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学生》 第一章 我要读书(上) 大明实行南北两京制度,在北方京师两千里外的江南,还有一个京城,那就是留都南京,古称金陵。 此地有诗云: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三月阳春,寒气消退,南京城里渐渐暖和起来。正所谓: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交...文人仕女游春交往的季节。 当然,这些风花雪月与十二岁的秦德威关系不大,他站在大功坊社学门前,流下了梦想破灭的眼泪。 社学先生站在门里,叹了口气,对秦德威挥了挥手说:“从明天起,你不用再来了。没有天赋不必强求,你还是想法子找一份好营生,安生过日子去吧。” 所谓社学,就是官办的启蒙小学堂。当年太祖朱元璋下诏,要求全国各州县每五十户建立一处社学,聘请资深读书人为师。 然后十五岁以下的少年里,选取聪明的人入学识字读书。不过也并不是免费的,一样要交学费,但比私塾便宜。 每处社学一般也就只有一名先生,教不了太多人,所以又有了筛选机制。蒙童们到了十二岁,如果不能背下四书全文,就要从社学离开。 秦德威就是一个这样被淘汰掉的少年,他没那么聪明,但他却又是一个有远大梦想的人。 他不想自己成年以后,还要饿着肚子交粮交税,更不想成年以后被当成壮丁,随时可能被官府征服役做苦工。 所以秦德威梦想着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梦想着可以考秀才、中举人、登皇榜,从此平步青云,摆脱挣扎在底层的艰苦生活。 但是这个梦想,今天彻底破灭了。离开学费便宜的官办社学,他根本不可能再有钱去其他私塾学习。 就算在社学读书的学费,也已经让母亲和叔叔竭尽全力了,想要再读个几年,估计也难以为继。 秦德威万分沮丧,感到整个世界都灰暗无比,他心有不甘的站在社学门外,久久不愿离去。 这时候,门口闪出一位同龄少年,用浓浓的嘲讽口气说:“这不是秦公子吗?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秦德威抬眼看去,原来是同在社学读书的杨博,跟自己积怨很深,还打过架。因为当初杨博嫉妒自己相貌英俊,辱骂自己是没爹的野种,秦德威就忍不住动手了。 但秦德威此时心情低落,不想理这个仇家,转身就要走。 可是杨博哪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追在秦德威后面笑嘻嘻的说:“平时看你也挺勤奋的,怎么连考核也没通过?那你是有多么蠢笨啊? 就这还想着什么读书科举,我看真真是不自量力,癞蛤蟆却想吃天鹅肉,笑杀我也!” 秦德威忍无可忍,突然想到什么,反唇相讥说:“那杨公子你又为什么出来了?好像你也没有通过考核,一样要离开社学,哪来的天大脸皮对我学狗吠?” 杨博完全没有在意,反而洋洋得意:“这破烂社学,我还不稀罕呢!我跟你可不一样,我马上就能另请名师了!” 秦德威完全不相信,这杨博平日里就喜好夸夸其谈、胡吹大气,他的话一般当耳旁风就好。 杨博也知道秦德威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为了炫耀显摆,所以必须要说明白。 “我们杨氏宗族有个叔叔去世,留下了好大一份家产,但他没有儿子。族中老人商定,把我过继到那房去,继承这个叔叔的家业。所以说,我很快就要财了,只要有钱,还怕读不起书?” 秦德威差点被气得想呕血,这天道何其不公!为何杨博这样的惫懒顽劣人物也能凭空得一笔浮财,然后继续读书! 人比人气死人,看到死对头气恼的样子,杨博感到心满意足,扬长而去。两人住的不远,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有的是机会继续炫耀显摆。 此时天色忽然变了,南京城上空开始下起了春雨,甚至还有越下越大的势头。对于农田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于城里行人来说,就是麻烦了。 秦德威已经万念俱空,浑然不觉外物,也没去避雨,只是如同行尸走肉般,在雨水里麻木的朝着叔叔家走去。 叔叔家也是他家,他父亲已经失踪十年,母亲早年间就卖身在徐指挥家当奶妈,现在当个管事娘子。 所以秦德威从小是在叔叔秦祥家里寄养长大的,正好秦祥也没有儿子,一直把这侄子当儿子看待了。 到了家里,秦德威浑身已经湿透了,只觉得头晕目眩、鼻塞不通,只怕是闹了病。到晚上,秦德威又开始起烧来,昏迷不醒。 谁也不知道,此时少年人正在沉浸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头痛的似乎要炸裂,说是昏迷却还有意识。用大明医学科技名词来解释,称为鬼上身。 别人更不知道,一只也叫秦德威的灵魂从五百年后穿越过来了,并附身在同名少年人身上。 一直熬到天亮后,两世灵魂融合在一起,秦德威彻底醒了。他晃了晃还有点晕的脑袋,从木床上爬起来,惊悚的环顾四周。 “我靠!只是想写个明代论文,怎么就真穿越到明代了?” 他本是个二零二一年的资深做题家,无父无母一孤儿,平生只会把题做。做题做到了博士,专攻明清司法制度史,冷门里的冷门。 结果在图书馆查资料时,被高处掉下来的硬皮书砸到了头。昏过去又再醒来,竟然就已经梦回大明朝,巧合的是,名字也叫秦德威。 嘉靖九年?这个上辈子只在文献资料和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年号,忽然就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世界,一连串记忆不断的在秦德威脑海中闪现。 什么?再过一百多年我大明就要亡了?所有男人都要剃成那个又丑又傻的金钱鼠尾辫? 就算不想那么远,大概二十来年后,在自己有生之年里,还能看到也不知到底是哪国人的倭寇来骚扰东南? 与此同时,草原上也有新的雄主崛起,打着黄金家族旗号频频叩关,北方边患再次加重。 为了二十多年后不被倭寇骚扰,一百多年后子孙不被剃头,作为世上唯一通晓未来的人,秦德威感觉自己应该为国为民做点什么,阻止历史大悲剧的生。 不然自己的内心良知就过不去。于是秦德威就更头疼了,因为有良心的人注定比没心没肺的人活得累。 圣人三清佛祖在上,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五百年历史的厚重。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啊! 以目前“父亲失踪母为奴仆”的卑微身份,又够干什么的? 第二章 我要读书(下) 这个秦家并不属于良家,因为家主秦祥是一个衙役。在大明朝,衙役名声很差,政治地位更低,和娼优一样属于贱籍。 而平常所说的良家,户籍怎么也是士、农、工、商、军、匠、灶七大类里的,衙役和奴仆都不在其列。 昨夜秦德威高烧昏迷,秦祥这个当叔父的十分焦急,今天就告了假,没有去衙门当值。然后又让妻子蒋氏去了徐指挥家,向大嫂周娘子也就是秦德威的母亲报信。 等到周娘子匆匆忙忙的赶过来时,秦德威已经醒了,秦祥和周娘子都松了口气。虽然看起来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但好歹人没个三长两短。 重获“新生”的秦德威躺在床上,木然的望着屋内两人。一个生他的母亲,一个是养他的叔父,这两人算是目前最至亲的人了。 此时两位至亲正在热火朝天的吵架,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关于秦德威的未来人生道路如何安排。 穷人孩子早当家,秦德威已经十二岁,社学也读不下去了,也该考虑如何养活自己,然后就是攒钱娶老婆生娃,普通人一辈子就是这样。 “我亲生的儿子,必须听我安排!”周娘子斩钉截铁的说:“如今魏国公家里正要招纳奴仆,错过这个村就没下个店了。我托我家主母去通通门路,十有**是能送进去的!” 魏国公家就是鼎鼎大名的南京徐家,开国功臣徐达后人,号称大明第一异姓勋贵世家,世袭罔替永镇南京。 而周娘子所在的徐指挥家与国公徐家乃是同族近亲,所以她才说可以通门路,把儿子送进国公府当个家奴。 秦祥对嫂子的安排十分不满,“威哥儿虽然是你亲生的,但这些年是在我家养大的,而且又是姓秦,理当听我们秦家安排。 我没有儿子,威哥儿一直是被我当儿子看待的,所以应该跟着我去县衙里做公差,将来接替我的位置。” 秦祥也认为自己有决定权,反正他也没儿子,侄子将来可以接班当衙役,顺便给自己养老送终。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再完美不过了。 周娘子对秦祥的主意嗤之以鼻:“一个朝不保夕,动辄被上官降罪打杀的狗腿子差役有什么好?那也是和青楼一样的贱籍出身,哪有在国公府当家奴安稳? 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国公家做个家奴,只要侍奉好主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又不用辛辛苦苦服役纳税,到了外面也没别人敢欺负,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岂不安逸?” 听到嫂子把衙役和青楼相提并论,秦祥十分恼火,反驳说:“去了国公府当家奴,那到底是姓徐还是姓秦? 衙役虽然是辛勤苦劳的贱籍,但好歹也是自由身,街面上邻里总得给几分面子,不比为人奴仆强?” 见两位长辈吵得越来越激烈,当事人秦德威左看看,右看看,轻轻的叹了口气。一个想送他当豪门奴仆,一个想让他做公门差役,都算找了铁饭碗,果然是亲人啊。 以他所熟悉网文套路来说,一个应该是极品家丁路线,一个似乎是极品衙役李佑路线......但在他内心里,其实都不想选。 周娘子和秦差役吵了个口干舌燥,依旧没有争论出个结果。 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两人又直接对秦德威问道:“威哥儿你自己说吧,这两种出路,你想要哪个?” 秦德威很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用心里话回答如实说:“两种我都不要,我想读书,将来去考科举。” 周娘子和秦差役面面相觑,这孩子遭受了如此巨大打击,竟然还有读书梦?可是都生在鸡窝里了,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别说秦德威看起来没什么天份,就是稍微天分的那些人,又有多少皓穷经,一辈子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的? 别说考秀才举人,就是科举最最初级的县试,南京这种地方动辄数千人参加,最终能过关的也仅仅数十人而已。 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和院试,连过三关然后才仅仅考上秀才,但这又距离举人和进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威哥儿莫不是还在烧着,神志不清醒?”秦祥秦差役疑惑的说。 周娘子是个行动派,果断移步过来,摸了摸秦德威的额头,同样疑惑的说:“没烧了,按理说应当清醒了才是。” 秦德威无语,这两位至亲都当他说胡话呢?但他还想读书,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现在也不是一点基础都没有,上辈子好歹是文史类专业,虽然是很冷门的司法制度史方向,而在这辈子,最起码有识字写字的底子。 而且穿越过来后,灵魂似乎得到强化,记忆力比原来强了许多,这都是极好的读书天赋。 况且作为穿越者,他对科举中的种种关窍十分明白,可以随机应变巧加利用。只要能读书,上升机率比其他人大很多。 周祥叹息着,很无奈的对大嫂说:“威哥儿被社学刷了出来,看来还是很不甘心。但读书这种事,咱这衙役粗人实在无能为力,家里也拿不出钱供他读书了。” 周娘子突然高高举起巴掌,对准了亲儿子,毫不犹豫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猛拍。“啪啪啪”得震响,房梁都震落了几粒尘土。 暴风骤雨来得如此之快,秦德威一脸懵逼的挨了七八下,晕头转向眼冒金花,下意识抱头滚到墙角,这才躲开了亲妈铁掌。 “你不讲武德,偷袭我这个小年轻!”秦德威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真是亲妈脸,说翻就翻了! 武德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周娘子没管儿子的胡言乱语,只见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严厉的开口教训起儿子。 “你怎么如此不懂事?读书没读成,人却读傻了?咱家是个什么情况,你叔父家又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数么? 你这样胡闹任性,拖累的是家里所有人!你也半大不小了,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 周德威苦着脸,他想解释什么,但母亲绝对不会听,总不能说自己灵魂强化神功大成了吧? 少年人用着最后的倔强说:“我自己赚钱供自己读书,绝对不会拖累家里,这总可以的吧?” 周娘子还想动手,秦祥心疼侄儿,连忙拦住了大嫂劝道:“算了算了,威哥儿还小呢,再给他一些时间缓一缓,别又打病了。” 又转头对秦德威说:“社学不用去了,明天就跟我上衙门里散散心,让你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第三章 这可有点意思 秦祥是个口碑不错的“好”衙役,不鱼肉百姓,不搞黑钱,所以他就很穷。又是个清水差事,类似于后世的大门保安,更是穷上加穷了。 秦差役每个月工资只有官府规定的一石米,叫做工食银,偶尔能有点奖金。同时要养老婆、女儿和侄子,日子就过的很拮据。 次日,秦祥带着秦德威去衙门散心,在路上就问:“这段时间,你打算干点什么?或者想学点什么本事?你也不小了,该考虑生计问题了。” 秦德威瞬间就明白了叔父的心思,还是想着让自己跟他干衙役,从公家多刨一份收入。 经过深思熟虑,秦德威用高情商的话婉拒叔父:“我觉得,还是知县那个位置更适合我。” 秦差役脸皮抽了抽,忽然觉得昨天大嫂打得轻了,这大侄子的胡言乱语越严重了。这官老爷跟他们底层小人物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秦德威暗暗叹口气,大实话怎么就没人信呢?他堂堂一个学明清司法制度史专业的博士,在县衙里面,当然去做审案拍板的知县最合适啊! 无论如何,反正衙役真不能当,朝廷有规定,衙役及后代不许参加科举。 两人此时走在三山街,路过一处精致石雕门坊时,正好有六七人大声吵吵闹闹,引起了秦德威的注意。 在这六七人中,有个极其出色的年轻女子,二十来岁模样,生得真是人面桃花艳光四射,可偏生她穿着一身白色孝服。 想象一下,就连穿着最朴素的孝服时,相貌还能让人觉得太艳丽,这样的女子怎能不吸引眼球。秦德威心理年龄也是二十好几了,忍不住也连连注目,脚步下意识慢了下来。 他觉得,这个女人的气质很像上辈子某些聚光灯下的女明星,素颜孝服都能有这种效果,在大明朝估计算祸水级别了。 秦差役注意到大侄子的异样,他正有心说点闲话开导开导“心情低落”的秦德威,就故意问:“你看这小娘子,美丽不美丽?” 秦德威很自然的就接上了话:“真是美丽,至少八分起步,是我喜欢的类型。” 秦差役就随口调侃道:“你这小屁孩也知道看女人了?还敢说喜欢,回头就告诉你母亲,说你喜欢上一个比你大十岁的寡妇!”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秦德威很熟练的否认三连。 秦差役莫名其妙的,这是什么怪话? 秦德威懊恼的拍了拍额头,自己也是不留神,竟然把上辈子的说话习惯带出来了。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此处有何事,他们吵闹什么?” “就是争家产。”秦差役先是言简意赅总结了一下,然后才细说:“这小娘子姓顾,丈夫病了好几年,前阵子没了。但留下的家产很富裕,共计有四家大盐店,每年销盐十几万斤,利润少说一两千银子。” 哦嚯!这绝对不算少了,如今大明都市工薪阶层年收入差不多就是十几两左右,每年一两千收入就是普通打工人的一百倍。 小富婆啊这真是,秦德威奇道:“丈夫没了,家产自然就是她的,那又有何争议?” “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秦差役又是感慨了一句,然后继续说:“关键是她丈夫杨员外生前没有子女,如今顾娘子是独身一人。 于是杨家宗族那边就生怕顾娘子会改嫁他人,带着家产便宜了别家,或者担心她带了家产回娘家。所以杨家就想让顾娘子把家产交出来,顾娘子又不肯,这不就闹起来了。” 秦德威同情的望了几眼小寡妇,放在五百年后,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纠纷,小夫妻的财产有别人什么事儿? 但现如今还是大明朝,社会环境和观念还都没那么进步。女性缺乏独立权,杨家宗族的要求在很多人眼里,只怕也是合理的。这可真有的闹! 本来看了几眼热闹后,秦德威已经打算移步走人了,但脑子灵光突现,又想起了什么。杨博,杨家? 在社学公然恶意嘲讽自己的那个杨博说过,他有个没儿子的叔叔去世,宗族里打算让他过继,然后就能得到大笔家产。 莫非杨博所说的,和眼前所见的闹剧是同一回事?应该就是了,都是姓杨,又距离自己住处不远,应该不会再有别家了。 这可就有点意思了啊,秦德威不免又盯着小寡妇看了几眼。那杨博为了财产,居然肯给只大十岁的少妇当过继儿子,当真是贪婪无耻! 秦差役催促着侄子说:“走了走了,你不会真看上那个顾娘子了吧?” “叔叔不是县衙差役吗?不去帮帮顾娘子?你看看,那几个杨家人都冲进她家里去了,这和闯入民宅行凶有什么区别。”秦德威说。 “你莫不是被你母亲打傻了?”没想到秦差役直接质疑起大侄子的智商:“别人的家务事,咱怎么管?他们又不给我一分银子!就是告到衙门,也是县尊大老爷去管,咱一个小小壮班衙役又算个屁!” 秦德威撇撇嘴,一个赚钱机会就在眼前,叔叔居然毫无察觉,真是个穷命啊。 南京城被划分成了两个县,大体上北边是上元县,南边秦淮河那里是江宁县,秦差役就在江宁县县衙当差。 虽然江宁县衙在留都南京城里地位卑微,上面还有一整套朝廷班子和留守大臣、镇守太监,但那也是能让平民百姓仰望跪拜的官府。 有权力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周边生意。 包揽词讼、帮人打官司的状师,大都聚集在县衙大门八字墙对面的遮阳棚下,等候着业务上门。 这群人很醒目,皆是大袖长衫的文人打扮,与别的买卖人尽不相同。秦德威跟着叔父来到县衙,先就注意上了这伙人。 “这可有点意思!”秦德威指着状师们说。 秦差役忍住拍大侄子几巴掌的冲动,“你说句我能听懂的话。” 作为一个明清司法制度史博士,秦德威很跃跃欲试的说:“先前叔父不是问我生计的事情么?我觉得我可以当个状师赚钱。” 秦差役翻了翻白眼,他现,这大侄子从高烧昏迷中醒过来后,脑回路清奇的让人时时看不明白,是不是被大嫂打出毛病了? “你小小年纪,人情世故都还没熟透,就想去当个讼棍?”秦差役质疑说。 秦德威其实很想说,讼棍总比当衙役强,但高情商提醒他,不要在亲爱的叔父面前这样讲话。 所以就换了一种说法:“当状师可以练习写文章。” “屁!你当叔父我什么也不懂呢?”秦差役毫不客气的戳穿了大侄子的说法:“写状子和写圣人文章完全两码事!” 第四章 一进江宁县 作为一个明清司法制度史专业人士,秦德威当然知道,县衙就是这时代最基层的司法单位。出于专业素养,他对于实地参观县衙还是很感兴趣的。 还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规定,天下所有县衙都是按照同一种格局建造的,形式相当统一。 比如最外就是大门,大门两边是斜斜的八字墙,用来张贴布告和谕令。而大门在白天则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并不设门禁。 叔叔秦祥就是大门这儿的壮班差役之一,主要工作仅仅是维持秩序而已,而不是阻止别人进出,所以油水近乎于无。 二门或者叫仪门之内,才是县衙重地,设有门禁,不能随意出入了。不过有秦祥带领着,守门差役当然不会拦着秦德威。 才过仪门,突然就有五六个汉子,以一名方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为,又绑着个人,呼呼喝喝的迎面走了过来。 秦祥秦差役十分机灵,立刻就闪在一旁,让开了通道,并微微躬身,显示出良好的基本训练。 而秦德威没有反应过来,再说他现代人的灵魂印记里,也没有这种避道行礼的习惯。 对面顿时就有两人冲上前来,狠狠的将秦德威推到在地上,对着秦德威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瞎眼小子在此挡道,没看到大爷们走路吗!” 秦祥也是后悔,自己刚才只顾得自己避开,忘了拉开还在懵懂的侄子。 他连忙走上前,对着方脸络腮胡汉子陪着笑脸说:“董大爷勿恼!实在是我这侄儿第一次来县衙,尚不懂事,董大爷不要与小儿辈计较!” 那被唤作董大爷的人斜着眼,瞥了瞥秦祥,轻慢的说:“原来是老秦你的人,多教教他规矩,再有下次,我就替你教训了!” “是,是!”秦祥点头答应,目送这伙人离去。回头再看侄子,除了身上蹭几片土之外,并没有大碍,便松了口气。 “平白”被推倒的秦德威从地上爬起来,现代人哪受过这种人身羞辱,气得脸皮抖。 他忍不住对叔叔问道:“这人是谁?看着也不像官身,竟然如此霸道!” 秦祥就指点说:“那是本县快班的董捕头,万万不能招惹的人物!” 看了看左右无人,秦祥又对侄子叮嘱:“本县县衙有四霸天,董捕头就是其一,以后再慢慢与你详说。反正你若来县衙,切记不可得罪这四人。” 秦德威心里转换了一下概念,这衙役分类是三班,其中快班类似警察角色,捕头就类似局长之类了,至少也是大队长。 “果然是横行霸道!”秦德威恨恨得说。仅仅因为没及时让开路,就被推倒在地,还弄得灰头土脸,实在是不爽。 秦祥教训说:“你不服气也没用,不服气也得在心里头憋住了!在县衙这种地方,不许有年轻气盛,除非你坐在堂上当老爷!” 他说着说着,还指了指眼前的江宁县县衙大堂。 从仪门有一条笔直的甬道,可以直达大堂,这里就是知县公开坐堂审案之处,古装影视剧里最经常出现的场所之一。 望着象征县衙权力核心的大堂,秦德威不由得叹口气。 他切身体会到,眼前身处的时代可是真真实实的封建旧社会,一个来不及给“大人物”避道就被收拾的时代。 以小见大,金手指都有了,还不想办法努力向上爬,等着被压迫被剥削被割韭菜吗? 在甬道的正中央,还有个小亭子,里面有小石碑,就是大名鼎鼎的戒石了。 上面朝南刻着“公生明”三个大字,朝北刻着非常著名的十六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些刻字在本时代衙门里的普及程度,和后世的“为人民服务”差不多,据说坐在大堂里,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十六个字。 县衙的外面前半部分格局,大体就这样的。至于里面后半部分以及内衙,那可就深幽隐秘了,绝非外人能够随意窥测的,秦祥秦差役也不能带着侄子去。 暂且按下遭遇的不爽,秦德威调整了心态,很专业的询问道:“怎么今天没有见大堂开门?不是放告日和审案日么?” 按照制度,并不是每天都会升堂审案,所以才有了放告日和审案日的制度,具体频率看知县老爷们的勤快程度。 秦祥摇了摇头解释说:“本县县尊大老爷志行高洁,不耐俗务,理刑之事都分给了县丞二老爷处置,所以审案一般是在东跨院的县丞厅那边。” 秦德威撇了撇嘴,什么志行高洁,什么不耐俗务,都是为尊者讳吧?估计就是一个字,懒! 看看刚才那个董捕头的跋扈做派,如果不是上头的不作为,区区一个捕头何至于此! 秦祥秦差役能看得出,大侄子对刑名之事似乎很有兴趣,这是一个好现象。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只要大侄子对县衙事务有兴趣,还怕以后不来接自己的班吗? 当即就领着秦德威,穿过月门,朝着东跨院那边去了。只见得东跨院正中有间略小堂屋,那就是县丞厅。 今天恰好是个放告日,县丞二老爷坐在厅中,三三两两的人群站在厅外,等候着结果。 秦德威隔着院子望了望,现这县丞非常年轻,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以这岁数,能当上七品京县县丞(南京也算是京城),必定是进士出身。 想到这里,秦德威不禁羡慕起来,甚至还有点嫉妒。 在大明朝二十多岁能中进士,跟二十一世纪二十多岁创业成功财富自由应该是差不多的感觉。 他娘的,怎么在哪儿都能碰到这种人! 所谓放告日,就是对告状进行初步审查,判一个准还是不准。被准了的状子,就收在县衙,等审案日正式审理;不准的状子,就直接驳回不予审理。 此时有个差役忽然过来喊秦祥:“王兵书找你呢!快些去见他!” 王兵书意思就是王姓的兵房书吏,兵房是县衙三班六房之一,一般管着壮班衙役。 听起来是有公事,秦祥不方便带上秦德威去后衙兵房,就嘱咐侄子说:“我去去就来,你自行在周围走动,不要惹事和乱闯。” 秦德威答应下来,就站在东跨院看年轻县丞审查状子。看了一会儿,就感到没什么意思了。 因为审查状书不同于正式审案,更像是一种文书工作。对外人而言,埋头签公文能有什么可看性? 正考虑换个地方参观时,突然有一道眼熟的窈窕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虽然面纱遮住了她的脸,但那一身白孝服还是点明了她的身份。 这应该就是那个小寡妇顾娘子?秦德威对此猜测有**分把握,毕竟不多久前才见过,脑子里还存着点儿印象的。 她这是来告状了吗?不只是秦德威,还有其他有心人也注意到了这个有钱的小寡妇。 当即就有个衙役飞步走出县衙大门,来到附近董捕头私设的班房,向董捕头禀报说:“刚才出现了个有趣人物!说不定能榨出些油水!” 董捕头闻言狞笑几声:“又是哪个不开眼的财主,敢进这衙门来?” 周围几个狗腿子一起奉承起哄:“必定是知道咱们董爷缺钱,所以送银子来了!” 第五章 谁更值得相信? 天色将近正午,顾琼枝神情沮丧,从县衙里面走了出来。外面街道很热闹,但这些热闹却与她无关。 她的丈夫杨员外已经去世了几个月,但留下了不少家产,然后这些家产就被夫家人所觊觎。 那些人三天两头的跑到家里来闹,抢夺家里的贵重东西,还逼着自己交出产业,搅得自己不得安生。 被逼无奈之下,顾琼枝不惜抛头露面,进这县衙告状,结果状子居然被驳回了。状子上的批词说,此事交由坊中长者以及杨氏宗族老人处置。 这简直就是笑话,觊觎她家产的就是那些杨家人,还要将此事交给杨家人处置,能有什么好下场?至于所谓的坊中长者,他们本身就是外人,能拗得过杨家? 想到这里,告状失败的顾琼枝咬了咬牙,如果官府不管,还能怎么办呢?难道就任由她被夫家人欺负和夺产吗? 不行,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生,不惜一切代价! 这时候,小寡妇抬眼看到对面遮阳棚下的一群状师,仿佛又现了新希望,莫非自己也应该找个状师,帮忙自己去上告? 他们总比自己这不懂门道的人更熟悉衙门情况吧?拥有丈夫遗产的小寡妇不差钱,别说请一个,就是请一群也请得起。 有路过行人指着顾琼枝议论:“这是与夫家争夺家产的那个美貌寡妇顾娘子?” 同行之人点头说:“不错,正是此人。” 遮阳棚里众状师听到“争夺家产”四个字,顿时就像是恶狼看到了肥肉,眼冒精光的盯着顾娘子。 既然有争夺家产的纠纷,又出现在县衙,那必定是要打官司了,他们这些状师岂不就有用武之地了? 更何况能与美貌小寡妇亲近亲近,也是不错的,说不定还能一亲芳泽、人财两得。人活着总要有幻想,万一能实现了呢? 她来了,她过来了!众状师顿时激动起来,这必定是一桩好生意,只是不知道会花落谁家! 穿越少年秦德威在顾娘子后面跟随着,从县衙里县丞厅那里一直走到了外面街上。 他也不想当个猥琐的尾行者,但他现在缺钱,非常缺钱,任何一点赚钱的可能都要试试看。看到这小寡妇又朝着状师群那边走,他心里就有数了。 就在顾琼枝正要与其他状师搭话时,秦德威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在了小寡妇与其他状师中间。 “这位夫人,需要写状文打官司吗?”秦德威竭力做出专业模样,双手笼在袖中,彬彬有礼的询问。 只是他十二岁的年纪,又是一身粗布窄袖短衣,做这个姿态有点不伦不类。所幸穿越者气质还是有点特别,而且相貌比较英俊,可以略略弥补服化道方面的不足。 众状师眼瞅着大肥肉就要掉到嘴里,关键时刻却有人突然现身截胡,顿时就有点暴躁了。再一看,居然还是个小少年来捣乱,于是就按捺不住了,纷纷破口大骂。 “就你这毛都没长齐的样子,还想吃打官司这碗饭?” “真真是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滚回家找你娘再吃几年奶去!” 秦德威不为所动,只是一群过场npc的无能狂怒而已,那些真有本事混得好的读书人,谁会来站街当讼棍啊?所以他充耳不闻,只是淡定的看着小寡妇。 顾琼枝愣了愣,看看面前小少年,又扭头看看众状师,这是什么情况? 秦德威见对方没有反应,又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很明确的说:“听说夫人有打官司意图,在下愿意效力。状子不准不要文书钱,官司不赢不要代办钱。” 此时有位三十多岁的状师排众而出,指着秦德威,对顾琼枝说:“这位小娘子,你略微想想,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儿,你觉得可以相信吗?” 然后又指着众状师说:“写状书打官司并不是儿戏,不但要熟知律法,更要通晓人情世故,还要明白衙门关节。 我们这些人,最短的也在这里做了六年状师,而这黄口小儿今天才是第一次出现!小娘子你再比较比较,谁更值得相信?” 这么分析下来,是个人也不会觉得秦德威值得信任了,打官司当然要找更可靠的状师,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能干什么? 顾琼枝想明白后,就移动脚步,打算绕开拦路的小少年。 但秦德威仿佛完全没有自觉,很诧异的反问了一句:“夫人你是不是犯糊涂了?难道不是在下更值得相信吗?难道这几个状师,还能比在下更靠得住?” 众状师连连冷笑,这少年简直就是个无赖,还敢在这儿不自量力的胡搅蛮缠?论起嘴皮子,他们这些做状师的,难道还会怕了不成? 顾琼枝只感到小少年的话莫名其妙,她甚至还产生了些许恼怒。竟然敢说自己犯糊涂?想到这里,顾琼枝狠狠瞪了小少年一眼,真真是讨打! “呵呵呵呵。”秦德威很魔性的笑了几声,听在大家耳朵里很不舒服,彷佛是被当成傻子笑话了。 “夫人别忘了自家身份,您可是一位年轻寡妇,而这几位状师都正当盛年。瓜田李下啊,瓜田李下啊。”秦德威拖着长长的尾音,“好心”的提醒着小寡妇。 什么?顾琼枝愣了愣,虽然如今比较闹心,但又不是真傻,瞬间就被点明白了。自己是一个新丧寡妇,而这些状师都是都是青壮男人! 如果要委托他们代理写状书和打官司,势必要密切接触和来往,在这种不避嫌疑的情况下,弄不好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不,一定会有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现在夫家那边死死盯着自己,没事也要挑出事,看到自己与其他男子过从甚密,必定会借此毁了自己清白名声! 秦德威得意洋洋的站在小寡妇面前,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现在夫人你明白了没有?谁更值得你相信?” 顾琼枝重新打量了一遍小少年,本来年纪是对方最大的劣势,但现在反而有可能成为优势了。 和这样一个还没育完全的小少年互相往来,出现流言蜚语的概率就很低了。至少与青壮年男子相比,没有那么招人嫌疑。 众状师也明白了,顿时齐齐目瞪口呆,他们还能说什么?他们最少也是在这里混了六年的,今天可算开眼了,踏马的还能这样抢生意? 这黄口小儿都挑明了要害处,他们要是再强行揽生意,那岂不就相当于公然表示,真有非分之想? 原来这小少年从一开始,真的他们几个老牌状师当傻子调戏呢!众状师想到此处,很有默契的齐齐撸起袖子,围住了秦德威,显然不怀好意。 “你们要做什么?”秦德威有点慌,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 “生意可以不做,但须得给你个教训!”