说:“也就是说人神殊途,你和我不过彼此的过客——是这意思?” 他的语调尖酸,薛默不由浑身一抖。肩上一紧,她猛地被宋沅扼住肩膀、拧到他的面前来。 “告诉我!”他的眼发红:“你这是真心话?” 她还未及回答,宋沅已连珠般地责问:“所以薛默和小九完全是两个人?一直一切都不过我一厢情愿?不管我们一块儿经历了什么,你仍是一找着了他们就要走了?” 他的神情惨淡、声音颤抖,与往日的温柔淡定大相径庭。薛默一怔,脱口而出:“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我也从未许过你什么!” 这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错了,宋沅的神色如遭当头棒击,当即撒开了手。 “好!你说的对!你本就是从未答应也从未许过我什么的!”他低声吼道:“那你就与他们留在这里!小蓬莱号即刻开船!” 他立即起身,大声叫小剑吩咐下去拔营。那声音近乎嘶吼,小剑听着不由吃惊,但一看他神色,什么都不敢多问,只忙忙把这话传达下去。 而他本人也要离去,薛默叫道:“站住!” 应声站住,宋沅听到她在身后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从来不是一厢情愿!”她的声音也在发抖:“我对你的心,绝不亚于你对我的!如果你对我确属真心的话!” “我对你怎么不是真心?”他背对着她:“你是要我把心挖出来看看才肯相信?” 薛默没有回答。宋沅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呜咽,那是薛默的声音。他心中猛然揪了一下,所有愤怒去了一半。转过身来,薛默正泪流满面地看他,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让他当即把一切骄傲都抛下了。 “小九?”他忙奔过去把她拥住。 薛默在他怀里忽然失声痛哭:“阿沅,我害怕!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菌:女呀,来娘亲给你唱一段————你打不过我吧?被我打败啦!全都一起上吧我根本没在怕!??(?o?╰?╯?o??)?? 薛默:……这也太皮了…… 宋沅:我倒觉得挺好的。 ☆、92苍木(3) 她在他怀中哭泣。他紧紧拥住她,皱着眉头:“你怕什么?” “我……我也不知我怕着什么……”她紧紧贴在他胸口上:“我怕鬼呀!那一直跟着我的鬼!” “鬼?”宋沅一怔:“哪里有鬼?我这就让它连鬼都做不成!” 他真要到四下去看,薛默一下把他紧紧拉住了。他走不开,只得又抱住她,叹息着说:“小九,你这样让我的心可真痛……我们回山庄好么?” 这是他第二次央告她了,薛默流着泪点了点头。宋沅心里长吁口气,正要吩咐小剑让众人停止拔营,营地中一声响,人嚷马嘶顿时闹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他两同时朝谷中看。山谷中裂开一条大缝,巨大的藤蔓蒺藜荆棘扭动着从大地的裂口中爬出来;它们蠕动的姿态十足地像蛇,而它们的躯体还蟒一般迎风长大。 宋沅和薛默都吃一惊。紧接着空间中传来欧阳洄的声音。 ——老慕,默默姐,我又被偷袭了! 又被? 薛默当即朝坡下奔去,宋沅忙拉住她:“你就打算这样朝那些东西跑?”只觉身子一轻,她已被宋沅揽着御风而起。他们掠至谷中,大声叫着人们赶快退散,而那些荆棘蒺藜也没去追赶绿柳山庄的人,它们的目标只是已被困住的欧阳洄。 欧阳洄已被一根藤蔓捉住。那些蔓叶触着他身体的部位已结满了冰,但整棵藤蔓一时却还未死;植物与动物不同,对冷热毕竟都没那么敏感。 薛默抬手朝藤蔓荆棘一指,它们立即从欧阳洄身上脱落。接着她看着那些变异的植物清叱,它们臣服一般低下头来,紧紧贴着地面不再扭动。 从风上跃下来,薛默去拉欧阳洄:“怎么回事?” 欧阳洄破口大骂:“是彩石阁!彩石阁他·妈·的第二次来阴我!” 心中一惊,薛默连忙又问:“老师呢?” “老慕到谷中其他地方查看了,不知具体去了哪里。” “快联络他。”薛默急了。宋沅早在一边拦住两人:“先别急着找,他的能力不在你们之下,自保全无问题——这地下还有异变,我们先帮着其他人撤到谷上去。” 地下还有异变?薛默与欧阳洄对视一眼,目中都是惊诧。他们在瑟谷中对于数据的感知完全被屏蔽,没想到红鸩和宋沅这样盘古世界的异能者却能感知——神,在盘古世界中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还留在谷中的是绿柳山庄的从者,宋沅招呼他们弃了营帐行礼,全都到他驾御的风上来,因为人行的速度毕竟是太慢了。只他一人搬运未免吃力,薛默与欧阳洄也驭起了风。他们的力量当然比宋沅大得多,只一次就把瑟谷中的人马全运起来。 宋沅引着人们到瑟谷东面山坡一里之外,这才按下风势停下来。 “好了,此处是安全的。让弓手们张弓。” 小剑传令下去,取出一把弓递给他;这弓身是朱红色,弓弦上一点红光闪烁。 宋沅拉开它,郁竹声也擎出把一模一样的——燕雀弓,他们两人各持一把。而红鸩与独孤也盯着谷中大地的裂口如临大敌。 月华如水,瑟谷中不再有人声,大地绽开的裂口如一只人眼遥望天宇。 ——默默姐,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空间中,欧阳洄悄悄问她。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在苍木附近我们的力量是最大化受限的。你能联络上老师吗? ——和你一样,不能。 他两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无奈。接着欧阳洄又道。 ——他们一个个都这么紧张,那地下究竟有什么? ——老师曾说过,苍木所在处是大地之脐;大地之脐撕裂,难道就是…… ——数据库泄漏! 心中一惊,两人同时面色惨变。欧阳洄随即吼出来:“散开!你们都再散开!都趴下来!” 随着他的吼声空中乌云密布,大雪冰雹笼住山谷落下来。而瑟谷的大地裂缝也同时腾起 分卷阅读120 一股墨云,其颜色之深连能力受限的薛默和欧阳洄都看到了。 宋沅第一个朝那道黑气射·出了箭,箭才飞到一半,触碰到空气的墨云就成形了。它们化作数不尽的奇形异状的飞禽走兽,从谷中往山坡上扑来。 “不能叫它们逃出来!”宋沅朝欧阳洄叫。 欧阳洄烦躁地喊:“还用你说?” 绿柳山庄弓手的箭雨齐出。但凡人的弓·箭对异常程序的杀伤力不大,往往要好几只箭才能将它们杀死,而它们的动作又实在太快,因此只看到一群怪物带箭狂奔。 所幸空中落下的雹雪愈发大了,它们被砸死砸伤不少。薛默也在山谷中树起草木屏障阻碍他们的速度——他们一定要把这些异常程序在山谷中狙杀殆尽,否则一旦泄漏到外面去,收拾起来可就难了。 想了想欧阳洄决定放大招,转头向宋沅道:“带你的人离开,你们在这我束手束脚。” 他的语气满是轻蔑,宋沅毫不客气地反驳:“你在这就是个瞎子。我们若走了,你能及时看出这山谷的蹊跷吗?” 欧阳洄被噎一下,声音中气哼哼的:“那你们就管好自己,自求多福!” 他将双眸闭上,再睁开时,瞳孔赫然是金色的。金色的瞳仁中燃着烈火,他的身畔飞沙走石。沙石滚入谷中、盘旋而上,竟渐渐汇成一座狂风龙卷,把从地缝中涌出的怪物悉数卷入空中。龙卷飓风盘旋呼啸,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那些异常程序也在挣扎中被撕碎了。 这样的消灭速度,显然比用箭高效多了,可从地缝中涌出的异常程序源源不绝,竟像是无穷无尽似的。 “光这样不行,得堵住它!”薛默着急的四下望,寻找可能堵住那道裂缝的东西。她令裂缝中的草木飞速生长试图封堵,与欧阳洄合力移来巨石,但都无法堵住。 裂口越绽越大,渐渐延伸至苍木脚下,宋沅忽然说:“那裂缝中有东西,就是那东西造出了那些怪物。” “什么东西?”薛默和欧阳洄同时问。 “一块发光的石头。”宋沅凝神又看片刻:“在地下很深,没法取出来。” 红鸩也朝那裂缝看:“那下面有个和洛陀大阵相似的阵法,那些怪物就是由阵法创造出来,那块石头就是阵眼!” ☆、93苍木(4) 创造怪物的阵法? 欧阳洄与薛默对视一眼,心中都是惊讶。 ——不断喷出异常程序的数据库?默默姐你听说过吗? ——是病毒库!以前盘古世界就曾爆发过。你在这里用风压住那些程序,我到那裂缝下面看看。 ——开什么玩笑!?既然是病毒库,下去是等着被侵染吗? ——正是因为是病毒库,才要赶快关闭呀! 薛默伸出食指,一根藤蔓从那裂缝中攀爬出来。 它有着紫的皮金的叶,柔韧坚硬,足以带着人潜入深渊而不受损伤。她就要乘它下去,宋沅挡在她面前低声道:“我替你去。十二年前我见过类似的东西,或许下去能有解法。” 十二年前,正是绿柳夫人殒命,宋沅接掌绿柳山庄的时刻。薛默一愣:“万一或许不了呢?你虽有异能也是凡人,让你下去可不成。” “我若下去不成,你下去也必不成,你在此处很多东西也是看不见的。” 他两正彼此争着,欧阳洄已焦躁地叫:“你们谁都不能下去!老慕呢,老慕究竟去了哪里!?” 飓风的吼叫骤然增大,欧阳洄在呼唤他的组长,慕策白的人影却一直未见。 “关键时刻掉链子,这算什么事!”欧阳洄大为懊恼。裂缝中的怪物越涌越多,他边操纵飓风边开始大骂。宋沅远远看那道裂缝:“地下的石头更亮,有人在背后操纵,它想拦住我们。” “它能看到我们,和在惊鸿岭时一样?”薛默微微变色。 “恐怕是的。”宋沅也是面色阴沉。 “不能再迟疑了!”薛默立即说:“师父你带领大家快走,我们在这里先挡住那些怪物,待此间事了再与你们汇合。” 在惊鸿岭时她是先在凤凰胆的伏击地设下伏魔阵法的,此时没有阵法,她尤其担心绿柳山庄的普通人被病毒程序侵染。而那架势确实对山庄的普通人太危险,宋沅也只得答应。 道声“你们小心”,少庄主领众人退出山谷。他们的身影才刚消失,天色骤然变暗,巨石从天外飞来。 它携带雷霆烟火,势若流星地扑向瑟谷——其实它也确实是一颗流星。半熔融的陨铁自天坠落在大地的裂缝,铁水迸散、牢牢把裂口焊住。高热高压下异常程序被杀死,释放出病毒的能量源也毁坏了。 慕策白的身形出现在陨星上方。他持剑自空中悄然而下,欧阳洄目瞪口呆:“老慕你用了一颗星星来杀这些怪物?” “所以我不能让他们看到这场面。”慕策白答得淡然。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陨铁有一大半陷在泥里。 “无意间闯入近地轨道的小流星?”欧阳洄到慕策白身边也看那颗陨铁:“还好你选了个合适的个头又控制它坠落的速度,没有发生恐龙大灭绝那样的惨剧。” “我们看不到地下情况的细节,只得用这种方式把地底的东西销毁。”慕策白转过头来:“薛默,把地下的东西取出些来,我们带回去再好好分析。” “现在地下太烫,我得先让种子休眠,待地下环境适宜植物生长了才能取样。” 薛默把右手摊开,一缕光从掌心飞出隐入地下,化作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唯有等待了。 “我们的踪迹被发现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大司命一直窥探我们,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不是我们,只是我和薛默。”欧阳洄若有所思:“老慕,刚刚你去了哪里?” “我到瑟谷外查看数据屏蔽层的范围大小了。” “有多大?”欧阳洄的面色略有缓和。 “不算太大。”慕策白回答:“方圆大概八十里吧,面积不算太大,但是埋得很深——地底下一定还有东西,只是我们目前无法探查到。” “八十里?”薛默仔细回忆:“老师,这大概也是我当初坠落的那个苍木村的能量屏蔽范围,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去看看那里与瑟谷有什么异同之处。若它下面也有病毒库,那么盘古世界所蕴藏的危机,可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 他们三人一时都沉默了。良久慕策白才说:“薛默,能查出当初是谁给你提的苍木设计条件么?” “是人文模块的同事,但他们只提了一个设计外观,我并不知苍木背后的人文和功能设定。” “人文模块?我并未听过阿凝谈起这些。”慕策白不由沉吟。阿凝是他在真实世界的未婚妻, 分卷阅读121 主持人文模块,薛默与欧阳洄开玩笑地称她为云中君。 “这个项目保密很严,或许阿凝姐姐也不方便对你有过多透露。”欧阳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慕策白摇了摇头:“保密再严,当局的方案到了我这儿也不会再保密的。盘古世界不该有屏蔽设计者管理权限的异常植物,它们绝对是超出设计大纲的。” “有人把这类超纲植物的外观混入了正常条件,它们脚下又潜藏着病毒库,我担心——”他仰望耸入云天的苍苍大木:“苍木其实是一把钥匙。” “盘古世界的侵入者让这些苍木自带屏蔽功能以避开我们的日常巡查,又使它们不断吸收化解这世界中的程序数据——千万年来的能量和病毒不断富集,这些能量数据库一旦打开,局面就非我们所能控制。” “就和今天一样?”薛默不由蹙起眉。今天若不是慕策白以陨星封住大地之脐的裂口,只她和欧阳洄要处理这场泄漏还相当费事。 “可是苍木不止一株,这些钥匙同时打开的话,情况会远比今天还要糟糕。”慕策白心中浮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但在有更多事实论据之前,他不打算把这个猜想说出来、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因此他只是把薛默和欧阳洄带到苍木前,率先割破了自己的手贴在树上。 ——编号14o7o7,姓名慕策白,呼叫总部。 他的意念信号循着血液沿苍木而上、直冲霄宇。薛默和欧阳洄对视一眼,也割破手掌将血液淋漓在苍木的树干上。 ——这个世界发生的异变已超出了我们的设计掌控,呼叫总部! 神的血液渗入苍木,大地似乎也震颤起来。当他们把手掌从树干移开时,割裂的伤口已在瞬间愈合了。 “不知我们的信号总部能不能收到?”薛默仰望着天。 “应是能的。”欧阳洄回应着她:“我们的血液能量巨大,只是我们自己目前无法查看。” 而在另两处,有两拨人马也在关注瑟谷中的一切。 “宋沅,你看到了吗?”红鸩远远地指着天。 “我看到了。”宋沅点点头:“苍木方向飞起一群大鸟,比白日里我们看到的还要巨大。” “那些鸟看起来很凶,又是这样的红色,怕是由血汇成的呀……”红鸩的神情是一反常态的严肃:“在我们一族的传说里,血鸟腾空之时,就是世界毁灭之日。” “星辰果然坠落,上神降下的神谕是对的。”数十里外,十三姑娘遥望瑟谷:“从苍木下来的诸魔,有毁灭世界的力量呀……”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我写的……算科幻呀??? 抹汗…… ☆、94苍木(5) 红鸩与宋沅依旧在坡上向瑟谷遥望。他们远离人群,看着那些血鸟心情一时都有些沉重。 “宋沅。”骑在马上,红鸩忽然说:“你的能力其实与我同源,我的祖先与你娘亲遇到的十有七八是同一个神。神有对你们说堕天诸魔的谕言吗?” 他当然说过。宋沅在心中默想。又忆起蝶貌的信来。 ——他们来了。 瑞云坊主只写了这四个字。而在这四个字的纸张背后,蝶音用朱笔着重把神留下的谕言写出。 ——堕天的诸魔会毁了我们的世界。 他一直不相信小九是预言中的灭世之魔,他从一开始就在庇护她;而如今,找到自己同伴的薛默,已越来越不像他记忆中的小九了。 没有正面回答红鸩,宋沅只是朝瑟谷中久久望着。夜色幽深,他无法看到谷中情形,只能看到一群群鲜红的大鸟从那片幽暗中飞起,光华耀目。 那是唯有他和红鸩才能看到的鲜红,在神的预言中,这片血红终会化作火海将世界毁灭。神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天了吗? 千年前神授予越人的祖先洛陀大阵,二十多年前在海眼中救起绿柳夫人,三个月前授命彩石阁追捕瑟谷堕魔——神一直在,他千百年来一直看着盘古世界,直到今日亦然。 神与小九、与小九的同伴看起来分属不同的阵营;他们有同等的力量,甚至那隐藏在暗处的神还更胜一筹。他不相信小九会毁灭世界,可他们的血能化魔物、他们的力量能陨落星辰——神谕是如此言之凿凿每步必中,而接下来的他们,是否真会如神所言一般的灭世呢? 他要见到神! “我要到彩石阁去一趟。”瑟谷中的血鸟消失后,宋沅说。目前神最接近的是彩石阁的十三姑娘。 可这句话才刚说出口,他耳畔就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不用去,我也在这里。” 那分明是十三姑娘,可举目四望哪有她半个影子。那个声音又笑了:“你往东走二千步,在林子后面就能见着我。” 沉默片刻后宋沅叫过郁竹声:“阿澧,你带领大家在此处等我,不要轻易走动。”随后独自缓了缰绳一路往东。 空山寂静,不时听闻鸮鸟泣声。他的感官在此地尤其敏锐,甚至可听到草木在马蹄下的破碎声;默默数着步数,到二千步时他停下了。树影后又传来一阵笑声,他下马过去,十三姑娘就在那里。 她依旧一身男装,玉冠银带,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她没带从者,身上的白衣一尘不染,连草屑也没沾上一个。 朝她略一打量,宋沅笑了:“阁主当日和我说的造一个新身体,就是这样的?” 这不是真正的十三姑娘,眼前的人虽也是血肉之躯,这副身体却如朝露,只怕天一亮就消融了。但这身体的好处在于可瞬间移动,因为它丝毫没有下地行走的痕迹。不用说,当时十三姑娘就是用这么一副身体到小蓬莱号去会独孤的了。 毫不意外的,十三姑娘也笑了笑:“宋兄目光如炬。” 她站起身来,徐徐把玩她的折扇:“宋兄不要看不起这副身体,这已是我使用它的第七日;而我第一副这样的身体,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这样的身体……”宋沅微微眯起眼:“可以随着功力精进而延长寿命的了?” “是神力。”十三姑娘笑着纠正他。 “那,代价是什么?” “神的力量也不是凭空而来。”她走向他,粲然一笑:“代价自然是别人的身体。” “别人的身体?”宋沅不解。 “就是捕捉别人的灵气为我所用。宋兄难道真不明白?绿柳山庄同样精于此道,对这个应该熟得很呀。” 宋沅的眉一挑:“绿柳山庄收集的灵气都来自山间野地,是不会触碰活人的。” “所以绿柳山庄无法为宋兄造出个新身体来。”十三姑娘摊开手:“山间野地里的灵气都是死物所化,哪里比得上活人身躯化作的灵气新鲜强 分卷阅读122 大?” 她说得坦然。若是薛默在此,她一定就能看出十三姑娘这副新身体是打破了成型人体数据后,以其能量重新捏造成的。宋沅虽不知这些个数据的事,也觉出十三姑娘身上一股子邪气,不禁皱了皱眉。 “所以当初宋湔差独孤到绿柳城中收集蓝蝶,派的就是这个用场?” “他倒是想。可是神怎会轻易把这法子给他?”十三姑娘哼了一声:“祖父太蠢,因宋湔一句空口的许诺就把十二哥哥交出去;但没有神的指点,哪怕收得再多灵气又有什么用呢?” 是的。所以小九的血不过化蛇,欧阳洄的血不过化芝,哪谈得上为这世界的人所用。宋沅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神布下食魔登仙的神谕,无非为吸引信徒,他再从中选择相中的为自己所用;毕竟登神和长生,对人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而在眼下,宋沅关心的不是长生,而是另一个问题。 “瑟谷中的地下裂缝,是彩石阁打开的?” “没错。”十三姑娘没有否认。 “是神的谕令?” “姑且算是吧。”神要彩石阁对瑟谷堕魔下杀手,彩石阁便下了。 “神早已预料到事情的走向?” “神甚至知道宋兄你会接着来找我。”十三姑娘甜甜地笑:“因此我才特特做个干净的新身体在瑟谷等着。” 于是不用说,发现他并且在他找她然后及时出现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了。 “所以宋兄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十三姑娘狐狸般地笑了。半晌,她听到了少庄主的回答:“我要见到神。” “我要见到神的真身。” 他要见到神?这个神的弃徒是因自身面临的危机打算重归神的门庭了?若他归来,神会继续偏爱彩石阁吗?十三姑娘心中对宋沅起了杀机,面上却依旧笑着,按神的吩咐说道。 “神的真身不可轻易见到。当绿柳山庄的心回到原点,神便会在原点出现。” 说完她徐徐打开了她的扇子,她的身体崩塌了。玉冠银带依次溃散,直至她俊俏的容颜。无数蓝蝶从她体内飞出,在宋沅面前盘旋一阵,在月光下化作了淋漓的水迹。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对前文埋线的一个总结 ☆、95初晨(1) 十三姑娘在炫耀神迹。她在向他展示神对彩石阁的偏爱,竟把这样难得的造物之术给了她;但仅仅有这造物之术是不够的,造物需要灵气,因此她才想进一步得到绿柳山庄可收集灵气的阵法。看来除了绿柳山庄外,神在汉地并没有将这阵法授予其他人。 月光下蓝蝶化就的水迹淋漓,宋沅瞧着那片水渍心中阴郁,许久拨转马头回去了。山坡上绿柳山庄的众人在翘首盼望,薛默等三人也已上来。 见到他,薛默奔过来:“怎的了,彩石阁的人在林子里?” 她的神色很是担心,宋沅笑一笑:“没有。”接着又问:“你们的事情好了么?” 他没有问那裂缝,这三人既一齐上来,必是已把那喷涌妖物的裂口解决了;他问的是薛默原先所指的要长期留在瑟谷的事。 略一犹豫,薛默点了点头:“还有两天,就能好了。”陨星坠地的动静总部不可能监测不到,他们滴在苍木上的血迹也留下了身份信号踪迹——慕策白本不想动用自己太过强大的异能,但为了封闭病毒库不得不使用陨星,倒间接达到了与总部的联系可能,接下来把瑟谷的能量属性再次勘察取样后,他们剩下能做的事就唯有等待了。 听她这么回答宋沅松了口气,道:“那好,我们三天后就回山庄。” 接着他看向慕策白,以非常自然的口吻发出邀请:“也请二位到绿柳城去吧,绿柳山庄定对二位好生款待。” ——不去,我不去! 慕策白还没回答,欧阳洄已在空间通信里炸开了锅。 ——我才不要到数据君的地盘看人眼色!老慕,不是说好了我们接下来要到苍木村去取样分析吗? ——去苍木村也得经过绿柳城。薛默,你怎么想? ——我想先回绿柳山庄…… 于是慕策白朝宋沅拱手一笑:“如此,便多谢少庄主盛情了。” 他这是答应了。三日后他们结束了瑟谷的取样考察分析;回到小蓬莱号时,欧阳洄仍是气鼓鼓的。 “老慕,你就是不应该答应那段数据。”他不快地拍着桌子:“默默姐本就和那段数据扯不清,你还让她回去,不就更黏腻了吗?” “我也没想到她会对这世界的人产生感情,两性的思维方式看来真是不同的。但这事已经发生了,勉强拽走她的心也不会跟上,我们又不能把她独自留在绿柳山庄,只好先一道去,再找机会慢慢劝了。” 慕策白这意思是打算慢慢做薛默的思想工作,欧阳洄一时语塞,良久才恨恨说:“这样的磨蹭纠结……真想立即废了那段数据。” “欧阳,你很排斥他。”慕策白朝欧阳洄看过来:“在我看来,过分的排斥与过分的喜爱,其性质都是一样的。” 欧阳洄一愣,悻悻道:“你放心,我没有那么冲动,不会真去废了他的。” “这样最好。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深入盘古世界,详细了解这世界的风物人情,其实也不错。”慕策白说:“这个世界构架得越真实,对将来思维的数据化是越有利的。” “所以默默姐和数据君的情感发展,其实也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观察样本对么?老慕,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你这里面——”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会不会真是一台计算机?我是不是其实正在和个ai说话?” 而在另一处,小蓬莱号天字舱。 宋沅还在睡,他睡得很沉,虽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薛默在他身边,自顾自地察看分析从瑟谷中采集的样本。停留瑟谷的两天,他们三人从瑟谷各个地点取样,再每人分配部分,到船上分析瑟谷中程序数据与设计大纲的偏差。这是他们自从坠入盘古世界后就常做的,本驾轻就熟,薛默此时却有些心神不定。 她一边分析样本一边看宋沅,他怎么还未醒来? 以自幼习武的惯性,宋沅不应睡到日上三竿;以往他们乘小蓬莱号出行,天字舱也是早早就亮起了灯。长时间的睡眠她只遇到过一次,那是在惊鸿岭宋沅遭遇凤凰胆后犯了病,之后几天也是一直睡着;可到瑟谷后他并没有这样严重,而且已过去好多天了。 这也是她的隐忧。见到宋沅后,欧阳洄特意找她谈过。 ——默默姐,你当真是爱上了那个数据君? ——……你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们生命的长度 分卷阅读123 和维度,根本就是不一样的。 薛默清楚的记得小欧说这话时的情形,他的神情天真无邪,眼中却是满满的残酷。 ——盘古世界与真实世界的时间比例是不一样的,以实际寿命折算,我们可以在他们的世界中存活数万年。这样漫长的生命,你要亲眼看着他的衰老死亡么?他们就是昙花,就是蜉蝣,与我们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们不过这个世界测试所用的实验品。盘古世界,终究是为现实世界中的人准备的。 ——况且,默默姐呀…… 那时欧阳洄向她凑过来,笑得格外冰冷。 ——你的数据君注定比别人短命;若是别的人,你自现实世界往返一趟还能看到他儿孙满堂,你的数据君,就只能看到他的坟了。你到那时怎么办呢?一杯清酒祭奠去? ——…… 她面对欧阳洄的咄咄逼人一言不发。她的父母预言似地给她起这样一个钉死了秉性的名字。无法诉说,没有回应,长久的孤岛让她习惯了沉默;即便面对宋沅时也是如此。 若是从未开始,当那必然的结局到来时,那份残酷会不会就能少一点?可若这样,她又何必在一开始就遇到宋沅呢? 正在思量,宋沅已醒了。看到她在天字舱中,他有些意外。 “小九?”他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她说。 “我有什么好看的?”宋沅笑了。又等片刻,他的神情有些讪讪的:“小九你要一直在这里么?我想要起来了。” 要起来了,必然是就要换衣;宋沅是要她回避。没想到薛默瞅了瞅他,说:“那你可不就起来了?我又不是没见过的。” 宋沅一时语塞。诚然,在苍木村在惊鸿岭,她都见过的;可他那些个时候都动弹不得,和如今可不能比。 小九今天,可真是怪怪的…… 可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他也就只好起身了。他背对着薛默站起来,他的发髻夜里解开了,此时散在肩上。朝阳从天字舱的窗子落进来,他的手臂坚实有力,他背上肌肉的轮廓清晰可见——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具躯体,真是一套很快就会消失的o和1? 她不能相信,她不能接受。她放下了手中的数据样本,更认真地看他。 而少庄主也感觉到了身后薛默的目光闪烁。他有些讶异,但仍是坦然地拾起自己的衣袍。身后一声椅子响,薛默忽从背后把他抱住了。她的手贴在他的腰腹之间,渐渐上移。 宋沅彻底地愣住了,她的脸埋在他的背上,她在嗅着他的气息。 “小九?”他把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很害怕。”她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你会离开我吗?” “……只有你一直在说着要离开我,我从未说过要离开你的。” 他想转过来,薛默更紧地把他搂住了。 “你不要动。”她说:“我可以先靠近你,但你不能先靠近我;若是你先靠近我,我就要吓得跑掉了。” 于是宋沅依旧站住了。她的手指近乎贪婪地在他身上抚摩,忽然把他拉得转过身,接着把他推倒在床榻上。 “!!!” 宋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他看着薛默格外明亮的眼,一时间面红耳赤。 “小九……要不我们先锁上门?” 天字舱的门可还是虚掩的呀! “告诉我,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相?”她凝望着他。 他微微笑了:“我是假的吗?” “我所看到的,会消失吗?”她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语。 他躺着抬手抚她的脸:“这要看你是否想它消失了。” “我……我不敢想……”她轻声说着:“我很害怕,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依旧是害怕么?”他的胳臂移至她肩膀,把她揽到自己胸口上,笑着叹道:“那看来依旧是时机未到呀。” 他注视她的眼睛,认真地对她说着:“你不必害怕。” “可我没法不害怕。”她也注视着他。 他长长叹一口气,笑道:“那就别想这害怕不害怕的了。只在当下,好么?” 她没有反驳,只是与他忘情地拥吻起来。 ☆、96初晨(2) 他们拥吻着。薛默贴在宋沅胸口。他的衣带还未系上,他的衣襟仍是敞开的。她贴着他的肌理,听着他有力的心搏,在心中问着。 ——我能相信你么? 吻了许久她停下来。宋沅的发披散着,目光带着慵懒笑意。 “其实我真羡慕红鸩,也羡慕十三。”薛默轻声说:“她们都是那么勇敢。” 宋沅微微笑着:“你也可以。” “我可以么?我的筹码总那么少,我总是豁不出去。” “你的筹码很少么?”宋沅失笑,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你胸怀至宝,只是自己不明。” “至宝?”薛默愣了愣,神情非常地困惑不解。她幽幽叹了口气:“我不觉得我拥有什么。” ——但我已知至少这一刻你是真的。至少这一刻你是真真切切在我面前,真真切切在我怀里。 她忽然觉得满足。坐直身子,她把宋沅的衣襟掩好,拉着他也坐起来:“路过王城时停停,我想进城去。” 她要去见一见白泽。或许见到白泽后,很多事就可迎刃而解。 但刚刚离开瑟谷,王城的消息就来了。 那是一艘快舰,乌油油地停在江上,飘着青邑王府的旗帜。它的船身在江面上拦江摆开,把小蓬莱号前进的水路给挡住了。小蓬莱号上的人十分诧异,派了人划小舟过去请他们让一条道,快舰上人的态度却十分高傲。 ——我们是来接我们公子的,快快请我们公子出来。 这消息报上小蓬莱号,宋沅与郁竹声登上船头,那快舰的甲板也站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高冠大袖的男子,腰悬紫金鱼袋,下巴上一片铁青。看到郁竹声出来他抬头上望,开门见山地高声说:“阿澧,我来接你回去。” 青邑王府二公子,宋湔。 见到他,宋沅不由眉头大皱。他前前后后与宋湔不知斗过多少次了,宋湔对他做各种暗算辣手,他一看到这张脸就想拔剑过去,恨不得直接下令让小蓬莱号把那快舰撞个粉碎。 但郁竹声在侧他总不好主动向宋湔出手,因此只沉着脸对郁竹声说:“你的家事,你自己办。” 红鸩也从舱中出来,悄悄问宋沅这人是谁,宋沅一一告诉了她。 郁竹声向下应着:“二兄长,我的事情还未了结,待我的事妥了再回府去。”他可不愿意回王府受约束,最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与阿鸩留在绿柳山庄。 宋湔早看出他的心思,神情十分不屑:“你能有什么正事?也不用 分卷阅读124 收拾,立即下来随我走!父王病重,吩咐我来接你回去,否则我才不耐烦这么远来找你!” 不仅郁竹声,听到这话时宋沅的心中也是一震。 “父王病重?不可能!”郁竹声十分吃惊:“我出门前,父王还好好的,一向也没有什么病痛。” “你在外浪荡已大半年,府中事你知道多少?快些吧!此番事态紧急,有什么话我们下来再谈!” 一艘小船从快船后划过来,高声呼喝小蓬莱号放下跳板。青邑王病重的消息让郁竹声心神不定,他略一思索匆匆对宋沅说:“那我先回府看看,阿鸩与你们一起,我看形势再给你们写信。” 他随即下船,搭小舟登上快舰。快舰调转船头,飞一般地朝原路驶回去。它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不见踪影。 宋沅看着它离去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薛默在他身边低声说:“咱们到了王城,也好好打听王上究竟是有什么病症。