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纯爱版》 寄印传奇纯爱版(1)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2020年10月26日【序言】我觉得我们可能是挺特殊的一代。 这种特殊不是说多值得炫耀,而是某种介于年代、历史、命运之间的特色。 我们在贫与富的边界上走过,在自由与约束的边界上走过;在纯良与邪恶的边界上走过,在闭塞与开放的边界上走过;在道德与道义的边界上走过,在世纪与时代的边界上走过。 甚至在我们出生之前,长辈们可能就先决定了我们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于是更加成就了这种特色。 小学时我们一边在老师面前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一边在伙伴面前唱「我去炸学校,从来不迟到,一拉线,我就跑,学校轰的一声炸没了」;初中时我们一边学人体生理卫生,一边看《古惑仔》研究《满清十大酷刑》;高中时我们一边传着纸条看着漫画,一边练习东西海三城模拟做四中黄冈试题;大学时我们一边狂热世界杯看《哈利·波特》同居翘课,一边学邓论马哲毛概与时俱进的科学发展观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 我们吃过小豆冰棍喝过北冰洋汽水用过粮票,也吃过哈根达斯喝过JohnnieWalker用过信用卡。 我们穿过棉衣棉裤白球鞋,也穿过ZARABOSS耐克阿迪。 我们读过《雷锋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也读过《神雕侠侣》《月朦胧鸟朦胧》《幻城》。 我们迷过《哆啦A梦》《七龙珠》《灌篮高手》,也追过《名侦探柯南》《火影忍者》《海贼王》。 我们学过唐诗宋词,也自学过三毛席慕容。 我们玩过魂斗罗刺猬索尼克超级玛丽,也玩过任天堂WiiPSP。 我们喜欢过四大天王SuperJunior《超级女声》,也喜欢过KaydenKross波多野结衣苍井空。 我们一边被人注目着,一边被人鄙视着。 我们一边任人宠溺着,一边任人声讨着。 我们让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默默保护着,和男朋友女朋友同学发小网友偷偷长大着。 我们八零年以后这群生人,被叫作80后,现在又多了一拨愣头青跟着叫90后,大多数别称独生子女。 我们度过了没有电脑和综艺的童年,正经历着没有战争和饥饿的成年。 就这样,不知不觉,当新时代偶像比我们年纪还小;当姚明退役小贝挂靴;当我们开始挣钱养家还房贷车贷;当周围同龄人已经有人结婚生子,甚至有人结了又离;当一个傻逼跟我说,初恋那女生如何如何,遥想起当年怎样怎样。 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然长大,也有了所谓的曾经,也有了故事可讲。 这是个关于我和我母亲的故事。 没有办法,特殊的年代,特色无处不在。 ****【第一章】刚从宿舍楼出来就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热浪。 才四月份而已,前两天还穿棉衣呢。 我撩了撩上衣,拍拍肚皮,叫了声操,引得门前路过的两个女生一阵嬉笑。 但没有办法啊,我只能顶着大太阳向校门口走去。 阳光下诸事不新鲜,却足够鲜活。 特别是点缀在校园里的青春少女。 此外,我发现有些愣头青已经穿上了t恤和背心,这也太夸张了,真是喜感莫名。 现在至少有一多半男生围在各种显示器前观看NBA直播。 今天是火箭晋级季后赛的关键战,主场迎战掘金。 4月8日干沉快船,止住5连败后,火箭气势大盛。 另一边如果马刺拿下森林狼,火箭将锁定前七。 可惜今天的比赛有点差强人意,上半场掘金领先10分,命中率上更是以59%碾压火箭的36%。 第三节双方狠拼硬磨,比分焦灼上升。 我出门时第三节快过半,巴里接安东尼助攻命中一记超远三分,掘金以66比57领先9分。 姚明显然不在状态,12投4中,4篮板,如范甘迪所说,他得失心太重。 我也是这样的人。 越在意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最近我才知道一个词,叫墨菲定律。 正值周末,校门口人潮涌动。 大家在拼命享受这灿烂春光。 我突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母亲来看我。 时值非典,正封校,外来人员和物品都不准入内。 门外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学生家长,门内是扎堆成排的莘莘学子,加上焦虑凄凉的氛围,简直像是在探监。 我妈隔着铁大门望着我,急得差点落泪。 我朝旁边指了指,示意她沿墙往东走。 约莫走了五六百米有个拐角,两边各有一段两米左右的铁栅栏。 我上去试了试,果然,有两根铁条轻轻一掰就取了下来。 这是大一军训时我们的作品。 我一米八三的大个,费了好大功夫才挤了出来。 左右环顾不见人,心说我的傻妈哟,啪的一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哪个系的,还有没有规矩?!」接着就被人抱住了,她哭着说:「我的儿呀」今天同样如此。 正对着一锅「稀粥」犯晕,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一位香喷喷的lady(女士)正冲我笑:「傻样,往哪看?」我坚信,如果尚有一种美能在不经意间渗透世间万物,那就是母亲的笑了:美眸弯弯,丰唇舒展,皓齿洁白,眼神明亮,丰沛充盈又圆润温暖,眼波流转间周遭一切都仿佛寂静无声。 「走吧,先吃饭」她挽上我的胳膊,扭身就走。 这一瞬间我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妈。 「事儿办完了?」扑鼻一股清香,我觉得自己有些僵硬。 「没呢,还得谈」母亲大约一米六八,此刻穿着一双黑色短高跟,步伐不大,脚步轻快。 我都有些跟不上。 「去哪吃?」我接过母亲的风衣和手袋。 她今天梳着偏分头,脑后高高挽起一个发髻,简约干练,端庄优雅。 我能感到周遭射来的目光。 「随便——咦,你的地盘你问我?」母亲用肘捣了捣我的肋骨,仰脸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母亲外出时总会散发出一种活泼的气息,或者说淘气、可爱,和家里面那个温柔娴淑、严肃认真的老妈子迥然不同。 我微侧脸就看到她晶莹的耳垂、雪白的脖颈,以及丰隆的胸部曲线,不由一阵心慌意乱。 陆续进了几家饭店都是人满为患,不知不觉我和母亲沿着大学城的蜿蜒小径一直走到了镇上。 镇政府对面有家驴肉馆不错,这时人也不多,我们便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老板娘忙来招呼,夸我从哪儿拐来个漂亮姐姐。 母亲在一旁直乐,也不戳破。 最后点了个招牌菜秘制酱驴肉、凉拌腐竹,叫了一大一小驴肉炝锅面。 「这么熟,经常在这儿吃啊?」母亲递来一包心相印。 她不知什么时候做了素色指甲,亮晶晶的。 「啊,偶尔吧,琴房离这儿挺近」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母亲。 她上身穿着一件米色开叉针织长衫,小v领,露出一截修长粉颈。 下身是一条浅灰条纹休闲裤,小喇叭开口,蓬松地覆在脚面上。 母亲是典型的溜肩细腰宽丰臀,上身短下身长,成衣——特别是裤装很不好买,不是腰粗就是胯窄,这么多年来她的大部分衣服都在卢氏定做。 平海卢氏是一家历史悠久的祖传手工老店,在邻近几个县市小有名气,追本溯源的话能够到乾隆爷年间。 50年代合作化之后一度销声匿迹,80年代初重新开张,火过一段时间,步入90年代中后期生意就越发惨淡了。 谁知这两年成衣定制反倒颇受青睐,卢氏手工坊的名头伴着新世纪的曙光再度熠熠生辉。 扯这么多,我想说的其实是,母亲这条裤子应该就是卢氏出品。 「咦,你发什么愣?」母亲歪头看了看桌下的脚,狐疑地跺了跺,继续说,「你说你不多看几本书,整天搞这些没用的算怎么回事?」「哎呦,又来了」「唉——上次不是说好要带那小什么让妈瞅瞅么,怎么没见人呢?」「她啊,有课」「你就骗我这老太婆吧,啊?星期六上什么课?」「真有课,混蛋老师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实话实说,我们今天就有节民法课,不过一多半都逃课看球去了。 「我还真不知道,你倒给我说说老师有多坏啊」母亲哼了一声,撅撅嘴:「叫什么她?」「陈瑶啊,说过多少次了」「哎呦呦,这就不耐烦了?这媳妇还没娶呢,就要把老娘一脚蹬开啊」母亲挑挑眉,隔着桌子把脸凑过来,一副仔细打量我的样子。 那么近,我能看到她额头上的点点香汗,连挺翘的睫毛都瞧得根根分明。 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春水微恙,眼周泛起醉人的红晕,浓密英挺的一字眉轻轻锁起,戏谑地轻扬着,琼鼻小巧多肉,微微翘起,丰润饱满的双唇——这么多年来,它们像是一成末变。 母亲化了点淡妆,皮肤依旧白皙紧致,丰腴的鹅蛋脸上泛着柔美的光泽。 不知是腮红还是天热,她俏脸红彤彤的,让我心里猛然一跳。 我想说点什么俏皮话,却一时没了词儿,只能抹抹鼻子,向后压了压椅背。 几缕阳光扫过,能清楚地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哈哈哈,你呀你」母亲笑了出来,向后撤回了脸。 在阳光照耀下,她眼角浮起几缕鱼尾纹。 母亲今年42岁了,毕竟。 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烟,刚衔上,被一只小手飞快夺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时候变成你爸了?没收」一同消失的还有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 母亲板着脸把它们收进手袋,两手翻飞间右手腕折射出几道金属亮光。 那是一块东方双狮表,我去年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说来惭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 打75折,1800多,用去了大半奖学金。 这件事令父亲很郁闷,每次看到表都忍不住要说我偏心,只认妈不认爹。 我只能在母亲得意的笑声中点头如捣蒜:「等下次,下次发奖学金一定补上!」这时驴肉上来了。 我递给母亲筷子。 老板娘冲我眨了眨眼,弄得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母亲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放到嘴里细细品味一番,说:「哎呦,不错啊,快赶上你姥爷整的了」我俩齐声大笑,引得众人侧目。 姥爷是国家一级琴师,弹板琴,年轻时也工过小生,刚退休那几年闲不住,心血来潮学人炸起了驴肉丸。 老实说,味道还不错,生意也兴隆。 第二年,他就自信心膨胀,压了半只整驴的酱驴肉,结果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每家都收到了小半盆黑乎乎的块状物。 这成了姥爷最大的笑话,逢年过节都要被人提起。 表姐更是发明了一个成语:对驴弹琴。 说起来,母亲能搞评剧艺术团全赖姥爷姥姥在业界积累的人脉。 这次到平阳就是为了商讨接手莜金燕评剧学校的事。 莜金燕是南花派评剧大师花岳翎的关门弟子,和曾姥爷曾姥姥是同门师兄妹,姥爷得管她叫师叔。 评剧学校在八九十年代曾经十分红火,穷人子弟,先天条件好的,都会送到炉子里炼炼。 一是不花钱,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对于竞争激烈的普通教育,学戏曲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往。 时代日新月异,在现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戏曲市场被不断蚕食,年轻一代对这些传统、陈旧、一点也不酷的东西毫无兴趣。 加上普通教育的发展及职业教育的兴起,哪里还有戏曲这种「旧社会杂耍式的学徒制」学校的立锥之地?02年莜金燕逝世后,她创办的评剧学校更是门庭冷落,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个学生。 全校人员聚齐了,老师比学生还多。 01年母亲从学校辞职,四处奔波,拉起了评剧艺术团。 起步异常艰难,这两年慢慢稳定下来,貌似还不错。 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团的根据地红星剧场,先前老旧的办公楼也推倒重建。 或许正是因此,母亲才兴起了接手评剧学校、改造成综合性艺校的念头。 莜金燕是土生土长的平海人,但她的子女都在省会城市平阳定居,现在评剧学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儿。 地~址~发~布~页~:W·W·W、2·u·2·u·2·u、C-0-M炝锅面吃得人满头大汗。 母亲到卫生间补妆。 老板娘过来收拾桌子,娇笑着问我:「这到底谁啊?」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老板娘切了一声,只是笑,也不再多问。 从驴肉馆出来已经一点多了,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 母亲说这次出来急,也没给我带什么东西,就要拐进隔壁的水果店,任我说破嘴就是拦不住。 出来时她手里多了网兜,装了几个柚子,见我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就说:「怎么,嫌妈买的不好啊?拿不出手?」我说:「啥意思?」母亲说:「给陈瑶买的」我撇撇嘴,没有说话。 母亲挽上我的胳膊,说:「拿着,沉啊。 放心,我儿子也可以吃哦,你请吃饭的回礼」摊上这么个老妈我能说什么呢?这时母亲手机响了。 铃声是《寄印传奇》里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腊月松柏多坚韧,时时我孤立无依雁失群……」几分铿锵,几分凄婉,蓝天白日,骄阳似火,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冷战。 母亲犹豫了几秒才接,说事还没办完,就挂了。 我随口问谁啊,母亲说一老同学,听说她在平阳想见个面。 这一路也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校门口。 过了饭点,人少多了。 我站在母亲对面,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母亲把手伸到我腋下搂了一会,然后绕上我肩膀轻轻拍了拍。 我环顾四周,在她丰润饱满地唇上嘬了一口。 母亲笑着:「啊呀呀,真是越大越出息了!」笑完附唇在我耳畔,柔声说:「妈这两天不回了,晚上想吃点啥不?」我不置可否,少年老成地苦笑一声,笑完后感到自己更加苍老了。 两人就这么站着,相顾无言。 一旁卖馕的维族小哥饶有兴趣地吹起了口哨。 母亲抱着栗色风衣,脸上挂着恬淡的笑,缎子般的秀发在阳光下越发黑亮。 这时《寄印传奇》又响起。 母亲接起,对方说了句什么,母亲说不用了,打的过去。 我忙问:「怎么,没开车来?」母亲说公家的顺风车,不坐白不坐,说着莞尔一笑。 母亲前年考了驾照后就买了辆毕加索,跑演出什么的方便多了。 我上前拦了个出租车。 母亲又拍拍我的肩膀,嘴角微翘,调皮地望我眨眨眼睛:「妈走了啊林林,晚上想吃啥早点打电话」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俯身钻进了后排车座。 一瞬间,针织衫后摆飘起,露出休闲裤包裹着的浑圆肥臀,硕大饱满,丰熟肉感。 我感到嗓子眼直发痒,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网兜,神使鬼差地就想起前年高考。 02年,村里的拆迁款下来后,家里条件有了显著改善,经济上宽裕不少。 00年时父亲已把养猪场搬到了城东小礼庄,这年开春又和小舅合伙扩大渔塘规模,搞起了养殖。 期间父母关系似貌合神离,父亲索性把铺盖卷也搬到养殖场,很少回家。 母亲四处奔波,忙着剧团的事儿,与市文化部门接触也自然频繁起来。 那段时间正是我高考冲刺阶段,跟母亲交流也不多,她也基本没精力管我。 有一天父亲应该喝了点酒,跑到剧团和编剧兼副团长的郑向东打了起来。 为此父母又大吵一架,具体咋回事,我也不知道。 后来问奶奶,她老人家罕见地没一把鼻涕一把泪和我八卦,只丢下一句「近墨者黑,问你妈去」。 我当然没去问我妈,也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临近高考,学习更加紧张。 对于我这种体育特长生来说,好像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在做题。 函数,化学议程式,间接引语,过去完成时,虚拟语气,朝代年表,农业的重要性。 所有的考点都在脑海里乱成一锅粥。 被小火慢炖咕嘟咕嘟冒着泡。 想当年我们刚出生的时候争床位;入幼儿园的时候争小红花;入少先队的时候争第一批;小升初争保送名额;初升高的时候1:8;高考时1:4。 真是在独木桥上成长,在战火中前进啊。 最后群逼们得出结论:我们真鸡巴不容易。 正如此刻眼前很多人挤在一起,每个家伙脸上都是夏日里特有的潮红。 天空像是被飓风刮过,干净得没有一片云朵。 只剩下绝望而纯粹的蓝色,张狂地渲泄在头顶。 记得拍毕业照的时候,也是这样。 所有人在烈日下面站队,因为太阳太大,以至于大家在照片上都有点皱了眉头,红着一张脸,众逼生动地形容像是赶死前的「八百壮士」。 我们带着悲壮的气氛伪装了天下无敌的气势,冲向那座早就不堪重负的独木桥。 然后听到很多人「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 水花溅到脸上像是泪。 泪水弄脏了每一个人的脸。 可还是挡不住疯了一样地往前横冲直撞。 拍完后,一群人作鸟兽散,匆忙地赶回教室搬出参考书,继续暗无天日地做题。 这就是2002年的盛夏。 炎热让人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张张口都是干燥的气流,像要吐出团火来。 所以每个逼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高大的榆树下,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日光像是海啸般席卷着整个城市。 墨绿色的阴影似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一般在城市表面渲染开来。 男孩子的白衬衣和女生的蓝色发带,高大的自行车和小巧的背包,脏兮兮的足球和干净的手帕。 这些年轻的具象,都如同深海中的生物,缓慢地浮游在整个城市的上空,令人永生难忘。 地~址~发~布~页~:W·W·W、2·u·2·u·2·u、C-0-M语文是高考头天——上午的第一个科目,当年的作文题目是任选两个命题其中之一。 一个命题是「近墨者黑」;另一个命题是「近墨者末必黑」。 我选择了「近墨者黑」,然后按照八股作文的形式,给出命题、陈述两到三个论点,举出论据,最后给出结论。 上午的考试结束后,跟众逼一聊,结果几乎所有人都选了后者。 午间吃饭,打电话给母亲,她也同意我的结论。 并告诉我说,不要被其他人的观点影响,好好准备下一场考试。 从考场下来,韩东拿着罐可乐碰了碰我的胳膊,一瞬间,刺骨的沁凉从他的胳膊迅速而细枝末节地传递到我心脏。 我接过可乐拉开来,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喉结上下翻飞。 记得三年前,还没觉得喉结那么突兀,下巴上,哪天忘记刮胡子就会留下青色的胡渣。 我抬起头看看韩东,对他说:「嗨,我们就这么毕业了对吧」这货瞅着我,然后皱皱眉,说:「好像是的」这一天下午很多人笑了,很多人哭了,然后很多人都沉默了。 学校的老榆树,每到夏天就会变得格外的繁盛。 那些阳光下的树阴,总会蔓延进窗户里面,我觉得我好像在树阴里昏睡了似乎无穷多个夏天。 然后,大家要离开了,难免感伤。 我站在人群的边缘,喝着可乐,偶尔低下头和韩东互怼两句。 一个叫杨刚的二货从远处跑过来拍了拍我:「晚上我们出去玩,你和韩东去么?」我抬了抬眼皮问:「都有谁?」「啊啊去去,我们去的!」韩东插进来,望着那逼笑眯眯地说。 「那好,晚上给你们电话」杨刚丢下话就迅速又切回了人群。 我抬头撇了眼韩东:「谁鸡巴告诉你我要去?」韩东啊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哦,那就不要去」我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点郁闷,最后终于说了句:「……靠」后来,孟辰君在老校门的台阶上,和几个逼又打闹在了一起。 她总是能和一个陌生人在3分钟内搞得特别熟络,彼此亲热地拍肩膀敲头,像是认识了几百年。 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黄昏时学校里已经没有人了。 而这一次离开,将是最盛大的一次告别,我甚至可以看到呆逼们双脚迈出校门时身后的影子突然被割裂的决绝。 就像是人死去时离开身体的游魂。 带着恍恍惚惚的伤心和末知的恐惧,众逼们终于走了。 带着三年时光的痕迹,消散在了平河边的各个角落。 暮色四合。 夏天的天空总是黑得很晚,可是一旦黑起来就会特别地快。 一分钟内彼此就看不清楚面容了。 昏暗里韩东说:「不想饿死就去吃饭」于是我们就去吃饭。 平海的街道总是很干净,市区到处都是榆树。 我和韩东在街边一个破烂的小摊上吃两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尽管我们身上穿着几百块的白T恤和粗布裤子。 老板是个年轻人,留着拉渣的胡子,但依然掩不住年轻的面容。 他对我们说:「你们两个是刚高考结束吧?」韩东来了兴致,问:「你咋知道?」「嗯嗯,你们高三的学生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一看就明白」「哪种表情?」「啊,说不清楚的,总之一看就看出来了」韩东把脸凑到我面前,盯牢眼睛问:「我现在什么表情?」我头也没抬,一边吃面一边回答:「欠揍的表情」然后两个人开打,打完继续吃面。 我想,似乎和韩东在学校里几乎每天都会打架,就这么从高一,到毕业,一直打了三年。 那些草长莺飞的日子,好像浑身总憋着一股劲,无处发泄。 面还没吃完,杨刚的电话就来了。 韩东拿着手机嗯嗯啊啊了一会儿,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他坐在凳子上,翘来翘去如同个幼儿园小朋友:「你吃快点,他们在朝阳街的那家KTV里面等我们」我皱了皱眉头,说:「怎么又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然后匆匆扒了几口面后站了起来说:「走吧」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天空有些暗红色边的云彩,像是天堂失了火。 「你两个逼总算来了」杨刚看到我和韩东进来立刻跑过来。 我指了指和他刚才在一起的那群人,问:「都谁啊?」杨刚说:「我也不认识,好像是孟辰君的朋友」我点点头,说:「哦。 你英文考得怎么样?」杨刚踢了我一脚,说:「忘记告诉你我们刚定的条约了,谁讨论高考的事情,谁死」我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其妙地消失,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天孟辰君一直拿着话筒唱歌,后来干脆坐到点唱机前面不走了,直接拿着话筒,唱完一首再点下首。 韩东一直哇哇乱叫说受不了这个麦霸。 杨刚说:「看样子她是准备干翻四大天后啊」大家似乎都在尽情地释放压抑的情绪,啤酒一拉开就甩了满屋子的泡沫。 一群人上窜下跳地疯脱了形。 某某抓着话筒喊着「我是番茄」,然后地上躺了个人接了一句:「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黄瓜」唱到12点大家都累了,于是作鸟兽散。 剩下孟辰君杨刚我和韩东。 四个人望了望不知道去哪儿。 然后决定随便走走。 平海的夜晚,总是很安静,没有过多的霓虹和喧闹的人群。 这里的人大多过了11点就会秒遁。 毕竟,没有夜生活的西北小城,大抵如此。 四人走在大街上,踏着满城月光。 后来逛到街心公园,于是大家坐下来。 我和韩东头顶着头,躺在公园的躺椅上。 杨刚坐在我们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孟辰君有点累了,于是躺在他腿上睡觉。 杨刚靠过来,压着声音说:「你妈是不是唱评剧的严林?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然后意识到光线太暗他看不到我点头。 于是马上说了句「嗯」。 很轻。 这货是神夏资深福迷,号称中国柯南,信誓旦旦要用手中的笔墨向全世界的莫里亚蒂宣战。 据说父亲也是退伍军人,任职文体局某个部门一把手。 一中有太多的官宦子弟,差不多每个没心没肺背后都是一无既往地权势滔天。 当然,像我这种贫下中农算是少数异类。 「我应该见过你妈,不是在电视上」半响,这货才来了句。 「在哪」「陈伯伯家」路灯下一块阴影投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睛里的微光。 文体局局长陈建军的故事家喻户晓,姥爷如是说,「这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好干部。 「年轻有为,学识渊博,从当年知青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里面,这样敢想敢拼的领导人才时下可不多见了哟」。 很显然,母亲极少提及这个人,来自于那位新时代楷模的「英雄事迹」,大多都出自姥爷之口,所以我印象不深。 此刻从杨刚嘴里听闻母亲和陈建军交往如此缜密,让我没来由眉毛一跳。 这样的事情就如同听到比约克喜欢去卡拉OK唱《夫妻双双把家还》一样让人震撼。 闭上眼,各种景象纷至沓来:母亲隽冷如水的眼神,还有月光下的健美胴体。 那跑动中跳跃的乳房、左右颠动的肥白宽臀、光洁的背部曲线、丰满结实的修长大腿……杨刚停了好像那么两三秒,然后这逼又吐出几个字:「想不到阿姨交谊舞跳得那么好」「滚」是韩东的声音,音节很高。 那天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凌晨三点,气温开始下降,我感到有点冷。 周围闷热的暑气散去,大团大团略微带着寒意的水汽弥漫在御家花园。 空气里浮动着苦涩的流苏清香,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 打开家门,屋里安静的出奇,暮气沉沉。 父母卧室有没有人我不确定,甚至连他们回没回来我都不知道。 两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同时出现在家里了,毕竟。 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把自己撂倒在床上,周遭无孔不入的忧郁把我瞬间包围。 高三时学校组织了大量的模考训练,基本上每次模考,我的成绩只能在全班中游徘徊。 因为报考志愿是在高考成绩公布之前,也就是高考完之后,学生要首先估计自己的分数,然后根据估分填报大学志愿,毫无办法。 母亲说,全国都这样,她高考的时候也是这样先估分再报志愿的。 那年时值西大在省内提前录招,神使鬼差地,第一志愿我就填了西大,好歹也是西北为数不多的重点大学。 高考结束后,母亲才问我,考得怎么样。 我说,还行吧。 英语是我的短板,打从初一我就厌倦英语课。 身为高材生兼资深教师,母亲自然明白我的禀赋,只是说,尽力就行。 一中张榜公布成绩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 那天天气特别的好,前一晚刚飘落点小雨,天高气爽。 学校选择在校内主干道旁边的宣传栏里,公布所有当年参加高考学生的成绩。 母亲非要陪我去看。 结果出来了,我的名字出现在所有该校参加高考学生名单中的25位。 成绩离估分差别不大,裸分612,与平时的模考成绩极为类似。 看完成绩后,母亲一句话没说。 但她把脸撇开的瞬间,我还是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睑和秋水明眸里泛起的水雾。 02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1月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大爆炸2000人丧生;4月国航客机在韩国釜山坠毁128人失联;5月紧接着北方航空公司一客机在大连湾海域失事112人遇难,月末台湾客机在澎湖附近海域发生空难死亡225人;6月鸡西矿务局发生特大瓦斯爆炸111人失去生命;7月俄罗斯客机与货机相撞造成74人见了马克思。 而8月下旬正当我和母亲准备启程之际,新闻上正在播报北京大学某社5名队员在攀登西藏希夏邦玛峰的过程中,不幸遭遇雪崩,2人遇难,3人失踪。 如果说这一年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那就是韩日世界杯及中国足球队首次挺进世界杯决赛了。 然而,这似乎并没什么卵用,国足一球末进三连败无缘16强。 而两大主题曲《Boom》和《Let'sgettogethernow》和《生命之杯》相比少了些火般热情,多了份紧迫强劲的冲击。 这类风格我多少有些喜欢不来。 不过那年的另一件新闻,却令我印象深刻。 29岁的香港三级艳星陈宝莲跳楼身亡。 据报道上说,不排除是感情问题,或是产后抑郁症。 她的片子我多少有所猎及。 而其主演的那部《灯草和尚》,还是00年父亲出狱后不久,在父母房间床头柜里发现的。 记得除了几套限制级DVD——甚至I级,抽屉底层,还压着些标有西地那非、十一酸睾酮双丸,阿伐那非的药瓶药盒。 我清楚的记得,当面红耳赤地检验完父母那些「淫秽收藏物品」,我全身像是裹了层浓稠的沥青。 连毛孔里也是,洗也洗不掉,很痒,但又毫无办法。 昏暗的房间内,电扇转个不停,吱呀作响,把燥热的夏日拉得越来越长。 但我也始终没弄明白,时值壮年、龙精虎猛的双亲二老,居然会有如此「奇特」偏好?开学前,母亲力排众议,买了个抢鲜版的诺基亚6100给我,。 还说要亲自开车送我去省城。 理由是,为了弥补对我高考的缺席,顺便想去平阳看看母校,散散心。 我当然欣喜若狂,抱着她鼻子眼睛嘴巴一通乱啃,最后在母亲一连串「啊呀呀行了行了口水都乎妈脸上了」的轻斥声中,结束那次明目张胆地「逆袭」。 记得那个时候很少有学生用手机,诺基亚均价6000,爱立信还没和索尼合并,出了一个翻盖型的就标价7200。 不说手机,连BP机都上千,这根本是普通高中生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同学间联系,都是用家里座机。 因此刚开学的时候,众逼们就拿个记事本让每个同学把家里电话都写下来。 后来呢,联不联系就不得而知。 谁知道呢。 8月中旬,母亲开回一辆崭新的毕加索。 我问,多少钱,母亲说,价格不贵,重在实用。 我难得地调侃了一句,说:「香车,美女,咱家都齐活了呗」「德性」母亲甩了一个白眼:「以后去平阳用得着,再说跑业务也方便」「嗯」「东西都收拾齐了没,趁高峰期前,妈带你去平阳多玩几天」母亲麻利地整理着换洗衣物和用具用品。 「也没啥可收拾的」「你呀,」母亲头也没抬,手上如行云流水:「有时间也赶紧考个证」出发的日子小舅小舅妈姥爷推着姥姥都来了。 父亲那天死活说要送我,母亲阴沉着脸,坐在驾驶室一言不发。 小舅看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说:「又不是啥生离死别,林林不是不回了,有姐代劳哥你还乐得消停点不是」「呸呸呸,张凤举你会不会说人话,」小舅妈一听急了:「啥死死死的,滚一边啃你槽子去」说完她自己眼眶却红了。 奶奶隔老远就眨巴着眉眼一路踉跄,小舅妈忙跑过去扶着奶奶,才避免了她老人家上演了一场出师末捷的戏码。 当车启动的瞬间,奶奶终于还是唱了出来:「凤兰啊,照顾好林林,」起初还能压抑情绪,后来就完全原形毕露放飞自我了:「我的孙子呃,想家了,见天儿就赶紧回。 啊?和平刚回没几日头,这孙子又要整丢啰,老婆子我这命嘞……」总之一阵稀里哗啦送别独奏曲,伴随着车子开出了老远,还能听见她老人家那独特而又充满韵律的京韵大鼓飘荡在城北上空。 恍惚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去上大学呢,还是要去上战场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2)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0年11月1日字数:10019我的童年与大多数同龄人并无二致。 儿时琐碎的记忆中,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母亲自行车的车铃声,和每次坐在母亲膝头怀里,那首百听不厌的童谣「月亮牙儿,本姓张。 骑着大马去烧香,小马栓在梧桐树,大马栓在庙门上……」。 后来上了学,盼望母亲接送我上下学便成了最开心的事情。 记得有次小学数学比赛。 时间是初春。 白天仍然较短,晚上很长。 按照惯例,比赛结束,我到隔壁的二中教研室找母亲,母亲没在。 问了几位老师,都说,放学后,没看到母亲。 后来门卫室的钱姓老大爷告诉我:「你妈下了课大约半个小时后,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她没跟你说?」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刚好陈老师路过,看到了我站在校门口,就说:「你看看,都怪我,忙的把这茬给忘了。 你妈让我告诉你,她有事先回了,让你比赛完自个儿回去」学校离家其实并不远,大约两、三里路的样子。 当时天已经黑得不像话,还刮着风。 实际上,这条路,母亲带我骑车走过很多次。 从二中出门左拐,路的尽头就是小学。 在小学的路口右拐,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经过两座桥后,前面就是正对水利局大门的那条环城路。 这倒也没啥,唯一害怕的,就是第一座桥旁边的那片坟场。 听说县公安局以前在那枪毙过人。 有个傻逼说,每到月黑风高的晚上,时常有阴魂飘浮鬼火飞舞。 那天也不巧,这段路的路灯刚好坏了,气氛更显得阴森。 路上几乎没任何行人。 风高月黑,独步乱坟岗,毕竟还是头一遭。 经过那片坟场时,我总听到后面还有另一双脚步声,老觉得有人跟着。 勐然回头,除了夜间那条惨白的柏油路,就坟场里几处黑森森的凸起,像女人的乳房。 前一半路,我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 后一半,好歹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却又勐然想起,鬼魂没有脚,又哪来的脚步声?于是感觉那个影子总在,而且离我越来越近,似乎伸出爪子要来抓我的脖颈。 我禁不住脖子一缩,脚步加快,连走带跑地往前冲。 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那个影子就会直接冲到我的脸上。 后来,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两个手背过去托着书包,狂奔起来。 直到到了那个小桥之上,才稍微放慢了步伐。 小桥过去的街道两边,分布着一些小商店。 昏黄的灯光,在风中晃荡,路上映出了昏暗摇曳的树影。 沿着路边,远近耸立着几棵老槐树,这个季节树叶基本上掉光了,新芽尚末长出。 光秃秃的树枝,当风掠过,树枝间发出沙沙的声音。 伴随低沉的呜咽,仅有的几片叶子,随风摇摆,保持着可笑的坚贞和活泼。 桥这头的灯光,映的坟场那边更加昏黄一片,我才发现头上全是汗。 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 管它呢,反正最艰难的一段已经过去。 谁曾想这时,桥下面突然一阵急促的响动,伴随着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若有若无。 在寂静暗夜的呜呜风声中,显得尤为凌乱而突兀。 这声音让我一度认为桥下有人大病初愈后又哮喘发作。 然而接下来传过来的一句话,异常清晰,却使我落荒而逃。 「用力,不管了……快点使劲干我!」一时间连脚下的水泥板桥都在抖动喘息。 说不好为什么,那种颤抖而欢愉的声音,总让我想起「地动山摇」这个词。 以至于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努力想起,这个似乎非常张狂又耳熟声音的主人是谁。 回到家,发现家里人已经在吃饭。 母亲连声说,林林回来啦,就赶紧起身盛饭。 神使鬼差地我鼻子一酸,心里顿觉委屈。 于是撇撇嘴,慢慢地,一步一顿往母亲身边挪,靠在了她身旁。 母亲什么也没说,把我揽入怀里,轻轻抱了会才吃饭。 那天晚上,我遗精了,人生第一次。 早上起来,掀开被子,杏仁味扑鼻而来。 把湿漉漉地裤子胡乱塞在了枕头下面,我就着急忙慌地上学了。 晚上回到家,拿着那条充满腥味的裤子就往卫生间跑。 遇见母亲时,没来由地我就涨红了脸。 母亲见我拿着裤子,习惯性地伸手接时。 被我挡开。 「你好好的洗什么裤子,不都是我帮你洗的吗,抽哪门子风你,」母亲伸过手,「拿过来,快做你作业去」我侧过身,脸红得像要把屋子点燃起来:「不用,我自己洗」绕过母亲,惊慌失措地跑进厕所就把门关了起来。 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刚伸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就看到母亲站在厅堂的过道里,她望着我,脸上似笑非笑,「你个小屁孩儿,以为你妈不知道啊」突然有种不安的气流从身体里氤氲开来。 我不知所措,低着头,然后像只剁掉尾巴后活蹦乱跳的猴子,窜入了自己房间。 「以后还是妈洗。 啊。 变小伙子了哦,哈哈」母亲笑得花枝乱颤。 我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了头。 「严和平,你家宝贝儿子成大人了哦,哈哈,我跟你说……」门外母亲的声音,清脆又清亮。 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手伸在外面,我摸着墙上电灯的开关,按开。 又关上。 按开,再关上。 灯光打不进被子,在眼皮上形成一隐一火的屎黄色。 像极了院子里傍晚的天空。 之后过了几天,我却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 这一度让村里的那群逼们和王伟超羡慕了好久。 记得一天清晨,我和母亲正准备去学校,刚出院门,就碰到大姨张凤棠和小舅妈来窜门。 我一向跟我亲姨不太对付,于是拉了拉书包,从她们身边挤过去,低声说了句,妈我先走了。 我刚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听说林林哦——嘿嘿」小舅妈吃吃的笑。 「哎哎,李秀琴你这个大嘴巴」母亲的声音里隐隐带着笑。 「啊呀呀,这是好事啊,早日抱孙子还不好啊。 哈哈哈哈」我亲姨那讨厌而张狂的笑声,总让我想起奶奶常讲的狼外婆。 小舅妈说:「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早熟,当初我15岁才——」我把自行车从院子里用力推出来,以至于太过用力,链条掉了,轮子死活动不了。 「哟哟,害羞了!哈哈,你家林林还真是嫩得出水了」「什么嫩得出水了?姐你也老大不小了,咋这么不正经」母亲笑骂一句,跑过来扶正自行车,「卡住了,不会轻点你」「小屁孩儿懂个逑,怕啥」小时侯,当我发现因为内裤的摩擦会导致下体的膨胀时,心里总会腾升起一阵阵的紧张和愉悦。 那让我总是想把手伸下去挠骚的微微的酥痒,在不合体的夏季短裤或冬天层层迭迭的秋裤里,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吸引我可耻的注意力。 最可怕的是学校的夏季校服,完全不符合生物学地从二年级一直穿到了五年级。 那晚的梦遗,让我心烦意乱愤怒无比的同时,却也凭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五年级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满嘴的小绒毛,虽然稀疏却很明显,腋毛和阴毛也开始往外撺。 嘴边的绒毛没法遮掩,只能任由它成为邻居打趣的对象,总有好事者偶遇时大声地喊:「林林嘴上长毛了,下边长毛了没,快脱裤子让你叔瞅瞅」而我则像被现场逮到的小偷做贼心虚般满脸通红。 却又理直气壮地嘟囔出一句「当然没有」,然后将脚步提高百分之十五的速度撤离。 虽然嘴上那么说,洗澡时,我却忍不住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想了又想。 这些令人羞涩甚至恶心的东西,让我总是彷惶不安。 我每天都要盯着镜子里嘴唇上的「胡子」,腋下的腋毛,下体的阴毛和时不时勃起的老二无数次。 只要确认别人也一样,我就可以舒好大一口气。 上初中后,对女人这个词的浅薄了解,完全依赖于王伟超的启蒙。 我记得那个春天来临的傍晚,我们一群同学跟着他走在校门外大街上。 他对众逼说,他父母有一本很大的精装书籍,书上有一张女人阴部的彩色像片。 他说:「女人有三个洞」那天王伟超神秘的口气和街上寥寥无几的脚步声,让我的呼吸急促紧张。 一种陌生的知识恫吓着我,同时又诱惑着我的满腔热忱。 几天以后,王伟超将那本精装书籍带到学校里来时,我面临了困难的选择。 显然我和其他逼一样激动得满脸通红,可是放学以后王伟超准备打开那本书时,我彻底慌乱了起来。 在阳光还是那么明亮的时刻,没有胆量投入到这在我看来是冒险的行为中去。 所以王伟超说应该有一个人在门口站岗时,我立刻自告奋勇地承担下来。 我作为一个哨兵站在教室门外时,体会到的是心脏和耳膜的强烈冲击,尤其是听到里面传来长短不一的惊讶声和绘声绘色,我心里一片尘土飞扬。 失去了这次机会,就很难得有第二次。 王伟超的大胆总是令人吃惊。 那张彩色图片只向男同学出示,使他渐渐感到腻味了。 有一天,他竟然拿着那本书向一个女同学走了过去。 于是让我们看到了那个女同学在操场上慌乱地奔跑,跑到围墙下面后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伟超则是哈哈大笑地回到了我们中间,当我胆战心惊地提醒他说,小心她去告状。 他一点也不慌乱:「告个鸡巴,不会的,你个逼放心」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王伟超的话是正确的。 1998年,我14岁,上初二。 整天异想天开,只觉天地正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开始有喜欢的女同学,在人群中搜寻,目光勐然碰触又迅速收回,激起一股陌生而甜蜜的愉悦。 这种感觉我至今难忘。 就在这年春天,家里出事了。 父亲先因聚众赌博被行政拘留,后又以非法集资罪被批捕。 当时我已经几天没见到父亲了。 他整天呆在猪场,说是照看猪崽,难得回家几次。 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家猪场是个赌博据点,邻近乡村有几个闲钱的人经常聚在那儿耍耍。 为此母亲和父亲大吵过几次,还干过几架,父亲虽然混账,但至少不打女人。 每次家门口都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然后亲朋好友上前劝阻。 母亲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脸皮薄,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她学不来。 爷爷奶奶一出场,当众下跪,她也只好作罢。 这样三番五次下来,连我都习以为常了。 爷爷是韩战老兵,家里也富足,88年时还在村里搞过一个造纸厂,也是方圆几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子嗣。 父亲是从远房表亲家抱养的,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从小娇生惯养,不敢打骂,以至于造就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 父亲高中毕业就参了军,复员后分配到平海市二中的初中部教体育。 父母亲本就是高中同学,母亲师大毕业后分配到二中的高中部,就这样两人又相遇了。 说实话,父亲皮子好,人高马大,白白净净,在部队里那几年确实成熟了不少,加上家境又好,颇得女性青睐。 母亲在大学里刚刚结束一场恋爱,姥姥又是个闲不住、生怕女儿烂到锅里的主,隔三差五地安排相亲。 母亲条件好,眼光又高,自然没一个瞧上眼的。 父亲一见着母亲,立马展开了攻势。 对这个曾经劣迹斑斑又没有文凭的人,母亲当然不以为意。 父亲就转变火力点,请爷爷奶奶找媒婆上门提亲。 姥姥一瞅,这小伙不错,还是老同学,家里条件又好,这样的不找你还想找什么样的?姥爷倒是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上,说这事强求不得,何况处对象关键要看人品。 无奈姥姥一棵树上吊死的架势,就差没指着鼻子说,这就是钦点女婿。 父亲臭毛病不少,但人其实不坏,甚至还有点老实,母亲和父亲处了段时间,也就得过且过了。 84年我出生,学校给分了套四十多平的两居室。 94年民办教师改革,父亲被赶到了小学。 混了几天日子,他索性拍屁股走人,在我们村东头桔园承包了片地,建了个养猪场。 第二年在老宅基地上起了两座红砖房。 因为交通方便后,村里环境又好,市区的房子就空到那里,一家人都搬回村里住了。 当然,其实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农村度过的。 母亲有时上课忙,只能把我撇给爷爷奶奶。 后来在城里上小学,也是爷爷或母亲每天接送。 父亲的事让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爷爷四处托人打点关系,最后得到消息说要责任人跑了,担子当然落到父亲头上,号子肯定得蹲,至于蹲几年要看「能为人民群众挽多少财产损失了」,「谁让命不好,赶上严打」。 上大学之后,我才知道97年修刑后的新一轮严打,我父亲就是受害者。 父亲办养猪场几年下来也没赚多少钱,加上吃喝「嫖」赌(嫖没嫖我不知道),所剩无几。 家里的存款,爷爷奶奶的积蓄,卖房款(市里的两居室和宅基地上的一座自用房),卖猪款,卖粮款,造纸厂的废铜烂铁,能凑的都凑了,还有12万缺口。 当时姥姥糖尿病住院,姥爷还是拿了3万,亲朋好友连给带借补齐5万,还缺4万。 这真的不是一笔小数,母亲当时1千出头的月工资已经是事业单位的最高水准了。 家里不时会有「债主」上门,一坐就是一天。 奶奶整日以泪洗面,说都是她的错,惯坏了这孩子。 爷爷闷声不响,只是抽着他的老烟袋。 爷爷也是个能人,平常结交甚广,家里遭到变故才发现没什么人能借钱给他。 母亲整天四处奔波,还得上课,回家后板着一张脸,说严和平这都是自己的罪自己受。 一家人里最平静的反倒是我。 最初郁闷的哭过几次鼻子,后来也就无所谓了。 最难堪的不过是走在村里会被人指指点点。 当时学校里来了个新老师,教地理兼带体育,在他的怂恿下,我加入了校田径队,每天早上5点半都得赶到学校训练。 母亲4点多就会起床,给我做好饭后,再去睡个回笼觉。 她已经许久没练过身形了,毯子功不说,压腿下腰什么的以前可是寒暑不辍。 有一天匆匆吃完饭,蹬着自行车快到村口时,我才发现忘了带护膝。 为了安全,教练要求负重深蹲时必须戴护膝。 时间还来得及,我就又往家里赶。 远远看见厨房还亮着灯,但到大门口时我才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 我敲门喊了几声妈。 不一会母亲就开了门,问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忘了带护膝,又说厨房怎么还亮着灯,我走时关了呀。 这时,从厨房出来了一个人,矮矮胖胖的,似个不倒翁,小眼大嘴,是我姨夫。 我也没多想,打了声招呼,拿上护膝就走了。 姨夫是邻村村支书,手里多少有点人脉,这时来我家,肯定是商量父亲的事。 父亲出事后来家里串门的亲友就少多了,以前可是高朋满堂啊。 姨夫可谓我家常客,而且听说他也经常到养猪场耍耍。 说实话,母亲对这个人一直评价不高。 所谓家丑不外扬,不清楚的,以为是张家姐姐看中了陆家的人脉和钱财。 实际上,却是张凤棠还在读中学那会,被这个陆永平不知道耍了啥手段,灌醉后弄到床上给肏了。 后来陆永平拿着钞票软泡硬磨,张凤棠一个中学生,哪里招架得住。 尽管百般不愿,却还是让这个陆永平得手了几次,居然把肚子给搞大了。 当时母亲一家和陆永平闹翻了天,也就我外公好面子,才没闹得邻里皆知。 后来权衡再三也实在是没了别的法子,张凤棠只得辍学嫁给了陆永平。 当初因为年龄不够,没领证就摆了个酒。 知道内情的母亲,因此就恨上了这个陆永平,从没给过好脸色,也经常骂父亲少跟陆永平混一块儿。 又过了几天是五一劳动节,为期5天的全市中学生运动会在平海一中举行。 我主练中长跑,教练给我报了800米和1500米。 一中操场上人山人海,市领导、教委主任、一中校长、教练组代表、赞助商等等等等你方唱罢我登场,讲起话来没完没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群体活动,也是我有生以来见识过的最漫长的开幕式。 太阳火辣辣的,我们在草坪上都蔫掉了。 比赛开始时,我还恍恍惚惚的。 教练匆匆找到我,说准备一下,一上午把两项都上了。 我问为啥啊,这不把人累死。 教练说组委会决定把「百米飞人大赛」调到闭幕式前,原本放在下午的1500米就提到了上午。 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跑了。 喝了葡萄糖,跑了个800米初赛,小组第二,还不错。 歇了一个小时,又跑了个1500米,比想象中轻松得多。 一个女老师带大家到教学楼洗了把脸,又领着我们到外面吃了顿饭。 我记得很清楚,牛肉刀削面,我一大海碗都没能吃饱。 饭毕回到学校,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两项都进了决赛。 教练夸我好样的,让我好好休息,等明天下午「决一死战」。 之后挺无聊的,除了运动员和拉拉队,这里也没几个熟识的同学。 印象中,我跑到体育馆里打了会儿篮球,正玩得起劲被几个高中生赶走了。 于是我决定回家。 在停车场看到了3班的邴婕,她背靠栅栏和几个男生闲聊着,其中有田径队的王伟超。 我从旁边经过时好像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但又不敢确定,就没有答应。 一路上我骑得飞快,想到邴婕走路时脑后摇摇摆摆的马尾,又是激动又是惆怅。 到家时,我家大门紧锁。 去参加运动会,我也没带钥匙。 靠墙站了一会儿,我打算到隔壁院试试。 隔壁房子前段时间刚卖出去,建房时花了7万,卖了4万。 不过买主不急于搬进去,爷爷奶奶暂时还住在里面。 自打父亲出事,爷爷的身体就大不如前,加上高血压、气管炎的老毛病,前两天甚至下不了床。 这天该是趁放假,让母亲陪着看病去了。 隔壁东侧有棵香椿树,我没少在那儿爬上爬下。 轻车熟路,三下两下就蹿上主干,沿着树杈攀上了厨房顶。 顺着平房,一熘烟就进了我家。 楼上养着几盆花,这段时间乏人照料,土壤都龟裂了。 我掏出鸡鸡挨盆尿了一通,才心满意足地下了楼。 本想到厨房弄点吃的,拐过楼梯口我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是个男人,简直像头老牛。 第一时间我想到的是,父亲越狱了!我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受伤了,需不需要像电影里面那样上药、扎绷带。 很明显,声音就来自于父母的卧室。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怒斥。 尖锐而刺耳,像砸碎一地的玻璃,沉入了黑暗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心乱如麻。 我虽末经人事,但也不傻,想起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性犯罪情节,脑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这下声音丰富和响亮了许多。 除了男人的喘气声,还有扭打声和女人的叫骂声。 深呼一口气,我小心地探出头。 窗帘没拉严实,室内的景象露出一角。 首先映入眼帘是两个半裸的身躯,秃头男人两腿岔开,两手撕扯着什么,嵴梁黝黑发亮。 女人挣扎着,裙摆扯至小腹以上,一截藕臂在空中挥舞抓挠,一双莹白的丰满长腿不断蹬踢,胯间黑乎乎露出赭红色的肉,一根跳动的老二不得其入。 看不见两人的脸,但我知道,秃头就是我姨夫陆永平,而他身下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我一阵心慌意乱。 双腿突如其来颤抖着,汗如雨下,却也怒火狂生。 拳头攥得紧紧的,我都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骨头节节爆裂的声音。 强自镇定下来后,我一脚踢在瓷碗上。 瓷碗里养了些蒜苗,平常就放在楼梯间,从没觉得碍事。 今天它可是立功了,翻滚着跌下楼梯,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瓣。 我愣了愣,转身往楼上狂奔,手脚并用,三五下就蹿到了奶奶家。 很快,惊动的人上楼了,正是陆永平。 他四下看看,轻轻喊了声「小林」。 见没人应声,他放大音量,又喊了声「林林」。 不一会儿母亲也上来了,她穿着件碎花连衣裙,梳了个马尾。 这打破了我仅存的一丝幻想,那个女人,那个两腿大开差点挨肏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陆永平上前想要和母亲说些什么,「滚开!」母亲不耐烦地把他推开。 他再一次环顾四周,朝着奶奶家方向喊了声林林。 完了他朝母亲摊摊手。 母亲「啪」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回声响彻屋宇。 陆永平倒没什么激烈反应,摸了根烟,又拍拍裤袋,没再说什么,怏怏下楼,从院门口晃了出去。 我缩在厨房里,透过竹门帘瞧得真真切切。 当时我想如果他们下来,发现我,该怎么办。 想到号子里的父亲,想到年迈的爷爷奶奶,又想到明天的比赛,一种从末有过的惶恐将我完全吞噬。 在外面晃到七八点我才忐忑不安地回了家。 先去的奶奶家,她说:「咦,你妈到处找你,你跑哪儿去了?」我支支吾吾,最后说:「饿死我了,还没吃饭呢」奶奶去热粥,我随手拿了个冷馒头就开始啃。 玉米粥热好,奶奶又给我炒了俩鸡蛋。 还没开口吃,爷爷就回来了,和母亲一块,掀开门帘他就说:「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害得一家人好找!」我没说话,嚼着冷馒头,脑袋里却装满翻腾滚荡的熔浆。 我要不要掩饰?吃饭的时候,他们仨在一旁唠嗑。 先说爷爷的病,又说今年麦子如何如何,最后还是说到了父亲。 母亲说不用担心,余下的4万会凑齐的。 爷爷磕着烟袋,问:「从哪儿弄的?」母亲说:「管同事借了5千,剩下3万5西水屯他姨夫先拿出来」爷爷冷哼一声,含着浓痰说:「这个王八蛋,全是他害的!那个什么老板还不是他引来的?!」奶奶不说话,又开始抹眼泪。 我突然一阵火起,摔了筷子,腾地站起来,吼道:「妈的,我去杀了这个王八蛋!」三个人都愣住了。 还是奶奶反应最快,过来搂住我,说:「我的傻小子啊」爷爷说:「看看,看看,说的什么话!好歹是你姨夫」「狗屁姨夫」我摔门而出的时侯,母亲端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没说。 用余光扫了母亲一眼,我感到脸庞热热的,大滴泪水砸在了脚面上。 第二天5点钟醒来,再也睡不着。 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母亲胯间那团赭红色的肉,我感到老二硬邦邦的,心里更加烦乱。 不一会儿母亲在门外问我几点起来,早上不还有比赛。 我没吭声,盯着天花板发呆。 母亲又问了两声,见我没有回应,就拧开了门。 我赶紧闭上眼。 母亲敲敲门,说:「别装了,不还有运动会,快点起来!」我不愿搭理,索性闭着眼晴,瓮声瓮气地说:「8点钟比赛才开始,还早着呢」在床上磨蹭到6点半才起来。 天已大亮。 院子里干干净净,瓷碗又换了个新的,连蒜苗都安然无恙。 昨天下午的一切彷佛并不存在。 昨晚母亲什么也没跟我说,除了叮嘱我洗洗早点睡。 母亲不在厨房,但早饭已准备好了。 油饼,米粥,凉拌黄瓜。 我洗洗脸,刚要动手吃饭,陆永平却是来了,末见其人,先闻其声:「小林啊,今天还有比赛吧?」我冷眼看着陆永平,想回一句,发现如鲠在喉,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好继续埋头喝粥,干脆不搭理他。 陆永平笑眯眯的,在我旁边坐下,却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过了半晌,他说:「小林啊,我知道昨天是你」我听着这话,腾地站了起来。 还没发作,母亲这时却从外面进来。 她看都没看我,径直走到陆永平身边一把把烟夺过,丢在地上一脚踩熄,冷着脸说:「要抽出外面抽去,别在小孩面前抽」陆永平堆起笑脸,连声说:「好好好,晓得了……」待母亲出去后,他才又转头对我继续说道:「呵呵,我看见你车了,忘了吧?」被母亲这么一打岔,我浑身的力量也像被抽走了,才想起昨天人跑了,自行车还扔在家门口。 现在透过绿色门帘,能模模煳煳看见它扎在院子里。 我心下恼怒,但又不知道该干啥,只得坐下,把黄瓜咬得脆响。 「哎……」陆永平这个时候叹了口气:「这里面的事情复杂得很,林林你还小,你不懂……」「王八蛋」我咬着牙打断了陆永平的话:「不是为了我妈,我弄死你!」陆永平看着我涨红的脸,拍拍我的手,叹了口气,说:「你也别怪姨夫啊小林,大人的事儿你不懂。 再说了,我也不能白借给你妈钱,你爸这事儿一下子弄进去几十万,谁知道猴年马月能还啊。 说是借,其实就是给嘛,谁还指望还呢?」我放下筷子,瞪着他:「那什么老板还不是你引过来的人?」「你听谁乱嚼舌头?」这下陆永平是真愣了,看他发愣的样子倒不似作假,我拿了个油饼,嚼在嘴里,不再说话。 陆永平这边拍拍桌子:「这姓史的是我引过来的不假,但我引他来是玩牌,又没整啥公司了、投资分红了、高利贷了,对不对?这也能怨到我头上?」虽然年少,平时我也没少听人议论,对这事也算有所耳闻,就说:「人家都投钱,你怎么不投钱?」陆永平说:「怎么没?我不投了1万!」我冷哼一声,继续嚼黄瓜。 陆永平见状,很快又堆起了笑脸:「好好好,都是姨父的错,姨父没能替你爸把好关。 但咱们想办法,对不对,咱们想办法把我和平老弟捞出来,行不行?」母亲平时没少在我面前数落陆永平,我下意识地一个字也不会信他。 现在想来,陆永平也是个厉害角色,打老婆打孩子、贪污受贿,那是远近闻名。 不时有人到乡里、县里告状,查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陆永平倒是安然无恙。 「谁稀罕」放下筷子,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要没事儿,少往我家跑」陆永平却是急忙拉住我:「别急啊,小林,姨父求你个事儿」我看着他不说话,陆永平继续说:「昨天那事儿你可不能乱说,姨父这又老又丑的不要紧,可不能坏了你妈的名声」「滚开!做得出还怕别人说?」我听得火冒三丈,平时在电影电视及村妇们的家长里短里,可没少听过谁家偷人养汉的事。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母亲身上,而且是与自家亲戚。 最让我无法接受的,还是和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秃瓢——陆永平!我要走,陆永平又拉住我:「自己外甥呢,姨夫肯定相信你,你这正长身体,平常训练量又大,营养可要跟上啊」「谁是你外甥!」我甩开陆永平,陆永平却摸出了两三百块钱往我手里塞。 这让我始料末及,不由愣了愣。 陆永平说:「拿着吧,亲外甥,咱都一家人,以后有啥事儿就跟姨夫说」我犹豫了下,还是捏到了里。 说实话,虽然家境还行,但零花钱母亲一向管得很严,除了交学费,什么时候我身上也没揣过这么多钱。 何况这是陆永平的钱,不要白不要。 和陆永平出来时,在大门口正好碰到母亲。 母亲表情冷澹,和平常差不多。 我狠狠地瞪了眼陆永平:「快滚吧」陆永平看了母亲一眼,说:「那我先走了啊」母亲充耳不闻,嘱咐我路上慢点。 我没吭声,在门口站了半晌,等陆永平走远才上了自行车。 在路上碰到几个同学,就一块到台球厅捣了会儿球。 有个家伙问起父亲的事,弄得我心烦意乱,球杆一摔,直接蹬上车回了学校。 在操场上熘达两圈,又到饭点了。 跟随大部队一起吃了饭,休息片刻,比赛就开始了。 今天是800米,入围的有16个人,分两组,我跑了B组第2.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我踩着尾巴,拿了个第3名。 晚上回到家,母亲已经张罗好了饭菜,问儿子成绩怎么样,我澹澹地说还行。 母亲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吃饭时沉默得可怕,幸亏有电视机开着。 吃完饭,我刚要出去,却被母亲叫住:「林林」我说:「咋了?」母亲顿了一下,说:「恭喜你拿了奖」我点了点头,径直进了房间。 第三天上午是1500米决赛。 我撒开了腿,可劲跑,一不小心就拿了个冠军。 教练高兴地把我抱了又抱,好像是他自己拿了奖一样。 大家都向我祝贺,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教练让我发表几句感言。 我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末了才看见邴婕也站在人群里,我登时红了脸。 晚上母亲很高兴,做了好几个菜,把爷爷奶奶叫过来一起吃。 奶奶叹口气说:「林林啊,就是比和平强」爷爷忙骂奶奶说的是什么话。 奶奶说:「我的儿啊,不知啥时候能见上一面」说着就带上了哭腔。 爷爷说刚托人打听过,审理日期已经定好了,过了五一假就能收到法院传票了。 完了又对我说:「林林放心,只要把集资款还上去就没什么大问题」整个过程母亲没说一句话。 而我,只是埋头苦干。 5月5号下午举行闭幕式,由赞助商亲自颁奖。 像生产队发猪肉,我分得了两块奖牌和两张奖状。 晚上学校弄了个庆功宴,请整个田径队啜一顿,主要校领导也齐到场。 又是没完没了的讲话,我实在受不了,就偷偷熘了出来。 在路上烤了两份香辣串,边吃边往家里赶。 到了家门口,大门紧锁,我立马有种不祥的预感。 掏钥匙开了门,家里黑乎乎的,只有父母卧室透出少许粉色灯光。 我径直进了厨房,找一圈也没什么吃的,只好泡了包方便面。 期间我下意识听了听,父母卧室并没有什么响动。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疑邻盗斧。 泡面快吃完时,院子外传来了由远而近的响动,随后,那慢条斯理的脚步声让我心里一沉。 陆永平踱进院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挺着个大肚子。 这个人这么肥,又有这么大的一个肚子,总是让我惊讶,以为他随时会摔倒。 他笑着说:「哟,小林,怎么,还没吃饭?」我没搭理他。 他干笑两声,拉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走,姨夫请你吃饭。 想吃什么随便说」我把面汤喝得刺熘刺熘响。 他自讨没趣,只好站了起来,说:「亲外甥啊,有啥难处给你姨夫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撩起门帘,他又转过身来:「你营养费花完没,不够姨夫再给你点」我说:「没鸡巴事就快滚吧」把自行车推进来,我又到街上转了转。 路灯昏黄,10个有6个都是瞎的。 沿着二大街,我一路走到了村北头,那里是成片的麦田。 小麦快熟了,在晚风里撒下香甜的芬芳。 远处的丛丛树影像幅剪贴画。 再往远处是水电站,灯火通明。 此刻天空明净,星光璀璨,我一阵悲从中来,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 直哭得瑟瑟发抖,心绪才平复下来。 抹了把脸,清清鼻涕,我转身往家走。 远远看到母亲站在胡同口,我快走近时,她一闪身就没了影。 进了院子,母亲在厨房问我怎么没吃饭。 我说吃了,没吃饱。 她问我还想吃什么。 我说现在饱了,就进了自己房间。 脱完衣服躺到床上时,母亲在院子里喊:「不洗洗就睡啊」母亲是语文教研组副组长,虽不是班主任,但带毕业班的课,临高考,也挺忙的。 以前午饭,我经常去找母亲蹭教师食堂,那次五一节后我就老老实实呆在学生餐厅了。 学生餐厅的伙食众所周知,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让走读生帮忙从外面带饭。 陆永平又到过家里几次,每次我都在,他一番嘻嘻哈哈就走了。 关于陆永平,母亲绝口不提,我也绝口不问。 这个貌似并不存在的人却横亘在胸口,让我喘不上气。 五月末的一天,我晚自习归来,在胡同口碰到了陆永平,应该是去往我家方向。 我车子骑得飞快,吓得他急忙闪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看清是我,他才说:「你个兔崽子,连姨夫都要撞」我进院子时,母亲正要往洗澡间去,只身穿了件父亲的棉短袖,刚刚盖住屁股,露出白皙丰腴的长腿。 看见我进来,她显然吃了一惊,说了句回来了,就匆匆奔进了洗澡间。 短袖摆动间两个肥白硕大的臀瓣似乎跃出来,在灯光下颠了几颠。 我这才意识到母亲没穿内裤。 发愣间,身后传来陆永平的笑声:「我说林林,别堵路啊」停好车,我上了个厕所,发现鸡鸡已经直挺挺了。 陆永平在外面说:「林林,吃夜宵好不好?」不知为什么,对于刚才的母亲,我突然就生出一股恨意。 一种屈辱感从胸腔中冉冉升起,让我攥紧了拳头。 我到厨房洗了洗手,转身出来对陆永平说:「滚远点」随即一拳挥出去,我姨夫嗷的一下应声倒地。【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3)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0年11月7日字数:10144【第三章】躺在床上,鸡鸡勃起的坚挺,依然困扰着我。 出于对那一瞬间熔浆喷薄而出时身体愉悦的渴望,我不由自主地用手,重复了困惑已久的颤抖。 沉沉黑夜,极度乏力的空虚之后,我脑中却充满恐惧。 这似乎开始接近歌德的意图。 那位已故的德国老人曾经说过——颤抖与恐惧,是人的至善。 是的,我手淫了。 而那肥白硕臀和胯间黑乎乎赭红色的肉,总是在眼前闪现,让我茫然无措,惶恐不安。 第二天是周六。 当时还没有双休日,大小周轮休。 大周休息一天半,小周一天。 这周恰好是大周。 中午在外面吃了饭,就和几个同学去爬山。 所谓山,不过是些黄土坡罢了,坑坑洼洼的,长了些酸枣树和柿子树。 天热得要命,爬到山顶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喝了点水,有个家伙拿出一盒烟,于是我就抽了人生的第一支烟。 几个人在树影下打了会儿扑克,不知说到什么,大家就聊起了手淫。 有个二逼就吹牛说他能射多远多远,大伙当然不信。 这货就势脱裤子,给我们表演了一番。 山顶凉风习习,烈日高照,乳白色的液体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藏青色的石头上。 我激动地泪流满面,此情此景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忆犹新。 青葱岁月,少年心气,那些闪亮的日子,也许注定该被永生怀念。 5点多我们才下山,等骑到家天都擦黑了。 刚进院子,母亲就冲了出来,咆哮着问我死哪去了。 我淡淡地说爬山了。 她带着哭腔说:「严林你还小啊,不能打声招呼啊?」我心里猛然一痛,立在院子里半晌没动。 母亲厉声说:「你发什么愣,快洗洗吃饭!」姜面条,就着一小碟卤猪肉,我狼吞虎咽。 真的是饿坏了。 母亲在一旁看电视,也不说话。 当时央视在热播《黑洞》,万人空巷。 但我家当然没有那个氛围。 由于吃得太快,一颗黄豆呛住了气眼,我连连咳嗽了几声。 母亲这才说:「慢点会死啊,又没人跟你抢」话语间隐隐带着丝笑意。 我抬眼瞥过去,她又绷紧了脸。 从父亲出事起,我再没见她笑过。 一集结束,母亲出去了。 我吃完饭,主动收拾碗筷。 到厨房门口时,母亲正好从楼上下来,手里抱着晾好的衣物,还有几件床单被罩,看起来真是个庞然大物。 我没话找话:「怎么洗那么多,床单被罩不是才换过?」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母亲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把碗筷放进洗碗池,我感到飞扬的心又跌落下来。 几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谈论世界杯。 田径队的几个高年级学生说起罗纳尔多和贝克汉姆来唾液纷飞。 大家都在打赌是巴西还是意大利夺冠。 街头巷尾响起了《生命之杯》,连早操的集合哨都换成了「HereWeGo」。 当然,这一切和我关系不大。 六月十三号正好是周六,我们村一年一度的庙会。 在前城镇化时代,庙会可是个盛大节日,商贩云集,行人接踵,方圆几十里的父老乡亲都会来凑凑热闹。 村子正中央搭起戏台,各路戏班子你方唱罢我登场。 姥爷也蹬个三轮车带着姥姥出来散心。 姥姥这时已经老年痴呆了,嘴角不时耷拉着口涎,但好歹还认识人。 见到我,一把抱住,就开始哭,嘴里呜呜啦啦个不停。 有些口齿不清,但大概意思无非是后悔将女儿推进了这个火坑里。 姥爷一面骂她,一面也撇过脸,抹起了泪。 领着俩老人在庙会转了一圈,就回了家。 此时正直高考冲刺阶段,母亲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空。 中午就由奶奶主厨,我搭手,炒了两个菜,闷了锅卤面。 几个人坐一块,话题除了麦收,就是父亲。 爷爷说:「放心吧,没事儿啦,集资款还上,人家凭什么还难为你啊。 过两天审完了,人就放出来了」连我都知道爷爷的话只能听一半,这都六月中旬了,法院传票也没下来。 「这都吃上了,我没来晚吧?」伴着高亮的女声,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高挑苗条,花枝招展。 这样的女人出现在农村庙会末免太过显眼。 来人正是我大姨——陆永平的老婆。 记得那天她穿了个v领短袖,下身似乎是个短裙,没穿丝袜,脚蹬一双松糕凉鞋。 那年头正流行松糕鞋,但都是年轻女孩在穿,陡然见一个奔四的婆娘如此打扮,我还真是吃了一惊。 一同来的还有我的小表弟,矮胖矮胖,三角眼,厚嘴唇,跟陆永平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叫了声爸妈叔婶,她就夹着腿直奔厕所,很快里面传出了嗤嗤的水声。 爷爷尴尬地笑了笑,奶奶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就起身招呼小表弟洗手吃饭。 姥爷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姥姥夹着面条慢吞吞地往嘴里送,她是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我大姨边洗手边说戏班子唱的怎么怎么烂,姥姥姥爷要是出场肯定能把他们吓死。 在凉亭里坐下,她才问我:「你妈呢?」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哦,忙学生的吧,快高考了」奶奶问:「凤棠怎么有闲来逛农村庙会,宾馆不用管啊」她说:「嘿,雇人家看呗,老在那儿杵着还不把人憋疯?」张凤棠长我母亲两岁,嫁給陆永平以后就在羊毛衫厂上班,后来在商业街开了家小宾馆。 表弟一声不响已经吃上了。 张凤棠端起碗,说:「饭够不够,不够我出去吃」奶奶没吭声,爷爷忙说:「够够够,做的就是六七个人的饭」张凤棠的到来让饭局变得沉默下来,尽管她一张嘴说个不停。 东家事西家事,又是宾馆里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又是陆永平怎么怎么被人诬陷,一会儿又恭喜我运动会得了冠军,说这下肯定要保送平海一中了吧。 张凤棠长相倒也端庄,长脸大眼高鼻薄唇,一头酒红色卷发披肩,可惜右嘴角坐着颗嗜吃痣,没由来给人一种刻薄的印象。 她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让人难以忍受。 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我放下碗筷,说出去溜一圈。 关于张凤棠,我也说不上好恶,只是单纯地喜欢不来。 直到上了大学,在平海纪委实习期间遇到了一位诗人,我才明白,当初这种感觉究竟意预什么。 这位当时名声显赫的诗人,是我认识的第一位名人。 他的随性、和神经质的风度,使我经常坐车加步行两个多小时,到城市的另一端,为了只是和他交谈几分钟。 运气好的话,我可以和他谈上1小时。 尽管我去了3次后,他仍然没有记住我的名字,可他那亲切的态度,和对公职人员尖刻的嘲弄,让我并不因此感到难受。 他在高谈阔论的同时,也可以凝神细听我冗长的发言,而且不时在他认为是错误的地方,加以纠正。 在这位年届30的单身诗人那里,我经常会遇上一些神态各异的女人,体现了这位诗人「趣味」的广阔。 随着我们之间交往的深入,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是不是该结婚了」。 我对他隐私的侵犯,并没让他恼怒,他只是随便地说:「干吗要结婚?」「你得悠着点,哥」我说:「不要把那东西过度使用」我的话,使他大吃一惊,随后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笑。 我无法忘记他当时坐在沙发里缩成一团时的愉快情景。 后来,他第一次留我吃了晚饭,虽然只是两袋方便面。 这位诗人在32岁时终于结了婚。 妻子是一位四十多岁美丽妖艳的女人,她身上的凶狠,与容貌一样出众。 这位此前过着潇洒任性生活的诗人,尝到了命运对他的挖苦。 他就像是遇到后娘的孩子一样,出门时口袋里的钱,只够往返的车费。 对钱的控制,只是妻子手段之一。 他还经常鼻青眼肿地跑到我这里来躲避几天,原因嘛,只是有位女士给他打过电话。 几天以后,还得在我护送下,才敢返回家中去赔礼道歉。 我对他说:「理直气壮点行不,哥,你有啥错?」他却嬉皮笑脸地说:「还是认错好」我记得这个妖艳女人坐在沙发里对刚进门的丈夫说:「去把垃圾倒掉」我们的诗人端起那满满一簸箕垃圾时,显得喜气洋洋。 他误以为劳动能使自己平安无事,可他回来后,那女人就毫不客气地对我说:「你回去吧」然后就关上了门。 于是,我听到里面响起了大人训小孩的声音。 这个身为妻子的女人,当然明白被自己训斥的人,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 于是,我听到了让我瞠目结舌的训词,训词里充斥着唐诗、宋词、现代政治术语、流行歌词等等不计其数。 其间穿插着丈夫虔诚的话语:「说得好」或者,「我茅塞顿开」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慷慨激昂,事实上那时候,她已不是为了训斥她的丈夫,纯粹是为了训斥本身。 她的声音向我显示了——她正陶醉在滔滔不绝之中。 在这种女人长裙笼罩下的生活,真是不堪设想。 即使能够忍受鼻青眼肿,那也无法忍受她的滔滔不绝。 这个女人最为严厉的表现是——将她丈夫写下的忏悔书、保证书、检讨书像装饰品一样在屋内墙上布展起来,让丈夫的朋友来到时先去一饱眼福。 最初的时候,我的诗人朋友总是脸色铁青。 时间一久,他也就能装得若无其事了。 他无疑用他的行动,告诉了我们「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一人生至理。 诗人曾经对我说:「她不仅在精神上,还在肉体上无情地摧残我」不待我反应,又迅速补了一句,「一夜9次,神仙也扛不住啊」我问他:「你当初为啥要和她结婚?」「我当初怎么知道她是个悍妇?」我和其他朋友劝告他离婚的话,到头来,他都会向妻子全盘托出。 他对我们的出卖,使我们每个人,都曾接到一个女人充满威胁的电话。 我得到的诅咒是——在我25岁生日那天,我将暴死街头。 我回家时,姥爷姥姥已经走了。 奶奶坐在门口纳鞋底。 我问爷爷呢。 她说喝了点酒,床上眯着呢。 我又说坐这儿不热啊。 奶奶说我这老太婆现在只知道冷,哪还知道热。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落在红砖墙上的影子,心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奶奶拍拍我屁股,压低声音:「你这个姨啊,自从你爸出事儿就来过家里一次,以后再也不见影了。 这不来了,东拉西扯,半句也不提和平的事儿。 这可是你亲姨呢」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高考那两天,家里正好收麦。 往年都是雇人,收割、脱粒、拉到家里,自己晒晒扬扬就直接入仓了。 老实说,自从机械化收割以来,连父亲也没扛过几袋麦子。 家里地不少,有个六七亩,父母虽是城市户口,但因为爷爷的关系,一分地也没少划。 奶奶愁得要死,说这老弱病残的可咋办?爷爷硬撑:「我这身子骨你可别小瞧了。 再说,不还有林林吗?」我说:「对,还有我」奶奶哼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6月24号母亲回来很晚。 记得那天正转播阿根廷的比赛,爷爷奶奶也在客厅里坐着。 一进门,母亲就说我小舅会来帮忙,末了又说陆永平手里有三台收割机,看他有空过来一趟就行了。 奶奶说:「光说不行,你打过招呼了没?得事先说好啊」母亲嗯了一声,就去打电话。 陆永平他妈接的电话,说人不在家。 母亲又拨了陆永平的大哥大。 声音很嘈杂,应该是在地里,他说:「自家妹子还打什么招呼,不用你吭声哥明天也会过去」第二天我随爷爷赶到地里,小舅已经在那儿了。 他踢了我一脚,笑着说:「哟,大壮力来了?那我可回去咯」小舅就这样,直到今天还是个大小孩。 没一会儿陆永平也来了,带着四五个人,开了台联合收割机。 人多就是力量大,当天就收了3块地,大概4亩左右。 26号母亲也来了,但没插上手,索性回家做饭了。 两天下来拢共收了6亩,养猪场还有两块洼地,太湿,机器进不去,就先撇开不管了。 高考结束后母亲就清闲多了,多半时间在家晒麦子。 别看爷爷一把老骨头,七八十斤一袋麦子还是扛得起来的。 母亲就和奶奶两人抬。 我早上起来也试着扛过几袋,但走不了几步就得放下歇。 母亲看见了,说:「你省省吧,别闪了腰。 赶快去吃饭,不用上学了?」我没吭声,咬牙扛完了麦袋。 之后有一天我晚自习回来,正好碰见陆永平和爷爷在客厅喝酒。 爷爷已经高了,老脸通红,拉住我说:「林林啊,你真是有个好姨夫!今年可多亏了你姨夫啊!和平要有你姨夫一半像话就好了」奶奶说出这样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听见,爷爷这么说,让我心里十分不爽。 陆永平也有点高,当下就说:「叔您这话可就见外了。 亲妹子,亲外甥,都一家人,我就拿林林当儿子看。 林林啊,营养费没了吧,姨夫这里有,尽管开口!」说着往茶几上拍了几张小金鱼。 我理都没理,远远地甩了一句:「滚你妈屄,别惹老子」爷爷哼唧半天,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这时母亲从卧室走了出来。 她还是那件碎花连衣裙,趿拉着一双粉红凉拖,对我熟视无睹。 直到送走爷爷和陆永平,母亲都没有和我说话。 我洗完澡出来,母亲站在院子里,她冷不丁问我:「营养费咋回事儿?」我头也没抬,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出了院门。 7月1号会考,要占用教室,初中部休息一天。 但田径队不让人闲着,又召集我们开会,说是作学年总结。 谁知到了校门口,门卫死活不放行。 不一会儿体育老师来了,说今天教委要来巡视考场,这个会可能要改到期末考试后。 完了他还鞠了一躬,笑着说:「同学们,真对不起!」既然这样,大家迅速作鸟兽散。 3班的王伟超喊我去捣台球,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 他给我发根烟,骂了声蔫货,就蹬上了自行车。 骑了几米远,他又调头回来,掏出一盒避孕套,问我要不要。 我接到手里,看了看,就又扔给了他。 王伟超收好避孕套,问我:「真不要?」我说要你妈个屄哟。 他嘻嘻哈哈地靠过来,朝我吐了个烟圈,说:「你觉得邴婕怎么样?」不等我反应过来,这货大笑着疾驰而去。 在街上转悠了半天,我开始灰心丧气。 98年随着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国企改制。 大量下岗工人没事可做,何况我这种「乳臭末干地小毛孩」。 陆永平那三百块钱,如墓碑硌在了我心头,让我缓不过劲儿来。 记得那天,当我从一条小巷逃也似的出来时,步伐已不再轻快,甚至有点漂浮。 全身乏力,却难掩莫明的喜悦和忐忑。 回到家里时,院子里阵阵飘香。 掀开门帘,奶奶正在厨房里忙活。 她说:「哟,林林回来的正好,一会儿给你妈送饭」我问往哪儿送。 她边翻炒边说:「地里啊,养猪场那块,今天收麦」我说:「这地里能进机器了?」奶奶呵呵笑了:「机器?人力机器」接着,她幽幽道:「你妈这么多年没干过啥活,今年可受累了」我没接话,操起筷子夹了片肉,正往嘴里送,被奶奶一巴掌拍回了锅里。 我哼一声,问都谁在地里。 奶奶说我小舅、陆永平和母亲。 我说:「又不用机器,他陆永平去干什么?」奶奶笑骂:「陆永平陆永平,不是你姨夫呢。 往年不说,今年西水屯家可用上劲了」我又问:「爷爷呢?」奶奶揭开蒸锅,一时雾气腾腾:「你爷爷上二院去了,气管炎作二次检查。 我也抽不开身,你叔伯奶奶今天周年,总得去烧张纸吧」我到客厅看看表,刚10点,就冲厨房喊:「人家早饭还没吃完呢」奶奶说:「我这不急着走嘛,饭在锅里又不会凉,你11点多送过去就行」奶奶前脚刚走,我就收拾妥当出发了。 啤酒放在前篓里,保温饭盒提在左手上,后座别了把从邻居家借来的镰刀。 农忙时节,路上车挺多,我单手骑车自然得小心翼翼,约莫二十分钟才到了养猪场。 附近都是桔园,绿油油的一片,不少桔树已冒出黄色的花骨朵。 养猪场大门朝北,南墙外有一排高大的花椒树。 小麦种在东、西两侧,拢共9分地。 西侧大概有6分,已经收割完毕,金色麦芒码得整整齐齐,像一支支亟需发射的利箭。 麦田与围墙间是条河沟,在过去的几年里淌满了猪粪,眼下只剩下一些板结的屎块。 我从桥上驶过,内心十分忧伤。 时至今日,我对那些拥有巨型排便设施的事物都有种亲切感。 停下车,刚想叫声妈,又生生咽了下去。 我喊了声小舅,没人应声。 转过拐角,放眼一片金黄麦浪,却哪有半个人影。 我提着饭盒,顺着田垄走到了另一头。 地头割了几米见方,两把镰刀靠墙立着,旁边还躺着一方毛巾、两副帆布手套、几个易拉罐。 我环顾四周,只见烈日当头,万物苍茫,眼皮就跳了起来。 事实上眼皮跳没跳很难说,但在我的记忆中它就应该跳起来。 当时我确实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快步走到猪场门口,铁门掩着,并没有闩上。 我心里放宽少许,轻轻推开一条缝,却听叮的一声响,像是碰着了什么东西。 今天想来,我也要佩服自己的机灵劲儿,虽然当时并不知其用意。 我歪头从转轴缝里瞧了瞧,发现门后停着一辆自行车。 哪个王八犊子这么没眼色?我这就要强行推开门,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 四下看了看,我把饭盒放到门口的石板上,绕到了西侧墙角。 那里种着棵槐树,茎杆光溜溜的,还没我小腿粗。 但这岂能难住爬树大王?我抱住树干,没两下就蹭到顶,屈身扒住墙头,攀了上去。 院子里没有人,也听不到任何响动。 脚下就是猪圈,盖了几层石棉瓦,脆得厉害,当然上不得人。 而除了我这安身之所,放眼望去满墙的玻璃渣子,更是别想过去。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顺着棚沿,慢慢挪到了平房顶。 一路啪嚓啪嚓响,我也不敢低头看。 平房没修楼梯,靠房沿搭了架木头梯子,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直骂自己傻逼。 着了地,我才松了口气。 前两年我倒是经常在养猪场玩,后来就大门紧锁,路口还有人放哨,父亲也不准我过去了。 院子挺大,有个三四百平。 两侧十来个猪圈都空着,地上杂七杂八什么破烂都有,走廊下堆着几摞空桶,散着十来个饲料袋。 院子正中央有棵死石榴树,耷拉着一截粗铁链,树干上露出深深的勒痕。 进门东侧打了口压井,锈迹斑斑,蜘蛛罗网,许是久末使用。 旁边就停着陆永平的烂嘉陵。 而大门后的自行车,正是母亲的。 平房虽然简陋,但还是五脏俱全,一厨两卧,靠墙还挂了个太阳能热水器,算是个露天浴室。 天知道父亲有没有做过饭,但两个卧室肯定派上了用场。 这里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赌博窝点啊。 我侧耳倾听,只有鸟叫和远处柴油机模模糊糊的轰鸣声。 蹑手蹑脚地挪到走廊下,靠近中间卧室的窗台:没人。 小心地扒上西侧卧室窗户:也没人。 厨房?还是没人!我长舒口气,这才感到左手隐隐作痛,一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划了道豁口,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争吵声。 从最东侧的房间传来,模模糊糊,但绝对是陆永平。 一瞬间,眼皮就又跳了起来。 那是个杂物间,主要堆放饲料,窗外就是猪圈。 我竖起耳朵,却再没了声响。 捏了捏左手,我绕远,轻轻地翻过两个猪圈。 猪出栏两个多月了,圈里有些干屎,气味倒不大。 杂物间没有窗帘,盖了半扇门板,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 她脸撇在另一边,看不见表情,一只手撑开了身前的陆永平。 一切俱在眼前,眼皮反而不再跳了。 我感到脑袋昏沉沉的,左手掌钻心地痛。 陆永平穿着印有中国石化的那种工作服,他抓着母亲丰腴的手臂,轻轻拉了拉。 母亲猛一把推开他,摆正脸,厉声说:「你松开,别把我衣服弄脏了」作势就要起来,那顶米色凉帽滚了两圈,落到了地上。 这一推,陆永平被裤子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露在裤子外的老二抖了几抖。 他的家伙挺一般,尤其在一张大肚腩下显得甚为可笑,至少当时的我应该也不止那尺寸。 当然,我是正常男性,除了在影视作品和照片中,也没机会见识多少勃起的成人阴茎。 我再也看不下去,顺着墙滑坐在猪圈里。 或许是因为疼痛,手都在发抖。 不知什么时候,不争气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 我抹抹眼,赶忙爬起来,又趴到窗口。 陆永平挺着肚皮靠在墙上,猛然前扑,一把将母亲抱进怀里。 母亲惊呼一声,左脚「腾」地落空,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直起身子,盯着陆永平看了几秒,淡淡地说:「放开」陆永平乖乖松了手,待母亲又不出声才讪讪地说:「凤兰真对不住,哥一见你就激动」母亲不理他,径直提上被扯松得长裤。 