为的状师恶狠狠的说,“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规矩,你想在这里讨饭吃,先得学会敬重前辈,真当我等不会用拳脚吗!” 秦德威二话不说,扭头朝向县衙大门,扯着嗓子叫:“叔父救我!”反正身份是个小少年,大呼小叫并不丢人。 “你叔父是谁?”有人问。 秦德威迅回答:“就是常在县衙大门当值的秦差役!” 靠!众状师悻悻的收回了拳头,在县衙大门外讨生活,总要给守门差役一点面子。虽然此子及其可恶,但也不好动手殴打了。 只是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懂得尊重前辈。 顾琼枝看完全过程,叹口气对小少年问道:“你刚才说,不成就不要钱?” 秦德威竖起一根手指头:“现在价格变了,定金一两银子,先交钱再提供服务。” 刚才给了机会不珍惜,现在可是独家垄断的卖方市场了,不趁机坐地起价更待何时?秦德威美滋滋的想。 顾琼枝突然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难道要价太高了?秦德威跳着脚喊道:“五钱!定金五钱就可以!” 顾琼枝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秦德威快步赶上来,一边追着一边说:“二钱,二钱银子总可以的吧?” 顾琼枝停住脚步,隔着面巾嫣然一笑:“小哥儿你没做过生意吧?新上街讨生活的?” 资深做题家、明清司法制度史博士秦德威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顾小娘子避而不答,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你先写状子,能在县衙过了,然后再说打官司的定金。不然一切免谈,大不了这官司不打了。” “这...也行吧。”人穷志短,着急赚钱的别无选择,实在无法拒绝甲方爸爸的要求。反正状书一般也没几个字,不费多少功夫。 只是这个小寡妇看似柔弱,然而并不好摆弄啊,秦德威暗暗感慨。 其实多想想也就能理解了,若真是逆来顺受的弱女子,如何敢与夫家闹到对薄公堂的地步?在封建社会旧时代,进衙门打官司这种事,可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更别说女性了。 第六章 告状也是门学问 在县衙里面,秦祥秦差役办完事,心里惦记着秦德威,匆匆就往外面走。 一路走着找着,一直走到了衙前街上,也没看到大侄子身影。然后再向附近熟人打听,却得知,有个相貌英俊的小少年和顾娘子拉拉扯扯,一起走了。 秦差役登时就愣住了,这才多久功夫,自家这大侄子怎么就与顾小寡妇勾搭上了?莫非他真被那位小寡妇迷住了? 那可不行!自家大侄子可是清清白白好男孩,怎么能和大十岁的寡妇在一起呢?再有钱也不行! 那熟人又道:“我依稀隐约的听到,顾小娘子对小少年说,外面人多眼杂不方便,要去她家里呢!” 什么?两人还怕人多眼杂?还要去更私密的家里?秦差役下意识的大喝一声:“不可以!” 他捶胸顿足,简直痛彻心扉。苍天啊大地啊,他秦祥没有看住秦家唯一独苗,真是愧对兄长,愧对列祖列宗,百年之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人! 那熟人撇撇嘴,暗暗腹诽几句。也就你秦大脑袋才把自家侄儿当个宝,那小寡妇天姿国色,又是个有钱的女人,什么样的雄壮男人勾搭不上?还能真看上你那侄儿? 暂时把叔父忘掉的秦德威既然包揽了顾小娘子的官司业务,当然要先找个地方聊聊,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而且天色已经到中午了,能顺便解决下午饭更好,反正顾小娘子有钱。 但顾琼枝邀请说:“外面不是说话地方,小哥儿可来我家中,细细商谈官司之事。” 秦德威对于这个称呼不是很能适应,略微不满的回复说:“在下姓秦名德威,夫人道一声小先生就好。” “是,秦小哥儿。”小寡妇这么一句回答,也不知是答应改口还是没答应。 秦德威顿时又感觉不好了,这小娘子可能比想象中的更难缠。 来的时候,顾琼枝雇了轿夫,连带着婢女就在街口那里等待。于是小寡妇就上了轿子,秦德威只能跟在后面步行了。 来到三山街那处宅院,顾小娘子先进了内院,另又让婢女领着秦德威在堂上坐定喝茶。 秦德威没闲着,仔细打量着这间待客厅堂。果然现,这里陈设很简单疏漏,甚至还缺斤少两,很不符合顾娘子有钱人身份。 比如摆在主座两旁的梅瓶,看花色应该是有一对,但现在却缺少了左边那只。再细看桌椅漆面,有不少刮擦痕迹,还有些微微裂纹。 不多久,顾娘子重新出来,与秦德威同坐在明堂上说话,主动询问道:“关于妾身这官司,不知秦小哥儿有何指教?” 秦德威做出胸有成竹样子,“你这家产问题,不见得一定要打官司,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也有点疑惑想问问夫人。 例如你先声称为夫君守寡不就行了么?只要你还为夫君守寡,那家产就依然姓杨,实际上还是在你手里。拖得一天是一天,你再暗中慢慢转移家产就是,同族之人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顾小娘子轻哼一声:“妾身才不想守寡呢,也绝对不会做出守寡声称给别人看,谁爱守着谁守去。” 这个干脆利落的回答,让秦德威惊到了。现在从一而终的贞洁观念是官方推崇的主流价值,就算内心不想守寡,就算实际上改嫁他人,也不能如此轻易直白的否定守寡。 说到这里,秦德威又想起了那个社学同窗杨博,又问道:“还有种办法,就是从夫家过继一个儿子。” 顾琼枝依旧一口否定了这个思路:“那绝不可能,我要为自己活着,用不着弄一个自欺欺人的假儿子!” 秦德威顿时就来了兴趣,这似乎是个封建秩序压迫下的、自觉醒的资产阶级女性啊?而且似乎已经摆脱了三纲五常的精神束缚,具备了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意识? 上辈子他看到的资料中说,明代中后期江南民间风气渐渐开放、思想活跃。果然是如此,这小寡妇如此特立独行,时人居然只是议论几句。 秦德威突然觉得自己很伟大,自己的所作所为,岂不等同于解放这位已经觉醒的资产阶级妇女,让她不要被封建社会秩序所摧残。 毕竟面对强大的封建势力,都还很弱小的无产阶级要和资产阶级要联合作战,才能获取胜利果实。 具体地说,就是资产阶级出钱,无产阶级出力...... 但是顾琼枝对秦德威的表现很不满意,开口质疑说:“小哥儿你就只有这些陈腔滥调吗?妾身请你来,并不是来听这些的。” 秦德威很淡定的回答说:“稍安勿躁!我如果不先弄明白你的心思,又怎么有的放矢、对症下药?现在你把原先的状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顾琼枝就将旧状书掏了出来,并递给秦德威,就是被县衙驳回的那一份,上面还有判词。 状书按照规定格式,不允许写太长,短的只有几十个字。 秦德威扫了几眼,就看完了。随口点评道:“这是谁写的状书,简直就是浪费笔墨纸张啊,居然去告族人争产?” “这是妾身自行书写的,哪里不对了?”顾娘子非常不服气,“不就是要打家产官司吗?不这样告,还能怎么告?” 秦德威用怜悯的眼神扫视过来,让要强的小寡妇有点恼火。这眼神让她想起刚才在衙门口那里,秦德威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其他状师的,像是看傻子一样。 如果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就当场解雇这个状师!请状师是来帮忙打官司的,而不是被秀智商优越来的! 她实在搞不懂,这么一个穷逼破落的小少年,哪来的那么大优越感!好像是庙里神明,看着凡间烟火一样! 所幸秦德威没有挑战甲方爸爸的耐心,及时给出了解释:“听说过一句话吗?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这种家产纠纷,是那些官老爷们最烦的案子了,除非其中能有特殊利益和好处。 这样的案子,实在是容易吃力不讨好,最后两面不是人,还容易坏了官声口碑,又是何苦来哉? 而且这种案子就算判了,原告被告不服气的也比比皆是,很容易产生继续上告的后果,对官老爷们而言都是平添麻烦。别忘了,南京城里就有刑部和都察院,上告实在太简单了,连出城都不用! 所以官府稳妥的处理办法就是矛盾下移,将这种案子交给乡、里、坊、厢和宗族,自行去调解纠纷,无论结果如何,与官府无碍。 所以你现在懂了吧?为什么县衙会将你的状子驳回来?告状也是一门学问,里面的道道多了!” 秦德威侃侃而谈,让小寡妇哑口无言,果然是术业有专攻么?愣了半天后,小寡妇不耻下问的说:“那你说,应该怎么告状?” 秦德威环视四周:“你那些族人,没少跑来闹事吧?甚至还在这厅堂里大闹过?” 顾琼枝点点头,苦笑着说:“确有此事,夫家那些族人浑然不讲道理,只顾得恃强逞凶,屡屡上门欺凌妾身。” 秦德威拍了拍桌子,“那不就得了?你应该告他们入室抢劫,打砸门户,别去告争夺家产!” 这次不用等雇主询问了,秦德威主动解说:“人命、强盗、歼霪乃是本朝刑律三大重罪,你拿这些罪名告上去,县衙不可能不理,不然等于知县公然渎职。 只要官府立了你的案子,那自然就能引出他们抢夺家产的恶行,你打官司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顾琼枝疑惑的说:“这样的重罪很难告成吧?” 秦德威毫不在意:“就算告不成也没事啊,他们上门闹事是事实,只是春秋笔法往严重里说,并不算你诬告。 而且你的目的不是保住家产吗,重罪告不成就搞不成,但却能牵扯他们的精力,把战火烧到他们身上,让他们顾此失彼。” 说着说着,秦状师灵感迸,摩挲着下巴再次看向小寡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按照规矩,状书写的越凶险越好,罪名越狠毒越好,唯有如此,才能让官府不敢轻忽。 方才强盗罪名已经有了,不妨再加点更严重得罪名?比如歼霪未遂?反正情况到底如何,只有你自己清楚,你就指控那些人意图污辱強爆你!不死也的扒他们一层皮!” 小寡妇满脸通红,感觉十分怪异。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少年,在这跟自己一本正经的讨论歼霪啊強爆啊什么的,他就不感到羞耻吗?他真的不是故意调戏自己? “算了算了,不要这样。”顾琼枝实在扛不住了,连连否定了这个提议,她可没那个脸皮。 秦德威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小寡妇,明明很严肃的律法专业讨论,她脸红个什么? 不过既然雇主不同意自己的意见,那就没办法了,如果不能尽善尽美,总是有点遗憾。 秦德威总觉得意犹未尽,状子的力度还是不够,他又环视四周,看到旁边婢女后,再一次来了灵感:“要不然,再加一条殴伤家人?” 顾琼枝顺着秦德威的视线,看向小婢女,耳中听到秦德威继续说:“你把她打一顿,弄点鼻青脸肿的外伤,全都栽到上门闹事的人身上,你看如何?” 小婢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恨不能抄起旁边梅瓶,狠狠砸到这小少年的脑袋上! 顾娘子哭笑不得,这请来的小状师简直太走火入魔了吧! 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是专业的,也不知道区区十二岁年纪,为何懂得如此之多。 第七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状告为抄家灭寡事:夫死半年,骸骨未冷,横遭强梁! 叔公杨奇,倡奸谋,同族蜂起为强盗,虎噬狼吞。强闯妇人内宅,打砸故夫灵位,夺物占产,罄卷家财,胜如血洗。 极冤极苦,走投无路,泣血上告!” 秦德威提起笔写状书,一气呵成,吹干墨迹,满意的点了点头。 心里又不禁唏嘘感慨,明清司法制度史这种专业,本来真是屠龙之术,不想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 这时代的状书风格,其实有点像后世的“震惊体”,在一定格式范围里,怎么耸人听闻怎么写,不然怎么能引起“读者”的关注? 状书中间正文不得过两行,每行不得过三十字,这个格式据说是王阳明规定的。 没错,就是那个在后世几乎活成了神话的王阳明,但他老人家在去年就去世了。 如果秦德威早穿越一年,说不定还能跟这位神话人物讨论下什么叫主观唯心主义。 说起来,近些年去世的人文名家有点多,除了王神话之外,复古派文坛大佬李梦阳上上个月挂掉的,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前几年挂掉的... 只有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还在以六十岁高龄坚挺着,一直坚挺到了九十岁。 同在江南,时间还多着,秦德威应该有机会能认识文征明,如果苏州人文征明肯承认南京也算是江南城市的话。 对了,还有滚滚长江东逝水的级大才子杨慎,本来注定成为当代文坛领军人物。可惜前几年已经被配云南,享受永不赦免的高端政治待遇,一辈子诗与远方了。 虽然杨大才子的寿命也还能坚挺三十来年,但秦德威这辈子只怕是见不到了,除非也被配几千里去云南。 而历史上的下一个公认文坛领袖、金平莓疑似作者王世贞小朋友此时还在穿开裆裤呢。 所以胸怀锦绣之秦德威,虽然尚未借鉴后世诗词成名,但已经提前有点无敌寂寞的感觉了。 忆古思今,秦德威负手遥望西南方向,悠然叹道:“杨慎不出,天下英雄谁敌手?” 顾琼枝看着突然陷入梦游状态的小状师,忍不住蹙起眉头,到底还行不行了? 她借着身高优势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你醒醒啊!你怎么大白天站着也能梦?” 放飞的畅想被甲方爸爸强行按下暂停键,秦德威不得不回归努力恰饭的现实生活,将状纸递给了顾琼枝。“你来看看,然后署名画押。” 小寡妇看了几遍,也只能是大写的服气。相比之下,自己先前自己写的状书简直平淡乏味,业余和专业差距太明显了。 “真不用加上歼霪、強爆、污辱等字词?也不加一条殴伤家人?”秦德威意犹未尽的再次问道。 没有枕头和拳头的文字,就像是炒菜不加盐啊。 “真不必了!”小寡妇害怕秦德威走火入魔,赶紧在署名上画了押:“这样就很好!” 按照官府规定,代写状书的人也要署名,秦德威就有点犯了难。 他内心自我认知是个读书人,很想署名为学生秦德威。但很可惜,他不可以。 状子是写给县尊看的,只有县学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才有资格自称为学生,这是上下尊卑的规矩。 大明嘉靖九年的秦德威又算哪颗葱,敢自称学生?遇上讲究规矩的官员,一顿惩戒板子是少不了的。 罢罢罢!梦想称霸全国文坛的秦德威不甘心的叹口气,提笔写上署名——小学生秦德威。 叫小学生就相当于叫小秀才,就像小关张绝对不是关张,小诸葛也绝对不是诸葛亮,区分还是很明显的,应该不会被看作是谮越冒充。 十二岁,小学生,没毛病! 县衙每逢二、八放告,每逢三、九审案,在下一个八日之前,只要把状子投进县衙就行了,暂时没有其它事情。 “审案之前,我只需再来一次,说说代理你上公堂的事情。”秦德威一本正经的叮嘱说:“期间你要谨守门户,少惹是非,尽量不要抛头露面,安生在家里,等着我啊。” “妾身晓得。”顾琼枝点点头,下意识地回应说。 不对!有古怪!小状师这些话虽然都没错,但似乎很别扭! 顾琼枝忽然反应过来了,小状师的口气竟然很像是要出门的夫君叮嘱妻子?所以这又是故意调戏自己?! 秦德威一边说着,一边频频抬头望天——此时春日当空,挂在南天的中央。 这暗示已经很明显了,都已经是大中午了,还不管顿饭吗?不是他馋嘴,但这有钱人家的午饭,总比穷叔父家的午饭好吧? 他还有用,不能翻脸,不能翻脸,被调戏的小寡妇一边默念着,一边想着自己的处境。又问道:“那如果有人再来家里闹事,又当如何?” 秦德威不耐烦的回答说:“我住处很近,你派个人过来告知我,我帮你解决就是。”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频频望天,这太阳似乎稍微往西边偏移了一点,真是饿死个人了。 小寡妇对秦德威的这个回答很是怀疑,如果几个汉子闯家里闹事,一个十二岁小少年又能顶什么事?打得过对方吗? “我带着衙役叔父一起来!”秦德威没好气的回答。困和饿的时候,情绪最容易暴躁,秦德威现在就有点这样趋势了。 他又看了看天,再不管饭,太阳就歪到西头去了! 顾琼枝终于没有问题了,喊了婢女到跟前,似乎准备交待午饭的事情,隐隐约约能听到“巷口饭铺”、“二钱银子的席面”等言语。 秦德威默默把二钱银子换算成了二百块钱,很可以了!足够丰盛!感受到了甲方爸爸浓浓的诚意! 就在此时,大门外忽然响起了动静,有人拍着大门喊叫着什么:“威哥儿在里面吗?色是刮骨钢刀,你还小呢,要把持住啊!” 秦德威听出来了,这是叔父的声音。估计是叔父在县衙看不见自己,就打听着找到这里来了。 “这又是谁在外头胡言乱语?”小寡妇快气炸了。秦德威尴尬的一言不,快步走过去开了大门。 大门外秦差役猛然见到大侄子,又迅的打量了下,见秦德威衣服还算严紧整齐,便松了口气。 “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赶紧跟我走了。”秦差役拉着秦德威走人。 秦德威无语,叔父这一搅和,那二钱银子的席面就没了!在平均月薪一两多点银子的时代,二钱银子席面可不是一般人能吃上的! 走在街上,饥肠辘辘的秦德威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叔父来的忒不巧,坏我好事。” 秦差役有点迷,坏你好事?你在小寡妇家里能有什么好事?你和小寡妇能有什么好事? 等等,好事?秦差役痛心疾的数落道:“你还是个孩子,身子都没长成,怎能满脑子都想女人!我秦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对得起列代祖宗吗!” 可能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对青春期少年的教育方式不能太过于粗暴,秦差役强迫自己缓了缓口气。 又对大侄子说:“你不是一直向往文人士子生活吗?今天下午就有个文坛盛会,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秦德威很诧异的问:“不是我看不起叔父,您一个壮班衙役...和那什么文坛盛会能沾边?还带我去看?你又不是李佑。” “还能骗你不成?去了就知道了!李佑又是哪个?” 第八章 乌衣巷口 又听叔父简单说了几句,秦德威才搞明白大体状况。 魏国公徐家在城东黄金地段有一块园子,叫做东园。然后这块园子被上代老魏国公的幼子、本代魏国公的叔叔徐天赐占住了,人称东园公子。 最近徐天赐徐公子把东园重修并扩建,今天就在东园举办雅集,广邀宾客名流共襄盛举,估计南京文坛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参加。 秦差役就是奉了县衙指派,去那边值班。秦德威心情顿时有点小兴奋,油然向往之。 对文人而言,这种场合就代表着名和利,谁不想参加?身为穿越者必备福利,他可是有一肚子后世诗词可供借鉴使用呢! 不敢强求一鸣惊人,只要能弄出稍微出色的诗词在文坛挂个号,认识一两个圈内人,也算是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步。 但最大的门槛可能就是进不去现场,只要叔叔能把他带进去,那代表就有机会捞点好处! 只是兴奋劲一过,饥饿感重新出现,秦德威有气无力的快走不动了,毕竟精神不能取代物质。 秦差役有点着急,他得赶紧过去值班,没有时间带秦德威去吃饭了。 秦德威突然现前方有个熟肉铺,明晃晃的摆着盐水鸭,他指着说:“要不买一只这个,熟食可以拿着边走边吃,耽误不了叔父时间!” “半只!”秦差役言简意赅的回应说。 随后他咬牙切齿的,从胸口最深处掏出二十文钱,然后一脸心痛的换回半只盐水鸭。 这让秦德威越明确的认识到,自己这位叔父混的真是不好。 二十文钱可以类比为二零二零年的二十块钱,如果叔父这衙役油水丰足,何至于心疼二十块钱? 由此秦德威进一步推断,穿越后住在叔父家要过苦日子了,确实需要想办法赚钱改善生活和读书。 啃了几口鸭肉,喝了几口冷水,秦德威感觉惬意了许多。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缓冲,他已经慢慢融入了眼前这个世道,此刻开始有闲心左顾右盼的看起街景来。 第一个感觉就是矮,见习惯了后世高楼大厦,再看眼前街道两旁,真觉得房屋建筑都很低矮。 第二个感觉就是窄,与动辄几车道的公路比起来,眼下的大部分街道显然都不算宽。 不过此时的南京城也算是天下前二的大都会,又是走在最繁华的三山街上,各种路边店铺倒是非常之多。 用古话说,这叫人烟稠密、市肆繁华。“古色古香”的店招琳琅满目,别有一番古典时代大都市的风味。 从三山街向东南走,一直来到了内秦淮河的武定桥,这里算是个交通枢纽。 秦德威在武定桥上驻足片刻,向东眺望,有很多人跟他一样,也是伸着脖子向东看。因为从武定桥向东的秦淮河两岸,就是名扬天下的两片区域。 北岸是赫赫有名的夫子庙和江南贡院,周边乃是衣冠士人云集之地。 而南岸就是更赫赫有名的...秦淮旧院,歌女名姬聚集的灯红酒绿之地,后世的秦淮八艳什么的都是在这片混的。 南直隶的读书人们,少不得要来这一块混圈子和打卡的...至于是混北岸还是混南岸,呵呵呵呵,很重要吗。 秦差役带着大侄子过了武定桥,来到内秦淮河南岸,然后就折向东走。 刚才介绍过,武定桥之东的秦淮南岸那都是歌姬们的地盘,统称为行院人家。 所以秦德威吓了一跳,但却又有一点点的期待,试探着问:“叔父你这是要去哪里?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身上的钱足够进院子吗,听说里面都是销金窟啊...你要是钱不够,咱们再想想办法...” 秦差役现,今天很有打大侄子的冲动,而且这冲动已经产生好几次了。原来大侄子也没这么可气,怎么了一次高烧,就变了许多? “你小小年纪,瞎想个什么!”秦差役克制住暴念。 秦德威跟着叔父,只是沿着河边走,并没有深入那些层层密密的神秘院落,也没有登上河边停靠的挂着琉璃红灯的楼船画舫。 然后转入同样赫赫有名的乌衣巷,一直走到了乌衣巷的最东头巷口,秦差役就停住了脚步,对大侄子说:“好了,地方到了。” 虽然身处大名鼎鼎的乌衣巷,但秦德威可顾不上吊古,说好的文坛盛会呢?他急忙问道:“怎的不继续走了?” 秦差役解释说:“过了巷口就是东园,我被指派在巷口这里值班,不用继续过去了。” 我靠!秦德威大吃一惊:“就这?” 秦差役莫名其妙的反问:“那你还想怎样啊?” 秦德威有点急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亏他刚才一路上还幻想自己在雅集上大杀四方、名利双收呢!“不是,你这...不能去里面值班吗?” 秦差役翻了翻白眼:“人家堂堂的魏国公家贵公子,手下家奴军丁无数,咱这个小衙役根本不配过去站班!我就站在巷口这里,代表县衙意思意思而已。” “那叔父你刚才说,带我来见识见识文坛盛会!”秦德威吐血控诉道,这冤情就差娴熟的写个状书了。 秦差役点了点头,指着巷口说:“没错,就是带你来见识见识的。那些与会人物想进园子,都会从这里路过的。 所以你跟我站在这里,可以见识见识他们的风采,我还可以帮你认认名人,或许还能看到来捧场的美人,这些难道不是见识吗? 你看!刚才进去的那是顾璘顾老先生,南京城文坛盟主,也是最大社团青溪社的总瓢把子! 他身边的少年人应该就是王逢元,是顾老先生的子侄辈,据说要当下一代盟主 咦,这个新到的大官我不认识,估计是最近新来南京的吧...” 秦德威不想说话,欲哭无泪。叔父说的见识见识,和他想象的见识见识,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他想象中的见识见识,最起码也该混进园子里,感受到现场气氛!而叔父所说的见识见识,却只是远远站在路边,看着别人进去,那有什么意思! 他想当的是走红地毯的明星,不想当台下的粉丝! 望着不远处的东园大门,秦德威心似冰雪。那边距离这里不过三五十步,却宛如远在天涯。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还是不飞百姓家! 不甘心,来都来了,一定要想个办法!秦德威咬咬牙,绝对不能轻易认命,不然永无出头之日。 他又看了眼秦差役,叹口气。而且这位叔父大人的思想需要改造啊,不然总是鸡同鸭讲,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很麻烦。 比如今天,叔父觉得能远远围观大人物们走红地毯就挺好,而他则认为应该去尽力想办法走红地毯。 秦差役看着大侄子,也叹口气。这大侄子有点浮躁不踏实,总是好高骛远,思想需要改造啊。 正当秦德威思量定计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句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秦公子吗?” 不用抬头就知道,能这么说话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老阴阳社学同窗杨博! 杨博戏谑的看着秦德威,继续说:“你在这里作甚?跟着叔父学习如果做公差么?你好生学着,我可要进去了!” 秦德威看着杨博,目露凶光。 第九章 命运和气运 “你怎么能进去?”面对老阴阳同学的羞辱,秦德威这次没有对骂回去,反而沉住气问了一句。 杨博彷佛就等着秦德威问这句话,一个存心来炫耀的人,如果不给他显摆的机会,那是多么难受。 “我有一个族兄乃是县学生员,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张请帖,所以能带着我进去!”杨博得意洋洋的说。 秦德威这才注意到,杨博后面还有一个人,三十多岁年纪,大袖襕衫的书生打扮,想必这就是那位杨家族兄了。 死对头有个秀才族兄带着入场,虽然在南京城秀才不值钱,穷酸秀才比比皆是,但也好歹是文化圈里人了。 而自己却只有个衙役叔叔,只能和自己一起蹲在巷口“长见识”,命运真是情何以堪! 再见社学同窗,杨博真的是优越感十足,嘲讽说:“当初在社学的时候,你有先生偏袒,那又怎样?出了社学,你就是一文不值! 我有叔叔遗留的万贯家产等着去继承,我有族兄带着我结交同道前辈,而你又有什么?刚出社学,你我的命运就已经不同了! 我的命就是比你好,你气不气?外面世道与社学里可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以后你我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今天就是一个分水岭! 将来我最差也是个衣冠之流,而你却只不过是贩夫狗腿之辈,你我终将变得犹如云泥之别! 今天我还愿意跟你说几句话,你应该荣幸,等到以后,只怕我根本不屑理睬你!这就是你和我的命运!” 秦德威脸色阴沉,反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因为我生平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装逼,而且是特别低水平的逼!” “哈哈哈哈!”杨博大笑:“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一定很憋屈,所以我仍然很开心。” 秦德威冷眼看着杨博,很诡异的问了一句:“你说了半天命运,但你听说过气运这个东西吗?” 杨博愣了愣,没想到秦德威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气运又怎么了?就算要说气运,也明显是他比秦德威更有气运啊!秦德威还想谈论气运,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气运这个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可以被夺取的...”秦德威的口气好像是在讲鬼故事,幽幽的说:“你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可能就是今天不该出现在我面前啊。” “切,你以为虚张声势的吓唬几句,我就会害怕了?”杨博才不信这个邪。 秦德威阖目长叹一声,再睁开眼时,仿佛闪烁着悲伤的泪花:“我曾经想做一个好人,可是你却毁了我做好人的机会...” 下一刹那,秦德威突然一个箭步向前冲,眨眼间就移到了杨博身边,然后狠狠一拳头挥了过去。 杨博完全没有防备,于是就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下意识的揪住秦德威开始反击。 没几个瞬间,两个少年人就在地上滚作一团厮打。 秦祥秦差役作为一个守大门的衙役,见惯了打架,对于如何处置当街斗殴这种问题,可谓是经验丰富。 都不用脑子想,秦差役习惯性的从腰间抽出衙门配的铁尺,几步冲上前去,挥舞着铁尺劈头盖脸的,如同暴风骤雨对着斗殴双方砸下去。 不过在一片混乱中,铁尺全都落到了杨博身上,秦德威完全没挨到,秦差役不愧是公门老手,专业技术确实出色。 裁判吹黑哨还能怎么办?所以打着打着,杨博就打不过了,只能抱着头龟缩防守。 这会儿秦差役才对着双方,特别是对着秦德威大喝道:“给我住手!”秦德威难得乖巧听话一次,迅闪到了一边。 于是秦差役按住杨博,掏出牛皮绳,很娴熟的将杨博双手捆住,然后又系在了旁边树上。这不算非法拘禁,秦祥是公门差役,受命在这儿值班,有临时执法权。 忙完了后,秦差役对大侄子抱怨说:“你到底想做什么?无缘无故的惹是生非,我看你怎么善后!” 他刚才都是下意识动作,帮亲不帮理,先帮着大侄子把对头收拾了。可是完全不明白大侄子到底图个啥,就是为了打人出气吗? 对方那边可是有个秀才呢,虽然南京城权贵多如狗,秀才委实没啥大势力,但读书人谁知道后面有多少圈圈绕绕。 站在不远处的杨家秀才这才反应过来,他急忙走到这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秦德威却抢先开口,指着被牛皮绳绑住的杨博说:“此时东园名流云集、群贤毕至,这杨博却公然在东园外巷口当街斗殴,简直有辱斯文,该如何处置?” 杨家秀才眨了眨眼,被秦德威噎住了。 这不是你先动手的吗?即便退一万步说,有个衙役帮你颠倒黑白,但打架不可能是一个人单独打,那也是你们两个一起打的架,怎么你还如此理直气壮? 秦差役挠了挠头,给了执法意见:“没有多余人手,只能先绑在这里,等结束了后,再拉回县衙再处置吧。” 杨博听得气炸了,这秦德威不要脸,拖着自己一起下水!竟然用出同归于尽的下三滥招数! 最后姓秦的屁损失也没有,但自己损失的可是一次进东园参与盛会的机会!再说拉回县衙,还能有自己的好? “兄长救我!”杨博扯着嗓子叫了几声。 杨家秀才拉下脸,他好歹也是个秀才身份,哪能像阿猫阿狗一样被衙役随便捏搓?对着秦差役说:“尔等也不能欺人太甚,真当我杨家怕了不成?” 秦德威没理杨博,对杨家秀才说:“杨相公!你再这么拖下去,只怕要耽误你进园子!若是闹得动静大了,惊动了园子里面贵人,你面上也不好看!” 这话倒是说到杨家秀才心坎里去了,不免稍稍犹豫了一下。 可是族弟是他带出来的,他但着责任,又不能不管,绑在这里然后被抓回县衙算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杨家秀才内心暗暗埋怨了几句,这个族弟真是不省心,好端端的路不走,非要跑过来显摆。 跟这些黑心衙役扯皮有什么好扯的?就算最后能扯赢了,花个半天或者一两日时间压服了对方,那也把最重要的事情耽误了。 今天这场东园雅集可是近期文化圈难得盛会,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嘿嘿嘿嘿。”秦德威莫名笑了几声,“我倒是有个主意,包你两全!你不是得到了请帖吗?你不是可以带着杨博进去吗?” 杨家秀才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秦德威搓着手,很期待的说:“如果你能带我进园子,我就让叔父放了杨博回家,你就不用再担心他有三长两短了...” 我靠!杨家秀才震惊了,还能这样算计? 我靠!秦差役也震惊了,敢情大侄子还藏着这样的心思! 我靠!绑在树上的杨博也震惊了,这踏马的算什么?你和狗衙役合伙把我打了一顿,反而还要我赔出入园名额? 此刻杨博突然想起了秦德威刚才那句话:气运是会被夺走的... 第十章 我是书童? 乌衣巷口,有点冷场,集体沉默,没人说话。 