若王府许可,我就进府替王上好好瞧瞧。” 青邑王与宋沅长相肖似;宋沅虽一直不被王府承认,但薛默还是觉得,青邑王应该就是宋沅的父亲。 她的话说的迂回,宋沅的神色缓和一些:“我剑术的启蒙恩师是青邑王首徒,王上于我有师门之惠,到了王城再以弟子礼递贴问安吧。” “我倒觉得你们都不必着急,这事做得不像二公子的作风。”说话的是独孤,他不知何时也来到甲板上。 “二公子与三公子一向不和;若是三公子在外未归王上又病重,二公子是一定会对三公子封锁消息的。”独孤说:“青邑王府至今未立世子,这样匆匆把三公子接走很是蹊跷。” “你是说他会对阿澧不利?”宋沅朝他看过来。 “要不就是以这幌子把三公子诳走,要不就是……”独孤笑笑:“少庄主,我觉得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话虽如此,宋沅还是令小蓬莱号加快速度,他们控制着比快舰慢上一日,应会比来时提前三日到达王城。 两天后小蓬莱号毗邻宁国地界,还有半日水程就可以进入青邑国。 两岸群山莽莽,江水被狭窄的山口猛地一收、水势陡然湍急,更兼江底怪石林立,此处向来是最易沉船的一段。小蓬莱号来时是请了当地纤夫来拉,才把船拖过那段险处;而回去时四下打听,当地人都说本村纤夫被官军抽调,一时竟不能凑齐。宋沅无奈,只得在此再等一天,一边让人到更远的村落去找纤夫,一边担心着郁竹声现在已经行到何处。 入夜,江山寂静,一船人都睡了。独孤在舱中独自研墨,铺开的白纸上已有了个人的影子。 那画的是个女子,看起来巧笑嫣然,五官隐隐有翎儿的模样。 独孤提起笔,将笔锋在那女子空白的眼眶里点上两点,一片墨影从纸上腾空而起——那画像竟然活了。它化作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在独孤身畔绕一个圈、咯咯地笑。她叫他公子,他把一个孩子戴的长命戴到她颈上。 墨变化成的女子乖顺地任他戴着,听他的指点将长命锁的合叶一分——从锁中射出一道红光,她还未来得及惨呼半声就被那道红光击成两半。 淋漓的墨点洒下,长命锁哐啷落地,在地上一连打几个转,锁叶中的红光才渐渐散了。 独孤注视着它,好半天才俯身过去,把那锁拾了起来。 还是不成…… 抿抿嘴唇,独孤捏着锁在椅上坐了下来,阖目冥息。以墨变幻化人形极耗精力,他眼下已没力气再画第二个。而他自得到长命锁,前前后后已画了不下数十个了,仍是无法破除锁中血咒,看来当初那个咒法,只凭墨变的话…… “只凭墨变当然不成。”耳畔传来一阵笑。 独孤睁开眼睛:“十三妹妹?” 他向四周环顾,但小蓬莱号上哪有十三姑娘的影子。 “哥哥走到外面来,就能见到我。”十三姑娘的声音又说。 于是独孤走出船舱举目四望,在青山的高崖上看到一个雪白的影子。那是一身男装的十三姑娘,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持扇向他看着。 “唯有真的身体能引出血咒,就像当年那小丫头做的一样;哥哥到我这里来,我便告诉哥哥如何才是真正的解法。” 她的声音热切。独孤看看手中的长命锁,抬头一笑:“太远。我过不去的。” “我去带哥哥过来。” ☆、97初晨(3) 十三姑娘在高崖上徐徐展开折扇,她的身子瞬间化成了灰。无数蓝蝶从她身体原来所处的位置盘旋而下,亮闪闪地围绕在独孤身边。 ——十二哥哥。 独孤听到十三姑娘的声音。 ——我带你从这儿出去。 蓝蝶簇拥到他身旁足下合力一飞,独孤的身体就随之轻飘飘地升起来。他心中大感诧异,没想到十三姑娘无声无息间竟有了这样的术法;不用说,这也是彩石阁所遇到的神的赐予了。 不动声色的,独孤任蓝蝶把自己带到崖上。他在山崖上站定,成群的蓝蝶落在地上,依旧化成了十三姑娘。她阖起扇子,明眸亮晶晶地瞧着独孤,说道。 “只有和真人一样坚固的身体可以引出血咒,血咒会被与真人类似的身体欺骗,当血咒被引出去时,原有身体的血咒就破除了。” 十三姑娘说得坦白直接;她知道若不在最短时间内拿出独孤想要的答案,他绝没兴趣与自己纠缠。 这个回答让独孤莞尔,他接着问:“那十三妹妹如今,能否给我与真人类似的新身体呢?” 他的声调柔和,十三姑娘面上微微一红、低下了头:“我不能,十二哥哥。我这样的身体目前只能支撑半月有余,骗过血咒的需得有数十年寿命不可,我仍需修炼。况且——” 她朝独孤看过来,浅浅笑了:“我若现在就把这样的身体给哥哥,哥哥就不会再睬我了。” 拉一拉独孤的袍袖,十三姑娘与他在崖上坐下来,一齐看山下脉脉的流水。小蓬莱号泊在江上,静静数片白帆;绿柳山庄众人及翎儿都在船上。 “哥哥为什么这样在意那个小丫头?”十三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就因为她早年替哥哥承担了一半的血咒?” “那为什么妹妹对我这样执着?”独孤笑笑:“就因为我早年曾分了一半食物给你?” “还因为哥哥那时说了会娶我。”十三怕冷似地抱住了自己的膝:“其他男人都一样,爱的都是这张迟早会朽烂的皮,唯独哥哥不是。” 可你到最后,终究还是用了这张皮来试图诱·惑我。独孤垂下眼睫,良久才把十三扫了一眼。这是一张格外娇艳的容颜,在皎白月光下褪去以往的妖娆魅惑,依稀显出几分她小时候的清稚模样来。 “可 分卷阅读125 我也早对你说过,那不过孩子间不懂事的玩笑。”他说。 而她回答:“可惜我从未把哥哥对我说的话当做玩笑。” “好吧。”独孤一笑,换个话题:“你用这样的身体离魂行动时,真身在哪里呢?神的心意难测,凡人若觊觎不该有的神力,怕是会有不好的结局——你可知道绿柳夫人?” “知道,她死的时候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十三姑娘淡淡说:“但不会有我希望的人来祭奠我,能不能留下尸骨,对我来说都一样的。哥哥对我说这个……” 她忽的就看着独孤笑起来:“是哥哥终于肯多少关心我一些儿了么?” “妹妹好意告诉我血咒解法,我不过投桃报李罢了。”独孤的目光平静:“好了,夜色已深,请妹妹把我依旧送回去吧。” 这样高的山崖,他自己可爬不下去。墨变不能承载他的身体,他也不想熬到天亮再叫宋沅上崖来接。 没想到十三姑娘含糊不明地笑了:“回小蓬莱号?不不,这可不成——哥哥先往下好好再看一看。” 她的声音幸灾乐祸,独孤有些疑惑地下看。从上游来了好些船,它们包抄着小蓬莱号,隐隐成合围之势。而因山势挡着,小蓬莱号应是丝毫未觉。紧接着那船队向小蓬莱号发起了进攻,带火的排弩石砲齐出,纷纷落在小蓬莱号上。 小蓬莱号的船帆烧着了,船上的人奋起抵抗。独孤看来袭船队的旗号,有些吃惊:“宁国水师?” 宁国的水军,竟会来袭击小蓬莱号?难怪周围的纤夫都被抽调,好把小蓬莱号困在这里。 崖下的双方斗得激烈,独孤心上晃过一丝担忧,随即又淡定下来。他看着十三姑娘似笑非笑:“妹妹好本事,区区一个江湖门派,妹妹竟能遣了宁国水师来征讨它。” “哥哥太过抬举我。我只不过把绿柳山庄的行踪告知青邑王府的二公子,其他的完全就是二公子自行做的。”十三姑娘笑得十分甜美,仿佛这不过最平常的一件事。 难怪宋湔匆匆赶来带走郁竹声;他身为宁王外孙自是可以借用军队,在两国交界处剿杀一个江湖门派,只要手法干净,不会有人能追究这是谁做的。而彩石阁不久前,才刚刚对绿柳山庄感恩戴德,说凡事都可配合着绿柳山庄做的…… “借刀杀人,妹妹真不愧是彩石阁的家主。” “无动于衷,哥哥也真不愧是从彩石阁出去的人。” “妹妹错了,我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我既然从这里下不去,着急也是枉然。况且我知道——”独孤笑笑:“宁国水师绝剿杀不了绿柳山庄。” 没想到十三姑娘也甜甜地笑:“哥哥也错了,借刀杀人的不是我。真正的刀和真正的人,其实都还在后头呢。”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都饶有兴致地朝崖下看着。河道中的水战正酣,小蓬莱号也亮出了它的武器,但终究敌不过水师船只数量多。它很快落入下风,但突然间战场上的形势变了。 大江上刮过一阵风,江水断流,小蓬莱号立于江心如一座岛,宁国水师的船则全跌入断流江水的沟壑里。 江水漫灌船中,水兵们跌进水里如一颗颗豆子。这场景在高崖上看着有些奇怪可笑,而更可笑的是那些人“豆子”一个也没能起来。他们丝毫没有挣扎,似乎在落水的一瞬间就已死了。 “胜负已分。小蓬莱号上本就搭乘不一般的乘客。”独孤遥瞰着山下战局说道。 十三姑娘转过头反驳:“但这消息传出去,对绿柳山庄也未必就是好事。” 而在小蓬莱号上,船上的人也是错愕万分。慕策白愤怒地在空间中大喊。 ——谁动的手!? ——不是我! ——我没有! 薛默和欧阳洄同时回应。他们面面相觑。而那刮过宁国水师的死亡之风在江上打一个旋,又朝小蓬莱号扑面而来! ☆、98初晨(4) 这股风意味着死亡。 它阴冷彻骨,在数十丈开外就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寒气。正是它席卷宁国水师的舰队,带走那些兵丁的生命之气,又将他们已成空壳的躯壳推入江中。 没人知道那寒风是从哪里来的,即便是慕策白等三人也对它的来路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这股能量风可在瞬间对数据人物造成不可逆转的致命冲击,如果让它吹到小蓬莱号来,船上的凡人一个也活不了。 锵! 慕策白立即挥出他的长剑,至阳至刚的“气”顿时将小蓬莱号当头罩住,与那股寒风正面交击。 阴阳交汇,寒风的劲道被击得粉碎。丝丝缕缕的冷暖之气互相携裹着上扬,在江面化成冻雨瓢泼而下。 虽是炎夏,这雨却几乎把江面都冻住了。船上结了一层霜,穿着单薄夏装的人们瑟瑟发抖。江面泛起巨浪,整条江动荡不安。小蓬莱号一根桅杆早被宁国水师打断了,此时横搭船上,被这搅动的江水晃得不住地颠簸。 “下锚落帆!所有人都快回舱里去!”宋沅的声音在暴风雨中传来。薛默则在空间通讯中催促欧阳洄。 ——小欧,快让江面平静下来!否则船要翻了! 欧阳洄没着急出手,而是先请示组长。 ——老慕,能出手吗? 沉默了片刻,慕策白的声音带上些切齿味道。 ——出手! 于是又一股暴风卷来,风向与江水的旋转方向相逆。风势与水势抵消,小蓬莱号被蛮横地停下来了。翻船的危机不再,船上人只需藏身于舱中,耐心等候暴雨的过去。宋沅也开始叫人清点船上的人。 很快清点的人回来了:“禀少庄主:我们损失了三十五名船丁,并且独孤公子不见了。” “独孤不见了?”宋沅吃惊不小:“翎儿可知道他在哪里?” “翎姑娘不知道。她也正急得了不得。” 独孤并没说过要上岸去,他也不会撇下翎儿。难道他居然是在混乱中跌入水里了? 少庄主立即赶往独孤的舱室。翎儿正在那里,含着眼泪双目红肿。宋沅顾不得安慰她,只是忙着翻动那些沾满了残墨的画纸。 终于他发现了一丝线索——一片纸屑上沾有水渍。这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蕴藏着阴寒邪气。他曾在绿柳城在瑟谷中都遇见过它,它由死人的身体破碎后形成,可以化作蓝蝶翩翩起舞。 这点邪气并不新鲜,它原来归属的尸体应是死了很久……独孤应该还是安全的。 宋沅把那纸片在鼻尖嗅嗅,心中更是惊讶沉重。 这是十三姑娘的……可她为什么会牵扯上宋湔? ——那阵风居然在我们面前把整个水师舰队瞬间杀了!足足有好几百人! 空间通讯中,慕策白仍是出离愤怒。他与欧阳洄也已回到舱 分卷阅读126 中,薛默真人没有过来,他们三人仍采用空间进行联络通讯。 ——是大司命;我曾在玄鸟中见过他挟冻雨出行的场面。 薛默在通讯中说。 ——风系属于气象类术法;欧阳,你的板块可曾有过权限泄漏? 慕策白又问。 ——过去我没监测到过泄漏,但默默姐的数据师父,所擅长的就是风系术法。所以这个会不会是他放出来的? 通讯中薛默的声音一愣,赶紧说。 ——不可能是他,他的力量没这么强! ——默默姐,他不是没这么强,他是一直没能把体内的能量场全部释放;可在生死存亡的危机下,人的潜能是会爆发的。 ——小欧你这是强词夺理,那股能量风的强度怎么可能是盘古世界的人能拥有的?你要说风系术法,对风雨掌控最精的是你,你怎么不说自己就是大司命! ——默默姐!你这是无理取闹!你要这么说,我们从晶块中看到的大司命是老慕!你怎么不说是老慕自己给我们演了一场双簧! ——…… “完了,默默姐把通讯掐了。”舱室中,欧阳洄非常无语:“真是女人。” “你太直接。”慕策白简单地说,又问:“欧阳,刮起那阵风的究竟是不是你?” 薛默说的也是他心底疑惑,毕竟盘古项目设计者的职责的分明,若不是自己的设计板块,所展现出术法的力量和特征都是大减。 听慕策白这么问,欧阳洄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老慕,我就是知道你们可能会起疑心,所以才不敢轻易出手。” “以我们的力量,就算想救这一船的人也没必要杀死另外几百条性命,只要把那些战船推走拦住就行;是因为当时没到最后时刻我们又都顾忌着设计者准则,才没有立即站在小蓬莱号这边而已。” 欧阳洄继续说:“况且,你没发现那股能量与我的不是同源?它与我的力量相比存在偏差,很显然经过了盘古世界的自然演变,我是真怀疑它出自默默姐的那个数据师父——他的风系术法我分析过,就是窃取了源程序后再偏差进化,因此我们的监控系统一直没能发现。并且……” 将指节轻轻点着桌子,欧阳洄说:“他绝对是有这个杀人动机的。所以老慕,如果真是他做的,你会不会如我们的设计者守则那样抹杀了他?” “如果真能证明是他做的,变异得这样厉害的数据程序,当然一定要控制它。”慕策白回答:“但是控制不意味着抹杀,要是随随便便抹杀这世界中人的生命,我们和大司命也没什么差别了。” 而在独孤的舱室,薛默也猛然推开了房门。 “师父!”她把翎儿支出去,劈头盖脑地问:“刚才刮起那阵风的,是不是你?” 宋沅转过头来,目光错愕:“刚才刮起那阵风的,不是你们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们有我们的准则,绝不可以对这世界中的人胡乱下杀手。师父——”薛默咬咬牙:“你若有刮起那类大风的本事,绝不可施展。否则,就是后患无穷了!” ☆、99人间帝王(1) 冻雨一直到天明才停。 天亮后独孤终于回来,他进入天字舱与宋沅一番密谈,许久后才打开舱门出来。宁国水师的尸首也从江底浮出来了,一个个浑身浮肿、异常可怖。 小蓬莱号小心翼翼绕过江面密密麻麻的群尸,继续向来路驶去。它的桅杆被打断,船身也有损伤,速度是再提不上去了;因此原定了七天的水程,足足花费近二十天才靠近王城。 这一路上再没有追兵也没有其他凶信,宋沅心中少了很多忧虑。到王城后小蓬莱号停在船厂大修,船上众人只得先在王城歇脚。宋沅有心向郁竹声打听青邑王的消息,又担心显出自己太过殷勤;若真以门下礼给王府替问安的帖子,这帖子又有可能会过敏夫人或宋湔的手——于是笔在纸上起起落落,只留一个墨点,却是半个字都写不出来。 最后将整张笺纸一揉,他把纸团扔出去,懊恼地从悦来客栈的窗子看王城的天。 天是青灰的,看着即将落雨,那雨却迟迟未下,只留铅似的浓云沉沉压着王城的天。青邑王的府邸在王城东南,恰是雨云最重的位置。宋沅不禁在脑中勾勒出雨点落到王府琉璃瓦上的样子。 他总觉得自己对这景象是很熟悉了,但其实娘亲只带他看过一次。那是他年幼时,娘亲带他从绿柳山庄来到王城,登上高楼,指着大雨中一片亮红的琉璃瓦顶告诉他。 ——那就是青邑王府。那里面住着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娘亲不说话。她只是按他的肩膀,指甲掐进他的肉里。 ——你不必管他是谁。 雨水从她的雨帽上流下来,她的嘴一张一合。 ——你只要记住,你的父亲在王府里。 那也是娘亲最接近青邑王府的一次了,她之所以带他来王城,是因为他不停地追问她为什么会有人叫自己野种。而当他们从楼上下来时,他看到瓢泼大雨中跪了一地的人,那是青邑王府闻讯赶来的侍卫,奉王命来请王妃回府的。 可娘亲却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不住回头,只看到那个白色蟒袍的王者跨在马上,在滂沱大雨中看不出面上悲喜。 他终究不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在被娘亲拉走时,其实真的很想去问青邑王是否知道娘亲那含糊的答案,此后那场大雨就一直留在他记忆里—— 倔强的从不在人前流泪的娘亲。 模糊的不知名字相貌的父亲。 孤独的大雨中的青邑王。 宋沅只觉得心中如一团乱麻。阿澧常抱怨自幼失母,他却无法抱怨自幼无父,而他们兄弟两人,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罢了。他对自己说:我亲自到青邑王府去看一眼;只看一眼,我就回来。 主意已定,宋沅在天黑后前往青邑王府。有上次被捕的前车之鉴,他这一次非常小心;不走道路,只从树木屋顶飞掠而过。 很快他按薛默提过的位置靠近了青邑王的寝居之所。在入青邑王的梦后薛默告诉他,青邑王平常与敏夫人别居,因此他才有胆子鼓起勇气靠近此处。 房中亮着灯。青邑王的习惯与绿柳夫人不同,他的居所贴着地面,而绿柳夫人是喜欢住在高高的楼上的。 藏身在一棵树上,宋沅看到青邑王在批文书。灯光照着他花白的发,比起自己小时所见的他,这位王者真的老了。但他的精神还很健旺,看来宋湔所说的青邑王病重果真不过是诳走郁竹声的幌子,宋沅不由松了口气。 又看两眼,宋沅打算走了。房中的青邑王却抬起头来:“既然来了,不如进来一叙。” 分卷阅读127 宋沅心中一惊,握紧了他的剑提气待走,耳听得青邑王又说:“进良剑术尚可,调气却有瑕疵;他教出的弟子在隐藏气息上也就与他一样。” 进良是他剑术启蒙恩师的名讳。宋沅这下再无法退,只得从树上跃至房中:“臣参见王上。” 他脸上有些发烧,这样的“参见”未免太过牵强无礼。 “怎么想到来这里?”王的声音是很温和的。他在私下里与他见面时都像一个仁厚的长者。 “前来探望。”宋沅的耳根子发红。青邑王一愣,微微笑道:“难得你这份心。” 王呼唤侍者,让侍者从门外进来倒茶。茶是碧毫银针,他在茶上的喜好与宋沅一样。他们各自端起茶来,青邑王徐徐说道:“你娘亲的墓,今年有没有好好修缮?” 他问的是绿柳夫人的衣冠冢;按海国习俗,入葬十二年以后只要重新筑墓的。宋沅点点头:“娘亲的墓已重建,多谢王上关心。”十二年祭时,青邑王是让郁竹声带了助祭的祀物来的。 青邑王微微颔首,于是这两人一时都无话了。慢慢把茶喝完,宋沅只觉浑身不自在:“王上,臣——” 他想说臣告退,青邑王却立时止住了他:“不必着急走。很久没见你了,再坐一坐。” “是。”宋沅迟疑地答应:“臣遵命……” “这么拘谨么?”青邑王又笑了:“这里没有旁人,你换个称呼如何?进良算你师父,或许你可以唤我师祖。” 师……宋沅嚅嗫几下,依旧叫不出来,只得低下头,带着些赧然说:“我叫不出。” “叫不出?”青邑王不由失笑:“那罢了。上次随你进府的那个小姑娘、名义上是你弟子的,近来好么?” 宋沅有些诧异:“王记得她?” “和你相关的,我都记得。”青邑王笑着指指他,接着又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那小姑娘很好,其实也不必讲什么门第高低,你若喜欢就早早把婚事办了吧。” 宋沅没料到青邑王会突然这么说,当即臊得面红耳赤:“阿澧都没成亲,我着什么急?” “澧儿还说你都没成亲他着什么急呢,你先带个头,看他还有什么推脱的。”青邑王瞪起眼睛,神情很是生气发愁:“你两个都是一样,若是你们的娘亲还在,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呢。” “……” 提及娘亲,宋沅不知该如何反驳了。今夜的青邑王实在很不寻常,宋沅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姿态和青邑王促膝而谈。不是王与臣子,而是师祖和门下,抑或是更亲密的…… 脑海里突然又下起瓢泼的大雨。他突然觉得,如果当时他挣脱娘亲的手奔向青邑王的马匹,或是青邑王稍稍策马追上来,会怎么样呢?那会不会就也不再有绿柳山庄,他会不会就能与阿澧一起成长。 心中一跳,宋沅把那点隐秘的念想压下来。而青邑王已开口说起同一件事。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追上你们母子就好了。就是你们一道来王城的那次。”王的语调低沉:“你是晴晴的儿子,或许,其实也是孤的儿子。” 这话如一道焦雷。宋沅咬着牙,心中五味陈杂,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王上不相信娘亲?” 此人无礼! 他若出言不逊,他可不会管他是不是王! 感受到他的怒意,青邑王看他一眼:“有些事,你的娘亲并没有告诉你。” ☆、1oo人间帝王(2) “娘亲没有告诉我什么?” “她并没有告诉你,她当年另有情郎。” 因为娘亲当年另有情郎,所以他不相信她!? 宋沅愣了半晌,突然吼起来:“你住嘴吧!你可以不认我!但不可以这样侮辱娘亲!娘亲冰雪莹洁,怎可能做这等无耻淫奔之事!” 他的声音太大,立即有护卫闻声进来,青邑王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你很愤怒。”他静静看着他:“当年的我比你现在还要愤怒。那是她在海国的情郎,万里迢迢从海国追到王城,把整个王城闹得鸡犬不宁。” “就算……就算娘亲在海国时有情郎,她也早已嫁入了青邑王府。自从上岸,娘亲的余生就再没回过海国!”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即便是青邑王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她的情郎闯进府来刺伤了我。”青邑王拉开衣服,指着胸上一条长长的伤疤:“我差点儿丢了性命……而你的娘亲,却乘我昏迷时把他放走了。我都来不及审讯他。” 这…… 宋沅一时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脸上肌肉不住跳动:“娘亲已过世十二年,这些是你一面之词,有谁能够证明?” “你若要证明,我可以让你查王府案卷。”青邑王缓缓把衣襟又阖上:“此事闹得很大,连陛下都惊动了,从帝都派了大臣来查此事……你知道后来此事是怎么记录结案的吗?他们留下几个字——妃遣刺客刺王。” “……”宋沅的脸色不住改变,许久才说:“就算有刺客行刺你,又关娘亲什么事?她当时已是正妃,根本没必要要做这样的蠢事,为什么要给她罗织这个罪名?” “因为她放走了刺客,此后再无对证,而我在重伤之下也没有精力管查案的事。”青邑王不由垂下了头:“你娘亲天性纯真不识权谋,我又低估了后宫女人的力量……此后帝都放逐的敕令下来,你娘亲便出府了。” “于是你们自此失和?”宋沅的声音低下来。 青邑王点点头:“没多久她就消失海上,我以为她是回海国了。当时青邑国内忧外困,我心灰之下迎娶了宁王的郡主。” 宁王的郡主,也就是后来的敏夫人。 “看来她很助你力。”宋沅不由带上几分讥诮。 “我希望你能明白,女人并不是男人的全部,即便是你的娘亲也一样。”青邑王直视着他:“你将来若想成就大业,也不能耽误在女人身上。” “我能有什么大业?” “你当然能有。”青邑王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宋沅的脸:“如果你能认祖归宗的话。” “认祖归宗?”他不明白。 “认祖归宗。”青邑王着重了语气:“如果你确是我的儿子,以王子身份重归王府,自然可以有一番事业。” “……” 宋沅不知该做何回答了。他忽然冷静下来,觉出青邑王把他留下并不是简单地谈谈坟墓、拉拉家常而已。这位王有更深的目的,只看他愿不愿接。 “我,需要多一个儿子。”青邑王的声音有些伤感:“澧儿性情太过闲散,湔儿心性太过狠毒,都不是为王的良选,而我已经老了,立储的事不可再拖;我在心里,还是希望由晴晴的孩子来做世子。你自己应该 分卷阅读128 也照过镜子的吧——” 他招呼侍者从铜镜拿过来,亲自拿着,让宋沅看里面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看到了么?你很像我。虽然你在幼小时真是谁都不像,但越长大,你真的就越像我了。”青邑王叹了口气:“世人都说是晴晴用术法改了你的相貌。但我知晴晴高傲倔强,不屑于做这种事,所以你或许真如她一直说的,千真万确是我的儿子。” “在你小的时候,我有很多的为难很多的苦衷,朝堂中有很多刺,只得把你们留在外面。而如今这些刺都已被一一拔除,到了你证明自己、认祖归宗的时候了。”青邑王将手搭上宋沅的肩膀:“怎样,你是否愿做这事?” 宋沅一时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一直在查当年的事,一直想还娘亲一个清白,但并不是为了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你对我有怨气。你这样自命耿介,真不愧是晴晴的孩子。”青邑王摇了摇头:“你要还你娘亲一个清白,其实并不需非得追究你娘亲在海上遇到了什么。只要我开口认你,你娘亲就是清白的;而我是否能开口认你,得先看你有没有足以服众、让世人无可置疑辩驳的分量。” “你认为我怎样才能有这样的分量?” “不久前从帝都传来一份圣旨,这件事只有你能去做。” 青邑王起身找出一份纸折子给了他,那是复抄的圣旨。宋沅接过打开了,一行行仔细地看着。越往下看,他心中就越震惊,而青邑王也适时地在他身边说起来。 “二十余日前钦天监夜观天象,有客星冲撞紫薇而过,坠地处正在宁国;之后宁国三百水军在沧浪江上暴毙,巫者云中了妖邪。此二者与帝都中的星谶相应,因其发生在青邑国与宁国交界,陛下发下圣旨来,令我二国平复此事。” “什么样的星谶?”宋沅将圣旨的抄本再合起来,心情十分沉重。 “诸魔堕天灭世,服食可致神仙。”青邑王回答。 “这等荒诞不经的谶言,竟然传入了帝都?” “连你们都知道了,陛下岂能不知?”青邑王接过那纸折子,伸到烛上烧了:“此事绝密,我压着一直未发,皆因为其牵涉到你。” “……” 宋沅一时沉默了。因为那圣旨上的措辞严厉,明确说着一定要把诸魔擒拿进京,凡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瑟谷和沧浪江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我都是心知肚明。”青邑王淡淡地说:“那小姑娘是什么身份,我们也都很清楚。” “小九不是——”宋沅正要争辩,青邑王已抬手阻住他的话:“她是不是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圣旨下来,是一定要把他们擒到帝都去的。” “即便青邑国不动手,还有宁国;即便宁国也失手,那还有天下的群巫。天子一言九鼎,臣子只能按令遵行。万幸如今他们在青邑国境,就尚有一丝挽回余地——如果,你肯去做的话。” 烛光不住摇曳,青邑王逼视的目光冷冽,宋沅望向窗外,半晌回头:“你想要我如何做?” “圣旨只说擒魔,却并未说魔有几个;究竟落下了几个魔,目前连钦天监也不知道。他们的魔力强大,一般人无法靠近,但对你却不会起疑心。你只要把他们诱到封魔之所,群巫齐出就可以将他们拿下。” “然后把另两个押解帝都,你自可把那小姑娘藏在府里,逍遥一生。” “如此,事便成了。”青邑王拍拍宋沅肩膀:“你到那时成为拯救万民的诛魔英雄,我便可以上告天子,将你的名字写入玉牒、认祖归宗。” ☆、1o1人间帝王(3) 宋沅不语不动,青邑王手臂的重量沉沉地压他肩上。 “此事于你而言是太简单了;他们的魔力强大,我想到宁国那三百水军的样子,实在不忍让青邑儿郎枉送性命。” “澧儿一向是亲近你的,湔儿不必说,自会暗地里借宁国之力;围捕诸魔的事终是落你三人身上,就是不知会鹿死谁手。我再把一支令符给你,你随时可以调动青邑国各项人物力——总之,诸魔一定要擒往帝都。你若接受,尚可保全那小姑娘;你若不接受,有的是其他人让他们玉石俱焚。你好自为之。” 青邑王将一枚羽符扔过来,宋沅扬手接住了。符上有大风鸟的雕纪,这是青邑王室的徽章。 王没有再多言语,也没问宋沅是否愿借他人对自己的信任亲近而谋害别人;即便偶尔流露出片刻柔情,王依旧是王。 ——你若成了拯救万民的诛魔英雄,我便让你认祖归宗。 ——你若不接受,有的是其他人让他们玉石俱焚。 这两句话在宋沅耳畔回响。他把羽符收入怀中:“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 “当年你是否就是把娘亲藏在府中的?” 海国被视为方外,海国人并没有足以匹配王的出身家世。如果不是用了一些手段,青邑王不可能让朝廷承认这个正妃。 皱一皱眉,青邑王回答:“是。” “臣明白了。臣告退。” 他朝青邑王深深行礼,带着镌刻有大风鸟的羽符离开了青邑王府。心中的大雨又一次滂沱地下起来,而这次耳边却是年幼的自己在问娘亲。 ——娘亲,你为什么要离开王府呢? ——海国人生来遨游天地,一个王府实在是太小了。 是夜,南方天降大霜,杀稼三百里;北方有彗星横扫,慧尾灼灼、至昼可见。星官把上述事记入史录,天子下诏罪己,率百官祭祀于神殿。无数暗流涌动了,各方势力潜入青邑国,他们的目的都是传说中的魔者。而引起这股涡旋的人对此仍一无所知。 薛默又一次来到了鹤唳原。 山川依旧,大风神殿的金顶在阳光下闪着灿灿的光。礼神的人来往不断,欧阳洄在神殿外等着她。 “默默姐,你说这里就是大风的神殿?”他朝四下望着:“哪里有狗?” 薛默对他说过巫狗的事,正因为曾被巫者追捕过,她才特地让精通气象术法的欧阳洄陪着来这里。 “今天没有了。你且在这里瞧瞧,我去寻一位朋友。” “你在这里还有朋友的?”欧阳洄叼着片草叶笑问。 “有的。说来也巧,我在跌入这里前就见过她了,只是我一直没能认出她,她却一直记得我——哎呀不说了,我先去了。” 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找当初遇到白泽的梧桐树。树下没有见她,薛默不由有些失望。但再一想白泽怎会整天只在院里等着,便向神殿中其他巫者打听寻找。 可奇怪的是一连问好几个,都说神殿没有这号人物,薛默不由茫然;使劲再问几个,更直言大风神殿中从来没有过持镜且会引人入镜的 分卷阅读129 巫者,姑娘莫非是记错了? 白泽,竟然消失了。 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心中突然失去可以借助倚重的力量,薛默怅然若失。她垂头丧气地来到大殿,欧阳洄正在这边看神像边等她。 “走吧。”薛默无精打采。 欧阳洄随口问道:“没找着?” “嗯。”薛默丧气地点头。 欧阳洄依旧饶有兴致地看大风神像,许久指点着那塑像说:“你看那神像,可能看出像谁?” “神像都是造出来的,还能看出像谁吗?”薛默依旧没兴致,意兴阑珊地朝那大风神像打量——神祇大风,传说中的海与风之神,既有鸟状又有人形,平素驾驭双龙奔驰在茫茫海上。这尊神像青面龙角,衣袍纹饰上都是海浪鸟羽图案。 “我不认识青脸长角的人。”薛默摇摇头:“看不出。” “谁叫你看脸?”欧阳洄再指:“你把他身边随从带的东西再仔细看看。” 大风身边跟两个随从,其中一个背着长弓,脚下踩一头中箭的苍狼;另一个高捧酒舀,毕恭毕敬献于神的面前。 “那不是一般的舀子,看到了么?那舀子的柄上有七颗星星。好气势呀,箭射天狼,北斗酒浆——默默姐,想起来谁了吗?我们在玄鸟中见过的。” “大司命!?”薛默脱口而出:“原来大司命就是海神!?” “不不。”欧阳洄意味深长:“应该说,原来海神就是东君。” 薛默猛然转过头来,半晌说道:“小欧,你怀疑老师?” “我谁都没有怀疑,我只是说我从这世上传了千百年的塑像上看到的。” 他两几乎吵起来。薛默责怪欧阳洄不该不相信同伴,欧阳洄则说是薛默太过软弱,不敢接受眼见的事实。好不容易回到客栈,薛默情志郁郁地在窗前假寐,恍惚中做了好些乱梦,梦到自己独自又去鹤唳原。可在梦中王城和神殿都空荡荡的,草木凋零,寒霜笼罩,让她只觉刻骨地冷。 这寒冷让薛默恐惧,她更期待见到白泽了。终于她在浓雾弥漫的大风神殿中见到那持镜的巫者,她站在不断坠叶的梧桐树下,镜上已锈迹斑斑。 她雀跃地朝她过去,絮絮向她诉说自己的恐惧忧愁,白泽只是静静听着。当她终于讲完,白泽只淡淡问。 ——你害怕花开吗? ——不。 薛默茫然地答。 ——那你为什么会害怕花落呢? 而不等她再问,白泽已亮出她的镜子。镜面泛着光,所有锈迹片刻间都不见了。她看到了自己在盘古世界中与宋沅度过了他的一生,从青丝到华发,他飞速地衰老,最终只剩下一座坟。那极速地朽落让她忍不住尖叫,而在她涕泪交流时镜面忽然放出一道光。 这道光华如此刺眼,薛默瞬间醒了过来。她依旧身处悦来客栈,身上满是冷汗,一颗心怦怦狂跳。 梦中的白泽,亲自把她的恐惧完整地抛回给了她…… 叹一口气,薛默坐起来。