陆永平说:「妹儿你不能这样,哥我可憋好久了呢」我扫了一眼,他确实憋着,直撅撅的,紧皱的睾丸上满是黑毛。 母亲拍了拍长裤上的灰,母亲四下看了看,应该是在找鞋。 她的目光冷不丁地扫过来,我赶紧缩回脑袋,惊出一身冷汗。 而后又禁不住恨恨地想:「我怕啥,我又没做错事儿,巴不得被她看见呢!」这么想着,我不由叹了口气。 这时屋里又传来一声轻呼,母亲说:「你真疯了,快放开!」我缓缓露出头,只见陆永平从后面抱住了母亲,两手应该握住了乳房。 我只能看见两人的背影,满眼是陆永平的黑毛腿。 母亲挣扎着,「啪」地一巴掌甩过去,低吼道:「你放不放开?!」她真的急了。 我不由攥紧拳头,真想就这么冲进去,伤口却疼得直咧嘴。 好在陆永平松手了。 他说:「好,我放开,但你不能让我一直憋着吧」母亲直起身子,拽了拽衣角,正色道:「你给我听好了陆永平:第一,和平的事,不管是不是你在背后怂恿,也不管你打得什么鬼主意,钱我都会如数还你;第二,我从没给过你其他方面任何许诺,也不会让你碰我。 我们的关系,仅限于你是林林姨夫」「啥?说个话文绉绉的」陆永平似不甘心。 母亲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又说:「还有,以后别再给林林钱」陆永平一本正经道:「亲外甥,怎么就不能给点零花钱了?别管是不是封口费,给钱我总不会害了他」「我不管你什么费,你给他钱就是害了他」母亲说:「他奶奶送饭应该到了,我去接接」陆永平似是非常生气,就这一瞬间,他突然瞪直了小眼,大嘴微张,两撇八字胡使他看起来像条鲶鱼。 但很快,他笑了笑。 上述情况就是这样,或者说,应该是这样。 因为我咬着牙关,恍恍惚惚冷汗直冒,直至有脚步声响起,我才如梦方醒。 原来陆永平在对着我笑,他甚至还眨了眨眼,油腻腻的脸膛滑稽而又狰狞。 我转身翻过猪圈,快速爬上梯子,手脚都在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石棉瓦是再也不能走了。 我定定神,走到平房南侧,强忍左手的疼痛,扒住房沿,踩到后窗上,再转身,用尽全力往对面的花椒树上梦幻一跃。 很幸运,脸在树上轻轻擦了一下,但我抱住了树干。 只感到双臂发麻,双腿已无力,我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 潜能这种事真的很难说,因为花椒树距离平房至少有三米多,即便加上高低差,就这么蹦上去,一般人恐怕也做不到,更不要说一个半大小子。 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扑鼻一股臭味,我发现自己中招了。 不知哪个傻逼在树下拉了泡野屎,虽然已有些时日,但一屁股坐上去,还是在裤子上留下了一坨。 关于这泡屎的成色,至今我也能说个真真切切,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走到自行车旁我才发现落了饭盒,又沿着田垄火速奔到猪场北面。 拿起饭盒,我瞟了眼,门还掩着,也听不见什么声音。 匆匆返回,站到自行车旁时,我已大汗淋漓,背心和运动裤都湿透了。 那天我穿着湖人的紫色球衣,下身的运动裤是为割麦专门换的。 在少年时代我太爱打扮了,哪怕去干最脏最累的活,也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 捡了几片树叶,用力擦了擦屁股上的褐色屎痕,可哪怕涂上唾沫,还是擦不干净。 其时艳阳高照,鸟语花香,几只雄鹰滑过苍穹,我感受着左手掌心一下下有力的跳动,眼泪就夺眶而出。 我刚喊了一声「小舅」,就有人出来了。 是母亲。 她戴着一顶米色凉帽,叉着腰站在地头。 我转身推上自行车,朝母亲走去。 母亲面无表情,凉帽下脸色苍白。 她俯身捡起石头上的毛巾,撑开,擞了擞,然后用它擦了擦脸。 不等我走近,她就转身往养猪场大门走去,边走,她边回头问:「你怎么来了?你奶奶呢?」碎花衬衣已经湿透,粉红色的文胸背带清晰可见。 藏青色的西裤也是泥痕遍布,左腿裤脚似沾着更多泥泞。 我张张嘴巴似乎想吐些什么出来,最终却什么也没有。 陆永平在走廊下坐着。 看我进来,他忙起身,满脸堆笑:「小林来了啊,你奶奶做啥好吃的?」我自然不理他,自顾自地扎好自行车。 我发现母亲的车已经移到了石榴树旁。 母亲拿着毛巾进了中间的卧室。 门好像坏了,只能轻掩着。 陆永平从车把上取下保温饭盒,打开闻了闻,夸张地叫道:「好香哦!开饭啦!」说着向厨房走去,又猛然转身:「还有啤酒啊!太周到啦!」他的大肚皮已经收进了衣服里。 厨房里不知道有没有厨具,即便有大概也没法用,我冲厨房喊了句:「吃饭了小舅」陆永平吃上饭了,母亲才出来:「你小舅有事先回了」她摘了凉帽,马尾扎得整整齐齐,俏脸白里透红,脚上穿着一双白色旧网球鞋。 从我身边经过时,她扇出一缕清风,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坐在地上,勉强用手指撑着碗底,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母亲就呆在厨房里,也没出来。 我偷偷瞟了眼,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母亲说:「你的脸怎么了?」是在和我说话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今天的卤面不知怎么搞的,让人难以下咽。 我强忍着想多吃两口,却感到喉头一阵翻涌,大口呕吐起来。 饭碗也「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林你怎么了?」母亲奔了出来。 我却再也抬不起头,青天白日的,只感觉冷得要命。 陆永平好像也围了过来。 模模糊糊地,母亲似乎抱住我哭出声来。 我烧了两天三夜。 整个人云里雾里,时而如坠冰窟,时而似临炎炉。 各种人事都跑到我的梦里来,陆永平、母亲,爷爷、奶奶,邴婕、王伟超,甚至还有父亲——我以为自己忘了这个人。 从小到大我都没害过这么大的病。 据奶奶说,当时骨头都露了出来,缝了二十来针,至今我左手掌上留着一道狭长的疤。 而我记得的是,当医生检查完伤口,又瞅了瞅我脸色,虽有些讶异,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盯瞩,要多注意休息,失血过多,近期少做剧烈运作。 至于是怎么弄伤的,母亲从没问过。 奶奶倒是问过几次,我瞎扯一通就蒙混过关。 虽然每次说法都不尽相同,但奶奶似乎毫不怀疑。 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11门课,足足煎熬了3天。 这期间世界杯结束了,冠军不是巴西,更不是意大利,而是东道主法国。 谁也没料到小丑齐达内的秃头能大败外星人罗纳尔多。 养猪场一别,许久末见陆永平,直至七月中旬发布成绩的那天下午。 由于成绩不太理想,或者说很糟——有史以来第一次跌出班级前十名,我一路闷头骑车。 在大街口一闪而过时貌似看到了陆永平,他还冲我招了招手。 冲完凉出来,空气里飘着股烟味,陆永平已经在凉亭里坐着了。 这大热天的,他穿着衬衫西裤,像赶着给谁送葬,一面抽烟,一面流汗。 「手好点了吧?」他笑着问。 当时伤口刚拆线,什么都没法干,洗个澡都得小心翼翼。 我单手擦着头,撇撇嘴,没理他。 陆永平就凑过来,小声说:「小林啊,姨夫对不住你」我没答话,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 他突然说:「你爸的案子就要开庭了」我停下来,想暴揍他一顿,却最终还是忍住。 陆永平又说:「二十几号」我刚在床上坐下,陆永平就跟了进来。 我皱皱眉:「还有事儿?」陆永平笑了笑,给我递来一根烟,又说:「哦,伤员」我真想一拳打死他。 他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人啊,都是忘恩负义」「你什么意思?」我楞了一下,转身在枕头下面摸索一阵后,抽出了几张小金鱼,「给,还你」「还啥?」他半张个嘴,唇角淌着愚蠢的口水,「你哪来的钱?」我置若罔闻,说:「我家欠你的那些,我也会还你」「你晓得有多少钱?还……」好半天陆永平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行吧,」他坐到我身边,挪了挪屁股,「你这床挺软的啊」我说:「没事儿就滚吧」他啧啧两声,笑着说:「你啊,跟你妈一副脾气」完了又拍拍我肩膀:「外甥啊,姨夫真想给你说几句心里话」我冷哼一声,闪开肩膀。 他又凑近:「那天你看见了吧小林?」我刷地怒火涌动,左掌心又跳起来,不由攥紧了右手。 他继续道:「不要怪姨夫,姨夫是正常人,像你妈这样的,呃,谁不喜欢?」我攥紧拳头向后躺倒,没有说话。 「你也喜欢对不对?」陆永平压低声音:「说实话,小林,有没有梦到过你妈?」我腾地坐起来,他飞快地往后一闪。 这货还挺麻利。 他得意地笑了笑:「青春期嘛,谁没有过?别看姨夫大老粗,也不是傻子」我重又躺到床上。 陆永平继续说:「你妈这样的,标准的大众梦中情人。 更别说小屁孩,哪受得了?」我盯着天花板,想到床底下应该有根拖把棍。 他却在我身旁坐下,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说:「有个事儿告诉你,可别乱说。 小宏峰,呵呵,就搞过你姨了」唉我操,这货脑子有病吧。 「想听不?」陆永平猥琐地嘿嘿两声,伸手拍拍我肩膀:「走,姨夫请客,吃火锅」神使鬼差地,我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没再吭声。 街口就有家面馆,兼卖狗肉火锅,开在自家民房里。 狗肉不消说,当然来路不正。 陆永平是名副其实的大嘴吃遍四方,不等我们坐下,老板赶忙过来招呼。 陆永平让我吃什么随便点,我就要了瓶啤酒。 陆永平叹了口气,点了几个凉菜,叫了两碗面,又问我吃不吃火锅。 我说吃,为啥不吃。 老板娘在一旁赔笑,说:「林林啊,你可真是摊上了个好姨夫」这会儿得有十点多了,店里很冷清,就靠门口有两人在喝酒。 老板去后房煮面,老板娘上了几盘凉菜后就站在一旁和陆永平聊天。 不记得说起了什么,陆永平抬手在老板娘屁股上拍了几下。 后者娇笑着躲到一边,说:「你个老狐狸,这么不正经,孩子可看着呢」老板娘长得很一般,长脸大嘴,但她举手投足间那种神情让我一下硬了起来。 老板娘走开后,陆永平叹了口气,讲起了陆宏峰跟大姨如何如何。 故事的真实性不得而知,荒诞不经又无聊至极。 我听得索然无味。 其实我也根本不饿,面挑了几筷子,狗肉火锅一下没动。 陆永平气得直摇头,也自觉没趣,之后招呼老板、老板娘一块过来吃。 这顿饭当然没有现钱,照旧,记在陆永平账上。 哪怕他兜里揣着三百块钱。 从饭店出来,陆永平把我搂到一边,说:「小林,给你商量个事儿」我不置可否。 他凑到我耳边说:「你觉得你妈怎么样?」我不明白他什幺意思。 陆永平补充道:「身材,你觉得你妈身材怎么样?」那时我正噌噌长身体的时候,得有一米六七,矮胖的陆永平也就一米六五。 他佝偻着背,小眼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棒!太棒了!万里,不,几十万,几百万里挑一」我推开他,说:「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永平重新靠近我,小声说:「你想不想搞你妈?」我一脚踹出去,这货「嗷」的一下捂住大肚腩,噌噌后退几步,「噗」的倒地。 就像演电影一样,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 开庭那天我也去了,在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 观众席上人还不少。 父亲顶着青发茬,挂着个山羊胡,貌似瘦了点,整个人惨白惨白的。 他看见我们就红了眼圈。 神使鬼差地,我竟也眼眶一热,忍了半晌,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奶奶一见着父亲就开始鬼哭狼嚎,被法官训诫了几次,差点逐出法庭。 爷爷只顾低头抹泪。 母亲却板着脸,没说一句话。 同案犯史某、程某、郑某也一并受审。 史某、程某被指控集资诈骗罪,郑某和父亲一样,被指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 据说,主犯史某是个老油条,早在80年代就因诈骗罪蹲了十来年,出来没多久就开始干老本行。 这次在全国3省市均有涉案,总金额达五百多万元。 当然,对于坐在观众席上的我而言,这些毫无意义。 案子并没有当庭宣判。 回到家,母亲对爷爷奶奶说可能还会有罚金。 爷爷问能有多少。 母亲说不知道,得有个几万吧。 一家人又陷入沉默。 对我的考试成绩母亲显然不满,她甚至懒得问我考了多少分,只是说马上初三了,田径队什么的就别想了。 说这话时她正给我上药,依旧葱白的小手掌心遍布红肉芽,灯光下的桃花眼眸明亮温润。 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吭声。【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4)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0年11月13日字数:10892第四章记得开庭后的第三天,我和母亲到姥姥家省亲。 她戴了顶宽沿遮阳帽,上身穿什么没了印象,下身穿了条白色七分阔口马裤,臀部紧绷绷的。 她在前,我在后。 一路上高大的白杨哗哗低语,母亲的圆臀像个大水蜜桃,在自行车座上一扭一扭。 我感到鸡鸡硬得发疼,赶忙撇开脸,不敢再看。 当时为了照顾姥姥,二老住在小舅家。 小舅时年三十四五,刚被客运公司炒了鱿鱼,遂在姥爷曾经下放的城东小礼庄搞了片鱼塘。 为了方便起居,又在村里租了个独院,和鱼塘隔了条马路,也就百十米远。 小舅妈也在二中教书,这桩婚事还是母亲牵的线——二中就在城东,比起城西工人街的房子,这儿反而更近些。 我和母亲赶到时,门口停了个松花江,院门大开,家里却没人。 我一通姥爷姥姥小舅乱喊,就是没人应。 正纳闷着,被人捂住了眼,两团软肉顶在背上,扑鼻一股茉莉清香,甜甜的嗓音:「猜猜看」我刷的红了脸,掰开那双温暖小手,叫了声舅妈。 小舅妈搂住我的肩膀,面向母亲说:「哟,这小子还脸红了,这身高,已成大姑娘了!」母亲放下礼物,笑了笑,问这人都上哪了。 「上鱼塘溜圈了」小舅妈把我搂得紧紧的:「一帮人跟什么都没见过似的」见我要挣脱开,她又拍拍我肩膀:「二姐,你不知道,这林林在学校见到我就跟看到空气一样,哼」母亲笑着说:「咱大姐也来了?」小舅妈点头,忽地放低声音:「那打扮的叫一个……呵呵」我想起陆永平的话,心里猛然一颤。 小舅妈又问起父亲的事,母亲说判决还没下来,看样子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 小舅妈叹了口气,小手捏着我的耳朵拽了又拽。 说话间,大批人马杀到。 姥姥坐在轮椅上,由张凤棠推着。 身边是姥爷和陆永平。 门外传来小孩的叫嚷,还伴着小舅的呼啸。 「林林来了!」还是陆永平反应最快。 我没理他,挨个称呼一通,却没由来的一阵尴尬。 姥爷搂着我,姥姥只会呜呜呜了。 母亲叫了声爹妈,姥爷就叹口气,摆了摆手。 小舅妈说:「菜都差不多了,就剩几个热的,洗洗手,马上开饭」完了又冲门外喊:「张凤举,你滚回去上幼儿园吧,什么时候了,没一点眼色!」小舅嘻嘻哈哈地跑进来,头上扎了个小辫儿,啪地踢了我一脚:「这是个大姑娘,啊,一会儿上妇女们那桌去」众人哄堂大笑,我不由脸更红了。 午饭在院子里吃。 身旁有两株高大的无花果树,芳香阵阵。 妇女小孩一桌,我和姥爷小舅陆永平一桌。 小舅烧完菜出来就抱着女儿,忙的不可开交。 小表妹六七岁,扎着个冲天辫儿,老往我身边拱。 不知谁说林林可真受欢迎呢,小舅妈就笑了:「你以为呢,林林在学校那可是偶像,多少花季少女的白马王子呢」张凤棠说:「是吧,也难怪,和平老弟那也是皮子好,当年不知多少人追呢」她这话是往火堆上泼水,气氛骤冷。 我偷偷瞟了瞟,母亲垂眼喝着饮料,神色如常。 姥爷又叹了口气。 陆永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小舅在桌下踢了我一脚,说:「林林一会儿看鱼去,还有几只老鳖,前两天走在路上捡的」小舅妈切了一声,笑骂:「德性!」张凤棠那天穿什么想不起来,印象中很清凉,露着大长腿,鞋跟很高。 她身边就坐着小表弟,10岁出头,脸都还没长开。 陆永平的话显然不能信。 小舅妈问:「敏敏啥时候能回来?」她向着陆永平,而不是身边的张凤棠。 陆永平说表姐今年考了军艺,结果还没下来。 小舅妈笑着说:「这可有出息了」张凤棠哼了一声:「还不是你姐夫拿钱跑的,现在啥不用钱啊」饭桌上又沉默了。 半晌小舅才接话:「那也得有钱啊,是不是哥?」陆永平大嘴一咧,端起酒杯,说:「啥话这说的都,来,爷几个走一个」张凤棠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开车呢,你少喝点」陆永平一饮而尽,又满上,说:「林林也来」饭后来了几个串门的,凑了两桌打麻将。 母亲和小舅妈收拾碗筷。 泔水桶满了,母亲问往哪倒。 小舅说鱼塘有口缸,专存泔水喂鱼。 母亲就提桶去了鱼塘。 我给几个小孩摘完无花果,发现陆永平不见了,当下心里一紧,匆匆奔出门。 刚过马路,远远看见陆永平一瘸一拐地走来。 见了我他也不掩饰,笑着说:「小林啊,你姨刚才说的别往心里去,就当她放屁。 妈个屄的满嘴跑火车」说着他衔上一根烟,又给我递来一根。 我怒目瞪视着他。 他说:「真不要?切,我还不知道你们」这时母亲正好回来,步履轻盈,迤逦而行,手里的泔水桶反而更衬托出她的美。 走到我跟前,她轻声说:「林林,没事儿咱就回家吧」父亲宣判那天我没去。 上午11点左右奶奶让陈老师搀着进了门,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闷声不响。 爷爷和母亲紧随其后。 爷爷刚坐下就站起来,说到隔壁院取烟袋。 母亲忙招呼陈老师喝水。 陈老师是母亲办公室的同事,开庭那天用的就是她的车。 她连忙推辞说不打扰了,劝母亲别多想,两年而已,最多后年4月份人就出来了。 临走她又把我拉到门外,嘱咐说:「林林是男子汉了,可要多照顾家里点」陈老师刚走,客厅就传出一声直穿云霄的哭号。 半天不见爷爷来,我跑到隔壁院一看,他老人家地上躺着呢。 父亲被判处罚金2万元。 爷爷脑淤血住院前后花了1万多,出院后半身不遂,走路拄着个拐棍,上个厕所都要人照顾。 奶奶呢,只会哭。 那段时间母亲要么守在电话旁,要么四处奔波。 爷爷住院最后由学校垫付了1万块。 亲朋好友们过来坐坐,说几句安慰话,也就拍屁股走人了。 有天下午姥爷带着姥姥来串门,塞给母亲1万,说是小舅给了5千,剩下的5千就当没看见。 临走他又嘱咐:「已经给你姐夫打过招呼了,咱就这一个有钱的亲戚,这会儿不用啥时候用」这么多天来神色如常的母亲突然垂下了头。 我坐在一旁,看着透过绿色塑料门帘灌入的黯淡阳光,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爷爷住院时陆永平就来过,和张凤棠一起,屁股没暖热就走了。 那晚来送信封是他一个人,完了母亲说:「谢谢哥,钱迟早会还的」陆永平说见外,又扭头拍拍我肩膀:「没过不去的坎儿,小林」陆永平前脚刚走,奶奶就进了门,问:「送钱来了?」母亲点点头。 奶奶就坐下,幽幽道:「说来也怪哈,和平刚出事儿那会儿急用钱,西水屯家就借了2千对不对?后来突然就拿了3万5,这下又是两三万,你说他家是不是开银行的?」从末感到过一个暑假竟如此漫长。 曾经魅力无穷的钓鱼摸蟹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所有人抛弃。 我也终于找到了一份工地发传单的事儿,每天清晨天没亮,母亲还没起床,我就出发了。 赶个早高峰,两个时辰,10块钱。 活不累,钱不多,但好歹有了第一笔劳动所得。 后来,我还会时不时偷偷跑去附近工地上打些其他零工。 几小时的重体力活下来,收入明显比上午可观。 每天上午和晚上回来,我都会到村头水塘游泳,洗尽满身的疲劳。 水塘里几十号人下饺子一样扑腾来扑腾去,呼声震天。 游累了我们就躺在桥头晒太阳,抽烟,讲黄色笑话。 暖洋洋的风拂动一茬茬刚刚冒头或正在迅猛生长的阴毛,惊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步履匆匆。 有次房后老赵家的媳妇正好经过,我赶忙跃入水中。 她趴到桥头朝下面喊:「林林你就浪吧,回家告儿你妈去!」水里的一锅呆逼傻屌们轰然大笑,叫嚣着:「有种你下来告!」我却已蹲在桥洞里,半天没出来。 偶尔会有人喊我打球,要么在电话里,要么远远站在胡同口,从没人敢贸然步入张老师的势力范围。 我当然没去。 学校组织老师们旅游,母亲也推辞了,虽然不过区区几千块钱。 有次母亲突然问我,整天不见你人,都死哪去了。 我说找同学玩呗。 她就说,作业写完没,也不见你温习下功课。 陆永平来过家里几次,每次都借口送什么东西,一双小眼骨溜溜地转。 而每次我都「不解风情」地赖着不走,有时甚至会并不失时机地冷嘲热讽他几句。 母亲只是平淡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备课或者看书,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和她无关。 八月中旬的一天王伟超来找我,不是站在胡同口,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当时他已发育得相当成熟,好像比我还高,更难得的是超然于绝大多数同龄人,他已能够平静而娴熟地应对张老师了。 王伟超在我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七八圈,问我最近在忙什么。 我说写作业啊。 他「呸」了一声:「你个逼是不是去卖血了?」一通屄屌屄屌之后,给我递来一根烟,接着又说,「我都看见了,新民巷那家黑诊所给端了」我指了指隔壁,用唇语说,别告儿我妈知道!他说你个软蛋,不要命了。 后来他饶有兴趣地摆弄起我床头的录音机。 换了十来盘磁带后,他说:「都什么屄屌玩意儿,下回给你带几盘好听的」临走他貌似不经意地提起邴婕,说她想爬山,问我对附近的土坡熟不熟。 我愣了愣,说去过几次。 他嘿的一声:「那好,就这么定了!」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收工刚回,王伟超来喊我,说大清早你个逼跑哪了,快,她们还等着呢。 到了村西桥头就见着了邴婕,黄t恤,七分裤,白球鞋,马尾乌黑油亮。 同行还有个女的,印象中见过几次,圆脸圆眼,带点婴儿肥。 她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严林你可算来了!把人等死了!」说着捣了捣身边的邴婕。 邴婕笑骂着施以回礼,红着脸说:「一会儿天就热了」王伟超怪笑两声,也不说话。 一路上凉风习习,草飞虫鸣,无边绿野低吟着窜入眼帘。 那时路两道的参天大树还在,幽暗深邃的沿河树林还末伐戮殆尽,河面偶尔掠过几只翠鸟,灌丛间不时惊飞起群群野鸭。 同行女孩频频尖叫,邴婕只是微笑着,偶尔附和几句。 王伟超笑话不断,我却笑不出来,只觉心里升腾起一股甜蜜,浓得化不开。 不到10点我们就登上了山顶。 在树荫下歇了会儿,望着远处一排排整齐划割如鸽笼般的房子,他们都感慨万分。 我也应景地唏嘘了几声。 王伟超甚至即兴赋诗一首,引得大家前仰后合。 后来我们摘了些酸枣和柿子,就下了山。 在村西头饭店,我请大家吃了碗面。 虽然带了些干粮,每个人还是饿得要死。 我和王伟超还各来了一瓶啤酒。 直至分手,邴婕才跟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谢谢你严林」就是此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邴婕身后急驶而过,汗津津的心瞬间凝固下来。 我回到家时已经下午4点多了。 院门大开,却没有人。 扎好车,我四下看了看,一切如常。 我走到客厅,甚至溜进父母卧室,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这时母亲回来了。 她叫了声林林,我便在客厅坐好。 她走进来问晚饭吃什么,我说随便。 那天母亲穿了件淡蓝色连衣裙,一抹细腰带勾勒出窈窕曲线。 她问我玩得怎么样,我说就那样。 她不满地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冲凉时我发现洗衣篮里空空如也,出来抬头一看,二楼走廊上晾着不少衣物,其中自然有母亲的内衣裤。 但这同样说明不了什么。 我进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只觉焦躁莫名。 吃晚饭时,我问母亲刚刚去哪儿了。 母亲说去奶奶院看看爷爷,又问我怎么了。 我没吭声,把米粥喝得滋滋响。 突然,母亲站起来,啪得摔了筷子,低吼道:「严林你有什么就说出来,你们一家人都什么意思!」我抬起头,只见一汪晶莹的热泪在母亲眼眸里打转,不由心里一疼,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剧烈的惶恐不安。 从小到大我从末见过母亲当着我的面落泪。 但也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说话,继续吃饭。 半晌,母亲才又重新坐下,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人却俨然一尊雕像。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都没有和我说话。 我有意识地讨好,打扫卫生,洗碗刷锅,连工地和村头的水塘都不再去,但一切平静地可怕。 母亲也始终不苟言笑。 其中某个下午,天气太热,我也没去工地。 躺在房间的凉席上,听着窗外焦躁的蝉鸣,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一摞西方文学名著。 那是母亲从学校借来的,马克吐温,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及柯南道尔等等。 我随便操起一本,便漫无目的地看了起来,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母亲喊吃饭,我都没能从书上移开眼睛。 那本书叫《汤姆索亚历险记》。 汤姆和哈克的旅行让我忘乎所以,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原来书也可以如此奇妙。 陆永平许久没有出现,消失了一般。 这让我宽慰,却又令我紧张,敌人一旦潜入密林,危险便无处不在。 天越来越热,晚上开着窗,连过堂风都夹着股暖屁。 家里也就父母卧室有空调,母亲喊我到她房间睡,理所当然我拒绝了——我有些害怕,那些难以启齿的梦,那些令人羞耻的勃起。 每天傍晚奶奶都会在楼顶冲洗一方地,晚上铺上几张凉席,我们就躺着纳凉。 爷爷半身不遂,不敢张风,天擦黑就会被人搀下去。 母亲偶尔也会上来,但不多说话,到了10点多就会回房睡觉。 有次母亲刚下去,奶奶就叹了口气。 我问咋了。 奶奶也不答话。 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奶奶拿痒痒挠敲敲我:「林林啊,不是奶奶多话,有些事儿你也不懂,但这街坊邻居可都开始说闲话了。 你呀,平常多替你妈看着点,别整天光知道玩」我哼一声,就翻过了身,只见头顶星光璀璨,像是仙人撒下的痱子粉。 之后的一天半夜,我下来上厕所,见洗澡间亮着灯,不由一阵纳闷。 我喊了几声妈,没人应声。 正要推门进去,母亲披头散发地从洗澡间出来,说她房间空调坏了,出来洗个澡。 记得那晚她穿了件白色睡裙,没戴胸罩,跑动间波涛汹涌。 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挠着头进了厕所,心里砰砰乱跳,出来时父母房间灯已经关了。 上了楼,奶奶在一旁打着呼噜,我心想这天气这么热,房间没空调不怕热出病么。 又过了几天,也是半夜,我回房拿花露水。 走到楼梯口时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忙竖起耳朵,周遭却万籁俱静,除了远处隐隐的蛙鸣。 拿花露水出来,又仔细听了听,哪有什么声音啊,我这年纪轻轻就幻听了吗。 躺在凉席上,我却有些心绪不宁,翻来覆去睡不着。 总觉得身上奇痒难耐,奶奶却一如既往地呼呼大睡。 犹豫了半晌,神使鬼差地,我爬起来,偷偷摸了下去。 刚挪到楼梯口,整个人便如遭雷击,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下午。 父母房间传出了那个人可怕的声音,模糊,然而确切,不容质疑。 靠近窗户,声音清晰了许多。 低沉的争吵声,女声说:「你干啥,出去」「着啥急,哥想你了,每次来看你咋跟仇人似地?」「陆永平你还真是要脸啊?」「好好好,你就开不得玩笑」母亲说:「非要三更半夜老在外面敲门,你是要闹得全村人都以为我跟你有啥事儿是不?」我靠上墙,轻轻吁了口气,想就此离开,却又不甘心。 脑子飞快转动着,像是徘徊在一个遍布锦囊的走廊,却没有一个点子能解我燃眉之急。 这时陆永平说了句什么。 「起开」推搡声。 母亲似乎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哐当」一声,陆永平「哎呦」了一下。 啪,亮了灯,窗口映出一片粉红,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抹巨大而变形的黑影。 「快滚」「又咋了?」陆永平吸着冷气,看来刚才磕得着实不轻。 杂乱的脚步声,母亲没有说话,似乎在用力推搡什么东西。 「你啊,这啥脾气?」陆永平靠近了母亲:「姑奶奶,我错了好不好?」母亲似已推开了他,房间里一阵可怕的安静。 「到底咋了你说嘛?」陆永平抱住了母亲:「好不容易来一回,你就让我弄一次……」「滚开,你小点声,让人听见,我杀了你」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肥皂剧里的对白。 如果换个场合,我可能已经笑出声来。 「还有,少给我污言秽语」「好好,你说啥就是啥,都是哥的错。 哥一见你就激动」陆永平在母亲身上摩挲着:「凤兰,成全哥一次吧……」「你……嗯……干什么?!」黑影一晃,床咚的一声响:「放开,放开你!」母亲在挣扎:「再动手我真对你不客气了」「哥也不想啊,小林看你那么紧,还有你婆婆,喊你出去你又不愿意,哥能咋办?」「我管你咋办,你能要点脸不?」母亲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那天……林林就……」|最|新|网|址|找|回|-W|W|W丶2∪2∪2∪丶℃○㎡「哥小心点,好不好……」「不可能!以后别来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母亲声音清脆,冰冷彻骨。 我早已大汗淋漓,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胸中却充斥着剧烈的熔岩。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让我不舒服,让我疼痛、饥渴、愤怒,甚至怨恨。 我紧紧靠着墙,却不知该干点什么。 也许我的出现会让母亲难堪,也许陆永平马上就会发现我,也许我应该勇敢地迎上去,暴揍那家伙一顿,毕竟——被欺辱的是我母亲!那晚我躺在凉席上,感到一种彻骨的无奈和徬徨。 头顶是神秘星海,耳畔是悠长鼾声,我握紧拳头,任眼睛一眨不眨直至天明。 第二天奶奶早早把我敲醒,让我下去睡。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却再也睡不着。 拿起《福尔摩斯探案集》翻了四五篇,看看闹钟已经六点半了,遂起床、洗脸刷牙。 母亲还没起来。 我到奶奶家吃了早饭,蹬上自行车就出了门。 忙完事儿回来九点多,不知不觉到了村头水塘,理所当然地,我脱掉衣服就跳了进去。 水有些凉,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游了几个来回,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就在桥洞里蹲了会儿。 同样,理所当然地,我吼了几声。 它们在桥洞里穿梭、回荡、放大,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于是我忍不住又吼了几声。 直吼得喉咙沙哑,我才又跃入水中。 这时已经艳阳高照。 我躺在桥头晾了晾,直晒得昏昏欲睡都不见人来。 我不由想到这世界是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穿上衣服,我去了台球厅。 往常人满为患的台球厅竟然关着门,敲了半天,老板才过来开门,说这两天检查,歇业。 就这么蹬上车,漫无目的地瞎晃,竟晃到了校门口。 大门紧锁,虽然这会儿高三已经开学了。 我停下车,在校门口杵了半晌也不见什么熟人。 突然想到王伟超家就在附近,我决定前去拜访。 他家我去过一次,印象不太深,但东摸西摸还真让我给摸着了。 王伟超他妈来开的门,说他不在家。 我留了个名,就下楼又跨上了烂车。 那真是令人沮丧的一天。 我四处奔走,然后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铩羽而归时已是午后2点。 我直接骑到奶奶家,却发现大门紧锁。 可怜我饥渴交加,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自家院子。 停好车,母亲出来了,问我去哪了。 她还是碎花连衣裙,粉红拖鞋,高高扎了个马尾,清澈眼眸映着墙上的塑料蓝瓦。 我没吭声,转身进了厕所。 「严林问你呢,耳朵聋了?」母亲有些生气。 我慢吞吞地走出来,只见母亲双手抱胸,板着个脸。 「去玩了呗」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母亲一愣,眉头微蹙:「又咋了你?」我指了指喉咙,径直进了厨房。 「上火了?感冒了?」母亲跟在身后:「还没吃饭?」我洗了洗脸,就着水管一通咕咚咕咚,饮牛似的。 母亲在一旁不满地咂了咂嘴:「说过多少次了,又喝生水」我也不理她,掀开锅看了看,操起勺子舀了一嘴米饭。 母亲伸手拍开我:「一边呆着去」她身上依旧是熟悉的清香,我却接连退了好几步。 「咋吃?蛋炒饭?闷咸米饭还是啥?」母亲忙活着,头也不抬:「你嗓子要不要看看?」「随便」我吐了句,就走到了阳光下。 仰脸的一瞬间,我看见二楼走廊上晾着几件衣物,栏杆上还搭着一张早已晒干的旧凉席。 「随便随便,随便能吃吗?」整个下午我都卧在床上看书。 柯南道尔笔下的维多利亚时代着实令人神往。 更重要的是,窗外的蝉鸣,白得耀眼的世界,一切,都暂时和我无关了。 直到6点多钟,在母亲百般催促下,我才出去吃了晚饭。 饭间母亲问我嗓子好点了没。 我边吃边回答,说的什么自己都搞不懂。 母亲又问我下午都在忙什么。 我懒洋洋地告诉她:「看闲书呗」母亲说:「看啥闲书我不管,先把作业写完就成」我埋头喝粥,没吭声。 母亲似乎张了张嘴,但终究是没说什么。 饭毕,母亲收拾碗筷。 奶奶在楼上喊:「林林乘凉啦!」我起身就要上去,母亲突然说:「也不知道你咋回事儿,整天吊儿郎当、爱理不理的,我还是不是你妈啊?」我愣了愣,吸吸鼻子,还是快步迈出了屋子。 楼顶凉风习习,分外宜人。 远处谁家在放杜十娘:「叫声妈妈你休要后悔」,奶奶摇着蒲扇跟着瞎哼。 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我感到眼皮越来越沉,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恍惚间母亲似乎也上来了,跟奶奶谈着父亲的事。 突然,母亲发出嗯的一声闷哼。 我赶忙扭头一看,母亲一丝不挂地撅着屁股,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正是陆永平。 两人连在一起,有节奏地摇动着,制造出淫靡的声音。 我离他们很远,又好像很近。 对这一切,奶奶却视而不见,还是自顾自地唠叨个没完。 我走到母亲跟前,叫了几声妈,她都充耳不闻。 陆永平一脸狰狞地看着我,越动越快,母亲的叫声也越来越大。 我一步步地后退,突然一脚踩空,只觉身体一轻,就坠了下去。 睁开眼,星空依旧璀璨,裤裆里却湿漉漉的。 我喘口气,坐起身来,一旁奶奶正呼呼大睡。 刚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我想着应该去洗个澡,却一仰脖子又躺了下来。 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大门在响,极其轻微,叮叮咚咚的,像是电影里有些人家阳台上的风铃。 我倒有个风铃,猴年马月表姐送的,却从来没有挂过。 这么想着猛然一凛,我腾地坐起身来,竖起耳朵。 只有不远香椿树的哗哗低语以及模模糊糊的犬吠声。 我不放心地爬起来,走到阳台边往胡同里瞧了瞧,哪有半个人影。 犹豫片刻,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杵在楼梯口听了半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天蒙蒙亮我就起了床,母亲已不见了。 上个厕所,又到洗澡间洗了把脸。 刚要出去,一撇脸就扫见了洗衣篮里那条内裤。 犹豫了下,我把它轻轻掂起。 整个裆部都是湿的,扑鼻一股浓郁的腥臊。 我心里怦怦直跳,老二一下又硬了起来,赶忙扔下,仓皇而出。 卧到床上,好久才平静下来。 也没心思去工地,遂翻出《福尔摩斯探案集》。 记得已看了大半,那天正好读到。 看到华生在悬崖上听着震耳欲聋的瀑布声缅怀挚友时,我只觉胸中震荡,险些落泪。 夏洛克福尔摩斯怎么会死呢?当然不会啦,下面就是,每篇篇幅长了许多。 虽然早知如此,但看到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再度现身时,我还是激动得要欢呼雀跃。 正看得入迷,门被推开,母亲探了个头:「亮着灯在干啥啊,喊你也不应声」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书。 母亲说:「你还吃不吃饭严林?」我这才发现窗外已艳阳高照。 起身出门,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手中正搓着那条内裤。 我径直进了厨房。 老三样,油饼、鸡蛋疙瘩汤、拍黄瓜。 我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 母亲在外面笑着说:「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赶上你奶奶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心头火起,啪地摔了筷子。 半晌,母亲才问:「咋了?」我隔着门帘说:「天天都是油饼汤黄瓜油饼汤黄瓜,吃不烦啊」母亲站起身,朝厨房走来:「严林我给你说,想吃啥你可以自个儿做」「你是我妈!」我简直在吼。 「你妈怎么了,你妈就得把你像老天爷一样供着?」母亲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娘俩就隔着门帘站着。 母亲俏脸通红,朱唇紧闭,几缕发丝轻轻垂在脸颊。 我匆匆撇开眼,盯着她尚带着泡沫的手:「不吃了!」说着掀开门帘,转身上了楼。 母亲站在一旁,没有动。 到奶奶院楼顶时,母亲喊:「严林你有本事儿就别来!」奶奶家已经吃过早饭。 我到时奶奶正在刷锅。 我在厨房转了一圈,拿了张油饼就啃。 奶奶问:「咋,没吃饭?」我说没吃饱。 奶奶说:「你妈干什么吃的?还有点鸡蛋疙瘩汤,给你热热」我赶紧点头。 吃完饭,进到客厅,爷爷在捋狼毫,电视里播着。 造纸厂关门之后,爷爷做过两年狼毫,留了点,储在楼上。 上小学时,狗杂老师们总是委托我从家里捎。 初中不练毛笔字之后,我也是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 我问爷爷怎么现在又开始倒腾这玩意儿了。 上次脑淤血后爷爷就有点口齿不清了,他说练练手,对身体恢复好。 我也跟着在一边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一会儿奶奶也进来了,说地里的玉米苗怎么怎么不好,草都比人高。 很快到了晌午。 新闻里尽是泛滥的长江水。 爷爷咂着嘴,开始老生常谈,讲六八年大水时自己如何英勇地抢救公的猪。 奶奶直摇头,说老伴竟瞎扯,那年头哪有那么大的猪。 我两耳竖起,倾听隔壁动静,殷切奢望母亲能来喊我吃饭。 但当然没有,我有点忐忑不安,又有点决绝的快意。 中午奶奶擀了点面条,吃蒜辣捞面。 饭间奶奶问我:「不用给你妈打声招呼?」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饭毕,又捋了会狼毫,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奶奶家能把人憋疯。 那种无处不在的衰老气味说不出是该敬畏还是厌恶。 我到工地上转了会,没找到工头。 说实话,这家伙还挺爷们。 见我年纪小,总会安排些轻松活儿给我。 工钱也基本是一个礼拜就结。 他说「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容易」、「在你身上,总会看到了我曾经的影子——桀骜不驯」。 他总让我叫他刀哥,可我没理他。 回来在水塘游了会儿泳,也不尽兴。 置身水中,淹没在欢娱之间,我却有点心不在焉。 在一片呆逼的叫骂声中,我光着脊梁又到了家里。 大门反锁,母亲应该在睡午觉。 我从奶奶家进去,上了楼。 拐到二楼走廊,眼前晾着洗好的衣物。 一旁那些盆栽什么花早枯成了干柴。 院子里静悄悄的,我到客厅里坐了会儿,也听不见母亲的动静。 出来后,我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又沉浸在福尔摩斯的世界中。 5点多我上了个厕所,母亲似乎在厨房忙活着。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暮气沉沉,难怪刚刚闷得要命。 我专门进厨房洗了洗手,母亲在揉面,准备包包子。 尽管窗户大开,吊扇转个不停,厨房里还是热浪逼人,简直像进了桑拿房。 母亲连衣裙湿了个半透,垂首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在案上。 「毛巾」母亲头也不抬,突然说。 我赶紧到洗澡间扭了条毛巾。 「嗯」母亲扬了扬红彤彤的俏脸。 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亲脸上,仔细抹了一通。 完了又搭上香肩,顺带着把脖子也擦了擦。 母亲哼了几声,扭开脸,也不看我:「有个吃就不错了,你以为换个样容易不把你妈热死」她周遭升腾着一股浓郁的气流,说不好是什么味道,却让我脸红心跳。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攥着毛巾,傻愣着。 母亲挤了挤我:「去去去,别杵这儿碍事儿」晚饭小米粥,包子,凉拌莴笋。 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和豆沙馅儿,母亲各拾了几个,让我给隔壁院送去。 隔壁掩着门,黑洞洞的,就厨房亮着灯。 爷爷奶奶可能在街上纳凉吧。 农村有端着碗到外面吃饭的习惯,母亲却几乎不出去,父亲出事后更不用说。 饭间,母亲问我这几天在看什么书。 我说福尔摩斯。 她问好看不。 我说还行。 她哼了一声,幽幽地说:「这么有本事儿,你还回来干嘛?」我半个包子塞在嘴里,差点噎住。 就是这一天,王伟超给我带来了几盘磁带。 多是些校园民谣。 印象中有罗大佑的《爱人同志》、老狼的《恋恋风尘》、一个拼盘《红星一号》以及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老狼我以前听过,罗大佑听说过,至于张楚和《红星一号》的诸君那是闻所末闻。 王伟超兴冲冲地进来,满头大汗,蓝体恤前襟湿了大半。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出一塑料袋磁带,在床上一张张地铺陈开,兴奋而又滑稽地指给我看。 我望着那些色彩陈旧而又眼花缭乱的玩意儿,一时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就是王伟超的音乐课。 他打开录音机,一张张地轮替、翻面、快进快倒,喋喋不休,唾液四溅。 这是我最早的音乐启蒙。 至今每当我拿到一张新专辑、听见一首好歌或者邂逅记忆中的熟悉旋律时,都会想起那个昏暗小屋里年轻而明亮的眼神。 那种饥渴和清澈,那种因快速发育而瘦骨嶙峋的青涩和纯粹,以后的许多年里我再也没遇到过。 中午王伟超在我家吃的饭。 我难得地和母亲多说了几句,她却爱理不理。 王伟超一个劲地夸母亲做的菜好吃,奉承得近乎谄媚,却让她笑得合不拢嘴。 王伟超临走才提到邴婕。 他问我为毛不问问邴婕。 于是我就问了问邴婕。 他就告诉我邴婕去了平阳她父母那儿,要再过几天才能回来。 我说哦。 他说哦你妈屄啊哦。 当晚,我从厨房往楼上扯根线,插上了录音机。 还没放几首,奶奶就抗议了,说:「这鬼哭狼嚎的都什么玩意儿,有戏没,听段戏」我假装没听见,结果被一痒痒挠敲得蹦了起来。 夜深人静,只剩下星星的气息。 奶奶早已呼呼大睡,我却支着眼皮,苦苦煎熬。 晚饭又喝了好多水,以便半夜能被尿憋醒。 我像个夜游症患者,游走于楼顶、楼梯口、院子和父母房间外,侧耳倾听。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陆永平似乎再没来过。 好几次我都想给母亲说不如让我睡到她的空调房里,但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让我的勇气烟消云散。 即便如此,记得那天晚上,酷热把人砸得头昏脑涨,四肢发软,空气仿佛都在冒烟。 躺到凉席上,那团剧烈的岩浆又在我体内翻腾。 捏了捏拳头,神使鬼差地,我就站了起来。 我甚至面对那盏昏黄的月亮打了个哈欠,又轻咳了两声。 一路大摇大摆、磕磕绊绊,我都忘了自己还会这样走路。 我站在院中,喊了几声妈。 洗澡间尚亮着灯,但没了水声。 我耷拉脑袋,抱条凉席铺在了父母卧室地板上。 母亲冲完凉推门出来,嗒嗒嗒的轻微脚步声由远而近。 扭头一瞥,我登时全身僵硬。 只见母亲一丝不挂,香肩微缩,藕臂掩胸,步履轻盈,瞬间就进了屋内。 母亲抬头撇了我一眼,稍显讶异,却似波澜不惊,说:「要脸?转过身去」我如梦方醒,急速转身。 窸窸窣窣中,背后传来幽幽地「上面呆着多舒坦」。 记得后来,母亲穿了一件蓝白睡裙,乌亮秀发披肩,稍显散乱。 几缕湿发粘在红霞飞舞的脸蛋上,清澈眼眸吸纳着荧色灯光,再反射出一潭饱满湖水。 至今我看不懂那样的眼神,像银色厚重的风,隽永、丰饶却又荒诞不经。 我坐在凉席上,胸口砰然直跳,脑子里方寸大乱,头都不敢抬。 望着呆如木鸡的我,母亲终于噗嗤一声,说:「发什么愣?要睡睡床上啊,睡什么地下」她的话使我瞬间石化,恍然间觉得我的一举一动,都令自己陷入到了窘迫当中。 当时我应该感觉自己肯定特猥琐、特傻逼。 我站起来,怀着惶恐的心情趴到了母亲床上,就那么直挺挺、僵硬地趴着。 一接触那双明亮的眼睛,我马上垂下头,既羞愧,又害怕。 我不知所措,坚难地吐出一句:「空调啥时修的」「重新加雪种了,没坏」母亲头也没抬,手上翻着一本书。 「你趴着睡啊?」她突然说。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只手拍在我屁股上,「唉?翻身」于是我翻身,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不知愣了多久,被鼻翼间萦绕的香气唤回神来。 其时甚不算晚,墙上座钟敲响9下,余音缭绕。 母亲丢开书,把头枕到我臂弯上,脚趾摩沙着我的脚掌,不经意地搔着痒痒。 我的腿扭来扭去,仿佛为了使僵硬的身体显得活泼,头也跟着在晃动。 她被我弄得烦了,索性用双脚夹住:「皮痒啊,别动」说话间母亲似带着一缕笑意。 我动弹不得,朦胧氤氲从身体里荡漾开来,愉悦中带着尴尬。 母亲却一脸风轻云淡。 「妈」我扭过头,从睡袍岔口望过去,圆润丰乳如庞然大物倒扣在上面,膨胀地躺卧在丰腴肉色中。 我深吸一口气,慌忙撇过头。 「咋了?」声音很轻。 「没咋」盯着天花板,我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 楞了片刻,母亲翻身,用手捧住我的头,明眸中水雾弥漫,盯着我说:「平时有这么乖巧就好了」「我答应了陈老师照顾你的」这句矫情话溜出嘴时,连我自己都惭愧地无地自容。 「好啊,这你自己说的啊,还要每天晚上下来陪妈,你可别反悔」母亲似笑非笑。 我楞了楞,眉头痉挛着,缩成一团。 「倒还勉强你了,去去去,不情愿就滚蛋」母亲胳膊肘拐了我一脚,香气怡人。 「什么味儿,」我讶异道,「沐浴露这么香吗?」母亲噗哧一笑:「好闻啊?狗鼻子你」「好闻,比姥爷的卤猪脚还好闻」我由衷说道。 「滚」母亲轻拍一下我胳膊,又掐我腰眼的肉,「埋汰你妈呢?」我说是真香,再闻闻,作势从腋下嗅至颈间,顿觉鼻腔中乳香四溢。 母亲轻哼一声,推开我,说:「行了行了,哪有人香水抹那的」躺回原处,手不知该往哪搁,嗓子眼直发痒。 母亲侧过身子躺平,抓过我手枕在颈脖下,微眯上丹凤眼。 嘴角似撇着一抹轻笑,表情平静,彷如沉入了深邃的湖底。 母亲颚下不断跳跃着的青色脉络,通过身体淌进我耳朵里的共振,使我不得不抬头死盯着那修长莹白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我僵直地双腿一阵痉挛,神似鬼差地老二就顶到了她髋部。 母亲「嗯」地低呼一声,睁开眼,诧异地撇了我一眼。 随即挪开了距离。 瞬间我汗就下来了。 搞不懂为什么,当时非常突然,我确实直挺挺地硬了,那始料末及的勃起,让我再次陷入窘迫与慌乱。 「明儿早点起」母亲也不看我,翻过身去:「睡吧」【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5)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0年11月19日字数:11706【第五章】早上起来母亲已经做好了饭。 油饼,鸡蛋疙瘩汤,凉拌黄瓜以及一小碟腌韭菜。 我边吃边竖起耳朵,却没有母亲的动静。 收拾好碗筷,轻轻叫了两声妈,没有回应。 我掩上门,出去派了两圈单。 回来时母亲已经在洗衣服了,我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内裤,不由加快脚步进了房间。 接下来几天,我都没敢再去父母卧室。 每天早出晚归,向工头要了最累的活。 干得精疲力尽。 回家吃过晚饭,跑到楼顶躺在凉席上就懒得动弹。 听着忧伤的音乐,伴着奶奶的絮叨,却依然无法入眠。 然而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记得快八月末,当晚月朗星稀,更是闷热。 我们躺在楼顶,却像是睡在蒸笼里。 空气黏在身上,让人呼吸都困难。 母亲在楼顶和奶奶聊了会,8点多就下去了,问我要不要跟她下去,我支支吾吾,说再陪爷爷奶奶一会。 爷爷罕见地呆到9点才下了楼。 奶奶在一旁摇着蒲扇,一会咒骂老天爷怎么还不下雨,一会叮嘱我可得小心点别半夜给雨淋坏了。 整个大地都亮堂堂的,像是镀上了一层水银。 10点多奶奶也下去了,说是月光太亮,晃人眼。 没有奶奶的阻挠,我得以惬意地听了会儿张楚。 这个顾影自怜的瘦弱男人用仿佛裹在棉被里的声音唱道:「愿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愿上苍保佑粮食顺利通过人民」我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更喜欢那首《蚂蚁蚂蚁》:「想一想邻居女儿听听收音机,我的理想还埋在土里」再不就是那首应景的《和大伙去乘凉》,听不太懂,但至少这会儿我正在乘凉。 头顶的那片银色像某种药剂,渗入身体里,让人感到安详。 这么听着听着,我只觉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那种叮咚叮咚的风铃声。 似乎还有脚步声,猫儿一样轻。 我翻个身,恍惚间一个激灵,立马醒了大半。 竖起耳朵。 脚步声越行越近,颇为耳熟。 我爬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阳台。 胡同里有个人,影子被月光压成一团,汗衫长裤凉皮鞋,钥匙链都瞅得一清二楚。 不是陆永平是谁?他鞋跟磕着地,已经行至院门外。 我咬咬牙,长吁口气,转身靠近栏杆,又飞快地缩回了身子。 门确实被叩响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打开堂屋门,出现在院子里,往院门口踱了几步,又转身回到堂屋门口,扬起了脸,不知是赏月,还是牵挂着婵娟下的我们。 她仰望良久,叹了口气。 院外还在不厌其烦地叩着门,我躲在栏杆后的身子不由紧了紧。 接下来她走到院门口,犹豫片刻,压低嗓音对着院门外说了句什么。 又扭身回了屋,关门,关灯,很快父母房间灯也关了。 我背靠栏杆坐下,扫了眼当空明月,心烦意乱。 本来我也想下去,无论如何,父母空调房对夏天的我来说,诱惑实在太大。 然而,那沁人心脾又无处不在的浓郁清香、持久地勃起,却总令我胆颤心惊,手足无措。 虽然热浪黏人,我翻了几次身,还是渐渐阖上了眼皮。 毕竟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 又是叮叮咚咚的风铃声。 像是浓厚夜幕里的一根银针。 几乎条件反射般,我腾地就坐起身来。 大门确实在响,叮叮叮,应该是敲在门框上。 也许是风,或者野猫野狗啄木鸟?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 然而,父母房间传来了响动。 开门声。 细微轻快的脚步声。 大门似乎开了。 推搡碰撞声。 争执声。 大门闩上了。 两种脚步声。 脚步停顿了下,几不可闻的说话声,像在激烈争吵什么。 两种脚步声继续。 模模糊糊的关门声。 我站起来,又坐下去,躺下去,又爬起来。 坐立难安、辗转反侧,心中思绪万千。 我知道陆永平还会再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也许先前在胡同里一直没走?我又想到那个锦囊走廊,想到聪明的一休,想到一种叫做发散性思维的思考方式,但在这个闷燥夏夜,它们却统统无效。 约莫十来分钟后,我还是向楼下走去。 楼梯口听不到什么声音,我小心挪到窗外。 男女争执声在继续。 「你就说到底要干啥吧你?」是母亲愤怒的声音。 「你不开门,我也没办法啊凤兰」「我不开门是让你知难而退,现在你知道了,可以滚了」「好好好」陆永平似乎停止了辨解。 「干嘛?啊——」母亲轻轻叫了一声,「干嘛你,快起开!恶不恶心!」极其轻微的衣衫撕裂声,若有若无。 母亲惊呼了两声,低吼:「陆永平!」撕裂声不见了,母亲却连连几声惊呼:「再不放开我叫人了」「哥就喜欢你这倔脾气,凤兰」陆永平似乎气喘如牛,松开手。 母亲说:「跟你说过不要来了不要来了,你干嘛非要来。 啊?」「怕啥,没事儿的」「你是没事儿。 林林最近都不对劲儿了」「尽瞎想,林林那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嘛,忽冷忽热很正常」「我告诉你,陆永平,」母亲声音低了下去,冷冷地:「林林要有个啥事,我饶不了你」「姑奶奶,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你哥我也年轻过啊,那啥说白了就跟你们女同志来那事儿一样」「闭嘴!」母亲似乎愤怒到了极点。 「说实话,在学校就没人骚扰你?」半晌,陆永平又蹦出这么一句,「我不信」母亲冷哼一声。 「说实话吧凤兰,你家啥情况你还不清楚啊」陆永平叹了口气,拍了母亲几下。 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全身靠到了墙上。 浓厚广袤的夜空像一口大锅。 为啥还不下雨呢。 赶快下雨吧,对不对?奶奶说庄稼都旱好久了。 奶奶说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 「扯吧你就,事儿不都是你整出来的?」母亲甩开陆永平的手。 「凤兰啊,哥其实也一直挺过意不去」母亲没接话,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哥也不是说因为借钱非要怎么怎么着,而是他妈的……」「就是栽赃陷害落井下石呗」母亲冷冷地打断他。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哥是太喜欢你了!」陆永平突然说。 声音都在颤抖,整个人像是压到了母亲身上,引得她一声惊呼。 「神经病,快起开」「哥太喜欢你了,哥第一次去你家……」我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个陆永平到底在说什么。 「起开,少废话」母亲不耐烦地打断他。 陆永平不再说话,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了:「哥是落井下石,但这机会都不抓住不是楞球吗?」「告诉你陆永平,趁早收手你还来得及,别以为你干啥事儿没人知道,报应是不会缺席的」「报应?好好。 报应」陆永平像是很生气,「哧啦」一下,似是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我正要推门而入,扭打声突然戛然而止。 突听「哎哎,疼,啊呀……别别别,凤兰你放、放下、剪子,」陆永平嘶嘶吸着凉气,嗓子眼似塞了一桶冰棍,「出……出血了都」退回楼梯,我背靠水泥护栏,又不知杵了多久。 或许有一个世纪,却始终听不到陆永平出去的声音。 不会是挂了吧?正当我犹豫着是上去还是下去时,楼下院子响起脚步声,模糊的说话声。 我抹抹汗,一步步往下走。 我想,如果他们发现,那就再好不过了。 有股气流在我体内升腾而起,熟悉而又陌生。 心有不甘?索然无味?都不确切。 「你这是何苦呢凤兰」是陆永平的声音,「刚你说林林,其实很简单,林林恋母呗」「别瞎扯」母亲有些生气,声音依然冰冷。 「真的,男孩都恋母,很正常」「是吗?」「当然,你哥好歹也识字」「哟,那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吗?还专门提什么林林」「还是张老师嘴厉害」母亲冷哼了声。 「也不知是上面嘴厉害,还是下面嘴厉害」「啪」随即「哎呦」一声,接着是母亲的喝斥:「快滚,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自从想吃你……」陆永平像是凑近了母亲耳朵:「哥再吃啥都没味儿了」「啪」母亲似怒极又一巴掌:「少给我污言秽语,离我远点!」「啊呀」陆永平又吸着冷气痛呼连连:「又不是小姑娘,屄屄屌屌不是很正常嘛,我这还疼着呢,下手忒鸡巴狠……」「马上滚出去!」母亲显然怒不可遏,几乎是低吼,声音沙哑而尖厉。 那是我记忆中最热的一晚。 沮丧而失落的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在墙上浸出个人影。 阴沉的天空湿气腾腾,却硬憋着不肯降下哪怕一滴水。 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陆永平说闹一身汗,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要洗个澡。 母亲当然不愿意,让他快点滚。 但陆永平一阵嘻嘻哈哈,母亲似乎也拿他没办法。 我刚躲到楼梯下,陆永平就大大咧咧地钻进了洗澡间。 那臃肿的身躯活象一头摇晃的黑瞎子,一脸厚厚的赘肉显露着无比邪恶的神情,圆鼓鼓的小眼睛闪着阴森森的目光。 当他挪动着笨拙的身体时,立刻飘过来一股股令人作呕的馊腥味。 我至今无法想象,我那亲大姨居然跟这货生了两个孩子。 待洗澡间响起水声,我才悄悄上了楼。 回到楼顶,我赶紧躺下。 没有一丝风,夜幕生生地压了下来。 半空中不知何时挂了个雾蒙蒙的圆盘,像学校厕所昏暗的灯。 我脑袋空空,筋疲力尽,只想好好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 于是我就起身,下楼。 站在院子里,我喊了声妈,作势就要去推洗澡间的门。 母亲几乎是冲了出来,披头散发,上穿一件大白衬衫,下身青色长裤。 在她掀开门帘的一刹那,我隐约看到腰侧裂开的那道尺长豁口。 她一溜小跑,手上攥着件红色内衣,声带紧绷:「妈正要去洗,落了衣服」就这短短一瞬,她就擦身而过,进了洗澡间,并迅速关上了门。 然而,这足以使我看到那夸张颠簸的硕臀,以及惊慌失措的眼神,浓郁却慌乱。 我知道陆永平在里面,不由胸腔里就燃起一团火。 冲着洗澡间窗户,我大吼着,声音都在发抖:「有空调你不用,是不是有病啊」转身进了厕所,眼泪却止不住地奔流而出。 幼年时我十分迷恋剧烈的天气变化。 像瞬间的乌云压顶,迅猛的风,暴烈的雨,以及豆大的雨点砸到滚烫路面上发出的呲呲呻吟,都能让我体内猛然升腾起一种愉悦。 王伟超进来时淋成了落汤鸡。 这逼拉着长脸,却依旧嘻嘻哈哈。 母亲拿出我的衣服给他穿。 当然,有点小,球衣变成了贴身背心。 母亲就夸他长得高,又怪我挑食,说再这样下去怕就真是小矮人了。 其实个头虽然发育晚,但我当时的身高好歹处于同龄人的中上水平。 她的话让我产生一种耻辱感,不由涨红了脸。 我盯着电视没有吭声,胸中却燃起一股烈焰。 那天的新闻我记忆犹新。 长江迎来了第六次洪峰,电视里的水像是要涌出来。 似乎从彼刻起,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汪洋大海了。 一群官兵用门板护送两头猪,在齐腰的水中行进了三公里,最后得到了农民伯伯的夸奖。 母亲和王伟超都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我想憋着,但终究没能憋住,噗嗤一声泄了气,便再也刹不住闸,直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王伟超诧异地问:「你个神经病没事儿吧?」母亲撇撇嘴,说:「甭理他,这孩子反应迟钝,还歇斯底里」然后她起身回房备课,到门口时又转身叮嘱道:「别老想着玩,你俩讨论讨论功课,天也不会塌下来」王伟超呵呵笑,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我扫了眼母亲裙摆下白皙光洁的小腿,轻轻冷哼了一声。 到了我房间,王伟超立马原形毕露。 他说这鸡巴天气,雨点都有龟头大,差点把他老人家砸死。 说着他操起那个熟悉的塑料袋——应该塞在衣服里,没落一滴雨——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我床上:几盘磁带,一个打火机,还有一盒红梅。 他挑出一盘塞进录音机里,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个可是打口带,从他哥那儿偷拿的,要我千万别给弄丢了。 这就是我第一次听《nirvana》的情形。 当还算美妙的和弦、嘈杂的鼓点、轰鸣的贝司以及梦呓而撕裂的人声从那台老旧国产录音机里传出来时,我第一反应是关掉它。 但转念想想连英语不及格的王伟超都能听,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王伟超则尿急似的,不停地来回走动。 我一度以为那是听这种音乐该有的形体动作,直到王伟超拍拍我,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势。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王伟超自己衔上,又给我递来一根。 神使鬼差地,我就接了过去。 接下来王伟超开始唾液四射,讲这个乐队如何牛逼,他们的磁带怎样难搞,又说他哥广州有门路,好货堆积如山。 「咱们怕是到死都听不完」他兴奋地说。 王伟超为这个忧心忡忡的夏天编织出一个梦。 我徜徉其中,甚至忘记了窗外的瓢泼大雨。 而没多久,母亲推门而入,撕碎了这一切。 想来她是打算问问我们午饭吃什么,手里还端着一个果盘。 噪音墙中柯本操着浓重的鼻音反复哼着一个词,后来我才知道,他唱的是《memoria》。 母亲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她那副表情我说不清楚,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水底却又像藏着什么东西。 比如,一眼清泉。 王伟超关了录音机,屋子里安静下来。 空气里悬浮着尼古丁的味道,生疏而僵硬。 竹门帘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条条细纹,轰隆隆的雨声倾泻而入。 半晌,母亲才说了一句:「严林你过来」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没有动。 王伟超轻轻踢了我一脚。 我感觉烟快烧着手了,不知该掐火还是丢掉。 「你过不过来?」母亲又说了一句,轻柔如故。 我把烟头丢掉,用脚碾了碾,始终没有抬头。 「严林你过来!」清泉终于喷薄而出——母亲猛地摔了果盘,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一只梨滚到了我的脚下。 那是一只砀山梨,至今我记得它因跌破身体而渗出汁液的模样。 而那股躁动的熔岩又在我体内迅猛地膨胀,沸腾,它迫使我不得不站起来,面对身着翠绿色贝贝裙的母亲,吼道:「少管我的事,管好你自己吧!」母亲纹丝末动,像是没有听到。 我起身,从她身旁掠过,直到蹿入雨帘中鼻间尚游荡着一丝熟悉的清香。 然而我从小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我多么善于察言观色啊。 很少有什么能逃出我的目光。 那一瞬间母亲清澈的眼眸激起了几缕波澜,以瞳仁为中心迅速荡开,最后化为蒙蒙水雾。 我说不好那意味着什么,震惊?慌乱?抑或伤心?「「龟头」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我感到浑身都在燃烧,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那个下午我和王伟超是在台球厅度过的。 他不住地骂我发什么神经,又安慰我回去乖乖认错准没事。 我闷声不响地捣着球,罕见地稳准狠。 四点多时他又带我去看了会儿录像。 尽管正门口挂着「末成年人禁入」的牌子,但在粗糙的荧光照耀下,烟雾缭绕中,熠熠生辉的尽是那些年轻而饥渴的眼神。 到现在我也说不准放的是什么片子,不过想来,九十年代三线小城的破旧录像厅里又能放些什么狗屁玩意呢?当身材粗犷的西方女人带着满身的雪花点尽情地叫着「ohyeah」时,我和王伟超都情不自禁地撸起管来。 射精的一刹那,一张恬静秀美的脸庞浮现在我脑海中。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末有过的失落和惶恐,八爪鱼一样将我紧紧缠绕。 雨一旦落下便没完没了。 街面上浑浊的积水总让我想到水城威尼斯。 爷爷的风湿病变得严重,母亲大半时间都呆在隔壁院里。 我多少松了口气。 一连几天我和母亲间都没有像样的对话,好几次我尝试着去碰触那双熟悉的眼眸,都半途而废。 有时候我甚至期待母亲能打骂我一顿,而这好像也是奢望——她对我的唯一态度就是视而不见。 这让我满腔愤懑,却又焦躁不安。 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那么怅然若失。 而彻夜喧嚣的蛙鸣,更像是催命的鼓点,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间把这些聒噪者炖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吃晚饭时,奶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 在母亲的轻声安慰下,她像个小孩那样抽泣着说他们都老了,不中用了,但庄稼不能荒啊,地里的水都有半人深了,这可咋整啊?母亲愣了愣,说她一早去看看。 奶奶直摇头:「你搞不来,六亩地哪块不得剜条沟啊」我说:「我去吧」奶奶白了我一眼。 在一片静默中,大家吃完了饭。 母亲起来收拾碗筷时,一直没吭声的爷爷口齿不清地说:「西水屯家啊,让他姨夫找几个人来,又不费啥事儿」我像被针扎了一下,嗖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奶奶诧异地扫了我一眼,说:「哎哟,看我,咋把这茬忘了?」母亲头都没抬,倒菜、捋筷、落碗,行云流水。 见母亲没反应,奶奶似是有些不高兴,哼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拉不下脸,那我去」母亲端起碗,向厨房走去。 我赶忙去掀门帘。 母亲却停了下来,轻声说:「一会儿打个电话就行了」我瞟了一眼母亲,心又开始揪起来,一如这个悠郁的雨季。 第二天陆永平果然带了四、五个人,穿着胶鞋、雨披忙了一上午。 午饭在我家吃,当然还是卤面。 饭间,红光满面的陆永平喷着蒜味和酒气告诉我:「小林你真该瞧瞧去,田里尽是鲫鱼、泥鳅,捉都捉不完啊」对于一个孩童习性尚末完全褪去的青春期少年而言,这的确是个巨大的诱惑。 我不禁想象那些高蛋白生物们在玉米苗和豆秧间欢畅地游曳嬉戏。 那一刻,哪怕是对陆永平的厌恶和憎恨,也无法抵消我的心痒难耐。 然而母亲从院子里款款而入,淡淡地说:「这都要开学了,他作业还没写完呢」我抬头,立马撞上了母亲的目光,温润却又冰冷。 这让我没由来地一阵恼怒,又觉面红耳赤,整个人像是一团火。 雨终于在一个傍晚停了下来。 西南天空抹了一道巨大的彩虹。 整个世界万籁俱静,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空气里挥发着泥土的芬芳,原始而野蛮。 曾经娇艳如火的凤仙花光秃秃地匍匐在地,不少更是被连根拔起。 大群大群的蜻蜓呼啸着从身前掠过,令人目眩。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崭新的一切,竟有一种生疏感。 就是此时,陆永平走了进来。 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皮鞋擦得锃亮,让人陡升一种厌恶。 |最|新|网|址|找|回|-W|W|W丶2∪2∪2∪丶℃○㎡「你妈呢?」他开门见山。 我用脚扒拉着凤仙花茎,假装没有听见。 这人自顾自地叫了两声「凤兰」,见没人应声,就朝我走来:「小林,吃葡萄,你姨给拾掇的」陆永平递来一个硕大的食品袋。 我不理他。 「咱爷俩得唠唠,小林,趁你现在不学习」陆永平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转身就往房间走,头也不回:「跟你没啥好说的」我躺到床上,随手打开录音机,这癞皮狗也跟了进来。 他把食品袋放到书桌上,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最后背靠门看着我。 柯本杀猪一样叫着,让他皱了皱眉。 我枕着双手,眯缝着眼,强迫自己去追寻音乐的轨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以为他已离去时,一个人影在眼前一晃,屋子里安静下来。 「让你小点声,听不见?」陆永平在床头坐下。 我冷哼一声,翻了个身,柯本就又叫了起来。 这次陆永平起身,一把拽下了插头。 「混蛋!」我腾地坐起来,捏紧了拳头,两眼直冒火。 陆永平却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着说:「也就是你,换小宏峰,换你姐试试,老子一把给这鸡巴玩意儿砸个稀巴烂」「你试试?」我咬咬牙,憋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躺了下去。 「来一根?」陆永平笑嘻嘻地给自己点上一颗烟:「来嘛,你妈又不在」「你到底有鸡巴啥事儿?」我盯着天花板,不耐烦地说:「没事赶紧滚」「也没啥事儿,听说你又惹你妈生气了?」「关你屁事!」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说这抽烟吧,啊,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但再咋地也不能抽到你妈跟前吧?搞得姨夫都成教唆犯了」陆永平轻描淡写,我的心却一下沉到了谷底。 说客!母亲竟然让这货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我感到浑身的骨节都在发痒,羞愤耻辱穿插其间,从内到外把我整个人都点燃了。 「你算什么东西,滚!」我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左掌心那条狭长的疤在飞快地跳动。 陆永平赶忙起身,后退了两步,笑眯眯地直摆手:「好好好,我不算东西,你别急,什么狗脾气」说着他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不到门口又停下来:「你零花钱不够用就吭声,放心,咱爷俩的秘密,你妈不会知道」他吐了个烟圈,又挠了挠头,似乎还想扯点什么。 但他已经没了机会。 我快步蹿上去,一拳正中面门。 那种触觉油乎乎的,恶心又爽快。 目标「呃」的一声闷哼,肥硕的躯体磕到木门上,发出「咚」的巨响。 我毫不犹豫地又是两脚,再来两拳,陆永平已经跪到了地上。 至今我记得那种感觉,晕乎乎的,好像全部血液都涌向了四肢。 那一刻唯独欠缺的就是氧气。 我需要快速地呼吸,猛烈地进攻。 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了。 陆永平一声怒吼,便抱住我的腿,两下翻转,我已被重重地撂到了床上。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陆永平反摽住了胳膊。 血管似要炸裂,耳畔只剩隆隆的呼啸,我嘶吼着让陆永平放开。 他说:「我放开,你别乱动」双臂上的压力一消失,我翻滚着就站了起来,陆永平已到了两米开外。 想不到这个不倒翁一样的货色动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脸颊,兀自喘息着:「真行啊,你个兔崽子」等的就是这一刻,我飞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气,挥出了一拳。 遗憾的是陆永平一摆头,这一击便擦嘴角而过,青春的力量几乎都释放到了空气中。 不等回过神,我整个人已被陆永平狗熊一样抱住,结结实实按到了床上。 我拼命挣扎,双臂挥舞着去挠陆永平的脸,却被他一把掐住。 「妈勒个巴子的,你个兔崽子还没完了」陆永平肥脸憋得通红,说着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疼痛涟漪般扩至全身,让我意识到敌我之间的差距。 就那一瞬间,眼泪便夺眶而出,躁动的力量在体内蹭蹭上窜,我咬紧牙齿低吼:「陆永平,不弄死你老子不姓严!」陆永平松开我,吐了口唾沫,边擦汗边大口喘息。 半晌,他叹了口气:「都这样了,咱今天就把话说开。 严林你瞧不起我可以,但你不能瞧不起你妈!她为这个家遭了多少罪,别人不清楚,你个兔崽子可一清二楚!」我的脸埋在凉席里,只能从泪花的一角瞥见那只遍布脚印的皮凉鞋在身旁来回挪动。 「你凭什么瞧不起她,啊?你瞧不起她,哼哼」陆永平冷笑两声,点上一颗烟:「啊?女人我见多了,你妈这样的,可以说——没有!你瞧不起她?」这时大哥大响了,陆永平接起来叽里呱啦一通后,对我说:「你自己想想小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装你妈屄的犊子,还不都是你狗日的害的!」兴许是眼泪流进了嘴腔,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溢满愚弄地咸味。 陆永平显然愣了愣,半晌才说:「大人的事儿你懂个屁」我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身下的床板传达出心脏的跳动,年轻却茫然无措。 陆永平在屋里踱了几步,不时弯腰拍打着裤子上的污迹。 突然他靠近我,抬起腿,嗡嗡地说:「你瞅瞅,啊,瞅瞅,烫这么大个洞,回去你姨又要瞎叽歪了」他的脸颊肿得像个苹果,大鼻头汗津津的,嘴角还带着丝血迹,看起来颇为滑稽。 我这么一瞥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陆永平摸摸脸,笑了笑:「你个兔崽子下手挺黑啊,在学校是不是经常这么搞?」这么说着,他慢条斯理地踱了出去。 院子里起初还有响动,后来就安静下来。 我以为陆永平已经走了。 谁知没一会儿,他又嗒嗒地踱了进来。 背靠窗台站了片刻,陆永平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却不说话,连惯有的粗重呼吸都隐匿了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街上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我右脸紧贴凉席,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浑身大汗淋漓,头脑里则是一片汪洋大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终于不堪忍受,下决心翻个身时,陆永平站了起来:「我跟你妈,啥事儿没有,信不信由你,这事到此为止」干脆利落得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走到院子里,他还不忘回头来一句:「再惹你妈生气,我可饶不了你」「还有,」他顿了顿:「那葡萄可熟透了,要吃赶紧的」「滚!」尽管咬牙切齿,汹涌澎湃地泪水,却再次印证了我的无力。 许久我才翻个身,从床上坐起,却感到浑身乏力。 记得当时天色昏黄,溜过围墙的少许残阳也隐了去。 我站起来,整个人像是陷入一团棉花之中。 开学前几天我见到了父亲。 因为剩余刑期不满一年,没有转执行,继续收押在看守所。 当然,看守所也好,监狱也罢,对年少的我而言没有区别,无非就是深牢大狱、荒郊野外、醒目的红标语以及长得望不到头的围墙。 父亲貌似又瘦了些,也许是毛发收拾得干净,整个人看起来倒是精神抖擞。 一见我们,他先笑了起来,可不等嘴角的弧度张开,热泪打着转就往下滚。 隔着玻璃我也瞧得见父亲那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抽搐的嘴角。 而亮晶晶的脸颊闪耀着稀释光阴的泪痕,和他身后墙上庄严肃穆的剪贴大字一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时至今日,每当提到「父亲」这个词,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上述形象。 这让我想到罗中立那幅著名的《父亲》——他有一个沟壑纵横的父亲,我有一个泪光盈盈的父亲。 兴许是我们的再三叮嘱起了作用,又兴许是狭长局促的会见室释放出一种逼仄的威严,奶奶死死捂着嘴,硬是没哭出声。 爷爷拄着个拐棍,浑身直打摆子。 我赶忙上去扶着,生怕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母亲远远站在后面,不声不响,像个局外人。 俩老人拿着话筒,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 等时间浪费得差不多了,奶奶把话筒递给了我。 我颤抖着叫了声「爸」,发现自己也成了泪人。 父亲似乎没啥要给我说的,叫了几声「林林」,抹了两把泪,让我把话筒给母亲。 母亲却没有接,她转身走了出去。 就那一瞬间,父亲嚎啕大哭起来,把身下的桌子锤得咚咚作响。 身后的两个狱警赶忙采取行动,这才遏制住了该犯人的嚣张气焰。 结果就是会见就此结束,反正时间也所剩无几。 临走,父亲叮嘱我要照顾好母亲,别惹她生气。 被押离会见室时,他还一步一回头,嘴里也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此情此景让奶奶再也按耐不住,鬼哭狼嚎的戏码终究没能避免。 一路沉默无语。 等陈老师一走,奶奶就抱怨起来,说母亲不近人情,「和平再有错,那也是你丈夫」。 爷爷也不知是不是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求」母亲千万要「原谅和平」。 母亲和我一起手忙脚乱地把他老人家搀了起来,撇过脸,却不说话。 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轻轻吐了一句:「你们这都是干啥啊」时值正午,烈日当头,夏末的暑气参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凉。 我一抬头就瞥见了母亲那两汪晶莹欲滴的眼眸,瓦蓝瓦蓝的,没有半缕残云。 九八年抗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三件事:第一,长者提到胸口的裤腰带;第二,那头幸运的、被广大官兵精心呵护的猪;以及第三,前前后后搞了三次的赈灾募捐。 其他年级不知道,初三学生每人至少10块,三次就是30.为此不少家长到学校抗议:为啥是我们给别人捐款,而不是相反?也有同村村民来找母亲。 起初母亲只是微笑应付,找教务处协商,后来迫不得已就把问题反映到了教委。 在各方压力下,第三次募捐宣告流产。 记得就是募捐流产后不久,一场姗姗来迟的冰雹裹挟着夏天不甘示弱的暴戾突袭了这个西部小城。 自行车棚塌了大半,篮球架也横七竖八地躺了一操场,遍布积水的校园让人想起末日降临前的索多玛城。 即便门窗紧闭,还是有不少雨水挤了进来。 我们把桌子并到一起,点起了蜡烛。 一种难言的喜悦合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在烛光间兴奋地舞蹈。 这是一种年轻式的愚蠢,一种难能可贵的孩子气,好在晚自习放学前丧心病狂的大雨总算放缓了一些。 老师抓住机会,宣布立马放学。 走廊里挤满了学生家长,校园里的水已经淹到了膝盖。 唯一的光源就是手电筒,当然,还有不时划过夜空的闪电。 我站在嘈杂的人群里,看着水面上来回穿梭的各色光晕,恍若置身于科幻电影之中。 正发愣肩膀给人拍了一下,我回头,是母亲。 她递来一把伞,示意我跟着走。 那天母亲穿了套灰白色的棉布运动衣,脚上蹬着双白胶鞋,在灰蒙蒙的夜色里闪耀着清亮的光。 她像条水蛇,游荡过拥挤的人流。 我双手抱臂,亦步亦趋,浑身却直打哆嗦。 到了楼梯口,母亲倒出一双胶鞋,让我换上,完了又变戏法似的拎出一件运动衫。 我一把拽过去,穿上。 母亲笑盈盈地看着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冷呢。 早上咋给你说的?」那晚我和母亲在教职工宿舍过的夜。 至今我记得操场上的汪洋大海——手电似乎都探不到头。 我们在齐膝的水中「哗哗」而行,海面上荡起魔性的波澜。 我禁不住想象,在远处,在那隐蔽的黑暗中,是否潜伏着不知名的神秘巨兽?宿舍里也是黑灯瞎火。 母亲拿着手电一通乱晃后,终于摸到了烛台——其实就是啤酒瓶上插了根蜡烛而已,火柴却怎么也划不着。 我接过去,这才发现母亲小手冰凉,肩膀都湿了大半。 毫无疑问,她是专门从家里赶来的。 我鼻子一酸,感到一支隐秘的鼓槌在心头敲起。 也许是受了潮,火柴确实不好起火,我擦了一根又一根,开始焦躁不安。 母亲噗哧笑了出来,伸手说:「笨,还是我来吧」我躲开她,闷声不响,手上却越发使劲。 那一刻,我在头脑里把物理课本翻了个遍,却对眼前苍白的现实毫无助益。 所幸老天有眼,也不知过了多久,火终究还是让我给点着了。 当微弱的烛光亮起时,我在床沿坐下,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 母亲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柔声问:「怎么了?」我别过脸,梗着脖子,却吐不出一个字。 那团如同烛火般微弱却又温暖实在的氤氲围绕在周围,散着淡淡的清香,让我禁不住要屏住呼吸。 教职工宿舍楼新建不久,房间不大,好在配有独立卫生间。 母亲早年分配过住房,原则上不再配给宿舍,但打着小舅妈的名义好歹申请下来一套。 平常两人合用,也就睡睡午觉,晚上很少留宿。 小舅妈开火做饭那阵我来过几次,无奈消受不起她那精湛厨艺,再也不敢贸然踏进半步。 我胡乱抹把脸,洗洗脚就上了床。 卫生间响着轻微的水声,随着母亲的动作,不时会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眼前掠过,戳到天花板上。 母亲出来时上身只剩一件粉红色文胸,我扫了一眼,立马别过了头。 其实背着光,也看不清什么,我只记得那光洁圆润的肩头被烛光镀上了一层青铜色,温暖却又让人嗓子眼发痒。 见了我的反应,母亲啧啧一声,似是要嘲讽几句,却突然没了下文。 半晌她才上了床,已经穿了一件棉t恤。 单人床空间有限,挤一挤两人还凑合。 我挺尸一般紧贴墙躺着,连呼吸都那么直挺挺的。 母亲在旁边坐下,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看。 老天在上,那一分一秒就像在针尖上一样难捱。 在我几乎要忘记怎么呼吸的时候,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小手紧拽我的肩膀,连身下的床都在发抖。 这种金灿灿的笑令我至今难忘。 一时间,井喷的欢愉爬满光晕,再被烛光洒向房间的角角落落。 在我恼羞成怒的抗议下,母亲才停了下来——她几乎要断了气:「你,不用,枕头啊?」「不用」我哼了一声。 「真不用?」「真不用」说完,我僵硬地笑了一下。 「不用好,不用我可就舒服了」母亲大大咧咧地躺下,不再搭理我。 良久,她又弹了弹我的肚子:「就这么睡啊?」我愣了愣才坐起来,去够脚头的凉被,不想屁股被母亲轻踢了一脚:「哎,裤子不脱?」我扭头扫了一眼,母亲枕着双手,二郎腿高高翘起,满脸的戏虐。 老实说,是阔别已久的戏虐。 「看什么看?你个小屁孩还一本正经。 我是你妈,你浑身上下我什么没见过,还怕我看?」母亲晃着脚,声音松弛得像发酵的面粉。 我这才发现她的半截裤腿都是湿的。 我脱掉裤子,迅速钻进了凉被里。 母亲轻笑两声,起身吹火了蜡烛。 我依旧直挺挺地躺着,但不用余光也知道,母亲正在脱裤子。 然后她进了卫生间,很快就又出来,在我身旁躺下。 母亲把凉被提到胸口,扭脸问我:「冷不冷?」我摇了摇头。 母亲呸了一声:「说话,黑灯瞎火谁看得见?」我只好说不冷。 母亲又是两声轻笑,抬起脖子,把枕头往我这边挪了挪。 我当然也不再客气。 母亲砸了砸嘴,幽幽地说:「要脸?」轻盈的气流拂在脸上,潮湿温热,柔软香甜,我不由把身子挺得更直了。 至今无法想象那一晚是如何煎熬过去的。 我把自己绷得像块案板上的咸鱼干,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能无限缩小,成一条直线,成一点。 可即便如此,恐怕也无法避免碰触到身旁的母亲。 那种光滑与柔软,那种仿佛能穿透被子的肉与肉的摩擦声,像黑暗中的火石,不时地擦亮我不知所措的脑海。 而富丽堂皇的肉体闪耀着莹莹白光,穿透无边夜幕而来,却让我愈加燥热难耐。 我只好转身背对母亲,把脸贴到墙上,总算得到了一丝冰冷的抚慰。 模模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当然,也有可能是睡着又醒来,我隐约感觉到母亲从床上爬了起来。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后,传来一阵嗤嗤的水声。 就那一瞬间,我立马清醒过来。 那泡尿好长,起初很冲,后来淅淅沥沥的,最后伴着母亲轻微的哼声才宣告结束。 母亲又在我身旁躺下,我却再也睡不着,连窗外的雨声都变得那么真切。 雨总算停了。 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却是一片汪洋大海。 我在水中穿行,像那些以捕鱼为生的祖辈们曾经不得不做的那样。 然而我是怯懦的,我意志不够坚定,我多么渴望能有一块舒适的陆地啊。 好在老天有眼,在历经了不知多少跋涉之后,终于,一块肥沃的土地出现在我面前。 是的,上天恩赐的美食。 我欣喜若狂地亲吻这片土地,抚摸每一头愤怒的麦穗,还有那座庄园——雪白的围墙,肃穆的门庭,富丽堂皇!我冲进去,欢喜地嚎叫。 