秦德威觉得气氛略微别扭,决定再活跃一下,同时解释自己的好心,对着杨家秀才继续说: “杨博在东园外面当街斗殴事实俱在,这么多人都看到了,真要惩处,也是有理可据的,全看我叔父肯不肯放一马了。 如果杨相公既不想耽误进园子参与盛会,又想让杨博脱困,唯一的办法也就是我所说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秦差役神色复杂,他其实还没有来得及教导大侄子衙门手段,可大侄子怎么就无师自通了呢?突然变得如此老练,那还要他这个叔父干什么? 他受到的冲击也真不小,实在忍不住疑问:“你不是声称想做读书人吗?怎么还能这样干事?” 读书人就不能这样干事了?秦德威不好回答,只能嘟哝了几句“大人虎变、君子豹变”,还有“圣人诛少正卯”之类让秦差役听不懂的话。 杨家秀才简直腻味透了,老子在这正进退两难,你们踏马的演什么叔侄情深呢。 他实在不想继续闹心了,捏着鼻子说:“罢了罢了!秦小哥儿你跟我去就是,到了门口就说是我的书童!烦请秦差役解开我这族弟,让他自行回家!” 秦德威对自己的卑微人设不满意:“你就不能说是你的朋友?当你书童算是怎么回事?” 杨家秀才没好气的说:“在下地位不够,没有资格随便带朋友进去!就是杨博,也得说是书童才行!去不去随你!” 没有人询问杨博的意见,他呆呆地想,难道气运就这样被夺走了? 不可能!今天只是一次意外,就算进了园子,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能一鸣惊人? 再说他还有叔叔的大笔遗产要继承呢!什么夺走气运,都是无稽之谈! 杨家秀才和秦德威一前一后,朝着东园大门走过去。杨秀才还在气头上,边走边说: “我只管把你带进去,等到了里面就彼此无干!你到时自行观光即可,你我之间就当不认识,也不要对人说是我带你进去的!” 这姓秦的小子如果还想继续蹭他的交际圈,没门!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进去了又能怎样?沐猴而冠,附庸风雅徒惹笑柄而已! “是,是,杨相公说的是。”秦德威不停应声道。在进入东园之前的这几十步路,秦德威极其温良极其谦恭。 在入口也很顺利,杨家秀才拿着请帖,自然是没问题。秦德威作为“书童”,侍候着主人家一起进去也是应有之义,很多人都这样。 进了园子,立刻分道扬镳。秦德威走了几段路,抬眼扫视了一下,登时就感到扑面而来的波澜壮阔! 用波澜壮阔来形容园林,似乎很不妥当,但在此时此地,秦德威实在想不到别的词了。 宽阔的水面,高大的假山,茂盛的林木,还有山脚下高敞的轩堂,整个园林气势极其壮丽,跟一般精巧风格的江南园林很是不同。 而且秦德威推测,这东园必定占地极广。因为刚才他还在巷口站街时,看到很多人源源不断的进去,但此时他已经身在其中了,却没觉得园中人流密集,所以肯定面积很大。 不愧是国公世家公子的大手笔,不愧是传说中的南京城第一园!秦德威也只能如此感慨。这东园应该就是后世的白鹭洲公园了,能流传几百年还有痕迹,确实出众。 至于到处管弦笙歌,无数流水般的宴席,穿梭往来的歌女舞姬,更不消说了,都是大规模雅集的必备元素。 另外还布置了不少笔墨桌案,偶有所得便可写下,交到主堂那边,自有人负责抄写张贴,以及给堂上大人物传阅点评。 粗布短衣的少年秦德威徜徉于其间,并不显得突兀,因为还有不少类似于他这样年纪的书童小厮,为着各自主人服务,只是像他这样气质出众的不多见。 然后秦德威就悲催的现,如果依照正常情况,他根本无法融入这个雅集,周围的一切大部分与他没有关系。 因为他现在的形象就是一个“小厮”,又不认识任何人,无论哪个圈子都凑不进去啊。无论是文人还是名流扎堆交际,都不会容忍一个陌生“小厮”凑进来拉低档次。 流水宴席的确布置了很多,但下人们是不能上桌的,他这种“小厮”如果上了桌会非常扎眼,还会被赶下去。所以能看不能吃,想大饱口福都不行。 而且就算是有很多美女如同穿花蝴蝶般为雅集助兴,但谁也不会对一个十二岁的毛都没张齐的小少年感兴趣吧! 所以秦德威不禁有点蛋疼和后悔,是不是应该找个小一点的场合出道?还有就是,早知如此,还不如就死皮赖脸跟着杨家秀才了。 难道只能写诗词交上去,然后等待评比结果,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前方水边有块大石头,俊逸的少年坐在上面,百无聊赖的望着浩渺水面,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哲学。我是谁?我在哪儿? “这位小兄弟请了!”忽然有人主动搭话。 秦德威抬眼看了看,是个十**岁的美人,华衣丽服,高鬓入云,珠翠环绕,宛如画中神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真奇怪,世界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己和这个美人素不相识,自己形象又是个一文不值的“小厮”,她凭什么主动找自己说话? “奴家王怜卿。”这美人先做了个自我介绍,很是礼貌的模样。 对这个名字,秦德威无动于衷。他一个既穷苦又纯良的少男,哪里会知道王怜卿是秦淮行院连续三年名花榜上人物。虽然不能位列顶级四大名姬,但在业内也算知名了。 所以秦德威只是很客套的答复:“在下秦德威,不知这位姐姐有何见教?” 王美人于是表明自己的来意:“奴家自诩有慧眼识人之明,见小哥儿神俊不凡,由此推论,你家主人也绝非凡俗!于是奴家斗胆生了结识之心,烦请小哥儿引我前去拜见你家主人。” 她的算盘打得其实不错,有其仆必有其主,随从小厮若是光彩照人,那主人又能差到哪去? 再配合话术和表演,传出去就是一段美人慧眼识人、看仆识主的业界佳话——很多名人轶事都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这是双赢啊,那位主人应该不会拒绝吧。就算判断失误了,主人并不怎么样,那说几句话就告退,也没什么损失。 再说这个雅集是有进入门槛的,参加者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作为一个正处于事业上升关键时期的交际花,就该积极主动,广结人脉。 秦德威一时无语。原来这大姐姐还以为自己是别人的书童小厮,所以想去结识所谓的主人? 桥段安排的不错,就是这乌龙... 第十一章 新来的大鱼 “在下没有主人。”秦德威很诚实回答:“在下是一个人在这里。” 王怜卿重新打量了一遍秦德威的穿着和岁数,确认无误后,出疑问:“恕奴家无礼,那你这般模样,又是怎么一个人进来的?” 她怀疑小少年故意说谎推脱,不肯配合自己。就他这模样,也不可能是一个人进来的啊,必定是跟随着主人家一起。 今天什么日子,为何说真话总是没人信?秦德威很无奈。 “人多必定杂乱,我找机会混进来的,根本没有要侍奉的主人家,所以要让姐姐失望了!” 王美人虽然不是最顶流的秦淮旧院四大名姬,但也是能列进名花榜的人物,平时不乏追捧,岂能没点心气? 秦德威的话听在她耳朵里,纯粹就是敷衍。 而且关键是,谎话编得也太不用心了,完全缺乏对智商的尊重,王美人就想跟这小少年较个真。 “那奴家可就好奇了,你这样一个半大小儿,混进来图的是什么?在这雅集上,你又能干什么啊?”王怜卿眨巴眨巴大眼睛问道。 胸怀锦绣的秦德威非常自信的说:“听闻本次雅集,东园公子欲重赏佳作,在下特来试试,万一有所收获岂不美哉?” 王怜卿掩口“扑哧”的笑了几声,调戏说:“抱歉,奴家自小注重礼节,一般不会取笑别人,除非忍不住。” 爱信不信,被嘲笑的秦德威冷冷说了句:“夏虫不可以语冰”。然后甩了脸子转过身去,打算离开,不想搭理这个王美人了。 美色对于十二岁少年人而言,就跟那些流水宴席上得美食一样,只能看不能吃,有什么意思? 王怜卿突然抢前一步,完全不避嫌疑拉住了秦德威的手,娇滴滴的说: “小哥儿别生气了,都是奴家嘴笨不会说话。左右你也是一个人无聊,奴家陪陪你好不好?” 这是啥情况???秦德威满脸都是大写的问号,难道她偏偏喜欢高冷正太这一款的? 哎呀,就是这个手感真是又温润又滑嫩...握着挺舒服的...要不然多握一小会儿? 小少年还在懵逼中,王美人软言软语的询问说:“咱们去找个席面坐下吃酒好不好?” 秦德威立刻就精神了,说到吃喝他可就不困了啊! 不知为什么,穿越后秦德威看到贫穷的家境,总是有一种营养不足的焦虑。 更何况现在正是身体育最关键时期,半大小子饭量吃穷老子,每天都感觉吃不饱。 除了赚钱读书,对吃的渴望就是他目前最大的需求了。 王怜卿不禁心下窃喜,这小少年的后面肯定有条大鱼,费劲手段可算是钓住了。 道理也很简单,地位越高的人,对于交际越是谨慎,越是贵人,越是不会随便和各色人等结交! 这个小少年的刚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现,充分说明他背后的主人必定尊贵,不屑于搭理主动贴上来的人! 衣饰华丽的大美人牵着粗旧布衣的小少年,从水边走向最近的一处席面,所经过之处,几乎人人侧目,这个组合实在太让人诧异了。 被注视的秦德威还能怎么办,只能把周边那些人都当成npc了,演着泰然自若的模样,总不能狗肉上不了席面吧。 王怜卿偷眼瞧了瞧小少年,暗自点头,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不是大贵人的身边随从,哪能历炼出这种无视闲杂人等的气度? 恰好有个空桌案,等两人坐定,秦德威仿佛几天没吃饭了,当先拿起羊肉就吃。 王美人殷勤的给秦德威倒了杯热茶水,然后支着下巴,笑嘻嘻看着秦德威吃吃喝喝。 忽然她冷不丁的就试探了下:“你家大人是不是正在主堂上快活,顾不上管你了吧?” 秦德威愣了愣,但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吃。这看在王美人眼里,无异于默认了,不禁心花怒放。 东园的主堂就设在假山脚下,主堂里面才是本次雅集最核心的大佬圈子。 其它地方或许可以随便乱窜,但不够分量的人,连去主堂里面拜见大佬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留在里面小坐了。 据王美人消息,主堂里面的大佬主要是三位。第一个当然是此地的主人家,东园公子徐天赐,上一代老国公的幼子,世袭锦衣卫指挥(只是挂名的勋位)。 第二位就是顾璘顾老爷,是南京本地人,曾经担任过正二品高官,如今是退休在家状态。他是当今南京文坛公认的盟主,青溪诗社的起人。 但坐在主堂正中间的可不是上面两位,而是第三位大佬,新上任的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王廷相王老大人。 大明南京城守备体制很特殊,与所有地方都不同,南京兵部尚书加参赞机务就是文官中地位最高的那个。 代表文官的南京兵部尚书与南京守备大臣(武官勋贵)、南京守备太监组成了最高决策三人组。 所以说现在坐在主堂正中间的王廷相老大人,就是整个南京城文官里政治地位最高、实权最大的那个。 就是王廷相老大人刚来南京城上任没几天,大家对他还都不熟... 王美人继续欣赏着秦德威吃吃喝喝,心里不停的盘算着什么。 主堂上那几位大佬里面,这个叫秦德威的小少年应该不是徐公子和顾老先生的随从。 这两位大佬都是南京本地老人了,而且经常参加宴请和集会。他们的随从不会连个相熟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以至于一个人坐在水边呆。 那么真相就呼之欲出了,这个小少年必定是王廷相王尚书的人! 王尚书新来没几天,所以这个小少年肯定也是跟着新到南京的,难怪在雅集上没有熟悉认识的人! 王怜卿聪明的堪破真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表情管理就快压不住了! 她原本猜想着小少年身后可能有贵人,但没想到居然如此之贵! 毕竟那可是南京城文官第一人,最顶级的权贵!只要能拉上关系,必定声望暴涨,再好好运营下,挤进四大顶流名姬之列,也不是奢望! 比这更大的鱼也只有魏国公本人了。至于同样地位的守备太监,对于美人来说,太监能算是大鱼吗? 秦德威隐隐猜测出,王美人可能误会了什么,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想到哪去了。难不成看出自己胸怀锦绣,提前投资? 但是现在只有王美人才能带着他上席面大吃大喝,在吃饱喝足之前,就先让她误会着吧... 区区一点误会,又不是自己要骗财骗色,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第十二章 贵圈水真浑 吃干抹净之后,秦德威进入了贤者时间。 不对,是吃饱喝足之后,秦德威开始考虑更高层次的问题。比如,怎么把身边这个王美人赶走? 女人实在是太烦了,缠着他不停问东问西,可秦德威并不想谈论自己的隐私。 而且她还时不时的帮自己擦擦嘴,或者摸摸自己的手,表现得如此亲近,如此不避嫌疑,可大家有这么熟吗?那么多人在边上看着呢! 再说今天还有重要任务,想抄诗词布成名,总得先弄明白主人有什么喜好,具体怎么走程序吧? 关键是也不知道这王美人到底脑补出了什么,秦德威和她在一起时,总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压力。 两人各怀鬼胎,不,各有心思时,突然又另有一道香气靠近了。秦德威抬头看去,却见一个高挑秀丽的绿衣女子站在了旁边。 其容貌也是一等一的殊色,眉如黛,眼如波,一柄象牙小折扇在手里晃来晃去,不知不觉便能让人心笙摇动。 绿衣女子没把小少年放在眼里,对着王怜卿先开了口:“王妹妹原来你在这里,叫我一顿好找。” 王怜卿也答话说:“啊哟,冯姐姐又怎么会想到了我?” 虽然听到二人以姐妹相称,但秦德威却感受到了浓浓的塑料味道。 绿衣女子瞥了一眼小少年:“啧啧,王妹妹你品味真是越来越一言难尽了。如此盛会,你就选了这么个野小子作陪?” 她们这样的交际花,如果不是主人家指定和老熟人约定,在雅集宴游上选人作陪也是有讲究的。 选好了相当于搭顺风车涨名气,选砸了就自毁身价,所以每次选陌生人都相当于下赌注。 王怜卿主动找上秦德威,赌得就是秦德威背后还有大人物... 秦德威还不太明白这些内情,只是猛然听到这绿衣女子刻意贬低自己,心里忍不住就卧槽了一声。 你们塑料姐妹撕逼,关我屁事?他不禁怒道:“你又是哪来的野女人?” 绿衣女子却没理睬秦德威,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对王怜卿说: “我得到邀请,去主堂那边陪顾老先生。本想也带你一起上去,没想到你却如此自甘堕落,那我也帮不了你了。” 王美人冷冷的答复说:“不劳姐姐费心。” 绿衣女子扭身就走了,边走边对身边婢女说:“一会儿你留在外面打听打听,王怜卿身边的那个男子是谁?” 从头到尾被无视的秦德威愤怒的对王美人问:“此人到底是谁?” 王怜卿叹了口气:“这是跟我同门学艺的师姐,名唤冯双双,现在是我们行院人家的四大名姬之一,就是人们常说的秦淮四美。” 原来是四大顶流女艺人之一啊,难怪如此目中无人,秦德威又好奇的问道:“你长相也不比她差,又是师出同门,想必歌舞词曲技艺也差不多,怎么四美之中没有你?” 想到往事,王美人不禁郁郁寡欢起来:“前年文征明从吴门来金陵游览,是冯师姐全程陪同,故而一战成名,跻身四美之列。” 文征明可是声名赫赫的江南四大才子里唯一活着的,是弘治、正德两朝文化大爆的最后余晖,能陪文征明那当然就是业界地位的象征。 “所以她今日才能登堂入室,而奴家却只能在这里...当然能得见小哥儿也是荣幸之极,也是奴家的大造化哩!” 说着说着,王美人就有点自怨自艾,幸亏最后高情商的转折了一下,不然秦德威也要拂袖而去了。 终究少年气盛,他还是忍不住暗暗讽了一句:“你们师出同门,然而却是她去陪同文征明,说明你还是技不如人啊。” 王美人咬着银牙说:“当初本来是要奴家去的,但是却被人下了药,连续病了数日!” 要是这样,秦德威只能聊表同情了,并感慨一句“贵圈水真浑”! 只是...这王美人把遇到自己,视为堪比遇到文征明的大造化,这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见王怜卿深情款款的注目着小少年,白生生的嫩手又摸了过来,声调带着几分哀求说:“小哥儿,姐姐如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翻身了,只能靠你了。” 秦德威心里又是一句卧槽,他今天只是计划自己凯瑞,可没从想过要带飞别人啊。 可是实在架不住女法刺的贴脸施法,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想让我怎么办?” 王美人大喜特喜,可算是等到这一句了,连忙就请求说:“只要你跟你家大人说几句话就行啦。” 秦德威只想捂脸,他家大人...还在外面巷口站班呢,王美人你确定想去和穷苦中年衙役厮混?不是他看不起叔父,叔父大人绝对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现在秦德威终于可以确定,这王美人脑补的是什么了,肯定误会自己有个大佬靠山。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不然这个美人只能越陷越深! 秦德威很坦诚的实话实说:“其实我真的只是个混进来的人,我叔叔是个县衙差役,还在园子外面站班。” “你叔父做什么不要紧,奴家不介意。”王怜卿也很诚恳的说。只要你是王尚书的随从,或者是类似的大人物,其他都无所谓的! 秦德威头大如斗,人长得太帅也是麻烦,怎么就说不清楚。早知道就不贪图吃喝跟着王美人上席面,如今甩也甩不掉。 其实在这样的大规模雅集上,美人同样也是令人瞩目的稀缺资源,更别说还是一个与小书童厮混的美人了。 杨家秀才正和几个好友谈天说地,但可惜都是男的,未免稍稍有些乏味。 不经意间,杨家秀才突然瞥见,自己带进来的那个卑微小厮,此时竟然正与大美人贴身坐在席间,就差耳鬓厮磨了... 他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真真是活见鬼,可这踏马的又是什么鬼? “那不是王怜卿王美人吗?上过秦淮名花榜的。”有同伴指指点点说。 “奇哉怪也,她怎么和一个小厮混在一起?”这个问题所有人都在想。 杨秀才只觉得荒谬绝伦,自己堂堂一个秀才相公,只能在这边和三五知己口干舌燥,而那个卑鄙小厮却能跟名花榜大美人软玉温香?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作为带人进园的他,有责任去纠正这个差错!于是杨秀才对着好友们说了句“我去去就来”,然后就朝着秦德威走了过去。 “你在这里作甚?谁让你上了席面的?”杨秀才口气厌恶的对秦德威问,可是眉眼去不停的朝着王美人方向瞅。 秦德威仿佛久旱遇甘霖,深情的打了个招呼:“杨兄!” 第十三章 笑话 杨秀才打了个哆嗦,这是什么亲密语气?按理说,他和这个小厮应该是仇家才是啊。 秦德威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他也没想着靠谎言骗财骗色,被亮明底细也没什么损失。 自己这里真的没有这个女人所想象的那些东西,她早点明白就可以早点离开,而自己也该去做正经事了。 今天自己的主要任务,可是诗词出道啊。 杨秀才虽然觉得很古怪,但先不管秦德威了,他对着王美人拱了拱手:“这位姐儿请了,不知你身旁这个小厮是如何骗人的,但听在下一句劝,不要上了小人的当。” 秦德威登时就急了,这杨秀才怎么就说不到点上?赶紧点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啊,在那边兜圈子干什么? 所以秦德威立刻插话说:“你认识我吗?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这是很明显的诱导了。 “啊?”杨秀才突然就卡住了。 刚才在外面时,他只知道这小少年是族弟杨博的社学同窗,根本懒得也是不屑问名字。现在说起来,还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秦德威简直想骂街,这姓杨的竟然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或者说根本就没记住? 王美人不屑的哼了一声。她好歹也是个美女,这样的场面见多了,不就为了争风互相诋毁么?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说的话又能有几分信? 杨秀才也有点急中生智:“你敢装着不认识在下,但你敢不认识园外巷口那里的秦差役吗?你敢不认识你叔父吗?” 这年头很看重礼法,没人敢说不认识养育自己的长辈。秦德威很绝望的点了点头:“对!那就是我叔父!” 这姓杨的真是黔驴技穷了,光说叔父有什么用!刚才他也主动交待了叔父的事情,有效果吗? 见秦德威完全不否认,杨秀才冷笑几声,露底细了吧?他就不信,这样上了名花榜的女人,会乐意和你这种小人物在一起。 “你滚!”王美人冷冷地说。 杨秀才愕然,自己明明揭了骗局,怎么还被呵斥? “我是说你滚!听不懂吗?”王美人又呵斥了一句。 连续被骂了两次,杨秀才脸皮实在挂不住,用力一挥大袖子走人了。“不知好歹!” 秦德威欲哭无泪,连带他进园子的杨秀才都无法证明他的身份,那还有谁能拯救他? 王美人不知为何,脸色变得有点阴沉,她指着杨家秀才的背影,淡淡的说:“其实他认识你吧?” 对,没错!秦德威稍微远离了一点王美人。 “从他知道你叔父的事情看,他是认识你的。”王美人彷佛自言自语说:“既然认识你,又敢过来拿话贬你,说明你身份并不高,没有什么值得他顾忌的。” 没错!思维缜密,逻辑完美,推理正确!秦德威在心里给王美人点了个赞,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美人其实挺聪明的,刚才怎么就犯了傻? 正当秦德威庆祝自己终于解脱时,却现王美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度灰败了下去,双目茫然失神,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光彩。 这是类似于信仰崩溃之后的情况?秦德威有点心疼,但他也没有办法,假的就假的,总不能故意欺瞒吧。 “非常抱歉,在下并不是你心目中的那种人。”秦德威突然感觉有点莫名内疚,真奇怪,按道理他也没做错什么。 王怜卿在婢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似乎打算离开。 忽然她直直的望着前方,因为她看到了师姐冯双双的婢女,正在与刚才那位杨秀才说着什么。 然后那边的几个人一起看向自己,然后一起爆出了哄笑声,这一定是得知了真相后,在放肆的嘲笑吧? 呵,师姐居然还派了婢女来打探情况,真不愧是师姐。现在可好,只怕师姐也知道自己现眼了吧? 是啊,一个名花榜上美人,却找了个小厮作伴,可真是丢了一个天大的脸。本以为抓住了天大的机缘,谁知道变成了天大的笑话,以后哪还有脸面见师姐? 王怜卿站着了会儿呆,突然又坐下了,依然是在秦德威的身边。 怎么又回来了?秦德威愕然,低声劝道:“姐姐还是赶紧离开吧,不然传开后,会惹来更多耻笑。” “呸!”王美人狠狠的说:“我王怜卿岂是朝三暮四的人?选了谁就是谁,难道还能扔下你自己走了? 纵然自己眼瞎也怪不得别人,所以今天就陪到底了!让别人看上几眼笑话,又死不了人!” 这份职业道德和坚韧品性让秦德威只能叹服:“不得不说,你现在让我高看了一眼!” 王怜卿刚才没有喝酒,因为秦德威不想喝。现在她却主动拿起酒壶,连续灌了自己好几杯酒。 一霎时脸色酡红,想起今天的耻辱遭遇,悲从中来,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在桌案上摔成了几瓣。 秦德威很纳闷,丢一次人有这么伤心的吗? 王美人喃喃说:“你不懂,二十岁不成行,便终生无望,奴家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今晚想赌一场,结果也输光了。” 天下承平日久,哪行哪业内卷都挺严重啊,秦德威忍不住暗暗感慨。下意识吐槽说:“原来都是一个两个极品出名,现在成了四美,以后是不是又得扩成秦淮八艳才能容下?” 不知道那点说到了伤心处,王美人又低声掩面抽泣起来。 秦德威皱眉思索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你也别哭了!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不就是名和利吗,我给你就是。” 王怜卿斜了小少年一眼:“奴家已经够嘴硬了,没想到你比奴家还能嘴硬。” “别人都认为你今晚选错了人,我让你没有选错不就行了。”秦德威又自信地说: “听说徐公子重赏求诗词,是要刻成碑文树在园中作纪念的,所以奖励十分丰厚。你我合力把它拿下,不就名利双收了。” 王美人忽然破涕为笑:“抱歉,奴家真的从不取笑别人,除非忍不住。” 第十四章 含着泪也要陪完 这次被笑,让秦德威很不爽,冷着脸说:“这有什么可笑的?难道你也是只敬衣冠不敬人?归根结底,还是看不起在下这个落魄样子?” 胸怀锦绣之人,难得好心带飞,居然还不领情? 王怜卿不知为何竟然吓了一跳,先前她只是觉得这小哥儿相貌不凡,现在却感受到了一丝骄傲气息。 作为交际花人物,王美人阅人并不少,像这种骄傲气息,只在自恃才华的人身上见到过。 难道此人还是个宝藏? 王美人的应变还是很快的,立刻就答话说:“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小哥儿你想到哪里去了? 奴家并不是笑话小哥儿你自不量力,只是生怕小哥儿你想得太简单。现在新人要出头,可不像几十年前那么容易了,世道已经变了!” 秦德威真是感到奇了,你一个生活在嘉靖九年的秦淮姑娘,告诉我这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穿越者说“时代变了”? 王美人见秦德威可能真不太明白行业情况,就继续解释说:“几十年前,有点好诗词出来,自然就众口传扬,有才之人纵然身为布衣走卒,亦可文坛留名。 现在则不同了,新人出头一般就三种路子。第一,若能飞黄腾达、身居高位,诗文自然有人追捧。 第二,有同道知名老前辈大力提携,尽力帮忙鼓吹,文坛出名易如反掌。 第三,近年来文人结社抱团风气大起,你若能加入诗社,有大批同道互相抬举吹捧,自然也有机会扬名。 奴家近几年,参与的雅集宴游不止几多,对文人之事略有耳闻,也没有见过一个新人纯靠自己才华出头。 你写的好,没人给你抬轿子,又有何用?故而奴家说,小哥儿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秦德威又一次感慨,都是因为天下承平日久,读书人也要内卷啊... 其实嘉靖朝时还算好,到了几十年后的万历朝,那内卷竞争才叫一个惨烈,文人为了出名,奇葩怪诞炒作简直层出不穷。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们普通寻常人的情况,但世间还有非常之人,你之前没见过而已!” 秦德威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了喧嚣声音,两人一起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书生,来到了笔墨桌案那里,显然是打算提笔赋诗了。 已经有不少人簇拥过去一起围观,王美人那个师姐,也就是冯双双正站在年轻书生旁边,帮着磨墨。 “看,那才是新人成名应该的样子。”王怜卿指着说:“此乃王逢元王公子,他的父亲是名士王韦,与顾老先生同列金陵三俊,都是南京城老辈文坛领袖。 不过王韦早死,王公子便被顾老先生视为衣钵子弟,要准备力捧的。我敢断定,今天雅集魁元十有**就是王公子。” 秦德威有点“担忧”的说:“我在想,我要是挡了他的道,以后会不会被针对啊。” 王美人无语,你这脑袋到底想的什么?你挡王逢元的道?你拿什么去挡?主堂里一共三个核心大佬,王逢元的师长顾老先生就是其一! “我以为,小哥儿应该会想,大丈夫当如是也,或者是取而代之。”王美人还是很会说话的,如何与人对答那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哈哈,他不配!”秦德威很狂的说。 历史长河中,这王逢元压根就是个无名之辈,最多在地方志之类里面出现几次,也配让自己“当如是”和“取而代”? 王美人又卡词了,实在接不上话了。跟这小哥儿说话对答实在费劲,太考验业务素质了。 说真的,她见过那么多人,感觉今天这个小哥儿是心里最没逼数的。 秦德威感觉自己的骚人之心已经压不住了,嗖得站了起来,对王怜卿说:“走!” 王美人愣了愣:“干什么?” 秦德威指着不远处的笔墨桌案,豪情万丈的说:“功名宁向直中取!名和利都在那里,我们将它拿回来!” 王美人很是惊异了一下,你这小哥儿竟然真要去写诗?确定不是去献丑? 秦德威豪迈的走了两步,才现王怜卿还在坐着,便责问道:“你为何不动?” “哼,要去你自己去,奴家才不想过去。”王姐姐很小女人鼓着嘴巴说。 秦德威真是钢铁直男恼火,老子这是要带飞你,你还在这闹什么情绪? 忍不住就带了几分训斥口气说:“你刚才不是说过,无论如何都要陪到底吗?这就反悔了?” 王美人顿时被气得要呕血,难道这小哥儿一点都没有体谅到她的心情吗? 自己堂堂一个名花榜美人,今天已经出了个大丑,成了别人眼里的大笑话! 躲在这边还能图个清静,装着看不见别人就算了,还能勉强熬着。 可是文墨桌案那里正是热闹,那么多人都聚在那里!自己过去,岂不是直接又回到公众视野,平白被聚焦议论嘲笑吗! 更别说自己师姐还在那边,如果自己出现在师姐面前,真是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 哎,这些花场姐儿的话果然不能信啊。秦德威摇摇头道:“若只是说的好听,那就请随意吧,在下也真用不着你陪着了。” 王怜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要咬碎银牙的吐了两个字:“我去!” 秦德威和王怜卿一起走到笔墨桌案那边时,肯定不会像王逢元王公子那样瞩目,但还是有些知道情况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而且这些指指点点大都是对着王怜卿去的,焦点全在王美人身上,而秦德威就是个小透明,没什么人在意。 最多就是有些人好奇,这个混进来蹭吃蹭喝的小少年到底施展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把王美人给蒙住了。 冯双双并没有落井下石,那太没品味了,不符合她的档次。她只是含笑看着蠢师妹,就这也让王怜卿像是被针扎一样难受。 她从来没有如此难堪过,但内心仍在默默的说:不能哭,这本来就是一个动辄尊严被践踏的职业,无论多么凄惨,也要笑着应对。 找了张没人用得桌案,秦德威站在侧旁,指了指正中间,对王美人说:“你应该学过写字吧,听着我说,你来持笔写。” 王美人想打人,自己现在已经够醒目了,还要自己站在桌案上写东西?放眼看看,每张桌案都是才子们在奋笔疾书,哪有一个女子? “快点快点,你怎么就不肯好好听话?”秦德威皱着眉头催促说:“要是不愿意听话,就赶紧走吧,我也不拦着你。” 王怜卿终于又一次忍不住泪目,自己约的人,含着泪也要陪完。 不过王美人心里也了狠,等今晚结束后,一定要想办法打听到此人底细。然后雇几个打手去教训教训这厮,至少打断一条腿。 真当她们名花榜上美人都是良善吗?不让此人吃点教训,不杀鸡骇猴给别人看,以后还怎么混! 第十五章 你拿不了第一 被强迫站在桌案前方,王怜卿提起笔来,仿佛又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扫射。 她逼着自己陷入了一种自我保护状态,仿佛摒绝了一切外面杂音,所能感触到的世界只剩下她和秦德威,以及这张桌案。 正在这时,又从主堂方向传来了喧哗声。 有人高声道:“徐公子的奖赏公布了!是元大家赵孟頫的《江山秋色图》!真乃大手笔也!” 顿时欢声雷动,看来这个奖品很诱人,读书人没有不喜欢的。 秦德威正要口吐芬芳诗句,但听到这个奖品后,顿时就卡壳了,脸皮抽动了几下。这主人家就不能用真金白银来当奖励吗? 他今天混进来,很大程度上是奔着大奖来的,琢磨用奖金来暂时解决自己的经济危机。 但是这奖品是一副画的话,对他有什么用?能吃吗?能穿吗?能买肉吗?能交学费吗? 别说这幅画价值贵重,但问题是,就算拿到了奖品,也不能马上卖了换钱啊。 真要这么干了,一来显得好像是打徐公子的脸;二来显得太贪财和俗不可耐,毁人设,只要还想混读书人圈子,就不能这么干事。 对现如今的秦德威来说,什么也没有真金白银实惠。 王怜卿提笔站了一会儿,却不见秦德威话,但她仍然心如古井无波,反正事已至此,左右也就是打断某小厮一条腿的问题了。 那边冯双双冯美人磨墨,王逢元王公子写完了自己的诗稿,就交给了收稿人。 自有人负责誊抄一份,张贴于会场,然后将底稿传至主堂内,让大佬们品鉴评定。 