推开窗子,窗外光华耀眼,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抬手挡住眼睛,薛默许久才适应过来。 巨大的辉煌的火烧云堆在天际,整个天幕如笼罩火海。慕策白站在火烧云下,厚厚的云层裂开,一个人影从空中落下来,与他拥抱在一起。 ☆、1o2选择 那人影很亮,薛默几乎以为那是另一个东君。当它与慕策白相拥时,二者耀目的光芒让世界瞬间失了颜色,让薛默眼前有霎那的空芒。 而当她的视线恢复正常时,那人影已不见了,只有慕策白独自伫立云下,云朵也不复妖异得近乎火焰的红色。 “老师?”她出了房门朝他过去。 慕策白落寞地回头,一贯平静的面上有几分忧伤。薛默极少见他这样神情,错愕地问:“怎么了?刚刚的是……” “你看到了?”慕策白静默良久,惆怅地叹一口气:“是阿凝。” “阿凝姐姐?”慕策白在真实中的未婚妻子,他们戏称的云中君。 “总部收到了我们的求救信号?”薛默变得狂喜:“阿凝姐姐现在哪里?” “阿凝已经回去了。”慕策白握着他的剑:“我们面临抉择。走吧,叫欧阳一起来开个会。” 这次会议没有通过空间通讯,而是他们三人一块面对面坐在房里。只不过周围竖起屏障,不让声光信号外传,也没有人可靠近,在盘古世界中的人看来这个房间是已经隐身的。 “总部已经知道我们出了事故,但不是因为收到我们发出去的信号,而是对所有设计者的休眠舱进行检查后,发现我们的思维丧失、无法收回;因此派阿凝临时下来。” “对所有设计者的休眠舱进行检查?”欧阳洄皱皱眉:“这个工作量很大,休眠舱有各种自控措施,我记得以前是不需要人工检查的——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同事坠落吗?” “盘古分区的排查还未结束,最终统计结果还没出来。但在别的分区,有设计者的思维彻底湮灭,而有设计者的思维,换成了别的东西。” “湮灭是什么意思?”薛默发问。 “就是脑电波彻底停止。”慕策白看她一眼:“创世神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被杀死了。和真人完全没有差异的数据人物因为他们的贪婪和欲望,在数据世界中悄无声息杀死了神。” “如果在数据世界中被杀死,真人的脑电波就彻底停止了?”薛默有些惊吓。 慕策白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思维换成别的东西是什么意思?”欧阳洄追问。 “就是说躯壳还是那个躯壳,但躯壳中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慕策白神色凝重:“总部之所以对所有休眠舱进行排查,就是因为有一个设计者出现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意外:他在某一次休眠醒来之后像发了疯,言语混乱举止失措,不但把家人邻居全都杀死,还开着车到路上连撞十几人,最后**了。” 薛默和欧阳洄胆战心惊地听着。 “尸检没发现他生前有生理上的异常;而当局对他的能量黑匣进行检查,才发现他本人的思维早已湮灭,进入他躯体来到现实世界的——” 慕策白顿了顿:“是一个数据世界中的人。” “怎么可能!?”薛默和欧阳洄同时叫起来。 欧阳洄接着嚷:“他们不过程序数据!” “可这些程序数据现在已经和真人的思维没有差异了。让这些虚拟人物如此智能化的本来目的是便于检验,可物极必反,他们一旦从数据世界中逃脱、占据一个现实世界的新身体,他们就成了一个现实世界中的人。” “和中的夺舍重生一样?”欧阳洄嘴角抽抽。 “比可怕得多。那个数据人物无 分卷阅读130 法接受真实与虚拟的差异,无法接受自己只是神创造出来的实验物,对真实世界展开疯狂报复;他们对我们有天然敌意,他们如此短暂的生命就是为了便于自然消解、给将来降临的真实思维让路。”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他们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良久薛默才说。 “那数据世界中的人物是怎么去到现实的?他们根本无法找到现实世界的入口。” “建木。”慕策白再次提起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说:“服食诸魔骨血可以封神登仙,攀援建木可淬炼神躯,其实就是——杀死设计者,获得其强大的数据能量,然后用这能量突破屏障、沿真实与虚拟的数据通道来到真实世界,占据思维湮灭的设计者躯体。” “如此,登神便彻底成了。”慕策白站起来,远眺辉煌壮丽的青邑王城:“我们都以为谶言荒诞不经,但在别的分区已有登神成功的,只是在盘古分区尚未发现。” “现在当局对所有分区进行排查,重点调查已有设计者思维湮灭的那几个,一时腾不出力量对我们进行集中救援。但总部给了我们特殊权限。”慕策白终于道明阿凝突然降临的来意:“如果盘古世界的异变无法控制、我们的生命受到威胁,总部允许我们将盘古世界格式化;数据世界可以重建,总部把我们的生命置于盘古世界之上,也不容许虚拟程序威胁真实世界的安全。” 他摊开手,两道光没入欧阳洄和薛默掌中:“从现在开始,设计者准则失效了。我们当前的任务是调查数据世界究竟因何失控,再把调查结果及时报告当局。为了互相监督,格式化命令也只有我们三人同时下达才能生效。” “所以现在我们的选择就是,是否要毁灭盘古世界?” “我不同意!”薛默率先说:“盘古世界若格式化,生活在盘古世界中的人该怎么办?我早已把他们看作真实的人!” 欧阳洄也表示反对:“盘古世界的构建并不容易,我们自己还未好好使用过的,就要把它毁了?” “我知你们都会反对。但其实,我是赞成的。”慕策白语意平静:“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没有什么比真实的生命重要。如果你们的生命受到威胁、这世界中的人有逃脱这里进入真实的可能,我会毫不犹豫投出我的一票。” 于是欧阳洄沉默了。薛默瞅瞅他们,不甘心地说:“可现在没到将这个世界格式化的时候。不同的分区事件相仿,未必就是巧合;如果不把原因彻查清楚,哪怕重建也可能再出现相同事件。” “所以我们得先调查清楚病毒库,还有十二年前盘古世界发生了什么。特殊权限的授予是总部绝密,我们谁都不可以向盘古世界的人透露——尤其是你,薛默。” 而宋沅也在此时回到悦来客栈;他离开王府后去拜访恩师,到客栈时已是黄昏。入夜后郁竹声也来了。一见到宋沅,他就悻悻地道:“原来父王根本没事,是宋湔在诳我。” 宋沅对这话丝毫不感意外,只是听着。 “但父王确实想要我早点回城,才让宋湔来寻。” 看来阿澧不知道他走后,沧浪江上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追赶小蓬莱号的宁国水军是什么下场。宋沅默想。 “回到王城后父王拿出一份圣旨,说瑟谷中出了可灭世的堕魔,陛下把捕魔的事落在宁国和青邑国身上。”郁竹声自顾自地继续说:“父王说他的儿子们谁做成这桩事,谁就是将来的一国之主。” “他当着你和宋湔的面这样说?”宋沅不禁皱眉:“宋湔如何反应?” 郁竹声嗤之以鼻:“他当即大喜过望,连声说谢父王信任,好像父王已经许了他似的。” “那你呢阿澧,你怎么想?宋湔其人权势心重且心狠手黑,你父王当你们面说出这话,便是不在乎你们会不会因此手足相残。” 郁竹声的回答很丧:“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做王。谁要做,就让他做好了。” “你就算愿意让宋湔,宋湔也不见得会放过你。”宋沅无奈地摇头:“阿澧,你若是王,你要娶谁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这可未必。”郁竹声嗤笑一声:“看父王和娘亲后来是什么结局,他们难道就没有神仙眷侣的时候?处于权势的涡口多是身不由己,我可不要和阿鸩这样。” “再说,现在就操心谁做王不是太早了吗?”他又说:“所谓的堕魔,不就是小九儿和她新寻着的同伴吗?” “小九不是。”宋沅的声音很冷。 “我知你会这么说,但宋湔可不会这么想。” ☆、1o3封魔之阵(1) “宋湔不这么想?”宋沅微微冷笑:“他向你向王上说了什么?” 郁竹声翻翻眼睛:“自然是添油加醋把小九儿的异能说了一遍,请父王从你这儿下手。当着父王的面他没有明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最好把你这个窝藏犯也给一网打尽了,反正绿柳山庄一向不是什么好货色。” “好,多谢你提醒我。”宋沅笑起来:“既然小九的伙伴被认定为魔,我这儿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但此刻他们都还是我绿柳山庄的客人,宋湔既要来,就让我看看他这次有什么本事。” 几天后小蓬莱号修好,一行人返回绿柳城。一路上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人马从岸上或河上试图接近它,却又忌惮着船上人的力量,总与小蓬莱号保持一个只可以看见的距离。 “这个模样,会把麻烦一路引到山庄去。”顾长青忧心地说。 “我既做这决定,就不怕遭遇麻烦,那些人马大多数都不值一提。”宋沅唤来独孤,指着小蓬莱号后面一艘船问:“你认得出那是哪里来的船么?” 那船的形式普通,就是一般快舰,但船顶上方却飘着一阵乌压压的“气”,显然里边坐的不是一般人物。 独孤才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彩石阁的船,里面坐的是个将彩石阁下毒术修炼到极至的人。” “家主亲自到来,荣幸得很。”宋沅笑了:“我说宋湔怎么一直没有出现,看来总要避一避嫌。” 十三姑娘一路没有现身,小蓬莱号全速前进,十日后到达绿柳城。此时伏天已过,进入立秋,虽正午仍是酷热,早间已有凉意。 进城后蝶音在码头守候,见到慕策白与欧阳洄眼中一跳,不动声色地行礼说道:“在下山庄首徒蝶音,见过二位贵客。” 又是一个这世界中的异能者…… 慕策白的眉微微一扬,也回礼道:“见过蝶音姑娘。” 他们在山庄的双照堂住下,宅院中的起居器具都很富丽。欧阳洄一件件看那些器皿,慕策白则遥瞰映雪湖面。 “老慕,你看在盘古世界中做个富家翁也不错,这些东西在真实世界的 分卷阅读131 古时可是王侯才能享用得起的东西。”欧阳洄啧啧称赞。 慕策白则笑笑:“可你也说过,盘古世界中再厉害的东西都不敌我们拉它电源。” “可你不是从不轻易拉电源嘛,别看你嘴上说着赞成毁灭。”欧阳洄把那些花瓶摆件一一放好,也凑过来:“怎样,你从那水下看出什么?说起来好笑,是数据君住在防备最严、最遗世独立的岛上,倒让他的女弟子们围着湖边对他拱卫。” “因为那个小岛正处能量喷涌的所在。”慕策白看着那片渺茫的湖水:“如同坐落火山口,防卫虽然最严,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师父,珠联阵出来的东西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有风堂内,蝶音告诉宋沅:“以往试炼两三次,就能出来我们要的东西;而现在试炼十次八次,也难出一次合适的。” “珠联阵本就创建近二十年了,如今这样也是平常。”宋沅答得淡然。 “可有风堂的灯光也随之动荡了,一度几乎熄灭大半。”蝶音的声音低下来:“之后星盘震动,有客星冲撞紫薇直坠瑟谷。” 宋沅端茶的动作一慢:“客星的动静这样大?” “很大。”蝶音点点头。 “青邑王也告诉我帝都的钦天监看到客星冲撞紫薇了,因此下了圣旨要求青邑国和宁国把堕魔押解京城;他还许个大饼,要我来做这件事。” 宋沅把青邑王所说的告知蝶音。蝶音的眉蹙了蹙:“师父对此怎么想?” “我要的是堂堂正正证明娘的清白,不是要他迫于形势勉强开口低头,娘亲的儿子也不止我一个。” “师叔只怕斗不过宋湔。” “但在绿柳山庄,宋湔要动阿澧也没那么容易。” 绿柳山庄与郁竹声是互为助力的,青邑王府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否则青邑王不会默许郁竹声一直以来与绿柳山庄亲近,宋湔也不会一直要对绿柳山庄先下手为强。 “城外闲杂人很多,一会你让凌风拿着大风羽符到刺史府去,让他们随便用什么理由把绿柳城戒严,不得让外人轻易进入。咱们庄中这两位客人需好生款待……”宋沅放下茶盏:“把金蚕龟甲多准备几个。” “珠联阵的灵气不足,已经不能再准备这类东西了。”蝶音低声道:“若是勉强……” “按我说的做。”宋沅的语气非常强硬。 蝶音只得低下了头:“是。” 向宋沅行一个礼,蝶音出了有风堂,向绿柳夫人的旧居走去。白石砌就的院落莹莹,曾今昼夜不息的灯火已有不少灭了,剩下的也是光芒暗淡。她走到绿柳夫人的背影像前,将手按上妆奁,心中升起隐忧—— ——师父的性情变得躁烈;他对自己身上的变化,并不是没有察觉的…… 入夜,一个人形影影绰绰,飞鸟般接近了有风堂。它悄无声息地在岛上落下,淡得像一道墨,似乎风一吹就能散了。 岛上庄丁都没能发现它。它靠近绿柳夫人的旧居,朦胧的手一抬,门轻轻开了。人形晃进屋子里,屋内幔帐轻扬,屋中的背影像下摆着一只妆奁。 人形伸出一只手去触碰它,奁盖啪的开了,一道光从奁中散出来。它接触到光的手指顿时变成金色。这金色沿手臂蔓延,很快将它的全身都沁染了。闪亮的人影在屋中显现出来,嘿然发笑。 “还设下了这东西?”它的笑声如同枭啼:“有意思……” “这东西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话音响处,少庄主从幔帐后走出来。他的面容冷峻,手持他的长剑。 “他们来到绿柳山庄了,你一定就会出现。”宋沅用剑指着他:“我已寻了你多年。现在,现出你的真容吧!” 剑气与狂风同时呼啸,人影嗤笑着后仰:“你的术法是我给的。你是要用我传授的术法来对付我吗?” 风也从它身上卷出来,锵锵碰撞着对手的风刃。它的力量是比宋沅强太多了,可宋沅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朗声笑起来。随着他的笑声,屋中的烛光暴涨,有有什么阵势被触发了,双方风陡然平息,而宋沅的长剑却更快了。 ——在没有苍木的地方,也可以布置封魔之阵? 人影不由心惊。术法在烛光中都被禁锢了,宋沅却还有剑术呢。剑光斩至面前,人影举起胳膊一挡,左臂被劈下来,金光从它体内迸出。 这道强光刺得宋沅睁不开眼。而待他睁开眼时,那影子已彻底消失了,地上只留一层细碎的霜。 ☆、1o4封魔之阵(2) 绿柳山庄,双照堂。 朝阳已升起来,东方一片绯红的天。慕策白睁开眼,精确地感知此刻的时辰;他比平常晚醒三刻,因为他在梦中见到了阿凝。这个梦境让他恋恋,也更清楚地让他意识到自己仍在盘古世界里。 欧阳洄不在房内,空间中只留下他的口信。 ——老慕,我进城去溜达! 他的口气非常地兴高采烈,喜庆天真如一个无忧少年,慕策白不由摇头一笑。起身洗漱时他发现自己左臂上有一缕金色的光,仿佛被什么染料沁染似的。这金色深深烙进肌肤里,用水并不能洗出。 心中一动,慕策白仔细感知着它。 是能量。有一股异常能量烙刻进他的数据身体,如附骨髓。 右手覆上那缕光,慕策白就要把它除掉,可它却忽的碎开,化作万千金粉重又黏在他的身上。 这样强大的附着力……慕策白不由皱眉:看来得找个安静地方,好好花上半天一天的才能清理干净了。可这东西究竟从哪来并且什么时候沾上自己的?他一点都没察觉,实在是咄咄怪事。 这样想着,双照堂的门已被敲响,有人候在外面说道:“慕夫子,欧阳公子,我家少庄主请你们去。” 那声音是宋沅的贴身侍从小剑。慕策白随小剑穿过水榭,宋沅正在水榭的尽头等着他。 “回少庄主,欧阳公子一早出门去了。”小剑禀告。宋沅点一点头让他退下,对慕策白笑笑:“山庄简陋、招待不周,夫子夜来睡得可还好?” 他的笑很奇怪,带着疏远的客套,又意味深长夹着讽刺之意。慕策白不明所以:“少庄主过谦,不知少庄主要我来是有何事?” “无事。”宋沅再笑笑:“只是想请夫子来小叙。”说着他做个“请”的姿势,引慕策白沿岛中小径朝有风堂深处走去。 道路两旁草木茂密,繁花已逝,枝头累累的青色果实。宋沅边走边问:“敢问夫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教导小九的?” 慕策白略一回忆:“约摸是从四年前吧。” “四年前?”宋沅笑道:“那她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呀,难管教吗?” 提及薛默,他的神态语气都温柔了许多。慕策白不由也笑了 分卷阅读132 :“她不是那等顽劣不服管教的学生;相反,她有时候是太过沉默了,反倒让人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 他用宋沅能听懂的表达方式来描绘自己与薛默的初逢。那时盘古世界尚在筹备阶段,他到各地挑选潜在的设计者人选,出的考题是如何移动、破碎一块巨石;当时其他的应试者都是选择使用强力,火烧雷击地震等等不一而足,唯有薛默选择了植物种子。 “植物种子?”宋沅不禁莞尔。 “她把很多植物种子置于石下,春天时嫩芽萌发顶开石块再钻入石缝,经年累月日久天长,石块就破碎了。” 慕策白也正是在那时注意到那个异常沉默的女孩子。 “其实若单论移开破碎石块这一点,用植物未免太慢。若要我选,便选个足够孔武有力的人,用力量一击而碎。”少庄主说着自己的看法。 慕策白点点头:“大多数人都会这样选,直接毁灭太容易,守护创造却难得多。九姑娘的性情安静柔韧,因此用的法子就与常人不同。” 也正因为她耐受和格外珍爱生命的性格特质,最后他才选了她作为动植版块的设计人。 “是的,小九的性情确是如此。我曾听她说,她的父母是多年前就已和离的?”宋沅换了个话题。 慕策白有些惊讶:“她连这个都告诉了少庄主?”宋沅毕竟不过数据人物。 “她不能告诉我?”宋沅将眉一挑,透出点挑衅味道。 “自然不是不能告诉。只是她一向……不会轻易提及此事的。”虽然他当然早从设计组人员档案中获知每个人的身世。 “她或许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但不会不告诉我。她将来注定是我妻子。” “……” 慕策白愣了愣,宋沅太过坦然自然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九姑娘与少庄主已是到这一步了?” “是。”宋沅非常自信。 “这太过分了,我会和她好好谈谈。”慕策白不由皱眉。若薛默对个数据人物做如此承诺,那就是对双方的戏弄;因为她不可能一直留在数据世界,真实思维与数据思维结合的安全性也未经验证。 宋沅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来:“夫子是不许小九嫁我?” 慕策白一时有些尴尬:“少庄主,我虽教过九姑娘,我们家乡如今却没有为师为父的规矩,因此九姑娘的婚姻我是插不进去话的。”所以你如果是逮住我提亲的话那可真找错了人…… “那夫子是何用意?”偏偏宋沅还较真了。 “好,那我就把话直说了吧。”慕策白笑笑:“少庄主与九姑娘,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天地阻绝,生死悬殊,一时的驻足停留尚还容许,长久的厮守可就万万做不到了。” 宋沅停下脚步:“若我把这阻隔悬殊都打碎了呢?” 慕策白顿时也站住了:“那可就超出了这世间人的本分了,少庄主千万不要有这念头。” “夫子认为这世间人的本分是什么?”宋沅冷笑:“安安分分地任神玩弄于鼓掌吗?” 周围空气的流动变了,光线扭曲,宋沅的身影变得模糊。映雪湖的岛上突然升起一个能量场,这个场将慕策白牢牢罩住,而在它显形前慕策白对它竟没有丝毫察觉。他顿时想起了清晨发现的左臂上的光。 “看来少庄主并不是找我小叙这么简单。”慕策白将手搭上他的剑:“少庄主若有话,但请明言吧。” “昨夜我庄中遭了贼,那贼想要窃取先母遗物,被我阻止。”宋沅的声音在这场中也有些扭动:“我在那贼臂上留下标记,是一道无法轻易除去的光。” 左臂金光适时地亮起来,慕策白不由皱眉:“这是误会,我昨夜根本没出双照堂,更没做偷窃的事。” “那你臂上的光如何解释?”宋沅冷笑。 “我可以与你一起彻查此事。” “不必这么费事,我这就来验你究竟是不是!” 话音未落宋沅已向慕策白发动了攻击。慕策白下意识地要启动空间能量,却感到周身空气如同棉絮,牢牢将自己释放的术法程序吸附住了。 ——类似于苍木附近的能量屏蔽源!? ——这世界的人竟能布置!? 慕策白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别的分区有设计者思维湮灭了:数据世界中的人,是完全有可能杀掉设计者的,如果能在设计者周围树立能量屏蔽的话;被屏蔽了能量的设计者,和数据世界中的人没有区别。 剑气来袭,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宋沅。他们的剑术不分仲伯,数十回合后仍难分胜负。 少庄主的脸色更阴沉了,慕策白试探已足,目光转处地下忽然钻出几缕青藤,迎风而长把宋沅缠住。宋沅脚下一绊,慕策白乘势将他击倒,把他以剑横颈、牢牢摁在地上。 “你使诈。”宋沅直视着他:“你之前故意装成已不能施展术法;还用了小九的植物生长之力。” “我没有使诈。”慕策白回答:“但我的力量,其实比你昨夜困住的人大得多,你低估了我;并且我的力量有很多种,你并不都能遏制。” 身为项目组组长,慕策白的权限比组员们都大得多,并且通晓组员们的术法能力,只是没具体人员那么精罢了。 “所以你输了,少庄主。”他语气平静地说:“好好地把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吧,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没有输,你好好感觉一下脑后吧!” 脑后有东西蠕动一下,慕策白顿时僵住了。那是一只虫儿,已钻破他这具数据身体的头皮,只差一点点就能突破进他的颅骨中去。数据屏障毕竟使他的反应迟钝,而这世界中的异能者在这样的屏障中却更敏锐。 “感觉到了么?可千万不要胡乱动呀,夫子。你若轻动,它可就钻到你脑子里去了。” 宋沅冷笑着把他击倒、站起来,站在慕策白身前俯视着他。 “现在,换你来好好告诉我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1o5封魔之阵(3) 阳光不能完全透过数据屏障,宋沅的身形影影绰绰。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天地隔阻、人神殊途,为什么还要来我们的世界,一再地在我们的世上放出那么多妖物?” 这些都是宋沅心中疑问,薛默既不肯说,他就直接问慕策白。 “因为你们的世界本由我们创造,我们创造你们世界的初衷,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下来。”慕策白答得坦然,丝毫没有被胁迫的慌乱:“但那些东西不是我们放出,我们也在追查究竟是谁放出的那些妖物。” “不是你们?”宋沅心中咯噔一下:“除了你们,还有谁能拥有这样造物的力量?” “我们中间出了叛徒,我也在试图 分卷阅读133 把他找出。正是那叛徒放出怪物扰乱这个世界,害我们坠入此间——否则,我们与你们之间根本就不会见面。” “根本不会见面?也包括小九?” “自然也包括她。”慕策白看向宋沅:“那叛徒在这世界埋下的危机远比你知道的大得多,若任其继续发展,这个世界就要毁于一旦——少庄主,我们需要你助我们揪出那叛徒,这样你们的世界可得安宁,我们也免了陨落之患。” 这是慕策白多日来考虑的结果,盘古世界中的事情,终究还是由盘古世界的人配合来做比较方便;他一直没有恰当时机向宋沅提及此事,今天既然宋沅质问,他索性和盘托出。 “放出妖物的是你们中的叛徒?”宋沅哼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如果不相信我,刚才就已经下手,也不会问和听我说这么多。” “我刚才不对你下手,是不想让小九因此对我怨恨。”少庄主的话带着火气:“除却小九,我对你们这群人厌恶之极。你们多年前就已闯入这里,自恃神力——” 他突然止住,咬咬牙把心中怨愤压下去,深吸口气:“但你说的不错,比起那多年前就找上绿柳山庄的所谓神,我更愿意相信你——你确实不是昨夜闯入有风堂、多年前先母遇着的那个人。” 伸手把慕策白拉起来,宋沅语调森然:“慕夫子,你是明白人:我需对付宋湔和彩石阁,你们需挖出藏在暗处的叛徒,而宋湔和彩石阁背后的人恰好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咱们正好合作、各取所需。只有一件,今日之事——” “我绝不告诉薛默。”慕策白立即说。 “不。”宋沅截然说道:“是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绝不告诉任何人?”慕策白转念一想明白了:“好,我答应你。” 他应得爽快,宋沅的面色缓和下来。他招手收回那只小虫:“慕夫子,这东西我先取回,但它已有一半进入你的身体;你若背盟耍猾,即便是我死了,也有办法降服你。” 他可当真自信……慕策白暗想。但他不打算当面与宋沅硬杠,宋沅既认为一只小虫能要挟他,那就让他认为好了;让他有个筹码在手,双方的合作还能更顺利些。 于是少庄主这才开始讲述绿柳山庄和那位神的往事。 “先母是二十四年前遇到神的,那时先母还是青邑王府正妃,因朝堂宫闱之争被迫出府、来到海上。” 年轻的王妃出府时没带仆人;因为赌气,她甚至也没告诉青邑王自己已有孕了。驾一叶小舟在海上遨游,她忽然遇着了海眼。 “海眼?”慕策白不由发问。 “就是海上的大漩涡,可以吞没一切东西,也可以喷出很多海妖水怪。” 听起来倒像一个苍木性质的病毒库似的。慕策白心想。只不过苍木在6上,海眼在水中。 “先母在海眼中拼死抵抗了三天,将力竭时为神所救。”宋沅说道:“神向先母提出条件,要她答应今后供神驱使、方肯施以援手。” “神要太夫人做什么?” “当时没有说。后来时机成熟,他才要先母去搜集世间有异能的孩子,供神享用。” “如何享用?” “把他们推入神投下的光柱,他们就在那光中消失,再不回来。” 其实就是程序分解,那些人被吃掉了,身体蕴藏的数据能量被光吸收。 慕策白不由语塞,良久才问:“太夫人照着做了么?” “照着做了。”宋沅的神色黯然:“因为先母有人质捏在神的手上。而那个人质——” 他顿了顿:“就是我。” 年轻的王妃在海上逗留了二十日,期间得神点拨异术;神在这时并未明言要她做什么。经过这场劫难,王妃对青邑王的怒气已消、昔日的恩爱又起,可回到王府时却发现人间已过去两年,青邑王已娶别的妃子。 “那妃子就是宁王郡主,两国本世代通婚的。一别两年,没人相信先母带回的是王府骨肉,包括青邑王自己。”宋沅叹了一声:“先母在宫闱争斗上不如敏夫人,未足月就生下了我,而我初生时据说根本没有人的模样……青邑王劝先母舍弃我,于是他们有了阿澧。” “可先母对我终究无法舍弃,世间的药对我没有效力,我越来越虚弱,眼看就要养不活了。神在此时降临,这才告诉先母他亦可救我,但她需得履行昔日承诺,这才说出她究竟要做什么。” “原来正是神在先母身上种下咒力,随后应在腹中孩儿身上……先母惊愧之下当即就答应了,可这等事在王府自然是做不成,于是先母带我离开了青邑王府。” 少庄主停下来,对母亲遭遇的疼惜让他心中沉痛。慕策白亦是默然无语,许久才说:“母亲为了孩子,总是什么都肯做的。” “先母没有告诉青邑王这件事。”宋沅叹了口气:“因为这样的事对青邑王对阿澧,都是不光彩的……我在绿柳山庄长大,年龄稍长后倒也和常人没什么不同。青邑王对先母旧情未断,一直暗中庇护绿柳山庄,派他的首徒授我剑术,让阿澧到山庄认母。但先母有她的苦衷,自然是不会回去的……本来日子就这么平淡逝去,没想到十二年前从地下喷出很多妖物,我们这世界祸患起了。” “地下喷出妖物,就是瑟谷裂缝那类的情形么?”慕策白问。 “是。”宋沅咬牙切齿地点头:“并且不止一处。当时世上无人见过,唯有先母从那类似海眼的喷发上认出了它——那些会喷妖物的裂缝就是神打开的,打开它的恰是搅动了海眼的那个神。” 大地之脐病毒库的泄漏原来已不是第一次,可真实世界中一点没监测到它…… 慕策白暗暗心惊,继续问:“十二年前你们是如何解决那场危机的?” “神再次降临,赐予世人能克制妖物的药,他用这种神迹来收获世间信徒,他当这世上的人都是傻子。”宋沅道:“先母没说出背后真相,她毕竟有人质在神手……她只是潜入最深的那个裂缝,将制造妖物的阵眼捣毁,那些裂缝也就逐一关闭了。” “太夫人竟然能关闭那些裂缝?”慕策白不由愕然:“那需要极大的力量。” “海国的人天生灵力强大,先母又是海国人中的佼佼者。但即便如此,先母最终灵力耗竭,死在了那条裂缝里,岸上只余衣冠冢。” 为关闭病毒库牺牲了自己……慕策白心中升起敬佩之意:“太夫人委实是个可歌可敬可泣的奇女子。” “但在我自己,却不希望娘亲可歌可泣。”宋沅苦笑着摇头:“我只愿她做个平凡女子,安安静静了此一生……” “裂缝关闭后世间平静,神也就销声匿迹了。直到今年年初,他突然找到了我,提醒我绿 分卷阅读134 柳山庄对他承诺的誓言,要我去寻找坠落到这世间的魔者——那个魔者,就是小九。” “原来你是这么找到的薛默。”慕策白恍然大悟:“那个神原是要求你怎样处置她?” “他要求我把她献给他,就像当年那些孩子一样。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神看我无法驱使,转而选择了彩石阁。” 绿柳山庄的少庄主比他的母亲更为桀骜;九姑娘成了绿柳山庄的弟子,在山庄庇护下渐渐恢复了神力,如今又与她的伙伴一起回到绿柳山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慕策白心中赞叹,诚挚地对宋沅说:“我们将来,必会好好感谢你。” 不料宋沅哼了一声:“慕夫子,你们眼下自身难保,还是先想想怎么过这一关再来谈感谢别人吧。我也是因看到你们在瑟谷中竭力关闭那条裂缝、与当年的神多少有些不同,才愿与你们合作。” 他把帝都传下的旨意和城外追兵原原本本告诉慕策白一遍:“你们接下来哪里都不能轻易去了,就得留在绿柳山庄。” ☆、1o6封魔之阵(4) “你们的皇帝既有这样旨意,我们留在绿柳山庄是否会连累你们?” “陛下只说把瑟谷中出现的魔押解京城,可没说那魔就是你们;你们若担心连累可以现在就出城,但要把小九留下。” 慕策白当即笑道:“那我们还在都留在庄中吧。” 两人又商议一会,慕策白回到了双照堂。 时至中午,欧阳洄也回来了。他兴高采烈地说城里城外的见闻,慕策白却心不在焉。 欧阳洄有些不高兴:“老慕,想什么呢?上午你去了哪里?” “庄中走走,没有去哪。”慕策白答。 “那为什么你切断了空间通讯?”欧阳洄接着问。 “我切断了么?”慕策白想想:“或许当时忘了打开吧。” 那个点应该就是与宋沅在数据屏障中密谈的时刻,屏障把信号隔阻,因此空间通讯无法进行;而他既然答应了宋沅保密,自然也不会告诉欧阳洄。 欧阳洄并不相信:“老慕,你从来不会关闭空间通讯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慕策白说道:“欧阳,我上午确实有些奇遇,但现在没到谈论的时候;将来我们料理完这里地事回到真实世界,我再告诉你。” “好吧。”欧阳洄悻悻地转过头,不满地嘀咕:“其实我本打算告诉你我和默默姐在王城神殿看到的一些事……” 午后,宋沅请慕策白到有风堂,给他看一些金色的碎屑。 “这就是昨夜闯入先母旧居的贼留下的东西。”少庄主说:“他被我击中后身体化为碎片,在地上只余霜雪;没多久就连霜雪也消融了,只有被我阵中金光沁染的部分留下来。” 那金光无疑和慕策白臂上的金光是同一类了,因此宋沅才会误认慕策白为那个贼人。 把那些金色的碎屑在指尖碾了碾,慕策白微微沉吟:“这些东西很奇怪,它既不是你们这世上的人,也不属于我们……而像是,生造出来的。” “生造出来的?”宋沅不理解。 “就是说——”慕策白斟酌着语句:“你们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该来源于神的创造;而你昨夜遇到的那一个不是,他的力量与神比肩,但他绝不是神。” 那是另一个能量强大的变异程序体,拥有足以匹敌设计者的权限,却没有设计者的身份认证信息;这个人的身份,是隐藏的。 “绝不是神,那就是魔了?” “以他做过的事来看,可以这么说。” 思忖片刻,宋沅抬起头:“你们可能把这个魔捉住?” “留在这金色上面的残骸碎得太厉害了,没法只凭这个追索。”慕策白摇了摇头:“少庄主可否让我看看昨夜他想偷窃的东西?那上面说不定会留下些线索。” “你不可进那屋子。”