我要览遍每一个华丽的房间。 然而事实证明,这座庄园是一个迷宫,拥有无限多却一模一样的房间。 我穿梭其中,早已失去了审美乃至时间的概念。 直至有一天,一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她似乎和整个房间融为一体,修长的脖颈绷出一条柔美的弧度,肥硕的圆臀高高撅起。 这几乎是怪异的,无论从空间构造还是时间逻辑上看。 我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那个屁股,肉浪滚滚,真真切切。 而股间的赭红色软肉湿淋淋的,像一朵奇异的花。 迫不及待地,我脱了裤子,就挺了进去——胯下的老二就像硬了一万年那么久。 一时兴奋的火花在脑垂体上窜动,身前的女人也发出诱人的呻吟。 我越挺越快,女人的声音也越发高亢。 突然,她扭过头来,或者说她的脸终于浮现了出来——是母亲!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 没有时间概念。 也听不见雨声。 而我,正拥着母亲,胯部顶触着一团柔软。 这让我一个激灵,头发都竖了起来。 小心撤出身子,平躺好,我才松了口气。 扭头看了母亲一眼,她似乎还在梦中,乌黑秀发散在枕间,凉被下的身体尚在轻轻起伏。 我对着天花板瞪了好一会儿——这是我糖纸般缤纷的童年养成的嗜好之一,也没瞪出什么来,甚至没能让我从方才的梦中缓过神。 我擦擦汗,又扫了母亲一眼,她确实还在梦中,你能听到轻轻的鼾声。 神使鬼差地,我就凑了过去。 扑鼻一股浓郁的清香,而秀发间裸露出的少许白皙脖颈在眼前不断放大,让人禁不住想要亲近。 凉被下的胴体也升腾起温软的氤氲,似乎经过一夜雨水的浇灌正蓬勃开来。 我哆嗦着贴上了母亲的身体,胯下那股青春的力量像是要把内裤撑破,再不找个落脚点下一秒就会血肉横飞。 这样一个凌晨对任何人来说恐怕都会永生难忘。 直到把硬得发疼的老二抵上那团肥熟的柔软,我才稍安几许。 而汗水已浸透全身,凉被紧贴下来,整个人像是置身于蒸笼之中。 如同过去数个周末的早晨,我挺动胯部,轻轻摩擦起来。 只是这一次,对象是我的母亲。 我把脸攀在母亲肩头,眼睛死死盯着那朵晶莹的耳垂,双臂僵硬地瘫直着,只有胯部处于运动状态。 坚硬的海绵体在两瓣圆球间不安地试探后,终于滑入了股缝间。 只感到一团软肉在轻轻地挤压,我几乎要叫出声来。 伴着细微的滋滋声,我越动越快。 至于声音来自何处,我也说不好。 股间?凉被与身体间?亦或床铺本身?又或许根本就没有声音呢?啊,我记不清了。 总之,当那种在人的一生中注定会被一次次追寻的快感划过脊椎骨时,我才感到浑身的酸痛。 湿漉漉的裤裆尚抵在母亲屁股上,蜷缩的膝盖感受着母亲大腿的圆润与光滑。 而不安,像是早早安置在天花板上的网,已将我牢牢罩住。 就在此时,母亲哼了一声,缓缓翻了个身。 我迅速撤出身子,随着一波热气流从被窝里冲出扑鼻的杏仁味。 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气不敢出,真的像块咸鱼干。 母亲却没有动作。 许久,我才撇过脸,偷偷扫了一眼。 母亲双目紧闭,呼吸悠长,似乎仍在睡梦当中。【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6)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0年11月26日第六章足足有一周,汪洋大海才渐渐干涸,变成了一潭巨大的沼泽。 地势高的地方重又冒出绿芽,正中央的庞大坟丘更是郁郁葱葱,连伫立其上的几株僵死老树都生机焕发。 还有那些横七竖八的篮球架,我们用了好几节体育课才把它们一一扶起。 我清楚地记得,好几张篮板背面都铺上了一层野菇菌,密密麻麻,像是倾泻而出的人脑。 不知从何时起,校园里开始流传一则异闻:操场上的地下尸骸已饱吸灵气,静待复活。 理所当然地,很快就有人听到了鬼叫,目睹了鬼影。 谣言在玩乐间成为真理,以至于一天早自习后我们发现连绵起伏的数个坟茔都被插上了带血的卫生巾。 为此教务处专门张贴通知,并下发到各班,教诲祖国的花朵们要加强科学素养,抵制封建迷信。 家属却不满意,执意要捉拿真凶。 由此展开了历时一个多月的校内大盘查。 结果当然不了了之。 然而那种迥异的氛围像是注入枯燥校园生活中的一支兴奋剂,在痉挛的余韵消散后悄悄沉淀于肌体记忆之中。 作为一个传说,此事在以后的日子里注定会被我们时常谈起,用以活跃气氛,或者确切地说——填充岁月在彼此间造就的生疏和隔阂。 另一则流言就没那么走运了,虽然也曾风光一时,但如今怕是再没人会想起。 冰雹后的某个中午,蹲在小食堂门口吃饭时,一个呆逼激动地说:「出大事儿啦!」大伙埋头苦干,没人搭茬。 这逼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真的出大事儿啦!地中海被干死了!」我们这才抬起了头。 他咧着嘴,口水都流了出来:「遍地是血,怕是活不了了」众逼纷纷冷笑,这逼急了:「骗你们被驴日好吧?傻逼地中海老牛吃嫩草……」声音低了下去,却在发抖:「骚扰一个女教师,被家属开了瓢,那个血啊」一下子我们都兴奋起来,简直要欢呼雀跃。 在对地中海表示深切「同情」后,话题很快转向女教师,具体说是她的奶子和屁股。 啊,不好意思,我们总是那么饥渴。 几天后,随着信息的进一步丰富以及借助我们超人的想象力,人物、事件、过程都变得丰满起来。 有人甚至据此写了一篇黄色小说,一度在男生间广为流传。 地中海是教务处副主任,主抓财务,按理说不管纪律。 但傻逼偏偏爱瞎逛,瞅谁不顺眼轻则一顿训斥,重则写检查叫家长,是为校园厉鬼。 其实此人和我家也颇有些渊源——确切说是他父亲。 在城里上小学那阵,这位乔老师教我们数学和音乐。 而若干年前,他同样是母亲的恩师。 乔老师家就在西水屯,印象中有好几次,父母没空、爷爷奶奶又不方便,都是他捎我回家。 至今记得他那辆铃木小踏板,黑烟滚滚,嗡嗡作响,跑起来还没瘸子走路快。 还有他家二楼的鸽子——有几百只——扑腾起翅膀来,像层厚重的云,实在令人艳羡。 以至于上初中后我很难把地中海和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头联系起来——后者连毛发都那样浓密。 至于受害人,据小道消息,是教务处的一位已婚女教师。 具体是哪个,谁也说不好。 我们没事就跑到教职工橱窗前研究一番,最后手里握了好几套可供选择的意淫方案。 后来也有说法声称不是骚扰,而是通奸。 我们当然不相信竟有人愿意和地中海通奸,但「通奸」这个词无疑更让人兴奋。 据说,两人经常在办公室搞,一搞就是昏天暗地,以至于女教师忘记了回家。 她丈夫饿得受不了,就跑到学校来,正好捉奸当场。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苦主操起板砖就开了地中海的秃瓢,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开。 「如果不是110,」呆逼们信誓旦旦:「我们就永远失去可敬的地中海啦!」说来也怪,对我而言,初三生活除了忙碌,所剩无多。 依稀记得一个周末的午后,我们在杂草都有半人高的操场上踢出来几条一尺来长的大鲫鱼。 表面光鲜,另一面却被蛆虫蝇蚁叮咬得面目全非。 可操场上怎么会有鱼呢?或许有时候,记忆也不可靠吧。 然而,那长期被雨水浸泡而起皱的地表在烈日暴晒下崩开的条条裂纹,那依旧茁壮茂盛、根茎却在偷偷泛黄的野草,却都又历历在目。 还有我们翻开鲫鱼时嗡嗡而起的黑色蝇群,总是携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躁动时不时地溜出我的脑海。 教室里的鱼腥味似乎成了常态。 仅仅一个暑假,干瘪的少女们都挺起了胸膛。 我总是不经意地发觉各种裤缝间残留的褐色污迹。 它们包裹着稚嫩的臀部,隐秘又让人恶心。 当时大街小巷都刷着红桃k的广告,有个傻逼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知道女的为啥要补血吗?她们每个月都要流好几桶,你说浪费不浪费?」开学后母亲带高一,倒是清闲了许多,偶尔我也会找母亲蹭饭吃,被小舅妈逮住两次后,就再也不去了。 我无法想象她当着众亲戚的面,拧着我的耳朵说:「这林林啊,离开他妈怕是没法活了,羞不羞啊」这样一来,我恐怕真的没法活了。 理所当然,我也就没时间再上工地。 记得开学前一天,母亲在被财务处告知学费已缴清,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撇我一眼后,说:「等着!晚上回去再跟你算账」如你所见,当天吃过晚饭,在楼顶乘凉时,我亲爱的老妈子「严刑逼供」了三个半时辰。 软硬兼施糖衣炮弹那套她学不来,无非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当然是临死不屈,坚决捍卫了一个英特耐雄纳尔的顽固本色及优良品格。 最后母亲撇撇嘴:「你就犟吧,一头倔驴!」说这话时,却再已难掩那抹笑意。 邴婕却姗姗来迟,询问王伟超,他也不知情。 直到开学一周后,她才又出现在课间的阳台上。 白衬衫,火红的背带裤,高高翘起的马尾,闪亮轻盈,一切如故。 只是柔弱的眉宇间会不经意地浮现出一丝阴霾,在一缕清风拂过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远远地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再次见到陆永平已是九月中旬。 由于初次探监不懂规矩,奶奶给拾掇了整整两大编织袋的杂七杂八——其中包括两个南瓜,都原封不动地拉了回来。 这次爷爷说什么也要喊上陆永平,「甭管有没有熟人,拉上他总不会错」。 我当然不愿意去。 母亲本来也不去,但终归架不住俩老人的死缠烂打。 奶奶依旧不吸取教训,只要能想到的,她都要给捎过去。 连一贯笑眯眯的陆永平都皱起了眉头。 临行,陆永平按下喇叭,问道:「小林你真不去?」说着他眨了眨眼。 瞬间一阵惶恐的巨浪从我体内呼啸而过,几乎条件反射地,我望向母亲。 她正和奶奶说着什么,碎花小翻领托着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秀发盘在脑后,发迹线下散着一簇微卷碎发——在一抹饱满日光的铺陈下,是那么娇柔可爱。 二话不说,我立马蹿上了车。 这次会见双方都克制了许多。 最起码,奶奶已能吐出完整字句了。 她老人家心情很好,甚至要让父母单独讲几句。 这简直有点像国产电视剧里的情节,搞得我一愣一愣的。 然而不等回过神,可怜的我就被奶奶一把拽了出去。 陆永平呆在走廊里,斜倚着长凳,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海侃着。 远远就能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暴凸的青筋以及频频射向阳光下粉尘的点点唾沫。 见我们过来,陆永平立马招呼爷爷奶奶坐下,介绍说这是什么什么科长,这次可多亏了他。 俩老人赶忙又起身,一阵感激涕零。 胖子大手一挥,说都自己人,根本不是事儿。 我僵硬地坐着,也不知该不该站起来,只觉得凳子硌得屁股疼。 那是八九十年代遍布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长凳,褐色的油漆早已脱落,露出千疮百孔的条纹状裸木,扑鼻一股腐朽的气息。 或许还有消毒水的味道,我也说不好。 总之一阵百无聊赖的抠抠挖挖后,一条肥白大青虫钻了出来。 脑袋黏糊糊地卡在我的指甲缝里,身子还在兀自扭动。 至今我记得它那独一无二的褐色体液——像吸了人血——我把它拿给奶奶看,却被一巴掌扫到了地上。 回家路上,爷爷突然一拍大腿。 大家忙问怎么了,他老人家含混不清,口水都耷拉下来:「看这记性,咱都见过和平了,永平可还没见呢!」陆永平呵呵笑着:「有规章,近亲才能会见」奶奶说:「咋,自己亲兄弟还不算近亲?再说有鲁科长在,这点小事儿还办不成?」陆永平又是哈哈两声:「也是,下次看看吧」车里的燥热气流让我有些心神不宁。 下意识地,我通过后视镜扫了母亲一眼,不想她也看了过来。 我赶忙低下头,揉了揉鼻子,却嗅到一股混着草料的腥臊味。 九八年有太多的雨,整个夏秋季节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霉味。 通往学校的西南小径变得泥泞不堪,我们不得不绕到新修的环城路。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晚自习放学后我会屈尊与母亲同行,如果她晚上恰好有课的话。 印象中,一路上我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没头没脑地讲一些同学间流传的低幼笑话,再不就搜肠刮肚地卖弄从杂志上扫到的奇闻异事。 我说终有一天我们会占领美利坚,我说印度有个女人生出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我说世界上有个叫马孔多的地方,一下雨就是三年半。 或许我沉默太久,又或许我说得太多,口若悬河起来反而越发显得口拙舌笨。 而母亲总是一个倾听者,时而配合地笑,时而刁难我一番,时而也会打断我,怪我哪来的闲工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些流沙一样的日子,连母亲的面容都那么虚无缥缈。 只记得身旁的淡淡清香,在凝固而木讷的路灯下,在远处呆逼们不时的轰然大笑中,悄悄飘散开来,像夜色那样辽远。 还有那个永生难忘的凌晨。 不等母亲醒来,我就夺荒而逃。 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度过了湿漉漉的一天。 在课堂上,在人群中,我总忍不住去捕捉那股生命的气息。 我觉得自己快要馊掉了。 更让我担心的是母亲——如果她觉察到了什么,那我不如死掉好了。 一连几天我都笼罩在不安之中。 每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我都会偷偷观察母亲的反应。 而当碰触到她温润的目光,我又会像被针扎一样慌乱地躲开。 这当然是愚蠢而可疑的。 直至有一次,母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住我的耳朵,厉声喝道:「整天贼眉鼠眼的,做了啥亏心事儿,从实招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晚上躺到床上,我又禁不住想,那些精液会不会透过裤衩浸到母亲股间,甚至穿透内裤粘到那团赭红色的肉上。 刹那间,一种难言的兴奋开始在黑暗中颤动。 如此粘稠而灼热,让人心生恐惧。 大概就是「开瓢」事件后不久,为应付中招考试,实验课总算开始切实地付诸实践。 我打心眼里喜欢那些精密仪器和瓶瓶罐罐,甚至哪怕一块生石灰,一旦跑到操作台上,在我眼中也顿时高大上起来。 偶尔3、4班会混一块上课,这无疑为王伟超调皮捣蛋创造了空间。 有一次他直接把邴婕推过来,和我一个小组,引得呆逼们频频尖叫。 瞬间我整个人都燃起一团火,心跳像大功率马达,夯得周遭空气都在震动。 多么奇怪,青春期可以如此剧烈地改变一个人。 接下来简直是场灾难。 老练如我面对最简单的实验竟也错漏百出,最后被物理老师狠狠羞辱了一番。 至于身旁的邴婕,我只记得她青杏般的眼神和宛若无骨的手。 特别地,她左手上戴了条黑色手链,手腕翻飞间不时划过几道光。 我觉得这有些庸俗。 上次探监后陆永平就再没出现,倒是张凤棠到过家里一次。 记得是九月最后的一个周六下午,我打球回来便直奔洗澡间。 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洗衣篮里空空如也,这让我多少有些失落。 可随着水流倾泻而下,那股躁动如约而至,老二立马撅了起来。 心不在焉地捋了几下,又扫了眼洗衣篮,我垂首盯着龟头看了好一会儿。 粉粉的,镶着青边,水帘拂过时显得憋屈而可笑。 比陆永平的明显要大一圈。 这让我没由来的全身都处在膨胀勃起状态,不由自主地攥紧它,狠狠撸动起来。 当那具莹白胴体浮过脑海之际,响起了敲门声。 我一个激灵,僵在那儿。 侧耳倾听,又是两声:「林林?」套上运动裤,我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院子里没人。 正疑惑间,客厅的门帘掀起,露出一张黑黑瘦瘦的脸。 黯淡无光的三角眼摊在上面,像两粒拍扁的羊屎蛋。 陆宏峰是只软绵绵的羊羔,全无陆永平的精神气。 他依着门框,怯怯地叫道:「哥」我嗯了声,正要发问,屋里响起高亮的女声:「你妈呢?不在家?」张凤棠从来不是家里的常客,但父亲出事前偶尔也会来窜个门。 这大半年还真没见过她几次。 暑假在商业街瞎逛时,她骑着小踏板从身前呼啸而过,只留下一个清凉背影以及王伟超的一句感慨——「靠她屄」。 我边擦头边回答她:「好像学校有事儿」「你洗你的呗,咋出来了?」张凤棠瞟了我一眼,扬了扬下巴,「喏,咱家葡萄全卸了,亲戚们一家一袋,谁也不偏袒」茶几上斜躺着一个大包装袋,鼓鼓囊囊的,似有条女士内裤包装盒搁在最上面。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间只有毛巾摩擦头发的声音。 张凤棠也不说话,在客厅里溜达起来。 那天她照旧浓妆艳抹,猩红的嘴唇像是刚吸了几桶人血。 半晌我才蹦出一句:「我姐考上了吧?」一旁的小表弟迫不及待地抢道:「考上了,十一就回来呢」「亏你还记得,」张凤棠俯身盯着鱼缸,头也不回:「六月份考试,这可都十月份了」我又没话说了,浓郁的香水味让人想打喷嚏。 我把毛巾搭上肩头,扫了陆宏峰一眼:「你爸呢?」「哟,跟你姨夫还真是亲啊」张凤棠似笑非笑,手里捏着把痒痒挠,边敲腿边朝我走来。 她腿上裹着双鱼网袜,宽大的网眼合着催人泪下的香水,让我烦躁莫名。 转身走出来,深呼了口气,我进了自己房间。 刚想找件上衣,张凤棠也跟了进来。 我只好斜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毛巾,脊梁却挺得笔直。 张凤棠四下瞧了瞧,吸了吸鼻子。 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我不由担心犄角旮旯里会冷不丁地蹦出股杏仁味。 「这么多磁带啊,也借你弟听听呗」她在床头短几上扒拉了一通,随手捏了两盘,扭身在我身旁坐下。 很快她撇撇嘴:「都什么乱七八糟,好听不?」我不想搭理她。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脚踢死她。 她倒不以为意,丢下磁带,起身奔往下一个目标。 随着屁股的扭动,香水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周遭静悄悄的,只有高跟鞋刺耳的嗒嗒声。 我抬头瞥了眼窗外,风和日丽,简直令人绝望。 如果此刻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我们将得以奔出门去,暂时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迷瞪间张凤棠突然开口了,脆生生地:「你姨夫老上这儿来吧?」我猝不及防:「啊?」她缓缓走来,网眼在不断放大:「想好喽,老实说」「也就来过几次吧,就农忙那阵」我揉了揉鼻子,感觉自己的声音都那么空洞:「对了,还有上次来送葡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老天在上,这种感觉绝对不好受。 张凤棠哼了一声,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这种审视让我颇为恼火,不由迎上了她的目光。 记得那天张凤棠穿了件休闲衬衫,衣领上垂着长长的褶子,像挂了几根细面条。 她双手抱胸,轻晃着身子,木门随之发出吱吱的低吟——这样看来,褶子更像是武林高手的胡须。 而我也确实败下阵来,那双凤眼湿漉漉的,像刚在碱性溶液中浸泡过。 胜利让张凤棠大笑起来,她在我面前蹲下,压低了声音:「晚上也来过吧?」嗯的一声后随即使劲摇了摇头,却不敢看她:「没有,反正我没见过」张凤棠不说话,就这么蹲着。 半晌,她才拍拍我的腿,呵呵两声:「算了,跟你唠个什么劲。 小毛孩屁都不懂」说着她站了起来。 就那一瞬间我瞥过去,正好撞进那两汪碱性溶液中,刷的脸就红了。 这一瞥足足有两秒——至今我时常想起——灰色瞳仁中我看到一个变形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像只发情的猴子。 「哟——」张凤棠声音拉得老长,似要说些什么,却没了音。 但我能感到那锉刀一样的目光。 良久她在我身旁坐下,才又重开话匣:「说你小毛孩,还红了脸了,娘们似的」一时无语。 街上传来犬吠声,回荡间却像婴儿的啼哭。 张凤棠伸个懒腰,就仰面躺了下去。 衬衫的衣角岔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 浅灰色的紧身套裙包裹着腹部,隐隐勾勒出一个饱满的三角区。 大腿挤压在床沿,丰满的白肉似要从网眼中溢出。 香水味好像没那么冲了,却变得热哄哄的,无孔不入。 我顿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去翻床头的磁带。 「林林啊」张凤棠似乎翻了个身。 我应了声,扭头瞄了一眼。 她俏脸埋在床铺间,酒红色卷发扎起,像脑后窝了只松鼠。 紧窄的衬衣透出深色的文胸背带,腰间泄出一抹肉色,隐约可见黑色的内裤边。 套裙是九十年代常见的晴纶面料,刚过膝盖,此刻紧绷着臀部,显出内裤的痕迹。 「林林啊——林林,你不知道啊——」张凤棠晃着脑袋,调子拖得老长,亮丽中参杂着点点干涩,像在唱戏,却又似啜泣。 我这才惊觉身后躺着个垂死病人。 喃喃自语持续了一阵,起初还有词汇,后来就变成了呜呜声。 很快又静默下来。 我刚想松口气,女人却发出一种鸽子似的咕咕声,整张床都在微微颤抖。 她小腿都翘了起来,脚面搭在我腿上,坡跟直冲冲的,像是要刺进我的心脏。 我一时手足无措。 直到我腿都麻了,张凤棠才翻了个身。 「几点了?」她问。 声音迷迷糊糊的,像是刚睡了一觉。 我看了眼闹钟,告诉了她。 「哦」她躺着没动,小腹在轻轻起伏。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时,她挠了挠我的脊梁:「哟,咋不擦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声音湿漉漉的,像口腔里掀起的一股暖风。 不等我回答,她一下就坐了起来:「毛巾给我」「不用了」我很奇怪水为啥到现在都没干。 「咋?嫌你姨手粗?你妈我是比不了,啊,我在流水线上忙活时,她可在大学里谈恋爱呢」她一把揪过毛巾,拍拍背,示意我挺直。 其实我已经挺得够直了。 这时门帘撩开一角,探出个小脑袋。 说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就有些慌乱,忙招呼陆宏峰进来。 张凤棠冷哼一声:「你这哥当的,可算想起你弟了」我顿觉一阵羞愧,瞬间又汗如雨下。 国庆节当天又是大雨滂沱。 我在床上卧了一上午。 期间母亲进来一次,见我正翻着本**作文选,夸我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至今我记得那本书,十六开,橘色封面,有个三四百页,最早的文章要追溯到八十年代初。 其中有篇关于早恋的记叙文,很令我着迷,时常要翻出来瞅瞅。 眼看快晌午,我才走了出去。 雨不见小。 母亲在厨房忙活着,见我进来,只吐了俩字:「孕妇」案板上已经摆了几个拼盘,砂锅里炖着排骨,母亲在洗藕。 我刚想捏几粒花生米,被她一个眼神秒杀。 芳香四溢中,我吸了吸鼻子,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母亲不满地「切」了一声。 我毫不客气地「切」回去,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托起了腮帮子。 那天母亲穿了件绿色收腰线衣,下身配了条黑色脚蹬裤。 线衣已有些年头,算是母亲春秋时节的居家装。 今年春节大扫除时母亲还把它翻了出来,剪成几片当抹布用。 脚蹬裤嘛,可谓女性着装史的奇葩,扯掉脚蹬子它就有个新名字——打底裤。 这身装扮尽显母亲婀娜曲线,尤其是丰美的下半身,几乎一览无余。 我扫了眼就迅速移开视线,在厨房里骨溜溜地转了一圈,却又不受控制地回到母亲身上。 伴着「嚓嚓」的削皮声,微撅的肥熟宽臀轻轻抖动着,健美的大腿划出一对饱满圆弧,在膝盖处收拢起来。 微并的腿弯反射着陶瓷的白光,晃动间让人手心发痒。 我感到下体已隐隐发胀。 不安地咳嗽一声,透过腾腾水汽瞅了眼窗外,我悄悄按了按胯间。 母亲趿拉着棉拖,黑色脚蹬子绷住足弓,白嫩圆润的脚后跟像是襁褓里的婴儿脸颊,又似溢入黑暗中的一抹肉光。 从上到下,整个光滑的流线体投在初秋的阴影中,温暖得如同砂锅里的「咕嘟咕嘟」声。 我盯着近在咫尺的细腰丰臀,那个雨夜的美妙触感又在心间跳跃起来。 恍惚间母亲转过身来,我赶忙撇开头,脸上却似火烧。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母亲口气有点冲。 我不敢看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嗯个屁,去那院喊人吃饭!」我直愣愣地起身,就往门外跑。 掀开门帘时,母亲突然说:「老年痴呆」似带笑意。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她双眸隐在水雾中,那样朦胧。 允许探监后爷爷精神就好多了,可惜因这连绵雨天,腿脚越发不利索。 我和奶奶缓缓把他搀了过来。 饭间爷爷想和我喝两盅,奶奶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口水擦干净再说」母亲劝爷爷没事多动动,「不能真把身子骨给荒了」。 他竟恼了,嘴角一抽一抽的,母亲也就不再言语。 一时静悄悄的,雨似乎更大了。 半晌,奶奶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走了啥霉运,没一件顺心事儿。 往年这粮食都收好入仓了,今年,棒子不有小孩鸡鸡大?」母亲就安慰她:「雨又不是只淹咱一家,大家还不都一样」「一样一样,」奶奶放下筷子,面向我:「奶奶这身子骨是老了,但也还能下地。 林林你没事儿也到豆地瞅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种的是草呢?」我忙说:「没事,不就是草吗,包在我身上」奶奶重又拿起筷子,笑骂:「德性!」爷爷尚在兀自嘟囔。 母亲垂着眼皮,没吭声。 很快,她站起来:「排骨好了,我看看去」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母亲已换上了一条运动裤。 国庆节下午雨就停了。 第二天一早,扒了几口饭,我带上渔具就出了门。 临走没忘跑到奶奶家摸了养猪场钥匙,以防老天变脸。 在十字口与两个呆逼会合,又等了好一阵,王伟超才到。 自从上次抽烟被捉,王伟超就心有戚戚,再不敢到我家来。 据他说在学校被母亲堵过一次,狠狠地训了几句。 出了村,我们就腾起云来驾起雾。 石子儿路松软宜人,我老觉得自己骑行在一块巨大的橡皮上。 太阳在云层后躲猫猫,不时泄出一线光,烤得后背暖哄哄的。 一路景色如洗,透着丝初秋的微凉。 其实也不是如洗,是真的洗了。 往日的冲天白杨叶子都洗黄了,病怏怏的,看得人极其不爽。 王伟超说:「这就叫杨痿」众逼大笑。 一上午换了好几个垂钓点,收获也颇丰,但鲫鱼没几条,多是泥鳅。 十点多时,大太阳冒了出来,烤的人受不了。 大家边吃干粮边骂娘。 就这样耗到晌午,肚子没填饱,个个变成了蔫咸菜。 有呆逼就嚷着要回家。 王伟超突然提议就地来个野炊。 萎靡在草丛中的呆逼们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不等我和王伟超剥完鱼,另外两个呆逼已搭好灶台,生起了火。 他们漆黑的影子趴在我脚边的鱼下水上,像是无言的催促。 突然王伟超捏起一个鱼尿泡,说:「避孕套」我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他。 其时艳阳高照,青空深远,不远处的篝火劈啪作响。 鱼尿泡起初是个圆弧,后来就融入整个蓝天之中,像是太阳脱落的一片鳞甲。 就在此时,不知谁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少年时代我们总是痴迷于假扮城里人,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体现对大自然的热爱。 小学时有篇作文被我们写了无数次——《记一次野炊》。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于是在大伙的哀叹声中,我洋洋得意地掏出了一直揣在兜里的钥匙。 六月一别,我再没到过养猪场。 当这个巨大的扁平建筑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心跳都加快了少许。 好久才把锁打开,搞得我一度以为拿错了钥匙。 养猪场里却大变样。 从西侧猪圈外到石榴树旁积了两大堆原木,品种各异,粗细不一,草草盖了张塑料油布。 从油布的破损程度看,堆在这儿已有些时日。 原本平整的地面遍布车辙,像是行凶后残留的罪证。 也不知为何,看到这种场面,大家都有些愕然。 有个呆逼甚至说:「这就是赌场吗?」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两侧房间都上了防盗门窗,唯一没上的一间也换了锁。 还好厨房门用铁丝绑着,费点劲也就弄开了。 在灶台旁的水泥板下我找到了碗筷和调料盒,蒙着层厚厚的灰,像是原始人的遗迹。 压井更甚,简直成了个铁疙瘩。 不过比印象中要干净些,没了蜘蛛网。 打了点河水灌进去,伴着「吱嘎吱嘎」响,涓涓细流终究还是缓缓而出。 周遭的一切无疑令人沮丧。 但当我们大汗淋漓地围拢在火堆旁,愉悦也如同那氤氲的焦香,在年轻的心坎上欢腾而起。 那天我们剥了所有的鲫鱼,大的如巴掌,小的似鱼浮,却总也吃不够。 至今我记得烈日下呆逼们肮脏的脸,青春的笑容锐利得如同晴空中的鸽哨,经久不衰。 烤鱼样子不敢恭维,但味道确实不错。 可惜没有啤酒。 饭毕,抽烟。 我上了个厕所。 难能可贵,竟有半卷卫生纸。 擦屁股时,我发现纸篓旁的平海晚报上盖了个戳。 颠来倒去一番,是「西水屯村委会」无疑。 报纸日期是九月初,头版就是俏立船头的长者。 登时我心里一沉。 从厕所出来,院子里空无一人。 我喊了几嗓子,没有回应。 奔出大门外,放眼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哪有半个人影?我有些心慌。 转身返回,东西都还在,鲢鱼撞得水桶咚咚响。 正待骂娘,我听到一阵窃笑。 循声望去,正中的房门开了,露出一张傻逼的脸。 他说:「嗨——哈喽」我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是他说:「拜拜」我立马冲过去,但门还是关上了。 屋子里的傻逼笑得更愉快了。 我说:「开门」傻逼们索性唱起歌来。 我不由心头火起,抬腿就是两脚。 准备踹第三脚时,门开了。 王伟超看着我,有些发懵。 我径直走了进去,感觉像刚从水塘里爬出来。 屋里陈设如故,就是靠床多了张枣色长木桌。 我一眼就瞥见桌侧的白色漆字:「西水屯村委会」。 床上光溜溜的,只一张凉席。 呆逼们就坐在上面,手里夹着烟,样子却颇为拘谨。 我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回家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 只有水桶叮当作响。 临分手,王伟超呵呵笑着:「你个逼到底咋回事儿?」我说:「没事儿」他说:「看你屌样,大家都想见识见识赌场嘛」我笑了笑说:「真没事儿」等他们散了,我立马按原路返回。 四点光景,两道的白杨飞速闪过。 路上忽明忽暗。 我心如乱麻。 长桌上摆着个不锈钢碗,躺了十来个烟头。 我捏起一个来看,身旁的呆逼小声说:「阿诗玛」我不记得陆永平抽得是不是阿诗玛。 抽屉里倒是空空如也。 靠墙的柜子里貌似有床铺盖卷。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敢细看。 刚才走时偷偷留了门。 我自知没有行窃的技术。 这逼从小擅于溜门开锁,听说去年蹲进了周村监狱。 屋子里一股水泥和生石灰的味道。 房顶西北角有几道水痕,后窗沿更甚,土黄色的污迹直接连到地上,像谁沿窗撒了一泡尿。 进门我便直奔床铺,掀开凉席,床板光溜溜的,屁都没有。 拿起不锈钢碗,细细端详,也只能瞅见一张扭曲的脸。 打开抽屉,还是那几张旧报纸。 我深吸口气,走向贴着东墙的深红色立柜。 这是组合柜的一部分,八十年代结婚的标配。 通体条状斑纹,像爬满了鱼的眼睛。 两扇立门中间嵌着长方形的镜子,边角画着类似牡丹的玩意,顶部正中写着草书「百年好合」。 另一套矮柜一直扔在我家楼上,零二年搬家时才处理掉。 柜门一开,樟脑味便扑鼻而来。 左上是一床褥子,裹着床单,看起来挺干净。 右上是床粉红色的薄被,成色很新。 下面有半提卫生纸,一本旧挂历,靠边立了张凉席。 此外就是堆脏衣服,满是泥点。 我觉得这些衣服是父亲的,却又不敢肯定。 因为父亲出事后,母亲就把养猪场的几床被褥弄回家拆洗了,不可能唯独撇下这些「职业装」。 抱住那床褥子时,我忍不住闻了闻,除了樟脑别无他味。 放到床上,缓缓摊开,蓝白格子的粗布床单露了出来。 真的很干净。 我掀开床单擞了擞,什么都没有。 这才心安少许,在床上坐了下来。 垂头的瞬间,大滴汗珠砸到地上,嗒嗒作响。 一只啄木鸟落在后窗上,时不时「笃笃」两声。 当然事情并末就此结束。 当我再次起身抱住那床凉被时,一条内裤滑落下来。 我愣了愣,把凉被放好,才俯身捡了起来。 红色底面分布着黑色圆点,抓在手里那么小巧,裆部却皱巴巴的,有些发硬。 我轻轻打开它,似有一种莫名的粘合力。 随着这种力的消失,一股浓烈的骚味挥发出来。 褐色的斑状地图上裹着层黄白色的凝结物,几根卷曲的毛发横亘其间,又长又黑。 毫无疑问这应该是母亲的内裤,它曾无数次出现在二楼的晾衣绳上。 似有一道瘦长的光直劈而下,我心里登时一片亮堂。 缓缓坐到床上,再缓缓躺下。 我满脑子都是母亲和陆永平交合的情景。 就在这间陋室,母亲的叫声穿透四面墙壁,飘散至广袤的原野之中。 脑后那条狭长的疤跳跃起来。 至今我记得床头的海报。 张曼玉仰着方脸,撅着方屁股,风骚入骨。 两腿交界处却被抠了个洞。 一个如假包换的圆洞。 我盯着张曼玉,也不知看了多久。 后来我发现凉被里还裹着个枕头,而在枕头里塞了两个避孕套。 床下墙角有几团卫生纸,我却再没力气去打开它们了。 我慢条斯理地往家骑。 街上已有三三两两吃饭的人。 不等扎好车,母亲就从厨房出来,骂我傻,晌午也不知道回家。 她高挽着衣袖,胳膊白生生的,手上还沾着面粉。 一抹狭长的夕阳刺过门洞,投在母亲刚洗的头发上,泛起几朵金色浪花后,顺流而下。 我嗡嗡地说带有干粮,就去掀厨房门帘。 母亲哼了声,指指洗澡间:「一身鱼腥味儿,快洗去,恶心不恶心」洗把脸出来,进了厨房。 母亲在包饺子。 她问:「你钓的鱼呢?」我说:「没钓着」母亲说:「鬼信你」我不再搭茬。 片刻,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柔柔地问:「真没钓着?」我摊摊手:「那可不」母亲轻笑两声:「看来我这老女人是没口福喽」我没吭声,径直靠近母亲,拿起了一片饺子皮。 母亲挤了挤我:「哟,成精了」我说:「不你说的,不试试就永远学不会吗?」我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屋里弥漫着刺鼻的大葱味,我竟然还能如此平静,真是不可思议。 母亲教我如何摊皮儿、如何捏边儿,我自然听不进去。 她终于不耐烦了,让我一边呆着去。 我放下筷子,边洗手边说:「我们去猪场烤鱼了」「嗯」轻轻的。 「院里堆了好多木料,也不知道是谁的」「你姨家的」没有停顿。 「还上了防盗门,里面放的啥?」母亲不再说话,像是没听见,手上却依旧行云流水。 我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差点被蒙进饺子皮里。 突然母亲问:「不是没钓着鱼吗你?」我说吃完了。 母亲没接茬,而是让我开灯。 这时锅里的水发出刺耳的嘶鸣,厨房里升腾起蒙蒙水雾。 我盯着母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脖颈:「谁把猪场给陆永平用的?」母亲头都没抬。 只能听到水沸腾的呻吟。 锅盖都在跳跃。 半晌,母亲放下筷子,俯身换了小火,又走到门口开了灯。 整个过程面无表情。 我倚着灶台,又呆立了一会儿,转身向门外走去。 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问你奶奶去」「我爸就那王八蛋害的」我咬着牙齿,似乎又说了句:「都病得不轻」便一口气就蹿上了楼梯。 母亲似乎叫了声「林林」,又好像没有。 我不知道。 我已经跑到了楼上。 我跃过高高的水泥台。 我听到奶奶的说话声。 我有些累了。 我再也迈不动一步。 我坐在楼顶大口喘气。 残阳挤出最后一滴血。 晚风徐徐,送来谁家的饭香。 我仰面躺了下去。 陆永平的承诺犹在耳边回响。 那天他走后我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母亲来喊我吃饭。 当时天已黑透,空气里回荡着雨水的余韵,不远的香椿树像座巨大的黑塔。 我感到手肿了起来。 她在前,我在后。 脚步似心头的鼓槌。 我好像叫了声「妈」。 她似乎没有听见。 于是我又叫了一声。 她停了下来。 我走过去——松软的地面传递出热哄哄的气流,蔓延至全身——牢牢地抱住了她。 母亲说:「行了,你还小?」那双眸吸纳着星光,在黑暗的胡同里熠熠生辉。【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7)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2020年11月26日第七章从陆永平家出来才十点多。 在街上溜达一圈,我上了环城路。 初秋的日头有些气急败坏,在柏油路上铺开一道没有尽头的白光。 两边的玉米苗黄绿相间、参差不齐,不时闪过的几汪水洼让人误以为它们是新型的水生作物。 老树没剩几棵,多是些新栽的树苗,手腕粗,此刻正溜着脚下的白光无限铺延。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发力。 随着抬臀弓背,耳边响起呼呼风声,飞速掠过的树苗让人恍若陷入时间的矩阵。 我仿佛又回到了跑道上,只是连那快速吸入肺部的氧气都带着股破败味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裤兜里刀尖透扎在大腿处传来阵阵刺痛我才停了下来。 挥汗如雨。 气喘如牛。 我撂下破车,踉跄着在沟渠旁坐下。 远处的青色山峦像是老天爷吃素后拉下的一泡屎。 其中若隐若现的卫生纸就是闻名全国的水电站。 它们在一起,多么的相得益彰。 早上七点多王伟超就打来电话,约我上城里玩。 我说有事。 他说有鸡巴事。 我说真的有事,很要紧。 他笑着说邴婕也在,有重大事项宣布。 我说下次吧,就挂了电话。 我真的有事。 我把手伸进裤兜里,触到冰冷的刀柄,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水泥板有些硌人,悠远的天空像面明晃晃的镜子。 我真的有事。 在肚子的再三催促下,我回了家。 胡同口停着陈老师的富康。 没进院子就听到小舅妈夸张的笑声。 看我进来她笑得更欢了:「干嘛去了,我的小少爷?」她的俏皮似乎和香甜一样与生俱来,除了红着脸我毫无应对之策。 饭间三个女人谈着莫名其妙的话题,我只能闷声不响地往嘴里扒饭。 电视里播着本地新闻,同样粗制滥造地好大喜功,唯一的特色就是口头禅「我市」。 突然小舅妈指着电视说:「都是王淑娴这个贱人,要不咱工资早涨了!」我抬头瞄了一眼。 一个身着天蓝色西服的女人在一群奇形怪状男性的陪同下,正对着一栋建筑物指指点点。 这栋建筑我认识,是我们学校新近竣工的学生宿舍楼。 这个女人我也有印象,是平海市教育局新晋副局长。 陈老师呸了一声,说有学生在,让小舅妈注意下形象。 小舅妈吐吐舌头,偷偷踢了我一脚。 母亲笑了笑,说:「她老公不是公安局副手么,这不符合公务员任职回避吧?」陈老师忿忿然:「狗屁任职回避,那陈建生夫妇还都是一把手呢。 瞎骗骗老百姓罢了」正是这样。 在我古怪的昨天,一如离奇的当下,有一种普遍的娱乐。 人们喜欢指着荧屏上的各色人物,谈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说一些诸如谁被谁搞掉了的话。 这种话题总让我兴奋,好像自己生活在电影中一样。 但那天,我却有些心烦意乱,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出去了。 烈日当头。 老槐树下还有点树荫。 俩小孩在打弹球。 于是我就走了过去。 没一会儿,房后老赵家媳妇也来了。 她端着米饭,要喂其中一个小孩吃。 这小孩就边吃边玩,看得我想踹他两脚。 老赵家媳妇姓蒋,时年二十八九,我一般都叫她婶。 隔壁院就是卖给了她家。 爷爷住院时她还垫了100块。 蒋婶个子不高,挺丰满,性子火,嗓门大。 有时隔几条街你都能听到她在家里的吼声。 那天她穿了条粉红的七分马裤,蹲在地上时俩大腿绷得光滑圆润,连股间都隐隐夹着个肉包。 我就忍不住多扫了两眼。 「乖,快吃,」她用勺子敲敲碗,狠狠剜了我一眼,「再不吃林林哥就给你抢走了」我这才发现她早已俏脸通红,不由赶忙撇过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这时家里的三个女人出来了。 一时花枝招展。 蒋婶就夸母亲跟个大姑娘似的,害得她呸声连连。 小舅妈挽上我胳膊,邀我同游。 无论她们去哪儿,我逃开都来不及呢。 母亲看了我一眼,说:「让他在家看会儿书吧」陈老师就笑了笑:「那活该你看门儿的命」我本想在床上躺会儿,迷瞪间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总忍不住去攥兜里的弹簧刀,想把它拿出来瞧瞧。 但它好像死死焊在我的腿上,怎么也取不下来。 再睁眼已将近四点。 我愣了半晌,洗把脸,又站在院子里唱了首郑智化的老歌。 骑车出门时,阳光惨白而刺目。 拐过前面仓房就是陆永平家,我加快了速度。 在水泥板的尽头,有一排建成不久即遭无端废弃的红砖平房,它是大跃进年代时的畸形产物,人们都叫它「大食堂」。 听母亲说,在那个可笑的年代,姥姥和姥爷总领着大姨、母亲和小舅,在拥挤不堪、熙熙嚷嚷的大食堂里狼吞虎咽地用餐。 现如今大食堂早已是破败不堪,被陆永平据为己有改做仓库,用来堆放自家酒店废弃物。 仓库门窗、玻璃均被击碎,煤气炉灶被锁死,暖气管全部冻裂,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嘀哒嘀哒地漫溢着黄水。 跳过开着的窗户扇,有一条狭窄的空地,堆积着霉烂的垃圾。 用布满锈钉的木头子扒开厚厚的垃圾层,你便会看到一条又一条,又粗又长,通身绯红的大蚯蚓,极其恶心地在垃圾层里钻来溜去。 就在仓房的拐角处,一丝异样的声音陡然从里面传出来,我眼皮没由来一阵跳跃,下意识停下车,紧紧地靠住仓房冰冷的砖墙,眼睛不安地四周巡视。 那确实是人的声音,悉悉索索从仓库飘出。 我心脏不由加快跳动,扶着墙的双手也在颤抖。 声音若有若无,我听出是两个人在说话。 环顾四周,仓门紧闭,我悄悄地推了推,纹丝不动。 我转到后面,有一片小丛林,林子边停着一辆女式小踏板,仓房后墙有一个窗户是打烂的,不知道又是哪个傻逼的杰作。 我连推带拖地搬了块石头,又找了几块砖垫在上面,这才站上去扶着墙扒上了窗台,伸长脖子,透过缺了玻璃的窗户往黑洞洞的仓房里瞅。 仓房里堆积着废旧的杂物,桌椅板凳,地毯,吧台等酒店用品,高高低低的码成几堆,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声音是从一捆旧地毯后面传来的,却什么也看不到,我索性轻轻地拨开窗扇的插销,一纵身钻了进去。 身下也是一捆捆松软的旧地毯,我爬上去像趴在弹簧上。 好在还算身经百战,慢慢地在上面蠕动竟没发出声音。 说话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可以明显的区别出是一男一女。 我憋了口气。 男声嘀咕了一句:「咋有风儿?」女声说:「不管了,快点用力干我」声音有点熟悉,我想不起来曾经在哪听过。 忍不住又往前慢慢地挪了一段,脖子伸得老长,顺着身下参差的边沿往下望。 终于瞅见朦朦胧胧有两个黑影纠缠在一起,影影绰绰有片雪白的东西在晃。 依稀两个人上衣都没脱却光着两条腿,男人裤子褪到了脚腕,女人的裤子却搭在一旁的桌腿上。 刚才我看到的雪白,应该是女人白花花的大腿,高高地扬着,脚踝处挂着什么东西,随抖动晃悠。 我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晴突然瞪得滚圆。 因为我看到的情景是:两个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喘气的脑袋,男的是「我们敬爱的」地中海——乔晓军,女的是张凤棠,她高高扬起的脚踝上,挂着的是一条跟母亲一模一样地内裤。 「快点,再使点劲儿」张凤棠压低了嗓子,哼哼唧唧地说。 我死盯着下面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女,嗓子眼开始发痒。 在张凤棠分开的大腿间,乔晓军一耸一耸。 张凤棠的上衣被撩起来,露出双肥硕的奶子,乔晓军头埋在张凤棠胸脯,像头拱白菜的猪。 记得当时张凤棠坐在张废弃的吧台上,双手撑在后面,腿夹着乔晓军的腰,动来动去,口里哼哼着:「用力吸,奶头也痒」乔晓军含糊的应着,嘴里依然含着奶头,屁股动的越来越快。 「咕叽咕叽」伴着啪啪声,急促而紧凑。 当女人的哼哼声突然变调成花旦音,乔晓军却闷哼一声,戛然而止。 张凤棠忍不住推了乔晓军一把,说:「先别射,待会还得玩儿」乔晓军笑笑,往后抽身退了退。 随手抓了件什么东西,在张凤棠下身擦了擦,身子蹲下后,头就埋在分开的两条白腿中间,脑袋上下翻飞。 张凤棠猛然后仰,「啊」地叫了一声。 两手辦开白花花的大腿,往前凑着,哼哼地说:「最稀罕你这样,痒死个人,好几天了,好好亲」张凤棠的叫声细高,像一眼叮咚清泉。 乔晓军埋头苦拱了一阵,估摸着蹩着了气,于是抬头大口喘息。 张凤棠麻利地窜了下来,抓住乔晓军下面粗长地老二:「我给你也弄弄」张口就噙住了,乔晓军像触电一样僵直了身体。 我从上面看下去,张凤棠一手揉着自己的奶子,一手握着黑乎乎的家伙吞吞吐吐。 没一会儿,乔晓军就气喘如牛,嘶嘶地:「慢点慢点,要出来了」张凤棠停住,嘴里吐出根黑壮物,手却犹在上面摩挲。 过一会又噙着那东西吮了两下,「行了,快进吧,下面痒了」张凤棠背过身,双手扶着吧台,撅着个磨盘似的屁股,脸仰了起来闭着眼:「快点快点……」随着乔晓军的急速挺入,耳边便响起张凤棠嗯嗯啊啊的声音。 我又探头看下去,乔晓军在张凤棠身后不紧不慢耸动,张凤棠双手撑着前面的台子,撅起肥臀,整个身体被乔晓军顶得一拱一拱,嘎吱嘎吱,带动着整个房子也在晃。 外面的天空烈阳渐斜,仓库里的两人却战火正旺。 乔晓军嗨呦嗨呦地喘着粗气,张凤棠哼哼唧唧得更有韵律,张狂而又放浪。 「好几天没沾了,今儿真舒爽」张凤棠美滋滋的说:「还是你的家伙事儿好,又粗又烫」乔晓军得意的说:「可不,我这大家伙,比那蔫吧拉叽的管事吧」「有你这个谁还用他那玩意儿,别废话了,快点弄」张凤棠又往后拱了拱肥硕的大屁股,哼哼地说。 乔晓军便加了把劲,死命的往前顶,啪啪作响。 张凤棠也越发的欢畅,喃喃的说:「狗鸡巴儿越来越行了,时候也长」「哥憋着呢,一次咋够」「咱也没够呢……就想夹着你……」「夹呗,夹坏就没得弄了」「就夹坏……夹死你……」话没说完,突然张凤棠大声的叫了起来:「来了来了,使……劲使劲……对对对」张凤棠疯了似的抵住吧台,披头散发,大白屁股左右晃着。 一根粗长的黑家伙在两人之间泛着青光,快进快出,咕叽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呻吟变成长嚎。 似承受不住胸前活蹦乱跳却山峰般的硕乳,上身逐渐往下塌,只剩个白花花屁股仍高高撅着,被乔晓军死死地提住,如老僧入定。 乔晓军长吁口气,隔一会儿便顶一下,每顶一下张凤棠便撕心裂肺的吼一嗓子,不知道是痛苦还是痛快。 又过了许久,两人大呼小叫后一切就归于平静,寂寥的库房只剩下粗重的男女喘息声。 我突然发现,老二不知什么时候翘挺挺、硬硬的硌在身下,脑袋却头痛欲裂,昏昏沉沉。 正打算离开,却听到张凤棠说:「跟我老妹也弄过这事儿?」乔晓军楞了一下,说:「可别瞎扯,张老师不是那人,她啥脾气你不知道?」「这二中也有你吃不住的?咋就瞅不出呢」「以为咱啥人?凤棠啊,这多年了,你还是不了解哥哟」「上次陆永平去学校堵你,不是为了张凤兰……嗯哼」张凤棠楞了楞神,半响才说。 「谁知道他抽哪门子风,我和你的事儿他应该不知道。 再说,他弄大你肚子的事儿,不是我爸当年帮他擦屁股,陆胖子早完犊子了」「那……传言咋回事儿?」「他是在故意糟践张老师,坏她名声呗」乔晓军一边擦汗,一边说:「上次为灾区捐款的事儿,我们去教育局,同行的不止张老师,赵老师也去了不是」「当心,你头不碍事儿吧?」张凤棠摸了摸乔晓军头上伤疤:「妈个屄的陆永平,这王八蛋到底在弄啥?」张凤棠气呼呼地,扯着花旦嗓子说:「见天我穿张凤兰同款式的内衣裤就来劲,不然磨叽半天起不来。 哪天倒折腾个花来让老娘瞅瞅,也算他鸡巴能扛点事儿」「和平的事,也是他整出来的?」乔晓军似觉出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半响才说:「他对张老师,真挺上心的」语速很慢,也很轻。 「可不。 也不晓得我那妹子咋想地」张凤棠脆生生地:「反正我早晚得跟那王八蛋离」「你也不帮帮张老师,可是你亲妹……」「咋帮?我这妹子,打小自命清高。 再说我爸妈年纪大了,也受不了这打击」张凤棠突然叹了口气:「只可惜和平老弟,白瞎了一付好皮相」太鸡巴扯了,我突然有种被世界愚弄的感觉。 二中流传的女教师版本,自然少不了各类恶劣意淫,包括我自己。 记得那个阳光西斜的下午,我爬出仓库时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软绵绵,两条腿像是假的。 同早上一样,陆永平还是不在家。 不过这次他妈在。 老太太瘦瘦高高,脸窄窄的,说话却细声细气,老给人一种搭配失调的错觉。 我进门时,她正带着个小孩,应该是陆永平的侄子。 看见我,她赶忙站起来,脸上绽开一朵花:「哟,林林来了」我说来了。 我打了几句哈哈就没话说了。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小表弟在一旁跟人干四角。 许久,我说:「我姐呢?不说十一回来的吗?」老太太说:「没有,部队临时有事儿,给召回去了。 这都快一年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我说:「哦」我想说「我也挺想她的」,又觉得这样说末免有抄袭电视剧的嫌疑,就生生打住了。 「那——」我环顾了下四周,茂盛的葡萄藤依旧遮天蔽日,「那我走了」老太太又起身:「就在这儿玩呗,好不容易来一次。 我这儿脱不开身,宏峰,给你哥拿水果!」陆宏峰吸了吸鼻涕,愣了愣,才朝屋里奔去。 我赶忙撤了出来。 陆永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弟两妹。 据姥爷说,他父亲去得早,他母亲又担不上事,陆永平不得不早早辍学,给家里挣工分。 有次大雪纷飞,家里没了煤,十四岁的陆永平拉着一板车煤跑了二三十里地。 这一来回就是一天一夜,路上除了窝窝头和冷水,便是大地苍茫和北风呼啸。 「这娃得受多大苦啊」姥爷说着叹了口气。 这事母亲也讲过,不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励志小故事。 总之,陆永平就是长兄为父的绝佳典范,他父亲过世时最小的妹妹才刚断奶。 当然这类事我一向不放在眼里,总觉得难脱编出来教训小孩的嫌疑。 刚蹬上车,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张凤棠。 她骑着小踏板,从遮阳帽到纱巾,把自己裹得像个阿拉伯酋长。 以至于当她停车鸣笛时,我都没反应过来。 她问我干啥去。 我说回家。 她说这么急啊。 我说哦。 她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回来嘛。 神使鬼差地,我就跟她回了家。 看张凤棠进来,她婆婆说:「回来了」张凤棠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反正她一溜烟就骑了进去。 她婆婆抱着小孩起身,一边颠着,一边学着小孩的口吻:「小毛孩,回家咯」经过门口时她对我点了点头:「林林你玩儿,我到那院一趟,孩儿他妈也该回来了」等张凤棠停好车出来,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张凤棠招呼下,我进了客厅。 陆宏峰手里攥着个苹果,看见我就递了过来。 「小宏峰真是懂事儿了,」张凤棠摸摸他的头,转瞬声调却提升了八度:「鼻涕擤干净去!说过你多少次!吸溜来吸溜去,恶心不恶心!」评剧世家的孩子难免要受些训练,据母亲说张凤棠早年还跟过几年戏班子。 她天生高亮的嗓音在跌宕起伏间像只穿梭云间的鹞子。 不等她扬起巴掌,陆宏峰哧溜一下就没了影。 「林林真是稀客啊」张凤棠摘掉墨镜。 「我姐不是回来了吗?」「哪那么容易,部队有事儿」「哦。 挺想她的」「哟,你嘴真甜,以前咋看不出来?」我没话说了,就咬了口苹果。 张凤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装备,再现清凉本色。 「坐啊」她说。 犹豫了下,我还是缓缓坐下,腿绷得笔直:「我姨夫呢?」「我说啥来着,还真是跟你姨夫亲呀」张凤棠翘起二郎腿,绸裤的黑褶子像朵陡然盛开的花。 我又猛啃两口,强压下把苹果扔她脸上的冲动。 张凤棠却又继续:「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她轻晃着腿,殷红的指甲透过肉色短丝袜闪着模糊的光。 突然,她身子倾向我,压低声音:「说不定上你家了呢」我腾地起身,却忍不住咧了咧嘴。 张凤棠笑着问:「咋了?」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我把脸撇向窗外:「上个厕所」那天张凤棠死活要留我吃饭。 我百般推辞,她就拉长了脸。 真是没有办法。 几个凉菜,熬了点小米粥。 陆宏峰人中通红,让我烦躁莫名。 张凤棠问她的手艺比起母亲来如何,我支吾了半晌。 她就给了我一肘子,说:「到底是妈亲啊」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陆宏峰似要起身,张凤棠踢了他一脚。 我抬头瞥了眼日光灯,总觉得这灯光耀眼得有点夸张。 随着那经典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门帘撩起。 张凤棠问:「哪儿去了你?」陆永平说:「管逑多」张凤棠扫了我一眼:「你亲外甥问呢,我才懒得管你」陆永平这才发现了我,不无惊讶:「小林来了啊,啥事儿?」我放下筷子,又拿了起来,转过身:「还以为我姐回来了呢」陆永平瘫在沙发上,脖子上挂个绷带,左胳膊套在里面。 我也不无惊讶,甚至眼皮都跳了起来。 没由来地,插在裤兜里捏住刀柄的手索索发抖。 关于表姐,陆永平重复了一遍他的家人对我说过的话,然后问:「你来这儿你妈知道不?」说着他就起身走向电话机。 张凤棠冷笑两声:「看你姨夫多积极」我忙说:「不用,我妈知道」陆永平放下电话,说知道就好。 张凤棠又笑起来,脸都红彤彤的。 陆永平也跟着呵呵两声,在饭桌上坐下:「咋,没我饭?」张凤棠板着脸:「谁知道你吃了没?」陆永平抬了抬胳膊:「拆鸡巴个石膏拆到现在,我哪来的功夫吃饭?」|最|新|网|址|找|回|-W|W|W丶2∪2∪2∪丶℃○㎡「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功臣呢」陆永平不搭茬,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嘎嘣脆响中环顾了下四周:「小宏峰呢?」我忍不住问陆永平胳膊咋回事。 张凤棠柳眉都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她就笑了起来,足足有半分钟。 在陆永平连「嘿」几次后她才止住笑:「你姨夫多厉害,打个架从人家里撵到……」陆永平突然起身,张凤棠顿时闭了嘴,又深呼了口气:「坐下,我给你盛粥去」张凤棠一走,气氛有些冷清。 我感到手软绵绵的,像抹了滑石粉,筷子都有点握不紧。 接连夹掉两次菜后,陆永平问我怎么了。 我埋头喝粥,没吭声。 他说:「这就对了,以后没事儿多往家里跑跑。 亲戚孩子这么多,姨夫最服的还不就是你」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抬头又瞥了眼日光灯,它确实有些耀眼了。 后来陆永平开了瓶白酒,我也喝了罐啤酒。 只觉得头顶耀眼的光惨白得如同定格的闪光灯,而这记忆的一帧也像被谁偷偷扯出爆了光。 可能是收拾碗筷时,也可能是饭后闲聊,在抱怨我们喝酒后,张凤棠说:「看你姨夫,现在多干净,赶上在羊毛衫厂那会儿了。 呲牙让你亲外甥瞅瞅」陆永平刷地红了脸——当然也可能是酒精作用,脸本来就是红的——却又笑了笑:「你姨废话忒多,也不知道是哪儿痒痒了」张凤棠说:「咋,又想借酒发疯,来啊」陆永平点上一支烟:「当孩子面儿不跟你一般见识」张凤棠哼道:「瞧你德性,你那点事儿我只是懒得说」陆永平咚的一拍桌子,却又压下声音:「你自己干净?」或许打了个招呼——当然,也可能没有——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陆永平说:「急个屁,再玩会儿呗。 宏峰?小屄蛋子儿跑哪儿去啦?」张凤棠像挺机关枪:「你鸡巴嘴不能干净点,妈个屄的」陆永平摇摇头:「不跟你一般见识」完了又拉住我:「姨夫送你」我说有骑车。 张凤棠冷笑:「看你姨夫,真跟亲儿子似的,多积极」陆永平没吭声。 我回头的一瞬间,他似乎伸手点了点张凤棠。 刚出去,屋里就炸开了锅。 陆永平说:「早知道上次阉了乔晓军,给鸡巴塞你屄嘴里,看你还逼逼不逼逼?」张凤棠尖叫着,骂陆永平混蛋。 一阵噼里啪啦、鬼哭狼嚎。 我推上车就往门外走。 蹬上车的一刹那,张凤棠似乎还在呜咽:「你找其他女人老娘管过你没?」在胡同口我见到了陆宏峰。 他在路灯下干着四角,孤零零的。 我在旁边看了会儿,最后说:「宏峰,我走了」他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回到家里母亲已静候多时,问我去哪儿了。 我应付过去。 她抱怨说钥匙也没带,幸亏隔壁院有人。 我置若罔闻地进了厕所,掏出弹簧刀时大腿钻心地痛。 至今我记得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那戳出寸许的刀锋如一片薄冰,隐隐透着丝血腥味,却给人一种绵软的错觉。 电影一开场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见王伟超。 由于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是连邴婕的影儿都瞅不着。 问了下三班的几个呆逼,他们都不知情。 事实上能在前仰后合中对我摇摇头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 幕布扯在墙上,起风时电影中的人物就跟害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 各色声音从空洞的音箱中飘出,再越发空洞地扩散至校园上空。 遇到低音时,就像老天爷在打雷。 然而,所有人都那样兴高采烈。 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学校就开始定期放映露天电影。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中学时代。 印象中除了少数几部儿童题材,大都是些香港武侠片,像邵氏啦、胡金铨啦、徐克啦。 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镜头总能让下面黑压压的脑袋轰然大笑。 我最喜欢的自然是《新龙门客栈》,其次当属《大话西游》。 那个国庆节过后的周四晚上放的就是《月光宝盒》。 在至尊宝被火烧鸡鸡引起的全场哄笑中,我悄悄退了场。 初中部教学区万籁俱静,操场上的喧闹模糊而圆润,像是来自地下的某种神秘仪式。 黑咕隆咚中偶有几扇窗溜出一线微光,给落叶松抹上了一盏金色塔顶。 一种隐秘的委屈突然从心底升起,几乎下意识地,我隐去了脚步声。 三班教室黑灯瞎火。 我踏上走廊,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趟,才惊觉身旁的楼梯口有人。 这让我险些叫出声来,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 然而我立马发现那是两个人。 他们原本抱在一起,此时迅速分开,每人手里还提着一条板凳。 我吸了吸鼻子,就放了个响屁。 的确是响屁,在这样的秋夜脆生生的,有点吓人。 「严林?」王伟超的声音一如既往,但那丝颤抖逃不出我的耳朵。 邴婕一动不动。 我也一动不动。 我竟然毫不惊讶。 「你个逼放屁了?」他笑着朝我走来。 模糊的黑暗中我飞起一脚。 王伟超连退几步,踉跄倒地,却连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有发出。 简直不可理喻。 刚要蹿上去,邴婕拦住了我,确切说是死死抱住了我,她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严林」这和傻逼言情剧一模一样的情节令我作呕。 而那窜入鼻间的清香、拂人脸庞的柔丝更是让我恶心。 摆脱开邴婕我只用了俩字——「婊子」。 她后退两步,靠着墙,已经哭出声来。 王伟超说:「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我一字一顿,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婊子」回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连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销声匿迹。 只有身下的破车尚在兀自呻吟,让我愈加怨愤难当。 母亲进来时,我们已经在政教处站了一个多小时。 指针滴答滴答地爬过心坎,我脊梁挺得笔直,余光却始终摆脱不了身旁的王伟超。 我总忍不住跳将起来,再抡他几拳。 母亲如一缕清风,携来一片微凉的夜空。 她和执勤老师说了几句,便朝我们走来。 先是看了看王伟超——她甚至摸了摸他的脸,细声叮嘱一番,就让他走了。 然后她转向我,就那么盯着,也不说话。 我低着头,一颗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开。 好在执勤老师上前劝说,母亲方就此作罢。 她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她在前,我在后。 她脚步似飞,我也只能亦步亦趋。 直到后来骑上车,驶上环城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在村西桥上,母亲兀地停了下来,干裂的嗓音蔓延至整个夜空:「打什么架?啊?打什么架?真是越长越出息了你!」我僵硬地倚在桥头,摩挲着石狮子,肿胀的目光飘忽不定。 月亮趴在水面上,瘦得令人惊讶,简直像一弯挂肉的铁钩。 我不由多瞧了两眼。 当一缕风拂过,水面荡起破碎的波纹时,那弯铁钩便死死勾住心底,微漾间竟有一种快意扩散开来。 良久母亲重又骑上车,我缓缓跟了上去。 到家洗漱完毕,刚要进自己房间,母亲叫住了我。 至今我记得灯光下那微颤的睫毛和浓郁的煮鸡蛋香味。 我抬起眼皮,她就说:「看什么看,还有脸了?」我垂下眼皮,她又说:「低什么头,认罪伏法呢?」按摩完毕,母亲就出了厨房。 她边走边说:「切了点土豆片,自己敷上」可喜可贺,和王伟超干架后没几天,我就迎来了第二架。 虽然从小身体素质好,但我很少与人冲突。 然而那天,请原谅——我从末见过那么亮的光头,又淌着汗水,与太阳遥相呼应,晃得人头晕眼花。 于是我就推了他一把。 我想告诉他即便是高中生,也不应该剃这样的光头。 他貌似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不仅反推回来,还指着我说:「肏你妈屄!婊子养的」于是我来了两拳,又跺了两脚。 他就趴到了地上。 时值晌午,篮球场像块盖玻片,不远处的食堂人声鼎沸。 我刚想招呼大家继续走,脑后就盖来一板砖。 于是我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医务室紧急处理一下,我被送到了校外诊所。 刚缝完针母亲就赶来了。 她发丝轻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简直振聋发聩。 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劲捏着我的手叫着「林林」。 实在太过使劲,我只好答应了一声。 她总算松了口气。 据说板砖最容易把人搞成脑震荡,而后者的一种临床表现就是痴呆。 接下来就是输液,我斜靠在床上,感觉一个脑袋有两个大。 情不自禁地,我就想到了被人开瓢的地中海。 进而我想到,老天爷貌似搞错了,要说开瓢,再没有比那个光头更合适的了。 母亲咨询过医生后就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捏着我的手,但她说:「好了再跟你算账」说这话时她手心都是汗,丰满的胸部把衬衣撑开一条缝,似有股热气从中溢出,持续地冲击着我的脑门。 我赶紧闭上了眼。 在气态的酒精海洋中,伤口随着母亲的脉搏轻轻跳动。 后来就不跳了。 再后来伤口又跳了起来,隐隐作痛。 我睁开眼时发现下体直撅撅的。 输液室的门轻掩。 也不知哪来的风,窗帘四下飞舞。 母亲就坐在窗外,与陈老师闲聊着,声音轻柔却清晰。 起初她们说着工资待遇,后来就谈到了地中海。 陈老师像是憋不住笑:「乔晓军回来啦!戴了顶帽子,但那个头似乎大了一圈儿」母亲呸了她一声。 陈老师说:「真的,照这个头的规模,地中海这个词儿怕是不够气派了以后」说着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刚要喊母亲换药,陈老师压低声音:「哎,你说你姐夫下手挺黑的嗨,给人揍成那样。 以前我还觉得乔晓军除了有点秃,还勉强能看,现在咋瞅咋猥琐」母亲拍拍陈老师肩膀:「噢,妹妹果然品味独特」两人又是吃吃地笑。 透过玻璃我能看到母亲低着头,脑后乌亮的发髻都一颤一颤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总算停了下来。 陈老师攀上母亲肩头,声音更低了:「……我品味?咦,我看你姐夫那秃瓢儿小眼放着精光,不会在打你主意吧?」「说啥呢,你个死婆娘」两人扭在一起。 「换药!」我梗着脖子朝外面喊了一嗓子。 也许是用力过猛,轰隆一声响,脑袋似要炸裂。 那个傍晚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闷声不吭。 母亲则不时回头甩出只言片语。 她说:「你小舅妈下午来过了,还有赵老师,你瞧赵老师对你多好,别老跟人过不去」她说:「你饿不饿,想吃点啥?」她说:「有些帐等好了再给你算,趁还能乐呵偷着乐呵去吧」然而晚饭时,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了地中海。 我说:「听说乔晓军也给人开了瓢,他脑袋不知好了没?」母亲正给我盛着鱼汤,眼都没抬:「你知道的倒挺多」我敲着筷子:「这谁不知道啊,荤段子满天飞,早传开了都」母亲把鱼汤递给我,没有说话。 等她给自己盛好汤坐下来时,终于开口了:「有些事儿本想过段时间再说,瞧这情形还是趁这当儿掰清楚得了。 都这时候了,严林你就一门心思放到书本上,别老钻那些乱七八糟的」我抬起头:「啥乱七八糟的?」母亲说:「你自己清楚」我一字一顿:「我不清楚」母亲放下勺子:「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清楚了吧?」我看了她一眼,低头不再吭声。 而母亲还在继续:「不止一个老师提醒过我了。 还有上次跟王伟超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你烦不烦,我不是小孩子了,别以为我啥都不知道」稍显稚嫩的嗓音没有想像中的愤怒,只剩下荒凉和忧伤,也许还有憋屈。 「行啊,那你说你都知道啥?」母亲诧异地望着我。 「害我爸那王八犊子我饶不了他」说完,我埋头把鱼汤喝得一干二净。 饭桌上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头在呼呼膨胀。 母亲面无表情,愣在那里下意识地伸手接碗时,我说:「我自己有手」然而费力地晃了晃脑袋,它已经有两层楼那么高了。 再见陆永平是两个星期后。 记得那天陆永平进来时,我正在吃糖油煎饼。 我真是饿坏了,一口下去就是小半个。 随着那油炸的甜蜜滚入胃里,我总算抓住了点什么。 陆永平倚着门,左胳膊依然套着个绷带,黑幽幽的影子斜戳在墙上。 他连咳了好几声,像是要在村民大会上发言。 遗憾的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直到我端起搪瓷缸,陆永平才开口。 他笑着说:「走,外边儿去啊,姨夫请客」我捏起一个油煎,咬上一口,才慢吞吞地泡了两袋方便面。 那是本地产的清真面,当时刚流行酱包,吃起来挺新鲜。 搪瓷缸我也记忆犹新,屎黄色,侧身印着小熊猫吃竹笋,手柄处有一行红字:教师节快乐!我扭过脸,盯着陆永平。 他穿着一条长裤,上身一件衬衣,扣子崩落两颗,露出黑毛环绕的肚脐像个山野洞窟。 我想对他说「滚蛋」,但随食物残渣喷射而出的却是「呱呱」。 其实也不是「呱呱」,更像一个闷屁或者脖颈折断的声音。 我只好加快咀嚼,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效果好多了。 陆永平笑了笑,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衬着橘黄色的木门,他肥脸通红,油光闪闪,像是在烧红的铁块上泼了一勺桐油。 我扭身揭起搪瓷盖子,混着榨菜味的热气升腾而起。 在惨白的灯光下,我似乎听到了铁块上溅起的「呲呲」声。 「你头咋回事儿?」陆永平笑眯眯的。 我没搭理他,又捏起一个煎饼。 「现在不要紧了吧?」陆永平干笑着在我身旁矮凳上坐下。 真的是矮凳,矮人,很矮,相当矮,以至于他需要仰起脸来看我。 于是他就仰起了脸:「泡面最好不要吃,还有这油炸食品。 特别是你这种情况」他指了指脑袋:「对伤口不好」我撇撇嘴,端起搪瓷缸,把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 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了。 「学校的事儿你都知道了?你说你——哎,都是姨夫的错,姨夫不该把事闹得那么大,让你妈不好做人,」陆永平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以说是,啊,百分之一百的责任,咋办随你说」他上身挺得笔直,两手搭拢在膝上,看起来像个憨厚的和尚。 轻叹口气,他又继续道:「有啥委屈别憋着,你这样,我和你妈都不好受」一下子我像掉进了火炉里,不由腾地站起来,对着陆永平就是一脚。 他两臂前伸,晃了几晃,终究还是应声倒地。 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爬满黑毛的大肚皮闪耀着奇怪的光,让人心里一阵麻痒。 陆永平腆着肚子也不说话,半晌才夸张地哎呦一声,缓缓爬了起来。 他边拍屁股边嘟囔:「啥狗脾气,姨夫可没坏意思,你别老往歪处想」他弯腰扶起凳子,又说:「姨夫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快滚」我脸红脖子粗,声音却低沉得像把矬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永平像是没有听见,兀自把矮凳往后挪了挪,重又坐下:「小林啊,姨夫知道你妈在你心里份量重」我脸上登时大火燎原,硬邦邦的目光在厨房环视一圈后定格到了门外。 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就张了张嘴。 我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很正常,真的正常啊小林。 谁没年轻过啊,青春期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也是……」陆永平支吾半晌没了音。 搪瓷缸滚烫,于是我又把它放回了桌上。 银色的院子像张豆腐皮,被竹门帘切成条条细带。 我瞅了一会儿,觉得眼都要花了,只好坐了下来。 我咬了口油煎。 「小林?」我又咬了口油煎,胳膊支在桌楞上,总算踏实了点。 「宏峰他奶奶那时候也是……啊,那叫一个俊,自然——不如凤兰,不如你妈。 但在我眼里,别看崽子一大溜了都,在我眼里……」陆永平磕磕巴巴,欲言又止。 我忍不住瞟了一眼。 他低着头,秃顶的脑门亮晶晶的。 「姨夫早早没了爹,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你也知道」他抬起头,正好撞上我的目光,就笑了笑。 完了又从兜里摸了支烟,拍拍我,要火机。 我甩开他的手。 他起身在灶上点着,喷了两口烟,又指指我的脑袋。 我愣愣地看着,一时有些恍惚。 老实说,我无法想象陆永平他妈年轻时怎么个俊俏法。 「你委屈我知道,姨夫太能理解了」他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陆永平站在斜阳下,岔着腿,像被什么硬拽到那儿似的。 不一会儿,他又走了进来。 「那会儿老五——」他在矮凳上坐下,扬扬脸,「就宏峰他小姑,还没断奶,他奶奶就每天垂着个奶子在眼前晃。 那会儿生活条件太差,家里又穷,姨夫瘦得跟草鸡似的,整天就计较着一个事儿,就是,咋填饱肚子。 白面馍都是弟弟妹妹吃,我从没吃过。 别说白面馍了,有窝窝头就不错了。 所以说啊,你们现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陆永平笑了笑,跟刀割似的。 我低头瞅着手里的半个煎饼,突然就渴得要命。 「这吃个奶也是事儿,老四三岁多了,看见妹妹吃,也要抢,不给吃就哭。 他奶也没法子啊,熬不过就让他啜两口,这一啜老三又不乐意了。 这屄蛋子儿七八岁了都,我就上去揍他,不等巴掌落下他就哭,这一哭我妈也跟着哭。 后来她干脆往碗里挤两嘴,谁喝着就喝着」陆永平叹口气,掐火烟头,依旧垂着脑袋。 「有次我给公社割猪草回来,一眼就瞥到灶台上的奶。 也就个碗底吧,但那个香啊,满屋子都是那个味儿。 我没忍住,端起碗就是咕咚一声,啊,完了又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 他奶从里屋出来正好瞅见」陆永平顿了顿,接着说:「我哪还有脸啊,转身就跑了出去。 这一跑就是老远,深更半夜才回了家。 他奶倒跟没事儿人一样,从没提过这茬。 后来碗里的奶明显多了,我却再没碰过」那天的空气海绵般饥渴,搞得人嗓子里直冒火。 时不时地,我就要瞥一眼水龙头。 「其实也偷尝过两次,没敢多喝吧,宁肯最后倒掉」陆永平笑笑,抹了把脸。 他声音明晃晃的,让我想起月下的梧桐叶子。 「老三老四也就闹个古怪,后来都不喝了。 我看那个大奶子晃来晃去,说实话,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第一次心里发痒。 痒到……痒到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 唉,就这么有天晚上我偷偷摸上他奶的床,去喝奶,她就假装不知道。 我还自作聪明了好一阵。 这事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有次她说,小平啊,你这样老五就不够了。 我又羞又急,就说,老臭包能喝,我为啥不能喝。 他奶就不说话了。 你想这奶能有多少,这么连着几次,哪还有啊。 老五吸不出奶,哇哇哭。 他奶哭,我也哭」说着陆永平撇过脸——或许是盯着门外——半晌没吭声。 周遭静得有点夸张,我只好轻咳了两声。 陆永平却不为所动。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喝口水时,他终于把脸拿了回来。 「后来,」他说,「后来……」语调一转,他突然拍拍我:「你还听不听?」我不置可否。 「那——给姨夫倒点水去」我觉得脑袋快要爆烈,手里的搪瓷缸晃动着,身体冷得无法动弹。 陆永平手里已经捏了个油煎,自己倒了杯开水。 就接在搪瓷缸里,很快泛起一层油花。 陆永平油煎下肚才开了口。 他说:「真鸡巴烫」「后来……后来……说到哪儿了?后来我忍了几天,心里又开始发痒。 最后还是摸他奶床上了,一个礼拜啜一次吧,有时候就干含着,也不吸。 他奶再没提过这茬。 当然男女那点事儿我早懂了。 老臭包到家里送白面我又不是没碰到过,傻子都知道他图个啥」说完他端起杯子抿了口,于是水汽就哈在他脑门上,使后者愈加闪亮。 我不由把搪瓷缸晃得更快了。 陆永平却不再说话。 他放下杯子,瞅瞅我。 我撇开了头。 水汽袅袅,裹着丝榨菜味,拂在脸上油乎乎的。 我忍不住喝了一口,烫得差点把搪瓷缸扔掉。 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舌头都熟了。 我不得不把它吐出来,像狗那样哈着气。 就在这时,陆永平的声音再次响起:「后来不知不觉就跟他奶奶有了那事儿。 就是那事儿。 很自然,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她连反抗都没有。 刚开始怕怀上,提心吊胆,呵呵,后来计划生育搞下来,全村结扎,妈个屄的,连寡妇都没放过。 这倒方便了我,几乎每天都要折腾,直到厂里送我去读夜校」说这话时他始终低着头,那张肥脸埋在阴影中,秃顶上的汗水汹涌得如同十月的大雨。 我愣了好一会儿,轻轻地把搪瓷缸放回桌上,却咚得一声巨响。 缸里的热水跃出来,溅在脸上,丝丝冰凉。 好一阵没人说话。 这不是个好现象。 无论如何,总要有人说点什么。 于是我就张了张嘴,感到嗓子眼里卧了条蛇。 陆永平扫了我一眼,又垂下了头。 他说了声唉。 于是窗外就刮起了风,梧桐的沙沙低语也爬了进来。 半晌,陆永平抬起头——他已经挺直腰杆,衔上了一支烟——死死盯着我。 那样的目光我至今难忘,像水泥钉钻进墙里时边缘脱落的灰渣。 他张张嘴,又把烟夹到手里:「这事儿姨夫只给你说过,可不许乱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拈起了一只油煎。 「以前姨夫给你说的——」陆永平把烟衔到嘴里。 「啥?」我飞快地鼓动腮帮子。 他咬着过滤嘴,摸了摸口袋,再次把烟拿回手里:「想不想搞你妈?」他瓮声瓮气的,肚子涌出一袭明亮的波浪,看起来无比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踹一脚。 于是我就踹了一脚。 我感到头发都竖了起来。 陆永平倒地的动作和刚才并无二致,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他轻蔑一笑便把我从错置的时空中揪了出来:「你跟我差不多,就是没我的胆罢了」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觉得我在无限缩小。 床也变小了许多,像夜空上的月牙船。 恍惚间我徜徉在母亲柔软的怀里,又好像坐在她膝头,伴随着那首童谣「月亮牙儿,本姓张。 骑着大马去烧香,小马栓在梧桐树,大马栓在庙门上——」,母亲穿了件碎花「的确良」白衬衫,柔软沁凉,当掺着槐花香的清风抚来,衣角便飘动而起。 一如八九十年代的绝大多数年轻女性,翻飞的衣角下毫无例外是高挺的臀部,曲线毕露。 那满是弹性的肉暖烘烘的,几乎要溢到我的脸上,白得耀眼。 我爬上膝盖,用手指戳了戳母亲饱满膨胀的乳房。 似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无法表达。 母亲冲我笑笑,张了张嘴,俨然什么声音也没有。 随后她怡然自若的掀起那件「的确良」白衬衫,白色的文胸一拉,那颗枣红色的乳头送到了我的嘴里。 我急吼吼地吮吸着母亲左边乳头,小手又揪住了右乳。 她一脸爱怜地瞅瞅我,轻轻摩挲着我的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母亲水灵了许多,修长莹白的脖颈,脸颊的一抹红晕像是天空的晚霞,宁静而辽远。 我的头越来越沉,渐渐阖上了双眼。【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8)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0年12月19日字数:12660第八章母亲回眸一笑,眼波流转间,让我眼皮猛然直跳。 人的表情就是这样的奇特,你根本无法描述。 你讲不出那个笑起来的嘴角弧度或眼神里暗藏的东西,比如霞光,晨雾,甚至一朵花。 我徘徊在这凄迷的景象之中,然后心里就涌出一朵花。 母亲骑在那匹白马上,回头看我笑时,我咔嚓一声拍了下来。 光登顶就用了俩多钟头。 中午买了两份鸡蛋面,泡上鸡块和母亲做的牛肉干,就着薯条和啤酒,怪异,却别有一番滋味。 饭后我俩在坛口的凉亭里呆了一阵。 这前前后后横七竖八给母亲照了N多相,她坐石凳上拿着数码相机一翻就是好半晌。 后来,她指着其中的一张(单手抱柱,两腿岔开)说很早以前她在这儿照过一张类似的。 「好早,七九年,那会儿这么矮」母亲比划了一下。 「那么夸张,你说的是侏儒,畸形儿」我笑了笑。 「跟你姥爷姥姥一块儿照的,他们就站这儿」母亲说。 阳光充足,但山风凛冽,不时有人在我们身边转悠。 当他们举起相机时,毫无疑问会把我们作为背景囊括到他们的记忆之中。 「你姥姥身体不好,姥爷背儿上来,气都没换一口」母亲叹了口气,又说:「今年都快七十了,也没坐过缆车」凉亭紧挨着峭壁,一眼望去郁郁葱葱,而那些裸露的岩石像是团团疮斑,异常刺目。 「也就是去师大报到那会」脆生生地。 远远能看到缆车,它们荡在空中,飘在淡薄的云海里,里面的人儿能否听到风中的鸟叫?我吸了吸鼻子。 堪舆家普遍认为昭陵的风水乃中国历代帝陵之最,但我实在搞不懂「最」在哪。 这里开发成旅游景区后,庄严肃穆早已不复存焉。 后来娘儿俩骑着马在山顶合影,拍摄者是马夫,背景是连绵的大山。 远处乌云压顶,那坨灰色的铅块粘在画面右下角,这驴日的还在东蹿西跳地躲猫猫。 「平阳十八怪,东边下雨西边晒」母亲说。 「帅哥靠近一点,美女抬头看这里」马夫操着平普话,口齿不清。 「头靠近点」马夫说。 「帅哥头往左,美女往右」马夫说。 母亲那马儿真白,白的耀眼,散发出股神秘光泽。 我挑得匹枣红色马,头大颈短,体魄强健。 这些都是蒙古过来的良驹,马夫告诉我们。 谁知道呢。 毕竟没有草原勇士与生俱来的「调马」天赋,只懂些儿简单驭马技巧,我就揪住了左侧缰绳。 马的嘴巴被缰绳拴住,你一扯,它铁定跟着动。 它没法不动,要不然它的嘴巴会痛。 我挽住缰绳往母亲那边扯,马就靠了过去。 和母亲挨在一起后,鼻间游荡着一丝熟悉的清香,控制马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下意识地,我转头看向母亲。 「嗳,」马夫说,「这样好,看着看着。 嗳,好好好,帅哥亲美女一下」「马夫真是深谙人意」这么想时,神使鬼差地我顺着他话就亲上去。 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撅起嘴唇,抬起下巴,乐呵呵地把嘴递过去。 母亲侧过脸来接我嘴唇,那难度不亚于接一个来路不明的飞镖。 然而她接住了,简直不可思议。 我五雷轰顶般亲到母亲丝绸般的脸庞,一股莫名气流嘭地自肚腹冉冉升起,熠熠生辉。 当那支隐秘的鼓槌在心头敲起时,马夫同志就在这一刻咔嚓了。 相片里,我在吻母亲的脸,我眼睛睁很大,很圆,溢满理所当然地徨恐。 母亲却凤眼紧闭,一付风平浪静,似厚重的云。 九嵕山山势突兀,海拔1188米,头顶天空蓝的发亮,白雾正从半山腰升腾而起,和云层媾合一体。 远处一块颜色更深的灰蒙蒙幕布,把四方云层隔开,似泼洒地墨汁魔幻般渲染在上空。 那个地方正在下雨,离我们拍摄的地方大概2公里远。 这些相片无疑是去昭陵祭祖的场景之一,毫无办法。 平海隶属平阳,离昭陵六七十公里路程。 据说我乡宗族大多乃太宗文德之后,多么奇怪的事儿啊,这末免过于夸张。 你如果非要我说出个一二三四,我也不知道。 60年代那场破「四旧」运动,北方地区的祠堂,宗庙——包括藏于其中的族谱家谱,基本都被推倒砸烂、焚烧殆尽。 后来多次重修族谱,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听爷爷说,很早以前村里大部分人家确实姓李,少部分姓严。 后来李姓逐渐外迁,严姓却多了起来,但孝李塘这个村名一直沿用下来。 理所当然地,某些不成文的族训也得以了保留,比如每逢乡人赴外求学或仕途升迁,到昭陵祭祖,祈愿帝灵蔽佑。 显然在我看来,这块贫瘠土地上的那些先人们,顶多让后世子孙求了个心安理得。 至于出没出啥能人,就不得而知了。 出平海后,在毕加索上母亲说起这事儿,几经犹豫,我们还是杀往了烟霞镇。 漂流、野营、探索了这些肯定赶不上趟儿,母亲说好久没去过大雁沟了,于是我们只去大雁沟。 大雁沟并不是沟,而是半截山坡子,昭陵九嵕之一。 九嵕山胜在地势险峻以及物种资源丰富,前两年刚被列为联合国物质文化遗产。 当然,这些山山水水也就说起来好听,其实没多大意思。 走在那些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上,有炊烟从两边的木房子中飘出来,弥漫在长长的巷道里,带着世间甜腻而真实的味道。 而不管到了哪儿,母亲都有点夺人眼球。 她白生生地俏立于视野之内,宛若一朵悄然盛开的兰花。 后来,母亲在那条巷子的青石板路上玩起了跳格子,手舞足蹈,轻盈而欢快。 还有那抹不经意泄出的灿烂笑容,刹那间足以让世间万物失色,这些都深深地刻在了我脑海里,永生难忘。 那是我见过的母亲最快乐的样子。 也许每个旅行的人,都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见证一个地方曾经留下的痕迹。 我们会对着那些空旷峡谷、辽阔草原、温柔的溪涧大声呼喊,然后对它们说Byebye。 记得那天离开大雁沟时我们的声音一直在那里飘荡,回声持续了将近1分半钟。 平阳这个有着古老城墙的城市,总会在夕阳下让人想起太宗皇帝为母尽孝筑起的五座高台。 据母亲说,相传唐太宗李世民之母笃信佛教,每年数次前往终南山南五台朝山拜佛,旅途十分劳素。 李世民便仿照南五台在宫城南墙上沿起伏地势,筑建了五座佛殿,供其母瞻仰朝拜。 因与终南山南五台遥相呼应,故称西五台。 又因该寺上空常见祥云环绕久聚不散,如菩萨显圣,又名云居寺。 现今寺门藏于平阳闹市的小巷里,还不太好找。 昭陵耽搁两天,8月21到的平阳,其时离新生报到也还七八天。 在大学城附近小镇上找了间旅馆,放下行李,理所当然地就和母亲去了云居寺。 如你所见,其实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来平阳。 到云居寺只登到第二台,也就是第二进院落,就不让往里面去了。 据工作人员说,后边的院落只有逢法事活动才开放,而且必须是皈依过的居士才能参与。 看来云居寺还是颇具神秘色彩的,这个安静的寺院,倒是处沉心静思的方外之地。 但说不好为什么,我却有点喜欢不来。 颇觉遗憾之余,好在老妈子游兴不减,扯上我就杀往下一个目标。 用她的话说,这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哪哪都是「诗情画意、文化瑰宝」,祖国的大好河山,「你得多见识见识」、「开阔开阔眼界儿」。 很显然,与母亲作游,我自然是流连忘返乐在其中。 离开学还有两天,韩东给我打来长途电话,这家伙已到了北航,刚开课。 他问我到平阳没。 我说到了。 他说杨刚和你都在西大,然后就没了音。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喂,喂好几声后,半晌,才听到低沉而沙哑的男声「我妈在省军区医院,得空帮我去瞅瞅,给她说,事儿都过了,该放下放下吧」。 印象中韩东跟父母关系一直闹得很僵,高三几乎很少回平阳。 什么原因,韩东没说,我也没问。 唯一能确认的,那两位前辈无非都是省里「位高权重的顶天人物」、「随便哪位跺跺脚,陕西就得大地震」,这些是杨刚的原话。 