本来王逢元是跟着老师顾璘,坐在主堂内席位上的,但现在自己交了诗稿参与评选,为避免嫌疑,他也就不回主堂去了。 而冯双双今天也是主陪顾璘老先生的,刚才她自告奋勇,陪着王逢元出来写诗稿,是为了在公开场合刷一波存在感,制造所谓的“佳话”。 如今完成了刷脸任务,冯美人本该回主堂去,继续陪着顾璘老先生。不过她临走前朝着师妹看了看后,却被惊讶了一下。 怎么王怜卿提着笔站在书案前?难不成还想着写诗交稿? 像她们这些上等交际花,从小肯定是学过识字写字,不然怎么和读书人往来?但也就仅限于识字和能背几诗词而已。 至于作诗制词,那还是算了吧,除非天赋异禀,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学这个,歌舞曲艺才是更重要的。 冯双双非常确定,王怜卿肯定不会写诗,那她提着笔干什么?想到这里,冯美人就移步过去,王逢元王公子也很好奇,就跟着过来了。 王怜卿对师姐的气息十分敏感,冯双双朝这边靠近,她瞬间就有感应。 于是王美人忍不住把牙口咬得咯吱咯吱响,提着笔在这傻站,果然又把师姐招惹来了。 看来一条腿不够,得加量。 冯双双娉娉袅袅得走过来,貌似心疼得招呼说:“王妹妹,你提着笔在这里做样子,又是给谁看呢?不怕别人笑话你装腔作势吗? 你可别自暴自弃了,别人都看着你呢,赶紧下来吧,让姐姐我哄哄你。” 王怜卿无地自容,不知如何回应,但秦德威转头看了看冯双双,却开口道:“刚才你帮王公子研墨的时候,旁边也有人如此呱噪吗?王公子写诗稿的时候,旁边也有人如此叫嚷吗?” 冯双双哪里会把一个小厮放在眼里,不屑的说:“与你无关。” 秦德威冷笑几声,高声道:“别人推敲构思,你却在旁边大惊小怪大呼小叫,这也是你对待创作的态度? 胆敢如此放肆无状,说明你根本不懂创作,也根本不尊重创作!还敢学人研墨,我看真是假模假样的附庸风雅!” 冯双双张了张口,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还击。某种意义上对方也是在理,但却只抓住了一点就穷追猛打上纲上线,实在令她猝不及防。 顿时冯美人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就呵斥:“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儿!” 秦德威不屑一顾的说:“听说你还是秦淮四美之一,就这?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讲不了理就泼妇骂街,简直与粗野村妇没有两样。” 扑哧!王美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这小哥儿嘴皮子如此厉害,得理不饶人的一气呵成,简直把师姐喷得溃不成军。 冯双双后悔死了,自己吃饱撑着过来要看热闹!她对着旁边王逢元出了求救的眼神,赶紧来拉一把! 王逢元皱了皱眉头,他本不想搭理这种落魄底层小厮,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自己口水,但现在也只好帮着冯双双说话: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冯姐儿偶有过错,你也不该如此强行攀诬!我看是蓄意生事,小人作祟之举!” 秦德威完全不给这位准名士公子一点面子:“你也说她有过错?但是她道歉了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公子甘愿与这样的女人同行,看来也不过如此,勿复多言!在下与你这样的人没什么话可说!” 秦德威斥骂冯双双,别人也许是乐得看热闹,一个爱出风头的女人被骂也就骂了,不少人还暗暗喜闻乐见。 但是秦德威怼了王公子,可就有“正义人士”看不惯了,站出来指责说:“小子对王公子何其无礼!” 秦德威毫不客气地反击说:“这里是写诗稿比试的地方,不是来叙礼的地方!不是我看不起人,王公子连第一都拿不了,还想让在下执礼甚恭?” 顿时旁边看热闹的人就炸锅了,他居然说王公子肯定拿不了第一?这是说胡话吗? 谁不知道王公子是南京文坛盟主顾璘的高徒、金陵三俊之一王韦的儿子? 就算没有内幕,王逢元也有极大概率凭借实力拿到第一,谁也不敢说王逢元必定拿不到第一。 “我...”王逢元突然现自己无话可说。 人人都在说他内定了第一,事实上也差不多,但他能公开说一句“我肯定拿第一”吗? 如果在人人猜测内定的情况下,先是公开说一句,最后又真拿了第一,那岂不就等于坐实了靠门路和关系吗? 秦德威咄咄逼人的反问道:“怎么,王公子没有信心争第一?” “是不是第一,也不是在下决定的。”王公子只能这样回应,气势上就弱了几分。 王美人吃惊的看着秦德威,这样一个穿着粗糙、和小厮书童没两样的小少年,居然不知不觉间,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准名士王公子。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主导的,说话三转两转之间,怎么就这样了呢? 秦德威“哈哈”一笑,锋芒毕露,火力全开:“你不敢说,但我却敢说,你王公子拿不了第一,因为我要拿第一!” 人人震惊,你又是哪颗葱? 第十六章 靠作品说话 此时天色已暗,但徐家人早有准备,点起了火炬明烛。满园光影交错,仿佛进入了另一种氛围,暗示着更加欢愉和暧昧的时刻到了,俗称第二场或者夜场。 还是冯双双控场经验丰富,连忙接过了话,帮着王逢元还击说:“你不过一无名小辈,欲借王公子扬名而已,这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然她又迅对王逢元说:“玉器不与瓦罐碰,公子切勿与小人纠缠不休,平白失了身份。” 王逢元本来就懒得搭理小人物,闻言借坡下驴,甩了甩袖子走人,去了会场另一边。 冯美人也赶紧走人,重新回到主堂去,她心里还在虚,不敢留在这里了。 目送师姐和王公子来了又去,王怜卿刚才是提笔傻站着,现在却是站傻了。 秦德威喷师姐,她可以偷笑,但秦德威再怼王公子,她可就不敢笑了。这小哥儿真是疯了,难怪刚才傻说“挡了王逢元的道怎么办”? 这哪里是挡道啊,简直就是绿林好汉劫道! “我刚才念的诗句,你写完没有啊?”秦德威上辈子小镇做题家出身,最烦的就是拿了资源还要装逼的明日之星,比如王公子这样的。 他回过头来,看到呆头鹅一样的王怜卿,又催促说:“别在这癔症,如果写完就赶紧就交上去。” 王美人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了,拿着诗稿交了上去,又默默的回到秦德威身边,一言不。 秦德威左顾右盼,皱着眉头的说:“这里人多,吵闹得头疼,还是回刚才那里等候吧。” 随即两人又回到了刚才的席位上,从喧闹的诗稿会场,重新隐入了婆娑的树影里,暂时躲开了大众视线。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王怜卿绝望的质问。 秦德威叹口气:“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刻意针对王公子?其实只是一个巧合。” “什么意思?”王美人没有明白。 “说实话,我压根儿没在意王公子,我是靠作品说话的人。但他非要自己跑过来,我能怎么办?当然是一脚踢开。” 王美人只觉得秦德威目中无人到了极点,你一个破落小厮,竟敢如此张狂。关键是还拉着自己一起上了贼船,最后要是倒了霉,自己也跑不掉, 本来今天丢人现眼成了笑话,她都认了,等过了今天又是一条好女!但现在被秦德威这样搅弄,影响肯定不止今晚了,弄不好三五个月内都是笑柄人物。 先前此人还自信满满的要带飞,结果却是一个真大坑! 此时王美人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这是一个上天派下来惩罚她的小魔头。一定是因为前几天烧香不诚心,所以神佛们要惩戒她。 看来两条腿也不够了,还得再加一只手才能泄愤。 王逢元王公子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圈子,就像是如鱼得水,进入了一个舒适区。 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还是喜欢这里。至少不会有刚才那个小厮一样,尖酸刻薄可恶至极的人物。 好友们也纷纷开口劝慰王公子:“王兄弟勿恼!这等人到处都有,无非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理他就输了!” “王兄弟乃诚实君子,不用与无知小儿辈做口舌之争。那些些须鬼蜮伎俩,哪能上得了台面?” 王逢元对大家拱了拱手,阐明心志:“多谢诸位老兄劝慰,在下省得!方才在下亦有所悟,吾辈文人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作品说话,使用小手段绝非正道!” 他说这些话其实是为了挽回形象,毕竟他刚才表现的进退失据,相当不理想。 朋友们也很捧场的喝彩:“王兄弟所言有理,士人立身之本,还是手中之笔,所读之书!” 也有人提前吹捧说:“我看过王兄弟的诗稿,真是精妙无比,我料今日必定是王兄弟夺魁!” 其乐融融时,突然主堂方向有人高声喝道:“今日评定揭晓!”这消息像波浪一样,一波又有一波的扩散到园中每一个角落。 头名诗词已经被张贴出来,距离主堂近的人,自觉还有几分希望的人,率先簇拥着来到张贴诗文的影壁那里。 王逢元和他的好朋友们也奋力挤了过去,抬头张望,直见上面诗稿全文如下: “嘉靖九年春,余见东园之盛,思汉唐之音,又闻有明公来镇南京,再追先人之余烈,有感而制曰: 金陵此日称京洛,数东园势参错。 江水建瓴西绕园,淮流如带东萦郭。 天中双阙双芙蓉,地上五楼五鳷鹊。 东园公子乃何人?旧祖开国新卫霍。 ——小学生戏作,王怜卿代书。” 王公子像是当头被打了一棒,两眼直,愣愣的不知所措,这诗从哪冒出来的?彷佛有一个魔性的声音在脑海中来回荡漾——你今晚拿不了第一! 刚才自己为挽回颜面,鼓吹说文人用作品说话,可是自己的作品呢? 不过其他人看完这第一名的诗稿,全都惊讶不已。 大家都有鉴赏能力,这诗词的确是好诗,水平不到的也不可能公然点为头名。但最大的问题,或者说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头名会是它? 好诗好词肯定不只一,比如王逢元的作品肯定也不差,但为什么头名是这,而不是王公子的?王公子的老师还在主堂里面坐着呢! 所以这里面一定存在着密码,能解开这道密码,才算是掌握了做题的真正精髓! 一时间所有人在欣赏之余,都在冥思苦想,这诗稿里到底有什么神乎其神的奥妙?竟然能直接碾压了王公子? 另外,这“小学生戏作,王怜卿代书”的落款,很是别致啊...作者连个名字都不屑于留下吗? 秦德威捅了捅王美人,“那边公布结果了,不去看看吗?” “不去看了,此时夜色已晚,奴家要告辞了。”王美人毫无感情的说。 还看什么看,丢人丢的还不够吗?早点回去,让护卫去联系下棍徒打手才是正经事。 她的心已经死了,再厉害的乐师,也弹不出她的悲伤,殇情,葬爱,残魂,泪已经流干,今晚的月亮格外冷... 突然有徐家的仆人在主会场那边高喊:“王怜卿在哪里?老爷们请你上堂!” “啊?”王美人听到主人家呼喊自己,还邀请自己进主堂,登时就懵住了。惊喜来得如此突然,让她有点儿不敢相信。 肯定是邀请啊,没听到那仆人说的是“请”吗! 今天这个雅集,主堂那边才是真正的核心主会场,无论士人还是交际花,能登堂入室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我...”王美人感觉枯竭的双眼又可以生产泪水了,下意识的张开双手,想和身边之人来一个香喷喷的拥抱。 秦德威却很不凑巧的推了她一下,让这个拥抱落了空:“你可算得偿所愿了,又什么呆?赶紧去吧!” 第十七章 阅读理解 王怜卿从婆娑树影里的席位窜了出来,穿过人群,走向主堂。此时别人再看到王美人,就完全没有看笑话的意思了。 就凭刚才诗稿落款里那个“王怜卿代书”,她今晚就不可能是笑话了,至于和一个破落小厮在一起鬼混的事情,那叫艺术个性。 目送王美人登堂入室,聚集在诗稿那里的人群又纷纷议论起来,探讨这诗到底为什么能雀屏中选、独占鳌头。 王逢元王公子也没有走,站在人群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又看了一遍。他比谁都想弄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有人议论道:“天中双阙双芙蓉,地上五楼五鳷鹊。应该是这一句景色写得很好,很有精神!” 王逢元的朋友不服气,反驳道:“王吉山的大作我也看了,同样景色,不比这个差!”吉山是王逢元的号,王吉山就是朋友对王逢元的称呼。 但此时王逢元只想大骂一句猪队友,这是唯恐大家不想起他吗?能不能别提到他了? 输得已经够没面子了,还要被拎出来鞭尸是几个意思? 又有人议论道:“旧祖开国新卫霍,莫非玄机出在这一句?明着吹捧徐家,将徐家先祖比喻成卫青霍去病。 这也算是别出心裁得新吹捧法式了,至少在下以前没见过,主人家必定喜欢了。” 王逢元另一个朋友更不服,带着几许义愤说:“王吉山大作我也看过,同样吹捧了徐家,只是没有这一句推陈出新而已! 诚然要给主人家捧场,这是行规。但是诗词要看整体,总不能因为王吉山大作里吹捧之句写得不如这好,就将这定为第一? 若是如此,堂上诸公大错特错,拿当逢迎拍马当艺术标准,我替王吉山鸣冤不服!” 王逢元恨不能把朋友们的嘴堵上,踏马的这时候能不能不要再提我了? 还一口一个大作,这是恶心谁呢?还敢代替我指责堂上大佬们,这真的是队友吗? 心累,这届朋友真不行,得考虑换一波人。 “哈哈哈哈!”忽然有人大笑了几声,“尔等只在字里行间寻章摘句,岂不闻功夫在诗外乎? 依我看来,此诗作者水平如何倒在其次,但其人洞察力才是机敏无双!其中关窍,吾已了然!” 这个论调与众不同,登时就吸引了不少人旁听 却见这个二十余岁得士子做了个罗圈揖,自我介绍道:“在下何良俊,松江府生员。初至南京,人生地不熟...” 立刻有既懂事又性急的老司机叫道:“在下带路!明日在秦淮河画舫作东道,请何兄弟畅饮!” 何良俊表示了下谢意,然后才继续解说:“你们只看正文,但却没注意最关键一句在于序言么? 思汉唐之音,又闻有明公来镇南京,这一句才是要害!这句是写给谁看的?是新来的王兵部浚川公!” 这里所说的王兵部浚川公,就是前文提到过的新任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王廷相,号浚川,所以称为浚川公,坐在主堂上座的那位。 被点拨了这么一下,众人顿时若有所悟,频频点头,是了是了,应该没错。 王廷相可不仅仅是个高官,而且还是弘治、正德年间赫赫有名的复古派七才子之一,与文坛领袖李梦阳等人并列。 而复古派的文学口号就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七才子之李梦阳提出来的。 了解这个背景后,再看序言那一句“思汉唐之音,又闻有明公来镇南京”,众人就顿悟了。 这意思明摆着就是:以此诗向王尚书致敬么? “而且这句还有第二层意思!”何良俊见众人消化了自己的观点后,又一次阐新论:“不知诸位可曾知道,上上个月,李空同公去世之事?” 李梦阳号空同,所以空同公指的就是七才子之李梦阳。 “所以思汉唐之音,或许也可以解释为追思李空同公。”何良俊说:“毕竟李空同公最著名的口号就是,文必秦汉和诗必盛唐。” 于是众人又顿悟了,复古派七才子之间可是至交知己,意气相投的好兄弟,尤其李梦阳还是领袖人物。 所以在李梦阳刚去世两个月的时候,写上这么一句“思汉唐之音”,能不让王廷相有所感慨触动? 王廷相王尚书是主堂里最大的那个大佬,能让他触动一下,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大半了! 很多人不禁捶胸顿足,他们怎么就没有这个洞察力?怎么就没想到这茬? 此时已经没有别人议论了,何良俊俨然成了全场的中心,只有他还在大议论:“你们后悔也没用! 就算你们写出序言那两句,但同时也要有笔力写出搭配出色的诗体,如此才能前后呼应! 既然前面写了思汉唐之音,后面的诗就必须写出汉唐气韵! 尤其第一句的金陵此日称京洛,开篇汉唐气息扑面而来,堪称完美承接序言。而最后一句里的开国新卫霍,堪为画龙点睛之语!” 有人不耻下问:“这最后一句看似平平无奇,无非是拍马逢迎,也能什么奥妙吗?” 何良俊立刻解读说:“将徐公子祖上比喻成汉代卫青霍去病,这个很新奇,但很容易变成强行尬吹,这就落了下乘。 而这全诗充斥汉唐之风,嵌进卫霍就很合适,可谓是吹捧也吹出了新高度、新境界! 而且还有更绝妙之处,我们在这里雅集,写诗词少不了要赞美主人家吧?但这却另辟蹊径,直接赞美主人家的开基立业的祖宗。 你说如果二选一的话,放着赞美祖宗的好诗词不要,反而选择那些赞美自己的,传了出去,这孝道还要不要了?” 众人哄然大笑:“妙,妙论!” 这阅读理解做完,众人都收获了求知的快感。 何良俊又回头看了眼张贴的诗稿,喟然长叹道:“此人才力群,心思深邃,洞察世事,绝非常人也!他不为头名,谁还配头名? 就算吾辈知道了他今晚的作诗思路,又能怎样?我们能作出如此精密合理、如此具备设计感的诗词吗? 说句我的真正感触,我们是掏空心思搞创作,而他可能只是无聊之余的炫技而已!没见此人连个名字都懒得署上吗!” 读书人哪有几个能轻易服气别人的,众人纷纷回应道:“也许只是妙手偶得而已,何兄弟言太过了!” 秦德威偷偷的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何良俊目瞪口呆,此人不去后世当中学语文老师或者语文教学参考书编辑就太可惜了。 有些地方,他这个作者本尊也不知道还能如此解读啊。 第十八章 公卿司马何须问 建在假山下的主堂虽然宽阔高敞,可是里面人数并不多,最最正中位置上,已经五十六岁的王廷相手持诗稿,反复观摩,心情有点复杂。 左次席的南京本地文坛盟主、前二品高官顾璘老先生面无表情,看不出其他异色。但是在这个庆祝新园重修完毕的场合,不笑就已经说明不愉快了。 右次席的主人家,东园公子徐天赐连连苦笑,本来气氛是很好的,但那诗稿传进来后就变尴尬了。 王廷相是文学复古派七才子之一,是全国主流文学声音代表,而顾璘是南京本地文坛盟主,而南京本土文学风气叫六朝派。 复古汉唐和金粉六朝,一听名字就很不对付啊!用后世的话来形容,一个是宏大叙事星辰大海,一个是精致的小资文青... “思汉唐之音,又闻有明公来镇南京”这话,在外面普通吃瓜群众看来,也许只是为了打动王廷相,但是他们不懂政治。 当着本土六朝派盟主的面,给复古派大佬写了这么一句,甚至还直接点名,如果复古派大佬不接,传了出去会怎样? 岂不就是代表朝廷的复古派大佬向本土六朝派盟主低头?这还对得住复古七才子名声吗,对得住刚刚去世的李梦阳吗? 更别说王尚书还是初来乍到的新官上任,第一次在南京文坛亮相... 所以刚才王廷相王尚书就是这样被逼着上阵了,力挺这不知从哪钻出来的“汉唐之音”。 而顾老先生也有自己的文学尊严,必须力挺自家人王逢元。 最后让主人家徐天赐二选一,东园公子看过两诗,一里面有吹捧祖宗的句子,另一王逢元大作里面只有赞美自己的句子。 他还能怎么办,虽然他情感上是偏向于本地人王逢元,也喜欢自己被赞美,但是大义上只能选祖宗。 “东桥公!对不住了,都是在下的不是。”徐天赐抬起酒杯,对着顾璘连连表示歉意,作为主人家,他必须要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 刚才明明是王廷相先挑的头,却要自己这个主人家出面打圆场,苦。 顾璘号东桥,时人都喜欢用号来称呼别人,名和字在交际场合已经很少用了。 老先生对徐天赐回应道:“不妨,吉山技不如人,也怪不得其它。反正他还年轻,来日方长。” 王廷相依旧拿着诗稿,若无其事的对二人说:“我看作诗之人心术阴诡,竟敢挑弄吾辈心境。此风断然不可长,等见了他,必定要敲打警戒一番!” 顾璘也跟着骂道:“此人必定是功利之人,所图幸进邀名而已!” 他也已经打定主意,等会儿此人进来后,一定要狠狠教训此人。在南京地盘上混,竟然不卖他这六朝派盟主的面子,不打不行。 徐公子撇撇嘴没说话,某些文人就是口不对心,你王尚书真要如此憎恶此人,那又何必拿着诗稿不放手? 这么说话,估计也是给本地盟主顾老先生台阶下,缓和一下关系,谁让顾老先生的高徒王逢元被否掉了呢。 说起来徐公子也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刁钻人,才能写出这玩意来的? 一句“汉唐之音”逼着王廷相出马,又一句“新卫霍”逼着自己也不得不站队。说穿了,这踏马的就是道德绑架! 正当三大佬尬聊时,王美人婷婷袅袅的走进来了,给三大佬行礼道了个万福。 同时她还与早在堂中的师姐冯双双进行了一秒钟的眼神交锋。 “哼,我不也进来了吗?今晚诗魁可是我的人,诗稿上传扬的名字是我王怜卿!” “你别得意太早,呵呵,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王廷相直接问话:“你就是代书人王怜卿?此诗乃何人所作?没和你一起来?” 王美人很乖巧的答道:“此乃秦德威口述,他让奴身提笔代写。” 她回答的也很有技巧,只说秦德威口述,没说一定是秦德威所作,留了点余地。毕竟实在是匪夷所思,她也不是很能确定秦德威到底是不是真作者。 秦德威又是哪个?三大佬对这个名字都很茫然。 王廷相想看到的是诗人,而不是美色,又挥了挥手吩咐道:“你再去把他带进来!” 王怜卿低头应了一声,正要再出去时,陪坐在席间的冯双双突然开口了。 “几位老爷们,奴家突然有个新想法作诗魁彩头,奖品只有那幅名画是不是太枯燥单调了啊?” 徐天赐和冯双双最熟惯,笑骂道:“你这浪姐儿,竟敢说本公子拿出的奖品单调枯燥,可你又有什么幺蛾子?” 冯双双故作羞涩的回答说:“奴家想着,奴家也能当奖品的,可以陪诗魁十日,并分文不取!这也是给徐老爷开园增光添彩,壮大东园名声。” 徐六公子向来豪放不羁,最喜欢这种调调,“哈哈”一笑,“秦淮四美这分量,也不知他能否承受得住!准了准了,账都算是本公子的!” 冯双双得意洋洋的撇了王怜卿一眼,就算让你捡到一个诗魁又怎样?你辛辛苦苦一场忙,最后都是给我做嫁衣! 王怜卿只想把胸中怒火都喷出去,烧死这个贱人!但在三大佬面前,她完全不敢失态,只能先出去找人。 当即有守门的仆役将消息传到了外面,又引起了外面读书人尤其是年轻士子的轰动,羡慕嫉妒恨无以复加。 很多人虽然看到过王怜卿和小少年在一起,但是没把诗魁往小少年身上想,这种诗词也不像是小屁孩能写的。此时只能说一声,到底是哪个这么好命! 王怜卿快步回到原先席位,但却现席位已经空了,那个可恶可恨的小少年消失了。不知为何有点慌,王美人又东张西望,仍然没有看到小少年的人影。 王美人心里忍不住大骂道,这人是大傻子吗!最荣耀的时候马上要到了,却玩什么失踪! 这时候她又注意到,桌子上留了张纸笺,上面题了道别小诗。终于可以确定,那个小少年真的走了。 “他怎么能走呢?”王怜卿喃喃自语,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无情渣男! 难道她只是个工具人?难道她只是个用来吸引流量的道具?难道她就不配获得联系方式? 带着几许茫然和自我怀疑,王美人又转回了大堂。 三大佬都很诧异,怎么又是你自己一个人来了?那个胆敢玩弄大佬心境、欠教训的杀千刀诗人呢?不敢上堂立正挨打吗? 王怜卿恭恭敬敬的将秦德威留下的纸笺递给了大佬们,解释说:“他已经走了。” 徐公子更诧异了:“为何走了?连奖品都不要了?” “哟,莫非王妹妹你舍不得把人拿出来?藏着掖着可太小气了。”冯双双很适时的插了一句话。 王怜卿微微阖目又迅睁开,秦小哥儿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但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王美人酝酿出生平最甜美的笑容,柔声道:“他听说奖品增加了冯姐姐后,就吓得落荒而逃,连名画都不要了,说什么不如去下地狱。看他这嫌弃意思,也不知把冯姐姐当什么了。” 冯双双刹那间脸色煞白,真真假假不重要,但这个说法要是风行起来... 一个在大规模雅集上夺魁的诗人,因为嫌弃冯美人,竟然连赵孟頫名画都不要了... “噗!”徐公子捂着嘴强忍笑意,女人撕逼实在太可怕了! 刚才冯双双强行出面抢夺诗魁,压得王怜卿抬不起头,转眼间就被随意编排,几乎无法还嘴...这比斗诗可精彩多了。 冯双双鼓起了眼睛死死瞪着王怜卿,王怜卿微微扬起了尖尖下巴,像匕一样对着冯双双。 不过王廷相和顾璘两位老先生根本没在意交际花之间的撕逼,一起看留下的纸笺,只见上面写道: “大梦金陵几度春,青溪桃叶渡江人。公卿司马何须问,凤凰台上悟兰因。” 看完之后,公卿顾璘和大司马(兵部尚书)王廷相交流了下心得。 “这四句究竟是何意?”“看不懂。”两人很有默契。 至于“公卿司马何须问”?谁踏马的想问你是谁了? 没人关心你的过往,也没想了解你的心路历程,更不想知道你的动机。 只想把你叫过来打一顿而已,你居然还敢不配合,装个逼就跑了? 第十九章 人外有人 秦德威从东园中出来,借着月色,看见还在乌衣巷口兢兢业业站班的叔父。 已经吃饱喝足的大侄子心疼了叔父几秒钟,他也想过从园中带点吃食出来,但是没有容器,同时也实在拉不下那个脸。 秦德威走到叔父面前说:“里面快结束了,咱们赶紧回家吧。” 秦差役就问了句:“威哥儿你在里面过得如何?” 秦德威如实回答:“我写了诗,拿了第一,然后就出来了。” “又在这胡说八道!”秦差役完全不相信:“听说第一名有重奖,那东西呢?” 对此秦德威也很无奈啊:“奖品就一个画儿,饥不能果腹,冷不能御寒,还不能拿了就卖,除了招人眼红有何用处?所以我就没要!” 你吹,你接着吹,你怎么不上天?秦差役拆穿说:“若是头名诗魁,应当在里面享受荣光,怎么一个人悄悄跑了出来?” 秦德威自然也有一番解释:“我才十二岁,根本不用太着急。而且小小年纪没多少自保能力,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未见得是好事。 再说这叫运营策略,先保持一定神秘感,慢慢凝聚声望,时机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你说得忒逼真,连我都快相信了。”秦差役又想起下午在乌衣巷口生的事情:“另外,你怎能那样对待杨博?” “那有什么办法?想获得资源,要么上面有人给,要么从同类人手里抢。” 秦差役十分忧伤的叹了口气,这大侄子自从退学之后,了场高烧,突然就心性大变。 他可以毫不脸红的说着各种浮夸大话,可以熟练使用着心机手段。 “你就不能本本分分做人,然后跟着叔父我安安稳稳当差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有点害怕。”秦差役苦口婆心的说。 秦德威对此回应说:“人总是要变的,不变就永远没机会,难不成就甘心于贩夫走卒之中么?” 这个时候,一辈子安稳底层的秦祥终于弄明白大侄子的心境了,原来大侄子的那个士人之梦还是没有放下啊。 秦差役突然埋怨自己:“是叔父我没本事,撑不起你飞得更高,让你不得不学坏啊。” 秦德威也是有良心的人,哪能真不知好歹,连忙宽慰说:“不,叔父待我已经极好,我已经别无所求。” 他这穿越者带这么大的金手指,如果不去努力读书上进混圈,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再说未来几十年嘉靖、万历时期,算是文官政治最好的时代了,文官集团的势力也达到了顶峰。 也是党争进一步激烈乃至于异化的时代,只要能进圈,会喷人,那就肯定在庙堂立有一席之地。 说到喷人,经过后世乌烟瘴气的网络吵架训练,再加上这辈子再学学儒学经典当素材,谁能是他的敌手?指不定喷着喷着,就成了某党领袖了。 如今秦德威刚从东园夺魁出来,正是自信心巅峰的时候,哪能听得了叔父的劝。 叔侄两人回到家里,秦差役推开自家院门,正要迈动步子进去,却又像是被一堵墙拦住了,直接卡在了院门里面。 秦德威站在叔父后面,透过缝隙向前看去,现有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横眉怒目的叉着腰,宛如女金刚般,威风凛凛的堵在院门里面。 秦家院子很小很小,这女金刚站在院门里面,仿佛就能把整个院子填满。也难怪秦差役像是画面定格一样,被卡在了门框里进退两难。 女金刚气势汹汹的问:“你一天不见人,到哪里去了?” 秦差役解释了一句:“这不是带着侄子上衙门去散散心,又领着他去了去东园开开眼。” 原来这女金刚就是婶娘蒋氏,又问道:“有钱拿回来么?” 秦差役如实回答:“没有。” 女金刚立刻就指责说:“没钱回来作甚?自家的事从不见你如此上心,让你去帮女儿找个媒婆说亲,你想了没有?整日里没个正事,就知道操别人闲心!” 秦差役就不满了:“怎能这样说话?自家侄儿怎么就是别人了?” 听到这话,蒋氏突然就了火,“我这样说话怎么了?白养了你这侄儿十年还不够么?白吃白住还对不住你那好嫂子么? 就连去社学读书识字,也让你这好侄儿去了!你这老糊涂的东西,你到底有没有分清楚里外!” 秦德威有点不乐意听了,什么叫白养啊?什么叫白吃白住啊?那什么秦淮四美,那什么王公子,被他喷完后都没敢这样说话的。 他对蒋氏说:“当初我母亲迫于生计,卖身给贵人家里作奴仆,但把卖身钱给了叔父的,如何能说我是白吃白住?” “算了算了,别说了别说了。”秦差役脸色大变如临大敌,这大侄子真的飘了,竟然敢和蒋氏吵嘴。 他赶紧拦着秦德威,“都是自家人,少说几句。” “哟哟哟,这回子醒过来,居然还学会牙尖嘴利劲儿了。”蒋氏被秦德威抢白后,仿佛燃起了熊熊斗志,战斗力指数肉眼可见的成倍暴涨! 只听她立刻还击道:“你倒是想的真仔细,但你也别忘了,常言道,生恩不如养恩!你母亲贴补的那些钱,就算抵消了养你十年的花费好了!那么这养育之恩,又该怎么算!” 秦差役脸色再变,反过身来又拦着自家婆娘:“你也少说几句!都是自家人,自有亲情在此,不需要算计那么多!” 蒋氏连连冷笑:“是谁先算计的?是你这好侄子要仔细算账的,你看看你看看,他都要开始计算他母亲贴补的账目了!如果算出的花费没有那么多,是不是还要倒找给他!” 秦德威极力反驳:“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你这简直强词夺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委实不可理喻!” 蒋氏的话宛如连珠炮般射向秦德威:“你什么你!你也不想想,我们家养谁不是养,为何偏生就养了你? 这里面恩情,你根本就不在意,只会记得你母亲贴补那点儿钱财! 小小年纪才十二岁,毛都没长齐,心思就这样重了,竟然知道跟亲戚算计钱财得失,如果再长大些,那还了得?” 秦德威只觉得眼前黑,胸口不停的气血翻涌。 “好侄儿,听叔父一句劝,可不要再说了!”秦差役真的大惊失色了,连忙上前拉住秦德威,强行拖着他就往屋里走。 好好苟活着不好吗,还敢去招惹河东狮,人飘也不能这么飘。 惨败的秦德威靠在叔父那并不雄壮的肩膀上,潸然泪下。 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竟然连个家庭主妇都没喷过,还谈什么帮人打官司,还谈什么参与庙堂党争。 罢了!罢了! 秦差役怕大侄儿想不开,连忙安慰道:“你婶娘那边蒋家大哥去世了,留下了个侄儿,你婶娘想让她那娘侄儿跟我做公差。 但我一直想着把这差事留在咱们秦家,所以你婶娘最近有火气,你忍一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叔父,我求你了,你就把这差事让给那蒋家大兄弟吧!”秦德威苦苦恳求。 为了一个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招惹强敌,绝非智者所为也! 第二十章 恶人还须恶人磨 秦家很小,正房分里外两间,外面一大间是客厅餐厅兼秦差役夫妻卧室,里面小间是秦家女儿卧室。 然后院子东边一个小厢房给了秦德威住,另外挨着厢房搭了个棚子作为火房。 秦德威混了几日,没什么事情生。这日懒得跟叔父出门,正在家里躺着思考人生时,忽然听到院门外有人呼叫自己。 开了院门,现是小寡妇家的婢女,她是过来请秦德威的。 “明日就是放告日了,怎的也不见小哥儿登门商议官司之事?我家娘子请你过去。” 秦德威暗想,这不就等着你们主动请吗?他又看了看天色:“知道了,现在我家中还有事情。你先回去,再等一会儿我必定到。” 然后秦德威回了屋继续躺着,一直等天色近了正午,才慢悠悠的起身,来到三山街顾娘子宅院。这个时间上门,总能蹭一顿饭了吧? “抱歉抱歉!是在下来的迟了,只怕要耽误夫人用餐了!”秦德威很有诚意的对顾琼枝连连拱手。 “用餐”两个字音的很重,就差直接划重点了。 顾娘子拿手背捂着嘴笑了一下,然后才道:“秦小哥儿不必介意,奴家一日两餐都早。午餐已经用完了,并没耽误。” “我...”秦德威嘴角抽动几下,摆摆手:“算了算了,还是先说说案子!状子投进县衙了吗?把号牌给我。” 把状子投进县衙,会被编号,然后领到一个号码,称之为号牌,所以有时候投状子也叫挂号。 