宋沅一口回绝,但好歹提出个变通的法子:“若要查验,可让小九来看。” 薛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叫到了有风堂。看到宋沅和慕策白一起她非常惊讶,随宋沅走向白石院落时开口问他:“你什么时候和我老师谈好合作的?” “上午我们交过手。”宋沅简单的说:“随后就谈好了。” 薛默吃了一惊,赶紧追问:“你们交过手?你有没有受伤?现在感觉怎样?” 她的神情非常紧张,宋沅不由发笑:“你是觉得我一定会输?”想了想还是安慰她:“放心,我们都是点到为止。” 薛默这才吁了口气:“你不知他们底细。其实老师还好,若对我那个欧阳弟弟,你千万不可朝他挑衅。” 长眉一挑,宋沅冷笑:“他的本事还在你老师之上?” “倒不是在我老师之上,而是他的性情……”薛默叹了口气:“那时我们在学堂,他为着一点点事,把人的头都打破了的。” “把人的头打破有什么奇怪,我年少时不要说打破人的头,把人宰掉都有过。”宋沅满不在乎。 薛默再叹口气:“可他若是把这劲冲着你来,那可就不仅仅是把你打破头而已。” 摇了摇头她没有再说,而是与他一起进入绿柳夫人的旧居。屋中明灯闪烁,背影像下摆着绿柳夫人的妆奁。薛默触碰它时大吃一惊:“师祖的妆奁死了。” “什么?”宋沅也吃惊不小,赶过来问:“怎么回事?” 反复把那奁盖打开又阖上,薛默告诉他:“以前这奁中灵气充裕,记着多年来的各种东西,现在奁中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数据都被销毁,这妆奁已成了个普通的空盒子——她大意了! 薛默不由后悔。绿柳夫人的妆奁是海神,也就是大司命赐予的,里面必然有很多关于大司命的信息。她有心再来察看,即便是自己权限不足,劝得宋沅让慕策白来察也可以的。可谁料到在他们进入绿柳山庄的当晚,就有外来者将妆奁数据全都销毁了呢? 搭在奁盖上的手一颤,宋沅的脸变得煞白:“原来昨夜的人不是偷窃,而是来毁它的。” 他的神色异常,薛默不由发问:“这只妆奁,是做什么用的?” “其实也不做什么用。”宋沅吸一口气,神色缓和下来:“说到底,它也不过一个盒子罢了。但你们要找的人,已经先一步发现你们了。” 而在城外。 “十三,绿柳山庄已归顺诸魔,那些魔亦发现我了。” 船上的光柱里,青发的神灵云淡风轻地说道;十三姑娘在光柱外恭敬跪下。 “请上神下令,让我夜里到绿柳山庄为上神惩罚叛徒。” “你对绿柳山庄很有敌意呢……”神灵轻笑:“不不,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他托着下颌,懒洋洋倚在苍龙背 分卷阅读135 上:“就让叛徒再多活几日吧。我先试试这么些年来积攒下的——” 随着他的话语,青色长发猛然飘起,大地深处有什么开始隆隆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近来工作很忙,能花在写文上的时间不多。回头一看匆忙之下写的也是太草草了。接下来不追求日更了,把它好好写完 ☆、1o7兵临城下(1) “又不是什么年节祭辰,一大清早的你为何带我来到这里?” 绿柳庄后的清凉山,郁竹声看向宋沅颇有些莫名其妙。眼下才是清晨,雾霭山岚还未散去,一颗颗草叶上挂着晶莹露珠,鸟鸣阵阵,倒是极清幽静美的。但这里分明不是赏景的去处,因为他们身处的本是个墓园。 一条小道从山下延伸到山顶,绿柳夫人的衣冠冢就在这里。她生前极好洁净,墓园所有建筑都由白石垒就,坐西朝东,第一缕霞光正落在她的墓碑上。 “这里地势最高,我让你到这看看那边,能看出什么吗?”宋沅回答。 郁竹声与他走进山亭,顺他手指的方向远眺。绿柳城的东南向是隐泽,远远的一片水天相接,除了波光潋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于是他摇摇头,宋沅有些失望:“你真看不出?” “真看不出。”郁竹声在亭中坐下:“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娘亲的海国之力,我只是一个凡人。” 他的语调懒散,宋沅不由无语:“王上也是凡人,可当年他到这里时,一眼就看出那片湖里有东西。” “父王什么时候来过这里?”郁竹声被提起兴致,脸上顿时变得八卦兮兮。可一看宋沅抿住唇一副说漏嘴的架势,他立即又换上无所谓的神情:“那看来父王的凡人之力也没传给我吧,你看我连你都打不过。” “阿澧!”宋沅终于动了气:“你这个样子,将来怎么承一国之位?” “这可奇了怪了,我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你非要把我推上那个位子做甚?再说,谁承谁不承,你说的算么?” 宋沅瞪大眼睛,好像到现在才终于知道自家弟弟是条没志向的咸鱼,半天才没好气地说:“那你记清楚,那片湖里十二年前出过的东西又要回来了;湖上光芒闪现的就是那东西的所在。” 湖上的光? 郁竹声又瞥两眼,并不愿意多看,只随口问:“十二年前什么东西?” “十二年前各处的地下地缝打开,最深的一条就直通隐泽。”宋沅说:“娘亲最后就消失在那最深的裂缝里。” “娘亲最后消失的地方?”郁竹声的神情终于认真许多:“也就是说娘亲的遗蜕可能在那里?” 宋沅点了点头:“十二年前大地的裂缝关阖,我无法把娘亲的遗蜕找回,如今或许能乘着——” 他的话才说一半,忽见小剑匆匆忙忙跑上山来:“少庄主,了不得了。青邑王府的宋湔进城了,太守遣人火速请你去。” “宋湔?”宋沅皱起眉,非常不快:“不是叫太守府用随便什么理由把外人拦住,其中最紧要的就是要拦住他吗?” “拦不住。”小剑抹着满头的汗:“他是带兵闯进城的,说道奉了王命,要是谁敢阻拦就地格杀。” 带着制式的军队,难怪太守不敢阻挡。 宋沅和郁竹声来到太守府时,太守府的府兵已被缴械,目光所及的都是宋湔所带的王府亲兵,一派风声鹤唳的情形。据探子说城外也驻扎了二公子从附近州府抽调的精锐。 哪怕你再厉害,架不住我带的人多呀——毫无疑问宋湔就是这样想的。 这个蠢东西! 想起在沧浪江上遭遇的宁国水军,宋沅心中不由冷笑,宋湔若胡乱对神魔动手,带再多的人也不过变作怪风下的尸体而已。但这些人都是青邑子民,他不想让他们枉送性命,于是见着宋湔后当即说。 “此间事你们不要插手,我自会料理妥当、给王上一个交代。” 可宋湔看一眼与他同来的郁竹声,却理解成另一番意思:“我府中事轮不到你来料理。我奉旨来押解朝廷钦犯,你若识相就乖乖把人献出来;若不识相,嘿嘿……” 他嘿嘿了几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宋沅也随之冷笑。他走近宋湔,突然之间就把宋湔擒住了,两根手指正扭在对方喉结上。这一下非常突然,太守大惊失色,宋湔随身亲兵也亮出了刀。 “手下留人,少庄主莫要冲动——”太守连忙阻拦。宋沅冷笑:“你是什么玩意,也敢到我面前叫嚣?” 被他制住,宋湔惊得双颊不断抽动,嘴上却还硬得很:“你若不识相,我必率大军把绿柳山庄踏平了。你也不过假冒的姓宋,还真当自己——” 他的话未说完边听得咔嚓一声,已被宋沅卸了下巴。他的舌头耷拉下来,紧接着宋沅补上一拳把他打得滚在地上。太守这下再顾不得种种宋沅与青邑王关系的传言,亲自上前把少庄主胳膊抱住。宋沅毫不客气地把太守搡倒,上前踏住宋湔从他下巴上唰的把个东西撕下来。 是□□。原来只是个替身。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有胆的尽管来,我对他可不仅仅是卸下巴而已——滚!” 说完他出了门,太守过了片刻心惊胆战地出来,低声道:“少庄主,刚才那个虽是假的,王府亲兵和州府精锐可是真的。真正的二公子也确在城外,我们还要不要再拦人?” 太守府已被控制,他实在不想轻易陷进青邑王子嗣的争斗中。还是郁竹声上前沉声道:“依旧拦住。” “可这些,这些亲兵……”太守吞吞吐吐。 “王府亲兵只看令符不看人。”郁竹声从身上摸出一枚大风羽符令他们退出城去。看见那符,宋沅和太守的目光都跳了跳。 他毕竟也是王府公子,亲兵们扛了那替身走了。太守知道自己这下再没法甩干净,一张脸顿时变得苦苦的:“卑职领命。那,那接下来……” “务必把城守住。”郁竹声言简意赅。太守在心中大叫倒霉,只得吩咐下去。绿柳城的大门重又重重关上,城墙上架起刀弩,与城外驻军成个对峙之势。城外驻军对此并不惊讶,阵势摆开、团团围住了绿柳城。 太守把这消息给两位惹不起的公子一说,郁竹声摸摸鼻子:“要真打起来绿柳城挡不了多久,我觉得宋湔比我们都无耻的多。他才不会管绿柳也是青邑国的城池,真打下来指定直奔山庄去的,你还真打算为那几个惹祸患上身?” “他们现在来,才真是惹祸呢。”宋沅想了想:“我们先回去,我看看他们查得怎么样了。” ☆、1o8兵临城下(2) 一张地图摊在桌上,上面用各色线条密密麻麻做着标记。 慕策白、欧阳洄、薛默三人围着它,根据上面的符号 分卷阅读136 标注定位坐标。在三人的联合空间里,盘古世界的地图早打开了;他们惊讶地发现宋沅提供的这张地图,比例和标注都非常精确。 “没想到这世界的人还掌握了这么精准的地图测绘。”欧阳洄难得地夸了一句:“数据君有点儿本事。” “那他所说的十二年前各处裂缝的位置,应该就是真的。”薛默在空间地图上又复制了一个点。 “这些当年的泄漏点连起来,恰好是——” 慕策白把它们连通,正好构成一条近乎笔直的线,直指溟海。 “从海沟裂开的?”薛默看着那线:“看来数据泄漏的源头就在海上。只是海中无人,平常就算有异常生物消息也传不到人间,或是直接就被当做荒诞不经的妖鬼传说,而在十二年前这些异常程序才直接喷发、影响到了6地上。” “海洋本就是孕育生命的源头,他灵气超卓的母亲也是出身海国。但为什么当年最深的裂缝是出现在这附近?”慕策白不由沉吟:“这附近的地壳特别薄弱吗?” 可绿柳城所处地势并不像特别脆的样子。倒是欧阳洄不以为然地说:“我觉得我们不用纠结这么多,就按这地图随机找裂缝探过去。要是有数据泄漏的痕迹、地图靠谱,我们就直接杀到溟海把那大司命揪出来算求!” 慕策白摇摇头正要说话,宋沅忽然从门外闯进来,开口就说:“你们查得怎样了?” “宋湔已率军队来到城外,要攻城拿你们。” 他这两个“你们”都是对慕策白和欧阳洄说的,同时把薛默往身后一拉,明确表明他的小九不在“你们”之列。 “哪里来的小鳖儿子,敢大言不惭地说拿我们?”欧阳洄一瞥拉住薛默的宋沅,没半点好声气:“但即便如此,阁下可否先把爪子撒开?” 宋沅的眉立时竖起,薛默赶紧将他的手一握,问:“怎么回事?” 她的动作语调极轻极柔,宋沅便不睬欧阳洄,只原原本本把宋湔率军围城的事说一遍。 “他逼迫你把我们交出去?”薛默心中咯噔一下。欧阳洄已在空间里兴奋地叫。 ——那我们正好把那群凡人秒了。反正是他们试图对我们发动袭击,总部也已给了我们授权。 ——不行。 慕策白随即也在空间反驳。 ——要是真动手就坐实了我们果真是魔,你计划把蜂拥而来的盘古世界的人都杀尽么? 欧阳洄不出声了。这边宋沅点点头:“我原打算直接把当年放出妖物的魔揪出来,正好洗去你们的污名的。但,你们在退兵之前查清当年的事恐怕是来不及了。” 所以现在城里城外是打算硬杠么?薛默想了想,对慕策白和欧阳洄说:“今夜你们掩护我,我出城去见宋湔。” 这话没避宋沅,宋沅立时炸了毛:“你去见他做什么?” “当然不是去送死。”薛默浅浅一笑,说着自己思路:“若来硬的,双方难免损伤。擒贼先擒王,我若能把宋湔劝得率大军回转离去,绿柳城就可免一场兵祸。” “劝宋湔?”宋沅不由皱眉,他不觉得薛默有善于辞辩的三寸不烂之舌:“你当宋湔是肯听你劝的?你若真觉得自己的言语能说动他,修书一封就可以了。” “自然不是用语言一般地劝。”薛默已打定主意。 “你是要,暗暗改他念头?”慕策白反应过来。薛默是可以控制动物思维的;可说到控制活人意志,以前困于设计者准则,她还真从没尝试过。 薛默点一点头:“所以我才要亲去,只分出部分神识的话力量是不够的。” “宋湔军中一定有能克你的群巫,你去不成。”宋沅立即反对。 “可除我之外,其余人并没有这样劝人本事。正因我知道城外军中必然已做准备,才要老师和小欧为我压阵。” 除她外,另两位的力量可都是针对死物。慕策白略一思忖答应了:“行,你去尝试,我和欧阳配合你。” “不成!”宋沅咬得很死:“你若一定要去,需得我陪你!”接着还把个很符合逻辑的理由抛出来。 “你又不认识宋湔。” 夜幕降临。 绿柳城背靠清凉山,城门以下确是广大一片沃野。不过一天,这片沃野上已驻满了军,旌旗飘摇,隐隐透出一股杀气。地处帝国腹部,这座城在太平中已经度过很多年岁,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本国的兵围城;宋沅在城头上看下面铺展开的连绵兵营,突然觉得可笑。 “准备好了么?”他问薛默。 他们都穿贴身软甲,薛默扣惊羽,宋沅携长剑。薛默点点头,宋沅便揽她跃上城墙,朝城外跳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薛默一颗心不由提起来。但在他们即将落在地上时风停了,就地一卷化作匹雪亮的马儿,载着他们朝营阵奔驰——说是“雪亮”,其实仅仅是在他们眼中罢了。出发前宋沅特意向红鸩要了隐身蛊,军人们是看不见他们的,至于贴着地前进会不会惊动军中的群巫,那可只有天知道。 但就目前而言,他们是没被人发现的。军队的味道扑面而来,浓浓的马匹和戈铁气,他们却乘一匹幻化成的马逆风而上。宋沅很熟悉青邑国的排兵布阵法门,很快主帅驻扎的中军帐就被找到了。但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三个?有两个是假的。”薛默轻声道。 宋沅摇头:“或许三个都是。” 但已到此处,他们不可能无功而返。宋沅勒住了风马,嘴唇翕动,无数风的精灵立时朝那些营帐飞去。 而在某一座营中,宋湔顶盔掼甲,神情非常紧张。以他身份本不需亲自出战,但神使已经明白说了,他需得亲自来当一个诱饵,这也是将来论起的大功一件。 “你说能轻易把绿柳城中的诸魔制服?”他忐忑不安地问身边谋士。那谋士身形娇小,赫然是男装的十三姑娘。 十三姑娘微笑着纠正:“是神说。” “可绿柳城中的诸魔有三个。”宋湔有些迟疑:“神毕竟只有一个。” “单以人数计,此时绿柳城外不下千军万马,若如此说二公子又何必惧他?” 力量大小与人数多少不见得有关系。宋湔想想此言甚是,稍稍放下心来,可紧接着又问。 “神既有如此力量,为何在沧浪江上不压制小蓬莱号,而是让宁国水军落败?” 时至今日他仍不知那些水军是被谁断送的,十三姑娘忍不住在心中撇嘴:没那三百死鬼,也不会惊动你们的诸王皇帝,让他们集天下群力围剿那几个魔呀。 心中虽不屑,十三姑娘面上仍十分平和:“当时神不忍插手凡人事务、过多伤人,哪知诸魔如此心狠手辣。神因而震怒,才遣我来襄助二公子。” 所以宋湔才 分卷阅读137 敢如此大胆。亲眼目睹的神迹和那金光闪闪的世子位给了他莫大勇气,神使的一再保证让他总算把心放下来。他舔舔嘴唇,把紧握的剑松开一些。十三姑娘低头倾听外面,忽然笑道。 “有客至。二公子,我们且回避。” 接着她伸手一指,营帐中凭空出现了又一个宋湔。他与王府二公子同样的衣着同样的相貌,甚至高矮胖瘦声音言语都毫无二致,比戴□□的替身不知高出多少。宋湔看着他们目光闪烁,与十三姑娘一齐走出营去。 ☆、1o9兵临城下(3) 风的精灵扑向中军帐,薛默只觉自己多了无数双眼。那些精灵是宋沅的,她将神识附在上面,如同搭乘了无数飞鸟;只是这些精灵远比飞鸟更为轻捷。三个中军帐依次看去,里面有三个完全一样的人,一样的金盔金甲,一样的帅字令旗,甚至连面容都一模一样。 薛默吃了一惊:“有替身?” “宋湔带替身并不出奇,但一带就是好几个显然是有备而来。”宋沅沉吟:“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试探。” 他提剑要走。薛默一把将他拦住:“不必,我有更简便的法子来试。” 她阖上双眸,当再睁开时无数道光从身上放散出来。青丝流转,她的肌肤被映照得几乎透明,那些毛绒绒的光晕在空气中先是一滞,接着猛然化作三缕迸跳而去,瞬间飞入三个中军帐中。 耳中似有弦铮地一响,薛默的思维将账中主帅的思绪逐一笼住、深深缠绕进去。这也是薛默第一次试探人的思维,这比操纵动物无疑艰难得多,她遭受到意料之中的反抗,可咬紧牙关狠狠一压,那三个人的反抗就如遇汤的初雪一般消弭了。 把他们的思维记忆匆匆挑着读一遍,薛默很快锁定了真正的宋湔,低声招呼宋沅和自己过去。 宋湔尚不知帐外的危险,他正在帐中写信。薛默仔细把周围再查探一遍,估计着附近并没有群巫,对宋沅小声说:“我这就进去换他的脑子,你替我留意这周围动静。” 少庄主点一点头,薛默凝神屏息,片刻后体内的光脱出躯壳,隐隐一个女子轮廓在她头顶上方凸显。宋沅的眉不由一跳。 ——是离魂入梦? 他忽有些后悔答应薛默。擒贼先擒王,眼下宋湔已在面前,他大可以闯进账去挟持或斩杀,围城大军没了首脑必散,何必让小九使用这样危险的术法?可术法已动,那透明的女子光晕已进入宋湔的中军帐去,他只得以风悄悄挑起账帘一角,向内窥看。 薛默将思维悄无声息地靠近宋湔,王府公子的记忆与生平在她眼前一一展现。她挑选出近期的一段,准备对他的意识进行修改替换,宋湔的意识中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你来了。 那是一个青色长发的男人,身处极海之渊,神色高傲冷淡。他坐在龙上,向薛默伸出了手。 青色光将整个中军帐照得通亮,顶盔掼甲的宋湔依旧写信,可他的身上却陡然长出另一个人来。那个人如一棵嫁接植物,从宋湔背上悬浮而出,赫然有着青发大司命的脸。 这不是宋湔! 薛默暗暗心惊。 这个身躯相貌记忆与宋湔一模一样的人,其实只是大司命在世间行走的容器。大司命知她的计划,用这容器诱了她来,再要把她困在这里! “快走——” 她只来得及对宋沅吐这两字,脱体的思维立时就被大司命吸了过去。 眼前的世界消失了,她仿佛身处冰雪铸就的水晶宫殿里。大司命目光深邃地看她。 ——久违了。 短暂的惊慌过去后,薛默镇静下来。 ——你在等我? 神灵没有否认。她再发问。 ——你等我是为了什么? “出什么事了,小九?” 帐外,宋沅焦急地摇着薛默的肩膀。可在吐出最初的两字警告后薛默就是一副怔忡的神态,他将手在她眼前晃动,她却眸光暗淡、木然如偶人。 小九的魂魄无法收回来了…… 宋沅立即采取了行动。拥着薛默的身躯驭风马闯进账去,他用全部气力对准宋湔只一击—— 狂风呼啸,雪亮的剑光在空中骤然出现,王府公子的身体被刺个对穿,却奇怪地没流出血来,只有无数蓝蝶从那鲜明的盔甲中飞出。 少庄主心中吃了一惊:宋湔与彩石阁都归顺了魔,那青邑王和宁王是不是…… 没了身体支撑的甲胄哐啷散开,帐外的惊鸟铃乱响,海浪似的人声一连片地叫起来。 “有刺客!保护主帅!” 薛默打个寒噤,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她抬头四望,宋沅已来不及和她解释,只咔哒把两人的面具放下。保护主帅的武士闯进帐中,宋沅回身一拧攥住刺过来的长、枪,用风刃震开武士,带薛默撞出账去。 群巫的唱颂果然响了起来,宋沅只觉身躯沉重,是再驭不了风了。但他也没打算用风,抢一匹马往阵外冲,一路上还好整以暇。 “坐好,看师父是如何从万军中带你逃走的。” 他居然还笑得出!?射·出一连串弩·箭,薛默恨不得自己去抢匹马。 “先好好看看路吧,师父!” 这场夜潜以一场混战终结。没想到宋沅也是习过马战的,带着她非常没风度却很迅速地一路狂奔,枪·挑好几名拦路的小将,奔向了隐泽。 他不能直接回城,虽然哪怕是个傻子也能看出那两个戴面具的夜袭者与绿柳山庄有关,他却不能主动把这层窗纸捅破了。如蚁的追兵潮水般尾随着他,箭矢如雨,却纷纷被看不见的能量屏障挡落。 但马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马儿终于蹄下一软朝前跪倒,宋沅及时带薛默一跃,这才没和马儿一起滚出去。 失去了速度的马立时被箭射·成筛子,与此同时,大地的裂口也蓦然显现出来。 ☆、11o隐龙窟(1) 大地震颤,浓重的黑气从地底腾出,一如当初在瑟谷所见。它恰好断裂在薛宋两人与追兵之间,有几个追得快的一不留神连人带马地栽下去,只余半声惨叫。 “这是……”薛默不由吃惊。宋沅却没她那么意外。他站在那越来越宽、依旧不断开裂的裂缝旁,抬眼看对面挨挨挤挤、不知所措的追兵,忽然就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激怒了对面的兵,领头参将举支长·枪向他投掷过来,他轻松接住了,正色朗声说道。 “回去告诉宋湔:祸事来了,赶紧拔账撤军,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说完他掂一掂枪,凝神片刻后朝那参将反掷回去,带着薛默几个纵跃走了。参将依葫芦画瓢地也将枪一抓接住,却忙不迭地立时撒开 分卷阅读138 了手—— 那枪上刺着只猫一般大的怪物,虎尾长角,被枪身穿透了,正挥舞着四爪垂死挣扎。 “刚刚你为什么要蒙了面逃走?” 耳畔枝叶哗哗作响,她坐在枝上很没好声气。 “因为他们人多。”他堂而皇之且理直气壮:“你该不会希望我学话本故事,两军阵前来个大将单挑吧?嗯,若宋湔真愿亲自出战,我倒肯陪他玩玩。” “你也知他们人多所以不能硬扛?”她再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那你还故意发声挑衅、暴露形迹?” 他们已逃脱宋湔军队的追捕。不是因他们跑得比马快,而是因那长约数里的大地裂口宽达数丈,无论是人是马一时都无法飞跃,才让他们得个机会、桃之夭夭。 眼看宋湔大军一时没空追来,宋沅找个高处的大树与薛默坐了,摘一片树叶卷成小盏、接那枝头滴下的露水。 将那露珠嗅嗅,宋沅接上半盏子递给薛默,又为自己接了半盏一饮而尽:“我这不是挑衅,我是好意提醒,你没看到那里面冒出来的东西么?若单单只为宋湔,我才不要费这心——他是用尽一切手段想杀掉我的,我若得机会也不会放过他。” “虽说如此,我们大可以用其他示警的法子。”薛默叹了口气:“你高声呼喝,那么多人耳闻目睹,他可就知道昨夜袭营的人有你了。若他以此为由上门向你问罪,你打算怎么办呢?” “赖。”宋沅脱口而出,非常地理所当然:“他毕竟没当场捉住我。” 薛默只觉噎了一下,只觉无奈地在他额角戳一指头,笑道:“你呀你……” 你了半天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宋沅将她手捏住了,格外认真地问道:“莫光说我,昨夜在宋湔帐中究竟发生什么,你怎会忽然就迷了魂魄呢?” 染血的夜已快过去,东方一片微明。薛默想起夜来那陡然从宋湔思维探出身的大司命,沉吟片刻,将关乎大司命的往事一一告诉了他。 “也就是说,那个大司命是特意到宋湔账中等着你的。”宋沅的声音很慢:“十三和宋湔已归顺他,他在宋湔处出现并不奇怪,可他怎会知道你恰是今晚会到宋湔账中去呢?” 他已看出宋湔那具身体是十三造的,十三以术法造就的身体并不持久,宋湔不可能在平常一直用它。 薛默一时语塞,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知他为何会知道。” 商议夜潜时,在场的只有慕策白、欧阳洄、她自己和宋沅四人。周围没有仆从,绿柳城四面被围也没人能轻易出去,为什么这桩事就能泄了呢?她突然忆起大风神殿中与欧阳洄的争辩,忆起玄鸟中看到的大司命影像,心中不由一跳。 泄密者只能出自四人之间,难道大司命果真就是东君,东君果真就是大司命? 这个猜想令她脸上变了颜色,宋沅待开口询问,却又止住了——她对他有所隐瞒,并不愿把知道的都告诉他;小九与她的同伴们,是有这么多秘密的…… 眼前的树影憧憧,宋沅压下心中郁结,将目光转移到那仿佛要延伸到大地尽头的裂口,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些奇怪的声音。 那地下的声音隆隆,仿佛一头困兽。一桩十二年前的旧事从心中一晃而过,宋沅顿时握紧他的剑。 “怎么了?”薛默有所察觉,也朝那裂口远远地望。 “难怪除了初绽的一瞬,这地下没更多的黑气冒出来。”他低声道:“那下面,怕是锁着龙。” 龙? 薛默有些吃惊,又想起进入盘古世界后所听到的种种关于龙的传闻来。 “你在此处——”宋沅说了几字,却又突然改口:“罢了。小九,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有些事到那下面探探。” “到那地底?”薛默的心一沉,宋沅点点头就要往下跳,她忙按住他手:“且慢,我陪你去。” 裂缝很深,他们费了好大功夫才能下去。初下去时里面坑坑洼洼都是泥土,再往下泥土渐少,转而变成坚硬岩石,最后连岩石都已绽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显现出来。 是它。宋沅的呼吸变得急促。薛默则立时拉住了他。 “先别下去。”她皱着眉:“那下面有古怪。” 她没感觉到那洞中异常程序的气息,其实她没感觉到那洞中任何气息。一切能量似乎都被那墨黑的洞穴吞噬了,这感觉像极了苍木村,使她格外慎重。 ——小欧,小欧,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在空间呼唤欧阳洄。她的思维被大司命试图夺取后,空间一时是关闭的。此时她重新开启,信号嘶嘶拉拉,总听不分明。 欧阳洄很快有了回应。 ——默默姐,我在。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刚才为什么联系不到你,你怎么也把空间关了? ——我的事办的不顺利,大司命在敌营特意守着我。老师呢? ——……老慕自己研究地图去了。你说大司命特意守着你? 研究地图?不是要他们在绿柳城中替她隐藏气息、做掩护么? ——……是的。小欧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已经把追兵甩开了,城外也裂开一条类似于瑟谷那样的缝,但一时没异常程序出来,反而像是有东西把能量都吞噬了。我怀疑这是一个地下的苍木。我把定位点发你,你和老师快些下来……人呢!!??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气急败坏。空间中欧阳洄莫名其妙。 ——什么,什么人? ——天啦竟然这样……不说啦你和老师赶快过来! 话音未落空间通讯中止,薛默跳入了洞穴中。 因为就在她分神与欧阳洄通话的一瞬,宋沅已率先进去。她只看到他一个背影。 ☆、111隐龙窟(2) 太过分了,为什么这样压不住性子就像着了魔! 洞中,薛默好不容易才追上宋沅,在他肩上一拍:“你等等我呀,你不知道一个人来这里很危险么?” 宋沅的脚步顿了一下,良久才慢慢侧过脸:“不是要你先回去?为什么还来?” “此处岔路很多,刚才我差一点儿就把你跟丢了;这样的胡乱走太容易迷路,咱们即便要探也要先做些准备。”她拦着他。 可宋沅的神色很镇静:“我不会迷路,多年前我就来过这里。这里每一条岔道我都能记得,在梦中亦走过无数次,是断然不会走错的。倒是你,小九——” 他目光深远地看她:“你真要与我走这条路么?” 我并不想。但我不能把你落在这里。 “听我说,不要这样着急。此处很可能是魔的住所,魔潜伏大地深处吸取地上精魄,再将这些精魄化为己用。”薛默努力用宋沅听得懂的方式解释数据吸收的事:“归为他用的精魄被炼化成妖物,也就 分卷阅读139 是我们在瑟谷和刚才看到的被喷出去的那些——前面不知会有什么怪物,你即便想探路也先止步,等我老师他们到来。” 其实不仅是瑟谷,还有越人的洛陀大阵;联想红鸩带自己进入百丈泓的情景,薛默忽然就明白了。 大司命千年前将洛陀大阵传给越人,就是要摸索出造物规律的;当历经千年他研究得精熟,终于启动苍木、自己来了——可为什么他要造那些稀奇古怪的物种,又为什么一直想拿住她呢? 她担心宋沅轻敌冒进、着了里面妖物的道,宋沅的神情却平静得很:“是的,我知道,地下裂口是魔的巢窠。但我已等十二年,眼下必须要走一趟。小九,我劝你回去……” “不行!”薛默顿时叫出声来。 “实在不愿回去也不是不可,但你既一意跟随……”他低眸不语了一阵,这才说道:“我希望你能信我。” “我……我自然一直都信你的。”薛默只觉舌尖上打个磕绊,有什么在心中跳一跳,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沅笑笑,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着了,这才引她向前走去。前方岔道很多很黑,他走起来却很熟悉,似乎真来了很多次了。越往里走,森森的寒气越重,有什么从地底直吹出来,仿佛出自怪兽的咽喉。 摊开手,薛默也在掌心腾起一阵光,灯盏一般照亮前方的路。在那光中无数细小的黑影现出身来,睁着五花八门的眼睛朝他们看着。 “这些是什么?”她低声问。 他也低声答:“未成形的魑魅魍魉。它们若逃出地面,就会化成你在瑟谷看到的那些东西。但是现在么……” 剑光闪过,几道黑影被斩落下来,在光中消弭了。 “看到了没?”宋沅告诉她:“它们现在还非常弱小,轻轻就能碾碎,也不能伤人。” “这条路会通向哪里?” “会通向任何一个你能想到的地方。” 宋沅的火折子奇怪的一直没有熄灭,薛默听到了哗哗的水响。那水听着很深很远,仿佛在洞穴深处;而水在石缝中鼓动的声音滂滂,令她想起初到盘古世界时进入的某处—— 岩石中的洞穴,洞穴中的暗河。这个地方,很像苍木村! 薛默又一次见到了熟悉的从岩顶垂下来的钟乳大石,它们洁白如雪,在火折和掌中光的照耀下灿灿生辉。她曾在这白石下荡起莲舟,与宋沅一起逃脱苍木村民的追捕。可是这里在绿柳城外,离苍木村分明还很远呢。 “幻象!?”她拽住宋沅,狠狠把唇一咬:“止步,不可再向前!” 唇上火辣辣的痛,她听到宋沅说:“不是幻象,这里是龙的升腾之所。” 他的声音有如呢喃,轻轻一甩就把她的手挣脱了。宋沅指着远处,像是怕惊到了什么似的低语:“你看,那不就是龙么?” 薛默循他的手势看去,看到伏在洞穴深处的巨大骸骨。那骸骨面向他们森森矗立,几乎把整个山洞都填塞满了。 这世上,真有龙的!? 鹿似的双角,尖锐的利爪。龙白骨的身躯长长拖在洞里,空荡荡的眼窝黑黝黝朝着她看。薛默从未想过自己能见到这幻想中的生物,面对苍白的骨骼错愕不已。 “龙的升腾之所?”她低声自语,看向宋沅:“我们初次见面时,你指着苍木岩上的石壁说那是龙升腾的地方……你当时知道苍木岩的地下暗河能连通外界,是因为你早来过这里?” 宋沅没有作答,只过去在离那骸骨一箭远的地上搜索。没多久他用剑尖从砾石间挑起件闪亮的东西来,那是枚簪子,上面镶嵌宝石,依稀是枚繁星模样。 繁星发簪?绿柳夫人! 绿柳夫人来过这里!? 薛默已许多次在有风堂看到绿柳夫人的背影像,那像上的女子确实是佩着繁星簪子的。可绿柳夫人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的,莫非是她生前曾带宋沅来这洞中? 宋沅凝视那枚簪子,良久深深长叹。剑尖一顺,繁星发簪依旧落下来,他竟把绿柳夫人的遗物重新扔到地上。薛默忙过去俯身捡它,抬头看时宋沅已提剑在那龙的颅骨上纵跃。 颅骨很高很大,薛默觉得它若张口能吞下群牛,宋沅的身躯在它上面如弹丸般渺小。 黑洞洞的眼窝注视着她像在嘲笑。她朝宋沅高喊让他停下,宋沅却充耳不闻。薛默索性也去攀爬龙骨,宋沅忽的转过身来。 “你的路到此为止。”他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我已经奉神谕找到你了。” 什么!? 他缓缓朝她亮出了剑,如同过去她无数次见到的那样面对敌人。大司命的影子在他身后升起,神灵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很好。 神微笑着说。 ——你终于找到她,把她带到了我这里。 我不相信!这是幻境! 薛默大叫起来。她驾起一阵风,掠到龙首上来拉宋沅,却被宋沅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大司命见状放声长笑,宋沅的目光如他的剑一样冰冷。 他向她将剑挥斩,脚下震动,已成白骨的巨兽动了。她只觉得胸中被剑劈中的地方剧痛,霎时落入颅骨大张的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结束吧?哈哈哈哈哈 ☆、112隐龙窟(3) 这不是真的。 眼前一片黑暗,薛默只觉刺骨冰凉。滚滚浓雾笼罩着她,她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好冷…… 冰冷的目光,冰冷的剑。她看到宋沅举剑向自己击来,一个抱着兔子玩偶的小女孩使劲敲一扇门,那门始终没有打开。那门上,似乎有着什么…… 门上有猫…… 薛默猛然睁开眼。她的全身都在哆嗦,满脸泪水。 “你醒了么?”面前探过一个身影,被阳光镀成金色。 “阿鸩?”薛默彻底醒过来。她又在绿柳山庄里了,红鸩陪着她。 果然是梦…… 她费力地坐起身子:“怎么回事,我怎会在这里?” “怎么回事?