所以韩东一直住在平海小姨家,后者我倒见过两次,一个留有齐耳短发,干练麻利而不失娇柔的时尚女性。 刚挂断电话,母亲洗澡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秀发,问谁呀。 我说一同学。 她说男的女的。 我当然说男的,女的谁打电话给我。 母亲「哟」了一声:「德性」浑厚的灯光下,笑容打她丰润的唇瓣溢出,在白皙的脸颊上荡漾开来。 母亲心情不错。 我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摸出了一支烟。 「咋说你来的」一只手飞快而来,白生生地。 「摸摸不行啊」我只好把烟又放了回去。 但母亲还是盯着我。 这就很有点过分了,于是我也盯着她。 母亲小鼻头肉乎乎的,轻微上翘,两颊那抹熟悉的红晕在暖气烘烤下生动依旧。 当然,此行为艺术大概持续了十几秒,以我方失败告终。 红着脸,我把头撇过一边,掏出烟盒递过去,嘴里嘟囔了句什么。 毫无办法,母亲得意洋洋发出了胜利的笑声。 记得临别那天晚上,天空散漫星斗,夜色深远而明亮。 我推开旅馆窗户的时候,就看到有个人在颓败的城墙下面吹埙。 恍惚苍凉的声乐中,借着那弯银白月光,鄙人得以一睹尊容。 有些苍老,但很精神,棱角分明。 他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个地方,朴实而淡定。 像山水画介于泼墨与工笔之间的状态,蒙了一层平河厚重的水气,绝美得如同风雨飘摇的大唐。 我叫母亲过来看。 她走到窗户边上,低低地说了声哦,然后就没了音。 搭上母亲的肩膀,和她就在那儿安静地看着那个吹埙的人,一直看到杨花般的星光落满肩头。 母亲回去的时候,我在地摊上买了个很小的兵马俑。 墨迹半天,母亲站在旁边始终一直不说话。 直到车子启动,我把兵马佣塞进车窗,母亲才在刺鼻的尾气中敦敦教导:「长大了,终归和小时候不一样。 个子高了,迈的步儿也会大,总不能老在原来的地儿里转悠吧。 抬头往前走走,没准路就宽了,你觉得呢林林?」老实说,当她用某种特定语气来表述一些事儿时,大多是做了某项重大决定。 而我又能说什么呢,我说:「妈,你知道我现在在想啥儿?」她问想啥。 我说我想起了我还欠你什么来着。 母亲向后倒,像要昏厥的样子,说:「你真是——真是——」我说:「怕是以后没得还呢」母亲切了声,说:「那就别还了」我楞了好一会,只好笑道:「开车注意安全」这傻逼国产言情剧桥段简直令人绝望。 ********************奶奶是个忧伤的人。 对她而言,如果整个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天上掉下个表亲戚。 这样说,她老人家肯定会白我一眼:「亲戚就该多走动,来往多自然就熟稔了,毕竟血浓于水嘛」奶奶的表姨比她还要小几岁,刚从北京回来。 按她闺女的说法,这位表姨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念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奶奶过去住几天不可。 爷爷自然一块去。 奶奶的这位远房表妹看起来四十出头,印象中有点肥,硕大的屁股把套裙撑得都要裂开。 她丈夫理所当然是个瘦猴,戴个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 据母亲说此人曾是我们学校老师,还教过我地理。 但我死活想不起来。 之后没几天,我记得头上都还没拆线,我们到平阳作中招应试能力测验。 其实也就是配合教育厅做个摸底,回报嘛,分给参与单位几个省重点高中免试指标。 与试人员丑名其曰「种子队」,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 原计划去三天,不想临时有变,分成文理科分别测。 第二天下午就让我们第一组先行打道回府了。 大巴车上远远能看到邴婕,同去时一样,她会时不时地扫我一眼。 我老假装没看见。 到学校将近四点半,老师嘱咐我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课。 我到车棚取了车,就往家里蹿。 出校门时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速掠过。 家里大门紧锁。 我刚要掏钥匙开门,却又停了下来。 阳光猛烈得有点夸张,把影子狠狠地按在铁门上。 口歪眼斜,狼狈不堪。 我盯着它怔了半晌,却再没勇气去开那扇门。 胡同里一片死寂,连只麻雀都没有。 我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同样一片死寂。 良久,我还是走向那棵香椿树。 花盆被码到了阳台一角,只剩光秃秃的几把土。 我一颗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却又暗骂自己神经病。 我甚至连母亲有没课都不知道。 然而就在下一秒,当瞥见停在院子里的烂嘉陵时,一袭巨大的阴影便迅猛地掠过大脑沟壑。 缓缓走下楼梯,我腿都在发抖。 阳光折在雨搭上,五光十色,炫目得有些过分。 这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初秋傍晚,真是不可思议。 把自己撂到床上,我辗转反侧。 打开录音机,立马又关上。 竖起耳朵,没有动静。 再打开,再关上,再去听。 反复几次后,我腾地从床上弹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去找水喝。 然而,那阳光下逐渐拉长的黑影却蹑手蹑脚,滑稽可笑。 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父母房间的说话声。 「给我干嘛?滚开」母亲声音冷冰冰的。 「帮个忙,转交给你婆婆总行了吧?」「我不管。 老实告诉你陆永平,以后少拿钱来恶心我」「哪来那么多逑事儿!」随后母亲没了音。 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玻璃上映着蓝天绿瓦,连前院的房子都倾斜着趴在上面,像下一秒就要倒掉。 窗帘半拉,母亲似乎侧卧着,陆永平就蹲在床边,突兀得让人惊讶。 「我叔现在是用钱大户,你也不容易不是?」「陆永平你啥意思?」「咳,哥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我妹儿这犟劲儿真是天下无敌!」陆永平笑呵呵的,一时没了声响。 「切,贪赃枉法假公济私,谁也比不上你」母亲声音紧绷绷的。 「大队那点破烂玩意儿放哪儿不是放?养猪场不也干空着?我看你这人民教师经济头脑还不如我婶」「那是,谁也没你会算计啊」「你说的对」陆永平就那幺蹲着。 握着母亲的胳膊肘,说:「妹儿啊妹儿,你就成全哥一次吧」母亲压低声音:「真你妈变态,快给我松开」她的脚踏在床上,咚的一声,说不出的空洞。 陆永平叹口气:「别看哥嘴碎,那都是瞎碎,真到正经事儿上,笨得他妈的不如猪。 凤兰啊,这辈子哥都认了,娶了你姐这个泼妇。 哥有时真是……」他脑袋越垂越低,终于抵住了床沿,大手却攥紧了母亲胳膊。 「混蛋,你快给我放开,」母亲扬了扬下巴,头上似搭着条毛巾,「你家的事儿咋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哥给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以为我开玩笑?」陆永平猛地抬起头,声音提高了八度:「那年哥第一次去你家,腊月二十四。 大雪纷飞的,你在院子里压水,穿着个花棉袄,小脸红嘟嘟的,俩麻花辫一甩一甩。 咣地一下,哥就啥都不知道了」陆永平呼吸都急促起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连虎背熊腰都一抖一抖的。 我搞不懂他什幺意思。 「关我屁事,放开我」母亲把脸撇过一边,毛巾让她的下巴显得越发小巧。 陆永平又蹲了一会儿,似乎等着母亲再说点什幺。 遗憾的是她像睡着了一般,再没任何动静。 半晌,陆永平叹口气,撑着床沿站了起来。 他长长地哼了一声,似是有火车从身上驶过。 完了转身坐到床上,低下了头。 再没人说话。 我听得见院子里的风声,叮铃铃的,像真是镀了层银。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永平轻咳一声,扭身摸上母亲的大腿,叫了声凤兰。 我从末听过那种声音,平滑而紧绷,就跟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 瞬间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给我滚远点,」母亲似要挣扎着坐起来,「手拿开!」接着,陆永平像个大蛤蟆一样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他在床侧跪下,低着头,像个忏悔的和尚。 说不好为什么,当母亲整个出现在眼前时我大吃一惊。 那份难得的平静瞬间四分五裂。 一朵巨大的白云在窗户上浮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 母亲双目被毛巾遮住,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胸部尚在微微起伏。 那簇簇秀发缠绕着脸颊、脖颈、锁骨乃至乳房,也紧紧缠住了我的目光。 陆永平伸手在母亲额头轻抚了下,她立马扭过头,并猛踹了他一脚,冷冰冰地:「有病治病去!」陆永平「哎呀」一声,揉了揉腰,哀求道:「凤兰啊,不怕你笑话,哥这老腰板真不行了。 跟你姐,也只有闭眼儿把她当妹儿你,办那事儿哥精神头儿才足」母亲两手似无法动弹,像是没有听见。 陆永平猛地起身,顺着脖颈去亲吻那轻扬着的脸颊。 母亲撇头躲过去:「你松不松开?」陆永平叹了口气。 这时座钟响了,一连敲了五下。 缓慢,低沉,悠长。 待余音消散,母亲说:「我脾气不好,你别惹毛了我」屋里静得可怕,仿佛有一枚枚铁钉从她口中激射而出,在凝固的空气中穿梭而过。 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喝水的。 许久,陆永平说:「好好好」他声音硬邦邦的,像腰间别了根棍子,却不见动静。 母亲说:「快点,我还要吃饭」陆永平只是笑笑,仰头蹲在床沿。 兀地,他说:「乔秃头没再操蛋吧」「少给我胡言乱语,陆永平,」母亲声音清脆,冷如冰锥,「别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龌龊」|最|新|网|址|找|回|——W'W'W丶2∪2∪2∪丶℃○㎡陆永平没说话,而是一把抱住母亲大腿,嘴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呢喃。 像是和尚念经,又像是婴儿撒娇。 母亲似是急了,双腿舞动,踢在床板上「咚咚」作响。 猝不及防下,陆永平向后跌坐于地。 这才抬起头:「又咋了嘛?」「真你妈有病!」停了一会,母亲说:「养猪场明天就给我腾出来,听到没?」陆永平爬起来拍拍屁股,又坐上床沿,说:「你又瞎想,林林只是敏感,不想跟我这姨夫有啥牵连罢了」「林林要出了事儿,」母亲低吼道:「我绝不放过你」「哎呀——」陆永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刚去过猪场,啥也没动」他坐直身体,又扭扭腰咕嘟了句:「再说,也没啥好动的」那个永生难忘的傍晚,我像口闷钟,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自己房间。 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十月的空气里,竟弥漫着一股焚烧麦秆的味道。 我砰地关上门——太过用力,连整座房子都在震动。 心急火燎地一阵翻箱倒柜,我终于在床铺下摸到那把弹簧刀。 它竟裹在一条内裤里。 我小心取出,凑到鼻尖嗅了嗅。 冰冷依旧,却挥发出一股浓烈的骚味。 这无疑令人尴尬而恼火,但我还是别无选择地弹出了刀刃。 锵的一声,屋里一片亮堂。 那瞬间射出的白光如一道暴戾的闪电,又似一缕清爽的晚风。 月光清凉如水,在地上浇出半扇纱窗。 我早已大汗淋漓,之后,肚子就叫了起来。 喉咙里更是一片灼热,连脑后的伤口都在隐隐跃动。 我从床上跳起,攥紧刀柄。 除了梧桐偶尔的沙沙低语,院子里没有任何响动。 然而,刚开门我就看到了陆永平。 他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我。 那毛茸茸的大肚子像个发光的葫芦,反射着一种隐秘的丛林力量。 其时他两臂下垂,上身前倾,脖子梗得老长,宛若一只扑了银粉的猩猩。 我眼皮一下就跳了起来。 至今我记得那张脸——如同被月亮倾倒了一层火山灰,朦胧中只有一双小眼兀自闪烁着。 唯一有自主意识的大概就是嘴里的烟,瞬间就短去了一大截。 我心里立马擂起鼓来,连掌心都一阵麻痒,脚步却没有任何停顿。 从他身边经过时,我感觉陆永平是尊雕塑。 所有房间都黑灯瞎火,院子里银白一片,像老天爷摁下的一张白板。 没有母亲的动静。 我径直进了厨房。 开了灯我便对着水管猛灌一通。 橱柜里放着多半盆糖油煎饼,应该是下午刚炸的。 母亲很少搞这些油炸食品,总说不健康。 不过多亏了奶奶,从小到大这玩意儿我也没少吃。 前两天她老人家打电话来,我扯两句就要挂,她说让你妈炸点煎饼,可别忘了上供。 多么奇怪,即便如此忧伤,奶奶还是相信老天爷。 我忘了那晚陆永平在厨房站了多久。 只记得在我狼吞虎咽时,右侧墙上老有个巨大黑影在轻轻摇曳。 他或许连屁都没放一个,又或许发出过几个拟声词,再不就絮叨了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 而我,只是埋头苦干。 我太饿了,我急需能量和氧气。 大汗涔涔中,褐色糖浆顺嘴而下,甚至淌到手上,再滴落缸里。 我把手指都吮得干干净净。 等我吐着舌头从搪瓷缸上抬起头,陆永平又进来了。 说不好为什幺,当这个大肚皮再次暴露在灯光下时,我多少有些惊讶。 我老觉得屋里有两个陆永平,以至于不得不扭头确认了一番。 这次他走到我身边才停下来,单手撑墙,摆出一副西部牛仔的姿势,兴许还笑了笑。 然而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发现他居然穿着父亲的凉拖。 于是我蹿上去,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居高临下掐住了他的脖子,嘶吼着:「妈个屄的,谁让你动我家的东西!」搞不懂自己是说养猪场还是拖鞋,抑或母亲。 我只觉得满手油腻,恍若握着一条狡猾的巨蟒。 呲溜我就拽出裤兜里的弹簧刀,刀尖随着半只油煎顺着脖子溜过衣领,滑到大肚子上,猛地捅了进去。 陆永平脸更红了,却笑得越发灿烂。 我就又捅了一刀,也不知道扎在哪儿,腥稠的液体瞬间飙满掌指间,湿漉漉像朵艳丽的花。 随即一道携带糖浆味道的气流直冲脑门,堵在了嗓子眼。 于是我松开手,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大口喘气。 我感到浑身黏糊糊的,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沥青。 不远街口就有个卤肉作坊,幼年时我老爱看人给猪拔毛。 伴着皮开肉绽的爽快,猪的灵魂像是得到了一次洗礼。 那晚月光亮得吓人。 我坐在院子里,满手血污捏着半只油煎,不时扬起脖子啜上一口,空气中似浮动着股多肉植物的气息。 陆永平倒地后,好半晌,我才终于想起了母亲。 父母卧室亮起橘色的床头灯,透过窗帘的部分变成了粉红色,像一张一阖的昆虫复眼。 偶尔一袭阴影戳上窗帘,我心里的快意决绝越发苍凉。 月光浇在树上,激起一缕清凉的风,连梧桐的影子都流动起来。 除此以外,天地之间再没任何声响。 陆永平没再起来,但还在哆嗦,若有若无地:「你知道姨夫……那次,跑到哪儿?」我没搭茬,也不再看他。 「平河大坝上。 那天也是……大月亮,我在坝上躺……躺了好久」陆永平身体里的血不断渗出,他又指了指月亮,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卧室传来母亲的声音。 起先很朦胧,突然变得尖利,然后她急吼吼地叫了声「陆永平」。 声音很快低下来,却如同脚下的影子一样清晰。 我心里咯噔一下,月光似乎更亮了。 靠近客厅,或许喝了太多水,我像只癫狂的气球,走起路来咣当作响。 这让我莫名羞愧,一瞬间连膀胱都要炸裂。 我转身又溜出客厅,不到凤仙花丛就急不可耐地掏出了老二。 随着那道万有引力之虹奔腾而出,裤裆里发酵多时的杏仁味也一并弥漫至月下。 我嘴里叼着油煎,喉咙里忍不住咕咚一声。 那泡尿实在太长了,长到我突然觉得头顶的月亮是老天爷的监视器,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尿下去了。 转过身时,父母卧室响起散乱的噪音,像是老鼠爬过,又似指甲磨蹭在水泥地上。 母亲不时轻呼一声「陆永平」,清晰却又朦胧。 我又扭头扫了一眼月亮——毫无疑问,有生以来,我从末见过那么大的月亮。 很快,噪音消失不见,母亲轻声说:「林林?」真的很轻,轻得如同一根银针,直刺而来。 我不由一个趔趄,仿佛刚从梦中惊醒,又像一个濒死之人浮出水面。 深吸口气,我捏捏油煎,慢慢靠近卧室门口。 首先看到的当然是门后的那幅挂历,却挡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 我只好偏了偏脑袋。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只乳房,圆润饱满,被橘色灯光抹了层蛋清后又平摊在初秋的空气中。 顶端的深色突起拉出一条夜的波纹,再悄悄蔓延至肋下。 小腹平坦而温暖,偶尔滑过几片斑驳的光影。 母亲平躺着,两腿伸得笔直,凉被斜搭在身上,却不能阻止那抹黑亮从阴影里肆溢而出。 霎那间,一眼熟悉的暗泉开始在心间跳跃,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母亲的声音波澜不惊。 伴着几丝吱咛,她又冷冰冰地补充一句:「快点给我放开」说这话时,她一条腿蜷缩起来,另一条甚至离开床面凭空蹬了蹬。 那么近,脚趾纠结起又舒展开,在我心里涌出一朵热辣辣的水花。 顺着大腿往上,掠过轻抖着的胸脯,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的腋窝。 稀疏的毛发卷曲而细长,隐隐分泌着一丝委屈和不安。 也就是此时,我才发现母亲两臂伸在脑后,被一条皮带缚在床头栏杆上。 那个木雕栏杆我记忆犹新,黄白相间,两侧飞舞着硕大的喜字,中间盛开着几朵镂空的什么花。 母亲的手腕暴露在阴影中,洁白得刺目。 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大吃一惊。 刹那间连灯光都硬了几分。 而等我看到母亲眼前蒙着一条长毛巾时,一坨巨大的铅坠开始在胃里缓缓下沉。 瞥了眼昏黄的床头灯,我感到膀胱再次膨胀起来。 接下来的事儿像是幻灯片。 母亲似乎要挣扎着坐起来,橘色的光笼罩着白嫩的臂膀和温润的脸颊。 她轻咬嘴唇,像条翻塘的白鱼,乳房必然会抖动,小腹也会起褶子,长腿会在扑腾中抖开凉被。 于是沉闷的咚咚声中,凉被顺着床沿徐徐滑落。 我捏着油煎,慢慢走进父母卧室,像拍电影,我不大受得了这个,于是半蹲在床头,用那只干净的手掌轻抚着母亲的胳膊。 好一会儿,母亲总算安静下来,无声地喘息着。 她两腿蜷缩,胯间大开。 于是我看到了那抹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软肉。 茂密的森林下,肥厚的两片肉唇紧夹着偏向一侧,隐隐迸发出一道灰蒙蒙的亮光。 瞬间,橘色的空气都在颤动。 我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转向客厅,再顺着门缝溜进院子。 除了模糊的一缕银色及躺在地上的陆永平,那里一无所有。 但我还是瞥了好几眼,仿佛真有什么人会突然从那儿蹦出来似的。 我咬了口油煎,又赶紧扔掉,就那么蹲着,揪开母亲脸上的毛巾。 我听得见院子里的风声,叮铃铃的,像真是镀了层银。 母亲微眯的凤眼瞬间睁开时,雾蒙蒙的眸子里是惊喜、还是慌乱,我也说不清。 她就那么定定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许久,母亲脸色才从呆滞变成苍白,她想伸出手抓住点什么,丰腴地身子略微朝上倾斜。 我握住她的胳膊,感到冰冷透凉,就像是被冻住似的。 这景象让人无比的生气和愤怒,却尤其的烦闷滑稽。 屋外月光如洗,晚风把窗户弄得沙沙作响。 虽进初秋,天气仍然炎热无比,但母亲浑身却在发抖。 嘴唇哆嗦,半晌才沙哑地吐了两个字:「林林」那声音听上去都不像是她的了。 母亲两腿处阴毛苍苍,依稀能看见那抹赭红色,看出它的娇媚。 然而,我握着的手掌放松下来,却已把母亲的胳膊攥出个红圈。 「疼,给我松开」母亲扬了扬下巴。 两腿交叉,一动不动,只有小腹尚在轻轻起伏。 我则痴迷地盯着自己的脚——或许吧,谁知道呢,嘴里的咀嚼也只好停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摸上母亲身体,攥住了她的左乳。 于是它就呈现出各种形状。 母亲啧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我就俯下身去,滑过小腹,含住了另一只乳房。 母亲又啧了一声,摆正脸,说:「干嘛呢你?」我没有回答,而是索性一手一只,揉搓几下后,挤到一起,快速抖动起来。 那两抹嫣红像是白浪中凋零的花。 母亲咬咬嘴唇,说:「行了你」她的声音就像被巨浪卷过。 我总算停了下来,像老牛般喘了口气,又叫了声「妈!」便把大嘴压了下去。 一时屋里「吧砸」肆起,并隐隐伴着一种小孩撒娇似的哼唧。 拖鞋掉在地上,啪地脆响,在寂静的夜晚夸张得离谱。 母亲终于哼了一声。 她张张嘴,却没说什么,而是把脸撇向了一旁。 那对抵在床尾的脚神经质地跳了跳,脚趾都纠结起来。 我伏在母亲身上。 在脖颈处拱了一会儿,一路向下,最后分开大白腿,埋首胯间。 整个过程母亲一声不响,这下却泄出丝低吟,紧接着是一道低沉的咆哮:「发什么疯你严林」一时间地动山摇。 灯光把她的影子飞快地砸了过来。 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油然而升,再被巨大的心跳声碾至四面八方。 我扫了眼面前的莹白胴体,简直喘不上气来。 我试图静下心来,鼻子在肉唇间嗅了几下。 混合杏仁味的碱性气体扑鼻而来,让我嗓子眼直发痒,像被猛然抛入了空旷的沙漠,连伤口都在粗砺的烦躁中跳跃起来。 老实说,这种画面我只在毛片中见过。 此时此刻,那股令人血脉贲张的浓郁腥臊味,就算有刀搁脖子上,也无法让我于痴迷中停顿下来。 母亲扬了扬下巴,饱满的双唇轻颤几下,后来就没了音。 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经过漫长而无声地舔舐后,再吞咽下去。 说不好为什么,这甚至让我获得了一种仪式感。 类似童年时无数个奇妙的夜晚,我偷偷起床,盘腿打坐,以期某种并不存在的功力日益精进。 然而我现在无疑具有了一种我无法否认的功力——谁也无法否认。 我像头拱白菜的猪,让母亲先是咬紧嘴唇,后又发出一阵嗬嗬的哈气声。 那种破碎而浓重的声音我至今难忘,像是在坎坷小路上崎岖而行,于颠簸的惊讶中浮起一池愉悦的涟漪。 还有母亲颤抖着的乳房——当她在吱咛中握紧拳头,欠起身子时,就会掀起一袭淡薄的阴影,斜斜地切入黑暗,再消失不见。 或许是为了让乳房安分点,我绕过腿弯,重又攥住了它们。 与此同时,我的脸堵在胯间,把母亲整个下半身都拱了起来。 于是大白腿便搭在我肩头,在身下沉闷而刺耳的噪音中轻轻晃动。 圆润而温暖的足弓蹭在我汗津津的背上,不时绷紧的弧度像朵被迫绽放的花。 橘色灯光让人恍若置身烤箱内部,那片粗砺的朦胧似是化不开的热气。 而母亲,则是一块沁凉的软玉,周身涣散的白光都透着股凉意。 她脸扭在一旁,裹满汗水的头发垂在肩头,湿漉漉地摩挲着锁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摇了摇头,说着「别别别」,却夹紧了我的脑袋。 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中,她小腹挺了挺,长腿无力地摊开,在床铺上击出沉闷的声响。 我发现即便到了秋天,人们还是爱出汗。 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真是不可思议。 其次我发现母亲的内裤掉在地上,就在我脚下。 它并没有泛出什么光,却散发着浓烈的腥臊味。 甜蜜得令人窒息。 于是我起身开了灯。 就那一瞬间,我还是瞥了母亲一眼。 她白晃晃的肉体泛着水光,脆生生地:「开什么灯!」于是我又关了灯。 我重新朝卧室瞄了瞄,把满手油腻和血水都蹭在了挂历上。 接下来我又洗了洗手,撒了泡尿,老二硬邦邦的,过了好久才尿了出来。 月亮更高了,周遭愈加寂静。 回来时,母亲问:「啥味儿,你是不是吃东西了?」我隐在阴影中,没有吭声。 母亲又说:「不行,手疼,你快给我解开」我扭头盯着母亲,还是没有吭声。 母亲叫了声「林林」,我才如梦方醒地抹把脸,转身靠近母亲。 母亲蹬了蹬腿:「快点,妈还没吃饭」我攥住她的手,捏了捏。 母亲啧了一声:「真的疼,胳膊都快断了」我就又摸了摸母亲的胳膊,像真怕它们会断掉似的。 我觉得每一口呼吸都那么沉重。 从鼻间滚出,再砸到裸露的赤脚上。 于是脚也变得沉重起来。 离母亲那么近,一股莫名味道随着热哄哄的气流直扑而来。 我扫了眼床头灯,脱掉裤子,刚才进来的时侯我并没有脱裤子,因为那有失体统。 老二软了又硬,硬了又软。 地面冰凉。 一袭黑影掠过,我掰开了母亲的大腿。 她说:「都要饿死了」我只好看了母亲一眼。 她像只从天而降的白羊,让我大吃一惊。 我瞥了眼窗外,月亮像面巨鼓。 不知何时一缕月光溜进来,淡淡地瘫在红内裤上。 于是我低头捡起了内裤,把它放到床头后。 我不知该做点什么了。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希望能来个原地纵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时间很长,又很短,谁知道呢。 一只手在大腿内侧一阵摩挲后,重又掰开了它。 母亲哦了一声。 我又不得不看了一眼,然后就有一块大石头压到了胸口。 在阴影下我也瞧得真真切切。 浓密的阴毛肆意铺张着,两片肥厚的肉唇像被迫展开的蝴蝶翅膀,其间鲜红的嫩肉吐着水光,强酸强碱般杀人眼睛。 发愣间,母亲开口了。 她说:「咋有血腥味?林林」一瞬间我以为我真流血了,张张嘴,喉咙里似跳出一只蛤蟆。 我满头大汗,把母亲往床沿移了移。 丰满的白腿在沉闷的灯光下荡开一道耀眼的波纹。 「你手咋回事儿?」母亲哼一声:「一股油呛气,恶心不恶心你」我也嗅到了一股油呛味,它裹着糖浆在胃里上下翻腾。 在淫秽物品方面,我实在阅历有限。 99年之前,除了少得可怜的三级片和欧美录像,我也就翻过几册公安小故事,外加一本看起来像武林秘籍的夫妻招式大全。 性对我来说太过遥远,我甚至从末想过有一天会和女人「发生关系」。 那晚我站在母亲胯间,盯着那抹陌生而又熟悉的肉,不知所措,半蹲着,一坨巨大的汗滴在鼻尖悄悄聚集。 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唯独这滴汗金光闪闪。 我希望它能掉下来,遗憾的是在摇摇欲坠中它反而越发壮大。 我又挪挪母亲,手掌在那团肉上搓了搓,把它掰得更开了。 母亲不满地扭扭身子,叹了口气。 她身下垫了条毛毯,遍布漩涡状纹路。 「咋了?快点给妈松开」「呃」我声音细细的,像被人捏住嗓子眼硬挤出来似的。 我盯着母亲轻启的嘴唇,下身奋力一戳。 「干嘛呀你?」母亲哼一声,梗起脖子,目光穿透长发直刺而来。 我也抬起头,汗滴危险地晃了晃。 我不由心慌意乱,低下头又是一戳。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一张小嘴。 母亲「哦」地一声低吟,脑袋落回枕间,颈侧湿发尚在轻轻摆动。 我撤回右手,左手还按在母亲大腿上。 再次抬起头,一坨巨大的汗滴终于落下来,砸在健美白肉上,振聋发聩。 我这才感到自己被一团温热包围,险些叫出声来。 母亲神经质地弹了弹腿,厉声道:「严林!」我盯着母亲,僵立着,呼吸却越发急促。 突然母亲发出一声叹息。 我从来没有听过那种声音——在花样百出的评剧戏台上也不曾有过——让人想起动物世界里迅速下坠的夕阳。 接着长长的一声吱咛,母亲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她上身挺起,两条腿疯狂地抖动。 于是屋里就掀起一阵风,我感到脊梁都一片清凉。 老二被紧紧夹住,几乎动弹不得。 我只好停了下来。 母亲僵硬地扭扭身子,饱满的双乳抖了抖。 她甚至笑了笑,双唇展开一道柔美的弧度,却又迅速收拢。 我支棱着双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只好撑在母亲身侧,屁股也跟着挺动起来。 母亲「啊」地尖叫一声,上身都弓了起来,声音旋即压低:「林林」我只感到下身一团湿滑,不由开始加快速度。 离母亲那么近,我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 「林林」乳房抖动得越发厉害,不断有阴影被拍击得四下退散。 光滑的乳晕像猛然睁开的眼睛,突兀的乳头死死盯着我。 这让我烦躁莫名,只好俯身咬住了它。 绵软却又坚硬,我忍不住啜出声来。 母亲闷哼一声,整个身子都挺直了。 我死死攥住两个乳房,侧过脸直喘气,胯部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肌肤下的青色脉络在我眼前不断放大,犹如源源不绝的地下河流。 后来母亲开始轻唤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她声音沙哑得像块磨石。 我又挺动起来。 肉香在鼻间萦绕。 我死死盯着枕边。 那里放着两本书。 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和毛姆的散文集《在中国屏风上》。 至今我记得后一本,屎黄色的山峦间爬着一抹绿色长城,丑得令人发指。 上高中时母亲还强迫我背过其中的几篇。 而其时其地,我揉搓着母亲的乳房,越插越快。 泛着白光的紫粗家伙在一团赭红色的肉间进进出出,那簇簇油亮黑毛,连连水光。 鲜红肉褶,像昨夜的梦,又似傍晚的火烧云,那么遥不可及,又确确实实近在眼前。 或许母亲不愿发出任何声音,而急促粗重的喘息却再也无法抑制。 我抬起头看她。 毛巾上爬着半个喜字,轻晃着几乎要跳将出来。 于是我又低下了头,俯到颈侧,在那里似乎能感受到母亲的跳动。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脖颈上的蓝色经脉。 我弄不懂它们为什么跳动,但我知道那是小时候令我记忆最为深刻的地方。 我把它们含到嘴里,死命吻住。 一波波的火花在脑袋中盛开,我越来越用力。 我希望听到肉体的撞击声。 母亲不经意地泄出一丝低吟,在声带的震动中被无限放大。 我感到鼓膜发麻。 我发现床沿刀背般硌着大腿。 我听见了啪啪声。 还有吱嘎吱嘎,整张床都晃动起来。 我快要哭出声来。 母亲又挣扎起来,叫着我的名字,细碎,紧迫,却又轻柔,尾音甚至带着一丝放浪。 我实在忍不住了。 电光石火间,所有的岩浆,所有的清泉都一股脑倾泻而出。 母亲软绵绵的,像朵白云。 我喘息着抬起头。 长发半掩在母亲脸颊上,露出一双通红的迷离水雾,大滴饱满的泪水璀璨得如同夏夜的星空。 然而马上,悔恨如同窗外玫瑰色的天空,颤抖着洒落我一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一脚把我踢开,几缕湿发粘在红霞飞舞的脸蛋上,清澈眼眸吸纳着银色月光,再反射出一潭饱满湖水。 至今我记得灯光下她的那副表情,像是涵盖了人类所有的喜怒哀乐,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然而不知何时,陆永平竟爬了进来。 光着膀子,腰间缠了一圈衬衣碎布,满身血污半趴在父母卧室门前,愣愣地望着我和母亲。 等我反应过来,陆永平已经跪在房间地上,似舞台上临刑的小丑,低垂着圆滚锃亮地秃飘脑瓜。 他说:「不要怪我啊凤兰,哥也是没法子。 没法子啊。 和平这个二百五,肯定打心眼里恨我,为啥?那狗屄史金龙是我介绍的,他能不多想?我跟你这……这不清不楚的事儿要再给说出去了,他还不跟我拼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背靠墙,只觉得屁股冰凉。 昏暗的灯光像远方原野上的大火,朦胧又炙热。 母亲仿佛没入湖底,没有一丝存在的迹象。 陆永平跪爬到床边给她解皮带时,又说:「这事儿根本不算事儿,没人知道,不要多想啊凤兰,我保证烂到肚子里。 林林也实在可怜,你可不要怪他」母亲夺过皮带,对着陆永平就是几下。 我能看到她的一只脚在床沿晃悠。 陆永平也不躲。 啪啪脆响如同影子的坠地声。 后来皮带就飞出去,砸在衣柜玻璃上。 晶莹的碎片如同上升的气泡,我觉得再加把劲就能浮出水面。 就是此时,街上大喇叭里传来嘈杂的噪音。 喂喂两声后,一个甜美得令人作呕的女声唱道:「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陆永平有气无力的跪着还要对母亲说什幺。 母亲跳下床,给了他一耳光。 陆永平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母亲又给他来了两下。 陆永平直接趴下来,哑着嗓子:「你打吧」母亲咬着牙关说:「滚」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 她静静地站着,乳房轻轻地抖了抖,大腿上已有水痕轻轻滚过。 直至陆永平爬到院子里,我才发疯一样怒吼着冲了出去。 月亮大得让人心里发麻。 我一脚踹过去,陆永平就匍到了地上。 我骑上去,一通乱打。 但很快,他掐住我的手:「看好你妈,记住没,别让她想不开」发愣间,他已翻过身继续往外爬。 我光屁股坐在地上,软绵绵的老二在月光下像消失了一般。 陆永平脸肿得像头熊,一身血水混合着泥浆,在月光下泛起迷人的光泽。 于是我又一巴掌扇了过去,满院子窜跳着找那把弹簧刀,咋也找不到。 再度转身,院子里却已不见了陆永平。 我急吼吼地晃荡着冲出院门时,咣当一声响,这才想起扎在门口的那辆烂嘉陵不见了。 我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淌的是汗还是泪。 那晚老天爷像害了银屑病。 梧桐把沙沙嗟叹投射成一滩病怏怏的阴影。 身侧的凉亭立柱崩出道道裂纹,仿佛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 我撇过脸,母亲的影子戳在窗帘上,一动不动。 张也还在不知疲倦地唱。 一股甜浆拌着油煎味突然直冲咽喉,我张张嘴,像一眼喷泉飞溅而出。 终于,街上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9)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0年12月30日字数:12853第九章早起竟然是个阴天。 灰蒙蒙的,像是墨汁挥发到了空气中。 梧桐却一如夏日般繁茂,花花草草清新怡人,连鸟叫虫鸣都婉转似往昔。 我轻掩上门,小心翼翼地踏入这个初秋清晨。 父母卧室黑灯瞎火。 我竖起耳朵,没有任何动静。 这多少让人松了口气。 然而,等蹑手蹑脚地熘向厨房门口,瞥见那拉得严严实实的卧室窗帘时,一种莫名的不安猛然从心头窜起。 一时间,连徜徉于方寸天地的澹蓝色丹顶鹤都变得陌生起来。 这套窗帘父母用了好久,几乎贯穿我整个幼年时期。 我却从没发现丹顶鹤的嘴竟然那么长,弯曲得像把剪刀。 愣了好一会儿,我才扭头掀开了竹门帘。 厨房门大开着,微熹晨光中屎黄色的搪瓷缸赫然蹲在红漆木桌上。 还有陆永平那天用过的水杯,墙角的方凳以及躺在地上的半只油煎,一切都那么心安理得。 搞不懂为什么,我突然就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原本我想给自己搞点吃的——事实上大半夜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当看到油煎时,我才意识到哪怕老天爷降下山珍海味我也一点都吃不下去。 刷完碗筷,我倚着灶台发了会儿呆。 我想如果自己精通厨艺的话,理应为母亲做顿早饭。 当然,搜肠刮肚一番后,我便自惭形秽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后上个厕所,又跑到洗澡间抹了把脸。 再次站到院子里时,天似乎更阴沉了。 自行车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 我捋了几片凤仙花叶,自顾自地轻咳了两声,却依旧捕捉不到母亲的动静。 血迹和呕吐物还在,有点触目惊心。 几张干结的地图金灿灿的,像一块块精心烤制的锅巴。 我三下五除二把它们收拾干净,然后轰隆隆地开了大门。 推上车刚要走,我终究没忍住,冲着丹顶鹤叫了声「妈」。 没人答应。 又叫了几声,依旧石沉大海。 眼泪顷刻汹涌而出。 扔下自行车,在大门口站了半晌,我缓缓朝客厅走去。 然而,客厅门反锁着。 我顿觉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是被抛到了岩浆里。 求生本能般地,我大声嘶吼,疯狂地舞动手臂。 朱红木门在颤抖中发出咚咚巨响。 终于,窗口亮了灯。 没人说话,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汗水击穿地面的呻吟。 骑车出门时,我蹬得飞快,湿沉的空气在耳边哗哗作响。 村后隐隐传来老头老太太的吆喝声,他们不光是给自己个儿鼓劲,还要把睡梦中的懒逼们一举惊醒。 据说他们要跑到水电站再返回,可谓一路猿声啼不住,曲艺杂谈不绝耳。 可怕的是,这些运动健将兼艺术家几乎伴我度过了整个青春期。 在大街口老赵家媳妇叫住了我,要求我载她一程。 她穿了套旧运动衣,把自己裹得浑圆。 我黑着脸不想说话,她却一屁股坐到了我后座。 没走几步,蒋婶敲敲我嵴梁:「你个小屁孩劲儿挺大」我懒得说话,一个劲猛冲。 她问:「要迟到了?」我摇摇头。 到村西桥头她下了车,小声问我:「昨晚你家咋了,还有刚刚,杀猪一样?」我心里咯噔一下,哪还说得出半个字。 她说:「别狗脾气跟你爸一样,惹你妈生气」我蹬上车就走。 蒋婶还在喊:「你也不带伞,预报有雨啊」果然,没骑多远便大雨滂沱。 沉闷的风声和爽快的雨声催人入眠。 我支着眼皮,硬是捱了下来。 沿着平河大堤一路狂飙,才知道原来这道河坝这么长,好似没有尽头。 飞溅的雨丝不时灌入干裂的嘴唇,和着脑袋里的熔浆弄得我面红耳赤。 我不时挤出两声掺杂喘息地低吼,却在比大雨还要轰鸣的风声中消逝不见。 雨下起来几乎没完没了,到底下了多久,我也说不好。 连日的大雨,平河像是被煮沸了,汹涌澎湃。 层层叠叠的浪花翻卷着顺流而下,显得格外焦躁不安。 站在堤顶极目远眺,那些造型雷同、死气沉沉的鸽子笼尽收眼底,好似一口口等待埋葬的棺材。 棺材出现之前,这里是平河边肥沃的旷野与村庄,而堤脚枯败的杂草间点缀的哪些青绿色玉米苗,是附近拆迁户随意点播后可笑的杰作。 近两年市区扩张的厉害,二中老家属院的两居室位于鸽笼群东侧,我对这里的唯一印象,便是楼下长得望不到头的晾衣绳。 母亲说,这栋楼依然属于市教育局资产,小产权房交易不受法律保护,买方是文教系统的人。 看情形,房子过户后也闲置在那,显然无入住迹象。 或许也得拆迁了吧,谁知道呢。 童年时我很少呆在这里,在这个四十多平、比坟墓还沉寂的房子里,除了一张蹩脚木床,如今再无任何长物。 这张涂着猪血般的实木床是以前学校免费分发的,上面钉着约一寸多长的小标牌,印着单位名称和出厂日期。 我在床上躺下,又坐起。 再躺下,心烦意乱。 冷冰冰的雨雾,从窗外刷进来,溅到似裹尸布惨白的墙壁,然后,又变魔术似的沿着万有引力扭曲滑落,黄灿灿地摊在灰头土脸的地板上,像老天爷撒地泡牛尿。 于是,这张可怜的木床,便成了我——一个精神分裂者发泄的目标。 我发疯似地用拳头、脑袋捶打、撞击坚硬的床架床板。 遗憾的是,任何试图改变软体与固体物理形态的行为,无疑都将是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事实证明,我也没能例外。 父母搬回村里时,隔壁房有口深红色的大木柜——由于过于陈旧、笨重,没能拿走。 掀开厚重的柜盖,折腾到精疲力尽的我,就像死人那样直直地仰躺在木柜里。 睁开眼睛,望着阴森森的天花板,我猛然产生了被装进棺材的感觉。 至今想不起那天我在木柜里躺了多久。 只记得雨停了,煞白的月光像是要把天花板削下来,我直挺挺地躺着,像生下来就躺在那儿一样。 窗外没有任何动静,连张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后来我在平河游泳,浮浮沉沉中似有哗哗水声漫过耳际。 恍惚间又好像母亲在洗澡,我几乎能看见洗澡间昏黄的灯光。 猛地坐起,夜悄无声息。 我摇晃着,轻轻踱向窗口,鸽笼里黑灯瞎火,胃酸一阵阵往嗓子眼猛冲,肚皮粘在脊椎上扯也扯不开。 几经犹豫,我还是拉开门晃了出去。 月亮不知何时隐去,模煳的幽光宛若远古的天河。 我背靠楼口不知道杵了多久,我多么想唱首歌。 鸽笼里的月光便突然又亮了,亮得晃眼。 这样说也许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太阳。 从树的倒影,我知道了太阳的位置,它已经在正东方向,距离地平线,已经有两杆子高。 阳光底下,于是我便看到了惊奇的一幕——环城公路上尘土飞扬,七八辆摩托车,从太阳升起的方向,以每小时50迈的速度威风凛凛地压了过来。 在车队后面,是辆黑色奥迪,紧随其后有两台上白下蓝的桑塔纳,车顶上安装着巨大的警灯,红蓝交叉的灯光旋转不止,警笛发出尖锐的啸叫。 不知这些警车是否冲我来的,我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虚弱的视线,射到那些轿车上,接着收回来。 我感到脑海里像电影银幕一样,晃动着很多死人影子,有陆永平影子,有母亲影子,甚至还有父亲的影子。 正愣神间,一辆黑色凯迪拉克Catera,在两辆沃尔沃的前后护卫下,从城西方向疾驰而来。 虽然没有摩托车和警车开道,但别有一种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隐秘威严。 车到了鸽笼前,猛地拐下大道,停在楼前的空场上。 都是紧急刹车,勇猛而稳重。 尤其那辆车头焊着对金光闪闪的大牛角,似匹猎豹,在狂奔中甩出个飘移,戛然而止。 这末免过于夸张,「古惑仔」、「黑社会」、「大哥大」那些影视剧里的词儿不由自脑海奔涌而出。 我「靠」了一声,甚至想大声惊呼,但贫瘠的肠胃压制了我所有情绪。 外边的场景太精彩,先是从两辆沃尔沃里钻出来四个大汉。 黑色风衣、黑色墨镜,黑色的短发似刺猬毛支棱着,宛如四块人形焦炭。 然后大牛角前面车门下来个人,同样是一身黑衣。 这人我非常熟悉——工地上那个让我叫刀哥的傻逼。 「刀哥」麻利的转到车后,拉开车门,手掌护住车门上框。 于是,一个动作轻快但不失沉稳地人就钻了出来。 这货比其他几个逼都高出半头,也是一身黑。 与众不同的是前者黑框眼镜,文质彬彬,嘴里叼着支雪茄,像半截烧焦的牛鞭。 我坚信——这样的雪茄一定是从古巴进口的,如果不是从古巴那也是从菲律宾进口的。 青蓝色的烟雾从黑框眼镜的嘴巴和鼻孔里喷出来,在阳光下变幻着美丽的图案,让人喜感莫名。 随后,奥迪车上也下来一个身穿浅黄色短裙的女人。 她的裙子短得徒有裙子之名,稍一摆动,就露出缀着蕾丝花边的内裤,硕大的臀部把短裙撑得真要裂开似的——多么熟悉的屁股啊。 女人四十出头,脖子上围着条浅黄色丝巾,宛如一束活泼的火苗。 她落落大方地走到黑框眼镜面前,摘下墨镜,露出两只忧伤的眼睛,淡然一笑,说:「梁总您好,我是市局的牛秀琴。 除了河神庙这片儿,其他重点保护区都差不多勘测完了」黑框眼镜定定地立着,因为眼镜的缘故,看不懂他的表情。 好半响,他将手中的雪茄,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投向那辆奥迪的方向:「劳师动众的,就为了这事儿?」「听说韩书记已作出明确指示,没完成报备手续之前,所有工程可能都必须得无条件停下来,这是刚性原则」牛秀琴笑容可掬,甚至可以说风情万种。 「是吗,可研方案不都批了」很有磁性的嗓音,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 「省委对文化保护这块儿很重视,甭说平海,整个平阳不定哪天就要变天儿嘞,」牛秀琴声音越来越低,「市局怕也无能为力」「陈……,」黑框眼镜欲言又止,「行了你」,瞥了眼奥迪,然后就走向他的大牛角。 「刀哥」抢先一步,拉开车门。 大牛角飞快地倒退,调好了方向,哞地一声就上了大道。 那四块人形焦炭,迅速闪身进入另两辆车。 两辆沃尔沃冲上大道,追随着大牛角,绝尘而去。 呛鼻子扎肺的汽车尾气,强硬地扑进鸽子笼。 我大声咳嗽着,心中满是惊叹。 这简直就是黑帮电影的一幕经典片断。 牛秀琴戴上墨镜,让我更加吃惊的是,她居然对着鸽子楼门口走过来。 我楞楞地看着这个硕乳丰臀的女人,缺乏扬起头来看她上身的勇气。 我只能看她屁股之下的部分。 她一步跨进了门槛,那久违的淡淡清香,让我产生了莫名的伤感和惆怅。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摸了摸我累累伤痕的脑袋。 好一阵,当我抬起头,以为她能和我说点什么时,恍惚看到的只是女人炫目的背影。 我已不知天南地北,身体被股张力猛然往下直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晕脑涨中不知身在何处。 昏昏噩噩间,我总觉着鼻尖上压着那个白花花的屁股,周遭也白生生地,白的耀眼。 我想我是不是睡过头,有点儿缺氧。 管他呢,话说我太久没睡个好觉了。 十月几近过半,我才随爷爷奶奶回乡。 记得在医院躺了3天,虽然旧痕末愈又添新疤,也都不外乎脑外伤。 奶奶帮我请了病假,其间牛秀琴往家打过两次电话,也或许三次,都没人接。 出院后,应付奶奶我自然轻车熟路,从没出过差池。 幼年和呆逼们打架,父母训狠了,我闹别扭赌气十来天不说话可谓常态。 「随你妈样儿,倔起来没完」奶奶唉声叹气。 然而,在老姨家老呆着也不是个事儿,我总觉得她们能给我问出点啥来。 于是经常趁没人注意,见天就悄溜出门,绷着个纱布在街上我一晃就大半天。 甚至那天神使鬼差地,我跑到了平海市政府门口,望着那栋倒扣的尖顶马桶——哥特式建筑,左看右看,总觉得不伦不类,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政府大院门岗森严,一些上访者在门口徘徊。 见我望着门洞楞神,上来一位披着羊皮袄的老大爷:「有冤屈?」我瞥眼体态龙钟的老者,没搭腔。 老大爷脸上满是皱纹,却遮不住那股书卷气。 他轻叹一口气,仿佛吐出了百年的沧桑。 不经意地,连我都被感染,眉间就染了些许老者的哀愁。 好在牛秀琴忒忙,奶奶也就一直催我回学校,「把落下的课赶紧儿补回来」。 我自然是屁颠屁颠的点头如小鸡啄米,理所当然地,扯着扯着话题就无可避免扯到了母亲。 爷爷咕哝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 奶奶说「也不知你妈咋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后娘生的」、「你妈啥也不管,奶奶可不能」。 我能说什么呢,我无话可说。 回家那天,牛秀琴开车直接把我放在了二中门口。 记得当时我想,如果母亲也来食堂打饭,我只需轻轻低下头,任她再眼尖也不可能把我揪出来。 当然,这是痴人说梦。 那一整天,我也没见到母亲。 后来忘了是哪节课,一到教室,尽管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去集中精力,但仍然还是出现了问题。 我坐不到10分钟时就感到头晕,就想躺下睡觉。 渐渐地,唆唆的讲课声、呆逼们的念书声都成了一锅稀粥。 那个班主任赵老师刚开始还想修理我——她是个女的,圆圆脸,鸡窝头,脖子很短,屁股很大,走起道来摇摇摆摆,像河里的鸭子——但很快她就不再搭理我。 赵老师是教数学的,在她的课堂上,我不仅睡着了,更严重的是居然鼾声如雷。 最后她实在忍无可忍,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起来,大声在我耳边喊:「严林!」结果当然是我站起来,背靠后黑板罚站了一下午。 晚自习放学我故意落在后面,没能看到母亲。 事实上她来没来学校我都不知道。 凛冽的空气中,连呆逼们的嬉戏声都清新了些许。 我从旁边急驰而过,惹得他们哇哇大叫着尾随而来。 那些粗鲁而幼稚的公鸭嗓至今犹在耳畔,像浅洼中飞溅起的水渍,模煳却又真切。 到家时,父母卧室亮着灯。 我满头大汗地扎好车,院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回家后第二天上午我才见到了母亲。 记得是个大课间,所有的初三生都在班级前的空地上练立定跳远。 操场上响彻着第八套广播体操的指示音,传到教学区时变得扁平而空幽。 尽管有班主任阴冷的巡视,呆逼们还是要抽空调皮捣蛋一番。 我有些心不在焉,蹦了几蹦就蹲下去整理起鞋带来。 一个傻逼就说:「我要是你就请假了」我说:「干毛?」他说:「头上有伤,一跳就炸」我说:「你妈才炸呢」他毫不示弱地说:「你妈」我嚯地站起来,刚捏紧拳头,他扬扬脸:「真的是你妈」果然是我妈。 印象中母亲穿了身浅色西服,正步履轻盈地打升旗台前经过。 她或许朝这边瞟了一眼,又或许没有。 这种事我说不好。 只记得她迈动双腿时在旗杆旁留下一抹奇妙的剪影——天空蓝得不像话,母亲脖颈间的浅蓝纱巾迎风起舞,宛若一团燃烧的蓝色烈焰。 很难想象那段时间的心境,也许我根本就不想去触及母亲,远远观望已是最大的虚张声势。 然而第三节课间,从厕所出来,途径教学区的拱门时,我险些和母亲撞个满怀。 这样说有点夸张,或许两人还离得远呢,只是骤然照面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不知所措的是我,说大吃一惊、屁滚尿流更符合事实。 至今我记得母亲明媚的眼眸,映着身旁翠绿的洋槐,如一汪流动的湖水。 它似乎跳了几下,就平稳地滑向一侧。 我好像张了张嘴,没准真打算蹦出几个词呢。 遗憾的是,我只是踉跄着穿行而过。 坐到教室里时,心里的鼓还没擂完,周遭的一切却踏踏实实地黯澹下来。 中午放学时我有些犹豫不决,在呆逼的招呼下还是硬着头皮奔向了学生食堂。 匆匆打了饭,我拽上几个人就窜到了食堂前的小花园里。 我认为这里起码是安全的。 不想牛逼正吹得起劲,大家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我的屁股被踢了一下。 正待发火,背后传来小舅妈的声音,急吼吼的:「跟我走!」我一时有些发懵,嘴里憋着饭,怎么也站不起来。 小舅妈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她一把拧住我的耳朵,于是我就站了起来。 不顾我的狼狈鸟样,她捞上我的胳膊就走。 有一刹那我以为母亲出事了,这让我的腿软成了面条。 但小舅妈说:「这段时间跑哪去了?啊,真让人一通好找,给你弄点好吃的咋这么难呢」她噘着嘴,扬了扬手里的饭盒。 我当下就想跑路,却被小舅妈死死拽住。 当着广大师生的面,我也不好意思做出过激举动。 进教师食堂时,我紧攥饭缸,头都不敢抬。 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然而母亲并不在。 反是几个认识的老师调侃我又跟舅妈溷饭吃。 我汗流浃背地坐在角落里,右腿神经质地抖动着,却隐隐有几分失落氤氲而起。 记得那天饭盒里盛的是小酥肉。 小舅妈打米饭回来,蛮横地往我碗里拨了一半。 我说吃不完,她说她正减肥。 我就没话可说了。 饭间小舅妈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瞧了半晌。 我心里直发毛,问她咋了。 小舅妈比划了半天,说该理发了你。 不等我松口气,她又问:「你头咋回事儿?上次打架可没见这么多伤」我不置可否,她奸笑着踢我一脚:「要不要报仇啊?」后来小舅妈问及父亲的近况,又问我想不想他。 我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这个人。 然而不等歉意散去,一缕不安的涟漪就从心头悄悄荡起。 回教室的路上,阳光懒懒散散。 我终究没忍住,问:「我妈呢?」小舅妈切了一声,憋不住笑:「你妈又不是我妈,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当晚一放学我就直冲车棚,在教师区找了个遍,也没见着那辆熟悉的车,我有点不知所措。 看车老头更是不知所措,他吹了声哨子,就要撵鸡一样把我撵走。 人流潮涌中,我跟车棚外耗了好一会儿。 只记得头顶的白炽灯巨大而空洞,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制造着斑驳黑影。 而母亲终究没有出现。 回家路上月影朦胧,在呆逼们的欢笑声中我沉默不语。 到环城路拐弯处我们竟然碰到了王伟超。 大家都有些惊讶,以至于除了「我肏」再也挤不出其他词儿。 王伟超挥挥手,让他们先走,说有事和我谈。 我能说什么呢,我点了点头。 王伟超递烟我没接,我说戒了。 然后王伟超就开口了,他果然谈到了邴婕。 我能说什么呢,我说滚你妈逼。 我蹬上车,又转身指着他说:「别他妈烦老子,不然宰了你」我实在太凶了。 下了环城路,连月光都变得阴森森的。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 在村西桥头猛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看起来颇为眼熟,登时我心里怦怦直跳。 村里犬吠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浅色背影优雅动人。 我慢慢跟着,吸入一口月光,再轻轻吐出。 一时两道的树苗都飞舞起来。 然而到了大街口,她一拐弯就没了影。 我不由怔了半晌,直到家门口才想起母亲晚上没课。 进了院子,父母卧室亮着灯。 待我停好车,灯又熄了,厨房里却有宵夜。 记得是碗云吞面,罩在玻璃盖子里,热气腾腾。 我站在灶台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 等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时,眼泪才掉了下来。 一粒粒的,像透明的老鼠屎。 没两天,新宿舍楼正式投入使用。 神使鬼差地,我就搬到了学校住。 记得是个周六,中午放学我就直奔家里。 母亲不在,锅里闷好了咸米饭。 我坐到凉亭里闷闷地吃完饭,又懒洋洋地抠了会儿脚。 阳光很好,在烂嘉陵上擦出绚烂的火花,我突然就一阵心慌。 回到自己房间,床上码着几件洗净的衣服,其中就有那天晚上脱到父母卧室的运动裤。 我有气无力地瘫到床上,再直挺挺地爬起来,然后就开始整理铺盖。 说铺盖有些夸张,我也懒得去翻箱倒柜,只是操了俩毛毯、一床单,外加一床薄被。 用绳子捆好后,我又呆坐了半晌。 我甚至想,如果这时候母亲回来,一定会阻止我。 一时间,某种危险而又微妙的幸福感在体内膨胀开来,我感到自己真是不可救药了。 入住手续草率而迅速,整个下午我都耗在篮球场上。 其间隐约看到邴婕在旁观战,一轮打下来却又没了影。 我竟然有点失落。 |最|新|网|址|找|回|——2ü2ü2ü丶四点多时回了趟家,母亲依旧不在,我就给她留了张字条。 这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新鲜,有点矫情,简直像在拍电影。 记得当晚搞了个数学测验,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狗屁玩意,总之晚自习只上了两节。 当栖身崭新的宿舍楼里时,大家的兴奋溢于言表。 在一波波被持续压制又持续反弹的叽叽喳喳中,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星期天上午是实验课。 九点多时,小舅妈虎着脸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她脆生生的,却像个打上门来的母大虫:「严林,你给我出来!」在呆逼们幸灾乐祸的窃笑中,我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 台阶下停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扎着一床铺盖卷。 小舅妈抱臂盯着我,也不说话。 我说咋了嘛,就心虚地低下了头。 小舅妈冷笑两声,半晌才开了口:「不跟你废话。 你妈没空,让我给捎来」说着,她从兜里翻出二百块钱给我。 我条件反射地就去接。 她一巴掌把我的手扇开:「你还真敢要?」教室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我的脸几乎要渗出血来。 小舅妈哼一声,问我住几楼,然后让我抱铺盖卷带路。 一路上她当然没忘撩拨我几句。 等整理好床铺,小舅妈让我坐下,一顿噼头盖脸:「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啊?你可把你妈气得够呛,眼圈都哭红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干啥坏事儿了你,真是了不得啊严林」她说得我心里堵得慌,于是就把眼泪挤了出来。 起先还很羞涩,后来就撒丫子狂奔而下。 水光朦胧中我盯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膝盖,耳畔嗡嗡作响。 小舅妈不再说话,捏着我的手,眼泪也直往下掉。 后来她把钱塞我兜里,说:「我看你也别要脸,撑两天就回家住去。 你妈保管消了气儿」临走她又多给了我五十,叮嘱我别让母亲知道。 「还有,」小舅妈拽着我的耳朵,「别乱花,不然可饶不了你」接下来的两天都没见着母亲。 饭点我紧盯教师食堂门口,课间操时间我熘达到操场上,甚至有两次我故意从母亲办公室前经过。 然而并无卵用,母亲像是蒸发了一般。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简直吓了一跳。 经过一夜的酝酿,我却渐渐被它说服了。 周三吃午饭时,我眼皮一阵狂跳,心里那股冲动再也无法遏制。 扔下饭缸,我便直冲母亲办公室。 哪有半个人啊。 一直等到一点钟才进来个老头,问我找谁。 我说张凤兰,我妈。 他哦了声,却不再说话。 恰好陈老师来了,看到我有些惊讶。 她说母亲请了一上午假,下午也不知道有课没,咋到现在都没来。 之后她往我家打了个电话,却没有人接。 不顾陈老师错愕的目光,我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校门紧锁,门卫不放行。 我绕到了学校东南角,那儿有片小树林,可谓红警cs爱好者的必经之地。 翻墙过来,我直抄近路。 十月都快完了,庄稼却没有任何成熟的打算。 伴着呼呼风声,它们从视网膜上掠过,绿油油一片。 小路少有人走,异常松软,几个老坑也变成了巨大的泥沼。 两道的坟丘密密麻麻,在正午的僻静中发出藏青色的呜鸣。 我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进了村,街上空空荡荡,暴烈的日光下偶尔渗进一道好奇的目光。 我记得自己的喘息沉闷却又轻快,而水泥路的斑纹似乎没有尽头。 家里大门紧锁。 我捶了几下门,喊了几声妈,然后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不由整个人都瘫在门廊下。 气喘匀了我才缓缓爬起,从奶奶院绕了进去。 母亲当然不在。 我找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在楼梯口呆坐了好半天。 再从家出来,日头似乎更毒了。 我心如乱麻,寻思着要不要到街上熘一圈。 这时,一个声音惊醒了我。 是前院一老太太,正坐在榕树下吃饭,她远远问我今天咋没上学。 我快步走过去。 她扒口饭,又问我是不是在泥里打滚了。 劳她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泥里打了滚。 我问她见母亲没。 她说:「上午倒是见了,从老二那儿拿了瓶百草枯。 要不说你妈能干,我还说张老师这身段哪能下地啊」我转身就往家里走。 「林林又长高了。 老严家真有福气……」她还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然而药桶安静地躺在杂物间,像是在极力确认着什么。 我有气无力地朝奶奶家走去。 农村妇女酷爱服毒自尽,尽管这种方式最为惨烈而痛苦。 14岁时我已有幸目睹过两起此类事件。 那种口吐白沫披头散发满地打滚的样子,我永生难忘。 母亲从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但是对于死,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至少对那时的我而言,母亲已经几乎是个死人了。 果然,爷爷在家。 看见我,他高兴地发起抖来。 我懒得废话,直接问他见母亲没。 他嘟嘟囔囔,最后说没。 我又问奶奶呢。 他说在谁谁谁家打牌。 我就出去找奶奶,结果跑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回去的路上,我一步踩死一只蚂蚁。 我感到自己流了太多的汗,而这,几乎耗光了我所有力气。 推开大门,我却看到了母亲。 她满身泥泞地蹲在地上,旁边立着一个绿色药桶。 院子里弥漫着氯苯酚的味道,熟悉得让人想打喷嚏。 母亲还是那身绿西裤白衬衫,遮阳帽下俏脸通红,几缕湿发粘在脸颊上,汗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滑落。 见我进来,她惊讶地抬起了头。 我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半晌我才一拳夯在铁门上,眼泪也总算夺眶而出。 我记得自己说:「你死哪儿了?!」我搞不懂这是怒吼、哀号还是痛哭。 只感觉手背火辣辣的,恍若一枚枚青杏从秃枝上冒出。 朦胧中,母亲起身,向我走来。 我用余光瞥着,假装没看见。 终于母亲摸上我的肩膀,抚上我的脑袋。 那截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扫过,宛若一条横贯夜空的银河。 于是我就矫情地扑进了她怀里。 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母亲身上百草枯的气味,杏仁一般,直抵大脑。 还有她的哭泣,轻快地跳跃着,像是小鹿颤抖的心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拍拍我说:「你头发都馊了」后脑勺的头发大概过了俩月才长了出来。 我走在初秋的连绵雨天里,老感觉脑袋凉飕飕的,像是给人撬了条缝。 一九九八年的秋风裹挟着雨水肆无忌惮地往里灌,直到今天我都能在记忆中嗅到一股土腥味。 那个下午我坐在凉亭里看母亲给花花草草打药。 她让我洗把脸换身衣服快回学校去,我佯装没听见。 阳光散漫,在院子里洒出梧桐的斑驳阴影。 母亲背着药桶,小臂轻举,喷头所到之处不时扬起五色水雾。 我这才发现即便毒液也会发生光的散射,真是不可思议。 终于母亲回过头来,沉着脸说:「又不听话不是」我顿时一阵惶恐,赶忙起身。 正犹豫着说点什么,奶奶走了进来。 回来好多天不见,她还是老样子。 城市生活并没有使她老人家发生诸如面色红润之类的生理变化。 一进门她就叹了口气,像戏台上的所有叹息一样,夸张而悲怆。 然后她叫了声林林,就递过来一个大包装袋。 印象中很沉,我险些没拿住。 里面是些在九十年代还能称之为营养品的东西,麦乳精啦、油茶啦、豆奶粉啦,此外还有几块散装甜点,甚至有两罐健力宝。 这是老姨临走时非要让给家里捎的东西,咋说都不行。 回家时母亲不在,一直放在奶奶那院。 母亲停下来,问奶奶啥时候回来的。 后者搓搓手,说:「也是刚回没几日头,秀琴开车给送回来的。 主要是你爸不争气,不然真不该麻烦人家」她扭头看着我,顿了顿,就唱开了:「凤兰哎,有些事儿呢,你得悠着点不是,看林林瘦的……你都不晓得啊,这伢子遭多大罪儿了,如果不他老姨,林林就……我这老是老了,也拢不住事儿了,可心里头啊,老神不得劲儿呢」说这话时,她身子对着母亲,脸却朝向我。 母亲则嗯了声,往院子西侧走两步又停下来:「妈,营养品还是拿回去,你跟爸留着慢慢吃。 别让林林给糟蹋了」「啥话说的,孩子出这么大事儿,再说正长身子骨呢,」奶奶似是有些生气,嘴巴大张,笑容却在张嘴的一瞬间蔓延开来,「那院还有,这是专门给林林拾掇的」母亲就不再说话,随着吱嘎吱嘎响,粉红罩衣的带子在腰间来回晃动。 奶奶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问母亲用的啥药,又说这小毛桃都几年了还是这逑样。 母亲一一作答,动作却没有任何停顿。 「你快洗洗去,一会儿妈整完了也得到学校一趟」好一阵,母亲的声音裹在绚烂的水雾里飘散而来。 氯苯酚的气味过于浓烈,我简直有些头昏脑胀。 「看看你,看看你,」奶奶跳过来,扯住我的衣领,「咋整的,在地里打滚了?还是跟谁又打架了?」我嗯了声,也不知自己是打滚了还是打架了。 放下包装袋,我起身走向洗澡间。 关上门的一刹那,奶奶说:「实际上豆地也不用打药,这都快收秋了,打了也没多大用」叹口气,她又笑了笑:「我赶着回来还心说到地里薅薅草呢」我盯着镜子瞧了半晌,却没能听见母亲的声音。 倒是几只麻雀在后窗叽叽喳喳,我一个转身,它们就消失不见。 接下来是个久违的大周末。 下午一放学我们就赖在操场上杀了个昏天暗地。 回家时还真有点天昏地暗,我骑得飞快,结果在胡同口被奶奶揪了下来。 她说:「老天爷,这大晚上的你不能悠着点!」完了奶奶嘱咐我过会儿到她院里一趟,「有好吃的」扎下自行车我就窜了过去。 谁知奶奶只是摸出来俩石榴,让我第二天中午上她这儿吃饭。 「别忘给你妈说,」也许是奶奶太老,明亮的灯光下屋里显得光滑而冷清,「中秋节没赶上趟,那咱也得补上。 不能和平不在咱就不过吧」其实这些事也不过是给我增加点饭桌上的话头。 我故作冷淡地说了出来时,结果母亲更是冷淡——她甚至没有任何表示。 一时喝粥的声音过于响亮,像是什么妖怪在吸人血。 可是除了埋头喝粥,我又能做点什么呢。 有时多夹几次菜,我都会觉得自己动作不够自然。 突然,母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说:「你饮牛呢」我抬起头说:「啊?」母亲给我掇两筷子回锅肉,幽幽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妈虐待你」我想笑笑,又觉得这时候笑会显得很傻逼,只好又埋下了头。 母亲敲敲桌子,说:「嘿,抬起头」于是我就抬起了头。 她抱住我头,柔声问我啥时候拆线。 我说快了,过两天。 她怪我真是胆大,带着伤也敢打架。 「去他家几次了都」母亲没接茬,半晌才说:「所以你就拿自个头出气?」我终于笑了笑。 「笑个屁,」母亲板起脸,声音却酥脆得如同盘子里的油饼,「好利索了赶紧洗个头,吃个饭都臭烘烘的」而关于那几天我去了哪,母亲没问,我当然也没说。 周日一大早母亲就出门买菜了,尽管奶奶说今年她来办。 午饭最忙活的恐怕还是母亲,奶奶在一旁苦笑道:「年龄不饶人啊,还是你妈手脚快」四荤三素一汤,母亲说先吃着,呆会儿再做个红果汤。 经奶奶特许,爷爷得以倒了两盅酒。 他激动得直掉哈喇子,反复指着我的脑袋含溷不清地说:「林林可不能喝啊」奶奶连说了几次「知道」,他老人家才闭上了嘴。 饭桌上理所当然会谈到庄稼。 奶奶倒是看开了些。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啥法子」。 母亲笑笑,也没说什么。 我和爷爷则是埋头苦干——这几乎是我俩在饭桌上的经典形象。 而在我记忆中,奶奶永远是第一喷手。 很快,她开始讲述自己一个多月的城市生活。 她说她表姨别看有钱,过得也不好,年龄还没她大,整天坐在轮椅上,啥都要人伺候。 她说咱是苦了点,至少还能下地劳动,她表姨就是懒才得了糖尿病。 后来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她乐得直拍大腿:「你秀琴老姨还真是厉害,把那啥文远管得叫一个狠。 说往东,啊,他就不敢往西。 见过怕老婆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怕老婆的」最后,她总结道:「城里生活真不是人过的,那么些人挤到一个楼里面,干点啥能方便咯?」奶奶这么说,我倒是一愣。 因为上次在城里她都没忘说道城里怎么怎么好,秀琴在文化局工作多么多么气派。 她老人家当时甚至教导我要长点出息,「向你老姨学习,将来做个大官」。 母亲去厨房煲汤时,她老人家叹口气,终于原形毕露:「当年你爸要是呆在城里不回来,也不会有现在这茬了」这么说着她老脸一皱,果然——眼泪就滚了下来。 这顿饭吃到了两点多。 打奶奶院归来时,太阳昏黄,阴风阵阵,老天爷像被煳了一口浓痰。 空气里又开始季节性地弥漫一种辛辣的湿气。 我一屁股坐到凉亭里,正琢磨着上哪儿找点乐子,陆宏峰便出现在视野中。 这棵蔫豆芽一股脑提来了八斤月饼。 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一阵惊讶。 因为姨表间根本不兴这套,何况中秋节早他妈过去了。 我故作老成地问他这是干啥,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送他到门口时,我问:「你一个人来的?」他先是点头,后是摇头,我立马打了个饱嗝,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吃撑了。 我问他:「你爸咋不来?」他吸熘吸熘鼻子,拧拧脚,再茫然地看我一眼,就算回答过了。 ********************第二年收秋时,我终于见到了陆永平,这家伙还真是命大。 据姥爷说,陆永平是在医院过得春节,丢了半条命。 现在我也经常会想,当时那两刀要把他弄死了,又将会是种什么样结局?羞愧地说,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场景,但真正发生时却平淡得令人更加羞愧。 记得是个难得的朗夜,满天星斗清晰得不像话。 进了村一路上都是玉米棒子,我一通七拐八绕,总算活着抵达了家门口。 然而横在面前的是另一堆玉米棒子,以及一百瓦的灯泡下埋头化玉米的人们,其中就有陆永平。 他说:「嘿,小…小林回来啦!」可能是灯光过于明亮,周遭的一切显得有点虚。 头顶的飞蛾扑将出巨大的阴影,劳作的人们扯着些家长里短。 这几乎像所有小说和影视作品里所描述的那样,平淡而不真实。 发愣间母亲已起身向厨房走去。 她说:「把车推进来,一会儿上架子碍事儿」一碟卤猪肉,外加一个凉拌黄瓜。 母亲盛小米粥来,在我身边站了好一会儿。 搞不懂为什么,我甚至没抬头看她一眼。 良久,母亲轻咳两声,捶捶我的肩膀:「少吃点肉,大晚上的不好消化」然后她就踱了出去,我能听到院子里的细碎脚步声。 当我扭头望出去时,母亲竟然站在厨房门口——她掀起竹门帘,柔声说:「吃完洗洗睡,啊,你不用出来了」我当然还是出来了。 尽管这个夜晚如同这个秋天一样,耳边永远响彻着对陆永平的恭维和感激。 母亲埋头剥着玉米,偶尔会凑近我问些学习上的事。 我一一回应,却像是在回答老师提问。 虽然不乐意,但我也无力阻止陆永平在眼前晃荡。 他和前院一老头吹嘘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唾沫四射之余还要不时拿眼瞟我这边。 我真想一玉米棒子敲死他,懊恼着那晚咋没把狗日的弄死。 后来陆永平上架子挂玉米,奶奶让我去帮忙。 我环顾四周,也只能站了起来。 陆永平却突然沉默下来,除了偶尔以夸张的姿势朝剥玉米的人们吼两声,他的语言能力像不断垂落的汗珠一样,消失了。 我不时偷瞟母亲一眼,她垂着头,翻飞的双手宛若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至今我记得她闪亮的黑发和身边不断堆积起来、彷佛下一秒就要把人吞没的玉米苞海洋。 那种金灿灿的光辉恍若从地下渗出来的一般,总能让我大吃一惊。 一挂玉米快压完时,陆永平叫了声「小林」。 我头都没抬,说咋。 半晌他才说:「每次不要搞那么多,不然今晚压上去明早就得断」第二天是农忙假,这大概是前机械化时代的唯一利好。 而一九九九年就是历史的终结。 我大汗淋漓地从玉米苗间钻出来,一屁股坐到地头,半天直不起腰。 母亲见了直皱眉,怪我没事找事。 我抹把汗,刚想说点什么,柴油机的轰鸣便碾压而来。 那天上午收了两块地。 母亲找了三四个人帮忙,全部收成卸到家里时也才十点多。 送走帮工,一干人又坐在门口继续化玉米。 有小舅在,气氛轻松了许多。 他总能化解奶奶深藏在肺腑间伺机喷发而出的抱怨。 我和陆永平则是老搭档,他负责压,我负责码。 他说小林累坏了吧。 我说这算个屁。 小舅哈哈笑:「还真没瞧出来,这大姑娘还是个干农活的好手啊」临开饭前张凤棠来了。 当时母亲在厨房忙活,奶奶去给前院送挡板。 老远就听到她的脚步声,嗒嗒嗒的,好一阵才到了门口。 这大忙天的,她依旧浓妆艳抹,像朵插在瓷瓶里的塑料花。 张口第一句,张凤棠说:「傻子」我瞥了陆永平一眼,后者埋头绞着玉米苞,似乎没听见。 于是张凤棠又接连叫了两声。 小舅在一旁咧着嘴笑,我却浑身不自在,脸都涨得通红。 陆永平说:「咋?」张凤棠说:「咋咋咋,还知道回家不?」陆永平这才抬起了头:「急个屁,没看正忙着呢,好歹这挂弄完吧」张凤棠哼一声,在玉米堆旁坐了下来。 剥了几个后她说:「还是老二家的好」小舅直咧嘴:「哪能跟你家的比,真是越谦虚越进步,越进步越谦虚」张凤棠一瞪眼:「这你倒比得清楚,你哥出事儿咋也没见你这么积极的」「姐你这可冤枉我啦,」小舅眉飞色舞,一个玉米棒子攥在手里舞得像个狼牙棒,「问问我哥,哪次我没去?就说年前那次,连哥自人儿也不晓得谁在背后下黑手,是吧哥」记得那天凉爽宜人,头顶飘荡着巨大的云朵,焚烧秸秆的浓烟却已在悄悄蔓延。 我感到鼻子有点不透气,就发出了老牛喘气的声音。 陆永平转过身——竹耙子颠了几颠——瓮声瓮气地:「哪来那么多废话?」尔后他低头冲我笑了笑:「又忘了不是?一次少码点,四五个就行」「你倒不废话,就是办事儿太积极」张凤棠头也不回:「别扯这些,他哪些事儿不都门儿清」「我哥说天儿黑,啥都没瞅着。 人派出所小徐也说了,立案也行,但得提供合乎逻辑的线索,别让人抓瞎,这治安良好的牌子乡里挂好些年头了都」小舅说着就笑了起来,还冲我眨了眨眼:「咱哥这劳模,周围十里八村眼红的怕不得有个加强排呢」「你也就一张嘴能瞎扯」张凤棠哼了声,就不再说话。 爷爷坐在那儿,手脚哆嗦着,半天剥不开一个棒子。 他似是嗅到了火药味,四下张望一通,问咋回事,却没人搭理他。 一时静得可怕,远处拖拉机的隆隆声、厨房里锅碗瓢勺的碰撞声、前院奶奶的说话声一股脑涌了过来。 半晌,张凤棠又开口了:「就是跟老二亲,从小就亲,我就不是你姐?」「说啥呢你,」陆永平弯腰接过我递上去的玉米,冲着门口晃了晃,「扯犊子回家扯去」这时母亲正好出来,喊吃饭,她摘下围裙说:「姐你也来,都赶紧的啊,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爱劳动的」「不吃,家里有饭,又不是来要饭的」张凤棠在小板凳上扭扭屁股。 母亲拿围裙抹了把脸,轻轻地:「爸,别剥了,吃饭!」转身又进了院子。 「吃饭好啊,」小舅伸个懒腰,又拍拍张凤棠:「姐起来吧,干活就得吃饭,不然可便宜林林了」陆永平也是打着哈哈,打竹耙子上蹦下来时肚子晃了晃:「吃吧吃吧,吃完再走,人做有那么多,总不能倒了喂猪吧?」「那也得有猪啊,你当是以前?」小舅搀起爷爷,对我使眼色。 张凤棠闷头坐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起来了。 她啪地摔了手上的玉米,指着陆永平说:「你到底还要不要家?啊?自己家不管,别人家的事儿你这么操心?」陆永平烟还没点上,抬胳膊蹭蹭脸:「又咋了?有话好好说,啊」「咋了,你说咋了?装啥装?!」「走走走,」陆永平把烟拿到手里,朝小舅笑笑,去捞张凤棠的胳膊,「有事儿回家说」「妈个屄的,」张凤棠一把甩开陆永平:「不过了,回个鸡巴家,不过了!你们那些勾当我一清二楚!」她脸上瞬间涌出两眼喷泉,声音却像蒙在塑料布里。 此形象过于生动,以至于让人一时无法接受。 于是陆永平一脚把张凤棠踹飞了。 后者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 这极富冲击感的画面简直跟电影里一模一样,至今想来我都觉得夸张。 我亲姨趴在玉米堆上,半天没动静。 有一阵我怀疑她是不是死了。 母亲闻声跑了出来,刚要凑过去。 张凤棠忽拉一下就爬起来:「妈个屄的,命都快丢了,还敢跟自家娘们动手。 离婚,过个鸡巴日子」陆永平丢掉烟,说了声「回家」,转身就朝胡同口走去。 条件反射般,张凤棠立马抬腿追上去。 这时胡同口已出现三三两两的人。 奶奶慌慌张张地跑来,问咋回事。 大家都沉默不语,除了爷爷。 他激动得青筋都要蹦出来,一截枯瘦的胳膊挥斥方遒般来回舞动。 遗憾的是他的声音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至今我记得他流淌而下的口水,扯出一条长长的丝线,像一根无限透明的琴弦。【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0)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1年3月7日一九九八年的秋天黏稠而漫长。 晚自习下课铃一响,我总忍不住往家里跑。 基本上每次都能碰见母亲,要么在车棚里,要么在校门口的柳树下。 起初她还问我请假了没,后来也懒得再问,只是叮嘱我:「小心赵老师找你算账」我自然不怕什么赵老师。 然而那一路上大段大段的沉默,却让我在破车上坐立难安。 记得瞪视着周遭无边的黑暗,我一口气要憋上好久。 风从新翻的土壤缝隙中窜起,拂过我汗津津的脑门,抚起母亲黑亮的长发。 偶尔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宛若夏夜池塘边转瞬即逝的萤火虫。 也只有到此时,我才会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 路灯一如往日般木讷,环城路一如往日般漫长,我苦心经营的如簧巧舌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不说话,母亲也不说,她像是十分享受这难得的清净。 有一次她突然爆笑起来。 我问咋了。 她嘴上说没事,自行车却抖得七拐八弯。 直到家门口,她才问:「你一口气憋多长时间?」我装傻说:「啥?」她笑得直不起腰:「听你都不带换气儿,老这样还是回去练长跑得了」终于有一天,班主任对我说:「跟你妈商量好,要住校就住校,要回家就回家,你别三天两头来回跑嘛」理所当然地,我卷铺盖滚回了家。 这为呆逼们的嘲讽术又增添了一道符咒。 而先前头上的豁口已经为我赢得了一个老秃逼的绰号。 该绰号如此响亮而又落落大方,以至于去年春节同学小聚时,大家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操,老秃逼来了」记得拆线的第二天,母亲给我洗头。 她抱怨我的头发真是臭不可闻,洗发水打了一次又一次却老是不起沫。 当顺脸而下的水终于没有那股咸味时,母亲才算心满意足。 她转身去给我取毛巾,因为隔着澡盆,不得不弯下了腰。 我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就看到了她撅起的屁股。 一时间,脑后的伤口又不可抑制地跳跃起来。 如果说这个秋天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那就是女教师厕所偷窥事件了。 在与受害者的丈夫同场竞技两圈后,嫌犯王伟超终被擒获于新宿舍楼肮脏的被窝里。 据说当时他脚上的回力鞋都没来得及脱下来。 王伟超为此获得了一个记大过处分,理由嘛——夜不归宿。 在厕所事件上冒险获得的成功,导致了后来王伟超更为大胆的举动。 九十年代席卷全国的下岗浪潮中,依托三线建设发展起来的平海特钢首当其冲。 心思活络的,大多自谋出路。 作为钢厂子弟,父母停薪留职外出创业,让王伟超无疑成了条撒欢的野狗,急于四处发情的他,毫不掩饰跟女人「交配」的渴望。 钢厂很大,家属区也很大。 呆逼说,王伟超那次的偷窥行为并没让他看到什么,倒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厕所里,只有女人才看得到男的鸡巴,男的根本看不得到女人的屄」就是这样,那个秋风飒爽的午后,两二货走在厂区空旷无人的巷道里,所进行的逼屌话题使他们身体热气腾腾。 头顶的阳光,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白得耀眼,仿佛欲望泛滥成灾的镜像。 后来,在一处门可罗雀的店铺前,王伟超说买包烟,进了店里却发现没人。 于是隔着柜台,王伟超朝里不经意张望了一眼,随后呆逼就看到了他神秘的招手。 然而,呆逼的兴致勃勃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从柜台后面侧门看到的情形,使他大失所望。 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正坐在后堂躺椅上打盹。 女人白白净净,屁股很大,胸脯蓬勃的不像话,嘴角似还涎着口水。 但使他吃惊的是,王伟超的呼吸变得杂乱无章了。 他听到王伟超紧张地问:「想不想看屄?」呆逼怔了一下,指指那个大婶,惊讶地问:「你想看她的?」王伟超脸上的笑容有些滑稽,说:「咱们一起上」尾音甚至带着颤抖。 呆逼瞥眼王伟超,迟疑不决:「这么老?」「操,磨磨唧唧的,」王伟超脸色通红,低声吼叫:「那可是真的」呆逼无法说服自己与王伟超一起行动,可王伟超因为激动,而流露出的颤抖和不安,让呆逼感受到了心惊肉跳般的兴奋,他说:「你上,我给你放哨」当王伟超越过柜台,回过头来朝他意味深长一笑时,他仿佛看到了秋日暖阳下跳动着的青涩印记。 呆逼并没有呆在店铺里面,王伟超扑到那位老大婶身上去的情景,他可以在想象中轻而易举地完成。 作为一名患难与共的「同志」加「战友」,呆逼认真履行起了自己的职责。 这逼跑到门口巷道,两头张望着,看是否会有人朝这边走来。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种来自于身体倒地的声响,仿佛还滚动了一下,接着是几声惊慌的「嗯啊」「喔」「啊」,显然那位年届五十多岁的女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待老人明白过来以后,呆逼就听到了一个苍老和忿怒的声音:「畜生,我都可以做你奶奶」这话使呆逼哑然失笑,他知道王伟超的冒险已经成功了一半。 接下去,他又听到了老人仿佛忏悔般地喊叫:「作孽呵」很显然,这位大婶根本无法抵抗王伟超的猛烈进攻,她的气愤,因为年老力衰,只能转化为对自己的怜悯。 壮如牛犊的王伟超三下五除二,扯掉老人长衣短裤,鼻息已是格外粗重,咕噜咕噜吞咽着口水。 呆逼转身趴到门口,扶着门框往里瞅时,于是看到了跪在地上,拚命掰着女人大白腿的王伟超。 而那个摊在地上的垂暮老人,则抚摸着自己可能扭伤的肩膀,口齿不清地嘟哝着什么。 「黑乎乎的屄毛都露出来了」(呆逼语)。 遗憾的是,与大多数同龄人别无二致,掏出直挺挺的鸡巴后,王伟超居然抓耳挠腮起来。 后来这货趴到了女人身上,着急忙慌的朝胯下胡捣一通,结果发现全顶在了屁股和毛丛、甚至肚皮上。 「喂,小兔崽子,鬼鬼祟祟的干啥呢你?」也正是此刻,呆逼猛然扭过头,就看到了几个人朝这边走来。 有两位是钢厂保卫处的,另一位有点面生。 那俩身着浅灰色制服,腰扎武装带,别着对讲机的威猛大汉,让呆逼心惊胆战。 他甚至来不及警示王伟超,就像头得了瘟疫的老狗一样,落荒而逃。 呆逼拚命向外跑,不停回头张望,却始终看到一个手提警棍的大汉远远追来。 直到翻过院墙,泅水涉过厂区后面那条小河,呆逼才惊觉好像遗忘了同伴,以至于后来,脑海里一直回响着王伟超那悲怆而绝望的声音:「完蛋了,真鸡巴完蛋了,驴日的XXX!」「妈屄的,老子把肺都跑肿了」呆逼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湿淋淋地说。 那个午后的阳光,覆盖在他愚蠢的脸上,我突然很想给他两脚。 于是,我就给了这家伙几脚,外加一顿老拳,毫无办法。 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由于强奸末遂,王伟超判了一年少管。 他父亲母亲表哥表嫂都从南方赶回来,请了律师,又与受害者协商补偿事宜。 然而「该犯因末满16周岁,但采用暴力手段胁迫、猥亵妇女」,「且在校期间有相关前科」,属于累教不改,故仍须羁押于监所接受「管理教育」。 这事对我影响到底有多大,很难说的清楚,但有一点却确定无疑。 这之后,母亲似乎就把我看得越来越紧了,简直恨不得找条铁链给我锁起来。 记得那阵陈老师到家里串门,谈到这事儿时说:「你说现在小屁孩,鸡儿才那么点大,胆子却不小」我当然很想告诉她,我不小了。 然而下意识的偷偷瞟了母亲一眼,不想她竟也看过来,搞不好为什么,我心里一阵发毛。 果不其然,熊熊大火般燎来:「听见没,再给我没点分寸,到处瞎晃悠,看我治不死你!」这大概就是此人暴躁的一面,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领略。 秋天结束之前,邴婕也消失不见。 听说是去了平阳。 对此我几乎毫无觉察。 直到有一天发现好久没见过她,我才一阵惊慌失措。 于是大家告诉我邴婕转校了。 他们惊讶地说:「你竟然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学校附近的八路公交站台。 我蹬着破车到邮局取最新一期的通俗歌曲。 远远地,她就朝我微笑,洁白得不像话。 我慢悠悠地骑了过去,就像慢悠悠地驶过了苍白而粗鄙的青春期。 我目不斜视,以至于再也记不起她的模样。 ********************不可思议,火箭竟然赢了。 我大叫一声好,引得众人侧目纷纷。 此刻我坐在二号食堂的二楼大厅里,对面是我的女朋友。 而她身后,悬在半空摇摇欲坠的,是一台21寸长虹彩电。 周遭人声鼎沸、空气油腻,麻子似的雪花点不时攀上莫布里的脸庞,但他一个后仰跳投,还是一举命中。 106比103,火箭险胜掘金。 女主播的嘴无声地蠕动着,却也不能阻止字幕的滚出。 真是没有办法。 我猛咬一口馒头,朝陈瑶摊了摊手。 母亲走后就起了风。 平阳多风。 一年的大部分时节里,你总能看到五颜六色的塑料袋纠缠一起,氢气球般漫天飞舞。 我紧攥网兜,快步走过光溜溜的柏油路。 我只想知道比赛结果。 然而宿舍门庭紧闭。 不光我们宿舍,一溜儿——整个法学院二年级的傻逼们像是同时人间蒸发。 老实说,这阵势近两年来都难得一见。 我不由有些兴奋,简直想就地尿一泡以示庆祝。 转身拐过楼梯口,我就碰到了杨刚。 他唾液四射:「你个逼,可把我们害苦了!」说着他来拽我的网兜。 我一闪就躲了过去。 他奸笑道:「3号楼201,师太等着你呢」我问火箭赢了没,他说:「妈个屄,刚给师太放出来,老子还没吃饭呢!」接下来,在芳香扑鼻、令人作呕的樱花小路上,我陆续碰到了更多同学。 他们说:「打你电话也不接,这下有的爽了!」他们说:「悠着点,别给师太一屁股坐死了!」他们说:「靠,柚子都带来了,要耍啥新花样吗?」遗憾的是,对比赛结果大家都一无所知。 我赶到时两点出头,偌大的阶梯教室空空荡荡,三三两两的人犹如棒子上残留的玉米粒儿。 当然,最大那粒就是贺芳。 是的,大而拘谨,像块老母猪肉,任谁谁也不愿夹上哪怕一筷子。 啊,这样说也不太对,至少有点过时。 因为新学期一来,整个法学院都流传着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老贺和小李搞上了。 老贺就是师太,也就是贺芳——不要跟贺卫方混为一谈,虽然据我所知两者都毕业于西政。 她老人家乃我们院民商学术带头人之一,是为老牛;小李呢,新来的研究生助教——太年轻,连名字都可以忽略不计——是为嫩草。 两位师长正大光明,惊天动地!不少人声称他们曾亲眼目睹两人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 什么老贺关爱小李,小李把老贺捧在掌心,颠来倒去的意象无非是枯木逢春——在李老师挑逗下,贺老师那张四四方方的脸上泛起了一朵娇羞的花。 简直岂有此理!虽然老贺已离异数年,小李也尚末婚配,虽然恋爱和婚姻自由受我国法律保护,但还是有人不乐意了。 首先,院里边就不太看好这桩自由恋爱,总觉得从影响上讲有点惊世骇俗。 自然这只是传说,我又不是院领导。 其次,李阙如也不太看好这对老少配,他是这么说的:老子姓李,他也姓李,所以老子就得叫他爸爸?这当然也是传说,不过相对来讲要靠谱点,毕竟杨刚和李阙如都是024班的。 