到了明天这种放告日,县衙会按照号码,一个一个叫人上堂。当然放告日不判案,只是简单询问情况,做出初步处置,或者叫预审。 被准的状子在另外审案日正式公开审理,不准的状子就直接驳回,就像顾娘子上次那样。 婢女拿了纸糊的号牌过来,递给秦德威。秦德威收起后,就大包大揽的说:“行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夫人你就在家敬候佳音!” 按照官府规定,女子打官司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可以不必亲自到堂,由亲属或者状师代理皆可,所以秦德威会如此大包大揽。 “妾身想着,与秦小哥儿一同前去上堂。”顾琼枝提出了要求说。 秦德威皱起眉头,“莫非你信不过我?” “妾身绝无此意思!”顾娘子连忙解释:“妾身只是想多学一些东西,看看究竟是如何打官司的。” 秦德威盯着小寡妇看了几眼,叹口气道:“姑且信你。在这世道,你一个女子好学之心如此强烈,也不知是福是祸。 既然你想去,那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你得提前知道些门道,不然上了堂反而拖累我。” “烦请秦小哥儿多多教导。”小寡妇不耻下问。 秦德威先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件案子如何判,只在于审案老爷们一念之间,所以打官司过程,其实就等于是说服审案老爷们的过程。 但你可知道,在没有收取贿赂的前提下,老爷们判案的准则是什么?” 顾琼枝想了想,试着回答说:“公正?” 秦德威立刻否定:“错!真正的准则是情理!或者说是四个字,合情合理!” 小寡妇真这就真听不懂了,流露出求知的眼神。 秦德威解释说:“所谓合理,就是有律例可循,而合情,就是看人下菜!有的时候,甚至为了合情,反而不用合理了。 举个极端例子,如果富人和穷人争夺财物,那些自诩正直的老爷们往往会把东西判给穷人,这就是合情。因为穷人看起来更值得同情,更需要财物。” 顾琼枝若有所思,然后又听秦德威指点说:“所以到了公堂上,你不要摆出锱铢必较、刚强不屈的样子,就像对我这样!” “我对你哪样了?”小寡妇差点想打人,难道不是她一直在被故意占口头便宜调戏吗? 她瞪着秦德威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德威指着小寡妇的脸,摇头叹气说:“你看你现在这表情,到了公堂上,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可不行!” 小寡妇咬牙切齿的问:“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秦德威就提议说:“你得蓬头垢面一点,然后拿个手帕,在公堂上只管默默的擦眼泪。如果别人问你话,就先哽咽抽泣几下,然后结结巴巴的回答。 只有这样,才能赚到审案老爷们的同情分!大部分场面话还是我来代替你说,你只管配合好就是!” 小寡妇愣了愣,不过似乎也有道理? 秦德威有点担心的说:“但你这个人长相太艳了,我担心你到时扮不出可怜样子,要不现在练习练习?” “不用了!妾身找点蒜泥,抹在手帕上,包管掉眼泪!”顾娘子有点脸红,连忙拒绝了练习。 秦德威摇摇头:“掉眼泪只是其中一项,但还有姿态也很重要!含泪凝噎楚楚可怜的姿态,你确定没问题?要不要现在就练练,我来纠正你。” 小寡妇看着秦德威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小哥儿每一句话都在调戏她,但她又没有证据。 正当这时,大门外忽然有人高声说话:“娘亲在家里吗,我请安来了!” 娘...娘亲?秦德威疑惑的看向小寡妇:“难道你瞒着我还有儿子?” 为什么你每句话都很不对劲?为什么有儿子还需要瞒着你?不对,根本就没儿子!顾琼枝脸色极其难看: “这是夫家族人打算强行塞过来,给我和亡夫当继子的那个人!此人经常跑过来,恬不知耻的乱喊一通!” 秦德威恍然大悟,难怪听声音耳熟,原来就是杨博! 他有点厌烦的说:“我们正事还没讲完,就跑过来捣乱,真不想听他在外面呱噪吵闹,不如去...” 小寡妇终于了脾气:“小哥儿请自重!妾身并不是轻浮之辈,可任由你随意调戏!” 为了避嫌,两人一直在最前面明堂上说话,距离大门很近,所以大门外动静都能听到。 如果不想听大门外的吵闹,那就得去小寡妇家后面内宅了...可一可再不可三,这调戏还有完没完? 秦德威愕然,你什么神经?外面是杨博在闹腾,你对我脾气干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进内宅?”顾娘子冷着脸说。 秦德威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往大门外面走:“你内心戏真多!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去把他打走!” 等等,顾娘子又想反问三连: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是此地主人吗? 但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跟在秦德威后面。 内心戏多又怎么了?身为有钱寡妇,难道不该时时刻刻打起警惕心吗? 不过此时小寡妇又想起了一句老话:恶人还须恶人磨,没准儿秦德威就擅长打杨博这种无赖呢? 第二十一章 得加钱 腹中饥饿,还没有蹭到午饭、又被怀疑开车的秦德威现在很暴躁,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门边,用力掀开大门,果然就看到那个杨博站在外面。 而杨博正扯着嗓子,隔着院墙喊娘亲,冷不丁就看到大门忽然打开了,心头突然就是一喜。 莫非自己精诚所至、水滴石穿,每天坚持过来请安,终于获得了小婶娘的认可?不对,现在不是婶娘,是亲娘了! 家财没有万贯也有千贯的娘亲,那可真是太亲了。 “无耻之尤!”秦德威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杨博大声呵斥。 正要陷入认母美梦的杨博看清来人,顿时大吃一惊:“你怎的在这里?” 前几天,秦德威对他说过的“夺取气运”这句话,仿佛有一种魔力,在他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今天再见到秦德威,这句话又从脑海中弹出来了,难道秦德威想把他的金钱气运也要夺走? 不!杨博顿时勃然大怒,指着秦德威喝道:“我只不过骂你是个没爹的野种,你却竟然想当我爹?究竟谁更加无耻?” 这次轮到秦德威懵了,什么叫想当你爹?这话信息量有点大,需要仔细捋一捋。 又缓了一缓,秦德威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杨博竟敢质疑自己身为状师的职业道德? 于是秦状师做出了最强力的反击:“当爹总比你想当儿子好!” 杨博惊叫:“你果然有这个心思!” 顾娘子站在门里,听外面越吵越不像话,伦理梗没完没了,简直气也打不出一处。 姓秦的说是出来打人,就是这么打的? 忍无可忍,顾娘子也亮了相,并呵斥道:“滚!” 秦德威吓了一跳,又仔细看了看,顾娘子是对着杨博说的,这才放下了心。 但被呵斥的杨博却不为此恼怒,仍然对着顾娘子行个礼:“娘亲不要气坏了身体,我午后还有事情,问过安就先走了。” 秦德威只觉得辣眼睛,一个十二三岁少年对着二十来岁的大姐姐叫妈,简直不堪入目啊。 只听杨博继续对顾娘子说:“不过此人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娘亲万万不可信任他!” 顾娘子板着脸问:“别乱喊!你此言当真?” 杨博敢用自己灵魂来担保:“千真万确,我亲自深受其害,娘亲不可不防!” “那就真真太好了。”顾琼枝说:“另外再说一次,不许乱喊我娘亲,我没答应!” 杨博愣住了,怎么就太好了?说秦德威阴险狡诈卑鄙无耻,难不成还是好话? “娘亲!你怎能如此糊涂?”杨博苦口婆心的劝道。 顾娘子懒得再说什么。不阴险狡诈卑鄙无耻,怎么打得赢官司?对状师而言,这难道不是美德? 秦德威在旁边幽幽叹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杨家选了你杨博来过继了,因为你足够蠢啊。” 杨博非常讨厌被秦德威鄙视的感觉:“呸!你这话道理上就不成立,选人都是选聪明俊秀的,哪有故意选蠢人的?” 切,秦德威不屑的想道,还想跟我讲道理?不知道我在网上练过十几年么?我吵不过婶娘蒋氏,难道还喷不过你? “因为你够蠢,所以先让你继承财产后,你那些同族亲戚就可以从你手里骗取侵吞!换个聪明人来,反倒难办了!” 这话实在太恶毒了,甚至还很诛心,不但侮辱了人格,还侮辱了智商,攻击性很大。 杨博不禁呆住了,难道同族长辈让自己出面当这个过继孝子,真的存了从自己手里抢钱的心思?真的是因为自己足够蠢? 一旦杂念多起来,就没心思问安和吵架了,迷茫的离开了顾娘子宅院门口。 秦德威略略找回了一些被婶娘蒋氏打掉的自信,又摇了摇头:“此人当真是个令人厌恶的货色,既无知又蠢。” 顾娘子无语,这杨博毕竟也才十二岁,跟你秦德威比起来,同龄人谁不是既无知又蠢? 想到自己的处境,顾琼枝又烦恼的叹口气:“不只是这杨博烦人,此外还有好几个厚颜跑过来求亲的,天天上门骚扰,简直烦不胜烦!” 秦德威连连感慨,寡妇门前是非多,有钱寡妇门前是非更多。金钱的魔力就是这么大,足以扭曲很多人的人性。 “要不要我帮你解决掉他们?”秦德威先指了指杨博背影,然后做了个手刀下劈的动作,阴森森的说: “连带那几个求亲的人,一劳永逸的解决了,让你永远不再会被他们烦恼!” 顾娘子顿时感到毛骨悚然,难道秦状师除了阴险狡诈卑鄙无耻,还有狠毒凶残的一面?就为这还要弄出人命? 她很克制的,小心翼翼的质疑:“这不太好吧...” 秦德威奇怪的看了眼小寡妇:“为什么不好?你不想解决麻烦吗?” 顾娘子还是很克制的继续质疑:“也不是不好,我的意思是怕你做不好这种事...” 秦德威极度不满的说:“你这是怀疑我的专业技术?” 顾娘子很抗拒的说:“不是妾身不相信你,只是一下子好几个人,很难完全不留线索,万一牵连到你我...” 什么线索?什么牵连?怎么听不明白?秦德威也懒得多想了,直接说:“反正这事得加钱,一两银子,我帮你解决了!” 小寡妇花容失色:“才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几条人命,这价格...不是她没有人性,客观说这价格真有点离谱啊。 才?竟然还觉得收费低?秦德威也大吃一惊,难懂自己低估了顾客消费水平和自己的专业价值? 忙前忙后帮着打官司,才收费二两啊,顺带解决点小麻烦,收费一两已经很贵了吧? 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长衫汉子又来叫门:“东家!不好了,店里掌柜的被抓走了,说是店里贩私盐!” 什么?顾娘子暂时抛开秦德威,急忙让婢女把外面来人放进来,进一步询问情况。 前文提到过,顾娘子掌管四家大盐店,与夫家宗族主要争夺的家产就是这个。而现在叫门的人是四分店之一聚宝门分店的账房先生林水清。 刚才店里突然来了几个衙役,以涉嫌贩私盐的名义强行封店,还把掌柜带走了,林账房就慌忙来报信。 秦德威在旁边趁机推销业务:“本人精通律法与衙门关节,可以帮着顾问咨询,有必要时,可以代理与官府沟通,不过这事还是得加钱。” 麻烦一个接一个出现,旧的还没去,新的又来了,小寡妇头大如斗心乱如麻,泄般的对秦德威呵斥了一声:“别添乱!” 第二十二章 还得加钱 被喷了一句,秦德威反而不说话了,站到一旁安静如鸡,这是身为状师的职业素养。 客户可以闹情绪,但状师不能生气。或者说,如果不是出现能让客户情绪失控的事情,状师还怎么赚钱? 当客户到了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想起状师来的。 听着林账房三言两语,顾娘子才弄清楚生了什么。 原来县衙里有人抓到个从江面往南京城里贩私盐的人,然后此人指认聚宝门分店参与了私盐分销,随后就是封店和掌柜被抓走。 秦德威咳嗽了几声,顾娘子没理他,只是又惊又怒的对林账房说:“尔等不会真背着我,干下了贩卖私盐的勾当?” 林账房连天的叫屈,赌咒誓说:“若有贩卖私盐之事,叫我们全家不得好死,天打五雷劈!” 顾娘子只觉得莫名其妙的祸从天降:“那这又是怎么了?那私盐贩子无缘无故的陷害我们作甚?” 随即又猜测道:“莫非是夫家那边人使坏?他们又是从哪里联络到的私盐贩子?” 秦德威又剧烈咳嗽了几声,甲方爸爸终于注意到了卑微的乙方小状师。“小哥儿你有话就直说。” “这件事其实已经很明白了。”秦德威开口就不同凡响。 顾娘子一脸狐疑:“你对盐业的事情只怕不懂吧?只听了几句就明白了?” “我或许没有你懂盐业,但是我比你懂衙门!”秦德威说:“这次手法,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些黑心衙役,盯上某个良善人家后,会找些盗贼罪犯,直接指认这些良善人家为同伙,或者是销赃之人。 然后这些黑心衙役就会以此为由头,来折腾良善人家,不死也得脱层皮啊。想想这个套路,与你们遭遇的事情是不是很像?” 顾娘子和林账房所有所悟,果然是很相似的套路,本质上都是勾结和指使罪犯,故意攀诬栽赃别人。 “不是衙门胥吏之流,谁能指使得动罪犯?”秦德威对小寡妇叹道:“所以幕后主事者很明显了,就是县衙里的人。 至于为什么会盯上你,我猜是夫人你前段时间抛头露面,去了县衙里告状,让有心人注意到了,那些人觉得你身上油水丰厚,值得一试!” “这些混账东西!”顾娘子很生气,去告个状也能引来这些闹心事情,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林账房还算冷静,又赶紧问道:“那依这位小兄弟之见,接下来又会如何?” 秦德威摇摇头:“这个就不好猜了,开局套路可能都差不多,但后续变化手段太多了。 可能是故意在牢里折磨掌柜,放出消息,逼你们直接拿钱换人,这反而是最简单的。 也可能会把掌柜的投入审理程序,然后从官府领了传唤牌票,吓唬敲诈你们其他人。 也可能是故意拖延时间,让你们店铺无法开门,趁机强取你们店铺的股份...总而言之,取决于对方有多大的胃口。” 随口一罗列,就有很多手段,让顾娘子脸色越的难看。想起刚才秦小状师说过的话,又问道:“那小哥儿你可有法子解决?” 秦德威深沉的看了一眼小寡妇:“得加钱。” 顾娘子伸出五根细细白白的手指头:“五两!” 如果说与夫家家产只是民事官司的话,这个被诬告贩卖私盐可就是刑事官司了,尤其是县衙里还有人使坏的前提下,加钱也可以理解。 秦德威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意思不明。“解决这个官司容易,我拿五两足够了。但是解决幕后之人难啊,还得加钱。” “还得加多少?”顾娘子问道,这会儿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秦德威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五十两,或许一百两,或许二百两。” 顾娘子惊呼出声:“你居然要这么多?聚宝门分店一年利润也就三四百!” 秦德威翻了翻白眼:“不是我要这么多,是看那幕后之人要多少!这个钱是给那位幕后之人,等于是花钱买平安!” 顾娘子纵然气愤,也莫可奈何,那可是衙门里的贱人,真想除恶务尽,先不说能不能做到,只怕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秦德威虽然还有正义感,但也没法做更多了。他现在这个身份,哪有资格和黑恶势力作斗争?能想办法解救出好人,让世间少一桩冤案就不错了。 他脑子里大体已经有了方案:“总而言之,先把两件官司解决了,反正明天是放告日,我要去趟衙门。” 两个官司,一个二两一个五两,合计七两收入,美滋滋。 “你不是还少算了一两?”小寡妇质疑秦德威的数学能力。 秦德威又算了下,两个官司,二加五等于七,并没错。 “你说过的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呢?”小寡妇感觉快崩溃了,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多到别人都记不清了! 哎呀,竟然把那个一两外快忘了!小状师拍了拍脑袋:“这个事简单,今天明天他们再来向你求亲,你就告诉他们,让他们去找杨博!然后我告诉你怎么说话...” 顾娘子感觉实在跟不上思路了:“为什么让他们去找杨博?” “因为你们女人家的三从四德里,夫死从子啊。”秦德威高深莫测的说。 见小寡妇精神恍惚,有点承受不住的样子,秦德威又好心安慰说:“夫人暂且安心,明日放告,后日审案,只要再熬两天,让你大部分烦恼都烟消云散。” 顾琼枝了无生趣的说:“你说的能是真的么?” 秦德威信心十足:“当然是真的,收你八两银子,必定让你物有所值!” 这小少年仿佛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之光了,顾琼枝感觉自己需要一个依靠,突然伸手抱住了小少年,可惜因为身高原因,双臂只能拢住小少年的脑袋... 所幸这时候林账房已经走了,堂中除了小寡妇的贴身亲信婢女,并没有其他人。 虽然被突然抱住了脑袋,虽然呼吸不太顺畅了,但敬业的小状师还在冷静的思考案件: “对了,你与夫家争家产,底线到底是多少?说实话,你这个状况,将家产全部留在手里是不太可能的,肯定要让一些出去...” 第二十三章 你不懂真相 回到家里,等晚间秦差役从衙门回来,秦德威将顾娘子遭遇说了说,委托叔父在衙门里打听打听情况,到底是谁在弄事。 如果有可能的话,再请叔父做个中人说和说和,花钱把这人摆平了。 秦差役皱了皱眉头说:“你管别人家闲事做甚?用你的话说,就是看脸?” 秦德威答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再说看到别人遭遇灾祸,能帮一把也是行善积德。” 随后秦德威又问道:“那个县丞究竟是何等样人?” 要知道,大明朝并非法治社会,判案的主观性很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官员的个人意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想打官司,就得把审案官员琢磨明白了,这才能对症下药。 “前月才到任的,姓冯名恩。”秦差役摇了摇头:“我看着不太行,应该是没有经历过地方,不太懂衙门里的事情。” 秦德威愣了愣,冯恩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肯定听过或者看到过这个名字。 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秦德威突然想起来了,冯恩不就是“四铁御史”的名字吗? 在上辈子历史时空中,此人后来当了南京都察院御史,尽职尽责上了本奏疏,差点被嘉靖皇帝直接弄死。 朝审时,此人公然大骂主审的当红权奸。时人称赞,冯恩口、膝、胆、骨都是铁做的,故而外号“四铁御史”,天下知名。 这位四铁猛男的最后结局是:配边荒六年,归来终成上海富... 上面这句不是战神归来网文,而是史实,一点都不夸张,四铁御史老家就是后世的上海。 县衙里这个叫冯恩的县丞应该就是他吧?秦德威想道。 同名同姓,又在嘉靖初期出现在南京城做官,应该就是同一人了,只不过现在还没当上御史。 秦德威不由得啧啧称奇,没想到在县衙里居然还藏着这样一名历史奇人,而且还被叔父评价为:不太行... 不过想想也正常,大明的南京城政治地位相当于都,南京城里大部分官员是被视为朝廷京官而不是地方官,七品以上非进士出身不可,出现历史名人不奇怪。 带着些许好奇心,秦德威沉沉睡去。次日他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饭也没吃就去了县衙。 一来给叔父家省点钱,二来在县衙办完事后,肯定要去小寡妇家说明情况。可以顺带蹭饭,要留着点肚子多吃点有钱人家的饭。 今天只是放告日,并不判案,最多只能算是预审,公布下状子审查结果而已,但对于状师仍然很重要。 这是他们观察风向的一个窗口,甚至还有可能找到机会与负责案件的官吏提前接触。 或许是江宁县这种京县事务繁忙,接待任务繁重,正堂知县便将刑名之事分给了县丞负责,当然最后用印还是要用正堂大印。 秦德威站在在县丞厅庭院里,还有不少人一样和他站着。大家等待叫号无聊,不免就扎堆闲聊起来。 “前些日子徐锦衣公子主办的东园雅集,出了一个好大的热闹!”有人八卦起来,这也算是个小热门话题。 秦德威竖起了耳朵听,这场盛会最大的热闹不就是自己制造的吗,没想到今天还能听到别人议论。 多听听人民群众的心声,总是不会错的。 “我也听说了,有个神秘人物夺下诗魁,然后秦淮四美之一冯双双仰慕才华自荐枕席,结果翻了船,大丢脸面!” 秦德威大吃一惊,神秘人物夺下诗魁就是区区在下啦...可是冯双双自荐枕席是什么鬼?他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又有人接上话说:“对的对的,我也听说了,那诗魁根本看不上冯双双,羞辱一番扬长而去,连大奖都扔下不要了。 而那冯双双遭此奇耻大辱,现在闭门不见客,听说终日以泪洗面,十分凄凉!” 当事人秦德威再次愕然,那晚最后他只是留了一自述小诗,趁着别人找过来之前,赶紧潇洒的飘然离去,哪有工夫还去羞辱冯双双? 他亲身经历的东园雅集,和人民群众八卦热论的,怎么完全不象是一个版本? “这个诗魁或许有些许才华,但做人当真不地道,怎可如此不怜香惜玉!美人想跟他睡觉,又能有什么错呢,至于去欺负侮辱吗!” 另一个议论者的小情绪有点愤怒,不知从何而来。 秦德威偷偷瞪了此人一眼,胆敢骂自己做人不地道! 他忍不住开口为自己代言:“那诗魁必是才华横溢、雅量高致的人!怎会欺负侮辱女子?肯定是你们这些愚夫以讹传讹,谬论纷飞!” 又有个人不屑的插嘴:“你这小儿是哪家的,一看就是不懂内幕真相的。” 然后他又横扫一片说:“你们也都是只知道了一点皮毛,然后胡乱猜测而已!” 秦德威大怒,竟然说他这个当事人不懂真相?到底干没干,难道不是他这个当事人最懂? 其他人一起起哄道:“你若真知道内幕,倒是说来听听,不然饶不了你!” 秦德威也冷冷的看着,要是此人胆敢捏造谣言,马上就喊叔父过来,让他知道封建铁拳的厉害! 只听那人接着说:“诗魁是另一个美人王怜卿的入幕之宾,王怜卿与冯双双极度不对付,所以你们懂了吧?” 哦哦哦!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然如此!了解到热门八卦的最新内幕后,纷纷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秦德威风中凌乱,也许人家说的对,他这个当事人真的不懂真相? 问题肯定出在王怜卿身上,不知道自己甩下王美人走人后,她又做了些什么工作。 原以为在他离去后,高氵朝就该结束了,没想到后面还有波峦叠嶂、余音袅袅。 更没想到看起来傻呆呆的王美人,居然也是个狠角色... 那晚只想着,既然相见有缘,带飞一夜也算仁至义尽,但以后这工具人就没用了。 大家都是成熟的人,天明之后都有各自的生活,所以也没留个联系方式,后悔。 第二十四章 杠精本杠 差不多等待了半个多时辰,秦德威才听到叫自己的号。他赶紧走上县丞厅门口的月台,然后无可奈何的跪了下去。 实在没法子,只能入乡随俗,平民百姓见官哪能不拜?这也是秦德威念念不忘读书的原因,有了功名在身,至少能少磕几个头。 他偷偷瞄了几眼前方台基上的公座,这个后世知名的四铁御史,居然有点娃娃脸。 如果是娃娃脸的话,年纪可能就不好猜测了,看着像二十几,其实也许三十了呢。 小冯县丞拿着状纸,看了看署名里的“小学生”三个字,又看了看跪在月台上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少年... 突然神目如电,大声喝道:“先有孀妇泣血上告,又有你这么一个小儿代为上堂,莫非是故示柔弱,诓取同情,以便曲意枉法?” 秦德威直翻白眼,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代理案件,凭借的是专业素质,而不是其它因素! 只能回话说:“二老爷明鉴,其实小的是一个状师...蒙受苦主信用,特意代为奔走。” 因为在县衙排名第二,所以被敬称为二老爷的冯县丞冷笑不已: “听闻健讼之人惯会生事,奇门花样百出不穷!就凭你一黄口小儿,也能做得状师? 本官生平最恨哄弄,看背后定有隐情!到底是哪个让你打前台的,到底意欲何为?可如实招来!” 秦德威无语,难怪叔父说这个县丞做事不太行。 咱这是上公堂做案子,你只看案情不就行了吗,总是扯着案子之外的事儿作甚? 一副生怕别人骗了你的模样,这是受迫害妄想吧? 秦德威又偷偷看了看两侧,值堂书吏都在神游天外,完全没有帮着不专业县丞清理案情的意思。 没办法,只能自己为自己辩解了。 “二老爷在上,小的真是此案代理状师,并非冒充生事,状书也是在下亲笔所写,此外并没有他人干系了!” 冯县丞狐疑的看了看小少年,对左右皂隶吩咐道:“拿纸笔给他!” 又对秦德威道:“你将状书原样写来,若有不对,定然重责!” 这个对秦德威而言毫无压力,再写一遍能有什么事? 他趴在石板地面上,笔走龙蛇,没几下子又重新写了一份,然后呈给县丞大人。这下总没问题了。 冯县丞低头比照了下,然后又道:“看来状书确试是你亲笔所写...但焉知不是别人指使口述,只是由你代写?” 秦德威差点一口积年老血喷出三尺,这冯县丞是杠精本杠吧! 这个抬杠式质疑,和上辈子时空那个“证明你妈是你妈”的段子有何区别? 可是受职业限制,他又不能和堂上老爷顶嘴抬杠,县官不如现管,普通没身份的小状师哪能和主审官对着干? 要不然,早就举例甘罗十二拜相啊,骆宾王七岁写鹅鹅鹅啊,王勃十四岁写滕王阁啊,张居正十二岁参加乡试啊——哦,这个事还要过七年才生,等等神童事迹怼上去了。 所以卑微的小状师只能躺平:“斗胆恳求二老爷划下道来,小的如何才能证明自己就是状师?” 冯县丞走位飘忽,忽然又回了正题,不接秦德威的探招:“不与汝辈浪费工夫!还是来说说此案,本官尚有印象(主要是对苦主印象深刻)。 上次这顾姓孀妇已经来告过,本官念及宗族和睦,驳了回去,请族中及邻里调解。为何本次又来上告? 而且还变本加厉,罪名更重,定然是尔等状徒讼棍之流,为了些许好处费,背后教唆生事!” 您后最后一句说的都对,但咱就是不改... 其实秦德威一直也想搞清楚,冯县丞上次驳回状子是为什么?既然这位主审官居然主动提起,那秦德威当然要趁机问问。 低情商说法:“你上次怎么瞎几把判的?” 高情商说法:“二老爷明鉴,上次苦主告状被驳回,小的百思不得其解。想必二老爷定有深意,只是小的学识浅薄,愚昧不明。 今日上堂,斗胆请二老爷下慈悲,不吝传道解惑之心,好叫小的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冯县丞咳嗽了一声,朗声道:“小子听好了,叫你知道本官导人向善之心意!正所谓,亲族诉讼宜缓而不宜急,宜宽而不宜猛。 亲族诉讼一旦对簿公堂,便失却回旋余地,毁伤亲族情分不可修复。 何况亲族诉讼多是一时气头,故而为官者可以有意拖延缓决,人为制造一个释放怒气的过程。 或家族内部自行调节,或当事人自行气消,以达为官者息讼之意。” 明清司法制度史博士秦德威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个司法思想似乎挺耳熟,下意识又问道:“这原文是哪一本书里写的?” 冯县丞下意识的随口答道:“公案辑要,第三卷第一篇,嘉靖五年版的。” ... ... 雨一直下,气氛有点尴尬。 县丞和小状师大眼对小眼,突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相比之下,冯县丞更尴尬一点,毕竟他是背诵参考书被拆穿的那个。 秦德威想了半天应该怎么弥补气氛,不如吟诗。 他若无其事,缓缓开口道:“听闻二老爷德政之音,在下感动莫名,不由偶得一小诗,就此献上!” 冯县丞愣了愣,就你还能写诗?而且还是顶着尴尬气氛,即兴而作? 不是说他想听别人歌功颂德,就是很纯粹的想看看,这个十二岁少年到底能写出什么东西。 秦德威急急忙忙吟道:“使君冯南江,出宰帝王州。乡老话甘棠,一官江水头。” 这诗没别的,就是尬吹!不得不用尬吹来以毒攻毒,缓解尴尬气氛。 南江,是冯县丞的号;甘棠,一个典故,比喻地方官之贤德爱民也。 秦德威誓,他看过的所有网文中,吟诗场面都没有自己这次亲身经历尴尬。 冯县丞很意外,这个少年居然真的即兴吟出一体裁合格的诗! 信口点评道:“你这诗...听起来是离任送别之意,你现在拿出来给本官,是何用心?” 秦德威感觉体内的洪荒之力快压不住了。真踏马的杠精!难怪几年后嘉靖皇帝一度想弄死你! 第二十五章 公审之前 冯县丞拿起状子,沉吟不语。 秦德威趁热打铁说:“二老爷之本意诚然良善,譬如亲戚互相斗殴等事项,可以拖延缓冲,给亲戚消气和睦留有余地。 但涉及到财产纠纷,这并不是意气之争,不存在消了气就能解决的可能,反而更要战决。” 县丞抬头看了眼秦德威:“你在教我做事?” 秦德威闭口不言,杠精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冯县丞叹口气,不知为何,又想与秦德威聊聊天。 在县衙里,他与胥吏身份见识差异太大,聊不起来。与正堂知县或者其他同僚,更不好聊,没有谁能跟工作同事随便交心吧? 至于师爷之类的,还没来得及请。他这个县丞任命很突然,完全没心理准备,就从南京行人司过来上任了。 “听说亲民之官,至高境界就是政简刑清。所以纵然做不到无讼,也理当尽力息诉。” 理想与现实的差别,让没什么治理经验的菜鸡地方官冯县丞有点迷惑。 秦德威答话说:“上古大同之世,无大奸大恶之人,圣人治世,调解即可,所以无讼。 而今人心不古,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前贤又云,世移而事异,亲民官不妨以诉讼为教化手段...正所谓法治社会...” “你又在教我做事?”冯县丞感觉面子上挂不住,又蹦出一句。 秦德威再次闭口不言,天都聊死了,不然只能吟诗了。 “这状子准了!”冯县丞终于做出判定。 又吩咐值堂书办:“开了牌票,命人前去传唤被告杨奇,原告左右邻里,以及杨博等人证,后日到堂候审!” 今天并不审案,审案日得另外择日。 提笔签押时,冯县丞目光又扫过状书上的“小学生秦德威”这个署名,忍不住问道:“小学生究竟是何意?” 终于等到有人问内涵了!秦德威早有准备,振振有词的解释说: “小者,物之微也!又见周礼中,以小为附属佐贰。我有心向学,立志愿为县学预备,故而自称小学生!” 县学生员就是秀才,立志要当秀才预备队,那就是小学生! “我看你也算聪明,但小小年纪多去用心读书,少做讼棍!”冯县丞很欣慰的勉励说。 到此秦德威完成任务,向冯县丞告辞了并退出县丞厅。 来到县衙大门,正好遇见叔父秦祥,秦德威便问道:“叔父可打听出来什么没有?” 来之前他曾拜托过叔父,打听下聚宝门分店掌柜被抓的内幕。 秦差役答道:“抓了那掌柜的人,乃是张、何二位捕快。”然后又警告说:“此二人乃是在董捕头手下听使唤的,你不要去招惹董捕头!” 这意思不言而喻,指使抓人封店的主谋,肯定就是董捕头了。 “叔父放心,我怎敢去招惹他!”秦德威说:“我只是想知道,这董捕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能不能从中说和,花钱把人买出来。” 在衙门做差的人,经常遇到帮人说情的事情,秦差役也不以为奇。“这得去问问董捕头本人。” 县衙里面公房,大都是官员和小吏使用,不会留给衙役这种贱人多少地方。 所以很多有实力的衙役,都在县衙外头自设班房,有时候办事就在私人班房里办。正所谓私设公堂,就是这么回事。 董捕头的班房就在县衙东边巷子里,秦差役就带着秦德威过去找了。秦差役虽然混的不怎么样,去帮人说情的牌面还是有的。 江宁县虽然使用差役经常多达几百到上千,但绝大部分都是临时工,俗称帮役或者白役。 而“有编制”衙役,也就是吏部规定的固定员额也就六十个,秦差役就是其中之一。 班房里热闹非凡,董捕头正和三个手下打马吊牌,还有几个浓妆艳抹的粉头陪着坐在旁边,磕着瓜子儿看戏。 董捕头一边扔牌,一边对秦差役说:“老秦你先别来问我,我也不知道下面会怎么办?咱们这些公差办事的门道,你还不明白么?或者你再晚几天来。” 秦差役就继续说:“董大爷!就怕过几天晚了!所以你就个准话,该花多少钱,你也提个数。” 董捕头不耐烦的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张多大的嘴,你也知道咱们公差都是狐假虎威的人,只能借着衙门的势来做事。 现在那个私盐贩子已经挂了号,后日就要上堂审问,你们要保的那个什么丁掌柜算作同案证供,也要上堂。 咱也不知道老爷们会怎么判案,得等老爷们判完了后,咱们才好有商有量。” 秦差役又道:“我这侄子,做了那个盐店东家的状师,后日上了堂,少不得要帮着雇主开解罪名,先向董大爷透个底。” 