你和宋沅跑去劫营栽了。”红鸩一把将她重新摁回床上,胡乱给她上药:“还好你的老师和弟弟连夜出去,天快亮时带了你们回庄。” 原来是老慕和欧阳救了自己,那个可怕的无比真实的梦境。薛默吁一口气,忍着红鸩下手不知轻重的疼,眼角随意一瞟,被枕边一件东西惊得把刚吁的气又咽回去。 繁星发簪?那不是梦! “那是你被带回来时死死抓住的东西呢。”红鸩看着那簪子笑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你手里取出来,是你在洞里找到的么?” 而薛默没心思回答她,只是追问:“他现在在哪里?” “宋沅么?他当然在有风堂。 分卷阅读140 ”红鸩莫名其妙,薛默已跳起来一言不发地奔出去,身后只余红鸩惊讶地叫。 “喂,你去哪里?” 薛默当然是去有风堂。她衣衫不整,一路飞奔跑得只觉一口气要断掉。水榭的木板在脚下当当,守榭的庄丁忙不迭地一层层把路给她让开。她在一片惨绿中撞进有风堂去,哐的推开大门,宋沅正坐在那里。 他披一身素色衣袍,额上还有擦伤痕迹,正在窗前看一卷书。漏壶的水一点一滴往外渗着,他听到声音惊讶地抬头:“小九?” 他的目光是温和的,一如他平常看她的神色,那冰冷的剑光早深深敛在墙上的剑鞘里。她看着他忽觉站立不住,扶着门脚下不由一跌,他忙抛了书卷过来把她扶住:“怎么了?” “我……我做了一场噩梦。”她的泪忽就止不住了,捂着脸哽咽很久,才把手掌打开。一枚繁星发簪就在里面。 “娘亲的簪子?”宋沅吃了一惊,急切地问:“你从哪里得到的?” 她把簪子给他,艰难地问:“你不记得了么?” “不记得什么?”宋沅的神情很茫然:“我们从宋湔阵前逃走后遇到地裂开了,我嘱你在裂口外等候、自己进去,后来那地下的洞塌了,我醒来已在庄里。” 宋沅说的和她所经历的很不一样。 薛默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境:自己与欧阳通话时宋沅已先一步进入洞穴,自己又追好一会才看到他的背影——莫非那个宋沅其实是假的?真正的宋沅早进入另一条幽暗的路?回想起宋沅的剑和大司命,她仍觉心中剧痛。 那必是假的,可为什么在假的镜像中会有真的发簪?她不愿去思,不敢去想,只又一次闭上眼,半晌才问。 “这发簪可是师祖的物件?” “是。”宋沅点头,再次追问:“小九,你从哪里得到的它?” “从我进入的地下洞穴。但我经历的与你所说不同。你引了我去,你对那洞里的路非常熟悉,你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繁星簪,我们看到龙的白骨。你告诉我那里就是龙升腾的所在。后来……”她口中一顿:“后来我醒来时已在庄里……师父,我所经历的是不是真的?” 她的神色凝重哀伤,宋沅心中一跳,知道她必然如自己一般,在洞中经历了一些不愿说出来的事。 “繁星簪是真的。龙骨按你的描述是真的,龙的升腾之所,我多年前曾经去过。”他的语速很慢:“但昨天夜里我并没进入你所说的有龙骨的山洞,虽然十二年间,我无数次去寻找那里。” 宋沅朝他看来,眼神十分复杂:“小九,在那洞中,我还朝你说了做了什么?” “你对我说希望我能信你。” “那你信是不信?” “我……”薛默迟迟不语。我信两个字迟迟说不出去。宋沅顿时心如明镜,握着繁星簪的手用力合拢,良久说道。 “你眼睛所见未必真实,你所经历的也可以在欺骗你。” 他压抑自己的怒气,随后满脸挫败。没再说话,他只是叫侍者到荷风轩把佩紫叫来,让她服侍薛默更衣梳洗。而薛默也久久地静默着,直到梳洗完毕,走出有风堂时才又对宋沅说。 “师父,那个裂缝有古怪。我和夫子他们会再下去,若是能在洞里找到我们猜想的东西,宋湔就会退兵了。” 其实在空间里,她早已对同事做了询问。 ——老师,欧阳,昨夜你两发现我们时,我们究竟是分开的,还是在同一处? 慕策白和欧阳洄的回答是一致的。 ——你们在一起。 事情很明了了。宋沅和慕策白、欧阳洄,有一方说了假话;或者他们都骗了她。 秋阳仍烈,她很没出息地在湖边背靠棵柳树,呲溜一下滑坐下来。她含着眼泪看氤氲中的有风堂,泪珠滚落下来,她连哭泣亦是无声。 她知道自己是又怂了。 她是相信老师的,她也爱宋沅。可这份相信和爱似乎都太过微薄,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桃之夭夭、退回自己安静的壳。壳中寂寂无声,除她自己什么都没有;但正因除她之外什么都没有,或许这样才是安全的。 安静而坚硬的壳中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包括宋沅。她无数次对自己说他不过一个数据人物,如欧阳洄所说一切都是假的,那为什么当她看到他持剑向自己击来时,心仍是如许剧痛? 是这颗心的壳还不够硬? 她又一次摸自己的心,问着自己。 ——真的还要再逃么? ☆、113山河旧物(1) “默默姐,你说你和数据君都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地下大裂口困住了?” 双照堂中,三位天神正在谈话。他们一如既往保持一副贼溜溜的姿态,屏退侍者、支起屏障,连一只苍蝇都不会让它留在房中。 “是的。那裂口通往地下洞穴,里面有很多不成形的异常程序,还有一具龙的骸骨。我在那里受到攻击,被放倒了。” 薛默边喝水边说着洞中情形,欧阳洄却将关注点转到别的方面上去:“不对呀默默姐,数据君被放倒不奇怪,但在这个世界谁能轻易放倒你?你随便伸出个指头,至少自保是绝对没问题的。” “我当时投鼠忌器,没有出手。”薛默扔个白眼止住欧阳洄八卦兮兮地追问,转而问慕策白:“老师,你说发现了我们跌落的那洞穴的蹊跷,究竟是什么?” “我们把你两带出来时顺便测了一下那洞穴的深度,洞底恰好与隐泽深度平齐。这就很有趣了。” 慕策白摊开地图,指点着说:“那洞穴底部很可能与隐泽是通的,因此才有地下暗河;而这些裂缝构成的线又直通溟海……” “也就是说这些地下水系十有七八彼此连通。”薛默立即接上话:“起源溟海的异常程序顺地下水道涌入隐泽,再从各个裂缝喷出地面,这些地下裂缝就是病毒库的流通轨道——难怪大司命会出现在那个洞穴里。” 她有些的真相了! “绿柳山庄,恰好在这裂口附近,靠近隐泽。”慕策白把地图收起来:“十二年前绿柳夫人就是死在最深的裂缝里,你既然在那洞里捡到她的簪子,说不定那具龙骨与她有关。” 绿柳夫人死于腾龙之所?宋沅从没告诉过她这个…… 心中大石更沉地压下来,薛默只觉那浓雾的寒冷又将自己包裹住了,片刻后说:“好吧,那就让我们再去探一探。” 这次探路没叫宋沅,他回城后自和郁竹声商议如何应对宋湔,双方派使者互相谈判;慕策白对盘古世界中的纷争本不感兴趣,他最关 分卷阅读141 心的是病毒库。但他们都知道,眼下绿柳城被围是因为皇帝要求找出魔,若能从地下裂缝找出当年大司命制造异常程序的证据,也就可以把兵火引出绿柳城。 当夜薛默等三人又来到那地下裂口,它离宋湔的军营十余里远,此刻已驻满了兵。而除兵将外,宋湔随军的群巫也到了。他们紧张地唱颂巫歌压制可能从裂缝中逃出的异常程序,对这裂缝危险的了解让他们如临大敌。 裂缝黑黝黝的,薛默觉得从地下喷出的冷气似乎比昨日更重一些。点起荧光他们朝洞内走,这地下的溶洞有许许多多的岔道分支,他们将空间通讯调至最大,以免失散;但越往里走,空间信号就越微弱,最后还不如直接用语言沟通。 “这里有苍木那样的能量屏蔽场。”欧阳洄索性关闭了空间通讯,免得再听到被干扰的杂音。接着慕策白与薛默夜依次关了。 慕策白则问:“薛默,你还能找到夜里的龙骨吗?” 那龙骨所在的地点极有可能是病毒库的入口。 “我不确定。”薛默不太有把握:“昨夜我并没记路,我是跟着宋沅进入这里。”虽然宋沅说他根本没来过。 她的话让欧阳洄大为懊恼:“真该把他也拖来的,除了他还有谁能认得这蜘蛛网一样的破路呢?” 仿佛感应到他们的沮丧,洞穴中忽然吹进一阵风,烛火被吹得晃了一晃,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他们侧面窜过去了。 “谁!”欧阳洄喝问。慕策白和薛默同时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猫?”欧阳洄提灯向那影子消失的方向走了几步。 薛默摇摇头:“好像是猴子。” “不是猴子也不是猫。”慕策白的手搭着他的剑:“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 这话让薛默和欧阳洄都是一悚,这么一个地底下的鬼地方怎么会有人呢?在空间信号还没失灵时他们一路察探,分明没发现有人下来的。 没人从地上下来,那就只能是有“人”从地下上来了。 “走吧,跟着去看一看。” 他们都拿出了武器,沿那影子消失的方向走。没多久那影子又出现了,这一回它离他们稍近一些,他们都看出了那确实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一个半大孩子。他佩着一柄剑,行动如飞,身法姿势都让薛默感觉非常熟悉。 这是…… 她心中一紧,率先奔上去追他,可那人影却忽快忽慢,只把他们朝洞穴深处引着。慕策白不得不掠至她面前挡着。 “薛默,别跟太紧。”他发声提醒:“小心有什么陷阱。” 好在慕策白担心的陷阱没有出来,那孩子凌空一跃终于停下,洞穴深处也豁然开朗。数不清的雪白钟乳从洞顶垂下,开阔的地面恰似一个大厅。他们三个藏在一柱大石笋后窥望那孩子,那孩子按着他的剑朝四周唤着:“娘亲。” 接着从石厅的暗影处传来一个回应:“阿沅。” 这称呼有如一声惊雷,薛默目瞪口呆地看那孩子转过身来,这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飞扬的眉,笔挺的鼻,格外长的睫,这人赫然就是宋沅。但那不是现在的宋沅,转过来的他不过十来岁,还是一个秀致青涩的小小少年。 “他的娘亲?难道是……十二年前?”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究竟是他们回到了过去,还是过去来到了这里?她夜里跟着的究竟是谁? 她话中的震惊太明显,慕策白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冷静些,咱们等等。” 听到母亲声音,小宋沅格外欢喜。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从石笋后向他过去了。小小少年朝那东西转头,脸上的笑僵住了:“娘……娘亲?” 他的声音哆哆嗦嗦,仿佛突然被什么吓住了。藏身石笋的薛默等三人也终于见到了从暗处出去的绿柳夫人。她背对他们,发上是数枚繁星发簪,他们只能见着一个背影。 “阿沅,不是说了你别来这里么?”绿柳夫人的声音听起来落寞忧伤。 后退一步,小宋沅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娘亲,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害怕了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来,绿柳夫人的声音幽幽的:“海国的人,到这一步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宋沅不住摇头,握紧了他的剑。绿柳夫人试着朝他靠近一步,他连连后退,锵地拔·出剑来。 “怎么回事?”欧阳洄瞪大眼睛:“数据君小时候对他老娘动武?” “是绿柳夫人被病毒污染了。”慕策白沉着声朝地上一指:“你们看她走路的痕迹,那不是人会有的形象。” 地上一条长长拖痕,还有凌乱的滑拨痕迹,行动时会出这种痕迹的只有蛇,或是蜥蜴。 绿柳夫人的长裙及地,显现不出什么来,薛默的呼吸一滞:“若她的下半·身已是蛇或蜥蜴,那她的脸……” 三人都不再说话了,他们慑于那可怖可惧的想象,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小宋沅泪流满面,忽然高声喊道:“娘亲!这样值得么?这样侍奉着神,就为了,就为了……” 他的声音哽住了,仿佛口中凭空塞入一块滚烫的烙铁。 “没有值得不值得。”绿柳夫人声音平静。她的手从袖中出来,手背上已长满青灰的鳞片。她缓缓拔·出了一把刀。 “阿沅。”她平静而清冷地说道:“一会那东西出来,若我不敌,你就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知道我的下一个留言啥时候来(’-’) ☆、114山河旧物(2) 这个要求不但是小宋沅,石笋后的三人也是震惊不已。 “不,娘亲,我不能……”小宋沅磕磕巴巴:“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绿柳夫人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我若是输了,就会变得和那些东西一样,就会变成魔,你明白么?” “我明白……”小宋沅朝绿柳夫人跪下来:“可是,我怎么能对自己的娘亲下手?” 他流着泪泣不成声,愈发能看出此时还是个孩子。薛默看着他悲痛的脸,忍不住也滚下泪来。 原来看到他悲伤,我的心也是这么痛的,哪怕隔了十二年…… 她在哀伤。绿柳夫人将长满鳞片的手轻轻抚在儿子头上:“海国的人是生来被觊觎的,无论是神魔还是人;因为我们的身体可以被改成其他东西……但我们,却不可堕为魔类。阿沅,十二年后,还会有魔再来,那是个……很安静的小姑娘。你要找到她……” 绿柳夫人的声音低下去,低得除小宋沅外谁都听不清了。薛默只觉耳中轰的一下,身上哆嗦一点不亚于跪在地上的小小少年。 原来宋沅遇到她当真不是偶然。早在对应盘古世界时间的十二年前,他就已预知她的坠 分卷阅读142 落。什么苍木村中的神使,地下暗河的出逃,绿柳山庄中的收徒,全都是有预谋的! 那么他,他对她…… 她的牙齿咯咯作响,抖得如一片风中的落叶。欧阳洄面色也是一变,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默默姐,别伤心,还有我呢。” 可薛默已说不出话来了。她眼睁睁看着那对母子。绿柳夫人的手松开了,紧接着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咆哮,巨龙从地下捣破岩土探出了头! 它的体型巨大,薛默一眼认出这就是她所见的、化为白骨的那只。绿柳夫人呼喝儿子闪避,一声长啸朝龙扑去,举刀与之格斗。 薛默从未见过盘古世界中的人有如许力量的,那不是凡人,几乎就是天神之力。岩壁上的钟乳石被巨龙庞大的身躯撞断,地动山摇,可薛默他们所在的石笋却纹丝未动。 “是过去的场景。”慕策白忽然发声:“这个洞穴忠实地记录了当初的景象,我们看到了十二年前。” 绿柳夫人还在与龙搏斗,她渐渐不能支持,小宋沅拔剑冲过去,被龙打个喷嚏、喷出一股飓风卷倒在地。 “阿沅!”绿柳夫人惊呼,分神之下她也被龙须扫中摔倒了。洞中气压骤然降低,母子两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样不行!”薛默低呼一声就也要出去,慕策白早按住她:“这是过去的情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你改变不了历史。”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朝母子两探出头,岩壁咔咔破碎,它的身子又伸出更长的一截。 巨兽忽然哼哼的笑,它的笑声像风像海浪,那是溟海上才会有的声音。 ——真可笑呀,凡人。 它的嘲讽响彻洞宇,它朝那母子两喷出了一道霹雳。无法动弹的绿柳夫人身上忽然迸出一道光,这道光是如此明亮,让薛默等三人不由自主地把眼睛遮住了。谁也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光华灭后,绿柳夫人已站在龙的头顶,长刀深深插·入龙的颅骨。 龙的目光透出深深的不敢置信,它轰然倒地,滚烫的血渗出,甚至于来不及挣扎就死去了。 旁观的薛默松一口气。绿柳夫人在龙的头顶喘着粗气,她已站立不稳,只能以刀身支撑自己。长发披下来遮住她的面孔,那些繁星的簪子松了,好几枚跌落地上。 “娘亲。”少年宋沅也踉跄地爬起来。他靠近巨龙尸骨,靠近自己的母亲,绿柳夫人却突然凄厉地叫起来:“阿沅!快动手!” 她的声音突然变作嘶吼,那不是人的声音,反而像刚才龙的咆哮。她朝小宋沅转过头,松开屠龙的长刀向自己的儿子扑去。小宋沅的脸色变得煞白,他一定是看到了极可怕的东西。 他持剑后退,却一下被绿柳夫人扑倒、压在身下。绿柳夫人已经完全没有人的声音了,她的动作竟像摁住他的脖子在撕咬。 “住手,快住手!”薛默再也忍不住了,立即冲了出去。 随着她的出现洞中的景象骤变。没有龙,没有绿柳夫人,没有年少时的宋沅,只有森森一具巨大骸骨矗立在洞里。 她果然来到了与宋沅遇到大司命的洞穴里,她正是在这里捡起了繁星发簪,颅骨上黑洞洞的眼窝好似在对她笑。 想到那“幻境”中的最后景象薛默打个哆嗦,颤颤巍巍地爬上龙的颅骨去看。那上面果然插·着一把刀,刀身已锈死在颅骨里,刀柄上的“山河”两字铭文却还清晰可辨。 “山……河?” 绿柳夫人屠龙的刀。 那十二年前最后的结果是怎样?那惊惧的小小少年最后有没有对自己的娘亲下杀手?诚然他的娘亲死了,他活着,他在清凉山上为母亲立了衣冠冢,十二年间一直试图找这处山洞。 而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究竟吩咐了他什么?她吩咐他十二年后见到那个安静的小姑娘后如何做? ——去,把那个坠落的魔带来。 薛默忽然听到一声威严的召唤。一转头,是大司命坐在龙的颅骨上。而宋沅正朝他走来。 这就是现在的宋沅了,虽然仍只是一个过去的影像。它源于认识薛默以前,现在的更早些时候。 ——把她带来,把她献给我。 过去的场景,洞穴记录的真实。薛默惊骇地看他。他的影像穿过薛默的身躯而过,注视大司命良久,单膝跪下。 ——谨领神谕。 世界崩塌了。无数钟乳石轰轰下落,擦伤了她的脸。她听到慕策白和欧阳洄朝她大叫,大司命和宋沅的影像消失,龙的骸骨又一次地动起来。 骸骨张开它的大嘴,她又一次几乎跌进它的嘴里。这次她攀住它的一颗牙悬住了,一拧身跃了出来。洞中又出现几个黑影,缠住慕策白和欧阳洄在搏斗。皇皇诸神,在这权限被屏蔽的洞穴里竟无法施展他们原有的力量。他们只能使用武器、如一个凡人。 可薛默甚至没有像样的武器呢。她随身携带惊羽,那么小那么软的一枚弩·弓,在过去绿柳山庄只用它在端午射粽子,她在精神恍惚涣散下甚至不能把弩·箭发·射出去。 骸骨在追着她。慕策白和欧阳洄自顾不暇。她要死在这里了。 可她真要死在这里么?那晚上宋沅目光冰冷地说她的路到这里已是尽头,究竟是真是幻呀? 恍恍间又是童年样子,白骨嶙峋的影子追着她、站立她的床前,她无处可去。她真的还要再逃么? 她不要再逃了! 薛默发疯般地用惊羽敲着山河,使劲拔那锈死的刃。这是绿柳夫人用以屠龙的宝刀,她一定能把它拔·出来、救自己一命。 她的动作有如叩门。她仿佛又变作一个抱着兔子的小小女孩,在敲的门永不开启。 门上有猫。 门后有鬼…… 山河突然动了,惊羽化作一道光,绿柳夫人的这两件旧物合二为一,雪亮的霜刃被薛默从龙骨中拔出。 绿柳城外,守城和攻城的双方正在作战。他们已厮杀得难分难解,虽然他们本属于同一国。 宋沅也在阵中。持剑的他只觉焦躁:小九和她的同伴去探地穴已有三日,为何还不回来?究竟有没有出什么意外,小九有没有受伤? 他心中是由衷地后悔了,早知如此,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她再下去。而城外的宋湔早等不得,今天一大早终于不顾一切地攻起城来。绿柳城的守军出城截堵,双方鏖战在裂缝口。 宋沅又斩杀一个宋湔的兵,他的血鲜红的喷溅出来。脚下震动,大地的裂口中忽然飞出一个人,扬手一刀劈在地上,地面又一条裂痕出现,霎时把交战的双方分开了。 “都住手!”那人大喝。 震慑于那人刀势,人们停下了一起看过去。那持刀人竟是薛默!她一脸杀气,浑身气场冷硬锋利,仿佛突然披挂上了 分卷阅读143 带刺的铠甲。 “住手!” 裂缝中又一前一后飞出两人,是慕策白和欧阳洄。 慕策白手中提着个矮小的人,大声说道:“这就是诸位要找的魔,正是他操纵星象、藏在地底放出妖物、危害苍生!” 那是供奉大司命的巫,他们在地底追斗了三天终于把他拿住。众人哗然,纷纷放下刀剑。攻城的理由一旦失去,战斗也就没有了意义。慕策白提了那巫者去找宋湔,宋沅朝薛默走过来。 “小九?”他低声唤。 薛默身上沾满泥土污血,这三天来她不知在地底斩杀了多少妖物。 “站住!”她冷眼看他,寒声说道:“这个,是不是真的?” 她向他亮出了她的刀。刀柄上的山河铭文清晰可辨。宋沅的脸色立时变得灰败惨白。 ☆、115山河旧物(3) “山河?”宋沅喃喃念着刀上铭文,面如死灰:“你从哪里得到的它?” “你不必管我从哪里得到的它,你只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薛默朝他嘶吼。 宋沅死死握他的剑,他的指节已经发白,许久才答:“是。” 这个回答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薛默的泪顿时涌出。她颤抖着唇看他,道:“骗子!” 接着,她从颈上一把扯下叮咛,朝宋沅当头打去,喊道:“我们再也不复相见!” 叮咛正中宋沅额角。那玉质很硬,血立即渗出来。宋沅被这一下打得站立不稳,薛默提刀离去。郁竹声在旁边莫名其妙,追上去要拦她:“喂喂,小九儿?” 迎接他的是刀光,恶狠狠地几乎要把他的头削下来。王府公子惊骇之下一掠闪过,薛默已远去特。 带着大司命的神巫,慕策白找了宋湔。不知他们是怎么谈的,总之宋湔立即就退了兵。绿柳城兵火散尽,全城大喜。太守府中设宴欢庆,特意到绿柳山庄去请,少庄主和郁竹声却都不见踪影。 “奇怪了。”来请的使者只好发着牢骚:“这样的日子,那两位祖宗能在哪里?” 祖宗之一在城外。 城外有一间小小酒肆。因为太小,宵禁的武侯查不到这里,也就能留客人在此深夜买醉。但这样的小店自然不会有好酒的,无非一些自酿村酒,入口烧喉。这样劣的酒通常只卖二十文钱一坛,今晚来的客人却抖出满满一袋金银颗子,低声吩咐:“把你店里的酒全都搬出来。” 如果这店的掌柜经常进城,他或许能认出这位客人就是绿柳山庄的少庄主。可惜他是太卑微了,从没机缘见这样的大人物,于是只喜出望外地笑,非常热情地把店里存酒全搬出来。 宋沅也毫不客气,拍开泥封一坛坛地如同饮水。他过去即便对茶也没这样的牛饮过。酒液淋漓地泼洒在他衣襟上,他很快坐立不稳,却仍是一坛坛地喝着。 “酒,酒……”他拍着桌面,醉醺醺地喊着:“再搬来……” “客人,还是我先替客人烧一碗醒酒汤吧。”店主人迟疑地说。他已看出这位公子神色不对,酒量也不佳,生怕他在自己这里闹出点什么事。没想到宋沅唰地拔出他的剑,嘿嘿冷笑:“你是怕我付不起酒钱?” “不不不,小人……小人不敢。” 醉鬼不能惹,带剑的醉鬼更不能惹。店主人抱头鼠窜,压根不敢再提醒酒汤的事,虽然也没再搬上酒来。但这些酒对宋沅来说已经足够,这些份量其实就算再来十个人,再喝三天也喝不完。 麻木地把酒往自己咽喉里倒,宋沅脑中一遍遍过着十二年前的往事: 娘亲在地下裂缝受妖邪侵染,叮嘱自己若不能敌则一定把她杀掉。勉力屠龙后,娘亲果然完全失去人的神智、眼看着也要变作个洞中妖物。她朝自己扑过来撕咬,自己的剑在挣扎中—— 刺穿了娘亲的胸口,从背后透出来。 这是青邑王首徒传的剑,娘亲亲手做的剑穗子还挂在萼上。 他实在不知道那剑是怎么刺穿娘亲的胸口的,只记得娘亲的眼神一下清明起来,随后抚着他的脸含糊不清地道。 ——是娘亲自己这么做的。好好活下去呵,阿沅…… 她的声音水似的温柔,她直到死去,手背还是生满了鳞片的。 他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娘亲。踉踉跄跄地出来,他对众人说娘亲的遗蜕没有找到,他在清凉山上给娘亲立了衣冠冢。 温柔的娘亲,化蛇的娘亲,都和她的山河长刃一起,葬在深深的隐龙窟里了。他一遍遍和人说着娘亲遗蜕不见的事,十二年过去,说得连自己都相信了。可谁能料到十二年后,小九会提着山河刀出现,目光冰冷地问他这是不是真的呢? ——骗子! ——我们再也不复相见! 她说他是骗子呢。 可他又何尝不是骗子呢? 小九…… 他真是半点心气也没有了。 宋沅在店中痛饮着,他已醉成一滩烂泥。酒肆的门忽然无声地开了。一个黑影进来,施施然笑。 “你以为你逃得过么?” “你逃不过的!” 黑影顿时拔剑,向宋沅刺来。宋沅的回击如行云流水,但也只是剑客的本能反应。很快他的剑就慢了,他踉跄着后退,终于剑被打飞,他一手抓住了刺过来的光芒。 刺客武器被制,咦了一声。他抽回剑还要再刺,忽侧耳倾听,笑道:“算了,算你运气好。” 他纵身离去。紧接着郁竹声闯进门来,他揪起倒在地上的宋沅,声音发颤:“你,你喝这么多酒是不打算要命了吗?” 宋沅口中都是醉话,哪还回答得了他。郁竹声听了好一会只能分辨出“小九”两字,咬咬牙把他搀扶起来:“我先带你回绿柳山庄。” 他带着宋沅出门,门外栓一匹马。他带他上马飞驰,也只有王府公子才能有这样犯令纵马的本事。颠簸的马让宋沅多少清醒一些,他哑着嗓子问。 “阿……阿澧?” 听他还能认得出人,郁竹声放心了,哼一声:“还以为你真醉死过去了呢。有长进呀,一个人跑城外来喝酒。下次再叫你可千万别推。” “停……停下……我有话对你说……” 宋沅唤着他。郁竹声只当他要吐,皱一皱眉只得勒住马,半拖半扶地扯他下来,气哼哼道。 “要吐去阴沟,别吐我的马和我身上。” 可宋沅不像要吐,他一把攥住他的手,力气之大让郁竹声几乎要痛呼出来。 “喂喂喂你干什么——” 他推着他。而他的兄长一字一句,非常吃力地对他说。 “阿澧,今后你就是……你就是绿柳山庄之主。” “啊?你说啥?” 郁竹声惊诧莫名,宋沅则向后一仰,整个人倒了下去。 与 分卷阅读144 此同时在绿柳山庄,有风堂彻夜不灭的灯光猛地一跳,随即全部彻底熄灭了。 ☆、1**梦当觉(1) 青山霭霭,绿柳城外路边的逆旅,薛默正坐在里面。他们是半夜投宿的,脱离战场后马上来的这里。三人商议了接下来的安排,随后慕策白运用神力到王城直接见青邑王,与他当面说大司命与妖魔之事。 逆旅中的小二见了薛默都有些战战兢兢,此刻她虽已把自己清洗干净,但夜里敲门时的杀气尚在;三尺长的山河横在桌上,更让他们不住回忆她满身血污的模样。 “默默姐。”欧阳洄不住摇头:“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提刀砍人的样子,究竟是道德的败坏还是人性的沦丧……” “闭嘴!”薛默干脆利落打断了他。 知趣地停止惯常的滑舌,欧阳洄转而看那把刀。山河很长,以薛默的个子带着它有些突兀;但对于龙来说,这样一把刀又太小了。它比着龙就像一枚牙签子,真不知那龙是怎么死在它上面的。 于是欧阳洄又不知第几次地尝试打探:“默默姐……” “它专屠龙。”薛默又是冷冰冰蹦出几字。 缩缩脑袋,欧阳洄不敢问了,生怕薛默把那长刀劈自己脑门上。拿到山河后薛默变了,满身是刺、根根扎人,那身刺在战场上时达到顶峰,直到现在还未软化。她握起山河时突然爆发极大的战气,延绵至今未散;在那股战气充分释放完毕前,欧阳洄觉得还是先别招惹她。 可我还是更喜欢温柔的默默姐,他在心中哀嚎。他正琢磨着怎么再找薛默说话,门帘一挑,慕策白走了进来。 “薛默。”慕策白一如既往地与她打着招呼,到她面前坐下,把山河看上一眼:“刀不错。” “嗯。”薛默立即把山河紧紧扣住了,仿佛怕人抢夺似的。慕策白便一笑:“你会用刀么?” “你说我会不会?”薛默的眉剔起来,带点戾气地冷冷一笑:“这几天你没有看见么?” “我当然是看见的。”慕策白再笑:“但我只看到了你挥刀,却没看到你收刀。用刀,可不是这样一味地生砍。” 薛默只是握紧山河,不置可否。 “不敢松开、将刀柄牢牢握于手上,只能说对这世界仍怀恐惧,对自己仍不信任。若时刻紧握着刀,它将长成你身上的一部分,伤你其实爱着的人,亦会伤着自己。” “哼!”薛默的目光更阴沉了:“你们不是反复提醒过我他只是一段数据么?” 慕策白清朗的眼看向她,好笑地摇摇头:“我不特指谁,是你心中反复想的只有他。” “薛默,你有极强大的生命力;但生命力若只用来挥刀……”他将身子微微向她倾过来:“告诉我,他于你是什么?” “这还用说吗老慕!”欧阳洄在旁边早叫起来:“那就是个杀了自己老娘的白眼狼,欺骗我们单纯默默的骗子!按盘古世界中的人伦律法是要抓去千刀万剐浸猪笼的,你还问默默姐他是什么?” “我没问你,欧阳。”慕策白看他一眼让他闭嘴,接着继续问薛默:“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给出的答案。这与他是哪个世界的人没有关系。” 薛默沉默了良久,才狠狠蹦出两个字来:“骗子。”随这两字她眼中泛起泪光,随即又狠狠压回去。 “骗子么?”慕策白不由失笑:“那我们这就去绿柳山庄,把他杀了为你出气如何?” “是骗子,就非得要杀了出气?”薛默梗着脖子。 慕策白再笑:“但这口气终究是要出的。来来,到外面去。我用他的剑法,来与你比划比划吧。” 他和宋沅交过手两次,早用权限知悉了他的套路身法。与他走出逆旅,薛默冷冷看他一眼,呛啷拔·出了山河。刀剑出鞘的声音让人牙酸,慕策白挽个剑花,薛默仿佛看到了宋沅。 她的眼顿时因泪光模糊起来,狠狠提刀劈砍,一如在隐龙窟中狙杀巨龙。 “好刀!”慕策白为她喝彩,将身一侧闪过避开她的锋芒。薛默灵巧地拧腰回转,山河继续缠上慕策白。他两在青山绿水间格斗,欧阳洄问店家要了一碟盐水蚕豆,坐在逆旅门口边吃边看他两。 “真是第二个有生之年呀。”他笑笑,目光却冰冷:“还能让我有机会摸清老慕的底细。” 同为设计者,慕策白与薛默对决时施展了全力,尽管他借用了宋沅的剑术身法,自身习惯和破绽仍会显现出来。 不知他两缠斗了多久,山河的杀气渐渐消磨殆尽。薛默眼前迷蒙的宋沅影子忽然空门大开,她心中一惊立即偏移了山河,它本是向那影子当头劈去的。 那影子轻轻一笑,忽然持剑向山河压来,喝声:“收刀!” 这招式恰是绿柳山庄的“七走断眉”,薛默多次见宋沅用过。山河终于被这一式压倒,杀气全无。慕策白对她一笑,率先还剑入鞘。薛默皱一皱眉。 “不算。”她说:“若是他本人,不可能在我手下走这么久。” “没错。可若是他本人,你更不会真的对他下重手。你刚刚主动把山河挑开了。”慕策白看着她:“所以好好问问自己吧;语言能表达清楚的,不必用刀来说。” 薛默没有说话,她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刀鞘,许久低下了头:“老师,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的流泪了。” 她的声音哀婉,她又变回了那个柔软的薛默。慕策白摇摇头正待说话,远方忽然有人叫:“小九!是小九儿在那里么?” 他们循声望去,见一人骑马远远奔来,到薛默面前勒住马:“我叫人查城内城外客栈逆旅,终于查出你在这里。” 来的是郁竹声,薛默上下看他:“查我在哪做什么?” 她声音仍是冷冷的,似是对绿柳山庄还有怒气。但郁竹声接下来一番话就把她这点怒气惊散了。 “他快死了。” “绿柳山庄已经在准备棺椁。” “你要不要再去见他?” ☆、1**梦当觉(2) 这三句话惊得薛默身上一阵发凉。她问:“谁,谁快死了?” 她的声音有轻微的哆嗦,挎着山河的手有些颤抖。郁竹声没有回答,只沉痛地说:“他发了病,又中了毒。” 这下薛默没再问是谁了,只说:“走吧!”让郁竹声一把将自己拉上马,来不及与慕策白、欧阳洄打声招呼就疾驰而去。 拍去手上的豆皮,欧阳洄连连摇头:“刚刚还恨不得砍了人家的。” 慕策白却若有所思:“这事不对。”随即抬头:“我们得赶紧跟去看看。” 薛默与郁竹声奔回绿柳城,马儿被鞭催着跑得飞快。 一路上郁竹声腮帮子绷得紧紧地道:“你们分开后他在庄 分卷阅读145 中坐了一天,也不与人说话,傍晚时独自出城找个酒肆喝得烂醉,然后就遇上了刺客。他被伤着了,剑上有毒。我带他回庄的路上,他的心疾骤然发作——这会子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边说,薛默脑中便一边蹦出一副绿柳山庄挂起丧幡的场景,一时间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去。郁竹声带她一路撞进绿柳山庄。纵马奔过水榭,她抢先一步进入有风堂。顾长青等人都围在房里,红鸩在有风堂的床榻边坐着,看向她勉力一笑:“你可算来了。” 她手边是一盏灯,灯中的火微弱晦暗,已快熄灭。那是越人的巫术“锁魂”,专用来拖住垂危者的。看来薛默到来顾长青忙闪开一条道,薛默冲到宋沅身边抓起他的手一探,许久才感觉到极微弱的一点脉息,而这只手也和死人一样的冰冷。 心中立时有个孩子声音尖叫着哭起来,薛默深吸口气,将内息沿着脉搏灌注到宋沅体内,锁魂灯的光哆嗦一下,他的手指也痉挛似地一弹。