对于李阙如我所知甚少,总结起来大概有以下几点:第一,他的名字来自于台湾民法典,也经常见诸于王泽鉴的民法理论中;第二,他顶着头五颜六色的鸡巴毛,走路一蹦一跳,说话像放屁:第三,他曾经留学加拿大,结果一年不到就变成了家里蹲,后来给塞到我们院来——好嘛,法学院就是垃圾回收站。 第四,他老不是属鸡就是属狗,甚至属羊、猴,有点垂垂老矣的意思。 当然,再老也老不过他妈啊。 又老又贼。 我刚打后门进去,坐在讲台上的老贺就抬起了头——只那么一瞟,又垂了下去。 我顺着台阶狂奔而下,一路「噔噔噔」都没能让她再次抬起头来。 我气喘吁吁:「贺老师」贺老师翘着二郎腿,埋头翻着手里的几张纸,大概没听见。 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 贺老师还是没听见,她穿了双红底高跟短靴,晃动间竟有几分俏皮。 我只好走上讲台,放大音量说:「贺老师,我来了!」这下贺老师总算抬起了头。 她戳我一眼,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讲义上。 我真想一网兜抡死她。 好在这时老贺开口了:「你来了?」「来了」「你来干啥?」我没话说了。 我真想说「还不是你让我来的」。 一片静默中,自习爱好者们饶有兴趣地把目光投了过来。 「懒得跟你废话,民法还想不想过?」好半晌老贺冷笑一声,拍了拍讲桌。 一时粉尘扑鼻,连始作俑者都向后倾了倾身子。 我当然想过,于是我说:「想过」「想?那你为啥逃课?」老贺仰起脸,压低声音:「死(十)点半等你等到两点半,屎(四)个小死(时)!」贺芳短发齐耳,肉鼻丰唇,一笑俩酒窝,真不能算难看。 加之肤色白皙,以及无框眼镜后那双狭长而知性的凤眼,好好拾掇拾掇倒也有几分韵味。 只是在这空旷教室里,配上四十不分的平阳普通话,陡然让人觉得滑稽。 台下已有人窃笑起来。 「啊?四个小死(时)!」老贺不甘心地补充道。 阳光扫在她的眼镜上,白茫茫一片。 我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顿时教室里哄笑一片。 老贺二话没说,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走。 擦身而过时,我轻揪住她的衣袖,小声叫道:「贺老师」「滚!」老贺嘴唇都在发抖。 愣了片刻,我擦擦冷汗,赶忙追了出去。 老贺一米六出头,大概疏于运动,有点丰满过度。 她脚步飞快,鞋跟踹在地上,振聋发聩。 叫了几声「贺老师」,她愣是不理,我也只能在后面跟着。 贺芳平时脾气就臭,不解风情,江湖人称牛皮糖师太。 无奈我们的民商刑三大件都由她带。 学术水平嘛,我还没有评价的资格。 倒是听说老贺以前兼过律师和纪检,离婚后就一头扎进祖国的法学教育事业之中了。 研究生、本科生,西大和省师大,她都有课。 老贺前夫也曾是院里的老师,后来进了政法系统,听说现在是省高院执行局局长。 从这个角度看,李阙如这种废物的出现多半无法避免。 进了院办大楼,迎面一个老师打招呼:「贺老师这么急啊」老贺点着头就蹿进了电梯里。 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忙挤了进去。 「贺老师,我错了」我眼泪都差点挤出来。 「错了?!」出乎意料,老贺竟然扫了我一眼,「你哪儿错了?!」我发觉柚子真他妈沉,勒得手疼。 「你牛,全年级二百号人,就你脾气大!啊?逃课还要耍大牌啊!」老贺声音本就低沉,激动起来简直像黄鼠狼。 「了不得啊,」她猛地拽起我的网兜,又用力甩开:「你牛」到了老贺办公室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一屁股坐下,就让我给辅导员打电话。 辅导员更是个二逼。 于是我摇了摇头。 我说:「贺老师,我真的错了」老贺打开电脑,不再理我。 她翘起二郎腿时,一脚踢在桌楞上,咚的一声响。 我这才发现她裹了条肉色丝袜。 继而我注意到她穿着件毛呢包臀裙。 这两年刚流行,中年妇女我真没见几个人穿过,何况是一向老土的贺芳。 啊,爱情的魔力!如果不是身陷囹圄,我真想即兴赋诗一首。 「活该!」陈瑶埋头喝了口没有羊肉的羊肉汤,眼神亮晶晶的:「那你咋出来的?」咋出来的?这就要感谢李阙如了。 老贺沏上一壶茶,就玩起了纸牌。 刷刷的发牌声挠得人浑身痒痒。 我呆立一旁,也不知杵了多久。 不时有人经过,跟老贺打招呼。 我毫不怀疑他们惊讶的眼神——高等教育哪还有训斥学生这一套。 然而毫无办法。 我只能盯着老贺的脚,后来是粗腿,再后来是藏在休闲衬衣里的大胸。 终于,老贺不满地砸砸嘴,抬起了头:「我劝你老老实实把辅导员叫来」借此机会,我双手捧起网兜,请求敬爱的贺老师允许我把它放到桌子上。 老贺哼了声就又垂下了头:「辅导员不来,你就等着挂科吧」我只好把柚子抱到怀里,欣赏起老贺和电脑的纸牌大战。 总体来说老贺略胜一筹,但不少牌她打得太臭,我简直想越俎代庖,痛杀一局。 这又引起了老贺的不满,她说:「就没见过你这么皮的学生!」这当口李阙如冲了进来。 他一头鲜艳的鸡巴毛在跳动中四下飞舞。 「啊」看见我时他这么说。 老贺说:「你咋来了?」李阙如搭上我的肩膀:「whycan『ti?」老贺端起茶杯,不再说话。 李阙如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扯着嗓子哦了下,也闭上了嘴。 房间里静得有点夸张,我只好咳嗽了一声。 老贺放下茶杯:「说吧,你逃课干啥去了?」我实话实说。 「我都不敢逃课,你胆子倒不小」李阙如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一台笔记本,也没开机,十指在键盘上嗒嗒作响。 「你消停会儿,」老贺扭扭脸,「电脑别到处乱扔,丢了我可买不起」「又没让你买」李阙如开了机。 「说吧,咋办吧?」老贺冲我仰起脸。 这下我真的无言以对。 「还能咋办?请你撮一顿咯」李阙如躺到沙发上:「我妈可到现在都没吃饭,我也没敢给她带」「闭嘴行不行!」老贺腾地站起来,掀起一股猛烈的风。 我顿时有点羞愧难当。 李阙如也没了音。 好半晌她才又坐了下去,长吁口气,声音都有些低缓:「不叫辅导员也可以,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不便宜你啦!」陈瑶在桌下踢我一脚,又操起一个糖油煎饼:「最后一个,不敢再吃了」这可真是便宜我了。 老贺提出一个解决方案,然后假惺惺地征求我的意见。 遗憾的是我只能点头如捣蒜。 她的方案是这样的:第一,写一份保证书,其中载明「如再旷课,不计学分」;第二——「第二,」老贺抿了一口茶:「这节课讲啥,知道吗?」略一犹豫,我还是摇了摇头。 她倒挺淡定:「你就粗浅地论证下物权行为的无因性,一万字上下,不求多深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在李阙如的蠢笑中我捏了捏网兜里的柚子。 临走,老贺又提醒我一个月内交上来。 我如临大赦般感恩戴德。 「天大的好事儿啊,你就专心写论文吧,省得来烦我」陈瑶满嘴油腻。 她奔放的吃相让人不忍直视。 此君酷爱糖油煎饼,以及一切陕西美食。 关于前者,她说她爷爷就是卖煎饼的,那可是平海一绝。 但我从末听过他老人家的大名。 关于后者,她说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陕西人,热爱家乡小吃天经地义。 她倒真能讲几句陕西话。 她说的太对了。 为表赞同,我一口气闷光了小米粥。 「令堂走了?」。 「没有,吃完带你去见她」「不去」「咋?」「说不去就不去」「有志气」「那当然,」陈瑶满意地擦擦嘴:「走吧?」她终于吃饱了。 毫无疑问,我的遭遇令她胃口大开。 「不来点柚子?」「切,出去也能吃嘛」我女朋友甩了甩马尾,露出狡黠而无耻的笑。 在她头顶,李连杰宣布: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一件柒牌中华立领。 打食堂出来,夕阳西下。 晚风吹得每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 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跟她说我晚一点到,又问她在哪儿,让她要不随便弄点吃的先垫垫肚子。 母亲说在路上,还说「把那陈、陈啥也带来」。 陈瑶在旁听得直笑,也不搭茬。 我斜眉歪眼地拿胳膊肘拐了拐她,说:「真不行,她还有事儿」刚打完电话陈瑶就偎了过来,她说:「让你暖和暖和」于是我只好把她搂得紧紧的:「你去哪儿?」「琴房」作为一名信管专业的学生,陈瑶的手风琴搞得不错。 据她说,自小学三年级起她就「背上了这个包袱」。 可以想象,我女朋友正是那种在历次文艺汇演中总会风光亮相以展现我国素质教育丰硕成果的校园小明星。 红绸布打土黄色的墙上耷拉下来,像老天爷垂下的一根阴毛。 沉甸甸的风从操场上掬起一把把黄土,把沉浸在欢乐海洋中的诸位扬得灰头土脸。 当然,它也会伺机抚过小明星的衣领,撩起她轻盈的刘海。 之后在掌声雷动中,她会鞠躬说:「表演结束,谢谢大家」真是令人绝望。 督促陈瑶练琴的是她温和的父亲。 初二那年父亲被判刑后,她便暂时得以解脱。 高中三年,父亲的角色转移到了母亲身上。 这位前国家公务人员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表达了亏欠已久的母爱。 直至陈瑶宣称,她死也不考艺术生。 就是这样,一个夭折的艺术家的故事,稀松平常。 关于父母,陈瑶不愿多谈,我也无意多问。 只知道她父亲还没出来,而她母亲在平阳做生意。 此外毫无疑问的一点是,九八年父亲的锒铛入狱在我搞定陈瑶这件事上发挥了一定作用。 某种程度上讲,我们是有过共同经历的人。 然而琴房黑灯瞎火。 它位于一处民房的顶楼,冬冷夏热,十分符合自然规律。 每当狂风暴雨时,四周便腾起蒙蒙白雾,让人恍若置身于孤岛之中。 这样好不好,我也说不准。 不过有一点,不少女青年会慕名而来倒是真的。 犹豫了下,我们还是拾级而上。 刚走出楼梯口,一阵猛烈的摇床声便涌动而来,夹杂着男女粗重的喘息。 我朝陈瑶摊摊手,她便掐了我一把。 ********************至今我弄不懂韩东的第一志愿居然是北航,直到去年暑假,这货回平阳,说要好好聚聚。 除了杨刚,聚会上好多人我不认识,地点是在大学城附近的一所院子里。 而这栋院子,就是韩家老宅了。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实际上,应该叫范家祖宅。 也是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神神叨叨家伙的显赫身世。 韩父是红二代,祖籍江西,现任省委副书记、省长,主抓我省全面工作。 以前总听杨刚说,韩父在苏联进过修,「这待遇,在五十年初代可不多见」。 接下来参加了韩战,也打过对印反击,负过伤。 结果拖到三十多岁才成家立室,而对象则是时任平阳市武装部长范爱国的女儿——范仲丽。 记得那天几杯啤酒下肚,聊起这事,韩东说,父母的婚姻充满了典型的封建传奇色彩,到底如何传奇,他没详说,我也不便细问。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家世,韩父从小就教育儿子要「劳其心志苦其筋骨」,立志长大后当个空军飞行员,保卫祖国的蓝天疆土。 韩母当然死活不同意,一直对前者的「官僚」作风颇有微词。 后来嘛,后来我只好「靠」了一声,怪他瞒我这么久。 而后果就是,这老宅反正「闲也是闲着」,让我帮忙「照看」一下,直到毕业离开平阳。 「操,」我擂他一拳:「工资工资」我当然没要工资。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成了这宅子的守护人。 说是照看,其实就是免费借住罢了。 而对于这事,母亲自然没有反对。 她的观点是,就该多交些良师益友,「出门在外,朋友同学间相互帮衬在所难免」。 记得去年她来平阳,我还让她在这小住了几天,而她的评价是「还行」、「总比在外面安全」赶到范家老宅时已经六点十五分,这是个城中村,地处大学城与小镇之间。 偏是偏了点,重点是安静,空气环境也都不错。 「繁华大都市,这样天然的负离子氧吧可不多见」,母亲如是说。 记得那天,母亲忙活了大个下午,才把这处远离闹市区的独门院落收拾干净。 羞愧地说,除了母亲来平阳那几天,我很少呆在这里,也没带陈瑶来过。 具体什么原因,我也说不好。 也许闲暇时间我不是在网吧,就是在学校阅览室,更多时候则是被大波拖去整他那个狗屁乐队。 将陈瑶送到学校,我坐车往回赶。 距离本就不远,心情大好,速度自然也不慢。 快进城中村时,母亲打来电话。 我说:「妈」「你在哪?」母亲很平静的声音,我倒是吓了一跳。 我说,就快到了啊。 「吃点啥,林林」我汗马上下来了,忙说:「你弄啥我吃啥呗,妈,我马上到」「那行」母亲平和的语气总能给我如沐春风的感觉,一瞬间,下午在师太那的郁闷一扫而空。 平阳的老房子大多古色古香,掩映在树荫下的范家老宅,砖木结构,至今保留着清末民初原貌,与传统民居院落并无二致。 刚打开门,我叫了声:「妈」「来啦,林林」母亲从里屋出来。 也许刚洗过澡,那修长莹白的脖颈,云髻高挽,梳子斜斜的插在云端,像根避雷针。 我不由吸吸鼻子,说:「咋回这么早」「要不还得早,」母亲散开盘在一起的秀发,湿漉漉的,清香扑鼻:「在路上买了点东西」「啥东西?不见老同学呢吗」「买台电脑,听说这牌子还行」母亲眨眨眼睛,颇有些促狭的味道:「要不你给看看?」「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楞。 「行了,啊啥啊,」她笑笑,说:「给我儿子的,学习用得上」「啥牌子,」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其实我很想大喊「妈,我爱你」,又觉得非常俗套,于是挠挠后脑勺:「这又花多少钱」说老实话,母亲自从接手评剧团,就一直为钱发愁。 按奶奶的话说,「就一钢镚儿掰八瓣,够那剧团塞牙缝不」、「也就是你妈,死扛到今天」,「可遭罪」。 「你管我的」母亲扭身进了厨房:「联想」睡裙下左右颠动的肥白宽臀,让我突然亿起杨刚曾说过的陈家舞会。 不知怎么搞得,我的心脏开始剧烈收缩。 「老同学见面,很有气氛吧?」我跟进厨房,有点不死不休的意思。 「喝茶,闲聊呗。 再说,都四十多的人了,也没啥好聊的」「妈,你那时候一定是校花,追你的不少吧?」我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说。 果然,母亲瞥了我一眼:「滚滚滚,……洗你澡去,我要做饭」洗澡换完衣服出来,我坐在沙发上正准备鼓捣下电脑,却意外发现餐边柜里摆了几瓶葡萄酒。 刚站起身拿出一瓶,母亲把包子端了上来,我说:「妈,你带来的?」「你姥爷酿的,要喝啊?」当然要喝,那晚母亲做了我喜欢的小米粥,包子,凉拌莴笋。 包子理所当然不是韭菜鸡蛋馅儿就是豆沙馅儿,还有地道的鸡蛋疙瘩汤、拍黄瓜。 她知道我反感油煎味,每次总会从平海带些自家的牛肉酱,卤猪蹄啥的,这次居然带了葡萄酒。 母亲平时不喝酒,但我知道她还是有点酒量的,而且相当不错。 给母亲满上一杯,我说:「欢迎光临寒舍指导生活」她切了声,白我一眼,眼角鱼尾纹泛出光泽,煞是好看。 她头发尚末风干,依旧的湿漉漉,轻舒藕臂夹菜时,泛发出的那种母性隐秘气息,瞬间让我某个部位蠢蠢欲动。 望着那明眸皓齿、白皙颈脖,我漂浮的眼神就顺着滑下去,落在那丰满蓬勃的胸口。 「发啥楞你,」母亲抬头看我一眼:「吃菜啊!」我赶紧低下头,吃菜:「啥时回平海」「咋?刚来就赶老娘走啊」母亲的笑对我有莫大冲击力:「傻样!」我红着脸,只好抿了口酒。 几杯酒下肚,母亲也开始面泛潮红。 这才四月,天气却热得不像话,可能喝的又是葡萄酒,她棉质睡衣的领口和胸口都出汗了。 虽然是格子纹的,但还是能隐约看见母亲的白色文胸。 我咽了口水,看来姥爷这酒,真不能多喝。【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1)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十一章2021年3月21日字数:10139孕妇们逼逼叨叨地欣赏了一场垃圾放水赛。 火箭客场69比82不敌爵士。 大家一致感慨:第七名就是霸气。 不过姚明表现不错,强打奥斯特塔格别有一番气势。 另一场骑士对热火异常火爆,可惜只有文字直播。 中午和陈瑶一块吃饭时,收到了一个老乡会通知。 对方操着平海普通话说下周六晚上大家聚聚,「难改是乡音,难忘是乡情」,「顶天立地的平海人」云云。 我刚要挂断电话,他换成了方言:「爱来不来,别忘了你们交的会费,都买成瓜子了!」周一下午没课。 在陈瑶百般催促下,我们到市区晃了一圈。 真像是老农进城。 赶这趟儿,我也得以给红棉换了两根弦。 接着在华联五楼吃了点东西,又瞎逛了好一阵。 正准备回去,陈瑶嚷着要上厕所。 没有办法,我像所有正常男人那样等起了我的女朋友。 天空很蓝,太阳很黄,我不由背靠窗台眯起了眼。 后来有人喊我名字,我就又睁开了眼。 一片绚烂的光晕中,一对男女从身前迅速闪过。 大步流星!一眨眼功夫两人就挤进了电梯。 男的挺年轻,看背影似曾相识,身高和我相当,但我死活想不起来。 女的有些年纪,皮肤白皙,丰乳肥臀——亦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我几乎能回想起浅黄色短裙下荡起的每一丝波澜。 男人的手始终放在女人腰间,进电梯时它甚至在屁股上轻拍了两下。 仿佛有风灌了进去,我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 陈瑶走来时,我问她有没喊我名字。 她撇撇嘴,摇了摇头。 我扫了眼电梯,把头伸向了窗外。 没一会儿,浅黄色的墨镜女人便又出现在视野中。 然而只一刹那,她就俯身钻进了一辆黑色轿车——应该是七代雅阁。 拐弯的瞬间,我才勉强瞅见车牌号末尾是975.华联在市区繁华地段,平常车流量可想而知。 今天也是邪了门,雅阁迅速窜上机动车道,一溜烟就没了影。 它像是逃跑一般,空留我徒劳地挥了挥手。 「发啥愣,走吧!」陈瑶给了我一膝盖。 回去的路上,我才发现自己憋着一膀胱尿。 公交车每咯噔一下,尿就咯噔一下。 我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爆掉,只好攥紧了陈瑶的手。 车一靠站,把红棉扔给陈瑶,我便朝零号楼狂奔而去。 这泡尿无比漫长,长到我怀疑自己前世是不是一袋漏眼儿的生啤。 尿毕,犹豫半晌,我还是掏出了诺基亚6610.在令人忧伤的尿素气息中,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我说喂。 她说喂。 我说妈。 她说林林。 我说在哪儿呢?她说到家了啊。 我说:「哪儿?」她说:「平海啊,刚去了趟剧团」我轻舒口气,说:「哦,还挺快」她说:「咋了你?」我吸吸鼻子说没事儿。 一阵呼呼风声后,她说,「真没事儿?」又过了一会儿,她说:「对了,上次都忘问了,你钱还够不够?」母亲的声音舒缓而轻柔,像此刻窗外飘浮于湛蓝天际的白云。 ********************在历经了七八十年代的重工业辉煌后,平海人的生活不可避免滋润起来,每天轰轰烈烈光芒万丈。 物资水平的逐步提高,一批先富起来的人开始追求起精神和身体上的需要。 而交谊舞——这个「资本主义生活方式」衍生出来的东西,在改革之初的西北小城分外活跃、极尽荣宠。 父亲说,九十年代初期,平海有个特别有名的地方——平艺歌舞厅。 其名望甚至一度可以和国营红星剧场分庭抗礼,是为小城「文化市场的双驾马车」。 它的成功,并不在于多有特色,而是培养出了平海琳琅满目的「流氓大亨」。 也就这么个狗屁玩意,九五年曾被相关部门授了个「改革先锋」的荣誉称号。 也因此每到周末,牛头马面趋之若鹜,总能人满为患。 一群二逼即便大热天,也穿得西装革履,拿着大哥大在里面晃悠。 某些追求刺激的女人,则打扮得花枝招展,空留恣意纵情后的寂寞哀伤。 当然,诸如父亲此类的「公子哥」,偶尔去打打秋风,是为常态。 那是个物质需求和新陈代谢飞扬跋扈的年代,一如离奇的当下,精神方面的执著,往往退居二线。 夏天依然漫长,天空一如既往的昏黄。 池塘边的榕树上,没有知了,操场边的秋千上,却落满尘埃。 眼下这条路我也记不清走过了多少次,蜿蜒曲折,松软宜人。 地上的陈年车辙宛若史前动物遗留的巨大足迹。 两道的参天白杨于黄昏的呼吸间把夕阳揉得粉碎。 于是阳光就洒到了我的脸上。 简直像被人泼了杯红酒,我只好扬了扬脸。 不远处,养猪场栖息在果林间,坟墓般安详。 这时我才发现前面有个身着浅黄色短裙的女人,离我也就几米远,款步姗姗,摇曳生姿。 不知是不是错觉,闪亮的黑丝大腿在摆动间扇出一缕清风,竟送来高跟鞋清脆响亮的叩击声。 乡间小道上怎么会出现这种声音呢?我不由有些急躁,就加快了脚步。 女人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随着肥臀的剧烈抖动,叩击声越发轻快。 理所当然地,我们上演了一场俗套的追踪戏码。 我快她快,我慢她慢。 直到晚霞染红半边天,距离都丝毫不见缩短。 不过裙子却愈来愈短,我揉揉眼,两个大屁股蛋就跳了出来。 于是我冲她招招手,说喂。 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毫无办法,我只能停了下来。 我总得喘口气吧。 不想她也停了下来。 夕阳下,那细腰丰臀被拉得老长,扫过笔直的树干,斜戳在渠边藏青色的石头上。 略一犹豫,我擦了把汗,慢慢朝她走去。 直至养猪场门前,才发现女人纹丝不动。 她脖子很白,头发很黑,脑勺右侧盘着个发髻,像别了几根麻花。 还有那个肥硕的白屁股,隐隐透着丝肉光,让人心里发麻。 越来越近,我几乎能从鸟叫虫鸣中分辨出她的呼吸。 她围着个类似披肩的玩意,大概也是浅黄色,边角的短穗在晚风中轻轻发抖。 终于,我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她缓缓转过身来,撩了撩金色长发,说:「Hereshees,youbetterwatchyourstep.」也不是说,是唱,低沉而冰冷。 我大吃一惊,险些坐到地上。 与此同时女人却没了踪影,消失在门前。 犹豫半晌,我还是推开那扇门。 眼前的场景,不由让我更为吃惊,用宾客如云来形容也一点都不为过。 这无疑太他妈夸张了。 记得父亲开赌场那会,这个巨型的扁平建筑里,亦末有如此景象,虽然我一次也没进去过赌场。 这里没有水泥和生石灰的味道,天上地下,烟雾缭绕,朦胧的灯光,映着人花花绿绿。 有男人,也有女人。 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像无数的方程式扭着小胳膊小腿儿,紧紧搂抱在一起,摇来晃去。 那是种很暧昧的姿势,说不清道不明。 老实说,大厅的氛围很中庸,不太安静也不太喧闹,音乐不痛不痒,灯光不明不暗。 如你所见,人群中,我兜兜转转,恍惚置身于塞尔特人的化妆舞会。 周遭的面容,迷糊而真切。 我甚至嗅到了股熟悉的扑鼻清香。 猛然回头,女人出现在眼前,如夜莺一样。 是的,评剧舞台上那只鸣叫的夜莺,清脆而沙哑,让人肝肠寸断。 遗憾的是,她好像并没看到我,身上那件虚有其名的浅黄色短裙,似已不知所踪。 以至于颠簸的浑圆硕臀,与我擦身而过,径直走向一个鸡巴直撅撅的年轻男人,我才惊慌失措。 然而,女人优雅地将大屁股靠过去,两具白花花的肉体就扭在了一起。 我的年龄当然还没老到矫揉造作地去玩深沉,于是我冲过去,愤怒的对女人吼了句什么。 女人头都没有抬,继续扭动着。 说:「你才多大?懂什么」说完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间笑了。 我多么想说一句当时我认为很是牛逼的话:「我真不小了」然而张开嘴,却什么屁都没放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哪有什么时间概念。 女人突然眨眨眼,又笑了笑,起身朝我飞扑而来。 她离我那么近,又总是那么远。 我一下子僵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这时候,四周理所当然响起了音乐声,搞不懂是什么曲子,挺伤感。 女人的乳房蓬勃而肥硕,跑动间波涛汹涌,圆臀像个大水蜜桃,成熟的不像话。 这令我几乎下意识的仰头挺胸,跃跃欲试。 紧接着女人贴近在我耳边,张开猩红的热唇,说出一句让我过了这么多年仍然记忆犹新的话:「你别了一把枪来的啊,咋整的啊?」说完就用手攥住我老二。 我简直屁滚尿流,想夺路而逃。 而此时此刻,灯光大亮,周遭也摇曳起来,空中响彻着一种单调而古怪的乐器声。 睁开眼时,多媒体荧幕上立着根硕大的黄香蕉。 尽管大腿酥麻,我还是差点蹦起来。 教室里更是充盈着熟悉的旋律,地下丝绒的《femmefatale》无疑。 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2000年——记得是悉尼奥运会前后,父亲偷偷给我买了个walkman.当时拆迁款还没下来,养猪场的伙计们又尸骨末寒,母亲眉头紧锁地告诉我:「cd机的事儿就先放放」那个夏天我疯狂地长个,肆意地盖帽,心里憋着股怒气,看谁都不顺眼。 有天晚上快睡着时,父亲拧开我的房门——他老人家从来不会敲门——酒气冲天地丢给我一台索尼d-e666.可想而知,我几乎要飘到天上去。 他坐在床头,大着舌头说:「别听你妈的,我还就不信了」一支烟后,他又拍拍我:「别让你妈知道,啊?」我当然点头如捣蒜。 待他离去,我就翻出了那张自由音乐的附赠cd.它来自于1999年冬天,广州,末署名。 多半是王伟超寄来的,听说这逼出狱后就拍屁股随父母去了南方。 拜他所赐,在那台丑陋而又结实的机器里,我听到的第一个音符就来自「地下丝绒」。 然而在大学课堂上陡然听到他们的音乐,我还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唉哟,不好意思,惊扰了有些同学的美梦」一曲很快结束,讲台上传来醇厚的女声,威严中透着股说不出的俏皮。 七零八落的脑袋齐刷刷地把目光扫了过来,我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哄笑中我抬头瞥了一眼——这大概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正眼瞧选修课老师。 可惜时机不大对头,除了荧幕,讲台上漆黑一片。 「这就是波普大师安迪沃霍尔包装的一支乐队,」好一会儿她才暴露在投影仪的光线中:「在专辑封面,我们能看到他的签名。 这个黄香蕉就是一个著名的波普主义作品」她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一头大波浪卷,却在脑后束了个马尾——此刻被光线投在幕布上,像什么鸟在头顶搭了个巢。 「刚才那首歌怎么样?」白毛衣突然扬脸笑了笑:「这张处女专辑备受冷落,却成为后来很多乐队的启蒙之作。 《thevelvetunderground》——嗯,我本人呢,很喜欢他们」她一手撑在讲桌上,挺了挺上身,于是胸前就奇迹般地袭过了一道阴影。 或许是光线的缘故,她皮肤细腻得有点夸张,让人一时难以猜出年龄。 「也不光我啊,前几年在英国,不少老外同事也对他们青睐有加。 地下丝绒可以说是,嗯,极简主义从学院步入通俗的祖师爷吧」「一点题外话啊,回归主题,接下来才是安迪沃霍尔的代表作,《帝国大厦》。 嗯——」这位艺术赏析课老师埋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先休息一下?」她杏眼樱唇,一张瓜子脸甚至滞留着几缕少女的气息。 即便隔得老远,我也能感受到那细腻的五官在举手投足间衍射出的动人力量。 然而搜肠刮肚一番,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虽然这学期将近过半。 我是多么不可救药啊。 今年是西大选修课电子信息化的第一年。 就这点屁事也在省内报刊上猛炒过一通。 实际情况呢,网络压力过大,选课就像打仗。 我们集团作案,奋战一个通宵,也才略有收成。 至于装到袋子里的是萝卜白菜还是玛瑙翡翠,没人在意,混的无非是几个学分而已。 老实说,我倒情愿多来几节体育课。 所以,如你所见,这是我的第二节艺术赏析课。 而我之所以愿意屈尊坐到这里,完全是老贺后遗症作祟。 事实证明我是明智的。 白毛衣打厕所回来就拿起了花名册。 刚才从后门出去时,她竟对我笑了笑。 也不光对我,其实她拾级而上,对沿途的每个同学都笑了笑。 不过那温馨甜蜜的清香还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此人大概四十出头,身材中等,却无比匀称。 所谓无比匀称,前突后翘是也。 比如她沿着台阶朝我一步步走来,傲人的胸脯会起落不止。 比如她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下,牛仔裤包裹着的饱满圆臀会在扭动中不经意地撅起。 这多多少少把我从湿淋淋的梦中打捞了起来。 发愣间似乎有人喊我名字,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严林!」声音更加响亮,白毛衣的目光略一迟疑,便直刺而来。 「到!」我顿觉有些尴尬,乃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哟,咋没见过你,是不是第一次来?」白毛衣皱了皱眉。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二次。 我真想这么回答她。 教室里窃笑声又如约而至。 毫无办法,似乎唯有逗乐才能让大伙那颗年轻而沮丧的心稍稍平衡一点。 窗外阳光明媚,一切正好,我们却只能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磨屁股。 「开玩笑,」白毛衣摆摆手,脸上绽开一朵花:「你们这么多人,我哪知道哪个是哪个?」她垂下头,又很快抬起来:「真是个瓜娃子,点名不用起立,晓得不?又不是大一新生啦」理所当然,在这串四川话的帮助下,大家的笑声又延续了好一会儿。 「算了算了,不点了,继续上课吧。 你们呀,就是收不住心,艺术——多有意思啊」白毛衣笑起来犹如春光中的一片花海。 她示意关灯时挥了挥手,又是一阵波涛汹涌。 ********************世纪初的大学生离开父母抵达某个城乡结合部后,便宣称自己拥抱了自由。 所谓自由,就是上网嘛。 网上冲浪。 大家挤扁脑袋冲往各式网吧、阅览室、电脑房,在炙热的橡胶腐臭中,徜徉于那些个在头脑中被压抑已久的梦乡。 这些梦五花八门,但十之七八是一种想聊QQ的冲动。 我自然也不能免俗,甚至更进一步——大一时还搞过网恋。 对方长我五岁,行走在中国博客的最前沿。 我毫不怀疑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涂抹那些忧伤的文字,好让自己散发出一股性冷淡的气息。 02年圣诞节时,她给我寄来一只耳钉。 礼尚往来,我不得不通过中国邮政给她搞过去了一顶帽子。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两对便宜货大概刚抵上邮费。 不过吃亏的自然是我,那什么耳钉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戴啊。 母亲要是知道,一准把某只僭越的耳朵给扯下来。 出于节俭的美德,在闲置半年后,我郑重地把那枚硕大的宝石蓝耳钉转赠给了陈瑶。 于是后者的耳朵如期发炎。 她恼火地询问原因,我当然如实相告。 理所当然,我获赠了一个大耳刮子,新女朋友也消失了一个月。 但耳洞着实留了下来。 每次看到它,我心里都奇痒无比。 有次我试着询问耳钉的下场,陈瑶立马绷紧了小脸。 她一拳夯在我胸口,甚至掐住我的脖子:「扔了扔了扔了,再提我就杀了你!」如你所见,这就是我的女朋友,凶悍得令人蛋疼菊紧。 但她老也并非一无是处。 比如这个淫雨霏霏的周六下午,在局促的琴房搞起手风琴时,陈瑶就有种说不出的美。 我虚伪地夸赞了两句。 她红红脸,翻了个白眼,抬起的右脚终究没有踹下来。 像是为了证明空暇时间多得难以打发,我们总要隔三岔五地搞点排练。 多是翻唱,就那些流行民谣和土摇——许巍达达黑豹beyond,那些欧美金曲——红辣椒老鹰皇后rem,偶尔也翻些涅磐和小妖精。 并不能说纯属蛋疼——场子要是找对了,多少还能拿点演出费。 当然,原创也有,但曲风不一、良莠不齐,还谈不上风格,说到底也没多大意思。 各高校的所有玩票乐队大都这个德行。 每年4月8日的柯本纪念演出就是一场文艺土鳖大阅兵。 各路货色混杂其间,首当其冲的目的自然是找个心仪的果子搞两炮。 没有办法,庸俗的年代,谁都不该免俗。 我们也憋得太久了。 晚饭在驴肉馆解决。 喝了点小酒,主唱大波又开始吹牛逼。 他甩了甩长毛后宣称:「同志们,不能这样下去了,高端的咱玩不来,好歹向音速青年靠拢吧」大伙闷头吃菜,连连称是。 大波又说:「你听听李剑鸿,听听窦唯,听听美好药店、木推瓜,人家多多少少已经玩出花样了。 咱们,咱们落后了!」大伙纷纷伸出大拇指,说有道理。 大波继续:「整天搞那些朋克有鸡巴用,朋得起来嘛你,瞅瞅盘古,啊,这会儿不上不下的,能不能回国都难说」这点他说的倒不假,盘古至今滞留泰国。 「警钟啊,同志们!」大波挤出两滴热泪后,撇头问陈瑶吃得好不好。 后者笑了笑。 于是我就冲老板娘喊:「五大碗炝锅面!」大波的脸一下就绿了。 直到面上来,他才凶狠地叫嚣道:「随便点随便点,老子怕你们点?!听我句,兄弟们,技术噪音才是王道!」。 打驴肉馆出来,天灰蒙蒙的,雨也不见停。 大波拍拍我,又拍拍陈瑶,说:「好好玩!」雨落在他头上,像是打湿了狗毛。 搞不懂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这位师兄是艺术系的高材生。 于是我说:「哎,对了,艺术学院有个老师挺喜欢地下丝绒的」大波说:「扯淡,怎么可能?」我说:「就选修课啊,那个艺术赏析课的老娘们,叫啥给忘了」大波愣了愣,脑袋像飞碟般旋转一圈后,还是左右摇了摇。 「走了!」冲陈瑶猥琐一笑,他甩甩头发便冲入了雨中。 空留我们的鼓手和贝斯大喊:「伞伞伞!」。 我和陈瑶嘛,当然又回到了琴房。 虽然空间狭窄,但好歹容得下一张床。 陈瑶老嫌这里脏,但总去宾馆也不大好意思。 所以迄今为止,同我们时代绝大多数青少年一样,哪怕有了女朋友,我还是缺乏稳定的性生活。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正是这种干瘪和苦逼才导致我精力过剩,有事没事胡思乱想。 等我脱光衣服,坐到床上时,陈瑶还在打扫房间。 我撸了撸老二,说:「看!」她扭头瞥了一眼,骂:「滚,要不要脸!」要什么脸呢,我冲过去,便将她一把抱住。 陈瑶大叫:「关门关门!」门外雾蒙蒙一片,硕大的雨滴在铅灰色的空中无限铺延。 一阵风涌来,我不由打了个冷战。 而陈瑶无比温暖。 我伏在她身上轻轻抽插时,便有股香甜的气息氤氲而来。 于是我就吻她的脖子,亲她的脸蛋,仿佛真能吸出来什么似的。 陈瑶就开始吃吃地笑——一贯如此,像猫抓痒,又似e弦的弹拨。 我只好把她抱紧,猛顶了两下。 陈瑶哼一声:「你轻点」我说:「让你笑」她就又笑,我就又顶。 这个无休止对抗的结果就是每过一次性生活我就像拔了回火罐。 这样好不好我也说不准,但起码目前为止还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坏处。 我女朋友一切都刚刚好,白皙滑嫩,盈盈一握,挺翘紧致,一手掌握。 她总让我想起澳大利亚大草原上的美利奴羊。 当然,起风时她就变成了一朵白云,绵软却又癫狂。 如果真要找什么缺点,那就是不会叫床。 无论我怎么努力,她都会想方设法隐去自己的呻吟。 为此她不惜去咬一切可以下口的东西,比如我的肩膀。 这种事有点不大对头,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呢?于是我说:「你倒是叫啊」她说:「不叫」我说:「叫不叫!」她说:「就是不叫!」如你所见,我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但陈瑶也并非毫无责任心。 作为一名性伴侣,她会允许我完事后在她身上趴个两分钟。 就两分钟,不能更多。 这期间她会毫不间断地揪我的耳朵,往我脸上吹气。 今天也一样。 她鼓足腮帮子猛吹一阵后,突然说:「你妈啥时候再来?」。 「咋?」。 「告儿我一声」。 「咋?」。 「不咋」「哦」我翻下身,拉过那条油腻的被子。 「哦个屁」陈瑶偎了过来。 于是我就握住了她的一只乳房,脑海中死命翻腾着的那曲「月亮牙儿」,让人心烦意乱。 窗外老天爷像只漏尿的膀胱,淅淅沥沥个没完。 恍惚间似乎响起了春雷,宛若千万吨巨石从云层滚落。 有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想,哪些标志性事件才是构成我们记忆的基本要素。 比如2002年韩日世界杯,2000年悉尼奥运会,1998年法国世界杯。 再比如911,萨达姆被俘。 唯有借助它们,我们才能游刃有余地展开关于岁月的珍藏。 那么将来有一天,我会想起那无聊的一周吗?王治郅美国产子。 勒布朗詹姆斯斩获最佳新人奖。 火箭五年来首次打入季后赛,然后被湖人干了个2比0.一切都好像和我无关。 午饭时母亲来电话,问我五一回去不。 犹豫了下,我说回去。 她说:「回来就好,你姥爷过七十大寿,还算你有良心」于是我就红了脸。 我之所以回去,无非是因为迷笛推迟到了十月份,另外确实也有事搁心里郁闷了老长时间。 我问要带礼物不。 母亲说:「真的假的?热烈欢迎啊」吃了一勺陈瑶强塞进来的炒米,我问评剧学校的事咋样了。 「还行吧,挺顺利的」母亲笑了笑,半晌又补充道,「哟,知道替你妈操心了呀」********************上周六老乡会因雨推迟,负责人还专门打来了电话。 我问为啥,他说:「咱们这可是露天聚会,能看星星呢」晚上和陈瑶一道过去,果然是露天聚会,可惜星星有点寒碜。 会场布置在东湖边,迎头挂着个大红绸布,上书「平海老乡会」,连周遭的洋槐都扯上了彩灯。 平常也观摩过一些老乡会,多是些外省人,气氛那是异常热闹。 平海嘛,离平阳也就一小时车程,真要说老乡,那大家都是老乡。 据说我们的老乡会曾经也搞得风生水起,聚会时就像村委会换届。 然而步入二十一世纪后,一切都完蛋了——如同老头老太太那稀稀拉拉的牙齿,早晚得掉光光。 今天却有点回光返照。 人还真不少,三五扎堆,语笑喧呼,逼屌逼屌的。 刚跟几个熟人打完招呼,我就被陈瑶一把拽走。 接着,在众目睽睽下,她往我的卫衣兜里掬了两大捧瓜子。 这着实令人尴尬。 于是我说:「你手太小」她说:「手大有屁用,没了」我不相信地在两个桌斗里都摸了摸,果然没剩几颗。 真是感人肺腑啊,我的豺狼老乡们。 事实证明负责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他人模狗样地讲完话,才又变戏法似地拎出来两个包装袋。 目测有一袋是水果。 「也别吃太多,这玩意儿上火啊」他用平海话说。 就这当口,打东操场方向过来几个人,就站在甬道上,也没走近。 但负责人立马迎了上去。 一番拉扯后,来人才暴露在惨白的路灯下。 三男两女,其中竟有李阙如。 一如既往,他那头鲜艳的鸡巴毛迎风飞舞,甚是扎眼。 这货眼倒挺尖,很快就发现了我,并脑瘫似地挥挥手,说「靠」。 果然脑瘫,打死我也不信他是平海人。 另外俩男的叫不出名,但高个的明显过于眼熟。 稍一楞神,华联五楼那幕就猛然浮现于了脑海,还有古城墙头吹埙的年轻人。 而在烟霞镇旅馆,我撞的不就是他么?搞不懂为什么,我眼皮就没来由一阵跳跃。 此时此刻,年轻人毫无血色的脸上似铺了层银粉,少了些许颓废,却多了份乖戾。 而那矮个的倒真有点印象,貌似还是高中同学。 至少在一中老校区时,他总在操场上踢球,和孟辰君他们一帮三线厂子弟玩得挺好。 能记得此人倒不是他球技多高超,而是他那佝背大喉结——戴上眼镜时还真有点像冯小刚。 再者,据说他爹在平海市公安局,不是正手就是副手。 没有办法,一中有太多的官宦子弟。 不可避免地,他们都会成为我的同学。 不过冯小刚人还不错,偶尔在在校园里相遇,他也会微笑着打个招呼。 正如此刻,他冲我点了点头。 而我的平海老乡们已有人上前和一高一矮套起了近乎。 没有办法,三男两女给我们的老乡会平添了几分招聘会的气息。 这鼓舞人心的场面连我都禁不住要摩拳擦掌。 然而,等看到冯小刚身旁的女人时,某种难以名状的气流便从我体内迅速升起。 一时间,连湖面的涟涟水光都有些刺目,周遭变得清明起来。 直到陈瑶一肘子过来,我才如梦方醒。 「张开张开」她捧了四五个橘子就往我兜里塞。 我一面撑开衣袋,一面又抬头瞥了过去。 女人高挑丰满,大概三四十岁,浅黄色短裙恰如其分地裹出圆润的曲线。 齐肩卷发下的那张脸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白皙丰腴,泛着丝艳丽的光泽。 有点像张也。 她提着手袋,四下张望一通后,忽然对上了我的目光。 说不好为什么,我立马垂下了眼。 「走啦走啦」陈瑶挽上我胳膊,又递过来一个橘子。 我俩在会场瞎晃一通,挨个道别后,就上了湖心小桥。 走了几步,神使鬼差地,我又扭头扫了一眼。 站在洋槐彩灯下的张也也正好望过来。 片刻后,在丰唇舒展开的同时,她向我招了招手。 张也的鞋跟有点高,噔噔噔的。 她站到桥上时,我真担心木质桥面会被戳个窟窿。 「你是林林吧?」她拢了拢卷发,甩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我瞥了陈瑶一眼,胸中一阵麻痒。 「啧啧,不认识啦?我是你老姨啊!」这下变成了平海土话:「上次在姨家,都没时间照顾你」仿佛一束天光直刺而来,我心里登时明镜般锃亮。 首先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那个脸盆般硕大的屁股,神秘犀利地黄衫女子,其次就是某个叼着牛鞭的「黑道大哥」。 当然,还有曾经教过我们地理的瘦猴——初三时有次教委来听课,他就坐在我旁边。 虽然也没多说啥,但我知道这个细声细语的男人就是我若干表到三万里外的老姨夫之一。 这位文化局的秀琴老姨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几年老听奶奶唠叨,母亲跑剧团可全靠她了。 「要没这么个顶事的亲戚」营业许可证都办不下来。 但这个秀琴老姨变化实在太大,我简直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 「老姨啊?对不起老姨,我都没敢认出来」我笑了笑。 其实我想说的是,还真就不能怪我忘恩负义,您这弄得跟妖精似的,谁不得懵逼。 「女朋友吗?真漂亮!嘿,姑娘」老姨去拉陈瑶的手,又斜我一眼:「眼光不错嘛林林」一向伶牙俐齿的陈瑶突然害羞起来,她向后缩着身子,死命瞟着我说:「老姨好」「你好。 啧啧,俊俏又乖巧,真行啊林林」牛秀琴拍拍我的肩膀,扇来一股浓郁的香风:「还真是亲戚,在这儿都能碰着。 光听说你在西大,心说来看看呢,这就碰着了」晚风如约而起,湖面上荡开夜的波纹。 我反复捏着兜里的橘子,不时扫一眼灰蒙蒙的月亮。 牛秀琴却没完没了,说她这次来办什么什么事,又问我功课忙不忙,手机号是啥。 直到洋槐下有人喊了声牛姨,她才又拉住陈瑶的手:「一同事的小孩,还有点事儿,你们玩,老姨就先走了」扭头又向着我说:「林林,没事多去家玩啊」于是我们就目送秀琴老姨优雅地穿过人群,回到了洋槐的彩灯下。 她那个腰真是细了很多。 我吸吸鼻子,掰开了一个橘子。 确实应该去看看秀琴老姨了,然而,晃晃脑袋,跳出的却始终是那个把短裙撑得似要裂开的硕大屁股。 很快,三男两女步入夜色,消失不见。 临走李阙如还冲我挥了挥手。 这伙人高低不一、参差不齐,中间的高个得有一米八多。 理所当然,陈瑶一路笑到了湖对岸。 我把她抱起,作势往水里丢时,她才连连求饶。 再次回到地面上,我女朋友满脸通红地拽拽衣裳,说:「你家亲戚还真多」********************姥爷精神矍铄,有点鹤发童颜的意思。 他老人家以前就虚胖,全靠大骨架衬着,这几年倒真瘦了下来。 在这五月上午阳光明媚的农家小院里,他声似洪钟、健步如飞,一度搞得我目瞪口呆。 迫不及待地展示了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后,姥爷拽上我的手:「走,看看咱种的菜」「行了行了,咋跟小孩似的」母亲皱皱眉,脸上浮起一抹牛奶般的亮色:「林林,给姥爷带了啥礼物,快拿出来呗」礼物嘛,是个清华紫光mp3,256M,三百多块钱。 这是我绞尽脑汁后,陈瑶灵机一动的结果。 当时我俩跑遍了平阳市区大大小小的商场、超市、专卖店,一屁股坐到世纪广场的台阶上,再也挪不动半步。 ipod里左小诅咒跑出来,扯着嗓子唱那首《苦鬼》。 于是陈瑶就捣来一肘子,让我切歌。 她非常讨厌no,说左小唱歌像便秘。 另外她觉得这个「整天穿棉袄戴帽子佯装成少数民族」的苏北男人特别华而不实,时常警告我「要引以为戒」。 因为ipod是陈瑶的,所以我只好切歌。 她却欢呼一声,望着广场上热情洋溢的劳动人民,说:「你姥爷不是唱戏的吗?给他搞个mp3,再下点戏不就得了?」。 陈瑶真是聪明,于是挑好礼物后我请她吃了麻辣烫。 兴高采烈间,我问她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说:「咋,不看看你爷爷奶奶?」她埋头掇着粉丝,没吭声。 待我结账回来,陈瑶还没吃完。 我就说:「快点呗,完了回平海,我也好见识见识你爷爷的糖油煎饼」她依旧没吭声,好半晌才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来:「要你管」兴许辣椒搁的有点多,她两眼都噙着泪。 这让我大吃一惊。 陈瑶却毫不体谅,一把拽过背包,夺门而出。 她嘴都没擦。 之后就是国产电视剧里的庸俗戏码,我也懒得唠叨。 唯一的例外是,在广场的巨型充气拱门下,陈瑶掉过头来,把mp3丢给了我。 我问:「你去哪儿?」她头也不回:「回家」虽然稀里糊涂,但陈瑶确实很生气,后果也确实比较严重——我期待一周的性生活就此见了鬼。 晚上在电脑前耗了几个钟头,跟她聊QQ也不理我。 我确实是个不讨喜的烂人,尤其在我女朋友这,简直如同魔症。 其实和陈瑶的交往,多少有点逼上梁山的味道。 归根结底还是奶奶的「絮叨」。 大一新生那年,当整个法学院某个最不被看好的货都有了充当「护花使者」的机会——尽管他的「花」在我看来像草,刚结束一场「网恋」的我,依然难免形单影只。 每次打电话,奶奶总念叨说,「孙子呃,趁奶奶眼还能使,哪天带个女朋友回来让奶奶给瞅瞅嘛」。 毫不夸张的说,也确实有一打的院系学姐曾给鄙人忙送秋波,意结秦晋之盟。 然而,无一例外都是落花有意,付诸了我这桶波澜不惊的猪下水。 老实说,法学院的那票学姐长得也确实挺抽象,甚至一度让我想吟诗三百首,无奈才疏学浅,斟酌一番后只得放弃。 后来,教室的学习园地不知道被哪个傻逼贴了首:「一骑红尘妃子笑,考完法硕没人要」,虽然狗屁不通,但好歹表达了我们苦闷年华的某项身体宣言。 可惜这充满激情的应景之作,居然被我念出了世界末日的味道,有气无力犹如临终遗言。 于是,同寝室的孕妇们老劝我;「凑合点吧,这年头忒流行姐弟恋,瞅瞅人师太和小李,都快把学院弄翻过来了,世纪之恋啊」我望着众逼,撇撇嘴;「都流水线批量生产了,留给你们吧」然后从上铺探头探脑的那货,马上将头缩了回去,不再说话。 而陈瑶的出现,却如同鬼魅,无疑让我特别感动。 01年元旦,西大举行卡拉OK大赛,陈瑶和我一起上台表演节目。 我伴奏,她演唱,配合得十分完美。 结束后,俩人一起牵手谢幕,引得底下一片山呼海啸。 就是这样,经典言情剧的样板。 网上评剧资源不多,我只好滥竽充数地塞了些京剧、秦腔进去。 新凤霞的《花为媒》倒是经典——老小我就在姥爷的剧团里看过,但限于空间和媒介,也只能作罢。 待我烟熏火燎地回到宿舍,刚好赶上一场烟熏火燎的牌局。 这一闹腾就是大半夜。 滚到床上时隐隐听到有人在唱国际歌,等我竖起耳朵,却又没了音。 2号醒来已近晌午。 趁懒逼们还赖在床上,我用那台母亲刚买的联想上了会儿网。 7000左右的价位,配置和性价比自然没得说,好歹我也算小小虚荣了一把。 寝室的那台老爷机,据说还是九八年「奔月2000」,一启动就哔哩哔哩,让孕妇们郁闷了好久。 新闻里说弗朗西斯要被交易。 同五年前一样,火箭的季后赛被同一个对手以同样的比分终结。 虽给性侵案搞得焦头烂额,科比依旧勇猛难挡。 他老这也是破釜沉舟的架势啊。 宿舍里脚臭扑鼻,温馨感人,颇有点迪拜海滩上泳装美女的慵懒气息,但杨刚冲进来打破了它。 他大叫:「不好了!」在几声不满的哼哼中,我问咋了。 他兴奋地说:「不好了!北京又发现了非典病例!咱们又得鬼门关走一遭了!」于是,刚刚还死猪一样的众逼立马打床上蹦了起来。 就这当口,我跑卫生间给陈瑶打了个电话。 可怜我肠子都要拉出来,人家就是不接。【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2)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十二章2021年3月21日字数:11254到平海时将近中午十二点。 母亲站在长途客运站外,远远就冲我招手。 她上身穿了件对襟休闲衬衫,下身则是一条黑黄相间的碎花长裙,脚踝上的平底鞋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而我一眼就发现她剪成了齐肩短发,黑亮柔顺如故,风抚过时却像一只黑鸽子张开了翅膀。 头顶巨大的钢化玻璃把飘忽忽的蓝天白云纳入腹中,又猝不及防地斜劈下一道黑影。 说不好为什么,我眼皮突然就跳了跳。 母亲接过包,先问我饿不饿。 我笑笑,略一迟疑说饿。 她挽上我胳膊,白了一眼:「越长越傻,饿不饿还要想半天」毕加索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宽敞。 我把副驾驶座位往后调了又调,母亲说行了。 我问我爸呢。 她递来一瓶水:「鱼塘呢呗,这两天人多,你小舅饭店都开了关关了开」说着她莞尔一笑。 母亲依旧梳着偏分,柔丝划过一抹圆弧,斜扣在肩头。 随着她嘴角弧度的飞扬而起,整个车厢都隐隐荡着丝说不出的妩媚。 我赶忙撇开脸,好半会儿才说:「那明天咋办?」「明天歇呗,你姥爷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呢。 也没请啥人,你小舅自告奋勇非要当大厨,你就看他能耐吧」2000年夏天村东头那片地被征去建了新型工业园。 在猪瘟和母亲的双向压力下,父亲一番摇摆后还是重操老本行,把养猪场搞到了城东小礼庄。 为此他时常念叨:当年要不是你妈拦着,真包了建筑队,咱现在也发了。 不过养猪也有养猪的好——何况是父亲这样的老手——只要没摊上大病大灾,除了换季,平常也悠闲。 02年父亲又承包了几亩鱼塘,算是和小舅合营。 后者呢,在民房外扩建了两间简易房,再搭上二楼,开了个小饭店。 我也光顾过几次,生意还凑合,毕竟附近就有个长途客运点。 何况鱼塘的钓客们好歹也得吃碗饭。 紧随养猪场,2000年冬天村子也要拆。 起初说是划拨为一个三本的新校区,结果一荒就是两年。 直到去年那堵绵延而颓唐的围墙才被推倒,长出来的是西北汽车城和若干名字都令人眼花缭乱的商业楼盘。 全村十二个生产队分三拨被安置到了平海的角角落落。 出于乡土观念和某种可笑的尊严,村里组织人手到乡镇和市政府闹过几次,最后也不了了之。 当然,村干部都发了一笔,一种靠以往卖树卖地卖机器所不能企及的大发。 01年4月份我们就搬到了这个城东北的御家花园,有个二百来户吧,大多是以前的乡亲。 车载电台突然播放起评剧选段,正是《寄印传奇》里冷月芳的唱腔:「我看似腊月松柏多坚韧,时时我孤立无依雁失群;我看似依然香艳若桃李,日日我严防狂蜂与苍蝇;我看似左右逢源财路广,天天我小心翼翼履薄冰;我看似谈笑风生多雅兴,夜夜我泪湿孤枕在深更……」听到这儿,我嗓子眼就挤出了类似于和尚诵经的声音,没准儿啥也没挤出。 车外艳阳高照,我却不由地脊背发凉,整个人像裹了一层厚实的冰,冒着森森冷气。 下意识的瞥了眼母亲,不想她也瞟过来。 一瞬间,我才发现,她一汪清泉里那些忧伤,已被时间的刷子,冲洗得淡然失色,不着痕迹。 就像谁用橡皮,在大块素描上擦出一团模糊的空白,让我措手不及。 「想啥呢你?」母亲说。 「没啥」我赶紧撇开脸,眼睛有点涩。 「到家了,傻样!」母亲抓过我的胳膊,往她怀里一挽,笑吟吟地:「下车」我家在五楼。 母亲习惯走楼梯,我也只能跟着。 「想吃点啥?」她那条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晃呀晃的。 「随便」「随便随便,随便能吃吗?」母亲在拐角转过身来,绷紧俏脸,却马上又笑了出来。 斜阳黏糊糊地趴在天窗上,仿佛时光在恍惚间遗落的一条残影。 当然不能随便,在母亲提供的短得不能再短的菜单中,我选了鸡蛋西红柿捞面。 母亲很快忙活起来。 我问奶奶呢。 她头也不抬:「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谁知这会儿又跑哪儿啦?」我倚着门框,哦了一声。 她麻利地拌着面粉,呲呲呲的,一头青丝弹性惊人在肩头颤抖不止。 我不由想到一个特别流俗的词——苍蝇拄拐棍也爬不上去。 「咦,」母亲回头瞥我一眼,又扭过脸去,半晌才说:「你也不累,歇会儿啊,监工呢这是?嫌热空调打开」「不热」我转身去开空调。 不等拿住遥控器,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别开了,当心着凉」吃面时我狼吞虎咽。 母亲坐在一旁,说:「你不能慢点?」「好吃啊」我伸了个大拇指。 「德性」母亲笑笑,捋了捋头发。 「啥时候把头发剪了?」我盯着面,含混不清。 「还以为你眼不灵光呢」椅子挪了挪:「就前段时间啊,短点也好打理」我没吭声。 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打记事起母亲就是一头长发,偶尔也会稍加修理,但剪这么短还是第一次。 「咋,可难看?」母亲突然说。 「哪儿呀,好看」我抬头笑了笑,又埋了下去:「就是习惯了长头发」母亲没说话。 我搅搅碗里的面,刚想说点啥,奶奶回来了。 一阵风似地,她老人家把我抱了个结实。 「孙子哎——」她唱道。 午饭就我们仨。 父亲来电话说太忙,回不来。 我自然也不饿。 母亲就拌了俩凉菜,做了个鳝鱼汤。 黄鳝是自家塘里养的。 步入二十一世纪后,我就再没见过野生鳝。 想当年我们冒着酷暑,沿河梁一路摸过去,一个晌午也能弄个两三斤。 螃蟹和田螺更不消说。 然而村东那条河已干涸多年——事实上还存在与否都难说,连平河都要时不时地靠市政调水来避免断流,至于鱼虾什么的——小礼庄鱼塘倒是有一些。 「多吃点,你爸专门给捉的,看你瘦的,在学校是不是就不吃饭?」奶奶给我掇了个鳝鱼块。 她那股兴奋劲还没下去。 自打进门她嘴都没消停过——一股脑搬来好几个箩筐,东家事西家事,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我完全能理解奶奶那旺盛的表达欲望。 平常父母忙,周围老人少,小区环境也不比村里自在,她老人家当然憋得慌。 「是该多吃点」母亲笑笑,或许还冲我眨了眨眼。 但我已经喝了瓶啤酒,实在消受不起。 于是最后那一杯酒我给母亲端了过去。 她一仰脖子就见了底。 我不由愣了愣。 「哎,」奶奶捣捣我:「房后老赵家大刚又给捉到局子里去了」。 「哦——为啥?」。 「为啥?还不是赌博,人家说还吸毒,反正就是给钱烧得慌,以前多实诚啊」。 「嗯」「他媳妇倒落个自在,不哭不闹,就差放鞭炮了」我把汤喝得嗞嗞响。 「我去看面发了没,」母亲起身:「一会儿蒸馍馍。 林林你吃几个包子啊?」我吐出最后一块鱼骨,却不知说什么好。 奶奶又捣捣我,压低声音:「啥也别说,都是两套房给烧的」一碗汤喝得人满头大汗。 翻翻手机,陈瑶也没回短信。 我只好拍拍肚皮,滚到了沙发上。 随手捏了几个台,刚到中央五套奶奶就放话了:「又看黑人拍皮球,有啥好看的?」我问:「那看啥?」她捶了捶脖子:「啥都行——看平海台啊,这几天老说咱们村」没有办法,我只好走过去给她老人家捏了捏肩膀。 奶奶就笑了。 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让她趴到了沙发上。 平海台在播本地新闻,但多半不会出现我们村——就算出现,也只会是西北汽车城。 然而紧接着的一条新闻就是凤舞剧团。 我不由目瞪口呆。 也不是目瞪口呆,而是猛然在公众传媒上看到自己大名时那种不敢置信。 同摄影棚布景一样,播音员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的单薄和寒酸,似乎隐隐都能听见回声。 不过画面一转便是欢欣鼓舞的人民群众:昨日市红星剧场举办了一场庆五一义务演出,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同时,为劳动人民送去了节日的问候。 主角凤舞剧团奉献了经典评剧剧目《金沙江畔》,赢得了广大观众的满堂喝彩。 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张行建、文体局局长陈建军一行全程观看了演出,并于结束后慰问了全体演员。 张行建强调,评剧作为全国第二大剧种,作为一种传统文化和地方文化,应该得到传承和发扬………「你妈的剧团啊,」奶奶仰了仰脖子,总算反应过来:「傻小子,咱家剧团啊这是。 我说咋这么耳熟呢」她一骨碌爬起来,拍拍我:「就是咱家剧团,老天爷啊。 凤兰,凤兰——」。 母亲很快跑了出来,满手沾面:「咋了?」「这不咱家剧团?」「是说昨天的演出吧?」母亲笑着点点头。 她看了两眼就又进了厨房。 「……作为一名老票友,陈建军局长还倾情献唱……」。 「这个当领导的咋不秃?」奶奶兴奋得有些过了头,接连拍我两下,「这,这就是秀琴他们领导吧?凤兰凤兰,快看——」。 这次母亲没跑出来,而是倚在门口苦笑道:「又咋了,我这正包包子呢」「没事儿,」奶奶说:「这白面书生是不是秀琴他们领导?」不要笑,她老人家确实是这么说的。 「应该是吧」厨房里很快传来剁面声。 但那书生有些没完没了。 副市长都没吭声,他倒冲着镜头唱起戏来。 什么唱段我说不好,可能是小酸枣,反正奶奶是跟着哼了起来。 好在新闻没允许他继续为所欲为,没唱两句就给掐了。 「咋不唱了,」奶奶有些不满:「唱得不错嘛,咋不让人唱了?」她一只脚在沙发帮上翘得老高,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我想笑笑,却猛然打了个饱嗝。 午饭吃得确实有点多。 既便如此,我还是吃了俩包子。 韭菜鸡蛋馅。 母亲说:「你悠着点,别晚上闹胃疼」我也不想胃疼,但对热包子实在没有抵抗力。 母亲也吃了一个,完了跑阳台上打了个电话,自然还是剧团的事。 奶奶毕竟是老了,兴奋劲一过就开始打瞌睡,不等包子出笼就回了屋。 刚母亲接包子时,王伟超来了个电话,问我回来没。 我说回来了啊。 他说喝酒啊。 我说刚吃完喝鸡巴酒。 他说明天。 明天更是没空。 「那就后天吧,」他说:「反正你随时有空随时过来」王伟超现在是个胖子了(钢厂特产),喝啤酒就像倒水。 母亲进来时,我问:「又是评剧学校的事儿?」「嗯」她在我旁边坐下。 「到底咋样了?」「基本算谈成,协议还没签,对方要价有点高」「多少?」「管的宽!」母亲瞪我。 「多少嘛?」「七八十万大概」「那咋弄?」好半会儿我才说。 「有文化产业补助,再搞点政策贷款吧」我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就没人说话。 钟表滴滴答答,有点活泼过头。 「你呀你,别愁眉苦脸的」母亲拖长调子,摸摸我的头。 我只好笑了笑。 「啧啧,真没事儿」她踢我一脚,又靠过来,捏了捏我的脸。 终于,我抬头看了母亲一眼。 或许天有点热,又或许接包子那股气还没透清,她脸蛋红彤彤的,像鹅黄底布上绽开的一朵嫣红刺绣。 我不由有些恍惚。 「噗嗤」一声,母亲却笑了出来:「傻样。 真心疼你妈就过来揉揉肩,只想着你奶奶啊」于是我就过去揉肩。 母亲头发真香啊。 和我一样,她爱出汗。 这话听着真怪,确切说,是我和她一样,爱出汗。 总之,衬衫后背已有几团湿迹,隐隐能看到文胸的轮廓。 「趴那儿吧」我说。 「这样不行?」母亲扭过脸来。 「趴那儿我才好施展身手啊」我吸吸鼻子。 母亲看看我,笑了笑,还是起身趴到了沙发上。 「撂个抱枕过来」她说。 老实说,按摩啥的我一窍不通,顶多是看电视有样学样。 不过迄今为止,我的顾客朋友们倒没给过差评。 先是肩膀上一个来回,再撩起头发按了按颈椎,然后一路向下拍打到腰部。 接下来是肩胛骨,腋下,肋侧。 母亲身上暖乎乎的,我不由大汗涔涔。 她却突然扭了扭身子,笑了一声:「痒」我只好停下来,说:「我使点劲儿」母亲点头。 可刚抓住腰,她就又笑:「不行,不行,妈受不了这个」这时,猛然一通京韵大鼓。 母亲翻身,接起手机,先是踱到厨房门口,又走上了阳台。 对方口气有点急。 我刚想竖起耳朵,母亲就回到了客厅。 「咋了?」「没事儿。 拉演出的」母亲站在茶几旁,伸了伸腰。 「还按不?」电视里播着狗屁电视剧。 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这么一句。 「免了」她在矮凳上坐下,金色的大丽花一番飞舞:「妈怕痒」我瘫到沙发上,接连换了好几个台。 「按吧」半晌,母亲托起下巴,冲我笑了笑。 这次母亲安分多了。 我在细腰上一通捶打,她都没吭一声。 等我捋了捋长裙,她却要爬起来:「完了吧?」我按了按腰,她就又趴了下去。 即便长裙宽散,细腰下还是隆起了一个圆丘,中间隐隐裂着条诱人的沟壑。 我吸吸鼻子,感到手都有点发抖。 顺着轮廓滑了一圈后,搞不懂为什么,我猛然抓住两瓣肥厚的臀肉,大力掰开,同时朝外搓了个来回。 母亲一下就爬了起来。 一眨眼功夫,她就在沙发上坐好,拢了拢裙子,红霞满面:「好了好了,这就行了」我直愣愣地站在那,喘息间汗如雨下。 「坐啊」母亲脆生生的,也不看我。 老躺着也不是办法,我当然还是在矮凳上坐了下来。 「哎,对了,」好一阵母亲才开口:「咋不把那小啥带回来?」「陈瑶」「嗯,陈瑶。 也让妈瞅瞅啊」「又不是小孩,人家也有自己的事儿吧」「是啊,」母亲叹口气:「林林也长大了,也懂事儿了」。 我盯着荧幕上来回闪动的小人,我吸吸鼻子,脊梁挺得笔直。 窗外起了风,阳台上的门窗叮叮作响。 神使鬼差地,一句话就从我喉咙里蹦了出来:「前阵子我在学校碰着那个秀琴老姨了」「嗯」「她变化真大,我都不敢认了」「可不,你也没见过几次,咱家也没少麻烦人」「你也不问问她去我们学校干啥了?」「干啥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干啥了。 瞬间那股莫名其妙的戾气便从我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了,你们法学院是不是有个老师叫贺芳?」「啊?」我扭头瞥了母亲一眼,差点摔了个屁股墩。 母亲终于噗嗤一声:「啊啥啊?」据母亲说,贺芳跟她在大学里做了三年舍友。 那会儿西大还在平阳西南角,和省师大背靠背,因为物资匮乏,俩高校难免共享一些资源。 基本上86年以前(母亲说起码83年她毕业之前),整个校家属院都是混杂区。 根据每年入校生的名额,教育部和省教育厅会修修补补见缝插针地安排宿舍。 有时连教职工都无法幸免,不少人甚至要和学生们共居一室。 母亲宿舍八个人,省师大和西大各一半,但法学专业只有老贺一人(事实上整个西大78届只有五个法学生)。 性格原因,两人走得还挺近,直至贺芳考研去了重庆。 后来母亲还问起老贺的现状,我便把她与小李的浪漫情事如实相告。 我说得很痛快,基于什么心理自己也搞不懂。 母亲起初还笑,后来就怪我瞎扯。 我说:「真的,这事儿谁不知道啊」「真的呀?」她歪头想了想,最后笑着说:「不早了,洗洗睡吧」********************当晚快睡着时,父亲才回来。 他酒气熏人地蹿进我房间,呵呵笑着:「逮了两只老鳖,给你补补脑」我说:「又喝酒」他在床头坐下:「儿子回来,老子高兴。 再说有你小舅在,不喝也不行啊」我无话可说。 父亲让来一支烟。 略一犹豫,我还是接到了手里。 他却自顾自地抽起来,好半会儿才说:「光听你妈说,女朋友啥时候带回来,也让你奶奶瞅瞅啊」我只能嗯了一声。 一支烟后,父亲站起来,脱掉背心,拍了拍肚皮:「没钱就吭声,啊,林林,咱家现在不缺这个钱」父亲走后,我睡意全无,只好看了会儿书。 抽屉里有本《通往奴役之路》,校图书馆借的,一直落在家,而我每次都要从序言看起。 三篇长序全部读完,乌烟瘴气也散了去。 我决定上个厕所,顺便把父亲给的那支烟解决掉。 客厅里静悄悄,但父母卧室亮着灯,隐隐能听到说话声。 几乎条件反射地,我准备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不想刚要迈步,门就开了。 母亲穿着睡裙走了出来。 同我一样,她也吃了一惊——随着隐秘光线穿插而过,丰满的乳房都抖了抖。 于是胸前便浮起一双神秘的眼睛。 「林林?」母亲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咋还没睡」我挠挠头,像是刚从炉子里爬出来,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烫得厉害:「烟……火机」一宿光怪陆离的梦,早起脑袋都昏沉沉的。 饭桌上,母亲问我给姥爷带了啥礼物。 于是我就把mp3拿了出来。 「下了点戏」我不好意思地告诉大家。 「可拿得出手」奶奶白了我一眼。 两年前她老人家七十大寿时,我还没啥礼物意识。 父亲捏着盒子可劲看。 母亲则笑笑,在我面前立了个鸡蛋:「谁出的点子?」据母亲说,除了73年下放时落下的内风湿,姥爷现在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练功,唱戏,养花,种菜,他一样也没落下。 逢年过节,附近乡镇还要请他老人家去拉板琴。 礼物是收下了,但姥爷说:「收音机我有了啊」「有就有了,」母亲笑吟吟的:「这可是林林和女朋友一起送的」我一下就红了脸。 此时此刻,阳光浓烈得如同从地面射向太阳,连院子里的虞美人都要滴出火来。 ********************菜地就在鱼塘边,有个十来垄。 除了几茬僵死的花椰菜,尽是些娇嫩的小绿苗。 姥爷挥舞着阳光,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哪是茄子,哪是辣椒,哪是豆角。 我只能点头如捣蒜——恕我眼拙,一时半会儿还真瞧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 鱼塘倒是水波粼粼,在微风中送出缕缕耀眼金光,隐隐荡着丝鲜腥味。 姥爷说他每天早起都要绕塘子溜一圈,再杵这儿练半个钟头香功。 当然,单田芳得全程陪同。 他老这习惯十几年来雷打不动,从我记事起就是如此。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1999年,香功大师转起了法轮。 每个清晨和傍晚,他都要推着姥姥,到邻村老戏台和全天下弟子共修盖世神功。 无论如何,李教主可容不下单老师。 也不光姥爷,那年几乎所有人都在练功——苦恼的人们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捷径——连我们学校的老师都不能免俗。 记得小舅妈就怂恿母亲「没事也转转法轮」,「减肥、美容又养颜」。 母亲呸她说乐你的去吧。 「你妈啊,就是犟,脾气太硬」姥爷两手叉腰,扭了两圈后,突然叹了口气。 「啊?」我一头雾水。 「姥爷唱了一辈子戏,还不知道跑剧团咋回事儿?国营就挤个死工资,民营一般人跑不来,更别说一女的。 你妈啊,认准一理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几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我拨拉着脚下的红薯藤,没吭声。 当年母亲辞职可以说是举家反对,最彻底的就是姥爷,但率先倒戈的还是他。 那阵奶奶跟母亲生闷气,要死要活的,六月天裹着条厚棉被,几天都不下床。 父亲是个温和反对派,两头说情,两头不讨喜。 而平生第一遭,母亲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惊讶的任性和决绝。 简单说就是不争辩不反驳,饭菜送到,爱吃不吃。 至于奶奶吃没吃,我就说不好了。 时值期末,又逢会考,我也是焦头烂额,一周能回家沾次屁股就得谢天谢地。 考完化学那个下午大雨倾盆,我湿淋淋地蹿进门,奶奶竟坐在客厅里。 她瞅我一眼:「老天爷啊,淋坏了吧,快擦擦头,吃煮玉米喽」别无选择,我只能愣在当场。 那晚母亲回来后,我才知道姥爷就是那服神秘的催化剂——是他老人家从天而降,说服了奶奶。 至于我,自然始终站在母亲这边,尽管我的意见无足轻重。 「老二是难得的好苗子,五六岁吧,往台上一扎,那也是有板有眼啊。 自个儿还上心,那会儿在这小礼庄芦苇坑,正念初中,往学校得步行十来里——就这,也不忘练功,早上不行就晚上偷偷练,毯子功没条件就单吊嗓子」姥爷开始老生常谈,连嗓音都清亮了许多:「那可是非常时期啊,团里演员都没几个坚持练的。 你姥姥不让学,嘿,我就偷偷教」说着他笑出声来,我也陪着咧了咧嘴。 搞不懂为什么,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怎么也厌烦不起来。 「结果呢,回了城,老二考上大学,一拍屁股,飞了。 反倒老大……」姥爷扭头瞥我一眼,嘴唇哆嗦着,却戛然而止。 清了两嗓子,他才又叹口气:「你妈就是太聪明」「聪明不好啊」我捡起一片梧桐叶子,笑得呵呵呵的。 养猪场门洞大开,猛然传出一阵咚咚巨响。 一时间,林子里鸟雀纷飞。 父亲停了车就没进院子,直接奔这儿喂猪来了。 我扫了两眼,终究是只闻其声。 「聪明当然好,可人这一聪明啊,选择机会就多,风险肯定也就高了」姥爷沿着菜垄踱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你说这生活生活,啥时候能活个明白呢?有句老话咋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太聪明,遭罪!」姥爷这话我自然不敢苟同,但也不至于跟他老展开唇枪舌战,所以我依旧点头如捣蒜。 「这几年也多亏了小郑,他这副团长可没白干,忙前跑后,顶了不少事儿嘞。 昨个还打电话来,要我训训你妈,文化局给拉赞助,她倒好,还不要。 唉——凤兰啊,就是弯不下那腰,这点是遗传你姥爷,啊,打小就这样,改不掉喽」姥爷的笑声爽朗得如同万里晴空。 这里离水电站更近,那青色山峦几乎触手可及。 其实也不是青色,确切说更像踩扁一只幼蚕时挤出的那种灰不拉及的东西。 「下午这菜得再浇一茬」好不容易,姥爷止了笑。 他把凉帽递给我,弯下腰,刨了刨脚下的黄土:「瞅瞅,地太硬啊,这。 以前肥,方圆几里都是芦苇丛,边上尽是些野林子,鱼啊,野鸡野兔啊,野猪啊,狼啊,啥都有。 姥爷在这儿种了几季玉米,棒子得长这么长」他老人家太夸张,那哪是玉米棒,分明是棒球棍嘛。 「那会儿啥都得自己来,盖房、修渠、整地——知青们到得早,大队部仓库的老瓦房让他们占了去,咱们得自己和泥巴建土坯房。 劳动之余就是政治学习,排样板戏,有时候真是太累,连样板戏都时断时续。 啊,这上地里劳动吧,你还得瞅着点脚下——知青们年轻啊,玩心重,老在林子里埋些土雷,整天砰砰响的。 不过要是运气好,也真能炸点东西出来,哈哈。 有次就扫了只狼,十来个人围着硬是用扁担给它戳死了。 可咱们不知道啊,咱们只听吆喝,只见大队部土操场上架了口锅,香喷喷的,啥玩意儿,咱们哪知道?」姥爷说着喜笑颜开,脸都红扑扑的:「晚上小郑他们端来一碗肉,说是孝敬师傅。 那还客气啥,吃啊。 小郑年方二十,团里也就他跟知青们走得近。 实话说,也挺好吃,除了有点粗、有点腥。 俩孩儿吃得那叫一个香。 好啦,说说吧,啥肉啊这,打哪儿弄来的?狼肉!嘿,这狼油治烧伤咱知道,狼肉能不能吃——谁说的准?你姥姥当时就呕了起来。 我肚子里也涨得慌,一时半会儿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你小舅啊,哇哇哭。 还是你妈争气,说好吃。 小郑逗她,问那还吃不。 你妈抹抹嘴,吃啊,为啥不吃。 这小妮子,啊,直接跟着小郑他们跑知青院儿里去喽」吃狼肉的故事母亲老早就讲过。 彼时还住在二中老家属院——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晾衣绳,冬日里逮个大晴天,五颜六色的棉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老给人一种行军打仗的错觉。 而一到夏夜,必然隔三岔五地停电(直到九五年水电站正式运行,用电紧张的状况才得到缓解)。 毫无办法,大伙只能操上凳子、凉席,把团团燥热和苦闷一股脑挂到晾衣绳上去。 羞愧地说,打小我喜欢粘着母亲,只要玩累了,一身臭汗也要往她身上贴。 于是在母亲臂弯里,在把璀璨星空生生切开的晾衣绳下,我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吃狼肉是最经典的一个。 从母亲嘴里出来,一切都绘声绘色,以至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老把知青猎狼和武松打虎混为一谈。 有些东西注定永生难忘吧,比如母亲颚下不断跳跃着的青色脉络,比如通过身体淌进我耳朵里的共振——它使那个温婉的声音嗡嗡作响,使我不得不抬头死盯着那修长莹白的脖颈,俨然忘却周遭夜色中无孔不入的抱怨。 「喂完了?」姥爷猛然从我手里拽过凉帽,转身挥了挥手。 我这才发现父亲打养猪场方向走了过来。 阳光欢快地舞蹈,使这个身着白衬衫喂猪的人尽显一种中年人特有的疲态。 「唠啥呢?」父亲皱着眉,满脸堆笑。 连咳两声后,他才把烟屁股弹到了身侧的麦田里。 麦芒刚露个头,憋着一汪青涩的火花。 风拂过时它们就摇头摆尾,让人看了尿急。 「走吧,还不回去?」「别给人点喽」「哪能啊?」父亲挠挠大背头,长吁口气,「老母猪还是站不起来」「还那头?药都吃了?」「哪顿也没落下啊」父亲笑了笑,又拍拍我:「啥时候走?」「看看呗,六号七号都行」我是真拿不准。 「年限也够了」姥爷叹口气,突然咦了一声,嘴角也跟着扬了扬:「以前咱家和平最高,现在林林都超你小半头了」「那可不,」父亲看看我,又转向姥爷,两手摸着衬衣下奇迹般隆起的肚皮:「俺俩都是飞窜,只是这小子竖着长,咱是横着长」父亲的笑白花花的,眼角的褶子也变得锃亮,像是用矬子打磨了一夜。 太阳瞬间明亮了些许。 我擦把汗,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好在这时手机响了,有一刹那我以为是陈瑶,结果是母亲。 她说:「晃到啥时候呢,亲戚们都来了,让你姥爷快点回来」于是我们就往回走。 大大小小的塘子金光闪闪,宛若盛着烈焰的玻璃器皿。 这里本来有四个鱼塘,父亲又挖了仨,拢共六七亩。 五个垂钓塘,两个养殖塘,都是普通淡水鱼,外加些老鳖、黄鳝、泥鳅。 前两年也放过湘云鲫、湘云鲤啥的,结果没几天就死光光。 为此父亲专门找人算了一卦,说是「南鱼北犯」,「不可硬来,否则会伤及家庭」。 半仙这类屁话我自然不信,不过有一点他还真说对了——高考前那段时间家里确实气氛怪异,很明显父母吵过几架,但我一出现,所有人都又神色如常。 问奶奶,她说小孩管逑多,私下里又给我科普「打是亲骂是爱,哪有夫妻不吵架」。 奶奶这八卦得有点过分,但我忙着冲刺,也无意深究。 世界杯结束后的某个下午,我拎着一大书包的杂七杂八进了门,发现母亲独自坐在客厅里。 记得那天她梳了个大麻花辫,老长,在木椅靠背上戳出一只尾巴。 夕阳红彤彤的,打窗户灌进来,像泼了一碗血。 我大汗淋漓,叫了声妈。 她没反应。 我又叫了一声,她才侧过脸来,却很快俯到了桌面上。 当时我尿急,也没多想。 打厕所出来,母亲还趴着。 我顿时一个激灵,快步走过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母亲嗯了一声。 我问咋了。 她还是「嗯」。 我只好在对面坐下,犹豫片刻后,攥住了她的一只手。 指针滴滴答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 她两眼滴血般通红,我不由一凛。 母亲很快扶住额头,说别看,害红眼呢。 我说咋了嘛。 她说没事,就是太累。 我有些急,吼着问到底咋了。 母亲板起脸,拍了拍桌子,说真轴呢你,都说了没事,看你书去。 我不依不饶。 于是母亲说高考结束后告诉我。 很奇怪,当她以某种语气说话时,所有人只能服从。 然而高考后的狂喜和焦灼把一切都冲到了脑后,直到成绩下来的那天晚上我才想起这茬。 当时一家人吃烧烤回来,父亲在前,我和母亲在后。 天热得有点夸张,我目所能及的所有男性都光着脊梁,连母亲都把长裙裙摆挽到了一侧。 满大街响彻着生命之杯,尽管那年所有足球都叫飞火流星。 像天热就要流汗一样自然,我问母亲那天咋回事。 她反问我哪天。 我说那天。 她笑笑:「就普通流感啊,早好了」就是这样。 夫妻关系这种事我大概永远搞不懂。 但说不好为什么,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夏夜母亲轻盈的笑。 它就如同平河大堤上悄然滑过的一缕风,若有若无,却又利刃剔骨般沁凉。 忘谁说的了,女人神秘,女人的笑更神秘。 这多半是屁话——任何试图总结人生哲理的行为必将沦为放屁,但用在其时的母亲身上多少还是适宜的。 所以啊,引箴言讲警句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比如陈瑶就是女人,但她就算笑起来也凶巴巴的,毫无神秘感可言。 小舅妈则是另一种情况,她的笑总让人感觉很暖和。 正如此刻,她沿着蜿蜒小路向我们走来,老远就笑靥如花。 当然,即便烈日当头,我也并末因此流下更多的汗。 小舅妈停下来,冲我们招招手,又向前走了两步。 我以为她会再走两步,然而没有——她停稳当了,喊:「来人了,快回来!」不等我靠近,小舅妈就直眨眼:「林林真高哇」挽上我胳膊时,她还在说:「光瞅着高,没想到都这么高啦」打上高中起,她见我的头三句便离不开身高。 我笑着问小舅妈刚去哪儿了。 她横我一眼,甩了甩长马尾:「忙呢呗,以为跟你一样有闲工夫瞎逛?」姥爷咳嗽了一声。 她立马伸了伸舌头,一时间把我挽得更紧了。 小舅妈还在二中教书,或许住的远了,这两年很少到家里来。 当然,印象而已,除了寒暑假我也没在平海呆过几天。 此人曾声称考上重点就送我什么什么礼物,结果高考后那个暑假我数次杀到小礼庄她都不在家。 直到临开学,她才托姥爷给我捎来一把红棉民谣。 琴倒是不错,至今尚在服役期。 也多亏了这把琴,我才得以在机电系的电音论坛遇到了陈瑶。 确实来人了。 隔着马路,这些我几乎从末见过的亲戚们已在门口三五扎堆。 小屁孩们穿梭其间,像是游荡在珊瑚礁中的鱼虾。 不时有人往路中央上扔几个炮仗,搞得三两路人行色匆匆。 我真想冲过去一脚踢死他。 姥爷自然落在了人群里,小舅妈则一头扎进了厨房。 我站在正门口,陡然生出一种厌恶。 这种场合我永远喜欢不来。 院子里更糟,桌椅板凳,杂七杂八,还哪哪都是人。 刚想寻思个去处,有人就蹦上来猛拍了我两下:「跟你姥爷跑哪儿去了?!这客人都来了,不见寿星,急死个人!」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一头蓬松的波波头在阳光下血一样红。 当然,与上述极具冲击力的形象一起砸过来的便是熏人的香水味。 除了傻笑,我无话可说。 「看看,看看,」张凤棠摊摊手,扭头哈哈大笑:「人家一点都不急,真是要把妇女们急死了!」满堂哄笑中,她又在我屁股上捶了两下,嘴里也没消停:「恨死个人!恨死个人!」我想,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说他脸皮厚。 反正我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这时母亲打楼上下来,手里掂着俩板凳:「你爸呢?没回来?」「回来了啊」我这才想起父亲,脑袋在院子里转一圈,又转身奔出门外。 他确实回来了——正沿着小径朝这边缓缓踱来。 或许当过兵,又或许教过几年体育,父亲的腰杆总是挺得笔直。 远远地,有点像发了福的许文强。 帮忙摆好桌椅板凳,我就没地方去了。 进厨房溜一圈,被小舅塞了一嘴猪大肠,我只能仓皇而逃。 客厅里也是人满为患,闲得蛋疼的老老少少们在欣赏一部狗屁国产动画片。 陆宏峰也在其中。 这货并不高,但说不上为什么,我老觉得他窜得有点快。 之所以能在一屋子的男屌中迅速把他揪出来,倒不是那声怯生生的「哥」,而是他已经升级为一个年轻版的陆永平了。 那鼻子,那眼,那嘴,连他妈发型都一模一样。 周遭雾气腾腾,动画片则娇声娇气,这种不对称感令我没由来地一阵沮丧。 在沙发旁呆立片刻后,我发现隔壁卧室有声响,就走了过去。 敲门没反应,我只好擅自支了条缝。 萌萌趴在床头写作业,她笑嘻嘻地朝我招了招手。 几个月不见,这小丫头都有点出落成大姑娘的意思了——才十二岁不到。 电视开着,正是体育频道,可惜在转播什么拉力赛。 我大大咧咧地在床上躺下,问她上几年级了。 没办法,见小孩我永远这么问。 她不高兴:「都问过几百遍了,还问,烦不烦?」要不是这话,我会例行询问「在哪儿上学」「班主任是谁」,然后怂恿她到学校问问老师认不认识我。 可惜现在这套玩不下去了,多么遗憾。 于是我说:「那你问我吧」她倒一点都不客气,又是「爱情」又是「女朋友」地招呼过来,吓得我差点蹦起来。 这让萌萌乐开了花,她说:「你要是老实回答,我就告儿你个秘密」我瞪她。 她爬过来捏我脸,补充道:「只有我知道,不许告儿别人」搞不懂为什么,我竹筒倒豆,啥都给她说了——当然,只限我回答得上来的,有几个问题实在太过哲学,恐怕得请维特根斯坦过来一趟。 萌萌也算满意。 拉完勾上完吊,她让我把耳朵凑过去,于是我就把耳朵凑过去。 这时,理所当然,门开了——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张凤棠探个头进来:「我说咋听见里面有人呢,是林林啊」我只能撤回耳朵,嗯了一声。 「哟,说啥悄悄话呢你们俩?」她关上门,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 萌萌立马红了脸,麻利地收拾好作业,叫了声大姑就跑了出去。 从头到尾她垂着小脑袋,看都没看我一眼。 「去哪儿啊你,不写作业了?」张凤棠在床上坐下,长吁口气:「办个事儿——你看看容易不,啊?」我只好继续「嗯」。 她则扫一眼电视,撇过脸来:「这演的啥啊?」「赛车」我垫个抱枕,坐了起来。 「啧啧,老外就是花样多」张凤棠翘起二郎腿,鞋跟噔的一声响。 黑丝很亮,在阳光下就更亮了。 我想告诉她这是在中国青海,但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后者已经从豹纹手袋里掏出了照妖镜。 我拿余光瞥了眼,她反倒冲我笑了笑:「天真热,啊?」如她所说,确实很热。 我只好「嗯」。 不料张凤棠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甚至在我腿上来了一肘子:「哎,听你妈说你给女朋友带回来了?」她嘴唇猩红,令我浑身发痒。 于是我痛苦地摇了摇头。 「真没有?」「没有」「那啥时候带回来?也让俺们给你把把关啊」我腾地从床上蹦了下来。 「咋了?」「我妈呢?」我大汗涔涔地撩起一侧窗帘,往外瞄了瞄。 「你妈手巧,帮厨呢呗」我又坐回床上。 「我早说了,到酒店办多省事儿。 又不缺那几个钱,图个啥呢这是?」好半晌没人说话,只有客厅传来的蠢笑、发动机的轰鸣和四处飞溅的泥浆。 「我姐啥时候能回来?」我终于找了个话头。 「快了,这不正忙着转业呢,唉,糟心事儿,说起来都头疼」张凤棠把化妆盒收进手袋,扭脸一笑:「还指望你妈能帮忙呢」「啊?我姐也去唱戏?」其实转业的事我知道。 奶奶说张凤棠跑过家里几次,托她找牛秀琴帮忙。 「又不是局长,你说你老姨一个坐办公室的能帮上啥忙?」她老人家这样给我说。 「呸,」张凤棠给我一巴掌:「就不会说点好话?我这亲妹妹认识的人多,能办事儿」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看给不给办喽」她瞅我一眼,长叹口气,仰身躺了下去。 阳光太过浓烈,我只好起身拉上了窗帘。 之后坐到床上,犹豫半晌,我也依葫芦画瓢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总得发出点什么声音。 然后门就开了,一个公鸭嗓叫道:「妈」张凤棠不吭声。 「妈」「妈!」「心疯了,一直叫叫叫!」张凤棠一下坐起来,扯着嗓子:「咋了?」。 陆宏峰没了音。 「进来进来进来,跟你哥看会儿电视」。 只有门吱咛吱咛响。 「听话,快点儿」张凤棠冲我笑笑,「来来来」陆宏峰总算挪了进来。 他穿着一中的夏校服,胸前像糊了两坨屎。 虽然我国校服普遍难看,但这么多年来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 于是我赶紧给他让了个位。 我表弟却无动于衷。 他站在亲爱的妈妈身边,宛若一棵被扭弯的葱。 一时间我都有点心疼,甚至不忍拿招呼小孩的三板斧去犒劳他了。 「现在的一中比你们那会儿抓得还紧,就五一放了一天假,昨个在辅导班一坐就是一天,今个还是请假呢。 待会儿吃完饭啊,还得往学校赶!」这顿饭人还真不少。 七大姑八大姨,姥爷姥姥的同事、学生,再加上本家亲朋,楼上楼下拢共弄了十来桌。 母亲和小舅妈负责上菜,最后连张凤棠和我也给扯了进去。 好在不比婚宴,流程要短得多。 不到一个小时,菜品基本上完。 母亲从厨房杂七杂八地给我掇了一碗菜。 杵门口还没吃两嘴,小舅让我往父亲那桌送几瓣蒜。 我说:「这会儿谁吃蒜啊?」他说:「张岭人吃啊,平常丁点儿不沾,流水宴上却少不了,南边人都这样,鸡巴规矩」我问谁让送的。 他乐得合不拢嘴:「你爸打电话让送,看你爸厉害不厉害?去去去,赶紧的」刚放下碗,母亲就掀开了门帘。 她眉头紧锁:「看着点儿,别让你爸喝多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3)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1年4月5日第十三章自打出狱,父亲几乎逢饮必倒——这已成为某人的标配。 零零年刚回那阵,他老表现的还较为克制,或许忌惮母亲。 然而时间一长,「独立特行」的毛病就完全原形毕露了。 老实说,父亲也并非贪杯嗜物之人。 无奈耳根子软,耐不住激。 再摊上那确实不敢恭维的稀烂酒品——也不能说有多烂,顶多痛哭流涕喋喋不休时眼眶鼻子及口腔混合物的飞流直下宛若大小便失禁,令人望而生畏。 一家人对此,无疑是深痛恶绝。 楼上有个八九桌,都是些行家,激战正酣。 父亲那桌最甚——硬是挤了七八个人,面红耳赤,呼声震天,连周遭争奇斗妍的矮牵牛都被他们比了去。 诸位大师中我只认识俩,一个是剧团的「小郑」,另一个当然是我亲爹。 两人抵首促膝,张牙舞爪,似斗鸡,又似结巴在说相声。 一旁的吆五喝六非但没打扰他们的雅兴,反倒像乐队在伴奏。 父亲说:「不不不打不相识啊,哥」小郑摆摆手:「你又来,啊,又又来」「喝得好不好,哥?」「好好,啥时候上哥那儿,啊?」「这可你说的?」「哥说的!」「好好好,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哥」「你又又来」「咋,忘不了啊哥?」「你瞅,瞅瞅,瞅你这头上给我磕的」小郑死掰着焗过油的头发,像是一个可爱的处女在展示那层珍贵的膜。 众人也十分赏脸,都自觉地行起了注目礼。 我真不忍心再欣赏下去,只好亮出了蒜头:「谁要的?」小郑立马夺了过去。 父亲抬头看看我,摆摆手:「犬子,啊,犬子!」。 小郑也仰起了脑袋,手上却没忘剥蒜:「啊,这就是公子啊」「你见过嘛」「对,对,我见过,长这么高了都」「啥鸡巴记性啊你?」「我啥鸡巴记性?你瞅瞅,瞅你这头上给我磕的」「弟给赔礼道歉,啊,赔礼道歉了」父亲说着就要往地上跪,我赶紧搀住了他。 「不用不用——干啥啊弟?」「哥啊,这是你了,换个人,要不弄死他,我……」父亲梗着脖子,却突然没了音。 母亲出现在楼梯拐角,就那么站着,也不说话。 黑亮的头发倒是动了动,仿佛在告诉大家现在有风。 「凤兰啊」父亲终于说。 「凤兰啊」小郑终于剥下了一瓣蒜,然后打了个饱嗝。 「林林」母亲瞥我一眼,转身下了楼。 我看看父亲。 他也扬脸看看我,咧了咧嘴:「没事儿,早不喝了,娘们儿真是管逑多」一桌子的好汉们仰天大笑,连凉棚外的骄阳都抖了几抖。 我到厨房时,母亲站在灶台旁。 我叫了声妈,她板着脸:「快吃你的,完了喝鱼汤」小舅还在案头忙活,他扭过脸来:「咋样,你爸没喝高吧?」「没」「我就说嘛」他已经浑身发起抖来。 「张凤举!」「哎」「信不信我一脚踢死你?」小舅耸耸肩,朝我做了个鬼脸:「林林,搬个小案板过来」「哪个?」「那得看你妈脚有多大了」「烦死人」母亲抿抿嘴,终究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着啤酒,我很快就干完了那碗菜。 期间加内特在新闻里斩获常规赛Mvp。 祝贺他吧,一个新时代就此降临。 酒足饭饱后,我躺到床上,像小郑那样打了个饱嗝。 老实说,郑向东(小郑)我就见过两三次,不是在剧团的排练房,就是在这小礼庄。 至于父亲和他有啥过节,我还真不清楚。 但这么个老家伙还在工小生,我多少有点喜欢不来。 姥爷倒是挺器重他,说这人「实在」、「肯干」、「有韧劲」,又在市剧团「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真真举手投足间都沾着点剧团运营的经验——「副团长不找他找谁」?何况此人逆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揭示的深刻人生哲理,从文化馆干部的位置上一跃而下,可不就是为了伟大的评剧事业?「这是一种啥样的精神?」我的姥爷。 哎,我可说不好,我只知道母亲一直在给他发工资。 我只知道曾经的评剧之乡,南花派的大本营,早在1998年就解散了,包括剧团在内的整个市歌舞团。 母亲说这是市场化的第一步,是民营大剧团崛起的契机。 所以凤舞剧团不叫评剧团,叫评剧艺术团。 发愣间窗户笃笃响。 