董捕头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各为其主而已,咱不怪你!” 秦差役交涉无果,只能带着秦德威离开。 没过多久,忽然又有人来到班房,对董捕头说:“董大爷!那个丁掌柜服气了,愿意跟我们合伙了!” 然后此人又禀报说:“那赃物也放到店里去了。” 董捕头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丁掌柜也只是条小鱼而已,再通过丁掌柜攀扯出那个小寡妇,才是条大鱼。 先由私盐贩子攀诬丁掌柜,再对丁掌柜威逼利诱,让丁掌柜以内部人士身份,咬出顾小寡妇,然后指出店里“赃物”藏在哪里,逻辑链完整,计划完美! 有了所谓的证人证物,就能哄着啥都不懂的官老爷下牌票。拿到牌票的衙役就有足够合法借口,去尽情的调查小寡妇了。 至于能调查到哪一步,抓不抓人,现在都是未知数。所以他董大爷刚才说的没毛病,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办呢。 秦差役带着秦德威距离班房远了点,才警告秦德威说:“这董捕头绝非良善,只怕还要对盐店下狠手。” 秦德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告辞叔父,来到顾娘子宅院,与甲方爸爸说明最新情况。 “我今日去县衙看了,这县丞应该是个正派人,但他宗亲思想很严重,只怕会偏向于杨家那边。”秦德威很担忧地说。 小寡妇已经把秦状师当成了主心骨:“那可如何是好?” 秦德威提议道:“依我之见,财富太多了就是灾祸,再加上世人皆重视夫家宗族,你这样弱女子很难守得住。 上公堂后,如果事不可为,就让与杨家一半,你以为如何?” 顾娘子沉默了片刻,幽幽的叹口气:“既然你说让,那就让吧。” 秦德威安慰说:“相信我,这样做不会错的,正所谓破财消灾。” 第二十六章 不配为人子! 审案之日到来,秦德威在县衙门口与顾娘子会合,然后一起来到县丞厅庭院等待。 秦德威问道:“这两日,那些求亲的人骚扰过你吗?有没有按我说的去做?” 顾娘子点点头说:“来了三个,都按着你吩咐,让他们去找杨博了。” 作为被告的杨家叔公杨奇等人,以及旁证杨博,经过提前传唤今天也都来了,同样在等待。 两边早已在方方面面撕破了脸。杨奇看到顾娘子,那叫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杨博看到秦德威,那叫夺母之恨,不是仇人相见也差不多了。 审案进程终究是比较慢,一直天色近午,才传他们上堂。 此时小冯县丞已经有点疲惫了,刚才他花了半时辰时间,判决了一只鸡蛋的归属。东家说干活的母鸡是他的,西家说下蛋地点在他家...心累。 但冯县丞仍强打着精神挺在公案上,在百姓面前,官员体面不可失,官员威严不可少。 他大喝道:“杨奇可在?顾氏将你告到本官这里,准你上诉!” 杨家叔公杨奇回话说:“当初唯恐顾氏将财物搬回娘家,或者改嫁他人带走,故而有族人上门抢夺之举! 今有二老爷秉公明断,小的甘愿认错认罚,将所有财物奉还!” 秦德威瞥了眼这杨奇,这也是个不简单角色,此时居然知道以退为进。 这种主动认错认罚的姿态摆出来,冯县丞这种审案官往往就“不为己甚”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难道还真能按照入室抢劫来判? 算了,反正重点也不在于这里,继续咬着没有多大意义,最核心问题还是那四家盐店归属。 果然杨奇又主动反告道:“可我杨氏产业店铺仍在妇人之手,至今不肯归还,随时有可能流失在外!我族人无计可施,唯请二老爷明镜公断!” 冯县丞不满的喝道:“这种事情,还用闹到公堂上来?千古以来自有成法,可于同族中择人,另立为继子!财产香火,一并承袭!” 杨奇连忙又回复说:“我族中早有公议,选了杨博过继孝子,怎奈妇人不肯接受!” 冯县丞又转向秦状师:“尔等还有何话可说?”刷得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秦德威身上了。 顾娘子虽然按照吩咐,一直在假装低头抹眼泪做姿态,但此时也全身紧,这可能是今天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次回话。 大孝子杨博偷偷的抬起头,得意洋洋的瞅着秦德威。官老爷都要这么判了,看你秦德威还能如何! 顾娘子就是他的娘亲,谁也夺不走!继子继承财产,也是天经地义! 秦德威暗叹一声,正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他这个状师的对手并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强大的传统习惯。 还好这是人治的封建社会,主审官一念之间就能决定案情走向,只要能说服坐在上面的那个男人就行。 秦德威缓缓提起手,指着杨博,嗤笑一声:“这样的人,也配为人子?” 杨博愤怒的抬起头,私底下里骂也就罢了,到了公堂上还敢骂我?等继承了财产,定要花钱找几个打行棍徒,好生教训教训这姓秦的! 公正严明的冯县丞拍下惊堂木,对秦德威呵斥道:“状师注意言辞,公堂之上不许撒野!再有犯戒,赶出衙门!” “二老爷有所不知,近日有县民匡正信、叶高杰、尹谷等人,前往顾氏住所,堵门求亲。”秦德威转向县丞,回话道。 所有人都迷惑不解,这跟继子问题有什么关系? 秦德威趁着冯县丞失去耐心之前,继续说:“三从四德,夫死从子。顾氏念及于此,便让这三人去找杨博,毕竟杨家那边已经指定杨博过继。” 冯县丞点点头,这么做也是很合理的,很伦理很纲常,看来顾氏不是顽劣无礼之辈。 “听说那三人后来都去找了杨博...”秦德威渐渐步入正题,开始说到大孝子杨博身上。 杨博也没觉得什么问题,当初听说是顾氏让那三人来找他的,他觉得这是顾氏承认自己当儿子的好兆头,当然要热情接待了。 就像家里来了客人,女眷不方便出面接待,当然要由男性负责招待了。 而且那三人对他也是极好,还送礼送钱,说话又好听,何乐而不为? 秦德威突然高声道:“小的请二老爷在上明鉴!那三人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娶走顾氏! 而杨博以顾氏儿子自居,却为了母亲再嫁之事广收钱财,宛如奇货可居!” 今日明明是个大晴天,公堂上却像是打了一道巨雷。 秦德威再次指向杨博,面目狞狰的怒吼:“此举简直丧尽天良!这就是以子卖母,悖逆人伦!岂可言乎!” 冯县丞被震得耳朵嗡嗡响,下意识拿起惊堂木,想拍下去判一个“咆哮公堂”,但还是没有出口。 以子卖母,悖逆人伦...要不要这么狠? 一直在演楚楚可怜姿势的顾娘子震惊得猛然抬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还能这样解读? 难怪秦德威前两天吩咐,让自己把几个求亲者打给杨博,并暗示他们去讨好杨博,并给杨博一些好处。 那几个求亲者八成是觉得,小寡妇担心继子会阻碍再嫁,所以才会让他们先去讨好杨博。以杨博贪财的性子,能不收礼收钱? 秦德威长叹一声,手势换了个方向,又指向小寡妇:“可怜顾氏正考虑为亡夫守节,却不想继子还没到门,就如同禽兽,逼母再嫁,叫人情何以堪!” 嗯,罪名不但有卖母,还多了一道阻挠寡妇守节。 小寡妇忍不住偷偷瞪了小状师一眼,谁想守节了?她一个二十正青春的年轻娘子,才不想守节呢! 秦德威瞪了回去。不,你想守,我说你想守节,你就是想守节! 还有,谁让你抬头的?赶紧继续低头抹眼泪!演技差哭不出声是能力问题,只会瞪眼睛就是态度问题! 瞪完甲方姐姐,秦德威手势再次转了回去,穷凶极恶的指着杨博大喝道:“你自己说,你还配为人子吗!” “我,我,我...”杨博已经傻了,结结巴巴的话都不会说了。 也不只杨博,堂上杨氏族人全都傻了,这个小状师,年纪不大,可凶残的乎想象啊。 第二十七章 我话讲完 “我话讲完!谁...”秦德威整了整衣领,恭恭敬敬的说:“请二老爷判示!” 冯县丞提着笔,直觉手里重如千斤!以子卖母,悖逆人伦...真要坐实论罪,杀头都可以。 “呜呜呜...”杨博被吓得伏地不起,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秦德威再次恭恭敬敬的对冯县丞道:“二老爷,他还是个孩子!” 为什么总是感觉你想教我做事?冯县丞心里直嘀咕,但也突然松了口气。 大喝道:“念及杨博年幼无知,姑且饶过,着亲生父母领回家去,仔细教训!” 秦德威恭恭敬敬的提醒说:“出现过错就该有人承担责任,否则何以正人心?那三个求亲者都是成年人,教唆幼子犯逆,应该论罪。” 你又来?冯县丞咬牙对值堂书办吩咐道:“牌票,拿人!重责十棍,罚役一月!” 顾娘子心情稍稍宽松了点,至少今天把那几个麻烦精都解决了,加的一两银子没白花。 此时公堂内有点冷场,似乎每个人都在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最终还是杨家叔公杨奇打破了沉寂,“我杨家可另推一人过继门户,比如与杨博年龄近似兄弟数人,皆可列选!” 扑哧!秦德威笑了出来,“你杨家还有脸再说?” “为何不可?那杨博不肖,并不代表杨家所有人都不肖。”杨奇反驳说。 秦德威嘲弄说:“我看是你们所有杨家人集体不肖。” 杨奇不与秦德威斗嘴,对冯县丞告状:“这秦德威胡搅蛮缠,肆意辱人!请二老爷处分!” 秦德威辩解说:“小的正要与杨家讲道理。” 冯县丞抬了抬手,请继续你的表演,你要能说服杨家,就算你们和解,也省得本官判案了。 秦德威就开始言:“我看那些从年轻开始守节的节妇,大体是二种状况居多。一种是抚育亲生幼子成人,并守节而终;二种是虽然无后,独自寡居守节。 但甚少听说带着过继儿子守节的,更不要说,二十岁孀妇带着十几岁过继儿子守节的!” 说到这个,顾氏心情雀跃,没错,她根本不想守节!秦德威暗暗瞪了她一眼,不,你想! 杨奇不耐烦的说:“你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想说明,顾氏不愿意守节?” “在下深思其中道理,大致原因也有几个。一来继子终究不是己出,又有原生父母,实在人心难测。 一旦有事,夫家那边必定向着同姓继子,孀妇便难求公道,往往被逼改嫁离开是非之地,同时也是放弃家产。 二来若年轻寡妇与继子岁数相去不远,朝夕相处,难免瓜田李下。纵然有心守节,奈何众口铄金,难以持久。” 杨奇讥讽说:“就这?然后呢?” 秦德威却不再搭理杨奇了,转而对冯县丞高声说:“结合以上道理,所以杨家总想推出十余岁的继子,不过是为了抢夺家产,同时逼顾氏改嫁! 若顾氏有矢志守节之心,岂不毁于杨家贪财之意?杨家其心可诛,这岂是导人向善之道? 再说杨家之不肖,从杨博身上可见一斑,顾氏心中焉能没有疑虑惊惧否? 我话讲完,二老爷在上明察!” 同时秦德威又偷偷瞪了甲方姐姐一眼,你倒是配合着哽咽几声啊! 杨奇迅喊冤:“二老爷,我杨家绝对没有这样想!” “难道你杨家为表清白,不要家产了?”秦德威幽幽的问。 杨奇顿时卡壳了,就像是嘴巴被猛然堵住,清白和家产比起来...还是家产更香。 看着堂下丑态,冯县丞一边感慨人心不古,才区区几家盐店就争成这样,一边提着笔造了难,只觉手里重如千斤。 按这个道理,要是再判个继子给顾氏,岂不就故意成了妨碍顾氏守节?虽然这寡妇还没表态说要守节,但也没说不守啊? 看向频频低头抹泪的可怜寡妇,冯县丞也觉得于心不忍。但事情总得办了,必须给双方一个说法。 现在需要他这个审案官话了,该怎么写判词?在线等,挺急的。 菜鸡新人地方官冯县丞下意识看向秦德威,如果能有小神童教做事,也挺好的... 秦德威面无表情的两眼望天,宛如神神叨叨的巫祝,口中念念有词: “钱财乃万恶之源,产权不清乃肇事之本,唯有正本清源方能消弭祸端。 家产一分为二。一半赠与族产,以报血亲之义,计有聚宝门、凤凰台两店;一半留与遗孀,以全夫妻之情,计有三山街、贡院街两店... 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还等什么,抄作业吧,冯县丞刷刷刷的写好了判词:“...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江宁县理刑县丞冯。” 然后将判词递给了值堂书办,拿去盖印公示。并抄写两份,原告被告各一份。 当然双方都要给衙门和经手书吏交钱,原告交得更多些,有进公账的有进私人腰包的。封建衙门不是为人民服务的机构,要是没钱打什么官司? 最终诉讼结果尘埃落定,让出去两家店,秦德威作为状师也无奈。他也想全部保住,可这时代它就不是法治社会啊! 一点不让的话,只怕根本不可能结案,哪个审案官也不可能这样判。夫权族权,不跟你**律,能保住一半也算对得起二两状师费了。 在公元一五三零年的当下,即便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联合起来,也不得不对封建秩序做出妥协。 杨家叔公杨奇嘟嘟哝哝的往外走,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顾娘子也停止了低头抹泪,这半天眼睛都抹疼了,准备起身拉着秦德威走人。 冯县丞活动手腕,等着下一波案子上堂。 眼看要曲终人散,一直低调没存在感的值堂书办突然话:“慢着!” 随即值堂书办又对冯县丞禀报说:“下面还有一桩重案,可能涉及顾氏,二老爷可以一并审理了。” 又犹豫了一下说:“杨家人也请暂留。” 冯县丞对底下胥吏们的道道不是很清楚,虽然不明就里,但有案子挂号那就要审理,职责所在。 顾琼枝大略隐隐猜到什么,但还是不明所以。杨奇最是迷惑不解,还有什么案子? 只有秦德威最警醒,那话儿果然来了!前天董捕头亲口说过,聚宝门分店丁掌柜被抓这件事,肯定要先上公堂走一遍程序。 第二十八章 智商问题 只见两个青衣捕快提着一个人犯,进了县丞厅。 秦德威都不认识,但顾琼枝却识得,那人犯就是前两天被抓走的聚宝门分店丁掌柜,并低声告诉了秦德威。 冯县丞盯着两个捕快,厌恶的说:“你二人来作甚?”此二人平日做差事应付敷衍,让冯县丞很不喜欢。 那两个捕快回话道:“小人们恰好顺路,就将人犯带过来了。” 其实这不合规矩,不该这两个捕快押着人过来,但他们知道今天注定会有肥美差事,就抢着过来了。 而且这两人乃是县衙四霸天之一董捕头手下的哼哈二将,分别姓张与何,别人看在董捕头的面子上,也敢怒不敢言。 冯县丞简单看了看案卷,知道底下这个丁掌柜是被私盐贩子指控了,便大喝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青天老爷在上,小人是冤枉的!”果不其然,丁掌柜开始鸣冤叫屈,这都在大家预料之中。 顾娘子对秦德威低声道:“我好歹也是他东家,看在我面子上,烦请你帮帮他。” 秦德威回答说:“我先尽力把你摘出来,然后再看看。” 冯县丞就问:“你有何冤屈?尽可道来,如有不实,加倍治罪!” 随即就听到这丁掌柜说:“小的其实对贩卖私盐之事一无所知,小的向来都是按照东家指使办事!” 顾琼枝呆了呆,这话不对劲... 丁掌柜继续说:“如果店中出现犯法之事,那都是东家所主使,小的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哪里又知道是什么私盐!”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顾琼枝身上。 而顾琼枝登时就呆住了,感觉丁掌柜完全变成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秦德威无奈的摇摇头,这真是个意外。做案子就是这样,随时随刻都可能出现变化。 没想到丁掌柜居然反水,直接指认了顾娘子,那么原先的策略估计没用了,要想新的法子。 张、何两个捕快暗暗狞笑几声,仿佛看到了大肥差正在飞过来。 审案判案那是官老爷们的神圣权力,公差们一般才不关心判决结果,谁输谁赢有什么关系? 公差们只在意办案过程中,自己有多大行动权。 只要拿到合法调查权,可以无上限也可以无下限,被调查对象还不是任由自己捏搓? 冯县丞感觉到了不对劲,皱着眉头又对丁掌柜问道:“口说无凭,你可有实证?” 丁掌柜想起别人教过的话,连忙说:“聚宝门盐店后房,进屋第三行左数第四排青砖下面有东西,取来一看便知!” 两捕快满怀期待的看着冯县丞,案情都捏造到这个份上了,总得派公差去盐店实地调查吧?还不赶紧把牌票下来! 其实现在所谓证据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最关键是用这个由头,哄着傻子官老爷下牌票,持有盖印牌票的衙役才具备调查权。 两捕快越想越美,视线在顾琼枝身上来回扫视。还有这小寡妇,是不是也该交给他们调查了? 真是个迷人的小寡妇,说不定可以趁机得手玩一玩,就是不知道董大爷会不会来抢头汤。 冯县丞毕竟不是一个糊涂官,又对顾娘子问道:“你可有什么话说?” 顾琼枝一时心乱,除了喊冤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辩解,正支支吾吾时,转头却看到秦德威狠狠瞪着自己。 忽得福至心灵,小寡妇立刻低头抹眼泪,还水平挥抽泣了几声。 这样就对了,秦德威满意的点点头,这才与冯县丞说:“小的也是此事状师,还是由小的代为回话。” “你说!”冯县丞也觉得肯定有问题,必定是有人欺负可怜的小寡妇。 秦德威斜着眼看着杨家叔公杨奇,轻飘飘的说:“该审问的是聚宝门分店东家,与顾娘子有何干系?” 包括正在看热闹的杨奇在内,所有人都迷糊了那么一瞬间,这句话什么意思?聚宝门分店的东家不就是顾娘子吗? 然后才有聪明人突然反应了过来,就在一刻钟前,顾娘子和杨家打官司时,聚宝门分店似乎已经被判给了杨家... 只有两捕快和丁掌柜不明所以,上个案子时他们还不在。两捕快不停的与值堂皂役眼神交流,这啥情况? 冯县丞懵逼了好一会儿,自己那判词就是照着秦德威念叨写的! 当时看着完全没毛病,原告被告双方皆无意见,所以原样采用了。谁也没想到,聚宝门分店归属问题,还埋着这样一个坑! 杨奇脸色都变了,急忙对冯县丞说:“聚宝门分店先前的问题,要去找先前的东家,与现在何干!” 道理是这个道理,冯县丞立刻醒悟过来,拍案喝道:“你不要侥幸推脱干系!” 秦德威叹口气,如果丁掌柜不反水,他就能直接把顾娘子和出事的聚宝门分店切割了。 没想到丁掌柜反水了,指定了顾娘子这个人,出事的就是顾娘子本人而不是店铺,切割不切割没多大意义了。 他又对冯县丞说:“小的想跟您讨论一个关系到智商的逻辑问题。” 然后他指着低头抽泣的小寡妇,沉声道:“二老爷想想看,顾娘子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可谓是朝不保夕,终日以泪洗面啊! 那个时候,她都不知道家产将来会归谁,各家店铺也许会留在自己手里,也许第二天就会被人抢走!” 在场每人都有个自灵魂的疑问,这又怎么了?和案子有何关系? 秦德威愤怒的说:“二老爷再想想,顾娘子自己都不知道这聚宝门盐店将来是属于谁的,她还敢在店里公然卖私盐? 她还敢将把柄留在店里?还敢等着盐店换主后,自己卖私盐线索被新东家现?” 冯县丞立刻若有所悟,没错,只有傻子才会把自己的犯罪事实故意留给别人。 秦德威越的愤怒了,“所以小的才说,这根本不是一个应该审理的案子,这就是一个智商问题!” “混账!”冯县丞突然被带动得大怒,拍着公案也不知道骂谁。 见坐堂二老爷突然了威,堂上堂下面面相觑。 秦德威暗暗得意,他已经深深领悟到了状师的精髓。 人治社会就这样,甭管什么有罪推定啊,什么无罪推定啊,什么程序正义啊,只要能挑起主审官的情绪,那案子就成功了。 古装剧里那些探案判案情节,也只能是影视剧而已,穿越者真要学着影视剧混衙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毫无存在感的值堂书办从桌案上抬起头,忧虑的看了几眼秦德威。 少年,你这是在玩火啊。 第二十九章 战神归来 冯县丞的眼睛好像是在喷火,似乎要择人而噬。 把这个案子投到自己这里,是个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蠢不可及,智商低好被糊弄? 这下就连秦德威也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了,县丞二老爷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了大爆前的火山,仿佛有毁灭一切的气息。 这是怎么了?秦德威诧异莫名,谁把县丞惹着了? 冯县丞的视线从张捕快、何捕快、丁掌柜身上一一扫过,突然重重的拍下惊堂木。 然后厉声喝道:“姓丁的刁民!是谁教你如此说话,诓骗本官?” 丁掌柜哆嗦了一下,这个问话和拿到的剧本不一样啊?他求救般的看向两位捕快,但这二人也无法当场给新剧本。 冯县丞此时似乎暴躁非常,立刻下令道:“不肯说?上夹棍!” 值堂皂役一声呼喝,拿出刑具,熟练的套在丁掌柜小腿上。 丁掌柜一声惨叫,几欲昏死,连忙叫道:“招了招了!都是张何二位捕快,教小的如此说话,小的无奈而已,并非有意诓骗老爷!” 冯县丞神目如电,射向两个捕快,斥骂道:“你们两个奸人胆敢如此!” 张何二捕快面面相觑,这形势展太出乎意料了,两人都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思来想去,只能习惯性的跪下磕头,并习惯性的抵赖说:“二老爷明察,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必定是姓丁的刁民故意诬陷!” 无论如何,先赖过这一关再说,只要没有直接证据,就抵赖到底。 冯县丞仿佛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自顾自的继续破口大骂道:“尔等身为县衙公差,吃着县仓官米,不思报效官府,反而构陷良民,诓骗上官,罪该万死!” 秦德威在旁边目瞪口呆,卧了个槽啊,这是什么情况?咱两世为人,从没见过如此正义感爆炸的官员啊。 这时候秦德威才隐约记起,这个冯县丞可是历史上那位四铁御史。 他接触了这两次,只觉得这县丞是个做官技术生涩的菜鸟,就把四铁御史这茬典故给忘了... 只见菜鸟县丞似乎越说越愤怒,抓起一把签子狠狠摔下,喝令道:“左右给我打!” 但这个命令让左右值堂皂役十分为难,迟疑着不敢上。 跪着的二位是同为衙役的捕快,还是四霸天之一董大爷的手下,这新来的小县丞不知轻重,胡乱令,这怎么执行? “为何不上?”冯县丞怒问。 有个老成皂役上前,劝解道:“二老爷先消消气...” 不等皂役把话说完,冯县丞突然做出惊人之举,直接从公座台基上跳了下来,然后劈手从皂役手里夺过水火棍。 公堂中众人连秦德威在内,一起看呆了,这是要干什么? 冯县丞咬牙切齿的说:“既然你们这些贱役互相庇护,不舍得动手,那本官亲自来打!” 随即一棍子打向还在跪着的张捕快,老成皂役惊呼一声:“老爷不可!” 持棍打人也是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这县丞下手也没个轻重,然后很业余的用包了铁皮的一头直接抡向了张捕快的后脑... 而张捕快还在跪着,想不到二老爷居然真打,没有来得及躲闪,当场就昏迷了过去。 秦德威这才现,冯县丞身材高大强壮,原先一直坐着所以看不出来。 只见得冯县丞犹自不解恨,又狠狠的在已经昏迷张捕快身上抡了七八棍子,才暂且收棍停手,然后又看向了何捕快。 殷鉴不远,这何捕快被迫机灵,跳起来就要跑。 怎奈县丞厅并不算大,此时来来去去得已经站得满满当当,何捕快度起不来,反而被县丞从身后直接一招力劈华山,当头打倒。 何捕快只能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任由二老爷打了十几棍子,嘴里不停喊着“老爷饶命”,然后装作昏迷。 收了棍法的冯县丞一身官袍,拄着水火棍威风凛凛,高大雄壮宛如战神下凡,恰好站在秦德威身旁不远处。 他单手扶正了头上乌纱帽,同时对着秦德威说:“尽除本官胸中之块垒矣。” 放眼堂中,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人倾诉心声,似乎也只能找小状师了,别的那些愚夫愚妇还是算了吧。 秦德威剧烈懵逼中,三观尽碎。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幻觉?一个七品文官,身穿官袍头顶乌纱,在公堂上乱棍挥舞大杀四方... 不愧是历史上为国镇守边荒六年,归来终成上海富的战神... “恭喜二老爷念头通达。”秦德威下意识的回话。 “念头通达?这四字妙极,回头自书一幅挂在墙上!”战神县丞又咬着牙恨恨的说: “小状师你刚才说得对,这不是一个案子,这是一个智商问题。 这些贱役妄图从本官手里制造冤案,这就是侮辱本官人格!手法还如此拙劣糊弄,又简直是侮辱本官智商!” 秦德威哭了,自己提出“智商”之说,只是为了表达对案子的不屑一顾,同时刺激一下县丞的情绪,算是一种变相的激将计。 潜台词就是说:这么弱智的把戏你不会看不穿吧?没想到竟然勾起了战神县丞的天雷地火,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毫无存在感的值堂书办摇了摇头,他最清楚,冯县丞新来不久,又不是正堂知县,本衙门胥吏对他多有敷衍塞责。 同时这也是奸猾胥吏的一种惯用手段,以此观察新来官员的品性,消磨新来官员的锐气,最终达到和光同尘的目的。 而冯县丞本身又是个想证明自己的年轻人,遇到这种情况,自然就积压了很多不满。 一个有强烈正义感的年轻亲民官,心里本来就积压着不小的火气,亲眼目睹到令人愤慨的负能量案件,又被某人撩拨出智商被侮辱的怒火... 所以就像是一个火药桶,被小状师点燃了,然后“砰”得一声爆炸了。 就是这个爆炸的方式,实在让人预想不到,闻所未闻。 秦德威忍不住又问道:“二老爷你不怕被弹劾有失官体?这南京城里,也有好多个御史老爷呢。” 战神县丞摇摇头:“若真被朝廷处治罢免,这官不做也罢,回家种田而已。” 秦德威不知为何,又脑补出一个标题:我靠种田当富... 他其实一直很纳闷,这样刚猛的人在历史上是怎么混成上海富的? 冯县丞想起什么,指着躺在地上不知是真昏假昏的二人喝道:“将此残民之贼扒了衣服,扔出衙门去!革除差事,永不再用!” 受到震慑得皂役不敢不从,不管以后怎样,眼下先照着做。水火棍还在二老爷手里,谁知道下一个被乱棍打残的是不是自己? 秦德威突然脸色大变,拉着顾娘子就往外走。越走越急,一直到了县衙大门,望见正在值班的秦差役。 “叔父救我!”秦德威哭丧着脸喊道。 秦差役还不知道生了什么,笑呵呵的问:“咋啦?官司打输了?我早跟你说,安心跟我做公差就好,学人家当状师作甚?” 第三十章 羊入虎口(上) 秦德威这时候可没工夫和叔父说笑,连忙三言两语把方才县丞厅生的事情说了一番。 秦差役脸皮抖了抖:“果然是个祸事。” 顾琼枝不是很清楚内幕,只是纠结这秦小哥儿为什么拉着自己的手不放,从县丞厅一直拉着自己跑到了大门这里。 虽然他年纪小,所以拉着手不招人注意。到底应不应该甩开?可是如果甩开了,会不会又让秦小哥儿不开心? 听到“祸事”两字,她才回过神来,问道:“什么祸事?” 秦差役和秦德威叔侄两个一起叹口气,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打赢了顾娘子被陷害卖私盐的官司也不很要紧。 回头再让顾娘子出点钱,秦差役帮着与董捕头说和说和就行了,正所谓花钱买平安。毕竟董捕头一年要害那么多人,也没指望个个都一定成功。 再说打官司之前,秦差役是向董捕头透过气的,董捕头本人也没说不让,江湖礼节都尽到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战神县丞如此刚猛,当堂把两个捕快打成半残,还要狠革除差事赶出衙门。 张、何两个捕快可是董捕头手下哼哈二将,不成想就这样折掉了! 这下祸事就来了,董捕头肯定会迁怒到秦德威,或者说他也只能迁怒秦德威! 因为董捕快身份本质上也只是个贱役,没有资格公开报复官老爷冯县丞。他如果想找回县衙四霸天的面子,就只能从秦德威这里找回来! 对此秦德威欲哭无泪,什么战神县丞,简直就是一只黑到亮的黑天鹅。 自己的事业开门大吉,眼看要步入黄金上升期,就这样硬生生被打断了。 秦差役略加思忖,当机立断:“你赶快走,我送你到你母亲那里去,你先在那边躲一阵子。” 秦德威母亲周氏在徐指挥家里做奴仆,而这个徐指挥家是国公徐家一个远亲小分支,隶属留守右卫,负责西边城门的把总指挥。 如果能躲进徐指挥家,董捕头只不过一个贱役捕头,绝对不敢生事。 再说徐指挥府邸在北边上元县,不在江宁县范围内,董捕头势力也够不着。 秦德威转头对顾琼枝说:“你最好也躲躲。” 顾琼枝点头道:“我有个长辈姑母,在城西莫愁湖那边出家,我去她那里住着就好。” 秦德威毫不犹豫的说:“好,你我暂作离别,等风波过去再见!快走吧,事不宜迟。” 顾琼枝却站着没动,秦德威疑惑地问:“你怎么不走?” “你还拉着我的手呢。”小寡妇感到很困扰的说。 秦德威不动声色的松了手,又对着顾琼枝拱了拱手告别,跟着叔父一起立刻往北而去。 “秦家小哥儿!”顾娘子忍不住在背后叫了声。 秦差役诧异的回头看了看,提醒大侄子说:“她在喊你,好像还有话想对你说。” 秦德威头也不回,脚步匆匆,目光坚定,一往无前。非常时期,怎可有儿女情长之态? 顾琼枝望着小少年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状师报酬一共八两银子,还没有给他呢。 整个南京城并不是规规整整的方形,大体上可分为三个部分。 东部一片就是建国初期留下的老皇城,而其余地方则分成了两个县,南边是江宁县,北边就是上元县。 留守右卫徐指挥府邸在上元县三元巷,到了门前,秦差役叫门,并对门子说明来意。 不多时,就见到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从旁门里匆匆出来,生得白白净净,穿着饰都整整齐齐,正是秦德威得亲妈周氏。 她面上还带着惊喜神色:“你们怎的突然来了?” 因为她这个儿子秦德威,内心一直很抵触母亲的仆役身份,从不愿意往这边来,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找过来了。 秦差役就对大嫂说起了当前状况,秦德威在旁边看着。自穿越以来,只在刚醒时与母亲匆匆见过一面,现在还是陌生的很。 周氏听完就忍不住抱怨说:“我早说过,衙门里太凶险,你们不肯听。” 秦差役也很无奈,“只要小心行事,断然没有什么问题,谁能想到那县丞了疯,完全不合规矩。” 周氏没再说什么,这事儿也许是因祸得福。若非如此,儿子怎么肯离开叔父家投奔自己? 依依不舍的把大侄子扔给了周氏,秦差役又匆匆回去了,后面他还要想法子平息事情,早点把大侄子接回来。 看着儿子,周氏想了想说:“府里不能随便留外人,特别还是男人,我先带你去见见主母。” 周氏是徐指挥家三公子小时候的奶妈,现在是内宅管事娘子,还是有点地位。 她领着儿子进了府,然后从东夹道一直走到东北角的小庭院,十二岁少年又不是成年男性,顾忌相对小些。 此时在小庭院里摆着些花圃,当中有个约莫四五十的妇人,正坐在藤椅上消闲,旁边又有两个婢女侍候着。 那妇人正无聊,看到周氏又看到秦德威,开口笑道:“周大娘从哪找来的俊俏小哥儿?” 周氏陪着笑说:“老主母说笑了,这是我在外面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领来让老主母看看。” 徐夫人大笑道:“让我看他作甚,我又没女儿!” 随即又正色道:“你的心思我也清楚,但咱们这样中等人家,委实用不了多少下人,实在无法增添人口了。” 秦德威在这个场合毫无言权,听到这里忍不住心里卧槽了一声。他想起来了,亲妈一直有送自己当大户家奴的想法!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投奔亲妈是不是羊入虎口?会不会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我怎会让老主母为难,今日并不是这个事情。我这儿子最近在外头闯了祸,所以想投奔我来躲几天,望老主母暂且收留。” 徐夫人不以为意的说:“我记得外头东跨院那里,杂物屋里有张旧床,先去那里睡着。” “多谢老主母恩典。”周氏拉着秦德威一起谢道。 徐夫人摆了摆手:“都是自家人,无须客气!” 告辞了出来,周氏又领着秦德威往外面走。外东跨院挨着着大门里面,但并不与内宅相通,收留秦德威倒也合适。 秦德威边走边说:“母亲!我并不想做这个家奴仆役,你不要替我寻思了!” 周氏完全听不进去:“说什么傻话!在大户人家里当奴才只是听着不好听,论吃喝不愁有什么不好! 如果这里没机会,我再委托老主母问问别家,他们徐家是出了国公的大家族,除了嫡系还有好多恩荫世官呢!” 秦德威很无语,不会真是羊入虎口了吧?他心里很害怕,万一哪天一睁眼,就已经被亲妈卖掉了,那哭都没地方哭。 赶紧用最坚定的口气说:“我绝对不会去做家奴,甚至还想让母亲赎身出来!将来如果我要考科举,母亲这身份也不行,趁早想法子脱奴籍为好!” 周氏很生气,一记亲妈铁掌带着风声拍了过去。 这次秦德威移形换位,轻巧的闪开了。 