可当她把内息回撤,他因能量到来而稍稍加快的脉搏就又衰竭了下去。 顾长青在她身边低声说:“公子他……心怀死志,什么药都灌不进去;我等已是束手无策……” 这四字让薛默的心一震。她试着从小剑手中接过药给宋沅喂了一勺,药液顿时从他唇角尽数溢出来。 “……好大的气性。”她勉强笑笑,牵住他手,声音却哽咽起来:“你是真打算把一切都撒手不管了么?” 宋沅没有回答。他静静躺着,长睫在苍白的面上投下暗影,神情疲惫阴郁,似乎陷在无尽的梦魇里。浓重的酒气从他身上透出来,而因他的心疾与酒相冲,他本是多年未曾沾酒的了。 手指抚过宋沅紧拧的眉,薛默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宋沅。一直是他在看她、试着走近她,她却时时横着一把刃,对他说着—— ——止步,切勿向前! 她久久握着无形的刃,当有一天它挟着他的秘密轰鸣出鞘,他终于被击倒了。她曾以为他的存在会害她守不住狭小的壳,可此时挎着山河,她才恍然人本不该一直缩在壳里的。 她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呢? 她就快失去他了。 她真是蠢。 “我回来啦。”她低声说,眼中含泪:“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他依旧没有回答,锁魂灯暗淡的光照着他的脸。她转头对郁竹声道:“请师叔带众人回避,我好方便施展。” 于是郁竹声与绿柳山庄一干人都出去了,薛默把山河放在身边,扶起宋沅,让他仰面靠在自己肩上。他的身体很凉,薛默从身后揽着他,凝住心神,淡淡的青光从身上散逸出来。 动植版块的设计者天然有生命的创造之力,只是她困于封锁的权限,一直无法施展。所谓“心怀死志”,其实是困于过往;她要到他的梦境中去找他,把他给带出来。 青色光一闪,将整个有风堂笼罩住了。 眼前纷纷扬扬落起了大雪。薛默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海岛,这是宋沅的梦境。 放眼一片空茫,海天一线、没有人烟,唯有海鸟高高低低。白沙在脚下水似地流动,与雪融为一体。薛默踏着沙雪走着,忽看到地上一片拖痕,两侧有着划拨印迹,像是刚有什么长尾有脚的动物经过这里。 这个痕迹很熟悉,薛默顿时想起绿柳夫人。莫非是宋沅在梦境中还心心念念不忘他的母亲?她顺这痕迹找寻过去,发现一个人坐在树上,长长的蛇尾蜥脚从树上垂下来。 树是柳树,那人吹一管笛。笛声幽幽,笛上缀一块玉。而同样的笛子薛默也有一支,只是笛穗点缀明珠。这双竹笛,是宋沅十五岁时剑术初成,亲自到鸣磬山顶采一对紫竹制成的。 吹着笛的人,是宋沅。 可他怎会有蛇尾和蜥脚呢? 薛默举头看着他,忽然间恍然大悟。她走到柳树下,抬头唤着:“师父,阿沅。” 宋沅没有应她,只是依旧吹着。他的笛声非常孤独,在茫茫大海上空荡荡的飘着。薛默一时间心里发酸,她走过去坐在树下,从怀中取出一管竹笛也和着他的音调吹起来。 她没有说话;她知道此时自己即便开口,宋沅也绝不会搭理她。她吹着与宋沅同样的曲子,只是音调远比他吹的来的活泼,如同一只鸟儿扑棱棱地在草丛中跳。 沧海静默,只有她与他应和的笛声。山峦升起又崩塌,海水干涸又涨满,他们在海岛中不知停留了几亿年,唯有笛音未变。终于宋沅将笛子放下来,仿佛刚发现她似的问。 “你怎会到这里来?” “我来接你呀。”她掠上树去紧紧抱住他,贴着他的面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回家吧,阿沅。” 与此同时,有风堂中的宋沅眉峰跳了跳,终于有了微弱的呼吸。 稍晚的时候慕策白和欧阳洄也来到庄里。他们看到有风堂的情况,并未对里面的人做什么干扰。 宋沅一直昏迷,又过了三天才能慢慢喂进些流食去。多日水米未进,他的身体虚弱至极,薛默一直陪他。 她在房中点起灯火,在夜间可以看到灯光中浮现出大片绿叶紫茎的青兰,累累地从有风堂生长出来、蔓延至整个湖心岛上;它们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天一亮就完全消失了,几乎让人疑心这不过幻境。 唯有慕策白和欧阳洄常在湖边的双照堂远眺这片郁郁葱葱的兰草。 “薛默突破了她的障碍。”慕策白由衷赞叹:“她的神格终于完全成型了。” 欧阳洄却不以为然:“什么神格?” “司生的神,少司命。” ☆、118大梦当觉(3) 尽管有少司命加持,宋沅却一直未能完全清醒。 他陷于长久的昏迷,哪怕偶尔睁眼,神色也是空茫;当被精心照料了近一个月后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形势却愈发地急转而下。 他的性情变得躁郁,虽然虚弱得没多少力气说话,可一旦开口必定是在发脾气。他会毫无征兆地暴跳如雷,薛默离他最近,自然是首当其冲。 譬如她正喂他服药,他会突然伸手把碗打翻冷笑“你不是说了再不要见吗”;她正张口结舌地愕然,他却脸色惨白,因瓷器碎裂的脆响昏厥过去。经此一次,有风堂撤去里里外外的瓷器,在地上铺厚厚的毯,所有人说话都轻声细气,宋沅却能接着找出其他茬子来。 若眼前不见薛默,他会心悸气促、一下子变得危急;但当薛默照顾得他好转,他有些力气又开始冷嘲热讽——他是如此的难伺候,整个绿柳山庄都被折腾得焦头烂额。顾长青多次为难地对薛默说少庄主病中烦躁,请她多多担待;薛默也只能苦笑。 但她对这种情形能忍受,宋 分卷阅读146 沅自己却无法承担这样骤烈的情绪转变,频繁的惊怒令他病情始终不能好转。没多久秋天到了,万物肃杀,他的状况开始恶化,绿柳山庄上下又是人仰马翻。薛默是早已搬到有风堂的,此时也是各种担忧焦急,每次见慕策白和欧阳洄时脸上都是一个大写的“丧”。 “我有点可怜默默姐了。”这状况让欧阳洄不由掩面:“感觉她完成神格后比以前还要凄惨。老慕,你的计划是要泡汤了。” 在城外逆旅,他们本商议说服青邑王撤兵后到各个地下裂缝追查病毒库,再一鼓作气地将大司命揪出来的。可宋沅倒下后薛默被拖住,他们也只得留在这里。, “他一旦痊愈薛默就要离开,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断恶化,薛默其实也配合他。”慕策白的表现很淡然:“当然,他确实沉疴多年,薛默也一直心有犹豫——到这一步,他们都该做出选择。” 而薛默自然是不知他们嘀咕的。一场场秋雨绵绵,宋沅日夜咳嗽不断,最后竟连血都咳了出来。顾长青说他是病气侵染了肺。薛默看他气息奄奄的样焦灼地把牙一咬。 “好,你既一心求死,我成全你!” 她又一次进入了宋沅的梦境。 梦中的宋沅还在那个海岛,他依旧在柳树上吹着笛。上次她来告诉他要带他回家时他的眉目轻轻一跳,随后再未搭理她,之后一直也没离开他的海岛。这次薛默再次入梦找他,干脆利落地拔出山河,指着他道。 “下来,你我对决一场!” 长刀上的铭文灼灼,树上人终于停止了他的笛声。他从树上下来,也擎出了自己的剑。薛默低喝一声,刀锋向前,与他战在一起。 山河是出身海国的刃,刀身比一般的刀来得窄巧,所蕴灵气十分强大。随着她的挥刀,海面上巨浪翻涌,大海深处隆隆作响。宋沅持青邑王一脉的长剑,与她势均力敌。没想到他的力量其实也是这样大的。终于薛默抓住他个破绽,将山河—— ——刺入了他的胸口。 宋沅一下僵住了。薛默将刀平推、狠狠没进血肉、穿透他的胸背,又将手腕猛地一转,血立即顺血槽喷涌出来。 他直怔怔地看她。山河的血槽上生出兰草,馥郁芬芳,累累地从创口蔓延、将他身躯包裹住。他被她刺透了心,脚下一软跌在她的怀里。她将他的身子接住,把他揽在怀中轻声道。 “醒来吧。你的罪已赎了。” 长睫轻轻一颤,他的眼睛阖上。大海孤岛随之崩塌,长长的梦境终于结束了。 “娘亲出身海国。在海国的传说里,是蛇尾蜥脚的先民自海而出,创了这一国。早年先民常缘建木登天、与诸神会饮,后来神断了天地间的天梯往来,海国人的外貌渐渐地就与常人一样了。” 有风堂中,宋沅对薛默讲述着。他依旧一脸病容,却不复混沌躁郁的神态。自薛默用山河击碎他梦境后他完全醒过来,咳出很多淤血,脉象也变得安稳。 “但后人中间或也会出蛇尾蜥脚样貌的。那是海国人中的灵力至高者,他们将自身力量全然释放时会呈现这个模样,那时的能力等同于神。可一旦他们出现这个样貌,死期也就近了……”宋沅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我本以为这个传说荒诞不经,直到我亲眼看到娘亲临死前,也出现了这个样貌。” 薛默坐在旁边。宋沅自醒来后常对她讲述往事,那是他两人独处,他精神尚好的时刻。 “那是在隐龙窟……”他的面色苍白,显得很疲惫:“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场景。” “……嗯。”薛默轻声应着。宋沅回忆往事时她从不打断也从不鼓励,只安静听着。 “当时妖物肆虐,娘亲本不让我下去。”宋沅咳了几声:“但我跟下去了,后来娘亲死在我剑上。我对外说她是与妖物相斗、力竭而死……没有人知道此中真相,包括阿澧和青邑王。” 他在负疚,多年来他一直寻找神,亦是希望借神之手重回隐龙窟。母亲的尸骨在里面,惶惑少年背弃的过往在里面。他在长成后日日夜夜的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更多的力量;若他当初有更多的力量的话…… “即便你当初有更多的力量,也是救不了师祖出来的。”薛默轻声道:“我离开时看了那洞中痕迹,十二年前的大战让它塌得厉害。你当年若再与师祖纠缠个一时半刻,便要也困在里面。师祖对此心明如镜,才一早下了与恶龙同归于尽的决心;也早早撞在你剑上、让你离开那里。” 她温柔地安慰着他。他阖上眼眸休息片刻,半晌才说:“我之所以把娘亲的遗蜕留在隐龙窟,并非只因担心世人看到娘亲这副样貌;亦是担心,他们得知娘亲的真面目后,会将那般看怪物的目光再次转到我身上……我小时候,也曾出现过这个样貌的。” 薛默微微一愣,抚着他的额笑着逗他:“你是变着法儿说自己从小便灵力超群么?” 她的笑感染了他,他苍白的面颊也浮现笑意:“或许是吧,但青邑王府的人不这么想。他们都吓坏了。包括青邑王自己,看到这一幕当即拔·出了剑来。” “我不知道后来他究竟对我斩过来没有,他拔剑时我晕过去了。”宋沅再笑笑:“嗯,我生来心脏就有毛病,那当口正是我心痛得最难受的时候……后来我留心看阿澧身上根本没有鳞甲,青邑王天天抱他,才知道青邑王想要的儿子其实还是阿澧那样的。” “这样……”薛默沉吟片刻,说道:“王上毕竟是个凡人呀;凡人看到与自己不一样的,难免会惊讶怪诧的。” “我当年慌里慌张地逃出了隐龙窟。”他阖上眼,良久再次睁开,叹息着说:“我那几年满心想的都是像阿澧那样做个凡人;我忘了我与娘亲,其实本是一样的。” “小九。”他朝她看过来:“当初我在苍木村看你被人围堵树下,真真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所以你把我带回绿柳山庄、关怀备至?”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这个,后来就……”他朝她微微一笑:“好像现在看到你已无所畏惧,将来必定能过得很好——我无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飞自我超开心的! ☆、119大梦当觉(4) “我们将来当然会过得很好。”她轻声说着:“等你好些了,我们就成亲。” 成亲两字让宋沅由衷地怔忪起来,他直愣愣地看她,许久才反问:“你说什么呢,小九?” “我说等你好些了,我们就成亲。”她托着腮,双眼亮晶晶地看他:“你不会反悔了吧?” 宋沅的呼吸变得急促,愣了半晌后苦笑着说:“我怎会反悔?可是小九 分卷阅读147 ,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啦,也不想让你早早就成了寡——” 一只柔软的手按他唇上,薛默看着他道:“你不会等不到,因为我现在就会做你的妻子。” 说完她搂着他,深深地吻了下来。她的气息饱蕴着兰草馨香,他被她这突然的言语和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小九这是…… 他只觉心脏在胸腔中一阵狂跳,几乎又要昏厥过去,可却奇怪地异常清醒。轻盈的兰草馨香灌入他的五脏六腑、游走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躯体不由也轻快起来。 抬起头他抚摩她的脸,她秀丽的五官在过去青涩如骨朵,此时有层层光彩徐徐绽放,而她的肌肤亦如花瓣般娇嫩动人。他只觉心中一漾,细细的草芽儿从心底冒出,接着铺天盖地,将整个天地都长满了。 他看她的模样一定很傻,因为薛默噗的就笑了。她解下钗环滑进他的衾被,宋沅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小九,你不必……” “你是不愿意么?”薛默低头认真看他,几缕发丝落在他脸上:“你若不愿,我不勉强。” “……” 这话让宋沅觉得自己真不如直接晕过去算了。他偏过头,掩饰地咳了一阵:“我不是不愿……我是不想你为安慰我,把自己弄得献祭一样。” “你又这么说。”薛默把他的脸正过来,一根手指竖起在唇前比了个“嘘”的动作:“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安慰是牺牲?是觉得我在骗你,还是觉得自己不值得?” “我这么做,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一直都愿意,只是我到现如今才终于有了勇气。” 她温热的气息在他身边环绕,他的手隔着衣物触到她纤细的腰肢。他的嗓子忽然有些发干,哑着声音问道。 “小九,你真想好了?” 薛默晶亮的眼睛看他,忽然一笑:“吓着你了么?我怎么看你像一只待宰的羊。” 促狭的比喻让他脸上一热,他轻声叫道:“我倒让你瞧瞧谁才是羊呀。” 于是嗤地一声,她的衣襟整个被撕开了,她就势向前搂住他的脖颈。他只觉一个温热的身体滚入怀中,如春水环绕,让他的躯体也温暖起来。这是他所渴望所向往的,他将鼻翼沉醉地埋在她的发间,迷醉地环抱住她,在她光洁的腰背轻轻抚摩。她的肌肤轻微颤栗,随即耳后微微红了起来。 这抹绯红让他不由好笑,原来她也不过嘴硬呀。可在他怜爱地将要对她吻下去时,心中却又犹豫了。 我这个样子,会不会耽误了她呢…… 于是他的动作一时停下,只将她紧紧搂住。胸腔内他一颗心不住悸动,薛默扶着他躺在自己臂弯里。 “我自己愿意。我喜爱你,我要你。”她的手掠过他的耳垂脸颊,低头在他肩上轻轻一咬:“我不会让你死,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她缠上了他的腰腹,他只觉呼吸一滞。她既做到这地步,他自然不会再推辞作态,当即反手把她压在了身下。 兰草的馨香涌遍他的全身。他们紧紧相拥,忘情地亲吻起来。 有风堂的门窗知人事似的依次关闭,没有谁能打扰。绿叶紫茎的青兰从堂中灯火中长出来,将整个床榻包裹住了。他们如处绿色的巨茧,在茧中尽情享鱼水之欢,将所有的烦恼喧嚣都被抛掷在外。 一夜过去。 晨风吹进有风堂,熹微未至。薛默睁开眼睛,依偎在依旧熟睡的宋沅怀间。他的眉已经舒展,唇上初见血色。少司命的创生之力果然不同凡响,他的身体渐渐有了活力。可他的心跳依旧比常人微弱缓慢,她并不能治好它。 伏在他胸前又听一阵,她无奈地直起身子。她这样窸窸窣窣,宋沅迷迷糊糊地醒了:“天亮了么?” “还早。”她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再睡一会吧。” 于是宋沅又睡去了。薛默给他和自己都理好衣服,走出有风堂去。 她才一出门,宋沅就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明亮,与刚才薛默还在时那迷蒙的神神态完全不同。他扶着榻缓缓坐起来,靠在枕上。 熹微未至,离天明还远着呢。房中蔓生的兰草还未散去,那是少司命创造凝聚的勃勃生机,她用这种方式将“气”供给着他。□□好,床榻附近草苗生出花朵,他们躺在上面如同花海。 伸手将那兰朵折下一支,他回忆起夜里薛默的神情,叹惋地想:若不需她额外这般,若他们能只如平常夫妇一样…… 他一时间有些惆怅。窗台上忽嗤的一声,宋沅脸上笑容顿时凝固了。漠然地朝那方向看着,他道。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都到了这时候还要缠我?” 窗台上的暗影没有搭腔。它抖抖翅子,原来是只乌鸦。 “把少司命睡了,感觉很爽吧?”玄鸟嘎嘎地笑。 宋沅面上浮现愠色:“你亦算诸神之一,还做这等窃听房事的下作勾当?” 他未说它是哪一位神,但从彼此的熟悉来看。他们这样对话已不止一次了。 “莫非你想这样登神,从少司命的身上爬过去?”那鸦嘲讽地叫:“但她不过是拿你当个还新鲜的玩意儿罢了。” 这下宋沅的脸色彻底地寒下来。他骤然发难,指尖弹出一道光,瞬间把那满嘴丧败的鸦击得粉碎。那只附着神灵意志的鸟成了一堆染血的碎骨羽毛,仍在刻薄的嘎嘎叫。 “对啦!这才是你的真正力量!你何必瞻头顾尾地死死锁它,把自己变一堆烂肉呢!” 它的叫声尖锐锋利,宋沅只觉胸腔内有什么一撞,当即按住胸口重又倒在榻上。 那个东西……他冷汗涔涔地想:可真是越来越压不住了! ☆、12o映雪(1) 薛默在映雪湖畔。 秋风白露。东方已经发白,日月痕迹中一抹瑰紫的天。她在湖边坐下,采几片草叶在指间轻轻揉弄着。 宋沅惊讶羞涩的神情尤在眼前,她唇上还留他的吻,他的手指在夜里温柔地抚过她身上。想到他,她脸上不由发烫;她知经此一夜,自己命运的走向彻底变了。 脱下鞋袜,薛默将双足浸入湖中。清凉的湖水让她心绪渐渐平静。她习惯性地抬头眺望有风堂,那岛上的灯光点点,那些倒影落在湖面—— 不对。 薛默突然蹙起了眉。湖中灯火的影子呈现一种极浓艳的金红色,那不是岛上灯光能映射的;并且湖中灯火的数量比岛上的更多,仔细看去竟像是从水下射·出来的。 在映雪湖的水底下,有着另一个有风堂。 那究竟是什么? 她立即往水中跳了下去。 湖水很冷,身体在水中下沉,晶亮的水光在脚下身畔轻轻晃着。水下有着绿柳山庄的倒影,她每进一寸它就退一分,她始终无法触碰到那金红的 分卷阅读148 光去。 是结界。 拔·出山河,薛默在水中朝那不断后退的倒影挥刃一劈,无形的水罩轰然分开。脚下风声鼓啸,她和水流被骤然卷起的狂风一同卷入了映雪湖底的深处。 向下的水流形成通天的柱,天柱之外日月流转,水面上的绿柳山庄离她不断远去。但在脚下,金红的光是渐渐近了。终于她的赤足触碰到坚实大地,她在湖畔落了下来。 这水下,竟然也有个绿柳山庄。 一样的依山而建,一样的亭台楼榭,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绿柳山庄空无一人,纷纷扬扬正下着雪。 “有人吗?”薛默四下望着高声呼唤。没有人回答,只有因太过空旷引起的回响。 忽然想起宋沅困于海上的梦境,那里也是空茫茫没有人烟的;她走过湖上水榭,走向水下的有风堂,一个个房间看过去时,耳畔忽传来细细一声长叹。 “唉……” 叹息渺渺,是个女子之声。薛默顿觉身上一悚:那声音来自白石院落,绿柳夫人旧居的方向。 若在过去,薛默一定就掉头跑了。但此时她咬一咬牙,紧握山河朝那院落走去。院中檐下挂着灯盏,金红的灯光正是从琉璃罩里散出来的。她望着那金红的光一停,院中又传来声音。 “稀客难得远至,却不愿进来一叙么?” 清冷女声再次响起,院中房门呀地开了。一阵带着脂粉香气的微风吹过,房中轻纱幔帐一层层的拂起,一个人的背影显露出来。 那是个穿着湖蓝衫裙的女人,坐于妆台前,正对镜梳弄长发。她的长发上缀繁星发簪,薛默只觉头发要一根根地乍起来—— 绿柳夫人!?可她不是早已经死了吗!? 一向挂在房中的背影像是空的,梳发的女人幽幽发问。 “你是谁?为何会到这里?” 难道是……绿柳夫人的鬼魂?为什么这个鬼魂会一直躲在映雪湖,还正在宋沅住所的下面? 抿一抿唇薛默回答:“我是绿柳山庄门下的九弟子。” 她要试试这人和绿柳山庄究竟有没有关系。听她这话,那女人的动作停下了:“你是阿沅新收的弟子么?” 这句话非常温和,与薛默在隐龙窟中所听到的与小宋沅说话的语调完全一致,都是柔软慈爱的母亲之声。薛默心中一暖:真是绿柳夫人?阿沅的娘亲,实在是很温柔的娘亲呀。 “好孩子,进屋来。”那女人从镜中看她,柔声唤着:“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温柔的声音有异乎寻常的诱惑力,薛默心神荡漾,不觉走进院去。她越走越深,房中女人轻轻笑着,对镜一下一下梳她的发。在她即将踏进房门时,山河剧烈轰鸣,薛默猛然醒悟过来—— 镜中的女人影像是没有脸的! 她赶紧将身后退,同时一条又细又长的东西从屋中飞出,朝她当面扑了过来! 是蛇。 身子一拧闪过,薛默挥出山河将那蛇劈作两段。房中女人尖声啸叫,薛默这才看见那蛇竟是从她头上长出、由长发化成的。刀势的劈斩弄疼了那女人,她狂怒地叫嚷,数不尽的蛇从她身上裙下飞窜出来。 薛默见这一手推出。房屋门窗砰砰关上,那些蛇全都撞在门上,咬得门扉窗棂咯咯作响。 这究竟什么东西!? 她正惊讶,屋中女人已扑到门后,使劲摇着门尖声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已被压了十二年啦!快放我出去!” 这声音如同鬼魅,与刚才的温柔慈爱大相径庭。薛默心中一跳,蓦然想起隐龙窟中扑向小宋沅撕咬的癫狂女人,莫非眼下这个真是师祖? 那女人努力想往外冲,无形中却被什么屏障挡住,让她怎么也冲不处门来。门窗砰砰,整个白石院落开始颤抖,地下不住晃动。薛默立时感觉到有什么要从地底涌出来了,这感觉像极了宋湔军营外,大地撕裂的前奏。 蕴藏着病毒库的地下裂缝,竟然蔓延到了绿柳山庄? 她立即应对,身侧一株柳树的根骤然伸展,钻入地底朝那震颤的方向找去。她用了全力与那地下的震动抗衡,柳树的根把什么捉住了,二者在地下簌簌抖动。 正要凝起神识去看,薛默肩上忽有人一拍。她一惊之下山河正要把挥出,耳边已听到有人说道。 “九师妹。” 这声音正是蝶音,薛默生生把刀收住:“大师姐?” 蝶音带着她的肩膀一带,两人的身体轻盈地向后飞了起来。她们轻得向两枚水泡,同时她们身边飞过了一群红色的东西。 那竟是一群鱼,鳞片朱红闪烁,翅子和长尾有五彩翎羽——这不是盘古世界中天然存在的东西,绿柳山庄的湖底下,居然有超出设定的程序? 薛默的眼睛立即睁大了。接着蝶音将手一指,长着羽毛的红鱼飞进白石院落,那歇斯底里的女人叫声顿时哑了,地下震动也随之消失。片刻后红鱼游出来,潜入琉璃灯盏化作一点点金红的火焰,不但照亮白石院落,也将这整个水下的绿柳山庄映红了。 蝶音不但能指挥超出盘古世界设定的异常程序,还能点化它们? 薛默心中惊诧莫名,而蝶音望着白石院落长叹口气。 “珠联阵,快要守不住了。” ☆、121映雪(2) 珠联阵?这名字虽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薛默看那挂在檐下的金红灯火,忽然想起当初与红鸩进入百丈泓后的样子来。当时那洞中也是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的。 心中一动,她问蝶音:“所谓珠联阵,也是创生造物、与越人洛陀大阵相似的阵法?” 绿柳山庄的水下有阵法,这是红鸩和慕策白都说过的。只是他们在湖边勘察多次,都无法发现它的入口,没想到今天她却突然进来了。 “是的,珠联阵可创生万物,是多年前神对绿柳山庄的赐予。”蝶音挥挥手指,一点灯火从琉璃灯罩中飘出,化作生着五彩翎羽的红鱼飞到白石院落的屋中去了。 鱼儿熟络地在屋中把绿柳夫人的妆奁开启又阖上,几次过后衔着个小东西从窗中飞出来,把它放在蝶音手上。 “师妹,你可能看出这是什么?”蝶音把那东西递过来。薛默拈在指尖稍一打量:“金蚕龟甲!?” 金蚕龟甲是一种小甲虫,甲壳金亮、高隆如龟。这种虫儿在盘古世界的设定中是开挂一般的存在,用于布阵炼药,还未经薛默之手正式放出来过;没想到却出现在绿柳山庄中。 心中一阵惊疑,薛默忙把那甲壳翻来覆去地看,却发现这根本不是活物:“空的?” 只余空壳的金蚕龟甲没有任何设定中的效力,而这空壳是红鱼从妆奁中取出……- 她顿时明白过来,说道:“那妆奁必然就是珠联阵的阵眼 分卷阅读149 了——这空的龟甲就是由阵眼中创造而出,当初配制清凉山蛊虫解药用的积雪草也是出于此处。” 难怪绿柳山庄能轻松得到那么多仙药,原来在映雪湖的水下本就有个创生造物的阵法。可造物不可凭空,绿柳山庄又是从何处获取造物所需的能量呢? “没错,师祖的妆奁就是珠联阵的阵眼。”蝶音点了点头,爱惜地让那衔来龟甲的红鱼落在自己手上:“岸上所见的那个只是它的影子,真正饱蕴灵气的是水下这一个。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它在水中护佑着绿柳山庄,给山庄源源不断造出物件,可如今这只妆奁死了……” 将手一扬,鱼儿飞回灯中依旧化作灯火。蝶音望着院中那被映红的月门轩窗叹道:“珠联阵从此就再无法造出我们想要的东西来了。” 她的语意萧索,薛默不由也循她目光看过去:“师姐是想造出什么呢?” 蝶音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九师妹,你能让这只妆奁再活过来么?” “这……”薛默语塞。创物之力只该设计者拥有,是绝不该落入这世界中的人手里的。 “恕我不能,师姐,我力不能及。”她再次问道:“师姐想让这阵法活过来,究竟是想做什么使用?若是要找稀罕物件,或许我能有办法的。” 她如今能力大升,若是绿柳山庄有特殊的需要,只要在许可范围内她都可满足。蝶音正要说,水上忽传来一个声音:“音音,下面出了何事?” 是宋沅。 对话被他打断,蝶音面上露出痛楚之色,抬头答道:“是九师妹误入这里。” 于是宋沅的声音道:“你们立即一起上来吧。” 回去的路比下来轻松得多。蝶音带她上浮,眼前一晃已在湖心岛的白石院落里。绿柳夫人的背影像仍挂墙上,身边多一点金红灯火。薛默心知那画中影像必定就是师祖的魅了,顿生几分忌惮敬畏。 来到有风堂,宋沅询问蝶音水下状况,蝶音一一说了。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山河是娘亲旧物;因你带着山河,珠联阵接纳了你,娘亲的魅也因而被引了出来。” “魅究竟是什么,它为什么想得到山河?” “魅是海国人的精魄。凡人有魂,海国人有魅。魅没有人的情感神智,其实就是……恶鬼。”宋沅咳了几声:“那只魅想得到的不是山河,它想得到的是你。” “得到我?”薛默是真的惊讶了:“如何得到我?得到我用作什么?” “驱逐你的神识,得到你灵气强大的身体,重活一次。”宋沅的神情很疲惫:“娘亲死的冤枉,那只魅心怀不甘,一直不愿消失。过去的珠联阵还能镇得住它,如今阵眼已失,珠联阵渐渐地镇不住了。” “人的魂若有不甘可以超度,魅可以么?” “可以。”宋沅面上忽然浮现厉色:“用术法刀剑。” “……” 原来是强行超度。接着宋沅道:“小九,湖底的地既有裂开预兆,就不可不未雨绸缪。你能请慕夫子和欧阳公子一同下水,应对此事么?” 薛默点头答应。他又说:“顺道把那只魅一并除了。” “不可!”蝶音立即反对:“师祖的毕生灵力都在魅上,有它在,珠联阵即便没了阵眼还可勉强维持。若它没了,珠联阵可就真的……” “珠联阵早就应该没有啦!”宋沅暴躁地叫起来:“那东西是个祸患,必须除掉!” 他的眉向下压着,紧紧咬牙,显出一副极力克制的姿态。若他面前有张桌子,他兴许就要拍案而起了。 蝶音朝他看来,冷冷说道:“我是珠联阵的守阵人,我说了不行。” “你……”宋沅的脸色顿时煞白,薛默赶紧上前扶他。 “师父,大师姐,都请息怒吧。”她无奈地两边劝着:“此事可从长计议。” “对极。”蝶音淡淡说道:“师父累了,还是先歇一歇的好。” 这话像一句咒语,宋沅的神情舒缓下来,眼睛不觉就阖上了。他竟在瞬息间睡了过去。薛默心中一惊忙扶他躺下,再一探他脉搏是稳的,这才放下了心。 蝶音这是……弄什么鬼? 蝶音看出薛默的疑惑,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师父方才怒气炽盛,若不让他当即睡去,恐怕对身上不好——我对师父,从不会有一丝恶意;即便要用我性命去换他性命,我也是愿意的。” “嗯。”薛默低下了头。 她知道蝶音一直喜欢宋沅,宋沅看她却是妹妹是工作伙伴,并且和自己是早已定情的了。两情相较,蝶音突然在自己面前表露对宋沅的深情,让她一时颇为尴尬。 走到宋沅身边,蝶音探探他的额再把把他的脉,最后再小心地给他把被掖上。她的动作轻柔细致,薛默看着更觉心中爬过乱蚁。直到把这一切都做完了,蝶音才说。 “九师妹,珠联阵不能毁去。” “早在我和师父幼年,师祖就已为我们定了亲了。” ☆、122映雪(3) 如果说薛默在蝶音谈及“珠联阵不能毁去”时还可保持镇定,那在听到“师祖早已为我们定了亲”时可就彻底懵了。 怎么回事,原来宋沅已经有了未婚妻!? 那他还向她腻歪个什么劲!? 虽然薛默本质上是个现代人,没那些个定娃娃亲的概念,此时还是恨不得把宋沅摇醒、狠狠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脸上一时五光十色的非常好看,蝶音凉凉看她,用一种能气死人的冷淡口气说道:“可是师父一直没有答应。” “……” 他既没有答应,你还说它做甚? 薛默舒了口气,同时非常无语,很想呛上蝶音几句。但她知以蝶音性情,突然说这个必有缘故,只得勉强压下心头的翻腾醋火问:“师祖此举,必是有深意的吧?” “是的。”蝶音点了点头:“师祖希望师父能好好活着,因此要他和珠联阵的守阵人成亲;珠联阵若是毁掉或失守,师父就活不成啦。” “!!!” “所以你反对毁去珠联阵。”薛默恍然大悟:“那师父为什么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宋沅当然不可能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寻死;这个创生大阵除能带来好处,一定也有其背后的邪门,至少那只想重活一次的魅就住在那里。 “九师妹,珠联阵造物的灵气并非凭空而得;用你们的话来说,它正在大地的脐上。”蝶音当然是知道瑟谷中发生的事的:“它从大地的脐中吸取灵气,再化为师父体内生机;你该听说过师父小时候,是成天只能躺或坐着几乎不能动的。” “……” 薛默终于明白过来,她的声音有些发涩:“所以如果这珠联阵毁去或失守的话,师父就……” 分卷阅读150 “会死。师父在小时候就已垂危很多次了,师祖为此才遵从神谕布下珠联阵法。师父一直认为就是因为有珠联阵这个缺口,妖物才从清凉山和绿柳城附近出来。”蝶音轻声说道:“可如今地下裂口已到处都是了,不由此出便由彼,只关掉一个珠联阵又有什么用呢?师祖当初在地下裂缝中力竭而死,师父多年来归咎于神,一直想把和神有关的东西全都除掉。” 他不是归咎于神,他是归咎于自己。薛默在心中默想。你并不知当初在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九师妹,我不能让人把珠联阵毁掉。”蝶音冷冷地看着她:“任何人都不可以;即便是师父自己,也不行。” 她走向薛默,有风堂的空气陡然降低,细小的霜在地上一层层凝结出来。 “那个魅想夺的,无非是你的身体。”蝶音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不能夺你身体呢?如果夺得你的身体、获得你的能力,那可就什么都不必怕了。” 她的语气晦暗不明,薛默警觉地后退一步:“大师姐,你要做什么?” “九师妹,你莫要怪我。”蝶音歉疚地摇头:“若不遇到师父,你是早已经死了的;今日死在这里,也已经是多活了时日。” “大师姐……”薛默不由震惊:“你要杀我?” 你不知道自己的战力完全没法与如今的我相提并论吗? 但蝶音的长鞭已呼啸而来,薛默抬手将山河连鞘一挡。两股劲道相碰,震得有风堂的瓦片哗哗作响。 “住手!”薛默叫道:“你小心误伤了师父!他若醒来知道这事,会更生气的!” “他不会知道!”蝶音的声音颤抖:“若醒着他活不了多久,我不会让他再醒来啦!” 你是疯了!? 薛默喉间一动,这四个字却被蝶音的杀气压住,叫她说不出来。她再不迟疑,山河出鞘一推,蝶音的鞭子寸寸粉碎,有风堂中迎着刀风的家具桌椅也被带着炸成碎片。 这么个劲道哪个凡人沾上都要倒了,蝶音却依然冷笑。她手上擎着看不见的鞭子,依旧向薛默席卷过来。啪的一声薛默身上一紧,立时觉得那无形的鞭子把自己捆住了。 蝶音瞧着她长发扬起,映雪湖面闪过金红的光。庞大的气流从湖底升起,卷着湖水涌进有风堂——她竟这样使用了水下珠联阵的力量!她一定是疯了! 被捆着浸在冰冷的湖水里,薛默只觉蝶音的身影和个朦胧影像重叠,那影像一身湖蓝衫裙,长鬟上佩几枚繁星发簪。 绿柳夫人的魅? 蝶音被那只魅控制了! 