是母亲,皱着眉,嘴角却溢着笑,丰润的朱唇如这五月的阳光一样饱满。 可惜没有声音。 又是笃笃笃。 我只好拉开了玻璃。 「喝鱼汤」她说。 「饱了」「干丝汤?」「真饱了」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即兴打了个嗝。 「别恶心,你想喝啥?红果汤也有,马上就好」我弓着背,摇了摇头。 母亲撇撇嘴,转身离去,却裹走了一院子的目光。 黑色阔腿裤束着休闲白衬衣,细腰真的盈盈一握。 窗外白茫茫一片,大人善吃,小孩善蹦。 搞不懂为什么,我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 砸回床上时,我真想摸根烟抽。 五套还是拉力赛,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找到遥控器,连换几个台,不是装疯卖傻,就是鬼哭狼嚎。 一套在预告《走向共和》。 这片还能看,前一阵在寝室瞄了几眼,挺有意思。 突然,就像所有戏剧性的时刻一样,刀郎唱道:「你是我的情人……」简直吓我一大蹦。 好半会儿我才锁定音源——在电视机柜一层左侧的抽屉里。 然后我发现,它来自一个豹纹手袋。 于是刹那间,刀郎嘴里也喷出了香水味。 反复几遍后,这个可怕的西北人总算闭上了嘴。 那年是刀郎最火的时候,听他的歌,我是在内心充满着浓浓的鄙视。 我记得大街小巷甚至是长途车上,都是他的歌。 后来那英喷他的时候,我还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然而好多年过后,偶尔再听到他的歌,竟坐在电脑前会愣很久很久,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 至于想起了什么?我也搞不懂。 刚要关上抽屉,一个破旧的DVD套映入眼帘。 它趴在一堆杂物下——旧报纸、促销广告,甚至一盒铁钉,但好歹露出了冰山一角。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立马蹿上心头,一如2000年夏天我在父母床头柜里搜查出「淫秽证据」时周身颤动的烈焰。 理所当然,小舅妈杀进来时,我裤裆里还硬着。 为了制造一种自然的假象,我只是推上了窗户,连窗帘都没拉。 其实我也就好奇小舅这样的二蛋是什么欣赏水平。 当然,还有娇憨可人的小舅妈。 结果刚切好频道,几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就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大外甥当场就被镇住了。 老实说,作为一个初级电骡迷,我也曾于某些寂寥的夜晚携带移动硬盘和室友们奋战了一个又一个通宵。 可以说没有什么类型片是我所不熟悉的。 但在小舅卧室看到一个白种女人的屄里挤出数个鳗鱼时,我还是差点把刚刚咽下去的鳝鱼块吐出来。 于是郑艳艳就跳了出来,接下来是农夫山泉有点甜,再接着是武藤兰。 我最初的想法是把封套里除了《暗战》和《肉蒲团》之外的所有光盘都速览一遍——用黑水笔标有数字的为重点对象。 无奈武藤兰叫得太骚,我只能心虚地多瞅了两眼。 代价是昂贵的。 小舅妈站在门口,脸一阵白一阵红。 有那么几秒,我俩一动不动。 我想说点什么,却苦于一时找不到嘴。 后来她小鼻子皱起,脸瞬间被笑容淹没,一截藕臂向我直戳而来:「严林啊严林,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于是我就找到了嘴。 我飞快地蹦下床,紧贴窗户,笑着说:「啊?」这时武藤兰还在叫——如果你同时被两个人干,多半也会叫。 小舅妈直冲而来,气势汹汹。 并非向着我,而是电视。 她退出光盘,满面通红地白我一眼:「恶心不恶心你」我无话可说。 「打哪儿拿的?」我笑着指了指抽屉。 小舅妈把破封套攥到手里,飘然离去。 在这之前,她自然不忘伸手点点我。 刚要松口气,不想她又杀了回来:「都忘了正事儿了!没见宏峰?」我摇摇头。 「咦,那人跑哪儿了?说一会儿还有课,非要喝红果汤,这汤弄好了,死活不见人。 还有你那个姨,打电话也不接,烦人」我拉开了抽屉。 「我说呢」小舅妈拿光盘拍拍我——脸上红晕尚末散去——小嘴努了努,才又轻吐出一句:「胆子不小,眼还尖」就在此刻,萌萌蹦了进来。 看见我俩,她愣了愣。 说不好为什么,我竟没由来地一阵尴尬。 所以我说:「见你大姑没?」。 萌萌嗯了一声,她气儿都还没喘匀。 这么多年过去了,诸事日新月异,城东小礼庄却好像被举世遗忘。 姥爷房侧的柏油路,此时脚下的羊肠小道,道两旁的参天白杨和袅袅垂柳,几乎一切都丁点儿末变。 掏手机看了看,还不到一点。 然而宴席已在散去,几个小孩尾随而来,被萌萌撵鸡一样轰得干干净净。 奇怪的是,刚刚还龙腾虎跃的小表妹这一路上都闷声不响。 我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是让她翻了下眼皮。 多么遗憾,在逗女孩方面,我显然是个毫无办法的人。 不想到了鱼塘,萌萌反倒率先发声。 她两手呈喇叭状:「大姑!」了不起的一枚小钢炮。 我也有样学样:「姨!姨!」说不好为什么,我老觉得自己像头驴,要多蠢有多蠢。 于是我对她说:「咱俩换换,我喊大姑,你喊姨」她翻了个白眼:「谁稀罕!」好吧,不稀罕就不稀罕。 就这么辗转着喊了一阵,春光愈发灿烂,人影却愣是只有俩。 两个能进人的地方——小舅当年的小渔屋和我家的养猪场都门庭紧闭。 「真看见往这儿来啦?」「废话」「那咋不见人?」她没话说了,撅嘴也不行。 「那这样,萌萌啊,哥往东,你往西,见了小树林就掉头」「大姑!」我话音末落,小钢炮已隆隆前行。 挨着小礼庄的庄稼地,父亲在养猪场的山墙外种了点树苗。 核桃树还是啥,我也说不准。 不过甭管啥树,总不会影响我拉野屎的雅兴。 其实刚上羊肠道,那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预感便已在我的腹中酝酿。 沿着山墙,小路倒也平整。 麦浪卷着阳光,似一汪破碎的海洋。 喷薄而出的快感迫在眉睫,令我欢快的脚步越发癫狂。 几米外,亭亭华盖正溢出翠绿的轻吟。 真的是轻吟声,若有若无。 老天在上,我简直想就此脱下裤子,拉个痛快。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离墙角还有几步远时,哪个犄角旮旯里猛地蹦出一声「谁」。 可惜就像三大步上篮,迈出第二步就意味着跨出第三步。 随着一色的绿快速闪挪,我已转过墙角,拉开了牛仔裤的拉链——一般情况下我不用皮带。 神使鬼差,映入我眼帘的是个雪白的屁股——非常白,可能因为浸在山墙的阴影中,当小树林的斑驳光点拂过一旁的翠绿叠嶂时简直白得耀眼。 除了白,还有黑。 黑幽幽的毛打着卷,瞬时掀起一阵风,直杀人眼睛。 目瞪口呆之际,屁股的主人惊慌失措地说:「是林林啊,快出去,姨解个手」三步并作两步,我已退了出去,酒红色头发下的俏脸和赤裸的白屁股却以一种怪异的状态在眼前残留了好几秒。 风越来越大,甚至能听到一种沉甸甸的沙沙声。 不知为何,就这一眨眼功夫,连麦浪都泛黄了几分。 我还来不及喘口气,灌木丛晃了几晃,核桃树靠墙的暗影里就真的好像就掀起了一股风。 这阵妖风凶猛异常,刮得我几乎站立不稳,轰轰隆隆,连地都好像抖了几抖。 然后青涩的汗臊味消散于拐角另一端。 我下意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难道养猪场门没关紧,猪脱圈了?这个念头一晃而过时,九八年陆永平家仓库里那幕几乎同时浮现于了脑海。 张凤棠还在夸张的说着什么,传到我耳朵里时却又空空如也。 回去的路上,萌萌蹦蹦跳跳。 我却有点心不在焉,老感觉天热得要命。 张凤棠神色如常,一会儿是转业,一会儿是科普「养啥鱼才能发财」。 她穿着豹纹短裙,鞋跟噔噔噔的,异常刺耳。 萌萌问:「我宏峰哥呢?」「早回去了啊,大姑……」她俯到萌萌耳畔,于是就没了音。 过马路时,看着身旁的这张脸,我突然就想:它可算不上白。 至于头发,目前也瞧不出黑不黑。 何况在我的记忆中,张凤棠的发色一向变幻无常,却几乎不曾是黑的。 这样一来,我简直有点怀疑刚刚看到的一幕是不是错觉了。 然而打墙角出来时她那满面红霞又不容否认,那淋漓香汗甚至差点花了脸上的妆。 她不客气地连拍我两下,怪我冒失,「也不发个声音」。 哪怕羞愧万分,我也得承认,我亲姨差点把屎给她大外甥拍出来。 所以也顾不上说啥,我飞快地转过墙角,就褪下了裤子。 瞥见不远处那滩湿迹,还有只安全套溢出白色的亮光,似有一股酸腥气体在空气里游荡。 虽不情愿,但我实实在在地勃起了。 当然,也没准是屎拉得太爽。 一来一回,酒足饭饱的亲朋好友已基本散去。 俩小孩依旧在一片狼籍的大门口上蹿下跳。 瞧这机灵劲,就差蹦起来尿你一脸了。 刚进院子,一个头发花白的矮胖妇女便叫住了张凤棠。 她说:「凤棠啊,啥时候办事儿啊,可都等着吃你的糖呢」后者瞬间就红了脸,只是说了一声「咦」——如你所料,调子拖得老长,就像站在戏台上。 张凤棠去年秋天进的剧团,而过年时就听奶奶说她跟一个琴师好上了,「可谈得来」在奶奶嘴里,我亲姨的历任对象都是「可谈得来」。 至少高中三年都是如此。 就这功夫,小舅妈端着碗打厨房出来,问:「宏峰呢?不去学校了?」张凤棠一愣:「不在家?屄崽子又跑哪儿去了,还他妈上不上学了?」一番连珠炮后,她又问:「楼上看了没?」这么说着我亲姨就冲上了楼,嚎了几嗓子后又奔下来,冲出门外。 那大白腿在阳光下晃啊晃的。 那咚咚声简直地动山摇。 萌萌在水管下洗着手,撇过小脸直乐。 小舅妈皱皱眉:「咱爸正休息呢」也不知说给谁听。 母狮吼果然奏效,没一会儿张凤棠就揪着陆宏峰回来了。 后者面似黑铁,垂头丧气,唇上的绒毛倒是分外醒目。 进了厨房后,我才发现这院里院外都不见母亲。 于是我问:「我妈呢?」「送你老姑了呗,咋,急着吃奶呢?」小舅蹲门口,费力地啃着一个猪蹄。 我不由口水直流。 「待会儿也让老二送送宏峰哈,」张凤棠给她的「屄崽子」盛上一碗汤,又转向我:「林林你喝不喝?」我摇了摇头。 「哎,对了,你爸呢?老早就下来了,也不见人。 一会儿咱爷仨可得整点」我又摇了摇头,然后就看到了父亲。 他不紧不慢地打正门口走了进来,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即便如此之近,还是有点像发了福的许文强。 *********母亲来电话时,我正撸得起劲。 她问我起床没。 我张张嘴,喉咙里却滑过一口痰。 其结果是我像鸽子一样「咕」了一声。 「快起来,要睡到啥时候?是不是在学校就这德行?」「起来了」我坐起身子,扫了眼忧伤的老二,又不甘心地搞了两下。 「你呀」母亲轻叹口气,没了言语,均匀的呼吸清晰入耳。 说不好为什么,我心里猛然一跳,左手情不自禁地又是两下。 「林林啊,妈今儿个是没空了,那个采访铁定走不开」「知道,你忙你的呗」我声音抖得厉害,只好闭上了眼,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平息那令人羞愧的战栗。 然而活塞运动再也停不下来。 潮湿和黏稠溢入轻颤着的空气中,一时咕叽作响,振聋发聩。 「下次补上吧」母亲笑了笑:「记得把那小啥也带回来,咱一块去」「陈瑶啊」我想抗议,却没能发出声音。 「林林?喂?」手机里传来咚咚声,似敲门,又似擂鼓。 我在脑海中四处跋涉,大汗淋漓。 那熟悉的健美胴体泛着莹莹白光,几乎近在眼前。 我甚至能碰触到她的光滑和温暖。 还有饱满的红唇、湿淋淋的肉、乌黑油亮的毛发,以及各种萦绕耳畔喁喁不休的语气词。 我感到自己在缓缓上升。 正是此刻,咚咚声突然变成了砰砰响:「林林!还不起来?奶奶可出门了,啊?」奶奶并没有出门。 她老给我热好了白鸭冬瓜汤后,就坐在一旁死命地翻白眼。 「学啥不好,跟你爸学喝酒,这是你妈了,换我,想喝汤——没门!」奶奶给我扔来一个馒头:「还有和平,血压高又不是不知道,整天喝喝喝,他哪敢喝啊。 他可不敢喝!就那谁,你爸的战友,前阵儿不刚喝酒喝死!」我冲她咧咧嘴,就又埋下了头。 事实上尽管洗漱完毕,我依旧没能从湿淋淋的忧伤中缓过神来。 「也是高血压!」奶奶强调。 「知道了」我只好向她表明态度。 其实昨天也没喝多少,半瓶老白干刚下肚,就给母亲搅了局。 她送人回来,便要马不停蹄地把我和父亲押回家。 后者嚷着要留下来看戏。 母亲二话不说,扯上我就走。 好在毕加索拐过街口时,他总算是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一路上母亲沉着脸,我绞尽脑汁地讨好两句,只引来一声冷哼。 兴许是中午张了风,进了门父亲就直奔卫生间。 那呕吐声催人泪下,也由此拉开了奶奶演讲的序幕,只记得最后她老人家唱:「喝喝喝,喝死你得了。 看看你,看看你,啊,是当爹的样?」也许奶奶的表演太具震撼力,确实把父亲鼻眼的几颗透明老鼠屎收拾的服服帖帖。 要不然,家里的水龙头铁定得换。 安顿好父亲,母亲就赶回了小礼庄,毕竟晚上的祝寿戏还有的忙活。 我躺沙发上看电视,被拍醒时将近十一点。 母亲让我回房睡,又问饿不饿,最后满怀歉意地说:「明儿个临时有个电视台采访,关于青年演员的,原始森林可能去不了了」平海三面环山,一面临水。 城北,宽阔的河流蜿蜒东去,串连平海乃至整个平阳地区。 「万灶沿河而居,千帆顺水逐波」——这条河,自然成了平海人赖以生存的母亲河。 平河两岸紧靠平海城区的除了孝李塘、小礼庄、西水屯,还分散着葛家庄、周村及张岭等几个村落。 那个年代,工业化导致城区高楼林立,县郊的交通状况却并无半点起色。 经过县改区,93年又撤区设市(县级,平阳代管),在平阳市委常委中某平海籍领导主抓下,一条双向六车道的环城公路在历时多年后于97年终于峻工通车,总算结束了平海境内无高等级公路的历史。 城郊西南角,有个所谓的原始森林,年前刚开发。 吹得那叫一个猛,又是活化石,又是蓄氧池,连广告都打到了我们学校。 什么「荒野漂流,极限挑战,原始奇观,待君征服」——老实说,对征服它我真没啥兴趣。 这类通过跋山涉水来体现祖国生态多样性的行为在我看来总是过于夸张。 饭毕,我别无选择地躺到了沙发上。 刚换个台,手机就响了。 等我奔到卧室,它又没了音。 末接来电有俩,都是陈瑶。 屁颠屁颠地拨回去,答曰「已关机」。 我只好又拨了一回,倒不是不死心,而是一时实在心痒难耐。 就这功夫,奶奶也出了门。 再次站到客厅里时,阳光已浸过半个房间,浮尘在尔康的咆哮声中挣扎得颇为生动。 我一头栽到沙发上,这才惊觉夏天来了。 中午奶奶不知打哪弄了点凉皮儿。 切根黄瓜,拌上蒜汁,倒是吃得惬意。 她老问我上午都干了点啥。 我总不能说撸了一管吧,只好朝电视努了努嘴。 「你也动动,」奶奶嗤之以鼻:「进屋开电视,挨沙发就躺倒,这哪行?」我将就着点了点头。 她老顿时来了精神,诚邀我明天同游小树林,「打拳、摸牌随你,平常哪有这么热闹」。 我保持惯性。 奶奶竟靠了过来,压低声音:「哎,上午谁来的电话?」「没啊,就一同学啊」我一下红了脸,甚至没由来地想到撸管的样子是否也被窥了去。 「行了,」她老声音提高八度:「你妈能知道,我不能知道?」我搅和着凉皮儿,誓死不吭。 「林林啊,奶奶给你说,这媳妇儿呀——还是要找本地的。 那谁家的二姑娘刚就在林子里跳绳,啧啧,贼俊!」奶奶的热情让人浑身发痒。 照这么下去,我真担心自己会扭成一根麻花。 于是我说:「刚咱家剧团又上电视了」「哪个台?老天爷啊」自然是平海台啊。 撸完管,我就着啤酒看了半集《走向共和》。 之后是广告时间,我一通乱捏,凤舞评剧艺术团就跑了出来。 确切说,是母亲跑了出来。 起初只是觉得眼熟,过了十来秒——待我再换回台时,才猛然意识到荧屏上这位优雅的女士就是我妈。 说来也怪,她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至于哪不一样,偏又说不出来——兴许每个上电视的人都是如此吧。 而灯光和布景使得镜头下的整个空间淡寡地膨胀开来,连声音都恰如其分地空洞。 母亲的嗓音变得莫名干硬,像一根悬在寒风中的冰柱正在无可避免地截截断裂。 访谈内容嘛,不用说你也想得出来,评剧爱好,文化断层,青年演员的培养,初衷、现状以及展望。 一篇标准的命题作文。 母亲着一件棕色西服,米色线衣托着修长脖颈,自始至终笑靥如花。 毫无疑问,在我市电视台的巧妙包装下,那清远温润的鹅蛋脸成功地迸发出一种干练的商务气质。 栏目名叫文化来鸿,半土不洋地弥漫着小地方令人牙痒的穷酸和世故。 除了母亲,悉数登场的还有小郑、几位业界前辈和若干剧团演员。 在一组日常排练的镜头中,张凤棠甚至自告奋勇地来了一段《花为媒》。 她嘴角的黑痣于跌宕起伏间飞扬起来,搞得我又是愣了好半晌。 日常之后便是剧团演出。 如你所料,五一节那段好资料岂能浪费——一番鬼斧神工地剪切拼贴后,它被反反复复播了两三遍。 当然,也没准掺着其他时间其他地点的演出,这种东西于我而言很难分辨出来。 歌颂党和政府自然免不了。 节目很快提到了文体局对传统文化的扶持,对评剧复兴的渴望,对社会主义文化生活蓬勃发展的信心,乃至「终有一天,伟大的评剧之乡会以崭新的面貌再次光耀神州大地」。 我以为节目已近尾声,不想画面一转,它又开始大谈红星剧场和新建的办公楼。 关于红星剧场,画外音说:市场经济的春风一扫体制僵化的雾霾,使文化生活的发展更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整个文化产业链也得以盘活,切实遵循了邓小平总设计师「一手抓物质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谆谆教诲;关于办公楼,画外音说:「在文体局牵头,住建局和规划局督导下,新的文化综合大楼也于春节前落成。 其占地近两亩,共计十层,总建筑面积达6000多平方米,新哥特式的建筑风格与不远处的红星剧场相映成趣。 市局文化馆办公室、市文联、作协、侨联、科协、贸促会以及工商联合会等社会团体,包括市戏曲协会和凤舞剧团都将在近期内落户于此」看到这儿,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生怕母亲会蹦出来语无伦次地感谢党和政府。 所幸没有——不是没有蹦出来,是没有感激涕零。 母亲开始谈接手莜金燕评剧学校的前前后后,谈师资方面的困难和培养青年人才的重要性。 当那栋破烂不堪的三层教学楼骤现眼前时,我实在有些惊讶。 就这鸡巴学校竟然开口一百万。 于是我一把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 于是淡黄色的液体就喷薄而出。 于是我盯着湿淋淋的裤子呆了好几秒。 我以为啤酒已喝完,不想还没喝完。 这让我愈加惊讶地仰起脸,把奇形怪状的铝罐凑到了嘴边。 只有一滴。 只剩一滴。 待我怅然若失地丢下啤酒罐,白面书生终于跳了出来。 我知道这货会跳出来,但他真的跳出来时,我还是愣了一下。 这人剃着小平头,戴一副无框眼镜,额头很亮,眼镜也很亮。 等他开口说话时,连嘴唇都在发亮。 随着两颊法令纹的蠕动,刻板的词句在洪亮的嗓音下感人肺腑地蹦跶而出。 他说自己从小就热爱评剧,说他刻苦求学的青年时代与评剧结下的种种缘分,说市场在文化发展中如何发挥作用,说改革总会触及部分人的利益但他矢志不渝。 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而令人厌恶,偏偏又衍射出一种连我都无法否认的儒雅、理性,甚至悲壮。 最后他说文化发展看教育,如今戏曲教育的没落直观地体现了传统文化的衰败,所以教育不能丢,他感谢凤舞剧团在评剧教育上作出的努力。 我不明白一个大男人哪来那么多废话,只好又拎了罐啤酒。 踱回来时,正好瞥见白面书生点头致谢。 镜头拉远,显出了此人的全身像——他扶扶眼镜,抿了抿刀刻似的薄嘴唇,眉头舒展开又快速凝成一方铁疙瘩。 就这一刹那,我猛然发觉这货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于是我一口闷下了大半罐啤酒。 于是我在打嗝的同时打了个寒战。 于是我一头栽到了沙发上。 然而还是没能想起来——多么遗憾。 「啥时候还有?」奶奶有些失望。 尽管应她的百般要求,我给换到了平海台,但非常不幸,我市电视台正热情地向广大消费者推荐一种曾令伟大的忽必烈汗夜夜笙歌的远古神秘蒙药。 只瞧一眼,我就红了脸。 「反正这会儿没有,」我嘴里嚼着黄瓜,快速地换台:「肯定会重播,没准儿晚上吧,谁知道」奶奶没说话,而是白了我一眼。 *********毫无生机的阳光透过岁月的碎片,泼洒在严重扭曲的半圆形柱体上。 天空昏黄,单调刻板的玻璃幕墙直插苍穹,明晃晃地看了让人心烦意乱,好不伤感。 夏日啤酒花园离平河大堤不远。 尽管老早就看到了地标建筑宏达大酒店,找到它还是费了我一番功夫。 所谓啤酒花园,其实就是个大型户外烧烤摊——沿着河滩外的绿化带,一股脑拉扯了将近半里地。 在落日惨红而依旧灼热的余晖下,映入我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圆桌和雨后蘑菇般的遮阳伞。 一如体积上的侵略性,其视觉上的五彩缤纷也让人眼花缭乱。 可惜时候尚早,稀稀落落没几个人。 于是我点颗烟,绕着酒店外那尊丑陋不堪的形而上学式雕塑转了好几圈。 我以为会把自己绕晕,然而并没有。 所以一颗烟后,我又续上一颗,准备再转几圈。 正是此时,自行车后座上多了个人,后背也挨了一拳。 咚地闷响,宛若敲在砂锅锅盖上。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王伟超。 这胖子嬉皮笑脸,却总能让我惊讶——因为他更胖了。 印象中,自打初中毕业,此逼在纵向上几乎恒定不变,在横向上倒是屡屡突破、成绩喜人——当然,我也没见过他几次。 别无选择,我只能说靠。 王伟超也靠了声,捣我一肘:「夯死姚明也不遑多让啊,操,这鸡巴身板」这话显然夸张的有点过分。 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呆逼,他同样说:「靠」找了个烧烤摊,要了点小菜和啤酒。 一番逼逼屌屌之后,王伟超扔给我一支雪茄,说:「不知道给严总带点啥,尝尝南方烟,进口货」「滚你妈逼!」我踹了他一脚,说:「你见过手下一个人都没的总?」「现在不都这样,高材生不是经理就是老总」「靠!」我给自己点上烟。 碰了一杯,王伟超说:「不带你那校花回来哥几个参谋参谋?」「谁鸡巴告诉你的」我皱皱眉说:「你个逼还没哪朵花落你贼眼呢?」「屄毛都没一根!就那破厂,我估计还得甩几年老二!」王伟超笑了笑,又干掉一杯酒。 「甩个毛?」呆逼说。 是的,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几个逼除了谈女人,再聊聊性,好像就没啥话题了。 几杯酒下肚,天空渐渐暗下来。 夜色下的有个烤白薯摊吸引了我,也不是这摊位多有特色——只因为它旁边停了辆很不搭配的黑色凌志LS430。 顷刻间,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钻了出来,颇为眼熟,但我死活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到烤白薯摊,自然是买烤白薯了。 这货可能是没零钱,副驾驶那边的窗户就落了下来,递出一些纸币。 当我看清那张脸时,不由怔了怔,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是母亲。 她仍旧那么白,那么耀眼。 黑框眼镜捧着烤白薯,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外皮给她递过去,母亲冲他笑了笑,不知说了句什么。 王伟超瞥我一眼:「看啥呢?你个逼眼都直了?」这时母亲已经摇上车窗,黑色凌志转眼又开走了。 呆逼扭过脸说:「开凌志买烤白薯,够牛逼的,停街边也不怕警察抄牌」「啊……」我恍惚地说。 「啊个屁,」王伟超摇摇头,笑了笑说,「这是人梁总的车!」「哪个梁总?」颇为急切。 「还能哪个梁总?雅客啊还是啥建宇,搞房地产的」王伟超鄙视地翻了我一白眼,「黑白通吃,人家路子野得很」「野个毛,再野能有陈建国野?姓梁的还不是跟人陈建国混」呆逼说:「那啥老二中那个家属院,据说下面是啥啥啥鸡巴新石器遗址,还不是给推了盖商业楼盘,文体局屁都没放一个」我抿了口啤酒,犹豫着是否该笑一笑。 「不都是陈家的,平海,包括平阳也是」呆逼吐了口烟圈,继续唾沫飞扬:「还有这宏达大酒店,遍地开花了都要」「人有个好爹呗,」王伟超给我倒满酒:「梁总,梁,梁啥那个,」这逼「梁」了半天,也没「梁」出个所以然来,搞得我有点尿急,只想好好来一泡。 毫无办法。 「梁致远」「这鸡巴梁致远——梁总听说也是师大高材生,八几年还是九几年就在省城道上混了」也许啤酒喝得太多,于是三个逼就爬上河堤一字排开放起了水。 老实说,初中毕业后有好几年我都没见过王伟超。 直到去年11月份我回来开个什么证明,竟然在22路公交车上撞见了一个旁若无人誓死酣睡的胖子。 我盯着他看了五六分钟也没敢做出什么反应。 后来胖子眼皮支条缝,抹了抹哈喇子,并顺带着瞥了我一眼。 过了几秒钟又是一眼。 之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伸出一截胳膊,暴喝道:「严林!」那时我才惊讶而绝望地意识到,此胖子就是王伟超。 至于他为什么退学,我从没问过。 只记得这货在出狱后干起架来毫不含糊,一时威名远扬,连缩在一中孤陋寡闻的我都没能躲开「阎王爷」的大名。 打王伟超广州回来后,他就搞了个电工证,在钢厂当上了电工。 据说是个闲差,也就坐坐机房,没事溜达两圈。 真出了岔子,有专业的电工组顶着。 说到底,是给钢厂子弟专设的饭碗吧。 这泡尿足足有一分钟。 完事后我和王伟超都瘫到了河滩上。 平河水像所有其他水一样波光粼粼,尽管它携着一股说不出的工业气味。 王伟超甩来一颗烟。 我没接住,它就顺着膨胀的肚子滑了下去。 「你这鸡巴酒量啊」他点上烟,摇头晃脑。 我笑了笑,没接茬。 因为我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于是王伟超说:「张老师现在跑剧团也不错」我说:「谁?」「张老师啊,前段时间还来我们厂演出过,我可给捧了好半天场哩。 可惜那玩意儿我听了就他妈头疼」「哦」我回答他。 我看着薄如蝉翼的月亮穿过薄如蝉翼的云。 好半会儿没人说话,头顶的喧闹声却已近沸腾。 在我坐起来点烟时,王伟超说他那儿有很多打口,磁带、CD都有,让我想听随便拿。 我吐了个几不成形的烟圈,说:「靠」他侧过身来,捣捣我的腰,铜铃般的双眼在夜色中鼓起:「我有邴婕的电话,你要不要?」*********红星剧场在老商业街路口,对面就是平海广场。 后者的著名之处在于一尊矗立其间、高达二十来米的巨型青铜雕塑。 据说这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就是平河河神。 可惜有点不男不女,创作者在生动地展现出其绵长胡子的同时,也没落下丰硕的奶子。 于是我杵在巨大的阴影下,仰起脸欣赏了好一阵。 不光我,不少行人也在此驻足,甚至要与它合影留念。 不可避免地,我将和奶子一起被摄入光的媒介,作为他人的美好回忆保存下来。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我身着屌丝背心在破车上挥舞矿泉水瓶的英姿于青天白日间有种莫名的怪诞。 至少母亲这样认为。 她给我扔把毛巾过来,眉头微蹙:「衬衫不给你找出来了?瞧你这一身行头!」我只好笑笑,说不知道。 其实当然是因为背心裤头更舒服。 「你呀,」母亲欲言又止:「算了,不消说你了,越长越不如以先,小时候多干净利落」这次我没笑,而是扫了眼对面的落地镜——或许在柜子里压得太久,背心上的褶子确实多了点,这使得身旁一袭黑色长裙的母亲越发光滑素洁。 但其他人都笑了,男女老少,一个没落。 其中要数张凤棠笑得最欢,她把水袖舞得风情万种,端着说:「好极好极,你妈妈不要你,不若给姨娘当儿子来」不要笑,原话如此。 「听见没,」母亲瞅我一眼,凑上来,拽住背心使劲撑了撑:「管你姨叫妈咋样?」她口气轻轻的,携着一丝令人发痒的笑意,毫无征兆地喷在我脖子上。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灯光也亮得过分。 所有人都没了动作,像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觉得应该笑一笑,但毛巾香喷喷地躺在手上,搞得我愈加僵硬。 好在这时手机响了,狗血,但救急。 我快步走出排练室时,里面哄堂大笑。 等我再进来,大伙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化妆的化妆,吊嗓的吊嗓,练台词的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舞枪弄棒的像刚打花果山里蹦出来。 郑向东领俩人张罗着搬道具,一路风风火火。 许是副团长的使命作祟,时不时地,他要拍两巴掌,来一句:「同志们,麻溜点儿都!」要不就:「小叉啊小叉,我看数您最悠闲,不行再歇一天?」此人身材中等,肤白瘦削,在人群中穿梭而过时宛若一只漂白的猴子。 看到我,他说:「来了?」我只好说:「来了」他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来了就好」好什么好?这话什么意思我一点也搞不懂。 别无选择,我只能傻笑。 然而小郑视若无睹,他一溜烟就窜了出去,空余钥匙链在走廊里叮当作响。 整个地下室大概六七百平,打了仨隔间,一仓库,一更衣室,俩洗手间,剩下的都用作了排练房。 这当口母亲在东南角给人化妆,柔丝轻垂肩头,晃动中不时舞起一抹耀眼的光。【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4)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2021年4月5日第十四章九九年元旦我是被急促而又紧凑的敲门声吵醒的。 努力辨别了声音的来源,当反应过来是院门的动静,才长叹口气。 一年又突然到了最后的几个月,气温下降得不像话。 每天早上的起床,成了一项格外充满挑战的运动。 六点半的起床闹铃,就变得比午夜凶铃更加让人充满了忧伤与悲壮。 整宿冬风,刮出了地平线,湛蓝的天空显得尤为清冽高远。 通透的阳光倾泻而来,砸得我又昏昏欲睡。 光秃秃的香椿树在寒风中瑟瑟摇曳,清冷而苍凉,那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恍惚间母亲应了一声,哒哒哒的拖鞋声和脚步声,开门声。 然后是奶奶声音:「凤兰啊,才起呢?」母亲拢了拢头发,手扶门板:「今儿个有点不舒服,有事儿啊妈?」「唉,也没啥事,今天元旦包了饺子,让林林过去吃」奶奶咧嘴笑道。 母亲说:「行吧,一会我跟林林说」见母亲没让她老进院的意思,招呼了声,奶奶扭着碎步就回去了。 阳光折在雨搭上,五光十色,炫目得有些过分。 插好大门后,母亲俏脸异常苍白,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形容词。 也许原本就白皙,这下更白了。 捯饬着迤逦而行时,她步履有些奇怪,但依旧如往常一样轻巧。 刚挑开门帘,见我披条棉被站在门口,母亲噗嗤一声:「土地爷呢你这,吓我一跳!」说着一只冰凉的小手飞进了棉被,惊得我落荒而逃。 出门时母亲又回过头来催我赶紧穿好衣服,说你奶奶来叫了,待会过去吃饺子。 搞不懂为什么,母亲近几日颇为怪异。 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裤,却又禁不住一阵莫名的沮丧。 我刚穿上鞋,「梆梆」地敲门声又起,急促而响亮。 母亲放下手头的活,开了门,却是小舅妈。 「大白天的插什么门哪」小舅妈白了母亲一眼,抬腿就进了院:「咋了你,听你妈说你不得劲儿?」母亲一愣,忙接了句:「没事,可能着了点凉。 你咋来了」「来看看你呗,」小舅妈撇了撇嘴:「晚上上哪滚去了?要不能着凉?」母亲跟在小舅妈身后,拧了她一把:「说啥呢,你这张嘴真该扯了去」小舅妈掩嘴格格地笑,又伸手转身摸了摸母亲的额头:「这两天在学校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没事儿吧?要不,去诊所瞅瞅?」「哎呀真没事,哪至于去诊所」拍开她的手,母亲重又进了厨房。 九八年冬天王伟超事件后,娘俩不仅午餐总在一块吃,就连上下学,母亲无论如何都会让我与她同行。 要么我载她一程,或她载我半程,好像一切又回复如昨。 然而,很显然她一直在掩饰,强颜欢笑,脸色却愈来愈差。 在家总会时不时地沉默,有时候又会欢快得过了头。 母亲不是个好演员,特别在感情面前,她是个与生俱来摘掉虚伪面具的人。 洗漱完毕,出门我就差点与小舅妈撞个满怀。 还来不及叫一声舅妈,小舅妈就虎着一张脸:「说,是不是又惹你妈生气了,老实交代」而我能说什么呢,我只好护住俩耳朵,脸已红得不像话。 支支吾吾半天,始终都没嘣出个屁来。 「哟哟哟,这小少爷又害羞了,我看你将来咋娶媳妇儿」小舅妈哈哈大笑,一下搂紧了我,对母亲说:「别做了,不是说了么,去你妈那吃」母亲瞥了她一眼:「又没叫我,不是喊林林呢么」小舅妈杏眼一瞪:「你咋那多事儿,叫林林不是叫你啊?还得挨个叫应?又不是吃正席哩」见小舅妈有些急眼,母亲忙说:「真不去了,一会儿我随便吃点再躺会」说完,母亲伸长了白皙颈脖又望向我:「开年就得中考了,吃完别忘回来复习」那会儿为了缓解经济压力,整个假期母亲都在某培训机构代课,辅导些高考作文什么的。 他们的传单和讲义我都瞄过,和全天下的同类一样,无时不刻在吹嘘自己多牛逼、多独特以及多有先见之明。 所谓先见之明,即在以往的高考历史中曾风骚地押中过多少多少题。 我问母亲这都是真的吗。 她先是呸一声,后又敲敲我的头:「人嘴两张皮,看你咋说了呗」显而易见,母亲只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绝不是什么高考押题专家。 但条件非常之优厚。 每天只需两课时,薪水嘛,相当于以往五分之一的月工资。 理所当然地,那一阵我也毫不含糊,一有空就上工地强健体魄,磨炼心志去了。 春天开学后,母亲一无既往带高一。 每周逢双有两节早读课,娘俩却很少同行,理由是我嫌她骑车慢。 午饭倒经常在一块吃,理由是「你营养得跟上」。 *********院子的香椿树和梧桐,枝叶依旧,逐渐浓密,连门口刚挂不久的风铃,也一如既往地叮咚作响。 玻璃上映着蓝天绿瓦。 而那年的夏天,就这么地突如其来了。 电视里反复播放着「邪恶的美帝国主义悍然轰炸我驻南联盟大使馆」的新闻报道,全国上下都似乎沉浸在了一种悲痛和热血澎湃的声讨氛围中。 如你所见,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一种传统美德叫——「爱国思想」。 而这一年,或许让更多人理解了这几个字的真正涵义。 然而你不得不承认,我们所有人的爱国因子,似乎都来自于对母亲、家庭或故土的眷恋。 不知为何,春的温暖还末离去,我心中却涌起了一阵秋的悲凉。 后来,电视里突然跳出一位道貌昂然的某位政府官员,阐述着「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涵义。 这帮官老爷们倒是「精神文明」的身体力行者,用王伟超和呆逼们的话说,是「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 我索然无味,关上电视。 记得那阵正逢中招冲刺,又是实验加试,又是体育加试,文化课还忒多,其劳心强度比起高考也不惶多让。 五月初的某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二号。 市教委组织广大中小学生上街,自发而义正言辞地抗议美帝轰炸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野蛮行径。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参加游行。 但同样,我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国人民的民族激情,依然是汹涌澎湃的。 其时人头攒动,彩旗飘展,口号热烈,群情激昂——如果美帝大使馆胆敢驻在平海的话,我们也一定会拿起鸡蛋和砖头把它砸个稀巴烂。 遗憾嘛,有二:其一,学生方阵被排在第二位,排在最头的是平海市法轮大法联合会,难道不应该是祖国的花朵们冲锋陷阵吗?其二,口号喊得人口干舌燥,却连瓶水也不发。 等满身酸臭地赶回家,我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母亲就给我递来了一瓶冰镇啤酒。 我咕咚咕咚干了个爽。 「不会慢点你!又没人跟你抢」然后母亲又怪我身上脏,过来就扯起我胳膊:「一身味,快脱了散散汗,待会去洗个澡」我只感到一团柔软与清香,尽管面红耳赤,还是幸福得想闭上眼。 也就是那晚凌晨1点左右,我听得见院子里的风声,叮铃铃的。 恍惚间听见父母房里母亲似乎在喊叫我的名字。 若有若无,急切而短促。 我没来由一个激灵,心里咯噔一下。 胡乱套上衣服,就跑到了父母房间。 于是看到母亲侧躺于床,那簇簇秀发缠绕着面容、脖颈,身体蜷缩成一团。 透明的汗珠自她苍白的脸颊滚滚滑落,沿着白皙的颈脖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 毫无疑问,有生以来,我从末见过如此痛楚的母亲。 「妈,」我问:「咋了你?」尾音甚至带着哭腔。 母亲说不知道,就是肚子痛。 于是我一通翻箱倒柜,急于找到些止痛片或暂时缓解疼痛的药物。 床头柜里啥也没有。 倒是在梳妆台的二层抽屉里,我发现了母亲的一个旧手袋。 漫无目的地,我打开乱翻了一通,结果摸到一叠纸。 随手拽出来一看,粉色纸面,蓝色小字,像是银行或者医院收据。 我以为是爷爷以前的手术单据,就胡乱瞄了一眼,不想「张凤兰」仨字一下就蹿入眼帘。 没由来地,我心里猛然一紧,两秒后又涣散开来,好似雪球必然会融化,烟雾必然会消散。 我只觉脑子有点发懵,而灯光硬得厉害。 单据上赫然印着「电子宫腔镜检查」,再往下是「0.9%氯化钠注射液」、「阴道灌洗上药」、「宫颈注射」、「观查床」、「一次性引流管」以及「超导无痛人流」。 后面还有一长串,但那些字跳跃着,越发难辨。 除了发票,还有些白纸绿字的收费清单,甚至一张B超报告和宫颈检查报告。 然而,此时此刻母亲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不允许考虑其他。 于是我就收了起来,放回原处,出票日期是1998年12月29日。 到隔壁院叫来奶奶,我俩过去扶着母亲下床,但母亲痛得根本走不了路。 我一看急了,哪管得许多,二话不说,直接抱起母亲就往外冲。 到了附近诊所,母亲苍白的脸庞让我心烦意乱。 诊所的医生检查完病情,说:「这急性阑尾炎是要做手术的,但我这里做不了。 刚给病人打了抗生素,你们快去市医院吧」我又跑出诊所外叫车,但平海这个时候还哪还有车,打120总没人接。 我简直吓坏了,因为在我当时浅薄的认知里,急性阑尾炎是很容易死人的。 情急之下,我又背起母亲,一路狂奔。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这么能跑。 用陈瑶的话说即——简直像头野驴。 多年前曾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于是我就夺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中长跑冠军。 那之后的每一年,但凡我参赛,就至少有一个冠军收入囊中,以至于某教练数次撺掇我改练田径,直到母亲杀进了平海一中体育组办公室。 再见我时,该教练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伸了个大拇指:「你厉害,你妈更厉害!」第二句是在体育课解散后,他满脸堆笑:「瞅你是棵好苗子,结果你妈拿我当人贩子!」到了大学也一样,鄙人可谓独立于体育学院的一道亮丽风景。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高校里的总体竞技水平反倒要差普高一大截。 所以奖牌对我来说几乎是手到擒来。 到达市医院时,母亲已昏迷过去。 我哭喊着叫来值班医生,将母亲送到手术室。 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后背已全部湿透,像刚从河里捞出来。 也不知那些汗水是母亲还是我的。 这一夜我基本没合眼,如坐针毡。 也正如你所见,我就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流浪狗,在手术室门口游离徘徊。 后来瘫在手术室门口长椅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顷刻后就又蹦起来,不停走来走去,简直像个神经病。 第二天早上,奶奶才姗姗来迟。 母亲躺在病床上,医生过来看了情况,说:「昨晚是你儿子吧?勇猛啊,背着你狂奔过来的。 要再晚些,就比较难说啰」母亲先是笑,后来又捏紧我胳膊。 然后,我就看到她一汪清泉里荡漾起层层水雾。 叫了声妈,没来由地我就眼眶一红。 虽然满脸倦容,但更多的却是后怕。 母亲又笑了笑。 用手捏了捏我脸:「奶奶在呢,快回去睡会吧」摇摇头,我说:「不困」这样说虽末免显得矫情,可我能说点什么呢。 我真不困。 休息一礼拜,母亲就急于出院。 按她的话说,毕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 更主要的是,她受不了医院那股消毒水气味。 记得母亲住院那几天,姥爷姥姥和小舅他们都过来探望。 姥爷把我拉到一边,叹了口气,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欣慰地话。 他老说,好样的,你妈没白疼你。 「帅爆了,林林」小舅妈则趁势飞扑而上,趴于我后背,满脸花痴状地说:「背你妈一口气飞上十里,搞得你舅妈都想阑尾炎快点儿发作了呢」理所当然地,我脸立马就红得像五月的石榴。 「小少爷啥时变大力水手了?」小舅依然笑嘻嘻地,他踢我一脚:「嘿嘿,这老张家的基因精华,可全让林林一个人收走啰」羞愧的说,得益于体育特长加分,九九年暑期结束后,如你所见,我转入了一中。 从一中到家,须穿越大半个城区,老师建议我住校。 当时母亲啥也没说,只叮嘱我在学校少打架,有空多看看书。 当她说这话时,头也没抬。 但在母亲撇过脸去的那一瞬间,我分明又看到了她水雾氤氲的清泉里已荡漾开粼粼波光。 理所当然地,我选择了用脚来丈量家与学校这两者间的距离,不就是多走几里嘛,骑车也就不到一小时。 平海一中是开放式教学、封闭式管理的先驱。 基本上平海人都听说过这所学校。 一中校长很有商业头脑,当年第一个「高举素质教育的大旗,紧跟形势大步发展」。 通过各种宣传报道,一下子把沉寂很久的一中推上了教育界前列。 更为离奇的是,坊间曾经一度流传着关于一中校长的故事。 有一次,他的爱车不知被哪个傻逼不小心从楼上掉下的书砸了个大坑。 他老人家当时赶到现场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砸得好!砸车没事,千万不能砸到我的学生」从此之后,该校长名声在外,名利双收。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所谓的那些炒作推手比起他来,那简直差了档次。 就是这样,不繁不简的日子,不藏不显的心境,高中的生活,一切刚好。 开学后,某次早读时,语文科代表在上面带领大家读课文。 结果他老不负众望地把「本草纲目」念成了「本草肛门」,让众逼们的一天在笑声中开始。 后来,某个呆逼对我宣称:「我吧,从小学、初中到高中,绝对一周之内和全班同学都混熟。 可是你,居然一个月都没和我说过话!」「是吗?」「把吗字去掉!你是不是讨厌我?」「没有」我无语。 「那我就放心了,要不我高中生活就有了缺憾」我切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瞥他一眼。 这货笑了笑,觉得我有点意思。 说我和其他逼不一样。 虽寡言少语,但不做作。 「对了,你初中哪个校的?」我猛地抬头,很警觉地问:「咋?」「啊?」很显然,我的态度让这逼一时难以适应:「就……就是问问你——初中哪儿的……」他有些结巴。 「我不是本校考的,以前在二中」我楞了好一会才说。 「嗨,没啥,我也不是本校的,」这货以为我自卑,忙开解道:「我们学校更次,我中考全校第一,总分才556。 要不是体育特长,根本来不了一中」我呵呵笑了笑,深有同感地表示:「彼此彼此,以后别提初中的事」「没问题,我叫韩东!」这货信誓旦旦地说。 就是这样,那天以后,我和韩东就熟了起来。 后者总跟我开些高雅离奇的玩笑,偶尔我也会用低俗怼他两句。 后来嘛,后来俩转校生理所当然成了好基友,经典的青春狗血轻喜剧。 *********搬到东院以前,蒋婶很少到我家串门,毕竟母亲和村妇们没什么共同语言。 当然,这并不是说母亲不好相处,事实上恰恰相反,她在村民中挺有威望和人缘。 一个表现就是,村里请长途车托运的物件,偶尔会就近放在学校传达室,由母亲代捎回来。 这些物件多数情况下是衣服,有时则是土特产、书本和化妆品,甚至也不乏证件、病例单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记得九九年国庆节后不久,母亲从学校带回一个大包裹。 据说是几个村妇托人在平阳买的什么内衣。 那两天秋雨绵绵,不时有人到家里来取衣服。 条件允许的话,她们还要亲自试一番才会心满意足。 有个晚上我和母亲在堂屋看电视,蒋婶伙同另一名村妇走了进来。 一阵寒暄后,她们便拎出衣服,在灯光下仔细揣摩起来。 老实说,妇女们在电视机前喋喋不休又锱铢必较的样子实在令人厌恶。 于是我索性躺沙发上,蒙头裹了条毯子。 眼前一抹黑,听觉却越发敏锐。 细碎的脚步声,窸窣的衣服摩擦声,咳嗽声,说话声,笑声,我甚至能想象口水从她们嘴里喷射而出,在灯光下绚丽地绽放开来。 这让我越发气闷,只好翻身侧头露了条缝。 不想堂屋正中的布帘没拉严实(其实从没拉严实过,没有必要),堪堪垂在耳边。 如你所料,透过两指宽的缝隙,一个肥硕的肉屁股映入我的眼帘。 它被一条大红棉布裤衩包裹着,浸泡在颤巍巍的灯光下,各种纹路、沟壑和光影历历在目。 虽谈不上多美,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屁股。 我感到心脏快速收缩一下,就扭过了脸。 母亲和另一名村妇在东侧沙发上聊天,吴京因兽欲所困要跟焦恩俊拼命,那么,布帘那头无疑是老赵家媳妇了。 犹豫片刻,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这次看到了正面。 浑圆的大白腿,饱满的大腿根,微颤着的腰腹,扣子一样的肚脐,厚重的大红棉布胸罩和正乳豆腐般溢出的奶子,以及,一张惊讶而呆滞的脸。 蒋婶的眼本来就大,那晚瞪得像汤圆。 咣当一声,我脑子里给扔了个二踢脚,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及时撤出险境。 或许有那么一秒,俩汤圆迅速消失。 然后她麻利地提上裤子,冲客厅说了声「有点紧」,就转身去穿上衣。 我估计是的。 因为那时我已仰面躺好,正在妇女们的唧喳声中大汗淋漓。 蒋婶很快就回到客厅,在电视机前转了好几圈。 一片赞叹声中,她突然面向我:「林林,你看咋样?」众所周知我没意见——除了语气词,我很难再说出其他什么话了。 蒋婶再进去时,我自然没敢动。 但不多时,耳畔传来椅子的蹭地声,身旁的布帘也不易觉察地掀起一袭波浪。 几乎下意识地,我侧过脸去。 出乎意料,横在眼前的是一条光洁圆润的大腿。 它光脚支在椅面上,于轻轻抖动中将炙热的阴部送了过来。 是的,几根黑毛打棉布侧边悄悄探出头,而我,几乎能嗅到那种温热的酸腥味。 至于蒋婶的表情,我没了印象。 或许她瞟了我一眼,或许她整个脑袋尚滞留于褪去一半的上衣中,又或许——我压根就没勇气抬起头来。 这之后再见到蒋婶,无论在家中、胡同里还是大街上,她都跟以往一模一样,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那晚是否是卧在沙发上做的一个梦。 但毫无疑问,有些东西被点燃了。 毫不夸张地说,九八年那个令人羞愧的晚上像座突然崛起的堤坝,把我体内跃跃欲试的潮水收拾得服服帖帖。 好长一段时间后,我才重拾手淫的乐趣。 至于蒋婶,我说不好,或许她只是恰巧处在那里吧。 就如同九七年夏天在平河滩上偷瓜,你选定一个,必会被另一个所吸引。 那不计其数的西瓜似河面上的波光粼粼,令人眼花缭乱。 而犹豫等于被俘,如果你真的口渴难耐,唯一的正确做法是就近抱住一个就跑。 九九年冬天后,蒋婶就经常在家里走动了。 她不打正门进来,而是走楼顶。 有好几次,我见她拾阶而下,毛衣里的奶子像不时飘荡于院子上空的嗓门般波涛汹涌。 多数情况下她会找奶奶闲聊。 当然,碰到父母在家也会扯几句。 比如那年母亲在卢氏给我做了套西服,她看了直夸前者有眼光,还说我瞧起来像个小大人了。 这算不算某种鼓励我也说不准,总之冬日惨淡的阳光驱使我在她丰满的身体上多扫了好几眼。 那个冬天多雪,2000年元旦前后积雪甚至一度有膝盖深。 于是人们就缩在煤炉桌旁烤火——那是一种类似于炕的存在,下面炉子上面桌子,至今北方农村靠它取暖。 有天晚饭后我趴桌子上看书,周遭是喋喋不休的众人。 他们的唾液绕过电视剧和瓜子后依旧充沛有力。 蒋婶就坐在我身侧。 可能是某个搞笑的剧情后,她的腿悄悄在我腿上碰了一下。 之后就是无数下。 这令我大吃一惊,却又无可避免地振奋起来。 作为回应,我忐忑不安地在那条丰满的大腿上捏了几把。 我甚至想长驱直入。 但她猛然攥住了我的手。 一番摩挲后,那个多肉的小手围成一个圆筒,圈住了我的中指。 是的,伴着耳畔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它轻轻地套弄起来。 我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僵硬地挺直了脊梁。 记得我看了母亲一眼,她正好撇过脸来,说:「少吃点瓜子啊你」然而某种令人作呕的东西正让我迅速勃起。 毫无疑问,那已是近乎赤裸的交配信号了。 *********九九年秋收后,陆永平再没到过家里来,至少在父亲出狱之前。 倒是张凤棠来过一次。 记得当时大豆还晾在走廊下,每次我经过时它们都要噼啪作响。 张凤棠给爷爷奶奶提了两兜鸡蛋,说是农忙要注意身体,然后就拐到我们院里来。 我正呆在厨房吃饭,客厅的说话声却听得真真切切。 张凤棠在为上次的事道歉。 她说自己大的没有大的样,真是不会做人。 我亲姨前脚刚走,奶奶就跑了过来。 犹豫半晌,她压低声音说:「凤兰啊,你该不会真对不住和平了吧?」期中考试后的那个下午,神使鬼差地,我跑到村祠堂打球。 正飞扬跋扈,猛然瞥见母亲打养猪场方向而来,我突然就一个激灵。 顾不得球场上的吆喝声,我立马钻到了人群里。 生怕她从人堆里将我一把提将出来,扯着我双耳大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到处晃荡,看我治不死你」。 这样的话,我恐怕就真没法活了。 后来养猪场我也去过一次,这个巨大的扁平建筑不知何时已空空荡荡。 只有那些锈迹斑斑的防盗门窗提醒我,这里曾经存放过某样东西。 而那辆烂嘉陵又是何时不见的呢?我死活想不起来。 陆永平好像再没骑过它。 在以后的岁月里,偶尔我眼前也会浮现出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 还有那些雨夜,它醉汉般卧倒在梧桐下的泥泞里,被雨滴敲打得叮叮作响,恍若地底的知了猴又要倾巢而出了。 2000年世纪之交,恰逢农历的龙年。 随着「世纪婚礼」「世纪婴儿」愈演愈烈,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像商量好似地赶着趟要为我们这个发展中国家制造更多末来花朵。 然而,那年正月十六的早上,我是被一声直冲云霄的哀号惊醒的。 其凄冽、冰冷,令缩在被窝里的我都打了个寒战。 有一刹那我以为来地震了。 羞愧地说,自打九八年冬天张岭那一小震后,呆逼们都眼巴巴地期盼着平海也能依葫芦画瓢地来一出。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那天自然也不例外——哀号很快变成了呜咽,时断时续,大地却稳当如初。 于是我想,没准老赵的小老婆又被何仙姑附体了。 她总是擅于被各路神仙附体,有时是九天玄女,有时是吕洞宾,多数情况下是何仙姑。 何仙姑喜欢用评剧的形式教育大刚夫妇,尖酸刻薄,宛转悠扬,十分精彩。 这么瞎想着,昏昏沉沉地,我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像是打楼上下来,咯吱咯吱响,很快就进了堂屋。 没一会儿它又出现在院子里,穿过走廊,在我门口消失不见。 片刻后,卧室门被叩响:「林林」不知为何,我没敢应声,而是扫了眼窗户。 那里白茫茫一片,似有道亮光欲穿透窗帘蓬勃而出。 但母亲还是推门而入。 几乎与此同时,哀号再度响起,我不由又打了个寒战。 「林林?」她隔着被子拍我一下,「快起来,今天不用去学校了」「咋了?」我总算露出了个脑袋。 「你爷爷没了」母亲背对着我在床头坐下,声音干涩而轻快。 朦胧晨光中她披头散发,裹了条黑呢子大衣,却在不经意间携着整个寒冬卷土重来。 我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又缩回了脑袋。 我甚至忘了挤出几滴眼泪。 半晌,母亲站起来,轻叹口气:「下雪了」确实下雪了。 我又扫了眼窗户——理所当然,那道光更亮了。 爷爷死于心肌梗塞。 头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整个人都凉了。 多么奇怪,他老人家身上有那么多病——高血压,气管炎,糖尿病,又中了风、瘸了腿,最后却被心肌梗塞一举命中。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也说不好。 至少这个噩耗令余刑尚不足俩月的父亲提前释放,负责接人的陆永平因此早早给XX科长通了气。 当然,也没准是奶奶的表现太具感染力。 不等父亲进门,她老人家就奔将出去。 在即将碰触到儿子的一刹那,她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嚎道:「你爸没了!」虽然抱着奶奶,但我却无力控制她肆意奔放的声带颤抖。 那跌宕起伏的冲击力令我鼓膜发麻,连拂过门廊的阳光都在瑟瑟发抖。 于是陆永平就关上了大门。 他提着个破包——肥脸一如以往般红亮油腻——狠狠地吐出俩字:「哭啥!」其时父亲已跪到了地上,而胡同里的脚步声越发细碎而清晰。 母亲搀着奶奶,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那刚洗的头发却裹着浓郁的清香,不时拂过我的脸颊。 2000年的初春大雪纷飞,我在某位叔伯老叔的带领下,挨户登门磕了六七十个头。 在胡同口我碰到了陆永平。 他和张凤棠一块过来。 后者进了奶奶院,他则帮忙搭起了灵棚。 我站在门廊下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奇迹般地拔地而起。 后来我们拢起火堆,在棚子里坐了好久。 再后来我上了趟厕所。 雪猛得像肺痨患者咳出的唾沫,苍茫大地间只能听到奶奶的嚎啕。 然后天就黑了,来吃死人饭的人络绎不绝。 陆永平端一碗面过来,让我趁热快吃。 他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人都有这一遭,没啥好伤心的」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个难以保守秘密的人。 零零年春天杨花漫天时,我走在路上,老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或许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剧烈变化,末必地动山摇,却足以让人兴奋得难以入眠。 然而那个正月上午见到父亲时,我却冷静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平河水。 他瘦了点——当然,也可能没有,刚剃的圆寸衬得额头分外光亮。 而青筋已在其上浮凸而起,顺着脸颊后侧蔓延而下,又在脖子上编织了一张网。 配合着大张的嘴,眼泪无声地涌出,聚于鼻尖,再无可奈何地汇入透明闪亮的鼻涕。 阳光明媚,一切却在摇摇欲坠。 我吸吸鼻子,瞥了陆永平一眼。 他扭身拴好门,总算拽住了父亲的一只胳膊,依旧是俩字:「行了!」后者并不这样认为,他一把甩开陆永平——与此同时,眼泪和鼻涕的混合物终于砸到了地上——在奶奶的伴奏下,连磕了数个响头。 具体是几个,我也说不准。 只记得那咚咚巨响沉闷瓷实,像是土地爷擂起了一面神秘巨鼓,连门外的窃窃私语都被淹了去。 中午母亲做了几个菜,印象中很丰盛,毕竟奶奶唠叨了好几天。 留陆永平吃饭,他却连连摆手。 我只能在奶奶的吩咐下追到了胡同里。 他拉开车门,皱了皱眉:「回去」我希望他能再说点什么。 然而没有。 直到松花江倒至街口掉了个头,陆永平才喊了声林林。 我刚要过去,他又摆了摆手。 刹那,那辆坑坑洼洼的银灰色面包车便绝尘而去。 我倚着红砖墙,呆立了好半晌。 后来母亲喊我吃饭,于是我就回去吃饭。 路过厨房窗口,我往里面扫了一眼。 母亲撇过头来,脆生生地:「端菜!」堂屋门帘是奶奶撩的,尽管她老人家还在抹泪。 父亲则坐在沙发上,垂着头,闷声不响。 而电视里,艾弗森正龙腾虎跃。 当晚小舅和小舅妈来了一趟,送了几条鱼,记得还有只野兔。 之后的某一天,兔头被我掇了去。 等啃到大板牙时,我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奶奶疯狂地给我捶背,骂道:「让你馋!」那会儿她老已搬到我们院来,住在我曾经的卧室。 我嘛,被撵到了楼上——那种干燥粗粝的粮食霉味萦绕于我脑海中,至今挥之不去。 东院却空了许久,直到九九年那年冬天蒋婶一家才搬了进去。 我的理解是他们在何仙姑附体和爷爷老死间作出了某种权衡。 而这,总体上是成功的。 尽管2000夏天,二刚的死亡将被何仙姑归咎于此次不合时宜的迁居。 *********父亲出狱后在家沉默了好久。 光那个闷坐在沙发上的经典姿势都持续了两三天。 后来他索性躺了下去。 奶奶整天唠唠叨叨,时悲时喜时怒时怜。 母亲却听之任之。 我甚至很少见她和父亲说话,连喊人吃饭都要劳我大驾。 那阵正逢奥运会预选赛最后一场,姚明初露峥嵘。 看得出来他与黄金一代同场时,默契度还是不够。 本质上讲,法国虽然被压了半场多,但最终逆天发挥,爆冷中国队。 然而不知为何,就这一溜屁的闲暇空隙,我也觉得杵在家里别扭。 父亲回来的当天我俩唯一的对话是:「林林」「嗯」此场景发生在吃晚饭时,具体动作是父亲给我递来一个馒头。 而直到第二天一早上厕所猛然撞见父亲时,我才叫了声爸,仿佛这才发现他是我亲爹似的。 父亲叼着烟,边往外挪边提裤子。 他惊讶地说:「起这么早?!」其时天已蒙蒙亮,母亲也做好了早点。 我只恨自己不能边吃饭边蹬车。 记得有好长一段时间,对父亲,我们绝口不提。 唯一的例外是三月初的一天,小舅妈拎来一袋炸鱼块。 正当我大快朵颐之际,她问及父亲的近况。 我扒着白饭,连头都没敢抬。 母亲叹口气,说还是老样子。 「那咋行?」小舅妈有点急,片刻后却又说:「也是,刚出来,总要有个适应过程」她这话倒没错,只是父亲适应的时间略长了点。 大概过了三八妇女节,他老才出去找活。 先是搭雨棚、装塑钢窗,后又跟某个老舅修了几天摩托。 建筑队也混过,费力不假,但相对来说工资还凑合。 可惜这砖头水泥也就自家建房时摸过,父亲自然与泥瓦匠无缘,只能当小工。 下班回家他死人般瘫在沙发上的样子我至今难忘。 零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父亲后来声称要去哪哪打工,在举家反对的情况下只好不了了之。 到零零年四月天空高远之时,村东头的巨大扁平建筑里终于再次响起了猪崽的哼唧(虽然好景不长)。 望着那几十头圆滚滚的蠢东西,我竟涌出一种难言的喜悦。 至于本钱打哪来,我却从没想过。 自打父亲出狱,母亲就没肯再让我上工地,「学习要紧」。 当时母亲的月工资也基本都要拿去还债——为此父母还吵过几架。 母亲不想拖欠任何人,父亲却觉得「反正都借了,还了就是,也不差那几天」。 至于父亲挣的几个散钱,刚够补贴家用——也幸亏我有个铁打的奶奶。 直到2000年秋天拆迁安置方案下来时,奶奶才不小心说漏了嘴:父亲揣了口杀猪刀,挨门挨户地讨回了所有已黄和将黄的赌债。 对此,母亲自然不知情。 不可避免地,在拆迁安置上,父亲故技重施。 家里本来有两座红砖房,可惜卖出去一座,更为关键的是买主已经搬了进去。 而父母和我都是城市户口,怎么安置就成了难题。 那年夏天征地时,撇开养猪场,5亩地拢共也才补了几千块钱。 父亲不愿「冤情重演」,「万般无奈之下」(奶奶语),只好诉诸杀猪刀了结此事。 遗憾的是这次不太走运,奸诈的村干部跑学校向母亲告发。 于是当晚家里就炸开了锅。 至于锅是如何炸开的,我呆在学校,没能亲眼目睹,自然也不敢妄言。 只记得一个周六下午,我推车进门时,那口用了将近十年的铁锅就四分五裂地躺在凉亭的石凳上。 父母间爆发了一场迄今为止最长的冷战。 有那么几天,母亲甚至住到了学校宿舍。 我跑去劝她回家,母亲直瞪我:「哪轮得着你来管?」闹剧是怎么收场的,我死活想不起来。 没准是小舅妈,没准是奶奶,也没准是姥爷,更没准就像所有的伤口一样,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至于安置房,当然只有一套,但也并非竹篮打水一场空——好歹额外补了10万块钱。 据我所知,至今,父亲以此为荣。 零零年春天我害了脚气病。 母亲怪我脏,奶奶则说:「你心思活络了」如她老所言,我确实心思活络了。 毫不夸张地说,我的忧心忡忡就像东院房侧香椿树抽出的新枝,悄无声息却又夜以继日地膨胀和伸展。 照这么下去,我真担心自己末老先衰。 关于如何治疗脚气病,奶奶宣布用啥药也不好使,她建议我每天倒立十分钟,「这样会经脉逆流,疏导火气」。 于是有好几个月,每晚睡觉前我都会贴墙倒立十分钟。 在这之后,我会打开房门,穿过遍布燕子窝的二楼走廊,蹑手蹑脚地在楼梯拐角杵上好一会儿。 我简直是个神经病。 父亲出狱后的那个三月晚上,我就发了场神经。 然而父母房间没有任何动静,连翻身、打呼噜、说话、放屁的声音都听不到。 这是好是坏,我也说不准。 此外,关于「心思活络」(奶奶语),有必要说一句,当时呆逼们已经张口闭口「性生活」了。 不时有人声称昨晚上父母不要脸,又在肏屄了。 那年五一节前夕,终于有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我们的同龄人中总算出了一对爹妈。 值得庆贺!事实证明我的忧心忡忡不是杞人忧天。 那天父亲躺在沙发上看碟。 他老不知从哪抱了个DVD(家里那台VCD九八年春天不知给谁顺了去),租了一大堆的港台片,一看就是一整天。 我没事也会瞅两眼。 记得那天放的是《暗战》。 我一瓶啤酒快下肚时,刘德华终于一口老血喷到了屏幕上。 父亲说:「可以啊,林林」他这么说,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大概为了缓解我的情绪,父亲又说:「问你个事儿,林林」我说:「啥?」他弹弹烟灰,又开了瓶啤酒:「这两年,你姨夫——是不是老到家里来?」父亲这一问,我倒想起五月一号的晚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泰坦尼克号》。 九八年,这部好莱坞史诗级爱情故事在红遍全球的当口,顺带着把巨浪推到了平海。 周围人满口都是「电影」、「杰克」和「露丝」。 我们当然也没经住诱惑。 事实上九七年冬天平海台在放泰坦尼克号的科教片时,母亲就应允「明年公映了一定去看」。 可惜父亲出了事。 这一拖就是两年,呆逼们嘴里的香艳镜头没少让我流口水。 当时大概有十点多,奶奶早早回了屋,父母分坐两侧沙发,而我,正搁凳子上洗脚。 女主邀请男主给她画画时,父亲看看我:「还没洗完?磨磨蹭蹭」我刚想顶句嘴,露丝就脱光了衣服。 虽然「赶紧」撇过脸,但我还是不失时机地扫了眼她坚挺的乳房。 父亲呵呵地笑了两声。 母亲瞥我一眼,冲他皱了皱眉,但终究只是切了一下。 等我倒完洗脚水再回到堂屋时,父亲让我早点睡。 母亲不满地抗议:「你管他?」我也不好坐下,就站在门口看。 很快,期待已久的画面就出现了——杰克和露丝在老爷车里大搞特搞。 「少儿不宜」父亲斩钉截铁。 母亲清了清嗓子,没吭声。 「不就是偷人嘛,啥爱情?」片刻,父亲一骨碌打沙发上坐了起来,像是要跟谁干上一架:「老外就是邪」母亲依旧没吭声,长马尾却在靠背上晃了晃。 这到结束都没人说话。 起先我倚着门槛,后来就坐到了母亲身旁的扶手上。 不知是熟悉的清香,还是紧张的剧情,抑或是其他的什么,直坐得大腿发麻我都没挪下屁股。 字幕出现时,母亲叹了口气。 父亲则靠了声,好半会儿才说:「扭住腰了」当然,事情并末就此结束。 记得农忙后的一个傍晚,我蹿到家时,陆永平赫然坐在堂屋里。 连襟俩满面通红、酒气熏人,牛逼已经绕梁三圈。 这让我大吃一惊。 其时我已许久末见陆永平了。 那年麦收依旧用的是他的机器,但也就装到拖拉机斗里算了事。 上次他到家里来应该是一个四月末的晚上,我亲姨随行。 夫妻俩拎了两瓶酒,又给奶奶提了兜鸡蛋。 那时我家堂屋打正中拉了条布帘,东侧是客厅,西侧挨窗台摆了架缝纫机,旁边立了个大书架。 母亲偶尔在西侧看书、批作业。 我也有样学样,就那台缝纫机——我趴上面得做了好几套模拟题。 那晚奶奶也在,几个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母亲去过几次厨房,却很少发出什么声音。 绝对主角当然是奶奶和张凤棠。 后者把父亲的肩膀拍得啪啪响,说啥浪子回头金不换。 她甚至要给父亲介绍工作。 这种氛围我实在受不了,只好奔出去透了会气。 再回来时,夫妻俩正要走,张凤棠突然提到了钱。 她说:「咱家的钱不急,今年你哥哥肯定用不着,可别有啥压力」我清楚地记得,在那盏刺目的永辉牌节能灯下,陆永平的脸一下就黑了。 母亲说:「想想办法呗,有钱就还,毕竟咱谁家也不是印钱的,都有急用的时候」父亲瞪大眼:「急个屁,咱哥缺那点钱?」陆永平呵呵干笑,似乎说了句什么俏皮话,一屋子的人却都无动于衷。 那晚凝固如铁,这个傍晚流动如云。 尽管掀着门帘,吊扇也叫个不停,屋里依旧烟雾缭绕,简直进不去人。 陆永平说:「小林回来了」父亲则冲我招招手:「林林你也来点?」我正想转身上楼,父母卧室门开了:「林林,别理他们,该干啥干啥去」我没想到母亲在家,眼皮一下就跳了起来。 她还是那身碎花连衣裙,云雾中的眼眸却那样朦胧。 然而连襟俩根本就没容我上楼——打厕所出来,堂屋就已经劈啪作响了。 我赶忙冲进去,于是便身陷一片狼藉之中。 桌子掀翻在地,残羹冷炙,汤汤水水,几片白瓷碎片反射着红彤彤的黄昏,分外闪亮。 两人扭在一块,掐拽捶打,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 只是那哼哧哼哧声陡然让人觉得滑稽。 正不知该如何着手,母亲探出个头说:「还没够?要打出去打!」印象中两人又僵持了好一阵,那种体位、姿势和力度——恕我直言,但凡哪位慧眼识珠的艺术家打此路过,定会将其绘入油画,裱至卢浮宫去。 后来连襟俩分开了,再后来又绞到了一起。 我尝试着做点啥,却被母亲厉声喝止。 夜晚的降临以陆永平的脑袋挨了记啤酒瓶为代价。 血瞬间就涌出来,淌过了那张黑瞎子似的肥脸。 与此同时,苦主说:「操」正是此刻,奶奶哼着小曲回来了。 她唱道:「一席话勾我万缕情肠,不由人羞涩满面口难张」陆永平死于零零年初冬。 一个稀松平常的周末,我回到家时,奶奶坐在院子里。 不等我扎好车,她就说:「西水屯家走了」我说:「谁?」她说:「你姨夫死了」那一阵,平坟运动搞得如火如荼。 那些遍布乡野或大或小的坟丘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正一点点地消失不见,像是一只神秘巨掌轻而易举地抚平了祸患百年的痘疮。 据奶奶说,为了平坟工作的展开,陆永平作为市里钦点的模范,一马当先地平了他爹的坟,「任他妈磕头哭闹也没用」。 然而他爹的墓碑太过高大厚重——「那可是老远运来的山西黑啊」,倒下时在我亲姨父的头上「着了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奶奶是满面通红地怒斥。 显而易见,爷爷的丘也无从幸免,尽管他「才躺下多长时间啊」。 「老天爷啊」最后一次见陆永平是在一中家属院的小吃摊上。 当时我和某个呆逼想尽办法总算搞到了两张请假条。 炒米粉还没吃几口,我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打一旁的小饭店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我,笑吟吟地踱过来,问这是改善生活呢。 我只能干笑了两声,甚至没问他怎么会在这儿。 理所当然,百般推辞,陆永平还是替我们付了帐。 完了他又提了袋水果过来,问我钱还够不够。 我面红耳赤,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陆永平走后,呆逼问:「谁啊?你爹?」如你所见,我一拳挥出。 (待续)【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5)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寄印传奇】纯爱版(15)作者:楚无过2021年4月12日字数:11,082第十五章父母是什么时候恢复性生活的,我不清楚。 那些贴墙倒立后苦苦等待的神经病之夜,我几乎毫无收获。 只记得有次半夜迷迷糊糊地下楼上厕所,走到楼梯拐角时就理所当然地听到了父母房间的声音,我立马醒了大半。 很沉闷,却并非吱嘎吱嘎的响动。 母亲偶尔低语一句,父亲的叹息粗重而模糊,宛若碾成粉末的饼干。 多么的遗憾。 这是在五月份,父亲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看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要立志做一个迷影导演。 就在我翻到父母抽屉「淫秽物品」的那个下午,父亲又喝了不少酒。 尽管中午他已经跟小舅喝了一场。 我清楚地记得,他柔软得像根面条,一眨眼工夫就顺着椅子滑了下去。 那晚我们仨在楼顶乘凉。 一如以往,十点多时母亲就下去了。 半夜醒来,奶奶呼噜如旧,我却渴得要命。 磨蹭好半晌,我才摇摇晃晃地下楼喝水。 之后如你所料,「父母不要脸,可能要肏屄了」。 窸窸窣窣,动静很大,父亲的声音也很响。 他说:「凤兰,再弄弄,弄弄看行不行!」不是说一次,是重复了无数次,像一个魔咒。 在咒语的间隙,母亲轻呼一声:「不行就算了」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叫了一声「对不起啊」,就好一阵没有任何动静。 我搞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在我犹豫着该上去还是下去时,母亲终于说:「起开」片刻,一阵窸窣中,父亲喊了声凤兰。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 起初像是球鞋在塑胶上摩擦。 后来又伴着咯吱咯吱响,似一个没牙老太在笑。 再后来整个声线都流动起来——冰块不间断地落入玻璃杯中,却在分秒间化成水,顺着倾斜的杯沿缓缓淌下。 如被一颗流星击中,我立马打了个冷战。 父亲在哭。 无论我如何努力,再也挪不动半步。 「别整些有的没的」许久才传来母亲的声音,温柔而酥软。 「好了」她又说,伴着轻叹而出的一口气。 很轻,像一对酥唇吻过你的脑门。 ********************九八年那个秋夜后,待我从惶恐中缓过神来,立马被另一个问题所困扰。 我担心自己不长个儿了。 以前家里养狗时,父亲为防止伢狗四处勾搭,都会将其去势。 问原因,答曰「一瞎搞就不长了」。 这几乎构成我青春期最大的困惑,并在忐忑不安中促使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戒除了手淫。 然而当漫长的暑假来临时,我发现不少衣服都在变小,于是困惑和禁忌不攻自破。 其结果就是变本加厉。 那个夏天我疯狂地长高,疯狂地手淫。 我在物理练习册背面绘上淫乱不堪的云雨七十二式。 我试着偷偷拨打成人声讯台。 我也搞不清自己用掉了多少卫生纸。 愚蠢的是,那些纸我没能及时丢掉,而是全部存在一个安踏包装袋内。 当然,此举并无特殊含义——归根结底是一个懒字。 有次打外面回来,母亲劈头就问:「擤鼻涕用那么多卫生纸啊?」我「啊」了一声,她便不再多说。 直到吃完饭,我打楼上转一圈,看到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卧室时,才猛然意识到母亲在问什么。 这令我恼羞成怒。 等冲进堂屋,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一家子,我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于是母亲就建议我多运动。 我说我篮球打得还少吗。 她又让我练字。 我不置可否。 她说那就多看本书啊。 这时我猪肝色的脸已恢复如常,我问武侠可否。 她说:「也行,虽然不符合理想要求,但也凑合」事实上哪怕读古龙,当看到「充满弹性的大腿」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硬起来。 我觉得自己完蛋了。 有时候走在大街上,我会幻想和迎面而来的各种女人性交。 高矮胖瘦,我来者不拒,把她们肏得哭爹喊娘。 而一旦回到家里,便只剩下母亲。 伴着她的曼妙身姿,那个夜晚会时不时地溜出脑海,令我惊慌失措。 毫不夸张地说,一些红彤彤的傍晚,当我站在门廊下,母亲打一旁擦肩而过时,某种气流就会无可救药地从我体内升腾而起。 但当她扭过脸来和我说话,我又立马会羞愧万分。 于我而言,这已成为零零年夏天继骄阳、暴雨和汗水之外的第四个常态。 事实上,不光我,所有的呆逼都或豪放或羞涩地表示自己需要搞一搞了。 我们又没像小公狗那样被阉掉,为什么不能尽兴地搞一搞呢?站在村西桥头,看着阳光下越发黝黑的鸡巴,我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适合裸泳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然而就在这个暑假结束之前,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一阵,养猪场刚拆迁不久。 母亲仍一无既往地会到某培训机构代课。 而父亲嘛,也不含糊,正撅屁股在工地上搬砖。 一段艰苦卓绝的适应期后,他老已游刃有余。 也许正是生活过于紧绷,父母不时会拌两句嘴,在还债问题上甚至一度吵得不可开交。 我清楚地记得,有次父亲为表达自己的愤怒,一屁股下去把一条塑料板凳坐得粉碎。 当时一家人正在楼顶吃饭,起初闷热,没什么风——真要有,也是鱼缸冒泡。 后来就起了风,伴着香椿和梧桐的摇曳,塑料碎片欢快地四处翻滚。 而父亲坐在地上,死命嚼着黄瓜,任奶奶说破嘴也不起来。 母亲比他还要沉默,她有种嚼黄瓜都不出声的技巧。 那个永生难忘的早晨便是这个奇异傍晚的延续。 工地上一般六点半出工(户外作业会更早),父亲起码六点钟就要吃饭。 其结果是每天我睡眼惺忪地打楼上下来,都要孤零零地面对一锅剩饭。 「老妈子」母亲不消说,奶奶也是个酷爱早起的主儿——自打爷爷去世,她便皈依了晨练教,机缘巧合的话至今你能在冒着露水的林子里听到她嘹亮的嚎叫。 总之用母亲的话说,我「就是太懒才落了个孤家寡人」。 早饭多数情况下是面条,这当然也是为了照顾父亲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对此我不敢有意见。 但山珍海味也搁不住天天吃啊。 母亲却不以为然,她认为一日有三餐,营养够均衡了,以及「真不满意,想吃啥可以自己做」。 我自然没有自给自足的能耐。 除了祈祷雨天,也只能指望奶奶了——她老要碰巧在家,兴许会帮我熬个粥、煎个蛋、拍根黄瓜什么的。 但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于是只身一条三角裤衩成了我出门前的标配。 我觉得这样十分符合气候条件,又不会妨碍行动自由,情绪所至时还能酣畅淋漓地大打飞机。 那天便是如此。 在大太阳炙烤下,我顶着帐篷迷迷瞪瞪地下了楼,打厕所出来又一路走走停停,怡然自得地翻了好半会儿包皮。 待我在凉亭里坐下,踌躇满志地准备搞一搞时,厨房里突然传来母亲的声音。 她说:「快洗洗吃饭,一天磨磨蹭蹭!」如你所料,我险些当场瘫掉,鸡皮疙瘩在汗流浃背中掉了一地。 穿好衣服再打楼上下来,我往厨房偷瞟了一眼,竹门帘的缝隙里隐隐溢出个朦胧背影。 我想说点什么,却苦于口干舌燥,愣是捏不出半个词句。 直到刷牙时,在院子里兜了两圈后,我猛一抬头,正好撞见母亲透过纱窗的眼眸。 她说:「看你能有多懒」声音平缓,语调轻逸。 于是我喷着白沫口齿不清地问:「咋没上课?」母亲没了影,锅盖像是掀了起来。 好半会儿她说:「快刷你的牙,嘴里都憋些啥啊」那天母亲在烙饼。 刚撩起门帘,油香就窜了出来。 她面向灶台,马尾高扬,却没瞅我一眼。 我只好吸吸鼻子,问她咋没去上课。 母亲把油饼翻个面,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 我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完了还叫了声妈。 「调课了呗,」母亲总算扭过脸来,挥挥铲子,努努嘴:「快吃饭,今儿个可不是面条」于是我又看了她一眼,就去盛饭。 母亲穿了条乳白色的真丝睡裙,略清凉,腰部扭转间曲线便涌动而出——连宽大的裙摆也无力遮掩。 此睡裙是陈老师从上海捎回的特价货。 上面吊带,下面刚刚盖住大腿,在那年头还挺摩登。 至少省卫视就播过类似的购物广告,我没少偷看。 那个夏天在楼顶纳凉时母亲都这身打扮,但这大白天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当然,怪我懒,于清晨的我而言母亲不免只是院子里的几声鸟鸣。 其实刚一进门,那右侧臀瓣上浮起的内裤边痕就让我心里一跳。 我觉得它颜色太亮,又过于光滑,以至于有些晕眼。 锅里是鸡蛋疙瘩汤。 我问母亲吃饭没。 她切了一声。 于是我就盛了两碗,并且说:「别跟他一般见识」她扭过脸来,说:「啥?」我吸吸鼻子,又重复了一遍,与此同时勺柄碰得锅沿叮叮作响。 她说:「别跟谁一般见识?」「我爸——呗」迟疑了下,我觉得加个「呗」很有必要。 母亲没搭茬,而是瞅了我两眼,然后起了张油饼出来。 走向案板时,她说:「腌韭菜还有,想吃黄瓜拍根黄瓜」老实说,母亲的反应让我自觉很突兀,不免有些害臊。 把汤端到堂屋后,我呆了好半会儿才又回到厨房。 这时母亲已拍好黄瓜——事实上我也正是循声而来。 「仨饼够不?」她挪挪铁凹上的油饼,微侧过脸,「柜子里还有俩西红柿,自个儿洗去」于是我就途经母亲去取西红柿。 正是此时,她突然揽住了我的脖子。 柔软、馨香、温热以及明亮,一股脑涌了过来——母亲在我额头上轻抵两下,语调轻快:「还是儿子好,好歹知道向着你妈」我不知作何反应,心里怦怦直跳,腰上却像别了根棍子。 而她皓腕里,铲子轻扬,油光光地印着我的脸。 我清楚地记得,那扭曲的鼻孔和通红的痘痘被不负责任地放大,显得分外狰狞而愚蠢。 半晌我才挤出了仨字。 我说:「那当然」脑袋热烘烘实在是种糟糕的感觉,就像有人凿开你的脑壳往里拉了泡屎。 随着屎的渗透,你整个人不由轻飘飘起来。 我蹲地上拿西红柿时就是这么个状态。 晕乎乎的空气中,光洁的小腿近在脸侧,白得令人目眩。 我甚至想到,只要头再低点,贴着小腿抬起眼皮,就能一路向上看到母亲的身体。 这让我心里一阵麻痒,抓起西红柿时手都有点发软。 母亲却在喋喋不休,说我懒,说什么正长身体要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 她甚至恐吓我还想不想长个儿了。 我只是偶尔哼一声,自然没放在心上。 事实上我整个人都涣散无力,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哪怕是只言片语。 而当这些或轻柔或苛责的话语在逼仄的厨房里飘荡而过时,圆润的臀瓣也不时蜻蜓点水般于宽大的裙筒中浮现出来。 记得洗完西红柿,我问母亲要不要搁点蒜。 她啧一声,指指我的脸:「瞅你脸多光呢」说这话时,眼前的胴体轻盈地跳了跳。 于是一些柔软而突出的部位也跟着跳了跳,继而细腰和小腹便在睡裙的褶皱间原形毕露。 我赶紧撇过脸。 母亲却开始科普祛痘心得,叮嘱我别乱抠乱摸,特别是别用她的洗面奶。 欢快的语调中,她的腰肢都不易觉察地摇曳起来。 搞不好为什么,如彼时窗外的绚烂世界,我心里猛然一片亮堂。 于是在走向案板的途中,我的右手背挨着母亲屁股蹭了一把。 这令我大吃一惊。 以至于当那份丰隆和光滑在心头响起时,我近乎赌气地说:「不用就不用!」是的,作为一名拙劣的演员,僵硬和颤抖使我像个公然炸裂的气球。 然而母亲似乎没有觉察,她说:「你看你,这不都为你好?化妆品能乱用?嗯?妈的衣裳你能穿?」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我没敢回头看,但能轻松地想象她的表情和动作,包括游移于唇鼻间的那股子戏虐。 事情当然没有结束。 切西红柿时,母亲说让她来,被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感到脸涨得厉害,某种莫名的不安驱使我责无旁贷地落刀。 难得的从容不迫。 我近乎痴迷地把眼前不知该归类于蔬菜还是水果的玩意儿等分成无数多的小份。 母亲好像始终站在一旁,也许哟了一声,也许什么都没说。 只记得清晨的阳光打南侧窗棂攀进来,迈过暗淡发青的白灰墙,在我身前的柳木擦子上踩出尖尖一脚。 而我呵着腰,伴着噔噔脆响,任由坚硬的老二抵在案板下的抽屉楞上。 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觉得可以把整张案板翘起来。 等西红柿切完,最后一张油饼也宣告出锅。 黄瓜自然由母亲来拌。 在她扇出的香风中,我侧过身子,隔着裤兜捏了捏尚在兀自充血的下体。 我能看到母亲翁动的丰唇,娇嫩多褶的腋窝,以及在颤动中不时浮凸而起的乳头轮廓。 她在说些什么呢?我完全没了印象。 后来隔着母亲拿筷子时,我就顶在了肥硕的屁股上。 这种事毫无办法。 当熟悉而又陌生的绵软袭来时,我险些叫出声来。 母亲似乎颤抖了一下,她飞快地扭过头来——于是马尾在我脸上扫荡而过。 那扑面而来的馨香,那雪白的臂膀和修长的脖颈,无不令我头晕目眩。 别无选择,我抱住了她,与此同时粗暴地挺起胯部,仿佛真有一个洞等着我钻进去。 母亲肯定发出了声音,或许是个语气词。 但我把她抱得更紧了,我说妈,我甚至无师自通地攥住了两个乳房。 我能感到那柔软的弹性和温暖的乳头正从指缝间悄然溢出。 母亲又叫了一声。 这次我听清了——是「严林」。 然后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将我挣脱开来,并顺带着拂过我的脸颊。 「啪」地脆响,一轮骄阳打厨房里升腾而起。 我也记不清在厨房站了多久。 起初还能看到光洁的腿和玲珑的脚,后来就只剩下乌黑龟裂的水泥地面。 而汗水汹涌而下,不等砸到地上,便模糊了视线。 母亲先是进了洗澡间,后又回到卧室,不一会儿就「嗒嗒嗒」地出现在院子里。 开了大门后,她便推上自行车,径直走了出去,临行也没忘了关门。 整个过程中她没说一句话,没准看都没看我一眼。 于是我一个人喝了两碗汤,油饼和凉拌黄瓜却没碰——不要问,我也搞不懂为什么。 奶奶回来时还抱怨母亲没个度,连自己能吃多少也不知道。 完了她指着我的脸说:「这边儿的疙瘩痘咋肿了,那么红啊,可不敢乱搓!」我无力地笑了笑,除此之外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毕竟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挨耳光,况且还来自母亲。 我觉得几乎顷刻间,所有的躁动不安都令人惊讶地迅速退散。 我伸伸触角,一切又平静如水。 当天吃午饭时母亲来了个电话。 刚接起我便知道是她——那均匀轻巧的呼吸一如既往,总让我想起新叶背面悄悄伸展的细密纹路。 谁也没说话。 我连声妈都没能叫出来。 奶奶好奇地问:「谁啊?」母亲总算开口了,她说:「电话给你奶奶」于是我就把电话给奶奶。 她们说些什么我不清楚,倒是奶奶不时扫我几眼,评头论足的唔唔嗯嗯令人毛骨悚然。 放下电话,她老长叹口气,便不再言语。 我埋头扒饭,心头的鼓不由越发紧密急促。 直到一碗白米饭下肚,奶奶都没说一句话。 我实在忍无可忍,只好问:「咋了?」「啥咋了?」「我妈咋了?」「你妈没咋,」奶奶又是一声长叹,「倒是你这疙瘩痘,我看还得找个老仙儿对方子,你妈非要买啥洗脸奶,瞎折腾一天」就是这样。 那天我扎在呆逼堆里打了一下午双升,之后又结伴捣了会儿台球,回来时天已擦黑。 趁一家人在楼上纳凉的功夫,我缩凉亭里,于蚊虫叮咬下吃完了饭。 飞快咀嚼的同时,我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去捕捉母亲的动静。 然而一无所获。 等收拾好碗筷,打厨房出来,我却险些撞上母亲。 淡薄的星光下,她着一件碎花连衣裙,披散着的长发犹如晚风新发的嫩芽。 我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撇过了脸。 母亲也没说话,她摇着蒲扇,转身上了楼。 我在院子里杵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进了堂屋。 那支「可怜可俐」就立在茶几上,我一直没动,直到有一天它自己卸下包装跑到了洗面台前。 母亲的不理不睬持续了好几天,连父亲都发现了异样。 他偷偷问我是不是招惹母亲了。 我一时面红耳赤,屁都放不出一个。 于是一次午饭时,父亲宣布:「现在的小孩啊,喜欢搞点青春叛逆,叛逆个屁啊,要让我遇着,屎不给他们打出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瞥了母亲一眼。 她头都没抬,只是面向父亲说:「吃个饭,你能文明点不?」除了一声嘟囔,后者无言以对。 片刻后,在奶奶的不动声色中,母亲又转向我:「可别跟你爸学」这句话令我打了数天腹稿的长信宣告流产,也让我愈加坚信:父母与子女通信是影视作品里才会出现的滑稽桥段,乃是一种艺术加工。 或者确切点讲——一种不可理喻的华而不实。 *******村西小河是九九年春天扩的河道,也正是因此,呆逼们重燃了裸泳的激情。 而到了第二年夏天,便一股脑淹死了四个人,有点急不可耐的意思。 除了二刚,还有本村的一家三兄弟。 出事儿的地方有点野,平常我们都不去。 难能可贵的是,在缺乏目击者的情况下,有为青年二刚勇救三兄弟(末遂)的故事还是传诵开来。 只是情节过于离奇,搞得我很难把主人公跟无业混子二刚以及在胡同口躺了两天的「巨人观」联系起来。 这之后,母亲就把我看得更紧了,就差找个铁笼子把我框起来。 记得那些村妇有次到家里串门,谈到三兄弟时说:「可惜了,老大老二鸡儿都那么大了,搁过去早娶媳妇了」我偷偷瞟了母亲一眼,她竟指了指我:「听见没你,以前既往不咎,再给我瞎晃荡,看我咋收拾你!」老实说,这应该是继王伟超事件后,此人暴躁一面的再次体现。 「既往不咎」倒是真的,连索尼Walkman的事儿她都默许下来,眉头也没皱一个。 至于游野泳,我确实很久没去了。 但即便去,也不会在村里,成年人的游泳天堂在平河滩。 那里淹死的人更多。 犹记得找到二刚时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多,隐隐有火光和哭号打西北天空飘荡而来。 只是那会儿我正伏在蒋婶身后——对我来说,并不存在远方。 我当然幻想过和蒋婶发生关系,确切说是把她肏得哭爹喊娘,就如同我幻想街上那些素昧平生的可怜人一样。 我像所有阴谋家那般制定出了详细的步骤,比如先摸腿,后接吻,然后吃奶抠屄,撸管吧倒可有可无,既然已经坦诚相见,接下来我们就搞一搞吧。 事实上2000年春节后,蒋婶到我家的频率就骤减了。 原因不得而知,现在想来应该和拆迁安置有关吧。 虽然远还没谱,但那年春天这事儿确已传得沸沸扬扬。 遗憾的是,即便如此,我也没能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空想家。 可见荷尔蒙浸泡过的勇气多么令人感动。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六月的某个周末早上。 那时奥运会已开始,看了场举重比赛后,一连几天我脑子里都是国产运动员蜥蜴般鼓起的脖子。 我视其为力量的象征,但难免又觉得搞笑,以至于有时走在路上一个人都会乐出声来。 如你所料,我想到了蛤蟆功。 那天早上,一如以往,我把硬邦邦的老二竖着压好后才推开了房门。 蒋婶恰巧在东院楼顶晒小麦,鹅黄马裤包裹着的肥臀旁若无人地朝天撅着。 于是我砰地关上了门。 没有反应。 我故意磕着地走。 置若罔闻。 我只好咳嗽了两声。 她这才转过身来,说:「林林可真能睡,这都该吃晌午饭了」我没搭腔,而是像个放风的犯人那样四下瞧了瞧。 直到站在水泥台前我才告诉她我早吃过饭了,就是睡了个回笼觉。 她哟了一声,就操把木锹,推起小麦来。 这一搞就是七八个来回。 在我犹豫着该不该下楼时,她停下来,丢开木锹:「那你可真勤快」这么说着,她俯下身子,开始拣麦麸。 于是我就看到了黑奶罩和淌着汗的两抹酥胸肉。 这一看就是几分钟。 整个过程蒋婶的嘴都没消停。 先是问我家今年收成咋样,又是问猪瘟损了多少猪,最后她扬扬脸:「还没看够?」