掌法落空的周氏怅然若失,儿子终究还是长大了,已经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了。 早知如此,当年应该趁着儿子还不大懂事时,就寻摸个好主人家,把他卖了。 第三十一章 羊入虎口(下) 外东跨院位于徐指挥家宅院最东南,这个偏僻角落里胡乱盖了几间屋子,一半给下人们住,一半用来搁置杂物。 周氏领着秦德威进了朝北的一间屋,只见里面灰尘密布,乱七八糟的摆着很多物品。临着窗户底下,扔了张废弃的木塌。 秦德威看得直皱眉头,但又想起自己的逃难身份,没得选。 也不知道叔父回去后,怎么处理事情,那董捕头会如何反应。 周氏只帮着儿子把木塌擦干净,然后拍拍手说:“从今起,你就暂且在这里住着,等我去找床被子来。” 秦德威视线扫过其余地方,依旧灰尘密布,太脏乱了,看着难以忍受,不由得向亲妈出了求助的眼神。 周氏敦敦教诲说:“那些你自己慢慢打扫,就当是练习!以后找了主人家,少不得要手脚勤快,常做这种洒扫之事,从现在开始练练也不错!” 秦德威低头看了看尚无缚鸡之力的双手,无言以对,只能感慨一声真亲妈! 不是亲妈,谁能帮你想的这么细? 周氏要操持家务事,不可能一直陪着儿子,转身就要回内宅去,秦德威先将母亲送到跨院门口。 忽见从府第大门外面进来两人,乃是一男一女,岁数都不大。 男的与自己差不多年纪,没自己英俊,箭袖长衣,上好绸缎制成,明显是府中公子。 女的约莫大上两岁,拎着个布包,姿容秀丽,跟随在男子身后半步,应该是婢女。 “三哥儿!”周氏对着小公子打了个招呼。 那小公子过来对周氏行了个礼道:“大娘怎得在这里?” 一听这互相称呼,秦德威就明白,此人肯定就是那便宜奶兄弟,徐指挥家的三公子徐世安。当初母亲进徐府当奶妈,就是给他当的。 说起奶兄弟这个词,秦德威不禁思维飘散。 稍微了解历史的都知道,在嘉靖朝最有名的一对奶兄弟,就是锦衣卫大都督6柄和名字不能说的皇帝了。 看看别人家的奶兄弟,再看看自己的奶兄弟,人和人真不能比,秦德威感慨一声。 奶兄弟两人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关系还生疏的很,又都不是自来熟的性格,所以也没多少话可说。 最终三公子徐世安对秦德威稍微表达了下友善,然后告辞回了内宅去。秀丽婢女拎着包亦步亦趋,只是深深看了秦德威几眼。 秦德威不以为意,就他这长相,吸引别人看几眼太正常了。 周氏解释了一句:“三哥儿每日里要去族学上课,柳月姑娘是一直跟着他的。” 秦德威心里嘀咕了道,不是说大户人家为了保证公子哥身体健康,都不允许漂亮婢女贴身伺候少年公子吗? 再说居然上学用婢女陪伴而不是书童,不愧是武家人,不拘礼法。 晚上秦德威吃完母亲送来的饭菜后,躺着失眠了,他在思考着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想改造一个人,要先从思想开始,应该如何扭转母亲的想法和观念? 不然母上大人总是惦记着卖自己,就像悬在自己头上的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忽然有人敲了敲窗户,然后就听到个软糯的声音:“秦家小哥儿在吗?” 秦德威愣了愣,这大晚上的,是谁来找自己?还是个女的? 他从木塌上翻起身,打开了屋门,借着月光就看到外面站着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见到过的,徐家三公子身边那位秀丽婢女,似乎叫柳月的。 美貌丫鬟单独夜访,这个剧情很熟!秦德威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期待着些什么。 只见这婢女进屋后道了个万福,说明来意:“奴家柳月,奉了三爷的命令,来给小哥儿送些点心。” 好了,不用期待什么了,原来只是奶兄弟聊表心意送东西,秦德威点点头说:“多谢三爷!” 秦德威伸出手,正要接过来时,突然柳月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手中食盒直接掉在地上。 然后又见这小婢女迅把胸襟扯开,露出一点点白色,然后又用手紧紧捂住,衣衫凌乱、神态惊恐的看着秦德威。 秦德威还在伸着手,目瞪口呆...你也上过水木大学美术学院? 前面提到过,东跨院里有一半房屋还住着其它下人,听到尖叫声,登时就有两人出来看情况。 柳月退到屋门口,对着秦德威吼道:“你不要过来!” 那两人看到这一幕,登时就怒了,大喝一声:“哪来的无礼小子,胆敢侮辱柳月姑娘!” 秦德威收回了手,继续目瞪口呆...这又什么情况? 柳月凄惶中又带着几许善良,对着那两人劝道:“哥哥们千万不要动手,他是周大娘的儿子,别为奴家伤了和气。” 秦德威倒吸一口冷气,还在目瞪口呆...好纯的绿茶! 听到是周大娘的儿子,那两人也就不便动手了,其中一人转身就往后宅去报信。 没多久,周氏先跑了过来,目光在秦德威与柳月之间来回扫了几遍,脸色阴晴不定。 柳月好似怕周氏生气,仿佛是劝说道:“都是奴家的错,周大娘不要责怪小哥儿,免得母子生怨。” 秦德威瞅着母亲,很无辜的摊了摊手。 涉及到自己儿子,周氏也无法处理,为避嫌连问都不敢问,只能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徐夫人在两个婢女陪同下,走了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一个晚上也不得安宁!”徐夫人皱着眉头问。 柳月姑娘噗通跪倒,伏在徐夫人身前,捏着哭腔道:“是奴婢不好,惊动了老主母! 秦家小哥儿只是一时糊涂,也怪奴婢不懂事,不该明喊了出来,不然何至于惊动老主母!” 徐夫人咂咂嘴,这些小人们真是不教人省心! 柳月是丈夫跟班长随的女儿,秦德威是自己心腹管事周大娘的儿子,也不知闹个什么! “看你的好儿子!”徐夫人忍不住对周氏抱怨道。 柳月又向前膝行一步,苦苦哀求道:“都是自家人,恳请老主母不要责罚秦家小哥儿,免得失了和睦,奴婢本意也并非一定要如此。” 周氏见秦德威到现在还是一言不,任由那小贱婢作妖作怪,心想这儿子是不是傻的? 实在忍不住,就对着秦德威喝道:“你怎么说?” 第三十二章 此子恐怖如斯! 其实秦德威并不是呆,他只是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个叫柳月的婢女到底是什么动机?或者是谁指使她来闹这么一出的? 听到母亲喝问自己,秦德威暂时放下疑问,挠挠头,神色茫然:“刚才我正要歇下,然后这个姐姐就敲窗户,要我开门。” 柳月适时插嘴补充了一句:“三爷让奴婢去送东西的,呜呜呜。” 秦德威没管她,继续说:“然后她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儿。” 柳月又插嘴:“奴家怕他新来不习惯,多说了几句安慰话,呜呜呜。” “这个姐姐说什么胸中有沟壑,问我想不想看。还说什么芳草萋萋啊幽谷溪流啊,又问我要不要探一探...” 秦德威语气很淡定,用的是最一本正经的态度,就好像说着今天外面菜价几文钱一样的寻常话。 所以东跨院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众人被秦德威这“童言无忌”雷得里焦外嫩。 这些词句本来没有什么特殊意思,甚至还是诗词里常用的,怎么在秦德威这个语境下,如此猥琐? 别人都尴尬死了,单纯质朴的少年秦德威仍然跟没事人一样,反正他现在的人设是不懂这些话。 正所谓只要我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正准备再哭一场的柳月姑娘也愣住了,感觉有点不对劲。 随便是谁,遇到这种状况,难道不该是急于否认吗?这姓秦得小子怎么还顺着编上了? “这话到底是什么,我真听不懂的...只是学着说了一遍。”秦德威很傻很天真的说。 学着?周氏突然有所感悟,立刻又指着柳月说:“老主母天大的恩典,让你伴随三哥儿去族学读书,你就跟着学了这种词句?” 柳月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就否认:“天大冤枉,奴家没有!” 秦德威对柳月弯腰作揖。道歉说:“实在对不住了,在下不该说出来的,刚才一直也不想说。但是母亲有问,不得不答了。” 但众人依旧恍然大悟,看秦家小哥儿毛都没长齐的样子,又是底层出身,哪能编出这种文人荤话,肯定是现学现卖的。 那他又是从哪学的?他刚才只接触过柳月吧? 至于柳月,她天天陪着三爷去族学读书,肯定有机会学这些文人荤话。再说少女比少年育更早,成熟的也更早,懂得荤话也很正常! 那么柳月跑到秦德威房间里说这些荤话,不叫勾引还是什么? 所以刚才的真相可以脑补完毕了,八成是柳月跑过去勾引秦家小哥儿,等秦小哥儿把持不住后,又故意喊叫引来众人。 柳月万万没想到,转眼之间形势变成了这样,姓秦的一个堂堂男儿,演戏演得比自己还狠! 三言两语说来说去,自己反倒成了一个讲荤话勾引男人的浪荡货色! 又被一干人等用暧昧的目光扫视,简直羞愤交加,假哭变成了真哭,趴在地上嚎啕起来。 这时候,三公子徐世安也跑了过来,刚才柳月久久不归,他就找过来看看情况。 徐夫人轰散了所有热闹的闲人,只将秦德威母子,以及徐世安、柳月等人带到前堂。 “说!怎么回事!”徐夫人质问柳月。 柳月跪在地上,哭着叫道:“老主母明察,奴婢是冤枉的!” 秦德威上前一步,很害羞的说:“老夫人在上,其实我也对这位姐姐多有唐突...老夫人不要太过于怪罪她。” 情势不知不觉反了过来,刚才柳月为秦德威“求情”,现在换成秦德威为柳月“求情”。 对于细节,心累的徐夫人已经不想问了,也不在意了,无非都是底层互害。但基本可以判断,柳月大概是主动的一方。 她现在只关心动机,再次喝问道:“没用的话不用讲了,你就如实招来,为什么要胡闹?” 跪在地上的柳月已经崩溃了,伏地哭诉道:“奴婢还想与三爷一起去上族学!” 秦德威莫名其妙,你柳月还想陪着三公子去上族学,跟我秦德威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又听到柳月说:“奴婢听说,周大娘已经暗中使力,甚至还对主母吹风,要拿她儿子换掉奴婢!” 原来根子出在这!秦德威极其无语,看向自己的好亲妈,不吹不黑,您老人家可真是个深沉人物。 你儿子这一身本事,还没去衙斗、朝斗、宫斗试试水,先被您老人家卷进了低水平宅斗! 徐夫人对柳月斥道:“空穴来风,没影儿的事情,你瞎想什么!我知道你喜欢读书,但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 周氏迅帮腔说:“又不是不让你伺候三爷了,以后不用出门,专心留在家里照顾三爷起居,这样也不行么!” 秦德威现了新状况,有点意思,看来这个柳月本身似乎也是想读书的人,并不是为了能多点伺候三公子的机会。 徐夫人在心里比较了一下,柳月是家生家养的,比秦德威这个外人还是更亲近些。但秦德威又是心腹周大娘的儿子,也不好直接驳了周大娘的面子。 于是她对徐世安问道:“我儿你自己说,你想要谁陪你读书?” 听到这句问话,柳月登时也不哭了,满怀期待的望着小三爷。 想想就知道,只要是个真正男人,当然是愿意找个漂亮可爱的婢女做陪伴了。所以徐夫人这句话,明摆着就是送分题! 秦德威也能看出徐夫人的心思,但并不以为意。无所谓,爱谁谁,本来他也没兴趣当别人的陪读。 上辈子看红楼梦时,被贾宝玉和陪读秦钟的事儿恶心的不轻,主要是秦钟也姓秦,所以对当陪读有心理阴影。 徐世安先是看了看秦德威,又去看了看柳月,最后目光又回到秦德威身上,口中对徐夫人答道:“儿子想了想,还是请秦家兄弟陪读为佳。” 卧了个槽!秦德威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奶兄弟。 放着美丽的小姐姐不选,你心理有毛病吧?你也是十二岁,青春期到了,也应该开窍了啊! 比秦德威更震惊的是柳月,她万万没想到,在三爷眼里,她的魅力居然还不如一个小男人! 又一次输给了秦德威!在比拼女性特长的场景里,今晚竟然连续两次输给了这个男人! 此子恐怖如斯! 第三十三章 不正经的先生 秦德威今天过得有点累,白天折腾,晚上也折腾。再回到榻上,倒头就睡着了,完全不认床。 次日早晨,还没等睡够睁眼,周氏就闯了进来,强行把秦德威拍醒并拉起来。 睡眼朦胧中,秦德威手里多了一个布包,就是昨天看到柳月拎着的那个布包。 “别懒了,今天陪着三哥儿读书去!”周氏兴冲冲的说:“帮着拿好东西!” 秦德威不满的嘟哝说:“我又不是徐家下人,给他拎包作甚?” “徐家让你白吃白住着,你出点力气怎么了?这难道不是礼数?”周氏驳得秦德威哑口无言,他只能把布包接过来拿着。 至少也不算是坏事吧,秦德威自我安慰,能蹭蹭徐家族学也不错,自己本来不就是想要读书的吗。 不花钱,白跟着上课,挺好! 拎着包站在大门里,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便宜奶兄弟从二门后面晃晃悠悠得出来。 两人彼此问候一声,一起出了大门。 走在路上,秦德威忍不住就问:“你为何不让柳月姑娘继续陪读?” 徐世安很实在的回答:“就算是山珍海味,从早到晚的让你吃,你腻不腻?” 秦德威无语,但这确实是大户公子哥的正常心态,美丽婢女也只不过是一件物品罢了,腻了就先放下。 又跟着走了一段,秦德威感觉不对劲:“族学有这么远?我听说也不在这个方向。” 徐世安回答说:“我们先去鸽子桥吃碗馄饨!那边有家特别鲜美,去晚了就卖没了!” 秦德威还能怎么办,只能跟着去了,反正他没钱,不怕。 直到这时候,秦德威才记起来,自己似乎还有八两银子的账没收... 等吃完馄饨又赶到族学,早晨都快变成上午了。 此时族学先生还未开讲,就坐在学堂门口看书,手边还放着戒尺,显然是准备堵住迟到的学生。 秦德威有点惴惴不安,听说有些公子少爷在学堂里犯了错,都是陪读的代替挨打。这徐世安指定自己陪读,不会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吧? 两人走到学堂门口,这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族学先生抬起头,一边拿起戒尺,一边正要说什么。 徐世安却抢先开口道:“禀报曾先生,今日我换了陪读!”随即又指着秦德威说:“此乃我家周大娘的儿子!” 曾先生听到徐世安的介绍,看了几眼秦德威,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戒尺。 徐世安抓着还在熟悉陌生环境的秦德威,穿过曾先生这道关卡,快闪进学堂, 路过曾先生身边时,秦德威不经意瞥见曾先生手里那书的封面,上面赫然四个大字书名——武经总要。 秦德威心神好一阵恍惚,这是一家正经族学吗?教书先生居然在看军事著作,别是武学学堂吧? 忍不住又问徐世安:“你们徐家族学到底学什么?” 徐世安对这个问题很诧异,还是回答说:“学堂还能学什么?无非四书五经那些。” 秦德威指了指门口说:“那曾先生为何看武经?” 徐世安笑道:“那只是曾先生的个人喜好,他还经常去隔壁那条街的京卫武学切磋呢!” 秦德威对这种行为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说这个教书先生太不正经了。 正说着话,门口方向突然传来惨叫,秦德威转头看去,原来后面还有迟到的,正被曾先生按着暴打。 “为什么刚才不打我们?”秦德威有一个自内心的疑惑,已经产生了半天了。 徐世安脸上露出极其暧昧的神色,只“嘿嘿嘿”的笑着不说话。 秦德威不满地说:“你再卖关子,我就去直接问曾先生了。” 徐世安连忙凑过头来,神秘兮兮的低声道:“曾先生喜欢周大娘,已经好几年了。” 你连这种男女之事都知道?秦德威斜了便宜奶兄弟一眼,看来你也不是没开窍的傻小子啊,昨天真是担心了半天。 等等,说的是周大娘?秦德威突然反应过来了,这周大娘不就是自己的亲妈吗! 秦德威猛然惊悚,看向还在门口打人的曾先生,果然不是个正经教书先生! “他...怎么认识的?”秦德威很艰难的问出这个问题。 徐世安感觉秦德威的反应很有趣,继续知无不言:“前几年我岁数还小时,都是周大娘带着我来族学上课,所以和曾先生就认识熟悉了,只是周大娘看不上他。” 秦德威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紧接着又问:“这曾先生又是个什么情况?” 徐世安一边欣赏秦德威扭曲的表情,一边乐呵呵的回答:“曾先生不是咱们本地人,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一个穷苦秀才。 也没有别的生计,在我们这族学当个教书先生,混几口饭吃。听说有族里长辈很欣赏他,所以位置倒也稳当。” 虽然秦德威很渴望得到功名,秀才是他梦寐以求的身份,不然也不会自称小学生。 但也不得不承认,在南京这样的“京城”,一个无钱无势的普通秀才真的算不了什么。 世官多如狗,乌纱满街走,冠带遍地有...这话用来形容南京城一点都不过分。 就像徐夫人昨天所说的,徐指挥家这样的管差卫指挥,也才敢说自己是个中等人家。 想起自己亲妈的性格,又看看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穷秀才,确实有可能是看不上眼... 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就不要管了! 看着奶兄弟那捉狭的笑容,秦德威又深深的感到,自己可能被利用了。“你让我来当陪读,打得就是这个主意?能帮你少点皮肉之苦?” 徐世安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你说天天闷在学堂有什么意思,不迟到旷学还有什么乐趣。今早测试了一次,果然曾先生对你另眼相待,那以后...” 秦德威突然想到,或许也可以利用曾先生帮自己一个忙? 他昨晚就想到了一个法子,应该展现出“天才”之处,然后让母亲知道。 这样母亲就会正视自己的读书上进问题,而不是满脑门的如何卖儿子心思。 但这法子需要有合适的人打配合,曾先生应该就是一个不错的工具人,他肯定不会拒绝帮忙。 第三十四章 阶层差异(求票!) 南京徐家自开国功臣徐达始,到本代国公已历经七代,也算枝繁叶茂,家族人口众多。不但有嫡系国公,还恩荫了很多指挥、千户、百户等世官。 徐家族学主要赞助人就是本代魏国公徐鹏举,只要是徐家世官直系子弟皆可入学。 族学里学堂主要有两间,一间是十岁以下启蒙的,另一间就是秦德威今天进来的这间,以十岁以上的为主,开始学四书。 岁数再大些的,那就该去隔壁街道京卫武学进修了,肄业后才有继承家业资格,这是朝廷规定。 至于那些没有勋官继承权的,比如老三徐世安这样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有的人尚能维持体面,有的人就一代不如一代,沦为平民。 所以说,就算是贵为天下第一异姓勋贵,魏国公也有很多穷亲戚。 秦德威第一次来这里,不免就问来问去,有时问族学情况,有时问曾先生个人状况。 在这世道,奶兄弟也是一种先天特殊亲密关系,徐世安在秦德威面前没什么架子,基本上有问必答。 其他也有人好奇,徐世安身边美貌婢女为何换成了英俊小哥儿?跑过来打探闲聊的不少。 秦德威正与徐世安说着话,瞥见外面又出现了两人,而且又是一男一女组合。看面相,男的十二三岁模样,女的大约十四五岁,身量都很高。 秦德威其实在同龄人里也不算矮了,总体来说中等偏上,但竟然比这进来的少男还要低半头,更不要说与他旁边那位育接近成熟的少女相比了。 而且这位身材尤其很成熟...秦德威看得有点挪不开眼,只见前面圆滚滚后面圆鼓鼓,恨不得从衣服里弹出来,整个人端的是又高又翘。 又有一条窄窄红丝带束在腰间,勾勒出前后两道完美线条。 秦德威冷静的做出判断,看来这成熟少女家境也很贫困,袄裙都已经很窄小了却没有新的换,于是就穿出这种效果。 这两人对曾先生行礼打问候,然后走了进来。 秦德威立刻很不满的对徐世安问道:“为何他们也没有被责打?难带曾先生还是个花心的?” 徐世安冒着酸气,很大声的回答说:“切!谁让人家是优等生,只要他迟到了,那一定就是昨晚看书太晚,住处距离又远的原因。” 资深做题家秦博士立场很坚定的鄙视三爷,你学渣没人权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还有脸去讨厌好学生,心里没点数? 但凡在正经一点的、还求上进的学校,这种阶层差异天公地道! 成熟少女只是不屑的扫了徐世安一眼,但那优等生少年却走过来,很认真的说: “此地乃国公资助学堂,既然你们早到,理当安心静气温习功课,方不负国公厚望,何故闲谈喧闹,毫无读书体面?” 看学渣被优等生说教,上辈子一世好学生的秦德威心头直乐,笑嘻嘻的连连点头,对着徐世安挤眉弄眼。 随后那少年却又对秦德威正色道:“看你该是陪读之人,应当尽心规劝,辅导课业,最差也该帮忙铺纸研墨,为何只顾玩耍说笑?谄而媚上岂是陪读本分?” 秦德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而另一位奶兄弟的笑容却突然开始变态,出低沉的“嘿嘿嘿”声音。 等优等生少年说教完毕并离开,徐世安得意的指了指布包:“没听人家怎么教训你的?干活吧!” 秦德威很忧伤,梦醒了。好学生身份都是上辈子的记忆了,今生今世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个陪读而已。 看了看那优等生少年身上,是跟自己差不多料子的粗布衣服,又看了看奶兄弟身上,是上好的缎子。 这也是明显的阶层差异啊,秦德威阴险的说:“平白被说教一通,你不气吗?你不去报复吗?你不做点儿符合你身份的事情?” 徐世安翻了翻白眼,万分无奈的说:“人家辈分高,是叔叔辈的!咱还能怎么办?再说是北边来的客人,哪有主人打客人的道理。” 秦德威连忙就问:“这到底什么情况?看他穿着也不像是世家子弟,为何能进族学读书?” “你想问那个女子就直说。”徐世安冷不丁的就跑题了。 秦德威连忙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眼睛忍不住又瞥了过去,此时那成熟少女背对着自己,正微微弯腰帮优等生少年研墨,后面圆形弧线更丰盈了...让秦德威好一阵眼花。 他就纳闷了,那位优等生少年面对这样的魔鬼,还能静得下心读书?这得是多么大的定力,不是大贤就是大奸! 对了,这魔鬼长的什么样子来着?一直没顾得上仔细看脸...模模糊糊印象里应该不差? 徐世安拍了拍秦德威肩膀,又强行将秦德威脑袋扳了回来,警告说:“看看就好,不要去招惹她,你招惹不起!” “你想多了,咱也不是那样的人!”秦德威更坚决的否认,“不过你连情况都不说,让我糊里糊涂的,怎么就招惹不起了?” 徐世安看着走上讲台的曾先生,悠悠的说:“昨日有《梁惠王上》的记诵课业,我没有背下来...你若能帮我过关,我就告诉你。” 秦德威无语,又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阶层差异。 当初他的前身为什么会被赶出官办社学?因为年满十二,又不能背诵四书全文。 官办社学为什么这样做?是因为教育资源极其有限,只有最有天赋的一小小小撮人才能继续进读。 前身只是中上之资,天赋未能达到顶端而已,就被迫退学。他虽然背诵不了四书全文,但其实也能背个大部分了。 而这位奶兄弟徐世安,连《孟子》开篇的《梁惠王上》都背不下来,还能堂而皇之地在族学混着。 这不是阶级差异又是什么... “行!我尽力帮你!”秦德威只能答应,当人伴读,替人消灾。 就是隐隐有点头疼,这奶兄弟看来是个大学渣,以后还指不定有多少破事需要自己来“消灾”。 徐世安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婢女换成了大兄弟,如果不能用,图什么? 主要是昨晚秦德威的机智表现深深地打动了他,这一定是个完美的狗头军师,不,那叫左膀右臂。 第三十五章 惹不起惹不起 由于是两人第一次合作,徐世安决定拿出一点诚意,先货后款。 趁着曾先生还没检查到自己,徐世安对秦德威介绍说:“那两人乃是一对亲姐弟...” “哦哦...”秦德威瞬间秒懂,恍然大悟。 徐世安诧异得看了眼秦德威——我就只说了一句话,你哦哦个什么鬼? 秦德威当然有所感悟了,难怪优等生少年面对魔鬼诱惑,能够做到毫不动心,原来并非大贤也非大奸,就是个正常人而已。 不过,这当亲姐姐的人,怎么像个陪读侍女似的,让他误会了半天? “姐姐叫徐妙璇,弟弟叫徐妙璟,都是京师那边的族人。”徐世安继续说。 徐家是著名的一门两公爵,天下独一无二。太祖皇帝封了魏国公,至今常驻南京,算是本家;太宗皇帝时封了另一支为定国公,定居于北边京师。 两支分别开枝散叶,各有世系。徐世安的意思就是说,这姐弟二人就是京师定国公那边的徐家亲戚。 “这姐弟的父亲原本是侍卫亲军的世官指挥,而且并非带俸寄禄,也是实职管差的那种。” 听到这里,秦德威下意识又去看了眼那姐弟俩,真不像高级世官子弟啊。 果然徐世安的介绍又有下文:“但是在六年前,他们父亲被罢官抄家,然后忧愤而死。 从此家道一下子就败了,然后姐弟两人在京师不好容身,就南下来投奔这边同族。” 秦德威忍不住问道:“这是犯了什么事,怎么还不好在京师容身,以至于跑到南京来?再说京师还有定国公徐家,不能照拂同族么?” 徐世安表示,这事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反正家里面是不让议论的。 “哦哦...”秦德威立刻又秒懂,作恍然大悟状。 徐世安疑惑,你又懂?你真懂?连我都不懂,你怎么就懂了? 秦德威当然懂了!六年前是嘉靖三年,还能有什么事这么敏感?稍微熟悉历史的就知道,那不就是左顺门事件吗! 简单说,嘉靖初年最大的政治问题就是大礼议,暂时不需要理解大礼议的含义,只需要知道大礼议造成了君臣关系的严重撕裂和对立! 而左顺门事件就是大礼议的最高氵朝,二百多大臣堵着左顺门哭谏。 最终惹得嘉靖皇帝大动肝火,打了一百八十多人廷杖,还降职配了一批。公认的当世第一才子杨慎就是因为带头哭门,被永久配云南。 网文里被抄烂的“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这句话,就是杨大才子那时候说的。 秦德威穿越晚了,赶不上趟,已经抄不了这句话了。 想到这里,秦德威忍不住又去看那对姐弟,他们的父亲可真是个猛将兄,肯定是在左顺门事件里不知干了什么,被天子含怒罢官。 你一个武官世家,又不是文官读书人,也不知瞎掺乎什么。 而左顺门事件在天子心目里,大约也是和谐词一样的存在,难怪这姐弟两人在京师不好容身。 或许是秦德威频频朝着姐弟两人张望,终于引起了感应,成熟少女徐妙璇也回头与秦德威对视了一眼。 但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羞涩,只有冷漠和不屑。 对此秦德威很不服气,就问便宜奶兄弟:“那你说我招惹不起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不也是平民百姓身份吗!就因为他们辈分比你高?” “那位徐妙璇可是个狠角色!”徐世安回答说:“她过誓,谁能帮弟弟徐妙璟恢复家业,就给谁当牛做马!除此之外,宁可一辈子不嫁人!” 秦德威大吃一惊,原来这是个资深扶弟魔!惹不起惹不起,真的招惹不起,不管别人服不服,秦德威绝对服气了。 世家大族,果然内幕重重八卦众多! 这时候,曾先生突然又站在前面讲话了:“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也深以为,读书也不能只读死书。 如今正是三月阳春,按着你们金陵人游河习俗,都要去上船游秦淮河。前日又听闻东园重修完毕,主人家徐锦衣半月后打算以画舫游秦淮,然后水路入东园揽胜。” 有人问道:“敢问先生,这与我等何干?” 有一说一,东园主人、世袭锦衣卫指挥徐天赐是真正的豪富大公子,南京徐家仅次于国公的出众人物,和学堂里这些十二三岁苦逼少年真不是一个层次的。 曾先生微微一笑:“听说到场都是金陵俊秀人物,我向徐锦衣求了两个名额给本学堂,算是照顾族人。” 学堂里登时议论纷纷,如果只有一个名额,那希望真不大,按照课业成绩多半是优等生徐妙璟的。 但如果有两个名额,那机会就来了,论起课业,大家谁也不比谁更渣! 只有两个人无动于衷,一个就是优等生徐妙璟本人,另一个就是秦德威。 成熟少女徐妙璇看弟弟不以为意,知道弟弟还不懂其中门道,连忙低声道:“机会难得,你必须去!” 徐妙璟诧异道:“只不过是游玩而已,谁去不一样吗?” 徐妙璇说:“不,对他们这些废物而言,只是游玩,但你不一样!你是立志于功名进取的人,跟他们这些混吃等死的不一样! 东园主人交游广阔,与南京文人士大夫们交情很多,若能结识徐天赐,并打入本地士林,对你非常有用! 将来若想在功名之路上有所成就,这都有可能是你的助力,至少在秀才、举人两关上,你都不会离开南京!” 徐妙璟很苦恼的说:“我也不擅长吟诗作词,在那样的场合都是厉害人物,我根本无法出彩。” 徐妙璇叹口气,为了弟弟真是操碎了心,“还有我呢,到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徐世安也在对秦德威问:“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如果我能去了,自然也能带着你开开眼,最近城里都在谈论那园子!” 秦德威百无聊赖的回应说:“里头也就那样吧。” 前几天刚开园时就去过了,确实是不错的园子,但也没兴趣又去观光啊。 徐世安很向往的说:“东园这位叔爷,办事都是大手笔,必定还有不少行院美人名姬到场!” 秦德威百无聊赖的回应说:“美人也就那样吧。” 想想上次那个什么名花榜美人,除了手摸起来又软又滑,人真是傻傻呆呆的。 徐世安嗤之以鼻:“说的好像你都见识过似的!” 秦德威点点头:“确实见识过。” 徐世安愕然,拱拱手道:“论起吹牛,是在下输了!” 第三十六章 与你何干?   曾先生挨个检查课业,而且度很快,因为大部分人都背不了几句...世官子弟,都琢磨着继承家业,哪有爱读书想科举的?   偶尔有能背几段的,就勉励几句,不强求背全了。连几段都背不下来的,就只能戒尺侍候了   所以没多久就快到徐世安这里了,但徐世安并不慌张,正所谓圣天子垂拱而治,考验的是宰相的能力。   他已经将大政托付给新伴读了,说定了蒙混过关,就是蒙混过关。   轮到优等生徐妙璟的时候,果然跟别人不一样,很流利的一口气就背完了。   全学堂就这么一个有点读书种子模样的人,还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曾先生当然必须大加夸奖:   “甚好!看来你最近还是很用功,其实我本意是这五日内能背完就可以了。”   徐妙璟挠了挠头,憨憨的笑了笑,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夸奖。   但姐姐徐妙璇开口帮着说:“为了背诵课业,我这小弟不知有多辛苦,昨晚他下誓愿,不背完不睡觉,一直熬到了四更天。”   满堂哗然,大家都是学渣,怎么只有你这么秀?   曾先生也不禁动容,击节赞叹道:“读书就该以勤奋为先!如此刻苦,必成大器!”   徐妙璇仿佛陷入了狂热的自我感动,也顺着曾先生的话说:“老师教诲的对!我弟弟最近听到一诗: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不知勤学早,白方悔读书迟。他对此深有感触,也学着写了一...”   秦德威慢慢张开嘴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同时还连带着出深沉而悠长的声音,传到了学堂每一个角落。   确实太困了,早晨还没睡够就被亲妈强行叫了起来,现在又到了一个重新犯困的节点上。   顿时学堂里众人下意识都将视线挪了过来,哪位壮士如此胆大,竟然在课堂上出这种直击灵魂的响声?   这里面还包括了曾先生的严厉目光,不停的在秦德威以及旁边徐世安的身上来回扫视。   他非常有理由怀疑,这是不法分子刻意在课堂上捣乱。   被波及的徐世安一脸懵,让你秦德威想法子帮着蒙混过关,你就是如此对待别人信任的?   秦德威施施然朝着曾先生,躬身道:“抱歉,昨晚我家三公子太勤奋了,一直读书到五更天。我这个伴读只好陪着一起,所以实在太困了。”   徐世安继续一脸懵逼,你说的人是我?   学堂里众人齐齐无语,刚才徐妙璇吹水说徐妙璟读书到四更天,你就来个五更天,要不要这么刻意?   曾先生苦笑几声,周姐姐怎么会有这样没谱的儿子?是不是从小缺少父爱的原因?这可怎么管教?   当即就有人大笑道:“这真真是最好笑的话了,就老三那德行,还能读书五更天?笑得我牙都要掉了!”   秦德威很淡定的回答说:“这有什么不能信的?连我这个小小伴读跟着一起耗到五更,都把《梁惠王》背了下来!”   随后秦德威张口就来,同样背诵了一遍。这本来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但在学渣遍地的徐家族学里,就显得凤毛麟角了...   众人大惊,这个新人有东西!   曾先生也十分诧异,习惯性的勉励说:“读书勤奋固然为佳,但也当养好身体,不可竭泽而渔,太过辛苦...”   “读书怎么能叫辛苦?”