这下薛默再不迟疑,使劲一挣束缚断裂,再以山河朝那魅当头一劈。若这刀落下去哪怕有十个魅也登时散了,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蓦然想起蝶音说的“若魅没了珠联阵就彻底崩掉,珠联阵若毁则宋沅小命要完”,当下生生把刀一顿。那魅见势不妙立时逃回湖里,只扔下蝶音暴露于山河的雪刃之下。 薛默果断收刀,即便如此,山河的劲道仍是震得有风堂塌了一半,蝶音被刀风的边缘擦到向后摔倒,薛默向前一扑挡在宋沅身上。 瓦砾砖块不住下掉,蝶音和宋沅被薛默张起的屏障护着,倒是连一粒灰都没溅上。薛默轻声唤着宋沅;许是蝶音已昏迷、珠联阵又被扰动的缘故,他很快醒了,见着眼前一片砖瓦狼藉的景象他大吃一惊。 “出什么事?”他整个惊呆了:“谁拆了我的屋子?” “我!”薛默见他醒来心放下大半,再拉拉他手估摸着他眼下状态尚佳,气咻咻地说道:“你的未婚小情人想要杀我!我一生气就把你房子拆了!” “我的未婚小情人?”宋沅被这话吓着了,但一看蝶音倒在不远处反应过来,顿时捂住胸口做痛苦状:“小九……我的心好痛……” “……” 你怎么就这么无耻呢!? 可他这副“我就是个病人你决不能追究我”的姿态让她只得按捺住火气、与他一道冷静。 经此一战,有风堂屋斜梁断、满地水迹,实在是凄惨无比。这么大动静绿柳山庄不可能不做反应,很快岛上的仆从丫鬟们都来了,她们扶起蝶音,给她喂了些水让她醒过来。 片刻后郁竹声也赶到,他是一直留在绿柳山庄主持事务的。上岛后他第一反应是去看蝶音:“小一,你怎么啦?是不是宋沅欺负了你?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宋沅和薛默同时:“……” 蝶音的神色仍是茫然。仆从丫鬟们窃窃说着刚才看到的事,她渐渐听出味道来,颤着身子望向薛默。 “九师妹。”她的神情惊惶:“刚才是我向你先动的手么?” ☆、123映雪(4) “……” 这话让薛默真心没法接。难道蝶音是想让她当着娃娃亲小情人(虽然未遂)以及少年心头白月光(虽然现在此人已有主)的面,大喇喇承认“没错就是你先对我动的手”么? 但转念一想她总不能背这个先动手的锅,便点头说道:“没错是师姐你先动的手。但你当然身后还有个模糊影像,因此虽然是你出手,可也未必出自本心的。” 心中其实想着为蝶音开脱,薛默把当时的场景大致述说一遍。这下不仅蝶音,便是宋沅的神色也变了。 “不是本心?”他忽然冷笑:“蝶音,这就是你的本心呀!” 他叫她的口气非常生硬,而在过去他是从未这样冰冷地叫过她的。蝶音身上一个瑟缩,宋沅已站起来,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地说道。 “我门下没有你这样的弟子,你被逐出师门啦!”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得呆住,宋沅接着又说。 “你现在就离开绿柳山庄,马上离开这里。” 薛默惊得眼珠子几乎掉下来。这事不对,即便蝶音一时被魅迷住要对自己下杀手,宋沅也犯不着这样绝情地赶她走呀;毕竟自己现在全须全尾,蝶音并没有真伤到自己的本事。而且蝶音是珠联阵的守阵人,宋沅不是离了珠联阵就不行么? 未等她抛出这些为什么,郁竹声已叫起来:“宋沅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一在庄中多年了,身上各种功劳苦劳,是你说赶就赶的么?” “我门下事,用不着你来多管。”宋沅冷冷呛他。 “小九儿!”郁竹声立刻杀气腾腾地朝薛默看过来。 薛默打个寒噤,忙为蝶音求情:“师父息怒,大师姐真不是存心。”她也确实不需要宋沅把蝶音驱逐来出气。 “我话已出,你回青衡苑收拾你的东西吧。”宋沅一口气说这么多,像是疲惫至极,转过去扶住 分卷阅读151 了身旁的树。郁竹声还要再说,蝶音已站起来,恢复了平常的清冷姿态。 “师叔不必再劝。”她说罢,朝宋沅行个大礼:“既如此,今后师父多保重吧。” 她这架势竟是真要把与宋沅的师徒之谊一笔勾销了。宋沅没有转回身更没有回答。蝶音等了片刻起身,山庄的仆从们一片哀叹,有小丫鬟甚至哭了起来。但没有仆从再敢去劝,唯有郁竹声抢上前去拦蝶音:“小一,你往哪里去?” “天地之大,自有我容身的去处。”蝶音的声音淡淡,郁竹声只觉心中一酸:“小一你且等等,我先给你安置个住处,将来再带你回——” “哎呀呀,阿澧你有长进呀。” 叮叮当当的银饰响,一阵带笑的声音传来,郁竹声的话顿时噎住了。他转过头,正看到红鸩从水榭下来,摇头笑着叹道:“还好今日没有出门,否则真错过这桩好戏——阿澧,你想带你的小一回哪里去呢?” 她这声“小一”叫得既讽刺又尖锐,郁竹声一下哑了,“我”了好几次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接着越女跳到蝶音跟前,上下打量着她噗的一笑。 “你师父……啊不,是前师父说得没错,你诚然是该离这里越远越好呢。” “阿鸩!”郁竹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想要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了。 蝶音倒对红鸩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朝薛默走来。 “九师妹,不,薛姑娘——”她毫无征兆地朝薛默拜倒,一如方才跪拜宋沅。薛默一惊忙把她扶住了:“师姐,这样不可……” “我只能行至此处。”蝶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今后沅哥哥就拜托你了。” 她的眼中忽然落下泪来,两粒晶莹的水珠砸在草叶上。薛默心中一个哆嗦,几乎也要红了眼眶。这场驱逐来得太过突然,她不能想象宋沅会这样狠心,只冥冥间觉得有哪里错了。但没等她伤感完,蝶音已站起来,冷硬尖利地高声笑道。 “从今以后,我与绿柳山庄的干系就此断了!” 将身一转蝶音朝山门而去,甚至不屑回青衡苑。大群仆役跟她身后“一姑娘”“大师姐”地哭叫,蝶音却依旧是走掉了。 郁竹声将手指向宋沅,声音已气的发抖:“宋沅,你就活该是个孤家寡人!”说罢拂袖走了,红鸩乍一乍舌自去追他。 一时间人走得没剩几个,薛默看宋沅独自撑着树,只觉心中凄凉。走过去拉他,薛默看到他脸色异常苍白,连忙扶他坐下,徐徐将“气”输送给他。 好半天宋沅的脸有了血色,薛默这才缓缓说道:“何必这样动气,她被魅所迷是身不由己。” “魅最善找人心空隙处。”宋沅苦笑:“有第一次便有下次,她若不尽早离开,迟早会被魅将心智全吞噬了。” 薛默啊的一声:“魅有这样厉害?” 宋沅默默点头,轻声道:“否则娘亲怎会变成那个失了心智的样子?” “原来师祖是被自身的魅所迷……”薛默的声音不由低下来:“你既是这般心意,为何不对她直说,而让她怨恨你呢?” “我知她的性情。她不该一直困于绿柳山庄,对我反过来心生怨恨也好。”宋沅叹息着,神情十分萧索。 “那,那珠联阵……”薛默期期艾艾。 宋沅摇了摇头:“这东西是不该存于人世的,你看到地下裂缝是什么样子的么?珠联阵渐渐的也会那样,神力毕竟不该由人拥有。小九——” 他朝薛默看过来,嚅嗫良久,下定决心一般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娘亲那样,你不要犹豫,直接用山河给我一个痛快的。” 薛默无言以对,许久轻抚着他的背说:“你瞎说个什么呢?” “我可不是瞎说。”宋沅凝视着映雪湖的水,那水下金红已是散了:“我毕竟也算海国的人呀。” 有风堂塌了一半,绿柳山庄的仆从们在岛上为宋沅另收拾出住所。因人多杂乱,薛默夜里回了荷风轩。红鸩在轩中正嗑瓜子,见着了她咯咯一笑:“稀客,今天怎舍得回来了?” 薛默不由红了脸,嗔道:“阿鸩!”又问:“三姐姐呢?” “她躲在自己房里哭呢。”红鸩若无其事地说道。 蝶笑与蝶音是自小一块长大的,蝶音走了她自然伤心。薛默心中不由沮丧:“阿鸩,这下他们一定是恨我了。” “宋沅自赶她,和你有什么相干。”红鸩不以为然:“就是阿澧也一样,他若舍不得他的小一,我便回惊鸿岭罢了。” 这话让薛默吃了惊:“阿鸩,阿澧与她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后并没有什么瓜葛,阿澧留她只是为儿时情谊;你可别胡思乱想、与阿澧置气。” “我可不是胡思乱想置气。”红鸩含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还真当谁和谁能天长地久呢?” 她突然发这样的悲音,薛默实在不知他们一个个今天都是怎么了。没等她问,红鸩又说:“你师父非要把她赶走,是担心将来那东西上了她的身?” 迟疑片刻,薛默点了点头。 “傻。”红鸩冷笑:“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重要?难得有个死心塌地的人在这里,不把她留下来反而撵走做什么?” “你倒通透。”薛默笑了,忍不住逗她:“若将来有一天,你和阿澧遇到事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做呢?” “那还用说?”红鸩满不在乎:“当然是把他推出去挡着刀子,我在后面立时便跑了。” “……” 这话让薛默是彻底的无语了。但红鸩是越人,说话做事本与他们不同,各种惊世骇俗的言论是说得多了,她只能半晌过后无奈地笑:“你怎么就这样理直气壮呢?”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红鸩再冷笑。她看着桌上灯火,脸上忽浮现出与白日里宋沅一模一样的萧索来。 “她是守阵人,我也是守阵人。”她叹息着低声自语:“她所经历的,其实本该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所以当初神殿中的大巫祝融,是否也是因同样的原因默许她毁了洛陀大阵、走出惊鸿岭来呢? ☆、124映雪(5) 蝶音走后珠联阵失守,次日宋沅与众人尝试关闭珠联阵留下的残局。 这个“ 分卷阅读152 众人”包括慕策白、欧阳洄、薛默、蝶笑,还有红鸩。其余几个倒还罢了,红鸩的出现实在出乎薛默的预料。但当红鸩来到湖边后,薛默明白为什么宋沅要叫上她了——她首先给众人几只蛊让大家在水下呼吸顺畅,接着在湖边看了一阵,摇了摇头:“这个阵法至迟在今夜,就会彻底破了。” “珠联阵已衰败至此?”宋沅不由愕然:“蝶音从没告诉过我这个。” “前一阵子师父卧病,阵中灵气损耗极大,师姐也不愿让师父为此烦心。”蝶笑为蝶音解释:“而自阵眼失却后,珠联阵就再无法汲取灵气了。” 宋沅一时无话可说,只让蝶笑把湖水打开。蝶笑从怀中取出块琥珀往湖里一抛,一尾金色的游鱼在湖水中显现出来。那鱼很大,虽只是个鲤鱼模样,宽阔的背却足以让他们六人都坐上去。身上佩了红鸩所给的避水蛊,他们捉着金鲤的鳞片,随它打个水花,往映雪湖底潜了下去。 湖水很冷,随金鲤穿透结界下来,他们发现湖底竟结冰了。大雪覆盖了水下的绿柳山庄,所有草木都已枯死,只有东一具西一具的残骸骨骼遍布水榭屋宇。从它们头尾的朝向来看,它们应都是从白石院落爬出来的——绿柳夫人昔年所居,那只魅如今的住所。 “我昨日下来,这水下还没有这样衰颓的。”薛默止不住地惊讶:“我来时这里完全就是水上的镜像,除没有人外,这里与真正的绿柳山庄没有不同。” “因为后来这阵法被扰动了。”红鸩远远看那院子:“若那东西没被你的山河逼得退回这里,这些个从地下冲出来的小怪物会随它爬出水去,而不是变作骨骸死在这里。” 脑补一下那个场景,众人觉得这其中的问题严重。慕策白率先带薛默和欧阳洄踏过水榭,在那院子外站着。 ——这下面有个富集的病毒库,得赶紧把它关掉。 空间中,慕策白对薛默和欧阳洄说着。薛默用植物根须探那地底潜在缝隙的大小,欧阳洄忽然说道。 ——等等,老慕,先别扰动它,这下面有个大东西过来了。 欧阳洄的声音颇有些紧张。慕策白凝神体会了片刻,忽然拔·剑出鞘,朝那“大东西”过来的方向猛击下去。 欧阳洄:“!!!” 薛默:“……” 随着东君的一击地面裂开,白石院落轰然垮塌。困于院中的魅尖笑着从废墟中冲出,身后一个庞大身影。 龙。 巨龙从地底探出。那不是薛默在隐龙窟中所看到的白骨的龙,也不是十二年前幻象中的龙,而是活生生的长髯金睛、周身如雪。它用一种极不屑极睥睨的目光看这些人,冷冷嘲笑。 ——妄图以此困住我么,凡人? 为什么伴随着绿柳夫人出现的总有龙呢?哪怕绿柳夫人早已故去,映雪湖的水底只剩下一只魅? 慕策白等三人立时与那龙斗在一起,而那只魅尖笑着在龙搅起的水柱中冲天而起,朝水面极速浮去——它要逃走了,逃离这幽深的水底,逃到太阳的照耀下去。 ——站住! 不及说话宋沅拔剑出鞘朝那只魅跃去,红鸩在身畔大惊失色地朝他一抓没抓住,他已掠至魅的跟前、仗剑击出。他的身手动作十分敏捷,完全不是这些时日来行动都需人搀扶的虚弱模样。 魅在他跟前转过身来。它模糊的面孔突然清晰,它有着一双宋沅极为熟悉的眼睛。 是绿柳夫人? 抑或是小九…… 身上一个哆嗦,宋沅只觉胸中狠狠地痛。这双眼睛惆怅地哀伤地看着他,他手中剑便不由一顿。 ——阿沅。 它紧紧搂住他的胳膊,冰凉的嘴唇凑过来。 ——你是要杀我么? 一股股冷气喷到宋沅脸上,他猛然醒悟过来。长剑平推刺透魅的胸膛,而魅冰冷的双手也同时把他身体刺破了。冰冷穿过身体的瞬间他呼吸一窒,世界顿时昏暗了。 ——阿沅,我要回去啦。 不知过了多久,无边的黑暗中,一个女子朝他缓缓说道。他迷迷糊糊地反问。 ——你要回哪? ——回去我的故乡。你知道么?我并不是这世界的人呢。我不属于这里,我迟早是得走的。 女子的话音无限忧伤,挥一挥衣袖就要离去。他不禁追上了她。 ——等一等!你怎样才可以不走呢?我不想你走,我不要你走! 他呜咽着朝她奔去,似乎变成个十来岁的小小少年。那女人回身拥住了他,她的声音非常温柔。 ——当你成为神的那天我们就会见面,到那时我们就不必再分离了。 ——我要怎样才能成为神呢? ——用你的魅…… 这个女人有一双他极熟悉的莹亮眼睛。宋沅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魅!? 他只觉听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时间周身冷汗。一双手立时扶住了他,那手的主人说着:“醒醒,你又做噩梦啦。” 渐渐地他看清了那人:“小九?” 薛默忧伤地看他,突然伏在他身上啜泣起来:“你怎么能一个招呼不打地就朝那只魅扑过去呢?你总做这种事,我担心死啦!” 她的肩膀不住颤抖,宋沅只觉身上冰冷无力,知道自己一定是不知又昏迷了多久。他轻轻搂住她,徐徐抚摸她的发,待她的哽咽平静才来,才问:“那只魅怎么样了?” “它被蝶笑封在了画卷里。” “龙呢?” “被我们打败杀死了。” “水下的裂缝呢?” 薛默忽然捂住了他的嘴。她的眼中又浮现出他无比熟悉的痛楚无奈神色来。 “你不要只操心这些。”她哀哀地道:“阿沅,我不要你死,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柔软的唇凑过来。许是挫败恐惧的缘故,这个吻颤抖微凉,而在过去她的吻都是温暖的。他将她的吻接住了,他们的十指相扣,惆怅迷惘的混乱气息久久地纠结在一起。 “我真的算神么?”她呜咽着满脸泪水:“我有这么多事无能为力的。” ☆、125映雪(6) 宋沅想小九一定是失了神,才和他说这些死死活活的话;她伏在他胸口呜咽,他几乎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她的话让他的心止不住地下沉,又听到水一点一滴地从漏壶里渗出来的声音。 好在薛默很快冷静下来。她擦去自己眼泪,擦干净他的脸,喂他一碗其苦无比的药,温柔地嘱咐他快些睡觉——好像不知道他已经一口气睡了好多天似的。她越这样,宋沅的心就越沉重:小九都没办法的,就一定是真没法子了…… 于是他顺从地浑浑噩噩地又睡过去。他睡着后慕策白走进来。 “他刚刚醒了?”问话的是慕策白。 分卷阅读153 薛默点了点头。 “他的神智清醒吗?”慕策白再问。 “很清醒。”薛默哽咽着吸一口气。 于是慕策白也不由叹气:“真没想到他体内也有那个东西,他们叫它‘魅’么?” 魅是海国人的精魄,相当于凡人魂魄;宋沅说魅是没有人情感的恶鬼,最善于破人心的空隙处。绿柳夫人的魅在她身死十二年后依然存在,汲汲于获得薛默的身体、打开地下的病毒库;那宋沅的魅呢? 薛默不能再想下去了。原来盘古世界的病毒库是可以这样被这样打开的,那些神识湮灭的设计者们是亦可以这样被夺去躯壳——在那些平行于盘古世界的模块里一定有类似于海国人这样的存在。他们有超出设定的灵力,已获得部分设计者权限,在某些境况下能力匹敌于神。在他们得知更高世界有神存在、自身又面临困境,想获得神的能力躯体便是很自然的事——他们一直追查的这事,没想到却最终查到宋沅的身上。 宋沅还在昏睡。薛默不由自主地触碰他的长眉,他的眉在他睡着时舒展着,令他看起来像一个安静的孩子。薛默忽然想起在两人相识之初,宋沅也是会时不时露出孩子气的。而随着追查神的往事越来越深,他身上那股孩子气消失了,好看的眉常常拧起来。而到了如今,原来他这一族,才是最威胁盘古世界稳定、设计者安危的人么? 她的眼泪肆无忌惮地落在宋沅脸上,慕策白注视着她。 “薛默,我们没想到你对他的感情已这么深。”他迟疑片刻,说:“可是他和他这一族有这个属性,对设计者和将来移居盘古世界的真人,都有很大危险的。” “那老师认为该如何做?”话终于谈到了这一步,薛默索性挑明了问慕策白。 再沉默了一会,慕策白回答:“把这个情况告知总部,让总部和当局妥善处理此事。” “总部和当局的宗旨一向是把危险的种子扼杀在萌芽状态的。”薛默轻声说道:“如果排查之下发现不仅海国人有这属性,盘古世界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了超出设定的属性呢?”毕竟盘古世界中有灵力的人可不仅宋沅一个;单在绿柳山庄,红鸩、蝶笑、独孤,走掉的蝶音,可都不是凡人。 “那就只能把这些异常程序一并清除;若失控的范围实在太大,就只能把盘古世界整个地放弃了。”慕策白忽觉有些不忍:“薛默,你若实在喜欢这样的人设相貌,我们回去后可以叫人文组的同事为你再造出一个出来。” 他指的是宋沅。与她不同,两位直男可是非常简单直接地看盘古世界中人都是数据的。他说话时薛默一直双手握拳,双肩微微颤抖;她在极力压制自己,可当慕策白说“为你再造一个出来”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当这是玩布娃娃过家家吗?”她的嘴唇开始哆嗦。 慕策白避开她的目光:“薛默,他的心脏数据畸变得太厉害,原本就一直靠那个珠联阵维持;这类阵法今后都不可能被允许存在,他的生机断了。并且你也清楚得很,即便他的数据没有畸变,被那只魅攻击侵染也不会剩多少日子了。而从他母亲的经验来看,他在死之前神智会彻底被魅夺走、变得癫狂,你若还留在他身边……” “所以你们对我说赶紧放弃他,会给我造出个一模一样的来代替?”她终于抑制不住地喊出来,一把将慕策白推出门:“出去,你们以为我真的是只看上了那张脸么!” 门哐的关上,震得门框一阵颤抖。慕策白在外面轻轻一敲,终究还是离去了。 薛默跌坐在椅子上。即便她陷入隐龙窟身处危境,也没想过要使用总部给予的、可毁灭盘古世界的特殊权限;可若将盘古世界失控的情况上报,那么这个世界可就有极大可能被当局放弃了。 她只觉外面的天光一下暗下来。漏壶的水点点滴滴,铜筹猛然当的一声才把她从怔忪的状态惊醒。这时间流逝的脆响驱散了房中死寂,也带起另一个声音——身边一声轻叹,一只手轻轻拉住了她。 心中一惊,薛默飞快地抹一把脸,回头道:“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摔门的时候。”宋沅竟然微微笑了,像在谈什么了不得的趣事:“没想到你对慕夫子也会吵嚷,这样看来你过去种种不服我管教都是不奇怪的——只不过,是慕夫子被摔门撵出去,怎么反倒是你在哭呢?” “谁哭了?”薛默下意识地摸摸脸上,有些难堪:“我可没有。” 宋沅没有反驳,只静静微笑着看她。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像是要把她一直烙刻在自己心里。薛默被他瞧得脸上发热,把他的鼻子一捏,嗔道:“有什么好看的?不许再看!” “我再不好好看看,可就没几次看头啦。”他轻声道。 这话让薛默再无法自恃,又一次趴在他肩上哭起来。宋沅紧拥着她,勉强说道。 “小九,花开花落本属自然,不必太过介怀。” 可这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最后他长叹一声,告诉薛默。 “小九,我想回海国啦。” ☆、126蓬莱号(1) 永安九年秋季,绿柳山庄出一件大事:少庄主收拾行装,预备着出海、回海国——说是“回”海国,其实他根本没踏上过海国的土地。绿柳夫人自嫁入青邑王府后至死未归故里,自然也谈不上带儿子回去;她与儿子离海国最近的时候,是在溟海远远指一个缥缈的小岛说,那就是海国。 那个岛很小很远,影影绰绰不知道是真实存在的,亦或只是妖物喷出来的海楼蜃景;而即便那岛真的存在,也不知它是否真是传说中的海国。传说中海国乃群仙所居,诸仙人披羽衣乘槎贯月,以十二年为一周天。鲜少有6上人能至海国,唯一的例外是遨游于溟海的海商。 “商人重利,但慕容家的瑛少主是个讲道义的爽利人。”绿柳山庄内,宋沅这样告诉薛默:“我与他数年前有些交情,我们这次就乘蓬莱号出海。” “蓬莱号?就是咱们小蓬莱号比着打造的船么?”薛默记得他说过,小蓬莱号是仿着海商领袖慕容家的旗舰造的。虽带一个小字,绿柳山庄的船已是威力巨大,不知真正的蓬莱号会是怎样。 宋沅淡淡地笑着点头:“慕容家引领南派,司徒家引领北派。两家各有高低,我瞧着还是慕容家的船更好些;咱们这次寻海国、找海眼,还是非蓬莱号不可。” 他一心要回海国,病毒库泄漏的源头又直通溟海,慕策白等三人自然是一同搭乘蓬莱号出海的。那只魅的残影已是牢牢封在画轴里,独孤每日一次的检查着它;宋沅当日在映雪湖底豁出性命的一剑并未彻底击散它,他说以绿柳夫人灵力之强,非 分卷阅读154 海眼不能把她的魅摧毁。而在盘古世界的传说中海眼是喷出妖物和大司命出现的所在,因此寻找海眼也是三位设计者出海的首要目的之一。 既做下安排绿柳山庄就开始准备。溟海靠着永国,他们得搭乘小蓬莱号先穿过宁国地界、到达永国码头,才能与慕容瑛会面。一路有各种过关的文谍需通报、沿途行李需准备——这等琐事宋沅当然不会亲自过问,他每日只待在自己居所,翻看从小到大积攒的溟海卷轴。那些卷轴有的是绿柳夫人讲的故事,有的是儿时的他信笔涂鸦,而更多的是从海商和方士除搜集的关于海国的地点和传说。 娘亲所不能回去的地方,他要替她回去了。他要回归那一片蔚蓝,娘亲说过每一个海国人死后魂魄都会回到那里。 每次想到这时宋沅都觉心安,对自己注定会到来的命运也更坦荡。虽然怕是不能亲眼看小九和她的同伴荡涤妖魔,但慕夫子是信誓旦旦向他保证说一定会还世人安宁的,他也就可以放心了——这样说起来他似乎也真没什么心愿,除了…… 眼前忽然出现了薛默含泪的双眸,心马上一阵阵地痉挛悸痛起来。宋沅赶紧抛下溟海卷轴,服下一丸随身携带的药,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等那股疼痛眩晕过去。待那阵疼痛消失,他口干舌燥地想给自己寻一杯水;但那杯子似远在天边,他既无法伸手够到亦无法起身,挣了半天还离它有一个手掌的距离。 没想到我竟到这步田地了,他在心里叹息。 “没想到你竟到这步田地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长叹。 谁?宋沅立即转过头来。那个人影逆光而立,他好半天才认出他:“阿澧?”郁竹声过来给他倒了杯水,低声问:“可还能自己拿着?” “可以,多谢。”宋沅双手端起喝完,静静坐了片刻,又开始翻看那些溟海卷轴。郁竹声在他身边看着,终于忍不住问:“你真要出海?” 自蝶音被驱逐后郁竹声对他负气,已是许久都没对他说话的了。宋沅目光并未从卷轴上离开,只应声:“是。” “溟海路途遥远,据说海上妖物众多、风浪极大,你现在这样怎好再去远航颠簸?”郁竹声摇着头:“不如还是留在山庄静养吧。” “我要去了一桩心愿。”宋沅语气淡然:“要是真死在溟海,无非葬在海上罢了。”说着他拿起一本讲述海国殡葬礼俗的卷轴来,那上面将如何制备发丧船只叙述得十分详细。宋沅兴致勃勃仿佛在读多有趣的话本故事,郁竹声却觉满心凄然。 “真没法子回转了么?”他低声问。 “没有了。”宋沅将那轴子拉长一些,片刻后抬头看到自家弟弟的神情,不由好笑:“阿澧,你即便想哭,也得等我真断了气……” “把那玩意儿扔了!”郁竹声咬牙切齿:“别这么晦气!” 他的神情像是极力忍耐着不要把宋沅揍一顿。宋沅在他凶神恶煞般的目光下只得收了卷轴,想了想问:“阿澧,你知道小一去了哪里吗?” “怎么,你现在想起她来了?”郁竹声非常没好声气:“她在……” “不必告诉我,你知道就行了。”宋沅轻轻咳了一声:“我准备了些东西,我死后你在适当的时候转交给她,就说是……” 他思索这个转交的理由,却觉太过烦心:“罢了,随便你怎么给她吧。” 东西拿上来,原来是一沓房屋田契。郁竹声不由失笑:“给她准备了这么多?看来你是早打算好的了……但若由我给她,她怕是会直接摔我脸上吧?你既有心,就亲自交她手上。” “我不会再与她见面,何必让她看到我这副样子呢?”宋沅叹口气,下了逐客令:“阿澧,我倦了。” “所以你早早就要把所有人都赶开?”郁竹声没立即就走,而是过来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上一记:“这些我没法替你转交;你得回来后自己给她,因为我会与你们一道出海去。” 于是青邑王府的三公子也踏上了搭乘小蓬莱号出海的路。船上的人很齐整,他们并不知道这已是最后一次。船只从沧浪江途径青邑王城、再过宁国,最后在宁国与永国交界的港口停了下来。一路上诸事都由郁竹声安排,薛默与慕策白和欧阳洄清理沿途所见的病毒库和从中泄漏出来的怪物——在绿柳城外捉到大司命的神巫后,慕策白与青邑王面谈,青邑王再上书天子,盘古世界中的帝王终于得知原来这个世界有这样险恶的地下裂谷,也派出很多巫者到各地探查。 宋沅已经什么事都不再管。他自离开绿柳城后就体力不支,每天只能躺着,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在睡梦中他常会见奇奇怪怪的人和事,让他好生纳罕。而最让他纳闷的是他居然很多次梦到蝶音。 梦中的蝶音依旧一身白衣,她从小蓬莱号的窗子飘进来悲伤地看他,最后一次甚至把吻落在他额上。这个梦真是奇怪,因为蝶音总那样冷淡严肃、从不对人加以颜色,因此即便在梦中,宋沅也不能相信她会做出这等举动来。但梦中的脸和手指都无比真实,他又疑心是她真的来了。于是他试着在她伏下身时抬手一捉,可才刚触到她的衣角,她却如白蝶一般地飞走了。 他醒来后便觉惘然若失;恰逢薛默进来,看着他呆呆的样子一笑:“怎么了,又梦着了什么?” “我梦着了蝶音。”他实话实说,又顿了顿:“梦中的她,很是……奇怪。” 薛默没问他是如何奇怪,只是叹一口气:“你是想念她了。”接着告诉他:“刚刚慕容家的少主来了。” “来这里,小蓬莱号?”宋沅有些诧异:“来做什么?” “说是听闻你抱恙,特来探望。当然你既睡着,他就没真上天字舱来,现在与阿澧在主厅说话,我在外面只听到一两句像是‘绝不辜负王上重托’。” “哪位王?”宋沅笑笑:“看来我是又沾上阿澧的光了。” “你怎知道自己一定就是沾着他的光呢?”薛默还要再说,想想换个话题:“阿沅,你不是说过无论南派还是北派,都绝不会允许女子为海商么?” “是,怎么……” “那为什么——”她压低声音轻笑着问:“慕容家会服瑛少主?他们真的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姑娘么?” 宋沅没有应答,他又睡着了。薛默抿抿唇,不由自主地朝仍开着的窗子一望。 ——好厉害的药,大师姐。 ☆、127蓬莱号(2) 溟海是这么一个所在。天海相接、漫漫无际,远比航行于其上的船只更多的,是水下与天上的精怪。 “宋公子实在是客气,即便无公子厚币,有王上旨意在此,慕容家也是不敢不听驱使的。” 蓬莱号的会客厅中 分卷阅读155 ,慕容瑛笑得灿烂,并未接郁竹声满满一箱子的黄金珠宝。瑛少主的外貌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惯常挎一柄青色的刀,周身一股跳脱的英气。溟海上一切帝王之令都是失效,唯有慕容和司徒两家才是海上的真正霸主——郁竹声,不,应该说是青邑王府的三公子宋澧非常明白这一点。 “溟海上没有谁能比得过慕容家。”宋三公子拱手一礼:“我等千里赶来,就是为了在溟海上寻海国与海眼;还望少主能稍改航道,带我等快些找到那两处所在。” “6上人想找海眼海国,难呀。”慕容瑛笑着摇头:“宋公子可知海眼是什么?那是一个大漩涡,可倒转溟海;人说那漩涡下面连通诸神的殿宇,擅入海眼的人必死,能全身而退的只有被神选中的人。可究竟什么人才能被神选中呢?无从知道。因此寻常船只不要说靠近海眼,就是有了海动痕迹时,都要离那片海域远远的。” “至于海国则更是飘渺无迹。”慕容少主继续说:“那海国本是个漂流的岛,它被巨鳌背负,顺海动的水脉移动。有的船夫穷极一生都不能目睹海国一次,宋公子想要快些寻到它……得看命中是否可见海国、诸神是否庇佑呀。” 这些大实话让郁竹声的心沉沉地坠下来。他沉吟良久,只能说道:“命途之说本是杳然,蓬莱号和慕容家亦不是寻常海商可以相比。但友人抱恙,心心念念只想寻这两处,因此我等只得来借蓬莱号的东风。” 郁竹声交了底。慕容瑛想了想:“少庄主福泽深厚,宋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忧。海国我会尽力寻找,但上一次大海动出在十二年前,今年不会再有海动,海眼至早要到明年才开,即便是蓬莱号对此也毫无办法的。” 这话让郁竹声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好歹还有海国可以指望,便说道:“此事无非听天命,我等只能尽力而为。” 慕容瑛接着点点头:“宋公子通情达理,还有一件——海上精怪众多,你眼睛所见未必真的是人;若是搭乘蓬莱号,出海后一切事都得从蓬莱号的规矩。” 郁竹声连忙答应。慕容瑛这才叫人把一箱船资收了,接下这趟生意。 “我在这船上看了,宋公子的友人们可都是身怀至宝。”他笑一笑:“这样的在溟海上最遭精怪觊觎。因此诸位上船后切记要隐藏形迹,尤其是少庄主,夜间千万不可到甲板上来。” “我等一定从蓬莱号规矩。”郁竹声又做保证,随后苦笑:“至于宋沅,就算他想夜里到甲板上来,恐怕也没那个气力;这一点瑛少主可放心了。” “在溟海上凡事不可用常理推测,少庄主想出来也不必非花气力不可。”慕容瑛的话意味深长。但有些话涉及海商隐秘,他不会现在就说;因此又说了一通客套话后,慕容少主告辞离去。 次日众人登上蓬莱号,小蓬莱号自留在港口等候。慕容瑛给他们安排了上等客舱,上下左右都空着。几天后蓬莱号扬帆出海,依次在各个港口停靠,又接上好多货物客人。 随着航行渐入深海,蓬莱号上的客人气息就越奇怪。不知道这么一艘船怎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上客人了?郁竹声心中十分好奇。他有心问慕容瑛,慕容却总是闪烁其词;在宋沅精神好时问他,他也只是高深莫测地笑, “阿澧,海商的船不是轻易能登的,他们常和精怪鬼神做生意,尤其是蓬莱号。”他说:“瑛少主把我们周围舱室都空着,就是免得遇着他们、横生瓜葛。” “原来如此,可没什么我就没见着那些个精怪呢?”郁竹声更好奇了。 宋沅无语地白他一眼:“你若想看,就夜间到甲板去,并且越高越好。”说罢自觉失言,忙用话岔开意图打散自家弟弟这份心思;可没多久他便恹恹地觉得疲惫、只得把郁竹声打发出去了。 但这句话在郁竹声心里已扎下根,闲极无聊的宋三公子果然把“深夜遇精怪”列入蓬莱号旅行计划。好在他还不是太蠢,明白自己一介凡人,若真独自遇着精怪说不定会被片成火锅吃了、必须找个同伴。思来想去红鸩当然是最好人选,他把这个与她说后,两个人一拍即合。 原来蓬莱号的规矩之一,夜间客人是不可出来船舱、到甲板上游荡的;若有人想“观赏海景”,只有到顶层的风雨茶肆,从敞开的月形门窗往外看。因此郁竹声极怀疑宋沅当初是曾违蓬莱号的禁令往外跑的,但上船前他既口口声声答应了慕容瑛,也就只得老老实实带了红鸩到风雨肆。 一进门茶博士就迎上来:“二位可定了位子?是吃山茶,还是吃水茶?” “山茶是怎样,水茶又如何?”郁竹声问。 这话一出,茶博士便知这两个是新来的了,暗暗发笑:“山茶味甜,水茶味苦。二位想来吃不惯水茶,就吃两套山茶吧。” 郁竹声刚要点头,红鸩已用筷子斜指着那茶博士说:“我不怕苦,你把山茶与水茶都给我们各上一套来。” 