这样一来,我浸在阳光下的脸就更红了。 然而神使鬼差,几乎在抹汗的一瞬间,国产蛤蟆功便涌出脑海。 于是我轻轻一跳就越过了水泥台,紧接着一把拉下了裤衩。 令人尴尬的是老二早软了下来,微风拂面中,它丑陋得如同某种通往异世界的门把手。 蒋婶肯定吃了一惊。 她向后倾倾身子,表达出了恰如其分的惊讶。 然后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一件衬手的武器。 再度扭过脸来,她切了一声,便揪住门把手轻轻扭了一下。 与此同时,那本就红云密布的脸颊上再度升腾起两轮酡红。 2000年夏天一如既往地炎热,但奶奶已经很少在楼上纳凉了。 按她的说法是见不得大刚夫妇在周围晃悠,甚至——「简直听不得他们从咱家院里传出的声音」,「让人憋屈」。 我倒不觉得憋屈。 只要不是刮风下雨,每天晚上雷打不动,隔着水泥台,大刚一家子也不时出来晾晾。 除了偶尔小孩太吵,以及大刚的呼噜声,也还算合我心意。 倒是父亲有点不识趣——那会儿养猪场刚拆,他老闲赋在家,晚上不躺到十一点决计不下去。 这种种障碍使得我的跃跃欲试只能一夜夜地融化在星光下。 只有一次例外,大概是七月中旬的一天。 我半夜如厕归来,正好蒋婶也爬了起来。 她说了句什么,就抱着儿子下了楼。 之后的几分钟我都在猜测她到底说了点啥。 我甚至想,没准她已经撅好屁股在床上等着我了。 但很快,我意识到这只是每晚的固定程序。 也难怪每个早晨楼顶会只剩下我和大刚。 后者还要嘿地拿痒痒挠敲我一下,喝道:「太阳出来哩!」失望之中,蒋婶竟又上了楼。 朦胧月光下,她款款而来,奶子在睡裙里一蹦一跳。 事实上,光听着脚步声我就硬了起来。 蒋婶却对我视若无睹。 她拈起蒲扇,在大刚身旁站了好半晌。 在我几欲打凉席上跃起时,她两个跨步——并不漂亮,说实话还有点笨拙——搁水泥台上坐了下来。 我一抬手就摸到了她的屁股。 起初隔着裙子,后来隔着内裤,再后来就肉贴肉了。 我使劲揉,像是给肉球搓澡,搞得它的主人不满地拍了我一蒲扇。 于是我就钻进了股沟,湿漉漉,黏糊糊,不知是汗还是其他的什么。 为了搞清这一点,我爬起来,抱住了蒋婶。 她轻呼一声,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却依旧没停止摇动蒲扇。 我揉搓她的奶子,我说婶,我把勃起的鸡巴顶在她的腰上。 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干点什么了。 她伸手攥住我的老二,轻轻撸着,嘴里一个劲地说不行。 我闻着她若有若无的汗腥味。 我看看大刚,又看看月亮,最后就射了。 那一阵我几乎每天都在撸管,但还是射了好多,一发又一发,整整一脊梁。 喘息末定,大刚叔就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又是一个。 大汗淋漓地在凉席上趴下来时,我听到他嘟囔:「咋不睡,大半夜发鸡巴神经」而二刚的失踪几乎为我扫去所有障碍,连父亲都加入了寻人队伍。 那天母亲跟蒋婶聊了会儿就下了楼。 自然,她没忘警告我要以二刚为戒,免得让人操心。 当时我们已听说三兄弟去游泳的事儿,但二刚的命运尚末纳入上述图景。 小孩很快就睡着了。 蒋婶问我听得是啥。 我就邀她共赏,结果没两分钟她就表示太难听,受不了。 那时我在听什么呢?多半是「九寸钉」吧。 不听就不听,我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她开始挣扎,让我别乱来。 我顺手在下腹部掏了一下,她竟恼了,甩开我便回到了儿子身边。 那晚的天黑咕隆咚的,闷得像锅待拔猪毛的沥青。 于是我抹抹汗,仰身躺倒,发誓再也不亲近她了。 我甚至检讨那一年来在性上犯下的诸多令人作呕的错误。 作为一名中学生,我是彻底的腐化堕落,被黄色思想侵蚀得千疮百孔。 我完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了风。 先温柔,后凛冽,没一会儿索性把什么东西刮到了我的脸上。 我一骨碌坐了起来。 是蒋婶,她单脚踩在水泥台上,攥着蒲扇,看样子妄图再给我几下。 「睡得可真快」她挑开我的耳机,继续扇着风。 或许还笑了笑,但乌漆麻黑的,我看不太清。 这话有点夸张,或者说不够诚实。 起码我溜过裙摆看到了蒋婶的白内裤。 不等我开口,她说:「给婶挠挠痒呗」片刻后又补充道:「没带痒痒挠啊」我啥也没说,而是看看小孩,以及扫了眼自家院子。 那晚我吃了好长时间奶,就坐在水泥台上。 我一手摸屁股,一手搓奶子,老二则被蒋婶攥在手里轻挑慢捻。 每当胡同口响起脚步声,我都会停下来,望一眼遥远而模糊的繁星。 后来我探上大腿,在阴部徘徊了许久。 那里的肥腻和湿润让我汗如雨下。 我费力想象它的模样,却总也难脱母亲的窠臼。 而它们当然必不相同。 我试图扒下裤衩一探究竟,却被它的主人极力拒绝。 她什么也没说,就是死死拽住内裤,如果我胆敢硬来,她铁定会与我拼命。 于是我就抱紧了她。 我叫了声婶,我挺着老二往她的大腿上蹭,我觉得眼前的肉体如此柔软而光滑,理应有更好的用途。 我肯定卯足了劲。 水泥楞钝刀般硌着腿弯我都毫无觉察——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发现它们刻下的道道血痕。 蒋婶也抱住我,只顾喘气,却不说话。 她的薄嘴唇就那么张着,我只好贴上去,试着咬了一下。 她往后扬扬脸,或许还摇了摇头。 我继续贴上去,又是一下。 然后她就咬住了我的嘴,舌头都伸了进来。 肥而滑。 什么味道我说不好,只记得我的口条像根木头,而蒋婶的大概比木头强那么一点。 直到感觉她的口水淌进嘴里,我才意识到这是在接吻。 一种莫名的恶心涌上心头,胯下的老二却几乎要爆掉。 于是我把她抱了起来,一手托腰,另一手只拽住了一条大腿。 蒋婶一声轻呼的同时开始扑腾。 拖鞋应声落地。 然而毫无办法,那会儿我起码一米七出头,蒋婶可能一米六都不到。 我像只螃蟹那样把她搬到了凉席上。 她叫了几声林林,便被我压在身下。 我继续吻她——也不能说吻,反正就是在脸上乱蹭。 她轻哼着,粗重的喘息像漏气的风箱。 当然,也许是我在喘。 我试图脱掉自己的裤衩,有点难。 我试图脱掉她的裤衩,也不太容易。 于是我就喘了起来。 我撩起裙摆,捏着老二就往里捅。 除了大腿啥都没碰着。 这么折腾一番,我就喘不动了。 我先是趴在蒋婶身上,后来一个侧身便滚落一旁。 这时我才感到自己流了太多的汗。 我盯着朦胧的星空,一动也不想动。 半晌,蒋婶说:「你太小」我懒得理她。 她摸摸我的脸,继续说:「你太小,婶年龄大了。 这样不好」我不说话。 她好像笑了笑,又唤了声林林,一只手似来摸老二,但碰着腿侧就没了动静。 「我不小」我告诉她。 我侧过身来说:「我早日过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一瞬间甚至有点绝望。 「哟」蒋婶这下攥住了老二,轻轻揉着,像等着我说下去。 我自然哑巴了。 「跟谁啊?你就吹吧」我气哼哼地在奶子上摸了摸,却被一巴掌拍开。 那就不摸。 我再次仰面躺好,只感到浑身黏糊糊的,连头顶的沥青都仿佛要滴落下来。 蒋婶也移开了手。 她似乎在整理衣服。 我索性闭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认为这晚已经结束时,老二突然又被捏住。 我不动声色,它却快速勃起。 「林林?」蒋婶凑在耳边,口气轻轻的。 我拿不准该不该作出回应。 「德行,老娘还不伺候了!」啪地,老二给拍了一巴掌。 我搞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但还是快速转身将她牢牢抱住。 蒋婶头发不知何时披散开来,软软地埋我一脸。 我就顺着脖颈拱了拱,同时伸进睡衣,握住了奶子。 原本我想握住两个,但左胳膊无论怎么搞都分外别扭,只得放弃。 蒋婶哼了一声,先是攥住我手腕,后来就捏住了老二。 随着她的撸动,我才发觉自己顶着一个光溜溜的肉屁股。 于是我叫了声婶,就开始挺动胯部。 我在屁股蛋儿上捏了一把,就掰开大腿,只想着快点插进去。 蒋婶呸了一声,说:「你别动,小公狗一样,瞎添乱」我一动也不敢动。 她身上也黏糊糊的,脖颈,脸颊,大腿,甚至屁股——老二在上面蹭了蹭,就滑入一条沟里。 很快,随着一波温热袭来,我知道自己肏了进去——神使鬼差的是,那一刻我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母亲。 蒋婶轻舒口气,扭过脸来:「一会儿吭声,可别弄进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见没?」她扭了扭屁股。 我只好说:「听见了」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动了。 「动动啊」肥臀又扭了扭。 于是我就开始动。 那种湿滑和紧握感让我越动越快。 拍击声细微却清晰。 蒋婶的一条腿搭在水泥台上,在夜色中荡着丝微光。 我就伸手摸了摸。 她哼了一声。 我嗅着越发浓郁的味道,我叫了声婶,我甚至想去抚摸她的脸。 蒋婶连哼几声,说:「真硬」于是我箍紧细腰——倒也不能说多细。 滑稽地挺动胯部的同时,威武有力的大手就在腰臀间来回摩挲着。 说不好为什么,当我捧住颤抖的肥臀时,宛若就像似卡死了一个篮球。 黑天昏地下,那撞击着的肥硕肉臀白得耀眼,跳跃的厉害。 是真的在跳。 蒋婶轻吟如泣。 交合处「咕叽」地抽插声,「啪啪」地撞击声,清脆而瓷实。 就这么翻来覆去,我就喘成了一头老牛。 「快,使劲儿,婶快来了」蒋婶手足无措,她反手捞住我胳膊。 放开,再捞住。 后来又捂住嘴。 嗓子眼的呻吟,粗重而湿润。 连夜色都仿佛湿润了许多。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驴疯。 盯着那抹杂草丛「扑哧扑哧」的褚红色肉,急速吞吐的老二却水光连连,油亮一片。 我徘徊在这凄迷的景象中,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再也找不回来。 正是此时,一辆自行车打胡同口拐了进来。 大概是链条缺油,一路刺刺啦啦,像是一把锉子在我身上划过。 划到嗓子眼时,它就停了下来。 我也只好停了下来。 蒋婶按住我胳膊,似是想爬起来。 穿着拖鞋的脚步声,门被叩响:「春英!」老二被软肉死死攥紧。 「春英!人找着了!」「哎!」蒋婶扭扭屁股,总算应了一声。 「楼上呢?」来人站在门口,没动,半晌才说,「春英啊,先不给你婆婆说,你……你方便下来不?」然而没等「春英」答话,他就作了自我否定,甚至轻声笑了笑:「算了,就这么个事儿吧。 二刚没了,在三道闸,待会儿就拉回来,我也就顺路报个信儿」他声音很响,偏又刻意压低,以至于像个太监。 这大半夜的,让人毛骨耸然。 我不由一个激灵。 蒋婶也一哆嗦——肥臀都向后拱了拱——依旧是一声「哎」。 隔了好一阵,撅着地屁股又拱了拱:「动!」腰肢都不可避免地摇曳起来,俩瓣臀肉似还抖了抖,老二就被攥得更为紧实。 理所当然地,硬邦邦的鸡巴跳了跳,毫不客气就展开全面抗议,铺天盖地。 像根打气筒。 又似拉风箱。 一时间又咕叽作响。 蒋婶终于抑制不住:「快……搞婶的屄!搞婶的屄!」我卯足力量,抽送着像是硬了几万年的鸡巴,大汗淋漓。 于是她叫得越发欢快,发髻披散,红唇盛开,连口涎都耷拉下来。 暴风骤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蒋婶沙哑地吟唱突然消失,紧接着,便是一道自嗓子眼直射而出的低吼,虽不至于地动山摇,却穿透夜色。 与此同时,臀肉瑟瑟,一抖一抖。 紧箍的软肉勐然收放。 我吸了吸鼻子,那股浓郁的酸腥味扑将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夯完最后几十下,当不断跳跃的青色脉络和莹白胴体跃入脑海之际,我一泄如注。 除了龟裂地面上的一滩水渍,蒋婶不住抽搐。 软趴趴的滑到地上,似团棉花。【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6)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寄印传奇】纯爱版(16)作者:楚无过2021年4月18日字数:12,473第十六章剧团拢共四十多号人,日常演出阵容大致三十出头,刨去琴师,主要演员也就二十人左右。 今天基本聚了个齐——待会儿,就是《花为媒新编》的首演。 剧本嘛,如你所料,出自母亲之手。 用她的话来说即「没事儿瞎捣鼓出来的」。 这年头也就几个屈指可数的省级评剧院偶有新作问世,频率是两三年一部——「咱也只能在边边角角上动动手喽」。 关于此事,去年寒假里母亲很认真地跟我讨论过。 话题因何而起想不起来,只记得她的嗓音如同碗里的袅袅热气,倦懒得没有一丝重量。 据她说,当下评剧发展面临的主要问题有二:第一,剧本与时代脱节,更不要说反映平民百姓的生活了,吸引不了年轻观众也是理所当然;第二,青年人才奇缺,演员平均年龄四十岁靠上,极端情况下老头还要扮小生。 没错,当时她就把郑向东拎了出来。 我觉得有点滑稽,差点没憋住笑。 母亲就瞪了我一眼。 于是我作愁眉苦脸状,问那咋办。 「咋办咋办,碗里汤圆别剩下就成」母亲笑笑,眼神却刀片般掷地有声。 发愣间,腰上给人搡了一把,一个清丽的嗓音从背后响起:「哟,林林来了呀,还以为又是打哪儿来的小戏迷呢」虽然没往剧团跑过几次,但几个熟脸我还识得——说句不好听的,当今平海戏曲界硕果仅存的时代精英有一多半都窝在这儿了。 来人姓李,名字里带个「霞」,大概长我五六岁。 她倒算不上精英,却是货真价实的年轻演员,听说去年刚给平海卢氏当儿媳。 至于是母亲牵线搭桥,还是业务往来的意外收获(剧团的舞美道具不少都在卢氏手工坊订做),就不得而知了。 我赶紧让道——手里还攥着母亲的毛巾——与此同时笑了笑。 「放假了?」霞姐小巧玲珑,杏眼桃腮,此刻着一件粉红短褂,今天的张五可多半非她莫属。 我确实放假了,便点了点头。 「那敢情好,」她把小脸转向人群深处,唱道,「同志们,开饭啦!」就这一刹那,俩提着庞然大物的小哥尾音似地鱼贯而入,简直吓我一大蹦。 人声嘈杂中,母亲向门口走来。 我瞥了眼墙上的钟,十一点不到。 「哎,」李秀霞在我肋骨上捣了一下——她老也太不客气了:「林林也尝尝咱们的工作餐?看你妈平常都吃啥好的」我冲她摇了摇头,继而冲母亲摇了摇头。 我说:「没这口福啊,一会儿还有事儿」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于是霞姐切了一声,说一准有大餐等着。 母亲自然没听见,所以两秒后她几乎把李秀霞的邀请重复了一遍。 我只好再次摇了摇头,说要去小礼庄。 母亲撇撇嘴,接过我手里的毛巾,面向李秀霞:「咋样?咱这儿子也不傻,啊?」为表赞同,霞姐又在我肋骨上捣了一下:「何止不傻,还油嘴滑舌呢,刚还说自个儿没口福」毫无办法,在母亲目光扫来的一瞬间,我几乎要汗如雨下。 打地下室出来时,正好碰见郑向东。 母亲让他快吃饭,他摆摆手,嘴里嘟囔些啥我也没听懂。 张岭话更接近于晋语,和平海本地话差距不小,语速一快我就懵逼。 于是我问:「咋?」「咋啥咋?」「小郑说他咋?」「呸,胆子不小!」母亲在我背上来了一巴掌:「小郑是你叫的?没一点礼貌!」简直跟狗血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话音末落,小郑就嗖地打身后窜了出来。 他抱了捆大绳,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亲切」这次他用的是平海话。 理所当然,我背上又挨了两巴掌,毛孔里憋着的汗水也总算汹涌而出。 这会儿舞台上已铺好地毯,摆好桌椅板凳,连瓜果点心都一样没落,看布置该是李家大堂没跑。 小郑和一位琴师变戏法似地从幕布后推出一堵大红背景墙,简陋得有点夸张,以至于其材质是布是纸我也无意深究了。 而据母亲说,在当下戏曲表演中,这已是中上等道具。 「没有办法啊」她轻叹口气。 是的,没有办法。 像现在的红星剧场,虽被凤舞剧团承包下来,但也不得不搞一搞其他剧团、其他戏种,包括相声甚至话剧、歌友会在内的「补充性演出」。 「生存第一嘛,总得慢慢来」奶奶这样说。 尽管在她老人家看来,除评剧和部分相声以外的所有艺术娱乐形式都应当予以取缔。 临出门,郑向东竟叫住了我。 他说:「咋,这就走?不看戏了?」搞不好为什么,我老觉得他的语气异常愤慨。 于是阳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时,我对母亲说:「刚我小舅妈来电话,有重大事项协商」「哎呦,啥重大事项?」「说是咨询点法律问题,谁知道」「那你可得做好基本功,别给人瞎扯」母亲挽上我胳膊,笑意已弥漫至炽热的空气中。 「不会是要跟我小舅离婚吧?」我笑了笑。 为何来这么一句得问老天爷。 「说啥呢你,」母亲停下脚步,皱了皱眉:「胡说八道,瞎说个啥劲?」她是真生气了,两眼直冒火,鱼尾纹都跳了出来。 理所当然,我立马变得灰头土脸,连夹脚拖的蹭地声也隐了去。 即便新生儿般的文化综合大楼近在眼前,即便几乎能嗅到官僚资本的铁腥味,即便我伸了伸手,还是没能从喉咙里抠出一个字来。 「这两天就往里边儿搬」好半会儿,还是母亲先开口。 「嗯」「嗯啥嗯,德行!」她挤了挤我。 出于可笑的自尊,我并不打算立即做出回应。 不想母亲竟把脸凑了过来,那么近,发丝呵得我心里直发痒。 我只好把脸扭过另一侧。 她就笑了起来,轻巧得如同春燕的尾巴。 直到站在老商业街路口,母亲才捣捣我,犹带笑意:「哎,咋过来的?」我指了指不远处锁在法国梧桐上的破单车。 「驾照也不考,电瓶车不专门给你充电了?」「不知道」「又是不知道,我看你啊,越长越顽皮。 瞧你这裤衩,啊,拖鞋,真是不消说你」等我跨上单车,母亲又说:「今儿个可别喝酒,不然就别回家了」我笑笑说好。 她却双臂抱胸,长叹口气:「你是长大了,妈看也看不住你喽」昨晚上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我到家时十点出头,刚进门,她就站了起来:「不催你,你就不知道回来,也不看看几点了」于是我看看手机,告诉了她。 「咋,喝酒了?还不承认!」不等我换好鞋,母亲已来到玄关口。 「啤酒」「烦死人」她皱皱眉,扬手欲打我。 可父亲并不这么看,他说:「烦啥烦,那怕啥」奶奶则是火上浇油:「不学好,可得教训教训他!」都这时辰了,她老人家还没歇息去,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然而等我在沙发上坐下,刚才的惊讶立马烟消云散——平海台在重播那个《文化來鸿》,此刻端坐在荧屏上的可不就是母亲?奶奶看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都没舍得瞟我一眼。 父亲就着啤酒在磕一小碟花生米。 他倒是瞅了我好几眼,甚至有邀我同磕的意思。 可惜张张嘴就没了下文。 母亲嘛,进厨房泡茶,尽管我连连说用不着。 就这么仰脸闭目听了一会儿,奶奶突然说:「这女主持,哎,和平,这不是那谁嘛?」我下意识地漏了点光。 映入眼帘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精致女人,很瘦,很白——鱼肚白。 周身却又浮着一抹光,像夏天巨大的白色云层翻滚而过时底部溢出的那抹铅灰色。 她戴着个大耳环,过于夺目。 老实说,从造型上看,跟沙师弟失足时期佩戴的那款倒是十分相似。 奇怪的是那个上午我一点也没注意到这个人。 可惜父亲并没有及时作出反应,一时只有咀嚼花生米的声音。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补充发问时,他老总算开口了——在此之前先顺了口啤酒:「李雪梅啊」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然而没有。 奶奶也没了言语。 于是我问:「李雪梅谁啊?」又是花生米。 我打赌父亲瞟了我一眼,好像这才发现他儿子竟然会说话,真是打天上掉下个宝贝。 他说:「李雪梅啊,你忘了,以前新闻联播啥的都是她主播,陈建生老婆,前电视台一把手,现在——」听这么一说,我眼前似乎真的浮现出一幅男女性端坐镜头前只有嘴唇上下翻动的画面。 这让我睁开了眼。 母亲端了一碗茶出来。 「现在嘛——」父亲以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花板:「好像退了,在妇联还是在哪儿?政协?是不是在政协?」他面向母亲。 后者小心翼翼地把茶放下,拍拍我肩膀说当心烫,尔后捋捋头发:「我哪儿知道,应该是吧」「看来市里边儿真是对评剧,啊,传统文化,上了心哩,这李雪梅都请出山了」父亲翘起二郎腿,点上一颗烟。 他甚至把烟盒往我这边推了推。 母亲不满地砸下嘴,双手牢牢地搭在我肩上——这就是昨晚的母亲。 始终站在我身后,纹丝不动。 白面书生跳出来时,沉默半晌的奶奶撇过脸来:「还不是秀琴认识的人多」「狗屁,牛秀琴算个屁啊,」父亲猛抽口烟,差点打沙发上蹦起来:「她就是个芝麻粒儿,哪来那么大能耐?」说完他看看母亲,又看看我,最后才转向了奶奶。 后者却不瞧他,正襟危坐,嘴里也不知咕哝些啥。 一时陈建军的声音变得分外古怪,像是在对着稿子念悼词。 法令纹的每次蠕动都让人备受煎熬。 关于牛秀琴,我希望母亲能说点什么,但她只是捶捶我,说:「喝茶」倒是奶奶探过身来,在我大腿上来了一巴掌,嘴唇翁动的同时眼却瞟着父亲:「那啥理疗仪就是你秀琴老姨送的,这电视里可都放过,名牌!」她老什么意思我搞不懂,我只知道是时候让紧绷多时的膀胱放松下了。 打卫生间出来,陈建军还没搞完。 神使鬼差地,一句话就从我嘴里冒了出来:「老重德是谁?」仿佛耳朵出了问题,客厅里的仨人没有任何反应。 等我再度落座,父亲才说:「老重德嘛,县公安局的,后来区改设市,他是个副局长吧」我喝口茶,说哦。 他老反倒意犹末尽:「他也就沾了抗美援朝的光,那时是个机枪手。 听你爷爷说,老重德天生带着股二劲儿,机枪没油他就撒泡尿接着打,啧啧,这就成了典型。 妈个屄的,那么多能人就个二逑成了典型!」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顺着父亲叹了口气。 母亲拍拍我,说她先睡,「明儿个还有重要演出」。 我点点头。 她又叮嘱我记着把茶喝完。 我说行。 「行行行,」她也叹口气,幽幽地,「你是长大了,妈也看不住你啊」********************从老商业街到小礼庄几乎要穿过半个平海。 小舅妈却不在家。 事实上没一个人在家。 整个院子空空荡荡,虞美人开得越发娇艳。 我只好大汗淋漓地窜进了小饭店。 三三两两的食客惊讶地抬起了他们或大快朵颐或小心翼翼的脑袋。 我喊了声小舅,他便从厨房探出个头。 「呦!」他说,完了挥挥长勺,「热?」这不废话么。 我打冰箱里操了瓶碳酸饮料。 「热就对了,快三十度呢今儿个」干完手里的化合物之前,我不打算再搭理他。 小舅却晃出来,问我吃点啥。 我问小舅妈呢。 他说:「回娘家了!」是的,他是这么说的。 于是我当下就喷出了一道效果可观的可口可乐之泉。 当然,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小舅妈并非要咨询离婚事宜,而是想知道现在购买农村宅基地靠谱不。 理论上当然不靠谱,至于司法实践上,我说我得研究研究。 是的——研究研究——我是这么说的。 我已做好准备迎接一切冷嘲热讽。 但小舅说:「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小舅的下半辈子就在你手里头喽」吃完凉粉,应小舅之托,我还要往鱼塘送饭。 敢情这才是诓我到小礼庄来的真正目的。 父亲的肉刀削,姥爷的海带汤,其他若干人等花里胡哨的各种面,以及几瓶啤酒和香烟——害我跑了两三趟。 曾几何时,钓鱼也变成了时髦的怪癖,何况是在人工塘里。 据父亲说,搞垂钓塘关键在于把握好难度,让客人体会到某种微妙而幸福的成就感。 他说的对,这会儿姥爷就徜徉在这种成就感中销魂蚀骨,难以自拔。 直至我奉上午餐,他才丢开自制鱼竿,允许我暂时代为掌控。 他老在钓虾。 他老指指水桶,说晚上留下来吃饭。 他老玩上瘾了。 梧桐很老很高很大。 有树荫,不太热,但也算不上凉快。 于是我问姥爷咋不去看戏。 他愣了下,然后直摇头,说唱了一辈子,离是离不开了,但也不能跟太近,何况是自己闺女呢。 「晕眼啊」他呼噜一声后,从海碗里抬起头来。 我无话可说,只好点了颗烟。 很快姥爷就夺回了操控权,难为他老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狼吞虎咽。 我掂瓶啤酒,决定像个返乡农民工那样到自家田间地头转悠转悠。 父亲坐在渔屋前的老榆树下。 同我一样,他也在喝一瓶啤酒。 一旁的红漆木桌上,几乎陈列着前电气化时代的所有娱乐方式:扑克、象棋、《水浒传》和一本暴露着女性大腿的铜版健康杂志。 该杂志会虚构出一些卑微的人名,然后以怜悯而色情的口吻尽可能地详述他们在性生活上遭遇的种种困难。 这之后它会提出解决之道,往往是些生活小常识,籍此你的人生会迎来重大转机。 据我所知,它曾帮助很多青少年成功地实现了手淫,这其中就包括我。 羞愧的说,此时此刻,我脑海里没来由地就跳出零零年夏夜父亲的哭泣,还有母亲的叹息。 所以一看见它,我就尴尬的笑了。 父亲也笑,问我六号走不。 我说看看。 他又邀请我钓鱼。 我说没意思。 「啥有意思?!」他拍拍桌子,嘴唇翁动着,却没了声音。 我不知作何反应。 好在眼前的脑袋一番摇摆后又仰了起来——父亲以一种故作幽默的口吻说:「给你布置个任务,咋样?」「咋样」两个字并没有说出来,但他就是这么个意思。 「好啊」我说。 「喂猪去」他丢出一串钥匙。 我捡起,刚走两步,父亲就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货真价实的哈哈大笑,白背心下的肚皮都在飞速颤抖。 「你还真去啊!」他说。 「喂得过来么你!」他又说。 父亲拍着大腿,眼泪都流了出来。 于是他擦掉眼泪,说:「猪——还是我去喂,你——到山墙下揪点银杏叶,你奶奶都唠叨两天了」经再三确认,我总算在西侧山墙外找到了那几株父亲「悉心栽培以便药用」的银杏树。 拇指粗,孱弱得像个甲亢病人。 在小心翼翼地摘掉其一半叶子后,我终于狠狠心来了个风卷残云。 于是它们索性淹没在墙根越发凶猛的藤蔓间,消失了一般。 出于某种愧疚,我冲着银杏树撒了一泡尿。 我觉得这将有助于它们茁壮成长,再不济也好快些容光焕发。 提上裤衩,我环顾四野,神使鬼差地,就沿着小路走到了尽头。 拐过墙角的同时,我系上了手中的塑料袋。 理所当然,那泡屎还在,只是与两天前相比它变得愈加干硬。 在物理学上,这是个十分有趣的过程。 张凤棠的尿——或许是某种pH值为7.5的碱性混合物——却不见了。 它消失在松软的土壤间,就像我亲姨从末蹲过那儿一样。 这自然也符合物理规律,所以我并不惊讶。 围着那泡暂且称之为「尿」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我转了好几圈。 当然,不是脚,是目光。 除了一厥陈年老屎之外,别无所获。 更远的地方,杂草汹涌,绿得夸张。 一切都正常得令人心旷神怡。 我点颗烟,站在小树林斑驳的阳光下,任大自然的凉风摸了个爽。 后来,我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只黑色丝袜。 我估计是的。 它十分屄屌地攀着一截树杈,高高在上,舞动得令人心颤。 我猛吸口烟。 二十一世纪的天还是这么蓝。 ********************老赵家媳妇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 她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粉红紧身短裙,在包住肥臀和大腿的一部分时,释放出了另一部分。 简单说就是屁股比穿牛仔马裤时显得更圆了。 她没穿丝袜,所以腿就露了出来。 不长,但很白。 也不是特别白,但总归——根据其常年暴露在外的肤色,你想象不到它们会这么白。 你被震惊一下,就意外地发现了白。 就是这样,有点不可思议。 另基于人体力学,在行进中,臀大肌会随着大腿肌肉的摆动而摆动。 于是略显松弛的大腿在牵动着结实的小腿向前迈进时,浑圆的肥臀就颠动不已。 我不得不多瞧了两眼。 我觉得在高跟鞋催命般的击打下,由不得你的眼往哪放。 当然,一起颠动的还有腰。 可能裙子太紧,在绷出文胸背带时,多少也勾勒出了腰部的软肉。 她有点胖——我是说比过去更丰满了。 至于丰满了多少,我可说不准。 总之走到电梯口时,一个念头突然打我脑子里冒了出来:金钱如何使女人发胖。 我想,对于这个话题,奶奶肯定会兴致勃勃。 御家花园对面有片杨树林。 后来栽了些杂七杂八也不知道什么树,搞得花里胡哨的。 年前又修了路,安了点健身器材——如你所料,非蓝即黄,一夜之间扎满了祖国大江南北。 甭管城市、农村还是城乡结合部,哪哪都不能免俗。 即便如此,也没能遏制住人们在这儿拉野屎的雅兴。 我骑着破车晃了两圈,奶奶没见着,倒是被零零散散的黄白之物惊得魂飞魄散。 一时半会儿怕也没心思去猜哪个是跳绳的二姑娘了。 即便她真的在这儿,想必口味也过于超凡脱俗。 于是我抹了把汗,顺带着瞟了眼明晃晃的天,这让我意识到四点钟的太阳与两点钟的并无太大区别。 打假山池调头出来时,有人叫住了我。 她说:「林林回来了啊」我说:「回来了」她说:「放几天假?」我说:「马上走」「马上走?」蒋婶停止晃动她的粗腿,她甚至妄图瞅准时机打健身器材上蹦下来。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所以一阵踌躇后粗腿又开始晃动:「啥叫马上走?哟,你这就走呀?蒙谁呢」与粗腿一起晃动的还有四条细腿,他们在嬉笑着互相捶打的同时也没忘了有样学样:「蒙谁呢,嘿嘿,蒙谁呢」对小孩我喜欢不来,只能假装没看见。 蒋婶却咂咂嘴,把手盖在其中一个的脑袋上,强迫后者朝我扭过脸来——就像掀锅盖一样轻松自然:「这你林林哥,不认识了?大学生呢,你可得向他学习」小孩并不打算向我学习,他甚至不愿意瞧见我这副尊容,所以身子一扭,他便泥鳅般打他妈两腿间钻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妈挺起小腹啊了一声。 于是我就笑了。 他妈也笑,脸都涨得通红,一手抓住杠子的同时,另一手挣扎着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她说:「钻你妈屄啊钻」奶奶果然在家。 当我拎着银杏叶窜进门时,她老赫然坐在客厅里。 真的是「坐」,进门正中摆个蒲团,奶奶两腿大开,中间还夹着个竹箩筐。 此古董并非来自老院,而是搬家后她专门请人新编的。 形象欠佳,然无比实用,以至于母亲虽对它占用空间不甚满意,却也只能任其堂而皇之地保留下来。 诚如老赵家媳妇所言,奶奶确实捋了「点儿」槐花。 此刻它们冒着香气,骨骨朵朵的,在箩筐里蓬勃开来,像是片大意被俘的白云。 捕云者奶奶哼着小调,冲我撇过脸来:「不能悠着点儿,瞅你不像那腊月天西北风?」我笑笑,把银杏叶丢给她,一溜儿奔至冰箱,取了罐啤酒。 「啥东西这?戏演完了?」她老一股脑抛出俩问题,我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只能抠开易拉罐,一通狂饮。 「哎哎,」待我靠近,奶奶一巴掌拍在我小腿上,「瞅瞅你脚,不知道的以为你下河捉鱼了,也不换鞋!」我告诉她虽没下河捉鱼,但我去小礼庄了。 「干啥去了?」奶奶拆开塑料袋。 我靠上沙发背,冲银杏叶努了努嘴。 「哎呦!」奶奶脸上绽开一朵花,却又转瞬凋零,「干啥用?」我险些被呛住,抚胸半晌才说:「你不胸闷嘛」至少昨晚上她老是这么说的。 母亲回房后,奶奶面向我大声宣布:「我胸闷,不得劲儿,明儿个就不去看戏了!」或许她希望父亲能说点什么,但后者只顾抽烟,屁都没放一个。 所以奶奶说:「我胸闷?谁说我胸闷?和平血压高才用得着!」她一把丢开塑料袋。 我无话可说,只好把啤酒喝得咕咕响。 「还有你妈!」奶奶意犹末尽,拽过塑料袋,再次丢开。 「我妈咋了?」我一惊。 「腰疼,更用得着!」「啥腰疼?」「啥腰疼?」奶奶仰起脸,拍拍两胯,同时欠了欠腰,「前阵儿不就腰疼?你妈屁股大,嗯?睡觉得侧躺!要是正面儿躺,这儿,这儿这儿,都得悬空,腰不疼才怪!」说这话时,她老划了个硕大的圆弧,仿佛凭空抱着个巨型水蜜桃。 于是一口啤酒涌上气眼,我的肺差点炸裂。 奶奶总算笑了出来。 她一面骂,一面试图给我捶背,无奈一时半会儿怎么也站不起来。 关于《花为媒新编》,我说没能欣赏到,这令奶奶大失所望。 关于银杏叶,我说其实是父亲亲手所摘。 她很高兴,以至于只能强压嘴角,生怕它们翘起来。 不想陪奶奶择槐花时,她老又开始抱怨,说父亲也不在鱼塘种点小麦,不然这会儿就有碾串吃了,还折腾个屁蒸菜。 老天在上,我真不愿亲爱的奶奶再忧伤下去,所以我说:「我妈说这两天办公楼就能搬进去」然而奶奶对鸟办公楼不感兴趣,她牙疼般咦地一声,又迅速压低声音:「哎,见你姨相好没?」这令我猝不及防,只好挠挠头:「哪个?」奶奶颇不以为然:「就脸长长的,像头驴那个」我确实没印象,但还是咧了咧嘴。 「笑个啥,真的(又不是)假的,西水屯家脸就够肥了。 这位,呵呵,戳天橛一样」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继续咧嘴。 「也不知道咋整的,凤棠就好这口,啊?」搞不好为什么,瞬间那只迎风招展的丝袜在脑海里飘荡而起。 我喉咙里一哽,打了个响亮的嗝。 「哎,」奶奶摆摆手,声音却更低了——我不由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和特务接头。 「之前那个乔啥的,还有姓魏的,不也是个长脸!」乔晓军我自然知道。 姓魏的据说是某街道派出所所长。 消息来源嘛,自然还是奶奶。 过去几年的某些寂寥时刻,她老如一只怀揣飞翔梦的草鸡,在绝望地抵达最高点时,总要愈加疯狂地扑腾翅膀。 各路闲言碎语便是风吹草动的迹象之一。 我一向是个配合的倾听者,虽然那些话基本左耳进右耳出,虽然奶奶老是叮嘱我嘴要严实。 「传到你妈耳朵里可了不得」。 今天也一样。 很快奶奶话锋一转:「要说你姨吧,也挺有本事儿的,那两位好歹是个官儿,哎——」这个「哎」起码持续了五六秒,像只鹞子打云端翻了好几番。 与此同时她拍拍我的手,脸凑近,声音低沉而真挚:「可不许给你妈乱嚼舌头,奶奶也是听人家说的。 就莉莉妈——咱老十一队瘸腿那个,她娘家跟姓魏的可是同村」「住对门儿!」「可不许乱说!」「说啊,宏峰上一中,乔那啥可没少出力」「说啊,西水屯家还在的时候那俩人就都好上了!你姨开宾馆,那整条商业街都是他在管!」「说啊,这姓魏的相好的可不止一两个!那年他事发可不就因为这个!」「说啊,钱太多,家里藏不下去,就藏在你姨的宾馆里!」「你以为宾馆后来为啥不开了?那还能开吗,开不下去了呀,不让开!你姨去跑保险、卖彩票,那能有开宾馆滋润?」奶奶一番「事实」,一番点评,脸上不易觉察地升腾起一抹奇妙的红晕。 末了,她老长叹口气,做出了两点总结。 第一,要好好做人。 电视里整天讲廉政,这些人偏就当耳旁风,出了事还不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要警钟长鸣」!虽不知鸣给谁听,但她老确乃货真价实的中共党员。 证据是每年春节要发五十块钱外加一条肉。 第二,「凤棠命苦啊」。 「西水屯家的事儿不完,又摊上这么个姓魏的」,「连咱们都蒙在鼓里」。 「哪哪都是事儿,一女的拉扯俩小的,你说苦不苦?苦啊」。 我亲姨命苦与否我说不好,但陆永平死后村里那些烂帐可全赖到了他头上,搞得拿命换来的若干抚恤性质的表彰最后也不了了之。 不多久他妈就跟着撒手人寰,俩兄弟更是受到牵连,据说抓了放,放了又抓,小半年里都折腾了两三次。 当时奶奶还信誓旦旦地称,陆家「给抄了家」,「可吐出来不少呢」,「西水屯人都这么说」。 然而等我提到表姐时,奶奶又一口咬定:「抄归抄,你姨家肯定有钱,不然敏敏这几年的学费打哪儿来的?」据我所知,军校正式生不但免交学杂费,每个月还有津贴。 于是奶奶直摇头,说她胯疼,让我给扶起来。 这次坐到了餐桌边。 槐花择了一小盆,箩筐里尚余一多半。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爱吃蒸菜——这玩意儿你要不搁点蒜,怎么搞都像驴饲料。 当然,搁了蒜更像驴饲料。 奶奶白我一眼:「又不是给你做的,敢偷吃让我瞅着再说!」我笑笑,问还择不。 奶奶捶捶腰就开口了。 她说:「老大的学费咱暂且不谈(不要笑,原话如此),这宏峰上一中拿的赞助费可不是一笔小数,差一分三千呐!像他的分数没个几万块能下来?你整年在外头,不知道。 人家都说啊,现在一中可不比你们那会儿喽,跟三中、五中也差不了多少,班里一多半都是拿钱上的!我看,还不如你妈的老二中」平海县最好的高中确实是二中,不然母亲也不会分到那儿。 但区改设市后,老一中跟四中合并,从城隍庙搬到了新行政区。 集合优势资源,硬是搞出了个省示范性高中。 可以说哪怕一中再堕落,只要政策利好在,其他普高也只能望其项背。 所以很遗憾,对奶奶所言,我实在不敢苟同。 「你还不信?跟你说啊,冬冬跟宏峰可是同学,一个班的!你姨家宏峰学习还不如冬冬!」我只好问冬冬谁啊。 「你秀琴老姨家那个呗,长得俊又讲礼貌,就是学习上欠股劲儿。 秀琴就说啊,在一中也是瞎混,不如送到二中去呢!」又是牛秀琴。 不得不说,几个月不见,奶奶的战斗力大为精进。 为防止她老蹿到桌上去,我只好点头表示认同。 奶奶却有点意犹末尽。 她拍拍大腿,挥挥手,继续唱道:「这敏敏也是,啊,机遇不行,啊,当年欢天喜地,啊,今遇转业难题,啊,苦的还不是凤棠!」我无话可说,只能默默把淘菜盆和箩筐搁到了餐桌上。 紧随去年十月的二十万大裁军,全军文艺团体也于年初进行了整编。 除总政直属文艺团体和各军区、军种文工团外,其他表演团体一律予以解散。 很不幸,表姐即在此列。 而我几乎已忘记她的模样。 上次见她还是在零零年冬天,印象中很瘦,除了披麻带孝,跟此前那个苍白的高中女孩没什么分别。 临走,她还到过家里一趟,给我捎了两袋新疆葡萄干。 这一度令我十分困惑。 因为她当兵在沈阳,求学在北京,为什么要带新疆特产呢。 我为此而失眠。 姥姥办事,她「脱不开身」——这也正常,毕竟亲奶奶死时她都没能回来。 倒是听说前年秋天表姐回家探过一次亲,但我在平阳,自然也没见着。 「还择不?」我面向奶奶,义无反顾地强调。 「择啊,这才多少,不够你爸一嘴吃哩」那就择呗。 我在椅子上坐下,力求多快好省。 泛着口水的愉悦氛围迅速散去,一时周遭静得过分。 然后门铃就响了。 毫无征兆,以至于让人忧伤。 奶奶甚至打了个哆嗦。 你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奔放的唱腔是否被人听了去。 而同样如你所料,来人正是老赵家媳妇。 奶奶立马绷紧脸,跟她客套了好一会儿。 这之后我就被借了去。 因为身前这位不知何时膨胀起来的肉弹像所有的家庭主妇那样,总在为一些事情烦恼。 眼下的这件事是——如何用万能充给手机锂电池充电。 这个问题奶奶可搞不懂。 走到电梯口,蒋婶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开进了楼道。 我愣了下,她便扭过脸来:「走楼梯啊」那就走楼梯。 「锻炼身体呀」她一步一回头,腰上的软肉褶像秋田里新翻的垄:「就两层也要坐电梯,你说你们年轻人现在能懒成啥样?!」我说:「啊?」非常抱歉,我之所以说「啊」,是因为注意力被眼前聒噪不已的高跟鞋吸引了去。 它的鞋跟又细又高,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我是说如果——屹立其上的肉弹失去平衡,我是否该明智地闪避,以免遭到误伤?「啊啥啊,张老师不在家?」「不在,有演出」「就说嘛,大忙人一个!哎,张老师现在很火啊,见天上电视,都成咱们平海名人啦」我没说话——当然,没准也哼了一声,反正此刻木质扶手咚咚作响。 我觉得这种声音跟鱼贯而入的阳光分外贴切。 「婶求你个事儿」她停下来,转过身,像等着我上去。 光线垂暮,搞得她脖子上的项链血迹斑斑,宛若挂了条鸡肠。 于是我也停了下来。 我继续敲着扶手。 我感到嗓子眼直发痒。 「哪天得请你管张老师要个签名儿,」好半会儿她才红霞满面地开了口,与此同时哈哈大笑——如同被回声驱使,肥硕的奶子在空洞的楼道里剧烈地颤抖:「说不定以后就值钱了呢!」这玩笑庸俗,却不好笑。 事实上,我从末见过如此庸俗而乏味的玩笑。 所以我也满面通红地问:「我大刚叔呢,不在家?」「甭提他,死逑算了!」条件反射般,蒋婶身子一扭。 这下脚步快多了。 老赵家客厅正中摆着尊观音像。 如果你拉开观音像下的柜门,会赫然发现老赵和他的大老婆。 他们会在黑白照片里冲你翻白眼。 当然,你费尽心机也别想找到何仙姑——既然她是二刚妈,就应该由二刚来贡。 无奈二刚死了,那只好没人贡了。 这种事毫无办法。 值得一提的是,何仙姑是搬迁后死掉的第一个人。 如果愿意,你也可以叫她御家花园发丧第一人。 当年灵棚就搭在物业左侧的甬道上,还放了三天电影。 为此大伙整个夏天都闷闷不乐,倒不是死者太有精神感染力,而是觉得晦气。 以上就是蒋婶进卧室时我所想到的。 原本我的思考可以更深入,可惜女主人已经走了出来。 与之前相比,她有了些许变化。 具体是哪些我说不好,但起码方便面头披到了肩上。 客气了下,她就把手机递了过来,然后是万能充。 我只好请她不要急,好歹等我把电池抠出来。 递还手机时她在我手上碰了一下。 接过万能充时又是一下。 等我把电池和万能充的混合物递过去时——事实上我拿不准是代为插上,还是由她亲自动手——她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真的是「攥住」,简直像把火钳,搞得我一时动弹不得。 这火钳肥厚粗糙,但小巧——几乎所有五短身材的人都有这么一副小巧的手——其上丹蔻点点,直灼人眼睛。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她粗重的喘息,它们毫不客气地喷在我胳膊上。 我只好瞥了她一眼。 那张端正而略显呆板的脸此刻燃着一团火,令我目瞪口呆。 它的主人却不看我,而是任由涣散的目光擦着肩膀落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 她浑身都在发抖。 她张张嘴,除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咧嘴笑了笑。 我琢磨着要不要说声「靠」。 但还是蒋婶先开口了。 她一头扑过来,将我死死抱住,说:「小幺去他二姨家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如同膨胀起来的肉体,这些话又冲又热,弹在我的屌丝背心上,连胸口都隐隐发麻。 于是我便捧住了她的肉屁股。 我在想这个一年到头酷爱运动的人怎么会越来越胖。 如你所料,蒋婶攥住我的老二,飞快地撸了几下。 与此同时,她瞟了我一眼。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于是我就扒开肥屁股,操了进去。 她真的比以前胖多了。 这种胖不脱衣服很难体会出来。 比如她跪在床上,腰上的软肉就耷拉着,和奶子一起四下飞舞。 这难免会给人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是的,我是说身前的伴侣宛若一朵云。 但她的皮肤一如既往地光滑,这又会让你想到按摩床垫。 至于叫声,那是恰如其分的沙哑,如同弹簧被一次次地压扁。 那么,她的父母无疑是开床垫厂的了。 或许是我的思绪过于飘逸,蒋婶不满地拱了拱屁股说:「婶都折腾这么久了,你还没歇过来呢?」如你所料,这是第二次了。 虽然我认为性生活不宜过多,但蒋婶表示好不容易逮住我一次,「想溜可没那么容易」。 是的,她是这么说的。 而在此之前,她光溜溜地跑出去给锂电池充上了电。 完了又拖着我到浴室洗了洗脚——同奶奶一样,她说,你脚真黑,是不是下河捉鱼了——并顺带着冲了冲澡。 再次回到卧室时,她在前,我在后。 于软肉的颠动中她回过头来:「婶是不是太胖了?」我告诉她说是比以前胖了一点。 我指的是零零年秋天以前。 「真的胖了啊,」她有些失望,但旋即眼神一亮,「你妈身材好,奶是奶,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要能像你妈那样就好喽」这话什么意思我搞不懂,只好皱了皱眉。 蒋婶却视若无睹,一把揪住了我的老二。 在我表示抗议后她就说出了上述话语。 老实说,她的身份,以及对性或疏离或热烈的态度,总能让我疑惑。 没准关于女人与性,我一辈子都别想整明白了。 回到大床上,蒋婶在埋头口交一阵后又邀请我喝红酒。 于是在头顶大刚叔的注视下,我们喝起了红酒。 尽管我清楚,这是一种多么要不得的「情调」啊。 蒋婶盘腿而坐,像一尊菩萨。 她的奶子因硕大而下垂,奶头却如陈瑶般鲜红。 迈过游泳圈,你能看到阴户——也就是蒋婶的屄——的上半部分,黑毛细长,但稀疏,没准几只手都数得过来。 如果她碰巧岔开腿,你就能有幸欣赏到传说中的一线天了。 是的,与丰硕的肉体相比,她的私密部位过于夸张地娇嫩。 这种反差给我带来一种难言的忧伤,只好一口气闷光了酒。 女主人却不紧不慢,她俯下身来,又含住了我的老二。 片刻,她抬起头,扬扬酒杯说:「前几年在饮料厂那会儿,婶可没这么胖」她像等着我说点什么,但我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于是她再一次埋下了头。 不多久蒋婶又抬起头——所幸没说话——把两只酒杯放到了床头。 麻利地撸上套子后,她便岔开腿,一屁股坐了下去。 一声轻哼的同时,她摸摸我的肋骨:「我看唱戏的都挺瘦哈,要不是嗓眼儿差点儿,咱跟着张老师唱戏得了」老赵家媳妇嗓眼儿是差了点,但他小老婆的嗓眼儿好啊。 这点怕是谁都无法否认。 想当年平海台记者伙同省都市频道记者一起来采访这位英雄的母亲时,所有人都看到何仙姑对着镜头唱起了评剧。 大意是爷爷太寂寞,把二刚招了去,「这老倌儿何其歹毒」!当然,一切要归咎于大刚夫妇的迁居,「这哥嫂俩用心叵测」!遗憾的是没能播出来。 除了涉及一些不甚严谨的推理,该唱段慷慨激昂,如泣如诉,分外精彩。 何仙姑本来坐在凳子上,后来就滑到了地上。 她时而敲击大腿,时而拍击地面,宛若一名技艺超群的野生非洲鼓手。 那弥漫而起的尘烟在一道道胶着目光的炙烤下,先是不知所措地四处飞扬,后来便裹住了何仙姑的泪光,以至于摄影师不得不暂停拍摄,请求主人公:擦把脸吧,您哪。 蒋婶的臀是挺肥,现在更肥。 但腰粗,现在更粗。 我抓住屁股搞了一阵就没了劲儿。 她倒越战越勇,很快就翻身上马卷土重来。 如你所料,啪啪脆响,白肉四溅。 「还是年轻好啊」她说。 「鸡巴好」她又说。 「硬啊」她再次说。 蒋婶主动时就会说这样的话,以便表现出一种享受人生的态度。 是的,除了好好搞一搞也没什么其他乐趣了。 关键是,搞一搞总不会让你的人生更糟。 现如今蒋婶的每个毛孔里都分泌着类似的思想。 这些不需要交流,你一眼就瞧得出来。 被动时她则会说出另一些话,比如「别叫我婶」,再比如「搞婶的屄」。 就这些,没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说不好,但直到今天也没什么新鲜花样。 这让我意识到,人,我们人,一眨眼功夫就会完蛋。 无可救药。 「想啥呢?」蒋婶伏在我身上,于是汗也流到了我身上。 我在她奶子上摸了摸,没说话。 「是不是嫌弃婶了?」她几乎凑在我的脸上。 那双杏眼还是那么大,像汤圆。 眼角却已爬上皱纹。 我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蒋婶一声没吭,撑着床就要起身。 我一把拉住了她。 我好像也没其他选择。 蒋婶挣扎了几下,便软了下来。 她在我怀里趴了好一会儿,后来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很快大滴眼泪便沾湿了胸膛,却始终没有声音。 直到我在她肩膀上揉了揉,才勉强有些哽咽溜了出来。 很奇怪,吱咛吱咛,刹车似的。 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俏皮话或者安慰人的话,诸如此类吧。 偏这当口,手机响了。 即便蒙在地板上的裤衩兜里,依旧吓人一跳。 蒋婶翻身卧到了一旁——她立马拉毯子盖住了身体。 我愣了愣,还是跳下了床。 是陈瑶。 她劈头就问:「啥时候回学校啊你?」回家时天已擦黑。 母亲来开的门,她说:「你也不带钥匙」我表示忘了。 我确实忘了。 她又问我去哪了。 我支吾半晌,连腿都有点发软。 「听你奶奶说去大刚家了?」母亲撩撩头发,面无表情,「还去哪儿了?充个电都这么久啊?」我心里咯噔一下,汗就冒了出来,然而毫无办法。 此时此刻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地自容?卑陬失色?羞忿难当?都不确切。 母亲却转身坐到了沙发上。 她回头笑笑:「厨房里有蒸菜」于是我就去厨房吃蒸菜。 刚迈了两步,她又说:「妈等着你去看戏呢,结果也没来」这下笑意就更浓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7)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1年5月1日第十七章八号宿舍楼在学校西南角,不远就是农林学院的实验田。 眼下种了些水稻和小麦,于是婆娑而昏暗的晚风中便洒满了香甜的芬芳。 这让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只好再次点上了一支烟。 此刻我坐在乒乓球台上。 不光我,其他一些正值青春年华的男男女女也三三两两地坐在其他乒乓球台上。 更多的人则在身后的甬道上来来往往。 是的,稀松平常得如同任何一所大学校园里的随便一个初夏傍晚。 不过我们还是共同见证了一些事情。 比如猪下水般的晚霞尚末散尽时,插秧归来的研究生们无精打采地从球台间穿梭而过。 再比如五楼某阳台上一阵「敲盆打碗」后,伴着若干嬉笑,有女声喊:「哎!再等等!马上就回来啦!」毫无办法,我只能等。 好在第二支烟刚抽完,陈瑶便出现在阳台上。 我冲她招招手,说:「下来」声音很低,但陈瑶还是听见了。 她说:「噢」我猜是的。 我看了看她的口型,她说——噢。 晚饭在西湖边的小饭店。 我把蒸菜拿出来,陈瑶吃得小心翼翼。 我说:「装啥装,你啥时候成淑女啦?」她小脸绷了绷,总算笑了出来。 于是我就挨了一拳。 她说:「要你管!」这是打楼上下来后陈瑶对我说的第一个非语气词。 之前我问她:「吃饭去?」她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跟着走。 好半会儿我又问:「干啥去了你?这么老半天」她哼了一声。 这一路,直到在饭店门口坐下,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我倒杯啤酒,问她味道咋样。 陈瑶表示还行,「就是蒜放得少,有点淡」。 于是我就给她加了点辣子。 她轻蔑地扫我一眼,欣然接受。 陈瑶穿了件大白体恤,领口有点宽,一埋头便露出右侧锁骨和半截白色背带。 在等待土豆粉的漫长时光中,我只能盯着这半汪新月瞧了又瞧。 终于,陈瑶忍无可忍地踹我一脚,说:「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辣椒使她脸上升起一轮红晕,细密的汗珠更是沁上额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不由有些发愣。 而瞬间陈瑶已夺过我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她吐着舌头说:「真他妈辣呀」递上纸巾的同时,我笑着问她假期都干了点啥。 「宅,」陈瑶回答得很快,舌头灵活地收回又快速吐出,「看电视,你哩?」「宅」我也回答得很快,尽管我觉得应该给出更富有创意的答案。 然而晚风拽得柳条四下飞舞,搞得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犹豫半晌,几乎是土豆粉被端上桌的一刹那,我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补充道:「还有,打飞机」埋头吃饭的整个过程中都没人说话,以至于母亲来电话时吓人一跳。 她怪我到学校了也不报声平安。 我也搞不懂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放下手机时,陈瑶白了我一眼。 我说:「咋?」她说:「不咋」没吃两嘴,手机就又响了。 这次是大波,叫我喝酒,呆逼俨然已高。 我只好推脱说有事。 「啥鸡巴事儿?」我能想象他那大舌头在口腔里笨拙地四下甩动,而油腻的狗毛在刺目的灯光下蓬勃得像久末清洗的锅盖。 几乎脱口而出,我说:「论文」对,论文,我近乎高兴地叫道:「还有论文要写」我甚至残忍地想到,5月8号就是交论文的最后期限。 陈瑶显然也记起这茬,在周遭悠远浑厚的夜色中她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对啦,论文咋样了?」她惬意地敲着我的手机,小鼻头亮晶晶的。 送陈瑶回宿舍的途中我无疑是沮丧的。 于是前者的欢快便显得过于张扬。 我只好与她拉开距离。 直到陈瑶站在甬道上,我才追了上去。 她扭脸看看我,没说话。 也许我想说点什么,却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只是朝八号宿舍楼扬了扬脸。 「回去吧」好半会儿我才说。 陈瑶转身就走。 即将迈过草坪时她又站住,回过头来:「你也不问问我咋了?」「啥咋了?」我不假思索。 我以为她会说「算了」或者其他的什么,然而没有。 她挠了挠头,索性一把揪开了马尾。 黑发铺陈开的一刹那,人已穿过半张乒乓球台。 兴许是尚末开学,这点儿周围竟没几个人,倒是明明暗暗的宿舍楼里不时溢出些许女生平时难得一见的张狂。 陈瑶在球台的夹缝间七拐八绕,像是在穿越老天爷设置的频频魔障。 大白体恤罩下来,再被晚风鼓起,仿佛真的裹了身道袍。 昏暗的路灯下,她愈飘愈远,宛若一尾断线的纸风筝。 搞不好为什么,我突然觉得照这么下去,这阵风会把她吹到天上去。 几乎条件反射般,我吼道:「陈瑶!你咋了!」真的是吼,宿舍楼里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青筋暴突中,我甚至有点头晕目眩。 陈瑶立定,转身。 片刻后朝我狂奔而来,非常俗气。 但事实如此。 像颗蒲公英种子,她一头扎进我怀里,柔软而又尖利。 她喘得厉害,我只好吻了下去。 那感觉不太好,犹如吃了瓣陈年糖蒜。 于是陈瑶就笑了起来——边喘边笑边给了我一拳,她说:「神经病啊你」第一次邂逅陈瑶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那是02年十月份,我被大波拐去看「迷笛」。 如他所说,确实不需要门票,但酒水却不再免费。 当然,即便如此,也值得一去。 事实上,看着一帮怪逼不知疲倦地跑舞台上跳水时,我确实被唬住了。 群众的海洋此起彼伏,让我恍若溜进了伍德斯托克的录像里。 当晚几个同省老乡聚了聚,其中有没有陈瑶我也没了印象,我兴奋得过了头。 期间拔了通韩东号码,非常抱歉,被告知此人在沈阳实习。 真他妈日了狗。 第二天新鲜劲就过去了,吵闹依旧,却没什么我喜欢的乐队。 本就是冲着「舌头」去的,结果他们没来。 刘冬虹和沙子倒是意外之喜。 还有老崔,就站在我身边,戴了个棒球帽,边晃脑袋边吧咂嘴。 特别地,因为上火,他嘴角冒了个疖子。 老实说,有点傻逼。 可惜彼时大波已有事先走一步,以至于直到今天他也不信崔健会长火疖子。 到第三天我就蔫了,看完「美好药店」,便行尸走肉般地往车站赶。 痛苦的信仰就让他们自己痛苦去吧。 在火车上除了昏睡我满脑子都是木推瓜,觉得好不容易去趟北京没能见识甚是遗憾。 当时我还不知道宋雨喆早他妈跑青海放羊去了。 从平阳火车站出来大概十一点多,我也只能打了个的。 那阵学校门前正修路,即便打的也只能坐到学院路口,往学校得再撒丫子地奔两三公里。 于是我就地奔。 路灯昏黄而稀落,两道尽是废弃的老机械厂(如今已是拔地而起中的各色商业楼盘),参差颓唐的砖墙在深浅不一的步伐中影影绰绰。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女的,背着双肩包,脚步轻快。 不知出于什么念头——也许是太过油腻与疲惫,我就想凑过去与她同行。 结果该人猛然转过身来,发出一声尖利的鬼叫,吓得我差点坐到地上。 接下来你大概也猜到了,我快她快,我更快时她索性跑了起来。 直到校门口,我才瞅清这个身着皮夹克的女鬼。 她已气喘吁吁,无路可逃,虽然我并不打算找她理论。 门卫来开门时,我自然而然地向门口踱去,与此同时偷偷瞄了女鬼一眼。 就这一瞬间,她飞快地侧身,一巴掌招呼过来。 耳光响彻夜空,我猜漫天繁星都惊呆了。 「神经病啊你!」她说。 再次见到该女鬼就是不久后电音论坛的一次聚会。 此协会隶属于机电系,副会长就是我的吉他老师——学美声的大波。 我匆匆赶到时,一眼就瞧见坐在主席台上的女鬼,不由大吃一惊。 很快大波就给我介绍说,这位是咱们协会的手风琴老师,「大一新生哦」。 除了冷目相对,我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 陈瑶倒也坦率,她冷冷地说:「早见过了」惟一令人安慰的是,那天陈瑶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较之上次可以说是天上人间。 如果你非得找个形容词,我也说不上来。 就是这样。 每个礼拜五,理所当然我都会蹿到法学院西区的运动场打球。 之后每次打到快结束时,陈瑶就会如约出现在篮球场门口,手上拿个「美年达」,简直让我大吃一惊。 如你所见,我的汗水从头发上一滴一滴落下来让某人颇为惊叹。 因为对于她们这种老是逃体育课的学生来说,这样高强度的流汗方式,是她从没见过的。 我以为她会说点啥,然而并没有。 我只好问咋了。 她说,不咋,「就觉得你打球时,脸上杀气腾腾的」。 于是后来在每次的床上运动结束时,陈瑶都同样用杀气腾腾来总结我俩的性生活。 正如此刻,她扭捏着身子,坦率地说:「吃了蒜了,不好闻」但我还是贴上那羞惭的脸颊,双手滑过柳腰,攥住了牛仔短裤包裹着的俩屁股蛋。 阳台上已涌现出若干人头。 于是我女朋友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说:「别」「咋?」「不方便」「啊?」「啊个屁,写你论文去吧!」陈瑶在我手上掐了一把,便迅速退后。 与此同时,她说:「要不要脸啊你」声音并不大,但阳台上还是有人笑了起来。 这些笑声断断续续地溶化在晚风中,顺带着撩起陈瑶的长发,舞得略显文艺。 当然,文艺总不会拖累美,除非你意识到自己真的大难临头。 ********************整个晚上我都在搜集资料,别说《冰封王座》,连毛片也没瞅一眼。 相关论文倒是不少,但都是付费期刊,只能让人干着急。 我算是体会到老贺的阴险了——整整一个月,八节民法课,她都没能催促一下,而是任由自己的学生堕入深渊。 好在有王利明的《物权法研究》,以及我还记得论文题目,夜市结束前拼拼凑凑,大概码了四五千字。 草草吃了点东西,回到宿舍我倒头便睡。 再睁开眼时,寝室里已挤满男屌。 联想老爷机被团团围住,NBA赛场的厮杀声在掺上口水和脚臭味后生动得让人发不起火来。 今天是东部半决赛,篮网客场战活塞。 此时上半场刚结束,篮网领先十二分。 这实在出人意料,于是我靠了一声。 一时靠声四起。 「你个逼还不知道吧?」若干呆逼回过头来,眉飞色舞。 为保持主动态势,我自然不动声色。 结果贱货们也纷纷不动声色。 「还有我不知道的?」我小心试探道。 「那就是真不知道了」大伙兴奋地浪笑起来。 「说说呗」一番唉声叹气后,我倒是把自己给撩拨起来,只好不耻下问。 但压根没哪个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甚至全部转向十四寸屏幕,开始摩拳擦掌。 这真是令人忧伤。 然而毫无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直到大本对基德的一记盖帽让呆逼们欢呼雀跃继而让直播陷入缓冲后,他们的注意力才不甘地转移到刚才的话题上。 「小李和师太掰了」这是第一句。 「小李吃鸡被逮了」第二句。 「鸡巴毛,谁说是鸡?」这是第三句——杨刚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整个人呈放射状,「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女的不是鸡,是三本学院的学生!法律基础课的学生!同志们啊,为李老师默哀吧!」据杨刚打包票,此消息来自于李阙如,起码得到了后者的权威认证。 至于怎么个认证法,杨刚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他总结道:「刚在零号楼走廊里,小李打前面一过,李阙如的脸就黑了,是带着笑容那种黑!我们可以审慎地推断,归根结底,此乃一种弑父情结作祟!」毫无疑问,以上八卦无论细节如何,于我而言都是个好事。 我可以轻松地想象感情的泥沼令亲爱的老贺痛不欲生,哪还有心思惦记起某个严林、某篇论文呢?于是我愉快地欣赏完了下半场比赛。 活塞也不负众望,在双塔华莱士的严密防守下,比卢普斯和汉密尔顿大开杀戒,一度打出个17比0的小高潮。 到第三节结束,活塞已反超四分。 第四节连马丁和科林斯都开始基德化,最终95比80,活塞拿下第二场。 午饭时不等陈瑶开口,我便向其八卦了小李的八卦。 这令我的女朋友先是大吃一惊,后又大失所望。 她从餐盘上抬起头来,近乎羞愤地质问:「管的多,你论文咋样了?」这显然是在转移话题,可惜过于赤裸——要知道,陈瑶可是老贺与小李传奇爱情的铁杆拥护者。 如今的滑铁卢之变实在是现实的绝妙一击,而这苦果总要有人吞下去。 所以我得意地宣布:「论文可以放一放了,还是祈祷老贺保重身体更要紧些」当然,我也就说说而已,老虎嘴里拔牙的事应该留给更热情而勇敢的人。 遗憾的是,当我午睡醒来准备开码时,另一个选择机会出现了。 呆逼们嚷着去打球。 关键是皮球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我手里。 一番花样后,我便被它死死粘住,怎么也甩不开。 于是我只能去打球。 以前一直在西区玩,虽是水泥场,但好歹离得近。 眼下为应付教学评估,整个运动场都在大翻修。 毫无办法,我等只能屈尊前往东区。 这一奔就是将近四里地,而且很不巧,几十块老天爷晾尿布般的场地全部人满为患。 只能等。 我顺着篮球场溜了一圈儿,熟人还真不少,可见大家都是被逼无奈。 绕假山转回来时,我已打算滚回去写论文了。 太阳如此毒辣,把宝贵的青春年华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拍皮球上是否稍显夸张呢?正是此时,我看到了冯小刚——我是指平海一中的冯小刚。 他一身国米,在草地外的塑胶跑道上踢球。 一如既往,大喉结分外夺目。 老实说,我真怀疑这是某种甲亢类后遗症。 而他之所以在跑道上踢球,恐怕是因为近一半球场笼罩在喷头的绚烂水雾之下。 学校管理总是这么体贴入微,令人叹服。 当然,归根结底是我这老乡水平有限,不然完全可以加入半场大混战——权当搞橄榄球了。 就这功夫,皮球朝我滚了过来。 可惜有点疲软无力,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它竟绝望地停止不前。 这就比较难办了。 如果球在脚下,我当然可以给他们踢回去,但此时隔着一道铁栅栏——我粗略算了一下,起码需要多走七步。 然而冯小刚已在向我拍手了,他笑着说:「嘿!」于是我只能尽了举脚之劳。 他挥挥手说:「谢谢!」这货大概拿自己当球星了。 此外,跟印象中略有不同,他的声音像极了冯巩。 准是雷锋精神感动了老天爷,我们总算盼来了一个半场。 掺上化工和园林的老熟人,四对四,三班儿倒。 我一直觉得打半场最优人数是八个。 六个太松散,十个太拥挤,只有八个才能达到对抗、配合与技巧的最佳环境。 至于我队的水平,还算尚可吧——一直坐庄,从没下过。 后来累得不行,只能下场歇了会儿,我也得以放了放水。 如厕归来,球场已经改朝换代,我竟然见到了冯小刚,以及李阙如和其他几个阿猫阿狗。 其中不乏大高个儿。 无法拒绝地,我朝李阙如多瞅了好几眼。 他那头鲜艳的鸡巴毛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令人惊讶。 这次是四对五,冯小刚谦卑地说:「我不会玩儿,啊,不会玩儿,大家忽略我就好」然而这种人你没法忽略,像所有蹿上篮球场的足球明星,他们对小动作的迷恋让人恼火。 而狭小的场地又使他们显得过于精力充沛,以至于时常陀螺般地满场乱转。 还要呼朋引伴或指点江山地大声吆喝。 对于这种行为,除了小儿麻痹,实在没有更恰当的称呼了。 好在冯小刚不吆喝。 事实上除了偶尔的走步嫌疑,他的行为基本处在可接受范围内。 倒是李阙如,仰着老贺一样的方脸,大大咧咧得像个傻逼。 穿着艺术学院十五号球衣的高个儿打得不错,就是放松得有点过分,拿球便是旁若无人地放三分和勾手上篮。 我只好小小地刺激了他一下。 十五号马上恼怒地还以颜色。 这下对抗激烈多了。 而我从不吝啬于称赞别人。 你打个好球,我肯定会叫好。 所以几轮下来,他倒也没了脾气。 但李阙如来了脾气。 这厮一肘捣得杨刚蹲到了地上,再站起来时,后者眼泪都掉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那就是无论如何请允许他在施害者身体的相同部位来上力道相同的一肘。 出于公平起见,他马上不动声色地付诸实践。 也不能说不动声色,起码杨刚叫了一声「操」。 于是李阙如就嚎了起来。 于是两人扭到了一起。 于是大伙急着拉架。 当然,大伙指的是我方,以及冯小刚。 对方的其他几位神色颇为不善。 我也只能严防以待。 正是此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还鸡巴打不打?」这是我第一次听十五号说话。 他坐在篮球架底座上,湿漉漉的中分头垂下来,即便沐浴着阳光,脸色还是有点惨白。 在影视和文学作品中,某类人物在此类场合的一声吼叫往往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但现实中并不会。 两人虽已拉开,张牙舞爪却没消停。 十五号二话没说,操起护臂,扬长而去。 就在他起身抬头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3j3j3j.********************母亲来电话时,第四节刚开始。 马刺落后六分。 二十八岁的蒂姆邓肯被四十岁的卡尔马龙搞得心烦气躁,科比布莱恩特哑火后沙奎奥尼尔正满场撒泼。 即便跑到了阳台上,国产音响迫人的欢呼声依旧不绝于耳。 「干啥呢,这么吵」「看比赛,咋了?」「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零号楼?老高,大玻璃,」停顿片刻:「得有三十来层吧?」「四十二层,咋?」我盯着窗户上若有若无的人影,声音都有点沙哑。 「我就搁这儿站着」母亲笑了笑。 或许她并没有笑,但笑意却弥漫而来,浓郁得犹如此刻身后的阳光。 我赶紧洗脸刷牙,完了给陈瑶打了个电话。 当她的声音传来,我又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瞎扯一通后,她问我什么情况到底。 我说:「我妈来了」这下轮到陈瑶语无伦次了。 她先说哦,又说妈呀,然后就没了音。 我说喂。 「嗯,」她沉吟片刻,又沉默半晌,最后问:「我先不去行不行?」近乎哀求。 出门时费舍尔换下了佩顿,而上一场最后0.4秒正是前者绝杀了邓肯。 我突然为马刺捏把汗,瞟了眼时间栏:12:38分。 母亲果然在,令人惊讶。 每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见到她,我都会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但她确实近在眼前。 零号楼的梯形平台巨大而阔气,母亲站立其上,在被平阳的风拂动头发的同时,又被身后巨大的钢化玻璃纳入腹中。 「来了也不提前说声」登上台阶时我肯定眉头紧锁。 母亲双臂抱胸,笑吟吟的,却不说话。 等我走近,她才拍拍我:「就是要杀你个措手不及啊」我确实措手不及,只好吸了吸鼻子。 身前的女人香喷喷的,杵这么个地方有点过于夺人眼球。 「走啊,哪儿吃去?」我接过手袋,抬腿就走,在此之前偷偷瞄了一眼玻璃。 母亲着一身银灰色西装套裙,饱满的丰臀在细腰下浮凸而起。 她跟着我挪两步,又停了下来:「急啥,等个人」「谁啊?」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来了你就知道喽」风真的很大,母亲仰脸笑了笑,眼睛都眯了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她语调一转:「咦,差点忘了,陈瑶呢,还要藏啊?」「哟,这次没把名儿忘了」「妈记性是不行了,生怕再说错名儿把儿子给得罪了,专门拿个小本本抄了几十遍」我无话可说,只能切了一声。 母亲挽上我胳膊,笑靥如花:「人哩?」「人有事儿,来不了」我不看她,却能感到聚光灯一样扫来的目光。 片刻后,实在忍无可忍,我扭脸说:「真有事儿啊」母亲哼了一声,随后就笑了出来,秀发乱舞中露出晶莹的耳垂和白皙的后颈。 即便笼罩在阴影中,那温润的脸颊也直晃人眼。 我不由呆了呆,然后就看到了贺芳。 她骑着自行车,打西侧甬道缓缓驶来。 阳光把玻璃生生切下一块,于是老贺和自行车都开始变形,仿佛冰块在消融。 见了我,老贺并末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惊讶。 这就叫狡猾。 她甚至对母亲说:「严林啊,聪明,好学生一个!」我只好帮她把自行车扛了下去。 接下来,我以为她会拿走属于自己的车。 然而没有。 老贺挽上母亲的胳膊,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我也只能推着车在后面跟着。 正值周末,校园里人来人往。 我们仨像某种奇怪的展览装置,几乎吸引了迎面而来的所有目光。 这种感觉很不好。 而老贺还要时不时地扭过脸来,不知是提到了我,还是担心自己心爱的车。 老实说她也不算矮,但跟母亲站一块就如同被削去了一截。 这种感觉就更奇怪了。 何况老贺屁股后还长了双眼睛。 没错,就趴在雪纺长裤上,冲我一眨一眨。 上周六补的是5月4号的民刑两大件。 老贺姗姗来迟,匆匆离去。 事实上呆逼们曾打赌她老为情所伤,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复原。 所以老贺能来上课已是全天下伤心人的胜利。 我一度以为也是我的胜利。 关于论文,她提都没提。 课间我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没收到任何催促或警告。 这让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度过了难关。 当然,我也并末真的打算不写。 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不急,我也无需太为难自个儿。 遗憾的是到了周三,我便被老贺一举击倒。 毫无防备。 临下课时她突然当众说起论文的事,扬言看来我是准备好挂科了。 老天在上,我真的不曾有此准备。 我赶忙说已完成,添上目录索引,周四就能交。 又不是毕业论文,要什么目录索引,日他妈的。 当天我夜以继日,东拼西凑,以期能蒙混过关。 不料,这直接惹毛了办公室里的老贺。 一声不响地读完全文后,她毫无征兆地上窜下跳起来。 她说我「写的是屁」——原话如此。 说王利明王泽鉴都能抄一块,竟然还有拉瓦茨。 说我胆大妄为真是闻所末闻。 最后她把那几页纸扔我脸上,声嘶力竭地总结道:「抄都抄不好,你说你还能干什么,啊,怎么不去死呢!」她是这么说的。 最后一句还重复了一遍,以示强调。 然后大滴大滴的眼泪就砸到了地上。 起初我以为是汗。 你知道的,高强度劳动的等价交换物。 但后来老贺呜咽起来,我就明白世间本不该有如此汹涌的汗水。 我只好关上了门。 老贺扶额在办公桌前坐了许久,我估计得有小半个钟头。 等她起身抹脸,戴上眼镜,再看到我时,似乎有些惊讶。 移了移鼠标,她缓缓坐下说:「两周时间,好好写,没有下次了」一路上她俩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清,总之唧唧喳喳的,全然忘却了我这个苦劳力。 午饭在校宾馆餐厅。 等在包间里坐下,我才发现眼前的两人脸蛋都红扑扑的。 真是不可思议。 关于老贺与小李的浪漫情事,我倒希望母亲真把那晚的八卦当成个饭后笑话,不然,如今急转而下的事态会使我这个八婆分外尴尬。 起码也要保持更新啊。 老贺让我点菜,我实在不好意思,就推脱说女士优先。 俩女士研究半天,点了个干锅,外加一只白切鸡。 完了老贺仰脸叹口气,看看我,又转向母亲:「搞了半天,你弄个儿子在我班里!」她想表达出一种幽默,而且成功了。 事实上仰脸挺大胸的一刹那,她就已经成功了。 我低头抹抹鼻子,听到母亲说:「那是,我都监视你两年了,要不是有人泄底啊,我还得监视下去!」就这么两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两人笑了好一阵。 我抬起头时发现她们的脸蛋更红了。 高校宾馆的星级难免有水分,从装潢之陈旧可见一斑,但菜真的很地道。 母亲的连连夸赞令老贺颇为得意。 于是她就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关于这个四星级宾馆的唯一八卦——园林学院前院长雇凶杀妻的故事。 此故事与宾馆勉强的牵连就是杀手的身份——餐饮部的一伙计。 即便如此,提到该案人们总会率先想起校宾馆以及令人谈之色变的藏尸情节。 没记错的话,法学第一课老贺便讲过这个刑事案例,亦如此刻地兴致勃勃。 至于某院长,只要加个前字,哪怕短短五年光阴也足以把他从大部分人的记忆中抹去。 我们只知道,这位省十大杰出青年、鲁班奖得主、前政府智囊主导设计了省地标建筑平阳大厦。 而这在事发前当然是恨不得裱到校门口的荣誉。 所幸今天老贺略去了藏尸情节,在感叹了爱情的蹉跎和婚姻的多变后,她问母亲:「还记得郭晟不?」后者显然没了印象,看看老贺,又冲我笑了笑。 「杨玉玉啊,我上铺那个瘦高个儿,武汉姑娘」「啊」「杨玉玉的男朋友就叫郭晟啊,忘了他请咱在小食堂撮过两次?」母亲点点头,应该是想了起来。 但老贺依旧不依不饶,仿佛回忆的宝葫芦一旦打开便再也堵不住口:「跟杨玉玉一样,长竹竿儿似的,见人先笑,贼和蔼了,就脑袋有点光,二十多就秃」老贺肯定以为自己身处课堂之上,肆无忌惮地手舞足蹈起来。 可惜谁也搞不懂她要说什么。 咕咚咕咚地喝下半杯橙汁后,她看看母亲,又看看我,最后再次转向母亲:「郭晟就是那个院长,杨玉玉就是被害人」老贺多么不该在这种场合追求一种戏剧效果啊。 上述话语短短几分钟,却使得气氛骤变,大家都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包括老贺自己。 她饮牛似地喝下另半杯橙汁,长叹了口气。 「命运啊,」母亲也叹口气,随后瞥我一眼,「快吃,鸡都是你的」完了她捣捣老贺:「你呀,一点儿没变!」贺老师扭脸笑笑,丰唇抿了抿,母亲的手机却响了。 可能调成了震动,嗡嗡嗡的,有点刺耳。 母亲拿出手机,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短高跟的叩地声使走廊变得空旷。 这下我只好独自应对老贺了。 她操起筷子说:「以前给你们说过吧?」我说:「啊?」「那个案子」「哦,说过」沉默片刻。 「你不吃藕片?平阳就这个有名了」我只好掇了两筷子。 「藏得挺深啊你?」「啊?」「啥时候知道的?」「也就五一那阵」我脱口而出,又觉得这么说不妥,脸瞬间涨得通红。 老贺也好不到哪儿去,没准跟小李在一块她脸都没这么红过。 神秘而可怕的青春气息啊。 「我跟你妈最铁了那会儿」「要不是你妈开车,今儿个可得喝点儿」「你爸干啥的?」「剧团我在电视上瞅着了,你妈在学校就唱得好,就是环境不兴这个」「你属啥的?」无法想象老贺也可以如此唠叨,我倒宁愿跟她谈谈物权法草案。 好在母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松口气,几乎要侧过身去。 它却又停了下来。 「喂」这次声音有点响,母亲再次走开。 我抬头看了老贺一眼,她说:「以后当律师啥样,瞅瞅你妈就知道了」话音刚落,母亲便推门而入,速度之快令人惊讶。 老贺说:「大忙人!」「那可不,」母亲笑了笑,捋捋头发,甚至长舒口气,「咦,你俩是不是都没吃啊?」打宾馆出来,母亲说她要和老贺说会儿话。 我说那我先走。 她看看表,说:「别走远,二十分钟后回来」我实在没地方去,只好跑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喝了罐啤酒。 隔着铁栅栏,隐隐能看到她俩在垂柳下的长椅上坐着。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母亲才来了电话。 于是我就往回走。 两人已行至雕塑西侧的甬道上。 见我过来,老贺便跨上了心爱的自行车。 我说:「贺老师再见」她笑着说:「别忘了论文」我这才发现自己大意轻敌了。 果然母亲问起论文。 我不晓得她知道多少,只好避重就轻地「如实相告」。 她说:「你是不是太吊儿郎当了?」我说:「哪有?」她说:「严林你听好了,其他我都由着你,学习上瞎搞我可饶不了你」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就站在校门口。 不知是平阳的风还是其他的什么让她眉头紧锁。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比母亲高了那么多。 直到站在毕加索旁,我都没说一句话。 母亲捅我一肘子说:「咋,还生气了?」我确实没生气,于是我说:「我没生气」「德性,」母亲拉开车门:「上车」「干啥去?」「上去再说」她在我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为了证明自己没生气,我主动询问老贺跟她聊什么了。 母亲呸一声:「女人家的事儿,你个大老爷们瞎惦记啥?」片刻,她又小声嘀咕:「你贺老师都分手了,你也不给妈通个气儿」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忍无可忍地笑了出来。 「你这人真是没一点同情心啊」母亲瞥了我几眼,脸蛋绷了又绷,终于噗嗤一声趴到了方向盘上。 科技市场在北二环,一来一回将近俩小时。 装了四台机,家用一台,剧团三台。 如你所料,上次母亲捎回两台,信息化时代嘛,办公效率确实能提升不少。 母亲问我要不要再整台笔记本,我赶紧摇头。 她问咋了。 我说用不着。 倒不是真用不着,而是众所周知在大学宿舍里电脑已是时间黑洞。 又不是搞工科的,打发无聊时光理应用些更高明的方法。 期间母亲接了好几个电话,完了说现在外出邀请越来越多,这半个月都十来个了。 「邀请多还不好?」「人都拿你当戏班子,无非是红白事儿、赶庙会,顶多有俩仨文化节,跟妈的初衷还差得远啊」我这才想起正事,遂问评剧学校的合同签了没。 「谈妥了,」母亲笑笑:「过几天在平海有个签约仪式」我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浑身轻飘飘的,什么也抓不住。 而头顶的阳光却生猛有力。 去范家祖宅的路上,陈瑶来了个电话。 她问我在哪儿。 我说车上,咋。 「令堂走了?」「还没」「噢」我想说「噢个屁」,她已挂了电话。 母亲问谁啊。 我说陈瑶。 她问咋了。 我说没事。 她白我一眼,好半会儿才哼了一声。 然而刚进大学城,我就看到了陈瑶。 她梳了个高马尾,穿一身白边紫叶连衣裙,仰脸站在路边摊的遮阳伞下。 四点光景,马路上没几个人,光溜溜的柏油路亮得像面镜子。 耀眼的风裹挟着地底的热气,扯得五花八门的塑料袋漫天飞舞。 这一切搞得陈瑶分外古怪。 我只好靠了一声。 母亲和陈瑶的历史性会晤已过去十五分钟,我还是有点紧张——我是说我比陈瑶还要紧张。 后者已经可以在母亲面前收放自如了。 她吸着雪碧,口齿伶俐地谈着自己的专业,仿佛真的攥了把名曰大数据的针,即刻就可以在你脑门上搞一下。 现场验收,不甜不要钱。 她说的那些名词,那些花花道道,我都闻所末闻,母亲却听得津津有味。 我实在无话可说,除非老天爷允许我抽根烟。 母亲停好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和陈瑶握手。 她说姑娘真漂亮,陈瑶就红了脸。 当然,也没准是太阳晒红的。 随后我们就找了个冷饮店坐下。 我快速地干掉一罐啤酒后,只好又要了一瓶可乐。 俩女士则慢条斯理,细水长流。 母亲问了问籍贯,又问了问专业。 虽然这些信息我早给她碎片化地呈报过。 关于家人母亲却不去问,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谨慎。 两瓶雪碧见底后,母亲看了眼外面的太阳,表达了她想请陈瑶吃饭的愿望。 当然,时间上不大对头,于是陈瑶就笑了笑。 她穿着平底凉鞋的脚在桌底下偷偷地踢了我一下。 「这样吧,」母亲看看表,双手并拢握了握,笑容如外面的世界一样明亮:「你俩要没事儿啊,就陪我逛逛古玩市场,完了请你俩吃饭」古玩市场其实是个旧货市场,包括各种旧书。 在旧书业务的基础上,经过填充扩张,短短几年间它就成长为周边省市最大的书市。 最关键的是全,多么冷门生僻的东西在这儿你都能找到。 于是就催生了一大批淘书爱好者,没事就瞎转悠。 一如此刻,他们热粥般在身边流淌,令人无比之烦。 母亲说她应邀在平海晚报上开了个专栏,讲一些评剧往事,结果一捋袖子脑袋空空,啥也写不出来。 「能抄点也是好的」她挽着陈瑶的胳膊,笑容可掬。 我嘛,自然只有拿包提书的份。 这一逛就将近俩小时,我不得不提醒母亲把握好时间,她说皇上不急太监急。 出来时天已擦黑,母亲轻车熟路地奔往师大南门。 她地精般地说大堤上有家烧烤不错,搞得我跟陈瑶一愣一愣的。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平海的河水折腾了百多公里后正在我们脚下绵延。 我惬意地打了个酒嗝,陈瑶则盛开得如一朵温婉的月光花。 难得一见,母亲脱去小西服,扎起头发,说她也想喝一杯。 于是就喝。 这下连陈瑶也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月光茫茫,松软飘忽,笑容皎洁,醇厚似风。 我感到自己几乎要融化在这时代的晚上。 后来母亲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明天回去。 完了手机就到了我手里,先是父亲,又是奶奶,说了些什么我也搞不懂。 然而挂电话时,手一抖进了收件箱,不经意的一瞥让我的心脏快速收缩了一下。 一条收于下午两点四十五的短信:「今在平阳,可否一叙?」是个131开头的陌生号码。 短信只此一条,来电却有十几个,尚存的最早纪录是5月1号。 也就是上次我回平海那天。 搞不好为什么,几乎一瞬间,那个烧烤摊遇到的黑框眼镜便杀出了脑海。 磨穿的三千张老牛皮如此刻的夜风般让我的胸腔快速膨胀开来。 母亲在给陈瑶讲剧团中的趣事,两人不时笑得前仰后合。 我放下手机,拿起来,又再次放下,我仰头干下了半杯扎啤。 月亮黏糊糊地攀在西边的破城墙上,像什么海底生物的脑袋。 陈瑶假天真,恳请母亲来两句。 后者清清嗓子,瞥我一眼。 我只好把脸扭过另一侧。 余光中,明眸依旧秋水般杀向我,灵巧的双手在月色下似水蛇浮起:「你看它身埋污泥尘不染,正直挺拔欲擎天,耻于群芳争妖艳,只愿馨香远近传」【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8)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2021年5月1日第十八章3000米预选赛跑完时阳光正猛,我躲在主席台巨大的阴影下边喘边兜圈子。 陈瑶的服务很周到,又是擦汗又是递水,她扬言「就不劳你们系女生大驾啦」。 直到统计结果出来,我们才沿着铁栅栏朝运动场外走去。 起初大太阳让人飘忽忽的,后来毛白杨和白桦的影子便落了下来。 虽然稀薄,但足够我们从白热化的世界窃取那么一点阴凉。 陈瑶有些兴奋——斑驳的光点在小脸上闪烁,使她整个人都闪烁起来——乃至脱口而出要请我吃饭。 正是此时,小树林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 真的很尖锐,让人想起肃穆礼堂里的一个响屁,乃是没了鸡巴毛的李阙如。 他夹着烟,嬉皮笑脸地朝我们挥了挥手,那白皙丰腴的方脸使一茬茬毛寸像极了借来的劣质头套。 我多么希望他能再度拥有一头五颜六色的鸡巴毛啊。 除了李阙如,还有冯小刚、艺术学院十五号、俩略有印象的阿猫阿狗,以及几位装扮前卫而清凉的女孩。 他们或坐或靠地占据着俩长凳和一秋千,毫不介意地散发出一股游手好闲气息。 此气息我熟悉,在整个九十年代它也曾萦绕于以台球厅或校门口为家的黄毛青年身上。 区别仅仅在于后者手腕处用墨水刺上了「愛」和「勿忘我」,前者则揣着三两画夹,颇有点波希米亚式的艺术家风范。 当然,这些和我无关。 冲他们点点头我就继续走,但冯小刚起身叫住了我。 他丢下画板,喊了声严林,几个大步便跨到了栅栏边。 我只好停了下来。 其他几位艺术家也纷纷抬起头,开始用敏感而浪漫的眼光探索我和陈瑶。 包括十五号——他瞥我一眼,目光就迅速回到了画板上,至于在画什么只有老天爷知道。 李阙如甚至尾随冯小刚,走上前来,准备与我友好接洽。 真他妈荣幸之至。 「牛逼啊你,不愧是咱们平海的骄傲!」冯小刚笑着递来一支烟:「今年冠军不用说,还咱们平海人的!」我犹豫着该不该接过去。 哪怕见识浅薄,我也识得软中华。 而据我所知,冯小刚并不抽烟。 上次打过一场球后,我又碰到了他们好几次——比过去两年里碰到冯小刚次数的总和都要多。 这也好理解,艺术学院在新区,那里大概才是这些末来艺术家的活动范围。 倒是我院的李阙如,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跟人家搅和一块,像绿豆糕上的一只黑苍蝇。 难能可贵的是他老竟没报复杨刚。 事实上,从后来的两场球上看,两人相互回避,基本无甚摩擦。 可惜李阙如和冯小刚水平有限(特别是前者),反被十五号骂了好几次傻逼。 也幸亏十五号辱骂了队友,否则你准会以为这个大高个儿是个哑巴。 此人话太少,老是阴郁着一张白脸,搞得跟谁欠他三毛钱一样——现在的女性朋友们偏吃这套也说不定。 所谓忧郁的艺术家气质,堪称白无常,兴许对便秘有特殊疗效。 脸还翻得快。 上周四下午切磋时他尚一派和气,昨天运动会开幕式后再碰着立马变得咄咄逼人。 老实说,我喜欢对手硬气,越张牙舞爪越好,我会一一反击,打得你老服服帖帖。 相形之下,冯小刚就愈发和蔼可亲了,让烟、买水,过于友好和谦卑。 打球间隙我们聊过几句,甚至互通了姓名。 李俊奇说「久仰久仰」,「在一中时你就跑得快」,「见你有印象,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名儿」。 李俊奇就是「冯小刚」。 此刻他把软中华硬让了过来,并要给我点上。 当然,我拒绝了。 我抿抿嘴,摆摆手说:「一会儿再抽」李阙如则纠正了李俊奇的看法,他认为即便我夺冠那也是法学院的荣誉,和平海关系不大。 然后他笑嘻嘻地问:「别光顾着跑,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这话深得陈瑶共鸣,于是她轻笑了一声。 如你所料,论文事件成了陈瑶的新近胜利。 但凡与其意见不合,都会被拎出来用以佐证她的先见之明。 如此一来,我就更加无话可说了。 我只能拒绝回答,我说:「靠」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懂,倒是小树林里凉风习习,拂得女孩们的大腿分外白皙。 自然,十五号的脸也很白,笼罩在阴影下就越发显得白。 他抬头往这边扫了一眼,目标不知是我们还是操场,但转瞬注意力又回到了画板上。 这货从某个角度看很像陈建军——至少是电视上的陈建军。 特别是鼻子和嘴,那种棱角的高尖和薄,简直一模一样。 上次跟李俊奇瞎喷——当然是他喷,我只是碍于香烟和水,不得不忍受那热情莫名的老乡情谊,我差点问他这十五号谁啊。 然而神使鬼差,偏就开不了口。 或许是身后的喧嚣和跳跃的阳光让人心神不宁,我终究还是把烟衔到了嘴里。 李俊奇也得以再次展现了他的友好和谦卑。 我吐了个几不成形的烟圈,问他们画的是啥。 「咳,」李俊奇扭头瞧了瞧,胳膊甩得如同螺旋桨:「瞎玩儿呗,课外作业,没辙啊」这么说着,他还像个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 你得承认,此人颇有喜剧天赋,一口普通话说得也顺溜,乃至当字正腔圆的什么平海人从他嘴里吐出来时难免有些滑稽。 这点毫无办法,据我所知,422军工厂的人都这样。 不止是语言,他们有自己的独立王国,吃穿住用都在西部山区。 甚至——如同那匪夷所思的海拔一般,生活水平在整个六七十年代都远高于本地人。 他们曾经有自己的医院、邮局、供销社,小学、初中,甚至高中。 但后来就不行了。 其实林彪死后整个422厂便名存实亡,即便隶属于工业部第七机械局,主要产出已是些农用机械。 至世纪末时,除了无根的语言,他们已和平海土著无异。 而那些死守三线厂的生活更糟。 高中时班上就有几个422的同学,非富即贵,父母自然是早早下山从良的精明人。 不过李俊奇丁点儿不会平海话也说不过去,毕竟他的父辈就已走出军工厂,进入了地方官僚系统。 撇开父母,他的语言环境和平海本地人恐怕也无甚差别。 所以当陈瑶问「这是老乡么,一句平海土话都不会」时,除了强调422,我也无话可说。 「有几个平海人啊这里边儿?」陈瑶又问。 「俩,还是仨」我丢掉烟屁股,晃晃脑袋,犹豫着是否要指给她看。 身后却猛然响起一串放浪的笑声。 