秦德威睁大了眼睛,反驳说:“我家三公子说过,读书应该是快乐的,愉悦的,越读越有精神的,读着书时,连呼吸之气都是香甜的,哪能叫苦呢?”   曾先生不以为忤,哈哈大笑一声道:“也是妙论!”   徐世安仍在一脸懵逼,这话是我说的吗?   众人心里一起大骂,徐老三要是能说出这种话,他们就敢把手里的书吃下去!   秦德威没管别人怎么想:“所以刚才有人提起了三更灯火五更鸡那诗,我家三公子就很不喜欢这!”   有人提起?已经被曾先生和学堂众人暂时遗忘的徐妙璇死死盯着秦德威,什么叫有人提起?连名字都不配有吗?   “这诗把读书写的太苦了,完全没有乐趣,也缺乏向上的豪情大义!所以我家三公子也为读书写了一诗...”   众人心里一起大骂,要是徐老三能写出像样的诗来,他们就敢把面前这张桌子吃下去!   徐世安懵逼到底: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了什么?   秦德威铿锵有力的朗声诵道:“斗大黄金印,天高白玉堂!不因书万卷,哪得事君王!”   徐妙璇看了看自己帮弟弟写的诗,默默的撕掉了。   “好极!”曾先生不假思索的下意识叫好。   想想就理解了,一个喜欢看兵书的人,那内心深处肯定有建功立业大志向,当然更欣赏这样充满功名进取含义的诗词。   正所谓诗言志,周姐姐这个儿子,了不得!才十二岁就有如此功力,真乃天赋异禀!   看来把曾先生震住了,秦德威沾沾自喜。   十二岁小少年的天赋展示到此为止,等一会儿散了堂,再去找曾先生私底下聊聊,表明渴望读书的心愿。   然后请曾先生出面,向母亲说明自己多么天赋出众,劝母亲支持自己读书,计划完美!   曾先生回了讲台上,开始授课。   秦德威坐下,对徐世安说:“幸不辱命,你看先生这就放过你了。”   徐世安心情有点复杂。所谓月明星稀,如果月亮太明亮,很多星星就看不见了,所以曾先生当然就遗忘了他...   “你只顾自己装逼,却不曾管我!”徐世安很不平衡的说,装逼这个词还是跟秦德威学来的。   “三公子何出此言?怎可凭空污人清白?”秦德威诧异的反问:“我每一段话都带上了你,说你读书到五更天,说你以读书为乐,还说你写了诗,我已经尽力帮你了。”   你还不如不说呢!徐世安想哭,“别人又不信!”   秦德威摊摊手,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说:“那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也管不了别人。”   散堂的时候,秦德威站起来,想要赶紧去找曾先生沟通,但是却有人拦在了面前。两大团在眼前晃晃悠悠的,秦德威不用抬头看脸就知道是谁。   “你为什么要刻意针对我们姐弟?”徐妙璇很气愤的问道。   秦德威很茫然,很迷惑,针对你们?有这事?说句不客气的话,在这个学堂里,根本没人有资格值得他刻意针对!   徐妙璇列举事实说:“我们背功课,你也背功课,我们说读书辛苦你偏说读书快乐,我们写诗,你也写诗。还说不是刻意针对?”   秦德威恍然,很礼貌的答复说:“那并不是刻意针对你们,我甚至都没在意前面言的人是谁。听说过一句话没有?毁灭你,与你何干?”   徐妙璇愕然,只觉得自己尊严被打得粉碎。 第三十七章 该死的爱情   眼看曾先生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学堂门口,秦德威对徐世安说:“请三公子稍等,我先去去就来,然后一起打道回府。”   徐世安此时已经陷入了深刻的人生迷思,只随口应了一声。   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像是一个凑巧解开了恶魔封印的无知少年,或者是不经意将异次元邪能召唤到现世的菜鸡法师。   秦德威匆匆忙忙向前追,一边深情呼唤“先生请留步”,一边飞步冲出了族学大门。   听到这个声音,曾先生迅转身,热情洋溢的问道:“你找我有何事情?尽管说!”   秦德威诚恳的说:“先生!我想读书!”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种格式的话似乎跪在地上哭着说更有气氛。   曾先生大喜道:“你若有此志气,那当然再好不过!以后你跟着徐世安来学堂,一样听课。   若再有疑难之处,尽可问我。笔墨纸砚都先用我的,反正都是他们徐家供我的,不用白不用。   对了,如果有必要,我晚上无事时,可以去找你授课。还有,你现在住在哪里?如果有不方便,可以来我这里住...”   秦德威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才说了一句话,曾先生一下子就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赶紧打断了曾先生,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虽有心,怎奈母亲不愿,当务之急是需要说服母亲。等曾先生得了空,还请...”   曾先生转身就走:“读书乃至大事,还用等什么,现在就去找令堂。”   秦德威连忙跟上,心里直犯嘀咕,这曾先生怎么似乎比自己还心急?   一路话多,曾先生嘘寒问暖,让不习惯与人亲近的秦德威很不适应。   眼看到了徐指挥家大门,秦德威没资格带人进去,只能拜托门子传个话,喊母亲出来说话。   大概周氏正在忙碌,等了好一会才从大门出来,狐疑的望着曾先生与秦德威。   曾先生上前一步,行个礼道:“小生数日不见周姐姐,心里...”   站在后面的秦德威猛烈咳嗽,被打断的曾先生苦笑着拍了拍脑袋,想起今天还有正事,差点就忘了。   “今天小生来见周姐姐,是为了威哥儿的事情来的。”   周氏似乎有点不领情的说:“他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干系?”   曾先生就说:“今日在学堂,小生现威哥儿天赋惊人,文学优长,是个上好的读书种子。”   秦德威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的,就该这样说。   为什么要请曾先生来劝母亲,一来曾先生身份是族学老师,又是个秀才相公,说起读书方面问题当然有可信度。   二来就是曾先生肯定会吹自己,就算为了讨母亲欢心也得吹自己!而且还是自内心的那种。   “那又如何?”周氏的反应很冷淡,完全没有别人家母亲听到儿子被夸奖后,那种兴高采烈的样子。   这让秦德威十分奇怪,难道母亲大人并不爱自己?   这不可能,想起母亲大人对自己的各种关心,虽然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但关心也绝对不是假的!   曾先生也有点搞不懂了,他作为一个老师,只要对学生进行称赞,家长没有不高兴的,哪有像周家姐姐这样冷淡的?   但他肩负着约定,还得继续说下去:“所以我看威哥儿可以走读书这条路子,将来若有所成,不失为美谈也。”   周氏突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白净脸庞气的红,怒道:“好得很!你们一大一小,竟敢联手起来糊弄我!”   秦德威和曾先生一起惊愕不已,这又什么情况?   周氏数落着两人说:“当初算命的还说过呢,威哥儿乃是文曲星下凡状元之命,现在又怎样?连社学都读不下去了。   你曾秀才的心思,我还能不懂么?说什么文学天赋,都是变着花样讨好我罢了!但这样的谄媚之言,对威哥儿没有半点好处的!”   “不,并非如此!”秦德威叫道。   周氏没理睬儿子,对曾先生很失望的说:“我原本敬你曾秀才是个诚实君子,却不料,你也学会了这等花言巧语。”   “不!并非如此!”曾先生欲哭无泪的叫道。他当然有自己的小算盘,毕竟爱情是自私的。   先,称赞秦德威能讨好意中人,何乐不为?其次,秦德威如果跟着自己读书,那以后可以更多接触周氏。   第三,如果秦德威将来要考试,那周氏就必须要脱离奴籍,那他就有机会得手。   正可谓是一举三得,所以曾秀才才如此积极的帮助秦德威。可是万万没想到,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问题出在哪里?   因为爱情又是充满猜疑的,周氏既然知道曾先生对自己有想法,那么曾先生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行动,都会用猜疑的目光去审视。   在这种“有罪推定”的审视下,曾先生的言行自然都是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包括称赞自己儿子天赋,当然就不能相信了。   秦德威扼腕长叹,穿越以来,大多数真正接触过自己的人,都认识到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特殊少年,为什么只有亲妈对此视而不见?   曾先生垂头丧气,脚步沉重的离开了徐指挥家大门。秦德威爱莫能助,而且他也不可能主动提供帮助。   “你对曾先生到底怎么看?我觉得曾先生为人还不错。”秦德威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很好奇,母亲心里怎么看待曾先生的。   “很可惜,也只是人不错罢了。”周氏淡淡的说,又有点不甘:“连名字都那么难听!”   这是个很中年的回答,而中年人的爱情,是基于现实主义的创作。大明一线大都市的爱情,不能没有米粮。   秦德威好奇的问:“名字又怎么了?”   周氏轻轻叹口气答道:“叫什么不好?偏偏叫险,你听听,险恶危险艰险,这是个好字么?”   秦德威诧异的想了下,居然还有人用险来取名?曾险?   不对!秦德威读了几遍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同音字,曾铣?!   同时他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嘉靖二十七年,兵部侍郎、三边总制曾铣与辅夏言一起被腰斩于西市,时年五十,天下闻而冤之。   关键是还有一句:妻儿流放二千里...   再想想从扬州来的曾秀才,又是喜好看兵书,似乎与曾大帅很对得上号了。   “你又什么呆?”周氏见儿子突然一动不动。   幸亏现在只是嘉靖九年,秦德威回过神来,自内心的说:“母亲大人当真目光如炬,那个曾秀才确实有点险,我突然有点后怕...” 第三十八章 一直糊弄我!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秦德威低头看着长长的影子,怅然若失,想不到今天“读书上进”计划就这样夭折了。   解决不了母亲的意愿,读书始终就存在障碍,考试想都别想。   他已经打听过了,明年是科举大三关里的乡试之年——当然这跟自己没关系,但明年也有小三关里的县试和府试,他还想去试试水。   科举这道路,同等水平下,年纪越小越受欢迎。尤其是在县试、府试、院试这不糊名的小三关考试里,主考官个人意愿胜过一切。   不要问,问就是潜规则。仔细想想就知道,你如果是考官,你愿意收前途远大的年轻人当学生,还是收不知能活几年的老学生?   但如果周氏不肯离开大户人家舒适区,不愿意独立自主讨生活,那秦德威参加考试就是不可能的!   参加考试都要写家状,若写个母为奴婢交上去,当场就要被打出来取消考试资格。   时不我待啊,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应该总能想到办法吧?   送走了曾先生后,秦德威扶着母亲一同往大门里面走,周氏忽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三哥儿呢?怎么不见人?”   秦德威:“...”   周氏皱起眉头:“你为何不答话?”   秦德威艰难的回忆道:“之前,我似乎让三爷在学堂里等我,然后我就...”   “然后你就自己先回来了?”周氏大怒,高高挥起亲妈铁掌:“你第一天当伴读,就这样子?你这是皮痒!”   秦德威抱头鼠窜,又朝大门外跑去。   周氏看着如此不懂事的儿子,忧愁的叹口气。   穷人孩子早当家,别人家孩子这个岁数时,都已经开始知道谋求生计了,比如当个学徒什么的。   而自家这儿子又懒惰又浮躁,还是这么的不着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往往就是这样的人。   性格决定命运,再这样下去肯定要悲剧,周氏暗暗决定,今晚必须再跟夫人说说。   就算不能在本家安置儿子,也要求夫人帮忙找个好人家,过两年再指配个婢女成亲,以后就安稳过日子吧。   同样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徐世安坐在族学的学堂里,面沉如水,不动如山。   族学老杂役缓缓走过来,劝道:“安三爷,你也该走了!你留在这儿,学堂就没法子关门。”   “我不走!”徐世安固执的说。   倔强的安三爷被直接拎起来了,老杂役像是老鹰抓小鸡仔一样,一直把安三爷拎到了大门外才放下。   十年前还是正德朝时,宁王造反打到安庆。老杂役跟着徐家人出过兵,资历雄厚的很,安三爷面子还不够大。   给脸就是安三爷,不给脸就是徐老三!   就算被移动到了台阶上,徐世安也要坐着,天生骄傲,倔强到底。   秦德威从远方小跑过来,大呼小叫的喊着:“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等走得近些,秦德威又深深的九十度弯腰:“非常抱歉!”   徐世安板着脸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不管遇到什么,鞠个躬就完事了?”   秦德威又高高举起手,鞠躬同时连连抱拳为礼。徐世安说得这点没错,按照现在礼节,道歉不能只弯腰鞠躬,手上也得有动作。   徐世安无语,就多了这?   “三爷息怒!在下罪莫大焉,还请三爷大人大量!”卑微小伴读连连出声,道歉的话像不要钱一样往外说。   “你必有状况!”徐世安大喝一声:“从昨日到今日,你总是尽力避免用三爷称呼我!为何现在连连出口,如此甘为人下乎?”   秦德威大惊失色:“三爷何故如此猜疑在下!”   徐世安冷冷的笑:“我只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秦德威斩钉截铁给的说:“在下对三爷并无所求!”   徐世安冷笑不停:“不求我?那你是想求我母亲呢,还是我父亲呢?”   秦德威有点小小的尴尬,这徐老三怎么就变得这么聪明了?还是自己演技退步了?   其实这是大户人家子弟的天生本能,对于尊卑上下的感觉最是敏感。   先前秦德威内心深处很有抗拒心理,不愿甘为人下,徐世安都能感觉到,不过也无所谓,读过书的人都有这种脾气。   但重新又出现的秦德威却变得如此卑躬屈膝,那反差实在太大,除非徐世安真是傻子,不然不会看不出来。   关键是秦德威确实有想法,刚才他在路上又想到,能影响母亲脱籍的人,除了母亲本身意愿外,还有两个更关键人物,那就是主人家徐指挥和徐夫人。   只要主人家想释放奴婢,母亲就是想留也留不下。   但秦德威又没见过徐指挥,跟徐夫人也算不上认识,他认识的徐家人只有徐世安...   被压制了一天的徐老三抓住机会狠狠教训秦德威,过了这个村,就未必有下个店了。   “我在这里不走,是为了你好,知道不知道?如果我独自回了家,让别人看到,挨收拾的就是你!   你看看,我是怎么对待你的!而且你却只会糊弄我,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奶兄弟!没有把我当自己人!”   秦德威很无奈,你徐三公子只不过是个十二岁小屁孩,连个梁惠王都背不下来,咱跟你也谈不来啊,不糊弄你还能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继续糊弄了:“那就请三爷划下道来,我该补偿才能让三爷满意?   徐世安顿时卡壳了,这一穷二白,还在自家蹭饭的小子,要什么没什么,能补偿个什么?   所以还是要想个难度大的,逼着秦德威彻底认怂!   想到这里,徐世安就开了口:“日间在课堂上,你不是吹牛说,见识过名花榜美人吗?你也带我去见识一番,我就满意了!”   所谓见识,当然不可能只是远远望见一面就完事了。   他们这些没成年的公子,互相吹水时,经常说什么见识名花榜美人之类的话。就是暂时不好实现,谁要能拔了头筹,估计能吹个一年。   秦德威苦着脸说:“还是换一个吧。”   那可是销金窟,他哪有这个钱?再说还不是单纯花钱的问题,想约见名花榜上人物,还得看关系和名望之类的。   徐世安想想课堂上秦德威一脸逼气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苦着脸的模样,只觉得对比很有趣,又开口说:“那就换一个条件,我也想像你那样装逼!”   秦德威叹口气:“这个更难,还是来谈谈名花榜美人吧。”   徐世安大怒:“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教我装逼比见识名花榜美人更难?你这是看不起我的气质?”   秦德威连忙说:“我的意思是,见识名花榜美人并不是没可能,但要过个几年。你要给我育时间,给我三年,必定带你去见识!”   徐世安还能怎么办,他也知道,在秦德威这穷逼身上根本榨不出油水,能逼秦德威签一个三年之约就不错了。   “行吧,一言为定。”徐世安意兴阑珊的说。又到回家时间了,真无聊。   这时候,忽然有个花团锦簇的清秀少女站在两人身边,轻声问道:“请问,这位小兄弟是不是秦德威秦公子?”   秦公子?两人面面相觑,秦德威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自己为秦公子,疑惑的回答说:“在下秦德威,敢问小娘子你是哪位?”   清秀少女抿嘴笑了笑,指着街角一顶华丽轿子说:“秦公子真能躲,好叫我家小姐一阵好找,再来晚些,又看不到你了呢。”   徐世安极度震惊,就秦德威这个穷酸样,从哪勾引得小姐来?他反而抢先问道:“你家小姐又是哪一位?”   清秀少女礼数周到,先对徐世安屈了屈膝,才回话说:“我家小姐乃是王怜卿。”   王怜卿又是谁?徐世安没想起来,没听说附近有谁家小姐叫王怜卿,十分迷惑。   徐世安这种十二岁小屁孩,最多打打嘴炮,又没真混过风月场。只知道有个什么名花榜,但名花榜上那么多人,他哪能记住名字。   而且这少女口口声声我家小姐,他也没往歌女名姬那方面去想,只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   殊不知,按照行院习惯,在那些大牌红人家里,婢女一样管着主人叫小姐,也算是自抬身份。   清秀少女很有教养,又对徐三爷微微躬身说:“我家小姐住在秦淮旧院那边,名花榜上也有一席之地。日后有缘相见时,还请这位公子以后多多照顾。”   名花榜?名花榜!徐世安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瞪着街角的轿子。刚才还提到过名花榜美人,这就要有一个活的出现在面前了?   对徐世安这种反应,清秀少女不以为怪,转头继续对秦德威说:“秦淮河那边太远了,我家小姐今晚借住在南市楼街友人那里。   如果秦公子无事,我家小姐备下了丰盛宴席,请秦公子去饱餐。”   卧槽!卧槽!徐三爷眼珠子瞪得睚眦欲裂,劈手抓住秦德威衣领,大声叫道:   “你秦德威嘴里到底有没有实话?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他娘的一直在糊弄我!”   秦德威脸色更苦了:“我从来说的都是实话,你又不信!我说过见识过啊,我也没说不能带你见识啊。”   “你这叫实话?你这还说三年之约?”徐世安指着轿子质问:“呸!明明今晚就可以见识!” 第三十九章 南市楼街 “答应她!答应她!”徐世安死死按住秦德威,疯狂的叫。名花榜上美人主动邀请,怎么能拒绝。 可以在全族同年龄段的人面前,足足装逼一年的机会就在眼前! 秦德威被吵得头疼,将徐世安推开。“怎么答应?这根本不现实!你晚上不回家去了?我晚上能不回去?” 两个妈都在家等着,两个十二岁少年敢不回去然后去喝花酒?这是自寻死路! 徐世安随意的甩锅:“你这么聪明,想个办法就行了。” “这个真没有!”秦德威干脆利落的回答。 “这个可以有!”徐世安咬牙道:“既然你不肯想,那我来出主意!家父在三山门那边当值,按制度是五日一换班。 今天家父本来该回家,但他说还要再顶替别人上值两天,所以今天不回家了。 而我可以请人传话回家,说我想念父亲,去三山门找父亲了!有你作伴,家里应该可以放心。” 秦德威无语,这徐老三别的不行,想这种主意倒是挺快,而且行动力更快。 只见徐世安跑到族学大门,对着里面喊了几句。然后又再回来对秦德威说:“都安排好了,让这个老头帮着给家里传话。 你不许再说一个不字,我提醒你,你还正有求于我!” 秦德威叹口气,去便去吧,那小姑娘也说了,有大餐等待。算起来又是好几天没有吃饱饭了,今晚去混一顿席面也不错。 至于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两个小少年去了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于是一行人便朝着南市楼街而去,一边走着,秦德威一边隔着轿帘,和里面的王美人说着话。 “你怎么找过来了?”这是必定要问的。 原来上次东园雅集结束后,那些大人物们只当是游戏一场,哪还能再去费心思找个小小的游戏人物? 至于老名士们,都是从年轻时装逼装到老的,心里十分门清。知道“小学生”这样的装逼之人,必定还会主动再出现的,那就等着好了,又何必自降身份去找。 所以真正想找出“小学生”的人确实不多,秦淮四美冯双双是一个,怎奈毫无线索,金陵百万人口从何找起? 而当晚大出风头,艳压了冯双双的王怜卿则是另一个。她知道秦德威的姓名,又知道秦德威有个在江宁县衙当差的叔父,那线索可就太明确了。 秦德威还是有疑问:“可你怎么又找到这里来的?关于我的去向,我叔父不可能随便告诉别人。” “我花了一两银子,你婶娘蒋氏就全说了,哈哈。”轿子里王美人笑得很开心。 这婶娘也真是...秦德威无话可说。 美人笑声如银铃荡漾,搞得徐姓小少年心头痒痒,便强行参与话题,故作成熟的摇摇头说:“你这婶娘,不行,太贪财。” 王美人又继续说:“然后我今天专程找到徐家,又花了一两银子,从徐家外出买菜家丁那里知道,你们今天都在族学。” 秦德威也摇摇头:“你们徐家的家丁,也不行。” 南市楼街,嗯,也是南京城赫赫有名的地方,现如今与秦淮河南岸旧院并列为两大娱乐圣地。 而且历史十分悠久,可以追朔到大明开国时期。 当年太祖皇帝建国定都金陵后,修建了包括南市楼在内的官营十六楼,作为声色场所。反正是鼓励消费,促进经济繁荣了。 如此多年过去,其它十五楼都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如今只有南市楼还有痕迹,而且还扩大为南市楼街... 而且南市楼街位于南京城中心地带,又紧邻着三山大街商业区,论起地理位置,可能比偏于东南的秦淮旧院更优越。 就是秦淮南岸用的旧院这个名字,也可能是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旧十六楼里引申来的... 真要比较起来,大概就是南市楼街商业气息更浓一些,而秦淮旧院更文化一点。 当然两边都是一个行业,又都在南京城里,而且都是向南京礼部交保护费的,互通有无也是经常有的事,所以王怜卿轻易的就能在南市楼街借到地方用。 秦德威表示,他今晚到这里,一方面是为了补充营养,一方面也是出于对历史文化的热爱,实地考古来的。 整整一条街道都是楼房,灯光如昼高悬头上,万紫千红争艳斗彩。王美人不知何时下了轿子,与秦德威并排缓缓而行。 一路走来,管弦丝竹不绝于耳,拂面而来的晚风都是香薰过的。又时不时有轻纱女子斜倚雕栏,轻摇罗扇,低头笑看行人,顾盼之间,唇如烈火眼如钩。 徐姓小少年目眩神迷,如坠云雾中,不辨东南西北,只知道飘飘忽忽跟着前面两人走。 “这里跟你们旧院那边不一样啊。”秦德威点评说:“上次路过秦淮南岸旧院人家,所见都是庭院深深,幽谧雅静,与这边气氛大不相同。” 王美人答道:“因为主要客人也不一样,秦淮旧院那边都是衣冠人物,南市楼这边都是商贾财主。” 秦德威点点头:“舆情公论都把持在读书人手里,所以你们名气更大啊,占尽了便宜。越是标榜卖艺不卖身的,越是被读书人追捧。 人人都知道秦淮四美,却没听说有什么南楼四美。至于名花榜上,听说一大半也都是你们旧院那边的。” 王怜卿低头浅笑,又问道:“那小哥哥你是怎么看的?” 啥时候称呼又改成小哥哥了?秦德威漫不经心的说:“要问我怎么看?什么卖艺卖身,吹了灯都一样吧。” “奴家算是看出来了,小哥哥好像最讨厌别人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呢。”王美人说着说着,突然拿话挑了小少年一下:“其实不吹灯也可以的。更妙。” “说话注意些!后面还有小朋友。”秦德威不满的刹车。 徐三爷嚷嚷:“别当我什么都不懂,我和族中兄弟们,什么话都敢说出来玩的!” 一行人正走着,前面几人的议论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你听到过没有?名花榜上有个叫王怜卿的,最近在东园大出风头,然后突然又宣布,今后只陪客不留宿了。” “确有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有行院人家说,那王美人只在等一个人,只有此人可作入幕之宾。” “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据说是东园雅集当日,助她压倒冯双双之人!” 秦德威愣了片刻,直接问当事人:“这说的真是你?” 王美人淡定的回复说:“有什么稀奇的,奴家本来就可以卖艺不卖身啊,反正吹了灯都一样。” 秦德威咬着牙问:“谁这么有福气啊?” 王美人眨了眨眼:“你猜猜?” 只有徐三爷糊里糊涂,这两人都说的什么?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秦德威一身正气的斥道:“我看这是故作姿态,以求邀名!是无聊炒作!” 王美人不以为然的说:“切,随便你怎么说。我看啊,某些人现在没本事不中用还无能狂怒。” 秦德威大怒,什么叫没本事不中用?知道什么叫爱惜身体吗?知道什么叫健康学问吗? 王怜卿突然亲亲热热的将手搭在秦德威肩膀上,又指着前面一栋楼说:“到了,进去吧。” 第四十章 大人的世界(上)   第一次来喝花酒的徐世安手持清茗,端坐雅席,温润如玉,搜肠刮肚与王美人搭着话儿。   秦德威抓着大猪蹄子,低头狂吃猛啃,说来补充营养,就是补充营养。   徐世安很嫌弃的看了眼秦伴读,这人难道真就是为了饱餐一顿?俗人!   秦伴读很诧异的回看了一眼,你徐老三不知道叫个姐儿来陪你吗?喝花酒哪有独自捧茶傻坐着的?菜鸟!   而王怜卿一边欣赏着秦德威大吃大喝,一边随口应付着徐世安。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分心哄着徐世安这种小屁孩说话,简直就是轻车熟路,而且还不会让徐世安感到半点冷遇。   反正这位安三爷现在最感兴趣的,无非就是各种风月八卦,想多听一点回去卖弄,实在太好应付了。   感到已经有了八分饱,秦德威就暂停下来,清清嗓子问道:“王家姐姐来见我,究竟有何事?”   王美人答道:“感谢小哥哥上次在东园相助。”   看在今晚这顿豪华席面的份上,秦德威很大气的说:“都已过去了,再说只是顺便举手之劳,不必谢我!”   “可是奴家还想有所报答呢。”王美人不依不饶地说。   秦德威指着宴席道:“有此一顿足矣!”   王美人拿腔捏调的叫道:“这怎么可以?难道小哥哥只值一顿饭吗?”   听着两人这番对答,徐世安不屑的撇了撇嘴。自家这伴读当真是低情商,面对着美人示好,说得简直都是见外话,透着个疏远撇清的劲儿。   哪像自己,与位列名花榜的王姐姐越聊越亲近,越聊越投机。   想到这里,安三爷决定讲一回义气,帮一下秦伴读。他开口道:“秦兄弟,你怎能这样说话,这不显得王姐姐是知恩不报的人吗?”   秦德威无语,你徐老三知道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吗?看到交际花对你笑几下,你就以为自己的春天来了?   “其实我今日找你来,确实有一件正事。”王怜卿收起了职业性笑脸,正色说,“听说你在县衙恶了董捕头,所以才逃到徐家。”   本来她还挺享受与秦小哥你来我往,太极式扯皮加调情的感觉,可惜都被这个姓徐的大油灯搞坏了。   秦德威立刻也认真起来,他想了半天,怎么也没想到,王美人今天来找他,居然是说这件事。   而这件事确实是他的心病,主要是想不到解决办法。至今叔父也没有传好消息回来,看来叔父那边也难有作为。   只听王怜卿继续说:“我家妈妈与南兵马司的陈巡捕曾经是相好的,而陈巡捕又与你们县衙的董捕头是结拜兄弟。   我知道你的事情后,托了陈巡捕去找董捕头探话,也是想着帮你说说情,董捕头就提了条件出来,要你三日之内答复。”   “什么条件?只怕很不好办吧?”秦德威并没有高兴,反而更担忧起来。   “他说,要么你赔上四百两银子,此事便算作罢;要么你将张、何两位捕快再弄回县衙当差,然后再赔上一百两银子谢罪,此事也能了结。   另外,还有第三种路子。你若能劝一个什么小寡妇给董捕头作小的,不但不要赔偿,反送你一百两为谢礼。”   秦德威闻言大怒,拍案道:“简直欺人太甚!”这三个条件,每条对他而言,几乎都不可能。   第一个,四百两相当于二十多个普通人一年的薪资,秦德威根本不可能拿得出来。   第二个,把两个捕快再弄回县衙当差,他秦德威要是有这个本事,一开始还用琢磨当状师吗?那战神县丞的脸不要了吗?   第三个,虽然说打完官司后,除了还拖欠着的状师费外,他秦德威与顾娘子就就没什么关系了,但稍微还有点良心的人,也不可能那样办事。   更关键的是,凭什么?他们秦家叔侄并没有做错事情,凭什么要付出代价给董捕头赔罪?   他原本还存着侥幸心理,想想稍稍付出点代价就能息事宁人,大不了让惹事根源小寡妇一起出点钱。   但现实却告诉他,没有侥幸,想让狼吃草是不可能的。   见秦德威真生气了,王怜卿给倒了杯热茶,劝道:“你先消消气,事情总要想法子解决,生气也无用。   我帮你想了想,还是第一个条件相对容易些。四百两银子虽然多,但再请陈巡捕出面说和,说不定还能降降!”   秦德威有点烦躁的说:“再降能降多少?再说请陈巡捕出面,还得给陈巡捕好处,反正我是没这个钱!”   这些条件只怕还是那什么陈巡捕面子上,才提出来的。像自己叔父这样的直接去找董捕头,连这些条件都不会提。   穿越以来,其实秦德威一直有点游戏人生、逃避现实的心态,但现在终究还是直接面对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底层丛林社会!这就是他目前所在这个阶层的现实!   还是那句话,他们秦家叔侄根本没做错什么,但董捕头显然就是吃定了他们秦家叔侄!   不为什么,弱小就是原罪!董捕头在冯县丞那里蒙受了巨大损失,就要从秦家身上找回来!   关键是在旁人看来,董捕头的做法居然是他们能理解的。   旁人所认为的解决的办法就是,托熟人与董捕头讨价还价,而不是认为董捕头应该被惩罚。   想到这里,秦德威越暴躁,脸色狞狰得难看,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他对自己很愤怒。   如果无牵无挂,一走了之也可以。   但叔父还在县衙讨生活,虽然一时间可能没事,如果如果问题不能解决,迟早要被害!秦德威从不敢高估衙役们的道德底线。   “别生气,别生气。”王美人靠得更近,握着秦德威的手说:“奴家今天见你,就是怕你想不开。你这么有才华,前途远大,千万不要与他们江湖人斗气。”   什么才华,什么前途,秦德威感觉像是讽刺。他一直都是这样自诩的,一直这样给自己打气的,但现在听到只觉得刺耳!   泄般呵斥道:“你闭嘴!如果你不知道我的才华,如果你没亲眼见过我压制王公子,你还会想着我吗!”   王怜卿顿时愣住了,红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突然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到了秦德威脸上。   还很不解气得直接掀了碍事的桌子,站起来就往外走。   躲在角落的小透明小徐三爷瑟瑟抖,大人的世界实在太可怕了。刚才还谈笑风生,转眼间说翻脸就翻脸,说掀桌子就掀桌子。   王怜卿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身,冷冷得说:“如果你需要钱,我有一百两积蓄,再找妈妈暂借一百两,总共二百两可以借给你使用。你打个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