茶博士把她打量几眼:“水茶泡制不易、一向要就着月亮吃,姑娘可能等?” “既然来了,当然能等。”红鸩巧笑嫣然。 没多久山茶上来,和岸上的茶倒没什么两样。风雨肆内生意极其清淡,直到月亮已升的很高了,整个茶肆中也没几个人。月上中天后茶博士给红鸩奉上水茶,又腥又苦不知是什么东西配成的。郁竹声一嗅就知自己果然吃不得,红鸩倒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这样一直在风雨肆中待到半夜,甲板上还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郁竹声索然无味拉着红鸩就要离去,红鸩用筷子蘸了点儿水茶往他眉心一点,眼前景象立时变了。 风雨肆中竟不知何时挤满了人,接踵磨肩几乎转不开身了。茶博士高声吆喝,唱着某桌客人点了什么茶食,随着他的吆喝那些茶食朝飞一般地跑出来——没错,当真是跑。那些杯盘碟盏仿佛长了脚,一只只在地上蹦地飞快,有几个险些撞着了郁竹声。郁竹声忙不迭地避开,红鸩咯咯一笑,轻声道:“你个吃山茶的客人藏着些形迹,否则那些吃水茶的可就发现了你。” 果然随她的话,几个临近桌子的客人转头看来。他们都披从头及地的大氅,根本看不清楚面目,而在刚刚那桌子还是空无一人的。郁竹声忙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几个客人又把头转了回去。这些突然出现的客人切切曹曹地说话,郁竹声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而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些飞跑出来的茶食,碟中所盛多是黑糊糊湿漉漉地不住扭动,披着大氅的客人们伸手一抓就把它们咽下肚,从压得很低的帽檐下依稀能看出还挣扎的脚和尾巴来——他们竟然是生吞的。 郁竹声几乎要吐了。 “原来喝水茶的是这类客人。”他一阵恶心:“阿鸩 分卷阅读156 ,我们走吧。” 已经不用到甲板上去了。这些怪异的来客不会是6上的人,必是水中精怪无疑了;郁竹声可不想卷进他们的场子交易去。红鸩却不着急走,指着月形门窗的外面说:“你看一看,那人是谁?” 郁竹声往外一看,当即就震惊了—— ——甲板上正在月下徜徉的,可不就是宋沅吗!? ☆、128蓬莱号(3) 宋沅居然在蓬莱号的顶层甲板上!? 他不是一直恹恹的连房门都出不了吗!? 郁竹声呆住了,盯着那月形门只是看,良久压低了声音问红鸩:“那是谁?”红鸩抿着筷子:“或许是来喝水茶的客人?” 可是并没有食盘从风雨茶肆中跑出去,那人拎个小酒坛子正对月独饮。坛子的形制很奇特,并非陶瓷金银,而是一片翠绿、不知什么东西制成的。像是察觉到郁竹声诧异的目光,那人朝他转过头来,神情十分的骄矜倨傲,那不是宋沅面对他时会有的表情。郁竹声呆了一呆,眉心那一点水茶的效力消逝,他又只能看到喝山茶的平常客人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郁竹声忽想起当初宋汀儿曾被一个与宋沅有相同面貌的人欺瞒骗诱,后来听小九说那是个恶神造的,他们叫那恶神什么“大司命”;莫非此时外面那个和宋沅一模一样的人,就是那个什么大司命当初造出来的模子么? 而小九和宋沅自己,都是一直在追索大司命的…… 郁竹声立即抢过红鸩面前的水茶,一气儿灌下去,苦得直皱眉头。眼前又浮现出风雨肆中奇形怪状的客人,外面甲板上的“宋沅”也更为清晰。这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与另一人在说话谈笑。 他们背着光,另一人的面貌并不分明,郁竹声只能看到一轮硕大的月亮在他们身后。他站起来正要往外去,红鸩一把捉住了他。她向他严肃地摇头,郁竹声只得又坐住了。他等着那人稍稍把头转过来,不知道等了多久,郁竹声才终于看清那人无意间转过来的相貌,再一次地震惊了—— ——这个人不就是小九在学堂里的夫子,慕策白么!? 慕策白和那模子在一起,那慕策白可不就是大司命了? 郁竹声背后一股凉气,整个人顿时出声不得。如果慕夫子其实是一直在暗中谋害他们的人,他们还和他做哪门子同行、凡事还一道商议?大司命做了如许多的恶事,再与他一道不迟早被他吃了?他目瞪口呆,外面的宋沅模子已把手指进风雨肆来,郁竹声止不住一个哆嗦。 大司命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若真动起手来…… “阿鸩,你先回去吧。”他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一个位置,正好挡在红鸩前面——若外面那两个突然进来,他好歹要先让阿鸩逃走的。红鸩没走,她只是颇为紧张地将手摁住自己的银腰带,上面各种银饰叮当做响。 但门外的两人并未进来。慕策白阴测测地朝风雨肆看进来一眼,天上圆月突然变大了。月亮瞬间靠近大地,暴雨滂滂地从天宇往下倾倒,溟海的海面突然裂开,山一般的巨浪朝蓬莱号扑打过来。 “海动!”风雨茶肆中的小二喊起来:“客人们,都快回各自的船舱里去!” 海水涌进风雨茶肆,蓬莱号被浪高高抛起,落下时无数碗碟跌碎在地上。郁竹声拉着红鸩,与其他客人从茶肆内的旋道往下跑,快回到自己舱房时一想,折返回去拍宋沅的房门。 “小九儿,你在里面吗?”他顾不得失礼地大声叫。 “师叔?”薛默的声音很吃惊,开门把他们让进门去:“怎么了?” “宋沅呢?”郁竹声来不及解释。 “师父夜里服药后睡了。师叔,出什么事了?” 郁竹声顾不得答她,冲过去把宋沅又揪又捏,待确认他是个真人后才说:“小九儿,刚刚我们在风雨茶肆外的甲板上见着一个和宋沅一模一样的人;和那人在一起的,就是你的同伴夫子!” 窗外风雨大作,这话落在薛默耳中如一个焦雷,立即反问:“风雨茶肆?” 郁竹声点头,把风雨茶肆中的所见所闻悉数一说;薛默马上把一盏青色灯塞他手里:“师叔、阿鸩,烦劳你们在这看着点儿师父。我这就去风雨肆看看!” 薛默腰挎山河出了船舱,巨浪暴雨山一般地崩塌在蓬莱号的甲板上。稍一犹豫她在空间中呼唤欧阳洄。 ——小欧你在哪?快到风雨茶肆来! 欧阳洄很快来了。茶肆的门窗紧闭,所有船员茶客都已消失,自然也没有郁竹声所说的慕策白和宋沅模子的影子。现场痕迹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她无从查找,只得顶着风雨问欧阳洄:“小欧,老师呢?” 他两是一个船舱的。欧阳洄的声音在雷暴中有些模糊:“没见着他。他今天说发现海底有异常,独自下海探查去了,至今没有回来。” “……”薛默的心翻一个个:“这场暴雨大浪来得奇怪,你能知道是海下发生什么事了么?” “默默姐,这不是大海本身的事。而是刚才那个瞬间月亮靠近了大地。”欧阳洄轻声说:“引力使大海震荡,这是老慕的力量。” “你是说……”薛默轻轻抿唇,良久才说:“这场风暴是老师弄出来的?” “已经很明显了,默默姐。”欧阳洄朝她走近一步:“刚刚你在空间中只呼叫我,没呼叫老慕——是你也发现了什么吗?” “我……”咬一咬牙薛默说道:“我是发现了一些蹊跷事。今夜我那师叔在甲板上看到了宋沅的影子和……老师。” 她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欧阳洄也沉默下来。过了很久他才说:“事情已经很明了默默姐,你那师叔看到的确实是老慕,而那个数据君的影子则是他的——” “魅。”薛默不由紧紧咬住了牙。宋沅病得太久了,他凡人的身体濒临崩塌,作为海国人灵魂的魅因此不安于躯壳总想要跑出来。蝶音离开后用飞鸽传来药方,切切叮嘱薛默一定不可让宋沅长时间地醒来,因此薛默才在他的药中加重安神的成分,无非希望能多挽留他一些时日罢了。谁能想到慕策白会引逗他的魅跑出来呢? “老师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他就是大司命呀。”欧阳洄的声音异常冰冷:“我们在玄鸟黑匣中见着了他,在大风神殿中见着了他,如今又在溟海上见着了他,他在映雪湖底突然放出那条龙,几次三番地在关键时刻消失——默默姐,是他自称见到了云中君,自称总部授权、若必要时我们可直接毁灭盘古世界;我们可都未收到这个指令。” 他指向薛默又指着自己:“我和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毁了自己心血的。唯有老慕一直想放弃。” “放弃毁 分卷阅读157 灭盘古世界,对他有什么好处?”薛默紧握着了她的刀,她已有些愤怒了。 “还不简单吗?”欧阳洄笑起来。 “自然是为了返回真实世界,见阿凝!” ☆、129蓬莱号(4) 薛默回来的时候已近天明。她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与人有过况变化,他冒出头时才发现溟海有大风雨,蓬莱号的辅船有的已被巨浪打碎了。 零落的木板货物飘浮水上,万幸蓬莱号还是安然无恙的。暴雨仍在下,他上了船正要回自己船舱,侧里忽的刺过来一把戟。慕策白拔剑格挡,纵身前击,可身后有一把刀突出来。 “欧阳!薛默?”他看清袭击自己的人后非常吃惊,紧接着呛琅琅一阵响,已被两人联手打倒在地上。好在三人都未使出全力痛下杀手,慕策白被刀戟压住动弹不得,欧阳洄随即缴了他的剑。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做?”慕策白吃惊地质问。 欧阳洄微微冷笑:“我们为什么这样你应该清楚得很呀,大司命阁下。” “大司命?我?”慕策白更惊讶了:“欧阳,你到现在还没打消这个怀疑、至今这样看我?” “那你可有自证自清的手段呢?”欧阳洄绷着脸:“你是数据黑匣中的大司命东君,是王城神庙里被供奉千年的海神,亦是被亲眼目睹和宋沅的魅在一块。” 说到这时他顿了顿,重重看一眼薛默以作提醒,又道:“你在映雪湖底打开地下的裂缝放出龙,使我们手忙脚乱;你在几个关键节点撇下我们消失不见。昨夜的大风雨由月亮近地引起,那个时刻——你在哪里。” “我没有移动月亮。那个时刻我到海底去了。水下有异常的能量放散,我到下面去看究竟有什么。”慕策白提高了声音。 “既是水下有异常程序,为什么不通知我们?”薛默反问:“是因为海底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看到的事?” “海底,有大司命的巢穴。”慕策白一字一顿:“那些6上裂缝的主干这通这片水域;在这片海域下,有水晶冰雪堆砌的神宫,群龙守护,大司命遗留的数据痕迹就在那里。” “我之所以没通知你们,是因为海底环境纷复,我担心再出现像隐龙窟那样危险的事。而我在映雪湖底贸然打开那缝隙是因为太担心地下的龙从别处出来了。”他朝他两看过来,又将目光转到薛默面上:“我做这一切并非不信任你们,而是担心海底环境对你们太过危险。而我放出龙的后果尤其对不起你,薛默……” 他的声音歉疚,欧阳洄立时打断了他:“老慕,打住!默默姐心肠软,你不必在她面前卖可怜。你说这海下面有大司命的巢穴,敢带我下去察看、自证清白么?” 很明显欧阳洄是这一场哗变的主谋,慕策白愠怒地看他一眼,说道:“怎么不敢?但你能承担下去的后果么?” 他的权限高于薛默欧阳洄,这两人的耐力能量也略低于他。欧阳洄再次冷笑:“这个不用 分卷阅读158 你担心,我执掌大海,再复杂的海域也不在我的话下。倒是你一旦入海,嘿嘿。” 欧阳洄冷冷地笑了又笑,把慕策白的剑抛到一边。他拽着他正要入海,薛默叫住了他两:“等等,我也下去。” “不用你,你在这里等着我们、看着数据君吧。”欧阳洄一口拒绝,薛默想了想把两枚小树枝子别在他们衣襟上。小树枝飞速生长,很快把他两的胳膊分别缠住了。 “水下洋流危险,你们多加小心。”她说:“我在船上守着,若遇危险就及时呼救。” 她是看着欧阳洄说的,但既然同时给慕策白,就证明她并未完全将其当做敌人。欧阳洄凉凉地笑了:“默默姐,你可真太好心了。”说罢拉着慕策白一道入海,两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海浪中。 蓬莱号上只剩薛默等着,她留意听空间信号的窸窸窣窣,判断他们到了何处。信号被海水笼罩逐渐微弱,她听到的有如耳语。突然欧阳洄的声音在空间中嚷起来。 ——来的是谁? 接着是慕策白惊诧的声音。 ——竟然是你? 这两个声音都万分错愕,薛默的心猛地一跳。接着海底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咆哮,两位设计者的思维信号—— ——彻底湮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13o海眼 慕策白和欧阳洄的思维湮灭了。薛默只觉两根细线在海水中噔地崩断,这两个人的神识信号再未见踪影。她扑到蓬莱号的栏杆上,将空间信号强度调至最大向海底发射,也没得到任何回音。 他们在水下应是遇到了袭击,被什么东西直接吞噬了——那东西威力之强竟能吞噬盘古世界的设计者!任凭薛默怎样在船上声嘶力竭的呼喊,他们也回不来了。 而溟海也在此时露出它的狰狞面目。水下传来短促的哨音,接着惊天动地的轰鸣从大洋深处传来,海面骤然裂开,一个硕大的漩涡显现出来。 海眼! 这是薛默第一次如此近的凝视海眼,那漩涡的深处似乎有光,她一瞥之下就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吸下去。而溟海中的物件是真被吸下去了,无数鱼虾海物挣扎着向外逃,却依旧难逃其厄。在翻腾的水的峰峦中隐隐可见巨鲸的影子,可与海眼相比它们如同浮草,纵然百般挣扎也无能为力。 这果然是吞噬且毁灭一切的…… 蓬莱号贴着海眼边缘向外航行,与海物被吞噬的速度相比它外逃的力量非常惊人,向前猛然一纵后停在了海眼边上。薛默此时才知十二年前绿柳夫人能与海眼抗衡的事迹是真的,盘古世界的人们确实可能掌握堪与神匹敌的力量。 似乎感觉到了蓬莱号的移动,海眼的下吸之力骤然增大。水下出现深渊,海水轰鸣着下涌,蓬莱号随之猛然一坠——它要被吸进去了,薛默立刻释放全部力量稳住船身,以一己之力与海眼抗衡。 她的权限优势本不在于强力,此时顿觉一股极其强横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几乎把握不住一头栽进海里去。深吸口气她咬牙忍住了,再分不出一丝力量再做他顾。 而另一处,慕容瑛也在船上做着安排。所有货物和金银重物都被抛下海,蓬莱号将重量减至最小,力图轻装逃走。海商领袖的家主有隐匿不传的密术,若说世上有可能逃脱海眼的人,那除了海国灵力至强的巫者,就只有司徒和慕容家。 可三天两夜过去了,蓬莱号依旧与海眼胶着。慕容瑛心中焦躁,不知自己船上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能被海神这样紧紧咬住不放;而到了第三天深夜,海神本尊终于出现了。他乘双龙,披冰雪,青发而红珏,脸上戴狰狞鬼面。 大司命。 这是薛默多次从玄鸟和凤凰胆中见到的家伙,周身缭绕她所熟悉的黑影云气。将手朝蓬莱号一指,大司命轰鸣的声音响彻大洋天宇—— ——把魅给我! 船上的慕容瑛闻言大吃一惊,转身返回舱中。薛默一个纵身,手持山河跃进海里。山河卷扬,大司命所乘苍龙被挥成两段,大司命的身躯从中分为两截、如烟般消失又出现,原来乘龙出现的只是一个幻影。 “你休想得到他!”薛默喊了起来。龙血将海面染红,重新出现的大司命开始冷笑。 ——薛默,你我力量相辅;你司生,我司死。我们若联手,这个世界就都是我们的。 “这就是你之前降下神谕一心想捉到我的目的吗!?”怒气伴着山河的刀风前击:“你休想!” 又一条龙被斩断,大司命凌空立于浪尖水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会给你一个你喜欢的大司命。 ——把魅给我! 海眼又变大了,蓬莱号一点一点已被吸近中心,薛默被无数大司命的幻影缠住已靠近不得。蓬莱号上一片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少主,再不下决断这一船的人和蓬莱号可就被陪葬在这了”,而慕容瑛则竭力反驳“慕容家怎可把客人抛在水中?搏浪鲲旗下不许出这样事!” 他们在争执着什么。船上船下都在争斗。而在一片喧嚷中,有人来到栏杆旁,说着:“魅在这里。” 是宋沅。他的面色惨白暗淡,说话的声息不足,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舱里出来的。他没有带封存着绿柳夫人残影的画像,他知道大司命想要的魅不是那个。 “放了这一船的人。”他疲惫而微弱地说:“你赢了。我随你走。” “不要,阿沅!”薛默在风浪漩涡中声音颤抖地大声叫起来。宋沅目光悲切地看着她说下几字,纵身跳进了海眼。 ——小九,你忘了我吧…… 这是薛默最后听到的他说的话了。随着那白色身影的沉没漩涡收缩,大司命和海眼都消失了,代而出现的是铺天盖地的海啸。蓬莱号被巨浪推出了深海,薛默却随海眼消失的方向更深地潜了下去。 世上总有值得用尽全力去珍视去捍卫的东西。她绝不能就此放弃,绝不愿就此放弃! 深海冰冷入骨,她不知潜了几个昼夜才落到溟海底部,星辰日月的光都消失了,唯有深海游鱼闪着幽冷的光。海水在鼓膜中震荡,她听到一阵似幻似真的歌声。冰霜霰雪覆盖的水晶宫殿矗立眼前,大司命的声音唤着她。 “你可算来到这里了。” 薛默却没回答他,她只凝眸看宫殿前的另一人。高高的水柱在大司命的宫殿前卷起,伸出虬曲支流如一棵树。那人高高的悬浮在水流得树上,合着双眸,青发已长出来了,手背生满鳞片。 “原来真正的苍木在海底,我们原先猜错了。”薛默叹息般地说着,朝那人苦笑摇头:“原来真正的苍木树立水下。” “你们没有猜错,你现在看到的不是苍木,是建木。”大司命依旧没摘 分卷阅读159 下他的鬼面:“6上的苍木吸取能量,供水下的建木使用。” 他循薛默的目光转向那水柱汇成的建木:“现在你的全部心思,都在那段数据上?” 薛默没有回答他,只依旧看树上的宋沅——虽然他只怕已不能再称为宋沅了——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既然在建木上,自然是助他登神呀;他会成为新的大司命。”大司命低声说:“你该感谢我。我让你喜欢的人不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成为新的大司命后,你会去哪?” “我自然是使用新的大司命的躯体。”大司命阴冷地笑道:“他会成为我的容器。将来你和我在床榻上缠绵,必然快乐得很。” 这句话让薛默不由身上发抖:“你用了这个躯体,那他呢?他会去哪!” “他会消散。他其实已经消散了。说起来他现在可比以前棒得多啦,你要不要试试看?” 大司命招一招手,宋沅从那水流建木上落下来,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空茫,已是完全认不出薛默了。其实他或许谁都不能再认出,他已完全沦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容器。 海国人的身体可供改造,海国人的魅灵力强大,一直为人所觊觎。因此他们深藏海内、逃避世人,鲜少与人接触。绿柳夫人是少有的上岸的海国人。她本身化蛇殒命,她留下的孩子也难逃被用作容器的命运。 宋沅过来以骇人的姿势拥住薛默,低下头深深吻她,她的唇立时因那暴烈的怪力流出了血。他紧紧箍她的手也几乎把她的骨头捏碎了。而他曾经那么轻柔地抚过她的身体。她眼中顿时蓄满泪水,在他撕扯自己衣衫时把他使劲一推,海底的大地震动,他被推得一个踉跄。 “阿沅!”她大声唤他,他却不会再回答了。 他只茫然冰冷地看她,青发在水中飘扬,两条小龙游过来依偎在他身畔——建木给了他一个新身体,如今他的能量匹敌于神,而他自己的思维早在登上建木时就湮灭了。 “去,把少司命给我带过来。”大司命下达了指令。宋沅呆滞地朝薛默走来,僵直地提他的剑。 可当他的剑挥动时,却是丝毫的僵直呆滞都没有了。他的剑势带起凌厉的风,薛默这才知道宋沅的全力原来是这么强劲的。她用山河与他对抗,迟迟不忍下去杀手,而或许其实她也不能向他下杀手了。最初的迟疑过后她被宋沅牢牢压制住,只觉再半分余地反击。 ——你的决心很大。你真会这么做么? ——我会。我若这么做,你可能信我? 当初的耳语又一次在她心中响起了,那说话的人当初分明是温柔地笑着的。而此时的他为什么会如此冰冷呢? ——你要记住,我到了那时会用左手使出“七走断眉”。 他的声音犹在耳畔。此时他忽把剑换到左手,施展出绿柳山庄的镇庄绝技。山河呛地一声被打飞,宋沅冲她一个肘击,极沉闷的一声响后,她被打倒在地。 大司命不由上前一步。宋沅将薛默随手甩在自己肩上,朝他走来。 “不错。你用了全力。”大司命微微冷笑,声音在鬼面后嗡嗡作响:“你的意识确实全湮灭了。倒是这傻女人心中留情,才被你占了先机。” 宋沅依旧一言不发。大司命从他手中接过昏迷的少司命,贪婪地在她脖颈间闻嗅一会,转头对宋沅说:“算了,我们先融合吧。” 一缕灵体从大司命的躯壳中徐徐溢出,吃力缓慢如同脱下不合体的旧衣。它呼唤宋沅靠近一些,它亲手改造的容器乖顺地又走上前。而当那缕灵体完全脱体时变故横生—— 薛默忽然打掉了大司命的鬼面! 宋沅忽用长剑将大司命的躯体贯穿! ☆、131大结局 那场海底大战过去了两年。两年中,所有伤口都逐渐平复,溟海海啸肆虐的痕迹也被抹去。盘古世界中的人们重建了他们的家园,而两年前那场海啸,本是要将整个世界毁去的。 因为它要毁去整个世界,将这世界还原为能量化为己用。有大司命和少司命,本是一切事物都可以生杀予夺的。那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只不过不属于其他人,完完全全只属于神罢了。 是神疯了么? 或许其实是人疯了。 但灾难终于是过去了。世间归乎平静,阳光依旧照耀彼此相爱或憎恨的人。 青邑国内绿柳城,绿柳山庄的主人正在湖边凉一盘酒。酒盛于荷叶、置于瓷盘上。盘底有小孔,他将荷叶的叶柄从孔中向上穿出,在荷叶与叶柄交通的面上破一个洞,这样待酒凉后就能从中空的柄中将美酒饮上来了——实在是悠闲得很。 而在两年前,没人能料到他居然还能回来。他所居住的有风堂在他走之前已经残破,他本人也一副奄奄待毙的模样。 可一切在那场海啸中改变了。没人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人们只知道他陡然有了一头青色的发,周身疾患全消,剑术似乎也比过去高明得多——虽然他从不在人前展现。 他平常只在绿柳山庄,等着他心爱的姑娘。有风堂已是重建了,映雪湖底的裂缝早被关闭,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湖;绿柳山庄,从此以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庄园了。 如果她看到了这一切,会如何说呢? 他笑一笑,将荷叶盘稍稍一旋,美酒浮浮沉沉,柳枝柔柔拂在水上。终于酒已足够凉爽,他在盛夏骄阳下拾起荷叶柄正待要饮,身后忽然有人说。 “好呀!乘我不在,你又偷喝!” 说话的人像是生很大的气。他的身子一僵,世界一时静下来。聒噪的蝉鸣,汩汩的水流,风吹动柳叶的哗哗一时都寂寂无声,他的耳间心上唯有那个人的声响。 真是她回来了吗?还是不过他的幻境?他稳住自己心神,慢慢转过身来无奈地笑:“这是我今年夏天第一次呀,小九。” 柳荫下面的不是薛默是谁?她轻嗔薄怒地看他,依旧是两年前的娇俏模样。他与她在湖畔桥上对视,她忽的从桥上跳下来,扑在他怀里呜咽:“我好想你,阿沅。” “还是这么爱哭。”宋沅将她抱在怀里,微笑着抚她的发:“在你回去的世界,不是才过去了两天吗?” “可在你的世界里过去了两年呀,我好害怕又出什么事。”她终究是又笑起来了,在他脸颊上连连地亲了又亲:“还好,一切都好。你安好,这个世界安好,太好了!” 她的举动毫无顾忌,宋沅看着连忙从树后草丛匆匆闪避、满脸“我什么也没看见”的庄丁不由好笑。待她终于亲够了,他才问她:“怎么样?你的总部当局如何解决这桩事?” 两年前在溟海,他们知道风雨肆的事后联手演了一 分卷阅读160 出双簧,终于探明欧阳洄原来才是真正的大司命,并在他放松警惕、转移灵体时将他制服;又提取他的记忆晶块,知悉了这一切劫难的始末: 盘古世界建立转运正常后,欧阳洄对这世界产生贪欲,潜入盘古世界物色人间信徒;越人、绿柳夫人、宋湔以及后来的十三都是他的信徒人选。他赐予信徒些许额外权限作为诱饵,让他们为自己搜集能源,再利用这些能源不断增强自身力量,终于足以切断总部与其他设计者的联系、成为力量足以和东君匹敌的大司命。 他既要主宰这个世界,慕策白就是他必须拖住的人,而使薛默坠落除因觊觎她的创生之力,亦是因他对她的欲念;他竟是内心暗暗希望把薛默留在这个数据世界,度过长久的一生的,哪怕再无法从真实世界获得能源补给也无所谓,他将盘古世界零割碎切地化为能源,也足以使两个人挥霍千万年呢。心知此事难免会被总部发现,欧阳洄在盘古世界中多次显现慕策白的形迹以便嫁祸,又让彩石阁到瑟谷伏击自己、指使宁国水军在沧浪江围困小蓬莱号,都是为了洗脱嫌疑。而一举杀害三百水军正是为了引起朝廷注意、意图借朝廷之手围剿诸魔,他自己方便乘乱取利,获得大批数据人物破碎形成的能源——大司命的能量来源,本来自于盘古世界中人的死亡。 他颠覆盘古世界的计划本进行得顺顺利利,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他无意中遇到了困在海眼的绿柳夫人。 在大司命的水晶宫殿里,薛默第一次在欧阳洄的历史记忆中见着了绿柳夫人的正面真容;那位灵力超群的海国女子,那位青邑王曾经的正妃,原来有着一双与自己极为肖似的眼睛。 这双眼睛使欧阳洄在风暴中伸出援手。他将绿柳夫人带回岛上给予她前所未有的能力权限,却也同时影响了她的腹中胎儿、让宋沅有天生的疾病;发现这一点后欧阳洄竟以这个胁迫驱使绿柳夫人。绿柳夫人把他汲取能量的苍木裂缝捣毁后,欧阳洄从盘古世界中汲取能源的途径被打断,迫使他转变策略使其他设计者跌落、试图获取蕴藏在他们身体里的能量。他这个计划在别的平行世界已是实现,一些灵性强大、身体蕴含较多能量的凡人也有信徒供奉给他,而向来最得力的绿柳山庄自传到宋沅手中后,却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年轻的宋沅远比其母桀骜不驯:他要找出当年母亲在溟海中遇着的人、查明自己身世的真相,而在发现海眼中的神惯常做恶后,他进而竟想杀了神。欧阳洄转而选择了彩石阁,用其与绿柳山庄抗衡,因为宋沅身上有对他来说极其珍贵的——魅。 ——魅是一粒种子,它能使身体力量突破极限,使凡人接近于神。你在师祖腹中时就受大司命的神光照耀,出生后魅格外强大,心脏也格外虚弱,因为海国人的魅本是锁在心里。原来大司命将珠联阵传授师祖,亦是要你活下来,有朝一日来收割的。 两年前的决战后,薛默看着绿柳夫人的正面影像叹息。设计者的身体都有标记,虽一时被切断联系,却仍容易被总部找到;因此欧阳千方百计收集能量,长期地监视绿柳山庄、意图为自己造一个新神体,这个计划险些就成了。 ——可他却没料到我早早在隐龙窟中见到娘亲动用魅后是何形状。之后他虽反复诱劝我重返麾下,我又怎会上当? 当时的宋沅回答。 ——所以你死死把魅压着,虽然最后他终究是用魅让你在建木登神了。 薛默摇摇头,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 ——阿沅,事情经过已很明了,王上确实是你父亲。我们世界中的一天相当你们世界中的一年,欧阳带师祖隐藏的小岛一日等于世间一月,以二十余日计她回到岸上时可不就是两年后?咱们将这水晶让王上看,真相自然就大白了。 这是宋沅多年来一直耿耿于心的身世之谜。他握着晶块呼吸急促,片刻后脸上却已看不出悲喜,只释怀地吁一口气。 ——小九,慕夫子现在何处?他真被欧阳洄杀害了吗? 宋沅在当时问她。薛默在当时摇了摇头。 ——他们入海前我在他们身上佩了能凝聚神识的枝子,他们即便受了致命伤也不会散失意识。他们在这个世界本就是一段意识,即便身体被毁,只要意识尚存就不妨事。我会把他们的思维都带回去,让当局来裁决究竟对欧阳如何处置。 宋沅哑然,良久才叹息着说。 ——也幸得你早早在我身上放了那枝子,我才没被真的制成容器。 ——我也不确定那枝子对你有没有用,那本是只对我们才生效的。 她这样回答,他一时惊讶极了。 ——你也不确定对我有没有用么?那你为什么还对我手下容情?如果我真的完全意识散失,你可就死于我的剑下了。 ——你要我信你,我便信了。况且你不是还使出我们的暗语了?退一步说,若你真的成了……真的成了一副行尸走肉,我也是不愿活着的。 她凄然说道。 ——我难道还要看别人顶你的脸,陪他做恶、与他做那等龌鹾事么? ——龌鹾事? 宋沅扬扬眉毛。薛默点了点头。 ——与别人都是龌龊。唯有与你,我才是快乐的。 她没出息地抽着鼻子。他感怀而感动地把她久久拥住了。 ——那是否能不走了呢,小九? 后来才是他们长达两年的分离,虽然这在薛默的世界才不过两天呢。 “总部答应我长驻这里啦!”绿柳山庄中,薛默抱住宋沅笑得灿烂:“由我们来守护这个世界。” “我们?”宋沅一愣。 “对呀。”薛默兴奋地点头:“因为你歪打正着下,也有了诸神之力呀。正好与我一道守护世界,我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她高兴地又笑又跳,宋沅也微微笑了。接着薛默又问:“大家呢,大家这两年过得如何?”盘古世界中的伙伴们亦是她牵挂的。宋沅笑着告诉她。 “王上查清宋湔曾为大司命效力,震怒之下转而立阿澧为世子。” “王上?”薛默脚下一顿:“你仍这样唤他,是没把那晶块让他瞧么?” “给了,他恢复了娘亲声誉,并借机禁足敏夫人、废黜宋湔;宁王在青邑国的一脉全废,我知自己是递了一把刀给他。他心中未必不知娘亲当年的真相,只是等到今日国中时机成熟方才动手。”宋沅轻轻一笑:“我经历一番生死,对名利早已看淡,就让阿澧来操这份心吧。” 登神之后,人间的王位当然不具有吸引力;青邑王之所以立宋澧,其实也是为青邑国永在宋沅、薛默的庇护之下。 “那阿澧和阿鸩,独孤和翎儿呢?” “阿鸩说她 分卷阅读161 还没有玩够,不愿进王府受那拘束,阿澧也就由她;我替翎儿解了身上咒禁后她长大了,独孤带她外出游历,我也许久未见到他们——总之朋友们一切都好,你可放了心?”他笑着问她,她欣慰地点了点头。 于是宋沅在她唇上一吻,说道:“那你自己呢?这些年来你究竟害怕着什么?” “?” “总追着你的鬼,有猫的门。你曾对我说过的,还记得么?” “……你还记着的?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她掩饰地说。她依旧不想触碰,已经尘封的旧事,就让它依旧尘封好了。宋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可不能一直躲着呀。 她看到他的眼睛这样说。于是她立时泄了气,小声说着:“好嘛……如果有什么奇怪东西出来,你要保护我的。” 薛默又一次穿过悬崖上的冰封长桥,来到崖对岸的小屋。屋子是铜铸的,斑驳铜镜亦是一扇门。她曾经白泽的指引来到这里,崖下群鸦乱飞,她心中满是恐惧。而此时她与宋沅来到此处,所有惊惶恐惧都消失了,她被他牵着心中安定,耳中只闻精灵的歌声。 一起来到小屋前,宋沅松开了手。她上前轻轻抚那扇门。粗粝的铜锈磨着她手,镜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门后会有什么?是猫么?是鬼么? 薛默终于把门推开了,一阵尘埃扬起,她终于看清了门后的一切。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只脏脏的兔子玩偶落在地上。 她把它轻轻捡起了。她记得它的,那是她童年的布偶,陪她渡每一个孤清恐惧的夜。多少次她紧紧搂它,随后床前的鬼出现了。 是它承载她的恐惧,给她渴望的陪伴么?虽然那白骨的鬼的陪伴,其实并不是她想要的。薛默忽然流泪了,她紧紧抱住了那只脏脏的兔子。 “谢谢你。”她低声说。而恍惚间那脏兔子仿佛化作一个小孩也紧紧抱她,在她耳边细细说:“我是爱着你的。” 她在脏兔子的长耳朵上轻轻一吻。脏脏的兔子,铜铸的小屋,生满铜绿的门,连同门上的小猫画片全都消失了。今日阳光灿烂,照耀在一切美好和不美好的事身上。 “我亦是爱着你的。”身后,宋沅向她走来温柔地拥抱着他。阳光辉映着他,他的温暖,他的迟语,他的各种毛病和坏脾气一览无遗。她知道,这就是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了。她转身搂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吻在他的唇上。 ——《诸神》卷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