也不能说放浪,但音频实在有点高,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丰润的红唇和裸露的牙床。 浪笑的间隙,女声说:「走吧,陈晨(音),人家快饿死啦!」别无选择,我回头瞥了一眼。 不料十五号也正好瞧了过来。 目光交接的一刹那,他叼上烟,薄唇翁动着:「急个屁呀你!」婆娑的阴影把光斑印在他的脸上,闪烁间竟有些刺目。 我不由眯了眯眼。 李俊奇背靠白杨怀抱画夹,笔直的树干使他的脊梁愈显佝偻。 李阙如又冲我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得如同逝去的鸡巴毛。 俩女孩也对我笑了笑,她们的热裤短得大腿根都要露出来,小腿却给网袜裹得严严实实。 这古怪的一切我实在消受不起。 而操场上依旧人潮汹涌,伴着越发圆滑而油腻的呐喊声,黏糊糊的,融化了一般。 ********************阳光很亮,哪怕是照在华联五楼的卫生间门口。 牛顿说光是粒子,惠更斯说光是波,但无论如何它打在人脸上时宛若一层迅速冻结的冰。 没准真的是冰,人们沐浴着鲜活和喧嚣,却似乎又一动不动。 整个春光都被冻住了——还有刘若英或许巍的歌声,蒸腾的水汽和肆无忌惮的孜然味儿。 我顺着过道溜达了一个来回,尽情地欣赏那些琳琅满目而又洋相百出的消费者。 生活席卷而来,扑在身上,绵软而粘稠。 然后就有了声音。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喉头一番滚爬又悄然滑落的呻吟声,粗重的喘息声。 算不上突然,却足以让人猝不及防。 我不由一个哆嗦,乃至连脑袋都晃了晃。 于是一对男女便出现在视野中,就在斜对过的电梯间,离我大概八九米远。 女人一身浅黄色短裙,俯身攀住电梯门,母狗一样撅着屁股。 男人腿很长,说不好为什么,当他捧住颤抖的肥臀挺动时,就像卡住了篮球。 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于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或者说,我并没有动,他们却离我越来越近。 起先雪白的胸脯合着披肩的短穗在领口里疯狂地荡漾,后来小巧的鼻尖沁出点点香汗,精致的指甲因用力而渐渐泛白,再后来我在女人的墨镜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紫色的湖人队服,大汗淋漓,以及无边的翠绿原野。 这令我大吃一惊,险些坐到地上。 女人却叫得越发放浪,发髻翻飞,血盆大口再也合不上。 就在我颤抖着手去摘那个墨镜时,电梯门却关上了。 没有声音,也没有过程。 我一面提醒自己冷静,一面去捶打金属门。 回答我的是单调乏味的咚咚声和丰富绚烂的「咕叽咕叽」。 我甚至能听到水滴的回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陆永平走了出来。 是的,陆永平走了出来,着一身中国石化工作服,大肚子油光滑腻。 他端着黑铁般的笑,从我体内穿梭而过——根本没容我作出任何反应。 女人背靠轿厢坐在地上,长发缠绕,水光潋滟,蜷缩着的大腿白得近乎透明。 楞了好半晌,我才一阵惊慌失措。 而就这一瞬间,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金属地面的那滩水渍。 我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郁的油呛味扑将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挣扎着转过身时,陈瑶刚好如厕归来。 一片朦胧中,她说:「咋了你,睡个觉满头汗,论文还写不写了?」当然要写,校运会一搞完,下周四就得会老贺。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和陈瑶正在阶教二上自习。 为此我专门从图书馆借来了萨维尼和拉瓦茨的大部头,从小商店买来了印着西北大学的厚稿纸。 没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能更专注点,而不止是异想天开地奢望通过纯手工打动铁石心肠的老贺。 这当然是陈瑶的主意。 此刻她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捧着一本金田一耕助,不时冲我皱皱眉,一脸嫌恶。 推理小说还有这种读法?也只能惊为天人了。 教室里没多少人,除了偷偷摸摸搞点情调的小男女,就是些考研积极分子。 恕我直言,后者的目标历来是早准备早放弃,「陪考爱好者」已是对他们最大的赞美。 自然,这一切都无关紧要,除了洗洗脸,首当其冲我需要抽支烟。 类似的梦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上周末的省师大招待所,细节记不太清,肯定略有不同。 甚至有极大的不同——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至多我们能记住梦境的百分之二三。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上次的梦更加彻底而满足:陆永平走出杂物间,穿过一片狼藉的院子,掠行于阳光普照的田野。 刚冒茬的小麦青翠可人,衬得三三两两的坟丘愈发阴森突兀。 然而——阳光普照,安详喜庆,就差鞭炮齐鸣了。 于是陆永平便消失于一垄新坟之中。 墓碑高大厚重,让人想到白矮星之类的东西,奶奶站在一旁说:「这可是大老远运回来的山西黑啊!」醒来时隔壁在操屄,女的鬼哭狼嚎。 我大汗淋漓地起身,在床头呆立了好半晌。 月亮透过纱窗映出半张脸,不远处的平河大堤白茫茫一片。 有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 当晚开了两间房,她俩一间,我一间。 几次我都有询问母亲的冲动,却又在自觉荒谬和自我怀疑中节节败退。 夜色中我看起来肯定像个屁股生疮的猴子。 两位女士倒很尽兴,特别是母亲,难得一见的少女气息在酒精的催发下几乎要淹没那苍茫月色。 昏暗的走廊里,她俩手挽手,夸张地扭来扭去。 穿着短高跟的母亲比陈瑶高了多半头,凹陷的腰肢在衬衣束缚下盈盈一握,肥臀却投射出丰硕的阴影,在周遭墙壁间四下乱舞。 她开心而放松,一如陈瑶的放浪与形骸。 周一早上一切又恢复如初。 母亲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趁陈瑶洗漱的功夫偷问我她「昨晚喝得不算多吧」。 我只好笑笑说还行,没丢人。 她一声冷哼就把我轰出了房间。 早饭后,陈瑶接了个电话。 尽管一再拒绝,母亲还是让我把陈瑶送到了师大东门公交站。 临别时,第一次,她没有老妈子般凝眉叮嘱,而是摇下车窗冲我们挥了挥手。 一路上陈瑶笑靥如花,却没什么话。 直到上了学院路,她才发表了会晤感言:「你妈还真是个大美女啊!我晕!」我也晕,跟窗外车水马龙的一锅稀粥差不了多少。 周一上午是民诉课。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后,我才得以查了查那个131开头的陌生号码。 归属地是平阳。 我试图在网上搜索,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有用信息。 在呆逼们的呼噜声中,百般犹豫,我终究还是打消了问候对方的强烈念头。 下午四课时排满,房地产法小李再度归来。 除了稍稍带点产后抑郁症妇女的神秘气息,他老一切如常。 倒是这块在以往课间被不少女同学叮着的香饽饽,现下乏有人问津,以至于小李讲起课来温吞吞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 好在时不时他要盯着鼻梁神经质地甩甩脑袋,自我催眠也就此打断。 亲爱的小李啊,有些东西就像眼镜投在鼻梁上的阴影,除非你摘下眼镜,不然再怎么可劲地甩脑袋也无济于事啊。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我心猿意马,简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当天晚上我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起初在鬼哭狼嚎的楼道里,后来钻进了厕所,最后套上大裤衩、穿过冬青丛、沿着漫长寂寥的水泥甬道——一直地奔到了操场上。 过了好久才有人接,果然是个男的。 普通话,很有磁性的嗓音,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 他说:「喂?」我说:「喂」他说:「那个,你哪位?」我说:「你哪位?」他就挂了电话,比我预料的还要果断。 再拨过去,他说:「喂!」我说:「喂!」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不想没了声音。 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 于是就没人说话。 我能听到他的呼吸。 很快,他说了声「有病」就再次挂了电话。 就是这样,毫无办法。 当时我想的是,如果这是在拍电视剧,我兴许可以警告他不要骚扰张凤兰。 这么一想,我甚至被自己的幽默感动得笑出声来。 那晚月朗星稀,微风拂面。 散步的情侣卿卿我我,健身达人们疯狂地磨损着自己的膝盖。 网球场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一种陌生的拉美舞曲。 即便穿着拖鞋,我也奔跑起来。 抽烟回来,陈瑶正读得入迷。 待我坐下,她突然扭过脸说:「你吓死我啦!」简直吓我一大蹦。 论文依旧没写完,倒是陈瑶,几节自习下来看了好几本横沟正史。 我也搞不懂是我在陪读还是她在陪写了。 晚上和大波一块吃饭。 这逼一如既往地精力充沛。 相形之下,我一俗人都涌出那么一点萎靡不振的高冷气息。 酒过三巡,他传达了两点主题思想:第一,云南有个腰乐队,很有态度,你要听听;第二,下周PK14要来,咱们队捡了个暖场,好机会啊!确实是个好机会,值得痛饮几杯!但陈瑶问:「有钱没?」「当然有!」大波甩甩狗毛,一番挣扎后,脸上升起奇妙的红晕:「没钱谁干啊!你这是在挑衅我们的底线!」是的,不但有钱,还有免费酒品,前提是先把报名费交喽!灯光浑浊,人声嘈杂,我不由叹了口气。 「啥意思?」大波在我肩膀上狠狠来了一锤:「你这屌状态可别到时痿了!」我强压下翻涌而上的啤酒,想郑重地请求我的朋友务必放心。 鄙人屌硬如铁,怎么可能痿了呢?然而不等我开口,手机就响了。 或许它已经响了好一阵了。 是母亲,她问我干啥呢,一直不接电话。 我说:「吃饭,没听见」「要说你耳朵不聋,你奶奶估计都不服气」母亲的笑清脆而绵长。 待我在饭店外的台阶上坐下,她才又拾起话茬:「过两天在平阳大剧院有个演出,你觉得咋样?」********************不知有多少仁兄读过《梦的解析》?弗氏理论简单概括如下:第一,梦是愿望的实现。 焦虑梦的目的就是安慰。 比如陆永平之死。 第二,梦有自己的审查机制,对一些禁忌的情感,只有加以伪装才能通过审核。 比如令人作呕的油呛味。 第三,联想元素。 梦中人可能是多种元素的堆砌,对某种元素的直接联想才能体现其身份的某一方面。 比如篮球。 3j3j3j.********************上了毕加索,母亲还在问那个穿白旗袍的是谁。 我说不知道。 我真的叫不出名字。 母亲切了一声:「不认识她冲你笑啥?」我唯一的反应就是翻翻眼皮。 路两道的楼盘鳞次栉比,黑洞洞的窗口在屎黄色的塔吊衬托下像是什么军事掩体。 阳光和风把破烂不堪的红色条幅扯得四下飞舞——上面光溜溜的,一个字都没剩下。 我撤回目光:「就一选修课老师啊,好像大概可能是姓沈吧」如果真要有一个名字,那只能是「白毛衣」了。 刚从大学城巷道出来,我俩就碰到了白毛衣。 当然,这天气,除非为了捂蛆,没人会穿毛衣,所以裹在她身上的是一件青色刺绣的白旗袍。 唯一的区别是后者的效果更好些——即便暴露在天光下,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凹凸有致。 她踏着大学城北街的柳荫娉婷而来。 与母亲一样,高耸的乳峰在徐徐跳跃中,为眼下肥胖臃肿的午后注入了一支难得的强心剂。 于是恹恹的小贩们都睁大了眼。 于是热风撩起前者的衣摆露出了半截大白腿。 于是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然后她就冲我笑了笑。 当那杏眼樱唇在树荫下闪动开来,我才得以确认白旗袍就是白毛衣。 我也只好冲她笑了笑。 我犹豫着是否该点点头,乃至打个招呼,但母亲开口了。 她捣我一肘,说:「哟,眼都直了」如此一来,我也不好表示什么了。 反倒是与白毛衣同行的中年男人出其不意地扫了我一眼,他停下脚步,问:「这就回去?」白毛衣没回应,甚至没有任何停顿。 擦肩而过时,她的尖头白高跟叩得柏油路面清脆作响,犹如滚烫夏日里的一支悠然舞曲。 上次见白毛衣时,她就在跳舞。 正是那个被三千张老牛皮打磨的周一晚上,我沿着跑道猛冲了好几圈。 起初还照顾着脚下的拖鞋,后来索性把它们穿到了手上。 淡薄的灯光和缥缈的月光交相辉映,我跑起来肯定像只疯狂的螳螂。 而等我大汗淋漓地打草坪上爬起,抄东北对角线往外走时,网球场里的拉丁舞曲就越发悠扬了。 远远望去,铁丝网外人头攒动,丛丛黑影拉得老长,宛若突然冒出的大型热带植物。 神使鬼差地,我竟穿过篮球场,朝以往唯恐避之不及的临时舞场踱去。 当晚四盏路灯齐开,以至于现场亮得有点夸张。 二十来对男女埋在热情洋溢的舞曲中,或坐或立,或动或静。 若干女性朋友还要时不时地甩甩脑袋,扭扭屁股,我只能将其理解为洋相尽出。 正中央的空地上,一对男女合着四四拍翩翩起舞。 女的一袭紧身瑜伽装扮,黑T白裤,曲线毕露。 男的——抱歉,我为什么要注意一个男的呢?与周遭所有庸俗的目光一样,紧盯着女人我已十分吃力。 毕竟,如此狂放的舞蹈恐怕天下少有。 真的很狂放。 女人绕着男伴旋转、腾挪、扭动,婀娜多姿,翩若惊鸿。 乳房在跳跃,圆臀在颤抖,柳腰水蛇般灵巧。 当她夹着男人大腿抖动起屁股时,理所当然,群众们吹响了色情的口哨。 毫无办法,除了打飞机,我们也只能借助于此来表达自然界的普遍真理。 女人却不以为意,白色拉丁舞鞋踩着坚定而妖娆的步调,柔韧的胴体在音乐中流淌得越发恣意。 初夏的晚风亮如白昼,头顶的飞蛾、脚下的阴影、汗水,乃至女人柔软的沟壑,一切都纤毫毕现。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中,女人微笑着鞠了一躬。 我这才发现这具青春而丰韵的肉体属于我的艺术赏析课老师。 她冲场中的男女拍拍手,说:「来来来,再走一遍,麻利点儿都!」环顾四周后,我终于在众人身后的西南角瞥见了一个横幅,上书:bachata推广会。 我之所以知道白毛衣姓沈,当然是来自于选修课同学的八卦。 据他说,这位沈老师可大有来头,乃是艺术学院数一数二的头头。 如此人物,居然面对全校开选修课,「真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白毛衣固然赏心悦目,至于福不福吧,我个人还是更倾向于跑操场上拍会儿皮球。 不过选修课也没几节,按两周一节算,一学期也就十二课时。 而艺术赏析课,妙就妙在「赏析」二字,没有系统理论限制,就像小朋友看连环画,翻到哪是哪。 恰好你喜欢草船借箭,那自然津津有味;你若钟情于小兵张嘎,难保不如坐针毡。 过去的两节课对我来说可谓冰火两重天。 先是约翰凯奇的实验音乐和血腥国王的前卫摇滚,她甚至放了一段凯奇1972年的纪录片——此视频资料着实珍贵,即便看不懂,我也难掩那奔腾而出的莫名兴奋;后是文艺复兴和古典艺术,又是巴洛克,又是浪漫主义和新旧印象派,除了埋头大睡,我也无事可做。 于是白毛衣便把我叫了起来。 一片哄笑中,她说:「有些同学爱睡觉,那也没法子。 但你不能老睡,这课间也跑出去活动活动,上课再睡也不迟嘛」我睡眼惺忪地抹抹哈喇子,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正如此刻,母亲翻了个白眼:「你倒是个香饽饽,连选修课老师都认识你」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当然」但话一出口我就楞住了。 如你所料,聚光灯直刺而来,好半会儿母亲才扭过脸去:「德性,老这样小心陈瑶跟人跑了!」我搞不懂她这么说什么意思,瞬间汗就下来了。 「你说你俩能赶上看戏吧?」这下就有点强装笑脸了。 我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一副很幽默的样子。 MTV肯定欠我个喜剧表演奖。 其实上周四母亲就说要来,依旧是评剧学校的事,得到教育厅备案还是怎么着。 结果不了了之——在二号教学楼前潮涌的人流中,她打电话来说有事,「去不了了」。 就那一刹那,我突然就莫名地松了口气。 也多亏了老贺的论文和NBA,不然这一周还真不知道怎么捱过去。 上周二晚上在大学城的Livehouse搞了场演出,没两首——甚至不等大波兴奋起来——那把墨芬6200就断了弦。 熬到一曲结束,老板给找了把琴,高级货,Gibson的Firebird.太高级了,以至于我拿到手里滑溜溜的,就像脚上套了双大码鞋,怎么搞怎么别扭。 加上老琴的音箱和拾音器,调了十来分钟音,仍是差强人意。 台下的傻逼们蹦蹦跳跳,我汗水汹涌,动作呆滞,一股气流在胃里龙腾虎跃,险些奔将而出。 两首过后,我扔了琴,说不玩了。 如你所料,早对我横眉冷目的大波差点扑上来咬断我的狗腿。 我甚至给王伟超打了个电话。 一通逼逼屌屌后,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们厂长一般呆在平阳还是平海。 「狗屁厂长,平钢集团啊,人那是董事长兼党组书记!」呆逼一番吐槽,然后问:「你问这个干啥?」我支支吾吾,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不容易攒了个借口,不等撂出去,王伟超就给出了答案。 他说不知道!是的,他是这么说的。 沉吟片刻后,呆逼又说:「陈建业嘛,除了职工大会,我们哪见过啊!平阳他当然有不少产业,养几屋子小蜜没问题,这事儿吧,还得听我们组长老黄给你喷,那叫一个,啊,酒池肉林啊」对酒池肉林我没什么兴趣,就想挂电话。 但王伟超叫住我说:「你个逼是不是遇事儿想送礼啊?」我说:「送你妈个逼!」我实在太粗暴了,有时候难免矫情。 ********************平阳大剧院位于东北角的新行政区,坐公交车恰好一个钟头。 在平阳呆了两年,这个屡屡见诸报端和荧屏的建筑物我还是第一次见。 令人惊讶的是它的实景居然和照片一样丑,远看就像个倾斜的葫芦。 我的审美并不反对建筑物具有葫芦的外观,但为啥要倾斜呢,我有点搞不懂。 据老贺说,此剧院同样出自园林学院前院长郭晟之手,完工于1997年。 原本叫什么香港剧院,没建成就改成了现在这名儿。 老实说,这「大」字还真是神来之笔,在文化上起到了一种壮阳的作用。 以至于此时此刻我真怕它会喷点什么东西出来。 荣幸的是,在这儿也能看到平阳大厦——当然,多亏陈瑶指点。 她说:「啧,平阳大厦」我说:「那就是平阳大厦啊」这不废话嘛,那个在骄阳下银光闪闪高达二百来米的巨型阳具除了平阳大厦还能是什么呢?而平阳大厦里还有个平阳大酒店,全省唯一的白金五星,依旧是个「大」。 令人无语。 剧院小广场倒是绿化得不错,种了些叫不出名儿的阔叶树,这时节竟已有知了聒噪不止。 紧贴着葫芦底部剜了个浅水池,二十来个喷头羊癫疯似地突个没完没了。 演出公告牌就立在水池边,《花为媒新编》有三场,今天下午在多功能厅,明天上午和晚上在歌剧厅。 这个新编剧貌似反响不错,好几家地方报纸都有评论。 昨天中午买烟时我瞄了一眼,省都市报文化副版的头条就是《之经典再创新》——不可避免地,捧得有点过火,什么「立足经典,探寻时代精神」,太「大」了些。 就这功夫,母亲打葫芦后面冒了出来,老远就冲我们招手。 她穿了件米色蕾丝罩衫,下身束一条靛色过膝长裙,一朵大牡丹花娇艳欲滴。 当头第一句,她笑吟吟地问:「你俩看戏不?」看戏就免了,听听即可,毕竟演出已过大半。 在母亲带领下,一通七拐八绕后,我们总算抵达了多功能厅的后台。 剧团里的老熟人都在,候场的候场,换妆的换妆,老油条们一如既往地吹牛逼,小年轻们反倒青涩渐褪,越发泼辣起来。 既然我的女朋友来了,那自然前台后台都是一场戏。 等满面通红地被母亲领进休息室,陈瑶偷偷掐了我一把。 母亲眨眨眼:「早提醒你俩看戏不,还不乐意,听话不听音的下场」有半个多小时吧,我俩一直呆在休息室。 不时有人在门口支条缝,往里窥两眼,或偷偷摸摸,或大大咧咧。 前台的唱腔清晰入耳,只是多了层模糊的厚重感,给原本欢欢庆庆的喜剧平添了几分哀怨。 五姑娘舌战张氏夫妇和阮妈的一场戏直听得人浑身发抖,她唱道:「喜结连理固然好,嫁鸡随鸡怨谁人?」这就是新编所谓之「新」了,背景不变,主要人物关系与精神内核却已不可同日而语。 结局嘛,王俊卿不舍他的李月娥,张五可追求她的贾俊英。 旧人旧欢,新人新欢,皆大欢喜。 令我意外的是张凤棠居然扮演阮妈,唱功没问题,但在形象上实在有点颠覆经典了。 全体剧组人员谢幕时,整个后台只剩下我和陈瑶。 她吐吐舌头,表示这戏听着还挺有意思。 我说你这可是后知后觉啊。 正待撂两句补刀,外面响起一连串不紧不慢的嗒嗒声,慵懒得令人牙根发痒。 很快,休息室的门就被推开。 来人「呀」了一声,马上就笑了:「林林来了呀,小美女都带来了,快来来来,让老姨好好瞅瞅!」我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牛秀琴,不由整个人都愣了愣。 待演员们卸妆更衣完毕,天已擦黑。 这期间陈瑶被牛秀琴炸了个外焦里嫩。 走出剧院大门时,她长舒了口气,颇有几分摆脱老妖婆魔爪的艰辛与庆幸。 其实她给我使了好几次眼色,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一扭头就会瞥见牛秀琴雪白的大奶。 后者裹了件低胸紧身短裙,领结与胸口间连着一抹透明黑丝,半截乳沟清晰可见。 裙子的颜色更是古怪,斑斑点点的,像是印象派画家扔掉的旧画布。 哪怕见识短浅,我也清楚这种在大众审美里越古怪的东西,价格越是不菲。 时尚界就是这么下作,毫无办法。 而母亲一直在忙活,又是帮卸妆,又是搬道具,至今没和我说过两句话。 直到刚刚,她才喊我吃饭,又叮嘱陈瑶别落东西。 晚餐订在附近的一家川菜馆,据我老姨说,「它家的海鲜烧烤很厉害」。 虽然搞不懂为啥川菜馆最拿手的是海鲜烧烤,我们还是点了海鲜烧烤。 二十来号人,一包间,三桌。 与我们同桌的除了郑向东、牛秀琴。 还有团里的两位老艺术家——也没多老,姥爷的师妹而已。 以前在市歌舞团,后来和郑向东一起进了文化馆,当年母亲请他们出山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偏偏那年平阳某录像厅突发火灾,死伤四五十人(民间流传已过百,没准你也记得,举国轰动的大新闻,足够人们兴奋仨俩月)。 国务院发文件,加强营业场所整顿,省政府更是信誓旦旦,严格娱乐业运营审批。 所谓「严格」,翻译成老百姓能听懂的话就是:一般情况下,一律暂停各类资格证的发放。 后来我知道,演出团体执照需向文化局申请,经纪机构执照需向文化厅申请。 以火灾为界,之前是耗时,之后几乎是耗命。 尽管奶奶早早祭出了牛秀琴,前前后后还是碾了好几个月。 那阵母亲四处奔波,却乏有收获,回到家还得「不听老人言」,乃至一度想放弃。 只是这「演出合同、银行贷款都是小事儿」,「砸了人家的铁饭碗实在不好交代」。 某种程度上讲,没有这几位评剧界老前辈,就没有凤舞剧团。 第一茬生蚝上架时,牛秀琴建议母亲讲几句,「反响这么热烈,咱们也是旗开得胜嘛」。 我搞不懂「咱们」是啥意思。 这位老姨就是话多,自打坐下,一对丰唇就没消停过,哪怕是对着镜子拨弄她那大波浪卷时。 可怕的是此人就坐在我左手边,不需要什么特殊举动,大奶也会自动跑我眼里来。 可以说,我,作为一道屏障,牺牲了自己,保护了陈瑶。 母亲没接茬,朝另外两桌看了看后,笑着捣了捣身旁的小郑:「你来吧」我以为小郑会客套几句,然而并没有。 随着「那我来?」轻轻落地,他人已站了起来。 「同志们哪,」拢了拢油光发亮的头发,郑向东拍拍手,清清嗓子,待周遭安静下来才开始了他的演讲:「同志们哪,这跑剧团呢,搁旧社会就是杂把式,啊,戏子低贱,下九流,比之底层劳动人民都不如。 到了新社会,经过戏改嘞,有成就,也有失误,啊,我呢,经历过剧团的辉煌,也经历过剧团的,啊——」他想找词儿,遗憾的是拢了好几次头发也没找着,于是不了了之:「我是真希望咱们这个文化形式能够发扬光大,传承下去,啊,这点跟在座的各位一样。 大家共勉吧,这次演出很好!最后嘞,感谢文体局对咱们评剧事业的支持!」对小郑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老这几句把张岭话、平海话、普通话糅得炉火纯青。 只是「感谢文体局」时,他不是盯着牛秀琴,而是不远嘶嘶作响的生蚝。 当然,掌声雷动。 牛秀琴伸个大拇指说:「郑哥讲得好」小郑笑了笑——搞不好为什么,我老觉得那弧度有点僵硬:「你不来两句?」「算了吧,」牛秀琴摆摆手,但还是拢拢流苏坎肩,站了起来:「大家吃好喝好,睡个好觉,明儿个呢,鼓足干劲,到大舞台上让平阳人开开眼!」这么说着,她端起酒杯,「来来来,都满上,干了这杯!也多亏咱们团长领导有方!」大家都站了起来,我也只好站了起来。 母亲浅笑嫣然,陈瑶则小脸憋得够呛。 几杯酒下肚,郑向东话就多了起来。 唠唠叨叨地讲平阳大剧院的音响系统怎么怎么好,过去老县城的戏台又如何如何。 老实说,挺有意思。 于是我就发表了下个人意见,搞得小郑直呼我懂行。 他甚至问我是哪个学校的,读啥专业——同样的问题也作用到了陈瑶身上。 两位老艺术家话倒不多,也就跟陈瑶侃了几句,夸她长得俊,完了委婉地表示「不来碗汤水面,胃怕是受不了」。 牛秀琴吃得不多,却一个劲地鼓励我多吃点。 她说她正减肥,不然可不会跟谁客气。 这么说着,秀琴老姨翘起二郎腿,短裙便缩到了大腿根。 我亲姨坐在隔壁桌,右手侧的男人果然是个驴脸。 时不时地,她要扭着身子和陈瑶说几句——老生常谈的长辈关爱。 当我起身送肉递酒时,她突然拽住我的衣角,用高分贝的声音「悄悄」地说:「可以啊,林林」满堂大笑中,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瞧见张凤棠没有化妆的脸。 母亲应该很高兴,脸蛋都红扑扑的。 除了招呼大家吃饭,她的注意力始终放在下午的演出上。 上座率了、观众反响了、失误了等等不一而足。 交谈对象嘛,自然是她的师兄和师叔。 偶有两次撞进那双水汽蒙蒙的眼眸时,母亲都挑挑眉,冲我身旁的陈瑶努了努嘴。 后来我起身派发小龙虾,《寄印传奇》突然响起。 很模糊,像是什么动物的呜咽。 再回到座位上,母亲已经走了出去。 牛秀琴白酒喝得挺凶,嚷嚷着要跟我碰杯。 推辞不过,我只好满足了她。 她问我在学校都干点啥,是不是很无聊。 我说就瞎玩呗。 这老姨「啪」地在我大腿上来了一巴掌:「瞎玩?你妈交学费就是让你去玩的?」她撑着下巴,丰腴的脸蛋似笑非笑地扬了扬,耳垂的墨绿吊坠晶莹剔透。 就这一瞬间,我发现她脖子右侧的领结边缘露出一朵淡紫色的斑痕。 生猛而腥鲜的空气中,我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 起身时,陈瑶问我去哪,我说上厕所。 走廊里杵着几个闲人,楼下大厅人声鼎沸。 然而没有母亲的影子。 我沿着走廊往东踱了两步,偶一转身,却发现她打西侧楼道冒了出来。 紧绷而尖削的灯光下,母亲款步姗姗,摇曳生姿,大牡丹花似是要从裙子上蹦下来。 她问我咋跑出来了。 我说上个厕所啊,憋死了。 她笑着捶我一下,怪我这么大了没个正行。 就在母亲要进门时,我叫住了她,表示需要借手机一用。 她说:「你的呢?」我说:「没电了呗」母亲皱皱眉,就把V60递了过来。 她说:「别乱打,不然给妈交话费!」等母亲进去好一会儿,我才打开了翻盖。 不远一个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世间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都会在他那小眯缝眼里暴露于无形。 我只好捋捋手机吊坠,以同样的目光回敬了过去。 胖子愣愣,嘟囔两声就撇过了脸。 131当然有新通话记录,从上上个周日到今天拢共多了五条。 最新的,就是刚刚——5分钟前。 其中有一条是本机主叫。 最长通话时间则在上周三下午,将近15分钟。 短信一条没有,兴许是母亲删了呢?我埋着脑袋,把键盘按得劈啪作响。 也不知哪来的风,火红的玉石凤凰抖个不停。 我感到手黏糊糊的,说不好是油、烧烤酱还是自己的汗。 正是此时,一袭馥郁扑鼻,我肩膀给人重重拍了一下。 如你所料,鄙人险些坐到地上。 「干啥呢,」牛秀琴双手抱胸,笑吟吟地盯着我:「该不是在偷翻你妈手机吧?嘿你个小毛孩,让老姨给逮着了吧?」搞不好为什么,她整个人如同泡发的鲍鱼,珠圆玉润。 我吸吸鼻子,只觉得眼前的乳沟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开来。【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19)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1年5月15日第十九章字数:12273冲完凉出来,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好半会儿没人接。 挂了再拨过去,还是没人接。 几乎条件反射地,我套上大裤衩,拎上脏背心就冲了出去。 阳光折在水滴上,五彩缤纷,于是我像条落水狗那样抖了抖身子。 关于评剧,陈瑶表示还能听,「没想象的那么糟」;关于剧团,陈瑶表示挺有意思,「主要还是平海话听着亲切」;关于牛秀琴,陈瑶说:「你这老姨有钱啊,那个包可是爱马仕的」虽然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是问:「啥爱马仕?」陈瑶撇撇嘴,白了我一眼。 我不甘心地问她咋知道。 「锁头包啊,前年刚出的,这谁不知道」我就不知道。 对所谓的奢侈品,我一窍不通,也不想通。 「得有个小两万,」陈瑶哼一声:「上次见她拎了个古驰,这回倒好,大升级了」公交车上没几个人,晚风挺凶,以至于陈瑶的头发时不时地扑我一脸。 「我妈的包咋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瑶显然愣了愣,然后就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她卡住我胳膊:「很好啊,令堂大美女,哪用得着啥名包啊?」窗外车水马龙流动如火,我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 「好哇,」陈瑶掐我一把:「是不是想给你妈买包了?美得你,先把老娘的礼物准备好再说吧!」是的,她是这么说的。 早起已九点多,跑操场上溜一圈儿,我便一头扎进了自习室。 遗憾的是,直到陈瑶带早饭过来,我也没挤出俩字。 事实上整个上午都好不到哪去,张五可脆甜的嗓音总是时不时地打脑海里飘荡而出,搞得人烦躁莫名。 所幸一番狠拼硬磨,论文终究是搞定。 下午三千米决赛自然毫无悬念。 我甚至觉得,如果忽略掉场地和观众,有生以来我参加的所有比赛都没什么区别。 无非是鸣枪起跑,惯性,冲破终点。 还有几乎一成不变的大太阳——我,就是太阳下的一头驴。 万般不幸的是老天爷连胡萝卜都懒得搞了。 接下来还差个五千米和百米飞人,捎上西南角的铁饼和三级跳,也就轮到了校运会闭幕式。 趁这功夫我到宿舍冲了个凉,临别陈瑶还叮嘱我「千万别睡过了头」,「落了奖牌可就亏大发了」。 怎么会睡过头呢?走在鹅卵石甬道上时,我脚步匆匆。 至于为什么匆匆,我也说不好。 倒是东操场的欢呼声厚实得像张浸了水的老牛皮,在骄阳的滋润下越裹越紧。 于是我又抖了抖身子,索性小跑起来。 到平阳大剧院时五点出头。 也多亏我兜里揣了俩钢镚.期间我老觉得母亲会回个电话,然而并没有。 站在葫芦前,我攥着手机犹豫半晌,终究没能按下那个油乎乎的拨号键。 遗憾的是,没人引路你连后台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找到歌剧厅道具间了。 何况离演出开始还有两个半小时,谁知道剧团这会儿在不在呢?整个剧团下榻在附近的一家平价酒店,昨晚母亲倒是提到过,但确切什么地方我还真想不起来。 跟看门大爷一番唇枪舌剑后,我只能毫无脾气地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 老头却有些没完没了,逮杆旱烟袋把铁皮门敲得咚咚响:「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守规矩,没有演出证,哪怕天王老子我也不能让你进去啊!上午就有一个,拽得很嘛,又是谁谁谁的亲戚,又是认识哪个市领导,啊,我让他进去了吗?最后来了个熟人,结果嘞,还不是把人给领走了?想进去,没门儿!」他这普通话挺溜,年轻时多半是个知识分子,也难怪浑身上下散着股酸臭,连扑鼻的烟草味都掩不住。 这么一想,我也就原谅了他。 于是在老头的长吁短叹和砸吧声中,我度过了一段难捱的时光。 每当有人进出,我都会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再大失所望地垂下去。 老头不忘煽风点火:「走吧,有熟人也不行!」多亏他老吉言,话音末落,我便看到了小郑。 一如既往,他穿着双方头布鞋,腰间的钥匙链叮当作响。 不等我站起来,他便瞪大了眼:「咦,林林来了啊,这演出可还得俩钟头哩!够积极!」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发觉张岭话竟如此悦耳。 郑向东把后台摸得很熟,说句不好听的,就跟走在自己家一样。 他还在为上午的演出兴奋,并迫切地希望把这份兴奋传导给我。 「这样的舞台才叫舞台嘛!」他说。 「上午的效果太好了,反响也不错!」他又说。 「你啊,没来,太可惜!」和着钥匙链的叮当声,他手舞足蹈。 我闷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费了好大劲才勉强附和了两句。 是的,在如此严肃而活泼的氛围中,你总得表示点什么。 与多功能厅相比,歌剧厅的后台确实要气派得多,光休息室就有四五个。 然而,空空荡荡,除了我和小郑再无他人。 几乎脱口而出,我问:「我妈呢?」或许周遭太过空旷,我的声音竟有点发抖,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质问。 「你妈啊,」小郑从道具箱里抬起头来,瘦削的白脸在灯光下更显苍白:「晌午说是跟几个领导吃饭,这会儿在哪儿我可说不好」「啥领导?」我吸了吸鼻子。 「就这个大剧院的呗,院长还是啥,还有那个,啊,平阳文化局的,这次巡演也多亏了人家」除了嗯一声,我也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两侧墙壁铺延着巨大的镜子,交相辉映间诞下一坨坨斑驳的光晕,像是古爬行动物落下的眼睛。 「这世道啊,也就女同志受欢迎,领导接见嘞,也是紧着女同志」沉默片刻,小郑突然长叹口气——他整个脑袋都埋在道具箱里,以至于瓮声瓮气的。 我搞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但不容我反应,那张白脸便仰了起来——小郑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有牛秀琴在,我也就没陪你妈去,咱团里好歹留个镇场的不是?」我没吭声,而是顺着化妆台走到了大厅的另一头。 再回来时,我说:「一顿饭吃到现在」不高不低,非平非仄,我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郑向东很快接过了话茬:「也是,没准儿上哪儿逛去了?个个都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不就是个省会嘛,理解不了」我只能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啊,」小郑站起身来,扭了扭腰:「这跟领导吃饭嘞,还真没准儿,以后你要当了领导,别为难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成」这么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此玩笑并不好笑,事实上我尴尬得脸都涨得通红。 好在这时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母亲,结果陈瑶火冒三丈地说:「这都要颁奖了,你人呢?」就一个电话的功夫,杀进来五六个人,看到我,他们说:「哟!」我只好冲每个人都笑了笑。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里,剧团人马陆续赶到,一番嘻嘻哈哈的调侃后,大家便忙活起来。 毕竟能力有限,帮着把道具箱搬到前台,我也就无事可做。 期间李秀霞给我塞了俩猕猴桃,我小心翼翼地问起母亲,她甩甩胳膊唱道:「天涯茫茫寻娘亲,娘呀娘呀,你在何方?」满堂大笑中,我握紧猕猴桃,就像紧握着她的两个奶子。 郑向东布置起舞台来就是纯粹的张岭话了,土,俗,不容置疑。 他腰间的叮当声总让人想起年少时光里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歌剧厅的弧形舞台像艘搁浅的巨轮,对面的观众席在一团团渐次浓重的黑暗中竖起密密麻麻的墓碑。 凝视许久,我终究还是一跃而下,仿佛真有块浅滩等着我淌行而过。 母亲来电话时,我正在座位间辗转腾挪,单调的贝斯弹拨经过巨型穹顶的放大犹如濒死之人的最后一次痉挛。 老实说,吓人一跳。 台上的诸位也都扭过脸来,一时之间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问我咋了。 我说有啥事儿,电话都不接。 「刚看到,」母亲的声音和暖如故:「一直在忙,啥时候响的也不知道」我没吭声,因为我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 「林林?」耳畔隐隐传来汽车鸣笛声。 「听着呢」「晚上演出来不来?明儿个一早咱们可就走人了」母亲轻笑了两声,我的无名怒火似乎怎么也燎不到她。 「在哪儿呢这会儿?」「咋了?」停顿片刻:「路上呢呗」「我在大剧院一个多小时了」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或许太过用力,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原本我打算坐在观众席上迎接母亲的到来。 她要见到我,必须进大门、上楼梯、过走廊;必须步入化妆间、四下询问、穿过弯弯绕绕的通道;必须睁大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仔细搜寻;没准儿,她还必须大喊一声:「林林!」然而没几分钟,我便按耐不住,起身爬上了舞台。 刚适应化妆间刺目的灯光,走廊里便传来了高跟鞋的叩地声。 些许熟悉,些许陌生,还有点杂乱。 背对着门,我努力使自己瘫到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梳妆镜前正兀自变老的张凤棠——她饰演阮妈的唯一优点就是免去了点痣的麻烦。 很快母亲就走了进来,并没有说话。 倒是牛秀琴发出了招牌式的笑声,音域宽广而光滑:「忙着啦大伙儿,都吃了吧?可千万别空着肚子,啊?」理所当然,调侃难免,但反应并不热烈。 兴许大家真的很忙。 化了一半妆的张凤棠撇过脸来:「吃啥啊吃,等着牛主任请客呢」「好说好说,」一个玫红色肉屁股扭上前来,扇出一缕甜腻的香风:「今晚夜宵我包了,啊?哪能让兄弟姐妹们饿着!」就在张凤棠的大喇叭开始广播时,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母亲说:「傻啊你,来这么早?」她穿了件乳白色的短袖针织衫。 不知是衣服太紧,还是角度问题,高耸的乳房几乎覆盖了我整个视野。 挪开眼睛,我才吐出了几个字:「去哪儿了一下午?」「去哪儿了?」牛秀琴拉把椅子紧挨我坐了下来:「还不是见领导?」「一顿饭吃到现在,啥大餐啊?」我把玩着手里的猕猴桃,头也没抬。 「去了趟文化馆——」老姨搭上我的肩膀,调子拖得老长,然后冲母亲仰了仰脸,「哎,你还别说,搞得真不错嘿」这么说着,她翘起二郎腿,小心翼翼地弹了弹贴在我身侧的名贵手袋:「文化局老崔找了几个搞戏曲市场研究的,开了个调研会,这一趟啊,你妈可没白跑」母亲没搭腔,而是在我肩膀上轻捶两下,说:「妈到前台瞅瞅去」我不置可否,余光却始终丈量着那抹熟悉的温热。 她细腰下是一条黑色阔腿裤,婆娑似风。 没走几步,母亲又转过身来:「哎——陈瑶没来?我说咋少个人」「她有事儿,」我总算抬起了脑袋:「来不了」「噢」母亲点点头,捋了捋头发,朱唇轻启间却迅速绽开一道明亮的弧度。 那晚我在后台坐了许久,周围人忙忙碌碌,牛秀琴喋喋不休。 从校园到官场,从评剧到市歌舞团再到民营剧团,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语从她玫红色的嘴唇中奔腾而出,再消融于浓郁得近乎糜烂的香水味中。 我晃晃脑袋,挥挥胳膊,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黏稠得划不开。 还有那个橘黄色的什么锁头包,总让我想起剧烈燃烧的炽焰。 母亲一直没消停,打前台回来就开始帮人化妆。 她远远问我吃饭没,我说吃了。 母亲皱皱眉,似乎说了句什么,却淹没在鬼哭狼嚎的吊嗓声中。 至于那俩猕猴桃,我解决了一个,另一个被牛秀琴要了去。 她吸吮果肉时,一大滴汁液落在烟灰色的丝袜上,瞬间便蔓延为一汪湿润的湖泊。 后来舞台上锣镲交击、鼓瑟齐鸣,一串杠铃般的笑声后,我亲姨唱道:「天上无云不成雨,地上无媒不成婚」********************我以为论文交上去就没事了,毕竟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俩月,毕竟我已尽己所能地把关于本专业的所有热情都注入了那十来页稿纸上。 不想当天下午老贺就托人把我喊了去。 在她窗明几净、汗牛充栋的办公室,老贺指出了论文的种种不足。 散漫、拖沓、矛盾——要不是搁在桌子上的几页纸,我真当她说我呢。 尔后,亲爱的老贺请我坐了下来,亲爱的老贺请我喝水,亲爱的老贺面带微笑地指出:「闪光点还是有的」她摘下眼镜,眨巴着疲惫的双眼,赞美我在分离原则和抽象原则上作出的详细论述。 「特别是,」她说,「能结合物权法草案,对无因性理论在我国司法实践上的可行性进行合理论述,这个,很难得」深陷在老贺的皮沙发上,我感到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是的,我只身一人,撑一叶孤舟,前面则是汪洋大海。 果不其然,再戴上眼镜时,老贺话锋一转,平阳普通话便爆发出了恰如其分的威力。 她诚邀我加入她的某个研究生课题组,结合平阳本地实践,完成一个名曰《土地价格的法律分析》的论文项目。 既然是邀请,那就可以谢绝,我是这样想的,并且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出来。 「当然看个人意愿,」老贺挺挺白衬衣裹着的大胸,兴许还笑了一下:「不过,我倒想听听你妈的意思」我能怎么样呢?我只能说:「谢谢您,贺老师」走出办公室时,我突然意识到,是得有人关心关心老贺的性生活了,特别是继小李之后。 毫无办法。 每过一段时间,除了在一块喝酒吹牛逼,我们这个名叫「掏粪女孩」的大杂烩乐队都会随机性地丧失生命体征。 然后大波就会冲出来力挽狂澜。 「还想不想肏屄了?还想不想挣钱了?啊?还有没有最起码的人格尊严啊?」他捏着暴突的血管,拎一个尺八长的注射器,把混着荷尔蒙、铜臭和大粪的玩意儿毫不怜悯地射入我们体内。 这次也不例外。 周四周五两个晚上都耗在了排练房,周六又是四五个小时,直到鼓手哭着说「再你妈敲下去,晚上胳膊该抡不起来了」,大波遂才作罢。 这个魔鬼。 而在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魔鬼是「PK14」,特别是雷坛坛在酒吧后台给我们放了两首小样之后。 比起上一张《上楼就往左拐》,这几首新歌的进步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毫无疑问,他们步入了大波所说的那种轨道。 据雷坛坛说,新砖的后期混音已在瑞典完成,九月份就能发,之后还会有个全国巡演。 除了一声「操」,大波再没说一句话。 当晚我们演了三首,谈不上好坏。 因为跟真正的主角相比,我们这个暖场乐队实在有些滑稽。 Livehouse里忽明忽暗、水泄不通,这大概是开业以来人最多的一次,连一向喜欢热闹的陈瑶都抱怨太挤了。 令人意外的是,我竟在台下见到了李俊奇。 这货挽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大胸女——还他妈带点婴儿肥——至于是不是女朋友我就不清楚了,如果她伸出手说「你好,咱们在小树林里见过面」,我也丝毫不会惊讶。 当然,大胸女并没有伸出手,倒是李俊奇给了我两拳。 他吼道:「不错啊,哥们儿!」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星期天恰好是陈瑶生日。 中午带她去吃麻辣烫,随便揣了俩糖油煎饼。 此君狼吞虎咽的样子老让我想起去年秋天在小宾馆里被逼吃煎饼的事儿。 那个狂风大作的早晨,在陈瑶的鄙视下,我怒吞了一个半煎饼。 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觉得把眼前的六个都消火掉也是小菜一碟。 结果,我终究是吐得一塌糊涂,直到晌午嗓子眼里那股甜蜜的油炝味都挥之不去。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这种事儿毫无办法。 晚上生日聚会在校宾馆。 也没多少人,陈瑶的几个舍友,「掏粪女孩」全体成员,加上电音论坛的俩熟人,正好凑一大桌。 原本我以为陈瑶她妈会来,谢天谢地,是我庸人自扰了。 然而,蛋糕姗姗来迟令人无比蛋疼。 从七点到七点半,我们坐在散发着学术气质的豪华包间里,除了对喷唾沫竟然无事可做。 也幸亏乏善可陈的装潢和著名的杀妻案提供了些许精神支持,大家才不至于把如坐针毡的饥狼饿虎形态表现得过于赤裸。 用不着害臊,在学生时代发生的所有聚餐都是这么一个形象,无一例外,也不该有例外。 不过蛋糕这茬怨不了我——虽然劳陈瑶提醒我才想到订蛋糕,当我问去哪儿订时,她却不容置疑地表示早就订好了。 所以半个钟头里,我女朋友跑出去打了好几个电话。 愤怒之下,她连我「要不先吃饭」的建议都置之不理。 手机再响时,陈瑶冲我招招手说:「到校门口取一下呗」送蛋糕的女孩很漂亮,就是稍显年轻了点。 尽管还不至于被人当作童工。 令人尴尬的是,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愿交出蛋糕,非要看什么收据。 于是我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作为一名负责任的消费者,我难免对他们在时间把握上的延迟提出了批评。 她似乎嘟囔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懂。 进了宾馆大楼,女孩突然喊了一声严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走上前来问:「你就是严林吧?」我简直目瞪口呆。 明亮的灯光下,这小胳膊小腿儿小身子骨撑着的小脸儿上露出一抹熟悉的笑。 然而陈瑶从末告诉我她有一个妹妹,甚至从末提到过。 直到切完蛋糕,身旁的这个鬼马小精灵都会时不时地让我惊讶一下,我老觉得她类似于某种凭空蹦出来的东西。 陈瑶倒是难得的一本正经,直至一坨蛋糕糊到了她的脸上。 一片混乱中,我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自然是母亲。 她怪我这周咋不打电话。 我愣了愣,说正准备打呢。 「得了吧,」母亲叹了口气,幽幽地:「妈也不指望你惦记,倒是你,好歹也给家里报个平安」我吸了吸鼻子,说知道了。 「别光知道,我看你呀,就是记性不好」除了笑笑,我也不知说点什么好。 「吃饭了吧?」母亲终于也笑了笑。 「正吃着呢,你哩?」「我啊,刚演完,正准备开吃」「还没回家啊?」「明儿个还有一场,后儿个一早打道回府」「哦,」我把木地板踩得咚咚响,半晌才崩出一句:「注意身体啊,妈」这次巡演绕着周边的几个地级市转了一圈,路途之艰辛自不必说。 「好啦,算儿子还有良心,快吃饭去吧,别耽搁了」就在挂电话的一刹那,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说:「来晚了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让诸位久等……」即便隔着电话,也如此富有磁性,就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 ********************雨一下就是两天,暴戾而绵长,整个世界一片汪洋。 恍惚间,那奔腾不止的黄色溪流令人不知身处何地。 宿舍阳台上的积水一度漫过脚踝,于是鬼哭狼嚎中呆逼们兴奋地抡起了脸盆。 到了周二下午,索性停水停电,值得庆幸的是,也顺带着停了课。 有人在东操场游泳,有人在二号餐厅门口摸鱼,而我们——急不可耐地打起了双升。 这初夏馈赠的礼物青涩、仓促,又不可否认的酸甜。 临近傍晚,母亲来电话说已平安到家,又问平阳雨大不。 我说大,成海了都。 她叮嘱我可别瞎跑,老实吃饭。 我说知道,我笑了笑。 我想故作轻松地说点什么,窗外却一阵电闪雷鸣。 伴着密集的呼啸,铅灰色的天空顷刻间便再次坠满了手指粗的丝线。 真是久违的大雨,近几年都难得一见,当它们瓢泼般扑到楼道玻璃上时,我突然没由来地一阵心惊肉跳。 这场雨的最大后果是我等错过了西部决赛的最后两场,以至于在印象里,几乎不动声色,湖人F4就干沉了森林狼三头怪。 不少人曾殷切期望加内特能搞两下,但至周三上午雨过天晴之时大家又一致表示:总冠军已然被科比收入囊中,铁板钉钉。 理由嘛,强奸案都弄不掉丫挺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种话我就不大同意,你们这样讲置昌西于何地?就是这个湿润、明媚又泥腥拂面的上午,活塞以69比65终结掉了步行者。 这几乎是系列赛的最低分,其观赏性之低可见一斑。 两个防守型球队上演了一场联防与人防大战,无奈肮脏如雷吉米勒者面对双塔华莱士也无计可施。 这种事毫无办法。 下午法医课,一多半时间都在谈马加爵,据说云南高院的死刑复核已经下来了。 多媒体萤幕上频频闪现着铁锤、血迹和尸首,搞得人烦躁莫名。 还有那冗长的司法鉴定意见书,一字一顿地打讲台上蹦下来,凭空就带着股金属的战栗。 窗外有风,梧桐下的残枝败叶伴着碎削的阳光舞得煞是欢快。 我只好多瞧了两眼。 恍惚中,隐约想起老贺说过,肖扬立志在任内收回死刑复核权。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说完她就笑了。 没出教学楼,呆逼们就嚷嚷着打球。 于是就去打球。 可能是憋了三天,操场上放风的人还真不少。 费了好大功夫,我们才勉强挤了个半场。 依旧是三班倒,几个大帽后,随着汗水淋漓,我感到整个人都在徐徐上升。 总算有什么东西对头了。 后来上厕所,路过假山时,我便看到了李俊奇。 倒不是我眼尖,而是篮球场上的一身国米实在太过扎眼。 难能可贵的是,这货总算换上了一双篮球鞋。 既便如此,走起位来他仍然是个足球明星,那身体的不协调感总让人想起运动障碍症——我这身残志坚的老乡啊。 而当他耸耸肩笑起来时,就纯粹是个相声演员了。 毫无疑问,人群和汗水也无法遏制他奔放的情绪表达。 艺术学院十五号也在,打起球来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 当然,这次他没穿系队队服,而是一套耐克,应该出自科比暑期训练营。 据我估计,多半是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国篮野鸡班。 如厕归来,场上已无相声演员,倒是凭空蹦出来个肥墩墩的李阙如。 他老唇红齿白,动作缓慢而僵硬,好好拾掇一番的话,没准儿能当尊佛陀供起来。 就我驻足的几秒钟,腰眼给人捅了一下,他说:「操,咋不玩儿呢?」如你所料,是李俊奇。 但我并没有料到,乃至一时之间有些惊讶。 我说:「操,吓我一跳」「你这运动健将也这么神经衰弱啊」李俊奇笑着抿了口水,又补了一个「操」。 他原本应该坐在篮球架底座上——那里码着一箱脉动。 于是他弯腰摸了一瓶给我,手腕上的珠串在阳光下颇为刺目。 老实说,在我的审美里,男的不应该戴什么饰品,花里胡哨的感觉有点蛋疼。 当然,脉动我接了过去。 倒不是多想占人便宜,而是在球场上这种事儿很难拒绝。 十五号还在挥洒汗水,依旧保持着他的节奏。 就这一溜烟儿的功夫,这厮连放了俩三分。 很遗憾,都没进。 每次他都要挠挠头,歪着脖子说一声「操」。 我抿了口水,面向李俊奇——肯定皱着眉,嘴角还堆着连自己都搞不懂的笑:「你也不踢球,整天往篮球场上跑得勤」「我全能啊,看不出来?」这个顶多一米七的老乡抬起他穿着二代乔丹的脚,做了个射门的动作,完了哈哈大笑起来。 很抱歉,他声音太像冯巩,以至于让我无法控制地想到了驴。 没其他意思,在我朴素的童年印象里,冯巩和驴基本可以划上等号。 所以别无选择,我也笑了起来,同样哈哈哈的。 十五号轻松地来了个贴身强打,很漂亮,但有些大材小用。 面对这样的矮胖子,我多半会选择勾手上篮。 进球后他貌似瞅了我一眼,当然,也没准儿是另有目标。 比如假山下的水坑。 整个操场上的水都涌到了那儿,像是生生冒出个湖泊,微风中还他妈水波粼粼的。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李俊奇让来一支烟,被我谢绝了。 老天在上,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不抽烟的人为何总是随时随地揣着这么一盒软中华。 他说:「装啥装?」「不是装,」我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嗓子正发炎」「操,你个吉他手,又不是主唱,没事儿嗓子发啥炎啊?」李俊奇收起烟,又是哈哈大笑,大喉结都一上一下的。 等笑够了,他说:「你们乐队真不错,实话实说,不比那天的什么PK14差」这话就有些过誉了,让人承受不起。 我真想质问他「不差」在哪儿。 当然,只是想想。 环顾整个球场后,我告诉他俩乐队根本没有可比性,也不该放在一块比。 李俊奇显然无法认同。 他挥挥手,似要说点什么,兴许是一篇二十一世纪中国土摇神评呢。 但我毅然决然地打断了面前的乐评人,冲场上的十五号扬了扬下巴——他又放了个三分,竟然进了——几乎神使鬼差地,我问:「这大前也是咱平海的?」「那当然了,如假包换,」李俊奇「咕咚」地来了一大口水:「人平海话说得可溜着呢,起码比我强」「话忒少」我只崩出了仨字。 李阙如运丢了球,我一脚给挡了回去。 他抹抹汗,说:「靠」就这一会儿功夫,这逼已湿透前襟,俩肥奶甚是可观。 十五号叉着腰站在三分线外,远远往这边瞥了一眼。 他那身蓝白相间的训练服在山寨球衣遍地的操场上分外惹眼。 于是我又加了一句:「嘴比屁眼儿都严实」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懂,更不要说李俊奇了。 所以,不可避免地,后者愣了愣,然后「靠」地给了我一拳。 「陈晨(音)脾气是怪了点儿,」李俊奇笑得呵呵呵的,眼却盯着不远处的水洼:「但人还是可以的」「还有啊,」他压低声音,拢了拢不短不长紧贴头皮的秀发:「这位可是个大人物」「你不也一样?」「差远了,」李俊奇撇撇嘴,索性扭过身来:「咱是小虾米,人大伯可是这平阳的父母官啊」说着,他伸出食指,跟手里的水瓶比了比。 「靠」我说。 我一定表现得十分惊讶。 事实上我确实十分惊讶,尽管这份惊讶多么地多此一举。 我仰脸喝了一大口水。 阳光浓烈而又稀薄,起码算不上炎热,周遭的水汽却在悄悄地升腾而起。 遗憾的是,肉眼无从觉察。 杨刚抱怨我一个厕所上到了地老天荒。 除了摊摊手,我也无话可说。 回去的路上,篮球场入口摆了张桌子,我以为又是哪个协会在骗钱,不想竟是什么「百事三人篮球赛」的报名点。 「现在报名就奖励一瓶佳得乐」服务人员兴奋地告诉我们。 虽然不晓得「佳得乐」是什么玩意儿,但目测必有解渴之功效,所以呆逼们跃跃欲试。 「你们玩儿,」我摆摆手,摇摇头:「别扯上我」是的,兴许是一身臭汗,我有些心不在焉。 那莫名的烦躁如眼下不死不活的夕阳般,把我裹得严严实实。 当晚难得没课,陈瑶又有事儿回家,大伙儿嚷着喝酒,我也就跟了去。 西湖水我的泪,连湖心小桥都淹了去。 呆逼们坐在垂柳下吹牛逼,大水拍着青石板,腥鲜扑鼻,蛙鸣阵阵。 老天在上,我真想脱了裤衩跳湖里游一圈儿。 「里面可有条鳄鱼,」有人提醒我:「小心鸡巴给你咬掉」一片哄笑中,大家马上开始论证有多少可敬的院领导在鳄鱼面前丢掉了鸡巴和奶子。 后来就谈到了小李,杨刚说李老师要转校了。 没人信,毕竟房地产法和法律文书课上得好好的。 「新课程表已经出来了,傻逼们,」呆逼站起来宣布:「这就是肏老贺付出的代价!」老实说,他声音过于洪亮了。 侧目纷纷中,我老觉得参与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酒足饭饱后,自然是打夜市。 联机搞了几局《冰封王座》,酒劲便褪去,深夜便降临,寂寞便在烟雾缭绕中变得真切起来。 于是呆逼们撸起袖子,开始干正事儿。 这样一个年纪,于大庭广众之下撸管也丝毫不用羞涩。 相反,我们还可以交流经验,共同提高。 一派祥和之中,神使鬼差地,我竟百度了下陈建业。 原本要搜什么也忘了,总之各种职业年龄的陈建业涌现而出时,我确实吓了一跳。 当然,不可避免地,鄙人还是依次浏览了妇科医生陈建业、疝气专家陈建业和养猪大户陈建业。 有点振奋人心的意思。 接下来,自然而然,我在搜索框里加上了「平海特钢」。 第一条就是平钢冠名CBA省男篮的新闻——哦,旧闻,去年4月份的消息。 董事长兼党组书记陈建业身材高大、红光满面,身披小红花在冠名典礼上发言。 「发展体育事业是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陈书记表示:「我们不带头谁带头?」「企业不能只想着赚钱,利国利民、千秋万代才是立业之根本所在!」「搞嘛,篮球要搞,足球也要搞,将来条件允许了,我们还要搞乒乓球!」陈书记脸膛黝黑,比锅底灰强不到哪去,短时间内我实在无法将他和电视上的陈建军联系起来。 往下翻了四五页,都是些面子新闻,无非视察、讲话、产量、指标,再不就是入股投资、产业并购。 对着那张黑脸呆视半晌,灵机一动,我删掉「平海特钢」,键入了「宏达大酒店」。 这下连新闻都没了,就天涯有几个零星帖子,翻来覆去也不过是王伟超说的那些。 倒是有个帖子提到「陈铁蛋」的一个姚姓情妇,说以前是个警察,「现在抛夫弃子,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眼皮猛跳两下后,我喝了口水。 这些东西,说实话,真真假假吧。 打厕所回来,我装上电驴,开始下片。 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在此期间,我只好浏览了一会儿「万国马桶」,蔡春猪阔别两年后发表了新文章《猴子阿姨的怀春岁月》。 瞄了几眼,除了感叹一句廉颇老矣,我也无话可说。 至于QQ,没啥好聊的,我拢共也就二十来个好友,头像一溜黑,当然包括母亲的。 号嘛,自然是我帮着注册的,事实上我真怀疑她有没有用过。 本想上摇滚年水几贴,谁知登不上,我只能退求其次,从网吧影库里找了部电影看。 《无间道3》,其实之前已欣赏过一遍,难免昏昏欲睡。 陈道明磁性的嗓音窜出来时,我猛地一个激灵,刹那间黑驴脸便打脑海里跳将而出。 飞快地,我键入「陈建生」,搜索结果和「陈建业」差不了多少。 加上「平阳」后,各种官腔新闻纷至沓来。 第一条就是平阳市六次党代会上陈建生市委副书记关于整顿和规范房地产市场的发言。 看得出来,对房地产市场的乱象,市委副书记是深恶痛绝的。 他提出要牢固树立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统一认识、加强领导、与时俱进、扎实工作,为平阳房地产市场打开一个欣欣向荣的新局面」。 报道的一角趴了张陈副书记的玉照,白短袖衬着一张黑驴脸,细目高鼻大嘴,除了瘦点儿,活脱脱是另一个陈建业。 在新建的政府网站上,我找到了陈建生的一份简历。 真的是简历:1952年生,1991.08-1995.02任平海(县)市公安局副局长、党组副书记,1995.02—1998.02任平海市公安局局长、党组书记(其中1995.02—1996.05兼任平海市副市长、市委常委、武警中队第一政委,1996.05-1998.02兼任平海市市长、市委副书记),1998.02—2001.08任X西省公安厅副厅长、党委副书记(其中2000.02—2001.08兼任平阳市市长、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2001.08至今任平阳市市委副书记、省常委,没了。 简历上的照片要清秀些,可以说比锅底灰白了一点,还架了副眼镜,嘴角僵硬着,似笑非笑。 我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和陈建业一样,网上没有任何此人的音频或视频资料,至少我没找到。 这时耳机里叮咚一声,如你所料,有部毛片下好了。 我瞄了一眼,文件名是:《熟女大屁股_阿姨_乱伦_妈妈_紫菜乃》。 其实名字很长,展开了起码有五千字,在此不赘述。 梁朝伟在跟陈道明飞射,看起来很假。 我犹豫着是否继续搜索下「陈建军」,胃里却猛然翻腾起一股热流。 酸,辣,还有股羊膻味。 上周日晚上,我在校宾馆破败的木走廊里杵了许久。 后来,于各包厢的聒噪声中,我给三千张老牛皮打了个电话。 遗憾的是,没响几声就被挂断。 再后来,我步入生日会场,迎面便是一记奶油弹。 正是鬼马精灵的陈若男。 我做的第一件事儿是猛灌了半瓶水。 正如此刻。 然而不等咽下去,杨刚就捣了捣我。 他兴奋地叫道:「快看,快看!」我撇过脸的霎那,一瓶矿泉水从一个白种老女人的屄里飞射而出。 面对火红的肉洞,杨刚捂住鸡巴说:「靠!」********************周六一大早就被陈瑶喊了起来。 其实也没多早,十点多吧,大太阳晕乎乎的,让人有点望而生畏。 在六号宿舍楼的小花坛前,我再次见到了陈若男。 她穿着短褂马裤,粉红粉红的,像是打哪村跑出来的小丫头。 两人就站在悬铃木树荫下,俏生生的。 我欣喜地发现,陈瑶要比她妹妹白上一些。 「你咋穿拖鞋?」这是陈若男的第一句话。 我没回答,而是像个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 陈瑶撇了撇嘴,冲我直眨眼:「就是,今儿个可来了大人物,你穿着拖鞋像啥样?」小姑娘瞅瞅我,又瞧瞧她姐,小鼻子皱起的同时,刷地红了脸。 关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陈妹妹,我的惊讶就像爷爷的口涎般几天几夜都淌不完。 虽然从末问过陈瑶的家庭状况,但这样的近距离突击还是有点夸张了。 生活本应平平淡淡,为什么要搞得这么戏剧化呢?理解不了。 我说你有个妹妹也不吭声,陈瑶说就是要吓你一跳呗。 她的笑容比此刻的阳光还要灿烂。 陈若男在省实验中学读高一,一如所有的少女般天真烂漫,目前最大的烦恼是想改名字而不得。 她妈说了,高考前办身份证时再改也不迟。 「你觉得我这名儿咋样?」她问。 我又他妈无话可说了。 陈瑶也不吭声。 「还行吧,」我说:「比我是差了点儿,比你姐强」在陈若男的大白眼翻起来的同时,我郑重承诺,「起名儿我可是行家,有啥意向都可以说出来,晌午你姐管饭就成」西大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太大。 陈瑶提议就在校园里转一圈儿,可这林荫路怎么也没个头。 而我,早已饥肠辘辘。 陈若男比陈瑶矮了半头,总体来说姊妹俩还是颇为相像的。 这小精灵口音变化多端,平海话、平阳话、不知名陕西方言以及夹杂着诸种口味的普通话,一时间我都有些脑仁疼。 她问我:「平海有啥好玩的?」我说:「你不知道?」「上次回平海都几年前了,」小姑娘吐吐舌头:「那会儿我刚上初一」我又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陈瑶切了一声:「平海有啥好玩的?!」她用的是反问句。 我想了想,平海还真没啥好玩的。 水电站,两座山,刚刚开发的原始森林,或许还有几个河神庙,完了。 也没准儿全天下的景区都这德性,无非山山水水、残垣断壁。 于是我叹了口气。 陈若男问我咋了。 我摸摸肚子,瞥了陈瑶一眼:「快饿死哥哥啦」午饭还真是陈瑶请客,她说算你礼物送得巧!老天在上,我最不拿手的事儿除了生孩子,大概就是给女士买礼物了。 那天要不是雷坛坛善心大发,挥挥手把那盘暂定名为《谁谁谁和谁谁谁》的小样赠送于我,第二天恐怕还得头疼。 当然,陈瑶喜欢就好,起码比不称心要强得多。 这姐姐就够活泼了,妹妹更胜一筹,可以说自打在饭桌旁坐下,陈若男的嘴都没消停过。 天南海北一通后,她问:「听说上海F1赛道建成了,你啥时候请我们看比赛去?」不过不同于陈瑶,小姑娘不喜欢吃辣,这倒令我大吃一惊。 「姥姥家顿顿是辣,」她说,「打小就烦」陈瑶从碗里抬起头来,吐吐舌头:「你这是拿珍珠当泥丸,忒不识货,懒得说你都」我也琢磨着说点什么,母亲来了电话。 她说周日要来平阳一趟,得到教育厅补交点材料。 我说啥材料啊。 她说管得宽,说了你也不懂。 我刚想反驳两句,她又问:「用不用把你那条薄凉被给捎过来呀?」然而,等母亲过来已是下午一点多。 原本我还想着能一起吃个午饭。 就在校门口,她说手头事儿多,实在是忙。 我好像也无话可说。 母亲又问我钱还够不够。 「够!」搞不好为什么,我斩钉截铁,甚至有些生气。 「咋了?」她捋捋头发,笑了笑:「小孩儿一样」兴许是天太热,眼波流转间,那泛着红晕的脸蛋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我拎着薄凉被,满手都是汗。 直到把母亲送上毕加索,我都没说几句话。 不是不想,而是真不知说点什么好。 天很蓝,云很大,母亲细腰紧束,裙摆轻摇。 鹅黄色花瓣在藏青色背景下,在玲珑而又丰腴的曲线中直灼人眼。 临走,她让我给陈瑶问好。 我说用得着吗,哪有长辈给晚辈问好的。 我肯定眉头紧锁,那隆起的眉峰坚硬如铁。 母亲瞥我一眼,没说话。 几乎条件反射,我立马裂开了嘴:「要问好,也是她给你问好啊。 不过说起来,人家可等了一上午,结果你这会儿才到」母亲也笑,她说:「下次吧,我得好好请姑娘啜一顿」漆黑的镜面车窗上,我发现自己大汗淋漓。 毕加索刚驶出停车场,我就拦了个的。 司机扭过头来,脑门锃亮。 我冲侧窗扬了扬脸,声音都有点发抖:「银灰色毕加索,871那个」秃子哼了一声,就调过了头。 我攥紧薄凉被,感到心脏跳得厉害。【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20)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2021年5月15日第二十章字数:13105除了在影视作品里,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车,像是一瞬间打四面八方淌了过来。 捷达搅和着稀粥,走走停停。 好几次,毕加索消失在视野中时,我都情不自禁地涌出一种欣慰。 我甚至想拍拍面前的光头,径直下车走人。 然而秃子是黑暗中的一道光,总能适时地发现目标——天晓得他的秃瓢在哪个庙里加持过。 北侧路面停了一溜儿工程车,不远彩旗招展,楼盘刚刚封顶。 「肏他妈屄」秃子说。 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可惜并没有。 直到驶出学院路,他才说:「这大热儿天的,抱着条被子」于是我就开始流汗。 我放下凉被,长长地喘了口气。 毕加索近在咫尺,透过玻璃甚至能瞧见母亲的影子。 秃子抽抽鼻子,哟了一声。 我也吸吸鼻子,把头扭过了一边。 高速路口在西南方向,而此刻,我们正沿着文汇路朝北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少个路口,光芒万丈中,毕加索驶离了机动车道。 一溜烟儿地,它穿过一隙青石门洞便消失不见,根本没容我作出反应。 捷达慢悠悠地靠边停车,秃子透过后视镜瞟我一眼:「不急,停车场」搞不好为什么,他甚至笑了笑,脑门亮得令人发指。 一段漫长的等待后,母亲总算和着秃子的拍腿声走了出来。 橘色手包斜挎肩头,白色的中高跟凉鞋使她摇曳生姿,宛若荒漠中猛然冒出的一株翠绿植物。 「出来了?」秃子微侧过脸来,马上又咧开了嘴。 「可以啊」他说。 我没工夫搭理这傻逼。 因为母亲已步上台阶,扭身进了家什么茶楼。 刚想下车,捷达又往前开了几米,透过旋转木门,站在柜台前的母亲被我尽收眼底。 手包提在手里,俏生生的胳膊白得耀眼。 没一会儿,她转身向大厅楼梯走去。 「就20吧,」秃子说,「赶紧的」同我一样,他也满头大汗。 下车的一刹那,这逼摸摸秃瓢,声似洪钟:「小心点儿兄弟,这茶楼可不一般,出了后门就是他妈住宿区,日他姐!」我搞不懂这秃逼什么意思。 不过这地方我还真没来过,目测应该在中央公园附近,远远能看到平阳大厦。 一如既往,巨大的银色龟头直冲云霄,闪闪发光。 大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虽然没几个人,但我抱着个薄凉被实在傻逼。 事实上我的目光有点发软,环顾一周后总觉得母亲会突然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 前台打扮得像春丽,她说:「先生你好」「你好,」瞄了眼价目表后,我问:「刚刚那位女士去了哪个雅座?」是的,我是这么说的,简直跟拍电影一样。 春丽表示没听懂。 于是我不得不对「刚刚那位女士」进行了一番详细描述。 「就是刚才,一分钟前」我说。 「中长发,披着,刚到肩头,人很白」我又说。 「穿了件无袖印花连身裙,藏青色,很多鹅黄色花瓣」我抓虱子般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对不起先生」春丽打断我,表示客人信息不能透露。 「那是我妈!」几乎不受控制地,我吼出这么一句。 真的是吼,头上的灯饰都在晃动。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是的,所有人。 目光焦灼中,我拎紧薄凉被,汗如雨下。 看了学生证、押了身份证后,大堂经理才放行。 那是另一个春丽,奶大臀圆,一笑俩酒窝。 她表示可以带我过去,当然,我谢绝了。 「那就赶紧的」她说。 于是我就赶紧的。 踏上木楼梯时,我感到腿脚都有点不听使唤,而不可抑制的咚咚声像一只巨锤,正毫无怜悯地抡向心脏。 A301临街,贵宾雅座。 装潢上倒没什么特别,一溜儿的深红色,镂空花纹,古朴典雅,以至于假得离谱。 走廊里焚着香,没什么人,甚至也没什么声音。 我蹑手蹑脚地站在门外,伸长了脖子。 摄像头近在咫尺,然而毫无办法。 有女声,很低,轻声轻气的,难免不让人想到一朵娇羞的花。 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我还是涨红了脸。 然后三千张老牛皮的笑声就传了出来,轰隆隆的,像一股无限上升的气流。 我攥紧薄凉被,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他在谈我们学校,谈法学院,我搞不懂这个话题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可以再说点什么,但我的脸已经渗出血来。 电光石火间,砰地一声,我就撞开了门。 太过用力,乃至门又弹了回来,我只好再次推开了它。 「干什么的?」屏风后探出一张脸,并不黑,也不长,相反白白净净,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而右侧还有一张脸,方正倔强,白皙丰腴,红云密布中绕着几丝惊愕,熟悉却又陌生。 正是此时,走廊里一阵咚咚响,我撇过脸,便看到了愣在当场的母亲。 她撩撩头发,说:「林林?」如你所料,有生以来我从末碰触过如此尴尬的时刻。 跟它比,小学四年级时当着全班面坐一屁股屎也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在黑框眼镜的邀请下,我屈尊在棕色木椅上坐了下来。 尽管它高不高低不低,一眼瞧上去就硬得离谱。 母亲把薄凉被放到书架旁的茶几上,扭身坐到了我对面。 她的表情我说不好,只瞅一眼,我便撇开了目光。 倒是老贺,看看我,又看看母亲,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仰脸扶额,白衬衫下的大奶都一抖一抖的。 黑框眼镜也笑,虽然他想岔开话题,但抿了几次嘴,都被一旁奔放的笑声所钳制。 老贺有些没完没了。 被母亲捅了几次,她的笑声才渐渐干涸,而那张红脸早已猕猴桃般泪流满面。 不甘心地干笑了好几声后,她搭着母亲肩膀一抽一抽地说:「唉呀妈呀,凤兰啊,隐形眼镜都给我笑出来了」除了兀自流汗,我也不知该做点什么好了。 黑框眼镜就给我斟茶,他问:「绿茶还是青茶?」很有磁性的嗓音,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 什么青茶绿茶,我一窍不通,只好随意点了点头。 「崂山绿茶,」他说:「我最喜欢,尝尝看」等我抿了一口,他又说:「茶最解渴,苏东坡就有词云,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叉叉叉叉叉叉」当然此人并没有说叉叉叉,但我实在懒得往耳朵里过,自然就变成了叉叉叉。 就是这样。 就我抿茶的当口,黑框眼镜起身依次给母亲和老贺斟上了茶。 「你妈喜欢喝这太平猴魁」他说。 「贺老师这一笑耗了不少水分,多喝点儿」他又说。 于是老贺就呸了一声。 我瞟了母亲一眼,她也正好瞥过来,那熟悉的桃花眼眸在浑浊厚重的光线中平静如水。 老贺问我咋来了,她的脸还是红扑扑的。 这会儿说什么都分外可笑,不如索性先笑为敬。 但母亲捣捣她:「给我送串钥匙咋了,瞧你那德性!」后者的方脸瞬间又仰了起来。 「上大二啊今年?」几乎与此同时,黑框眼镜突然说。 我点点头,又抿了口茶。 「我闺女小你两岁,这要在国内啊,明天正好赶上高考」他笑得呵呵呵的。 我搞不懂高考有啥好高兴的,更不要说打今年起硬是给提到了六月七号。 「哎,对了,我也在咱平阳混事儿,以后有啥问题尽管开口」说着,此人双手奉上一张名片。 太过夸张。 我也只能双手接了过来。 上书:梁致远,建宇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平阳大厦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投资部经理。 搞不好为什么,此名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以至于我反复看了好几遍,有种爱不释手的意思。 不等我抬头,梁致远就笑着说:「你们学校附近的楼盘就是我们在搞,大学苑啥的」等我抬起头,他还在笑:「我跟你妈,啊,跟贺老师,可都是老同学」这话我就不爱听,我妈跟老贺是室友,非同学。 如果你跟老贺同学,自然不可能跟我妈同学。 反之亦然。 当然,我还是点头哦了一声。 梁致远身材中等,大背头一丝不苟,皮肤白净而略显松弛。 爱笑。 这一笑起来,褶子便如暖流下的鱼群般奔涌而出,与九八年时的「黑道大哥」大相庭径。 只是那昔年的剑眉星目依旧焕发着某种神秘光辉,我将其理解为一种可悲的中产精英癔症——他们老觉得自己还能搞两下,其实呢,早他妈歇菜了。 他普通话很好,起码我听不出什么口音,所以理所当然地,梁兄酷爱朗诵诗词。 就这一会儿功夫,又是「从来佳茗似佳人」,又是「飕飕欲作松风鸣」,听得人脑仁疼。 最主要的还是那磁性的三千张老牛皮,当它在这贵宾间荡漾开来,我就害了牛皮癣,浑身痒得厉害。 至于席间的话题,我当然毫无兴趣——除了虚无缥缈的品茶论道,就是浅尝辄止的陈年旧事。 偶尔,话叉子会拐个弯,噗地戳到我身上。 也只有到此时,我才会勉为其难地抖落几个字。 母亲话不多,时而低头品茗,时而抬头浅笑,时而也会与老贺拉拉扯扯。 但她就是不看我。 一旁的书架里塞了些线装书,至于有没有字,我就说不好了。 角落的花瓶里插着不知道什么花。 也没准是什么草。 蓬松干枯,比扫帚强不到哪去。 屋子里字画糊了不少,虽然看不懂,我还是认为古玩市场上有熟人的话,这类玩意儿可以按打批发。 也就书架后面的屏风是个亮点,即便窗户紧闭,依旧一片亮堂。 它总是提醒我,此刻,门外,正是炎炎夏日。 后来梁致远看看表,说要请客吃饭。 母亲谢绝了,她说回去还有事儿,再晚该赶不上了。 于是梁致远说:「那就请你俩吃」是的,他指的是我和老贺。 我希望母亲能说点什么,她却走出去打了个电话。 到前台取身份证时,魔性的笑容又打老贺红扑扑的脸蛋上浮现而出。 我这才发现贺老师涂了一种橘色口红,亮晶晶的,很勾人。 值得一提的是,梁致远刷的是贵宾卡,老熟人春丽笑容可掬地说:「梁总慢走啊」于是我们就慢走。 俩女士在前,我和梁总在后。 他搂搂我肩膀,说:「嘿,小伙子真是高啊」我真想指指银色龟头告诉他,哪有你们的平阳大厦高。 拐进青石门洞时,梁总问我吃点啥,他说哪哪新开了个日式料理,很不错,值得一尝。 说这话时,他很兴奋,证据之一是我的肩膀被拍得啪啪响。 发动毕加索后,母亲才问我走不走。 她绑上安全带,长发飞舞却不动声色。 这倒让我始料末及。 然而不等屁颠屁颠地拉开车门,我就被热心肠的梁总死死拽住。 于是在夕阳依旧明媚的余晖下,母亲冲窗外摆摆手,便掉头而去。 这一刹那快得令人惊讶。 直到梁致远接过薄凉被,我才反应过来。 他说:「你看你妈,送个东西,啊,这颠来倒去还不是送到了这儿?」梁总的座驾正是那辆黑色凌志LS430.老实说,坐在后座上,我感到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可是比尔盖茨的待遇啊。 贺老师要比我稳重得多,正是她帮我打开了自动按摩。 原以为能跟她老聊几句,不想除了透露民商法下周会划重点,老贺只剩仰脸大笑了。 有时候我真怀疑这种笑意是如何被激发进而延续下来的。 由老贺定夺,晚饭最后吃了肥牛。 席间梁致远接了个电话,聊了好几分钟。 老贺说生意人就是忙,他说都那些狗屁事儿吧,对不对?说这话时,梁总面向我。 神使鬼差地,我身上立马痒了起来。 猛掇了两大口菜后,我问:「建宇很大吧?」声音有点滑,但足够洪亮、流畅。 于是我继续问:「是不是在省内各地都有业务啊?」「还行,」梁致远笑笑:「这搞房地产呢,看的是钱和人,管理上要再上去了,想不做大都难,末来啊,可都是房地产的天下」「这点,早八十年代在海南,我就悟出来了」抿了口凉白开后,他又补充道。 「哟哟哟——」老贺撇撇嘴,却没了下文。 梁致远就笑了起来。 「平海也有吧?」我顿了顿:「还有林城了,和县了这些?」「我给你说,这小县城啊,不值得搞,合作商足矣,但林城可是块大肥肉啊,这两年光别墅群都建了不少,目光要长远点儿嘛,林城,必是末来的度假胜地!」也许吧,我想。 我又猛掇了两大口菜。 凤舞剧团巡演的倒数第二站就是林城。 地理位置不错,X西省唯一的跨江城市——如果尚能称之为城市的话。 可以说提到林城,除了汉江黑猪,就是穷山恶水。 西部平原过于狭小,整个东北部海拔陡升了一二百米,作为汉江支流,平河在这里不得不向南取道邻省。 要能有个入海口,林城兴许也不会这么穷。 九十年代中期传说那里发现了大型油田,一通炒作之后便销声匿迹。 这两年江滩浴场挺火,但季节限制,也就那几个月,大一暑假我就和母亲去过,还真没什么特别印象。 晚风熏人,豪车稳当,兴许有些疲惫,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路过先锋书店时,老贺突然叫了一声:「哎,还记得这个书店不,以前就在师大北门」「忘不了啊,」梁致远往窗外瞄了两眼:「那会儿我们老在里边蹭书蹭票,像什么李泽厚讲座,什么《美的历程》都是在这里边搞的」话匣子一开,两人便哇哇地没完没了。 而我,像被一记弹弓射中睾丸,心头猛然一片亮堂。 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五年八年,抑或十多年,在母亲的藏书里我见过类似于「梁致远赠言」的几个字。 不是李泽厚的《美的历程》,就是卡夫卡的《城堡》,再不就是《新西部》的某本合集,内容忘得精光,但无疑是某个白银诗人的几行情诗。 只记得诗人名字很长,而赠言者字迹清秀干瘦,碳素墨水荫在泛黄的纸页上,一如八十年代的老气横秋。 回宿舍的路上,我绕到操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好半晌才有人接。 当头第一句,她问咋了。 平淡如水。 我也不知道「咋了」,于是就没人说话。 母亲呼吸均匀,奶奶的哼曲儿声荒腔走板。 我甚至觉得能一直这么听下去。 直到她喂了一声,我才如梦方醒,费了好大劲,我说:「妈」没人应声。 大概过了两三秒,母亲突然就笑了,泉水般清脆。 许久,水珠落定,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呀你」关于梁致远和老贺,母亲表示他俩正在处对象,「你妈也就给人牵牵绳」。 她怪我下午太鲁莽,又问这一晚上的灯泡亮不亮。 除了呵呵傻笑,我也无话可说。 问母亲吃饭没,她说也是刚到家,才洗完澡。 挂电话前,神使鬼差地,我笑着说:「这位梁总不止是老同学吧?」「你想说啥?」「我咋觉着这么眼熟,没准儿在哪本书上见过呢」我肯定兴奋得过了头,乃至无论如何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少打听,」母亲说;「不然生活费管老天爷要去吧」********************高考第二天就是传说中的金星凌日,上一次老天爷这么玩还是在1882年。 遥远得有点无法想象的年代,你抽完鸦片后可以在炕上肏你那头大如斗的小脚老婆。 尽管各路媒体鼓噪了一两个月,我们还是与它擦肩而过。 因为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无论如何,肉眼凡胎识不得老天爷的把戏。 关于此,白毛衣说得好啊。 她说,这么一个自然现象,或许能诱发一个人大脑里的感性思维。 但也就仅限于此,我们不能期望获得更多。 这是艺术赏析课的最后一节,回顾了人类历史上的各类艺术流派。 繁华看尽之后,穿着牛仔裙的沈老师总结道:「艺术这东西说到底是个爱好,老唱高调的那些学院派我看是误入歧途」虽然似懂非懂,她这话还是把大伙儿搞得很兴奋。 为了这俩学分,没准儿不少傻逼一个月要多掉好几茬阴毛。 在这种热烈氛围中,沈老师展示了若干艺术学院的学生作品。 摄影、绘画、雕塑或行为艺术照片。 她说,学生拙作,大家见笑了。 见笑不至于,但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没有音乐作品。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我突然就瞥见了李俊奇的大名。 是的,02级绘画一班。 这位老乡的作品是一幅再庸俗不过的裸体画,名曰《洗头的女人》。 确实是个洗头的女人,有长发,有水流,有奶子,有屁股。 画面坑坑洼洼,色彩斑驳迥异,女人肉体丰腴,曲线夸张,一切都流动了起来。 一种新印象派和抽象主义的结合体。 当然,对艺术,我一窍不通。 也就是说,以上所言完全是瞎逼胡扯。 不过如白毛衣所说,这个作品难得让人眼前一亮。 就是这个周二晚上,我请乐队哥几个好好喝了一顿。 大家说,真是他妈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啥喜事儿吗?」没有,这世道哪还有什么喜事儿,明早出门不被车撞死就是天大的喜事儿了。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还真有喜事儿,」大波把桌子擂得咚咚响:「咱们哪,关键是赶快录音,起码搞个小样出来,PK14咋就蹿得这么快,经验啊标杆啊血腥的教训啊」接下来,这逼从编曲、采样、歌词、演奏技巧、乃至对平民乐器的热爱上论证了「掏粪女孩」胜过「PK14」的120个地方,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掌声雷动中,我们又干掉了一大杯扎啤,并一致决定:录音就录音吧,咱们这种伟大的声音艺术经得起任何形式的摧残。 周四下午民法课后,我跟大波跑了趟市区。 尽管各种明里暗里、光鲜污浊的录音棚都摸了个遍,结论还是只有一个:拿钱。 市场经济,无可厚非,这种事儿毫无办法。 大波为此揪掉了好几根胡子,我觉得莫名其妙。 倒不是不值当,而是哪怕您老化作一只秃鹫,这一万多还是一分不能少。 在二号楼前和大波分手后,我沿着西侧甬道往宿舍走。 神使鬼差,就在西子湖畔的标志物前——一块上书「西湖」的石头,我一抬头便看到了陈瑶。 除了陈瑶,还有一个花枝招展的成熟女人。 她们在激烈对峙,面红耳赤的样子令人十分满足。 于是我迅速冲了过去。 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比如大喝一声「呔,纳命来」。 然而情况不太允许,我的从天而降似是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唇枪舌箭,足有一两秒都没人说话。 翻了翻眼皮后,陈瑶才拉住了我。 她说:「你咋来了?」又过了好一会儿,在我足以看清女人外貌衣着的情况下(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了身白色亚麻套裙,左手攥着黑色手袋,右臂上托一件白色亚麻坎肩,腿裹黑丝,脚蹬黑色松糕凉鞋),陈瑶又说:「这是我妈」兴许是天太热,我女朋友满面通红,嘴角都起了个水泡。 ********************搞不好为什么,整整一周我都有点亢奋莫名。 饭量大,嗓门高,睡眠好,乃至动作浮夸,思想积极。 总之一切都欣欣向荣,充实得我几乎忘记了做梦的滋味。 在陈瑶看来,这是一种甲亢的征兆——「我看你是想竞选学生会主席了」她说。 但杨刚并不这么看,他认为我是屁眼给人充了气,「一巴掌拍下去能蹦个丈八高」就是明证。 说这话时,他试着拍了拍我,然后笑眯眯地宣布:「百事三人篮球赛是面向广大青年篮球爱好者的盛大赛事,特别适合你这种有理想、有担当、性饥渴、干劲足的青年才俊!」如你所料,为了几瓶什么佳得乐,这帮狗娘养的硬昧着良心把我给扯了进去。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不由一声怒吼。 而呆逼早已飞窜出门,蛙鸣般的嗓音肆无忌惮地在走廊里跳跃:「冠军奖金一万块,斯伯丁一个,Answer七代一双,纪念球衣一套……」真日他妈的。 不光我,活塞五虎也比较亢奋,总决赛跟湖人战了个二比一。 比分倒没什么,关键是场上的碾压态势多少让人猝不及防,呆逼们不由都傻了眼。 老迈的马龙完全跟不上拉希德的节奏,佩顿被亲爱的昌西耍得团团转,焦头烂额的科比面对普林斯的长臂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窝火。 伟大的拉里布朗使禅师的豪华F4变成了一个笑话,也就奥尼尔这条肥老鼠尚能在低位上沾点光。 杀出重围的西部大亨面对凶狠的东部草莽,这还没扛两下呢,一身肥油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当然,既便如此,大家还是抹平阴影,咬牙坚称奥布莱恩杯必然属于科比,哪怕他是个强奸犯。 遗憾的是,前阵子甚嚣尘上的那些诸如饭缸盛屎、十顿拉面、五十块充值卡之类的赌注突然就销声匿迹,再也没人提及。 可以理解嘛,形势不明朗的时候,我们总要稍息片刻,静待乌云过去。 三人篮球赛的正式报名点设在体育馆一楼。 周五下午刑诉课后,我等怀揣学生证和复印件,欣然前往。 瞄了瞄报名表,简直吓人一跳。 大伙儿对金钱实在太过热忱,按一队四个人算,参赛队伍保守估计也有四五十支了。 这将是怎样的一场鏖战啊。 我不由整个人都打了鸡血,当下就要蹦个八丈高。 接着自然是去打球。 就在通往东操场的甬道上,一不小心我们就碰到了艺术学院的几个老熟人。 当然,也没多熟,是不是老乡都不好说。 他们在左,我们在右,前后隔了大概七八米远。 十五号一身白色耐克,走起路来也是慢条斯理,像朵迈着太空步的白莲花。 这自我陶醉得怕是有碍观瞻了,我认为他的跟腱多半有毛病。 李俊奇要顺眼得多,他老一如既往地精力充沛,大喉结在逼逼屌屌中,在半死不活的阳光下异常夺目。 甚至有点摄人心魄的意思。 只是深陷大高个中,对这位多才多艺的老兄来说多少有点残酷。 法学院的李阙如不在,难得不在,不然巴普洛夫的口哨早该应声响起了。 然而毫无办法,在篮球场入口的拐弯处,他们还是发现了我们,继而理所当然地打起了招呼。 十五号的招呼是皱着眉的冷眼一瞥,六号斯伯丁在他指尖转得飞快。 李俊奇的招呼是一声「靠」,他热情洋溢地叫道:「好久不见啊,最近都没打球啊,靠啊」作为回应,我也只能「靠」了几声。 老实说,我打球不挑人,只要水平还过得去就成。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艺术学院这几位了,特别是大前,老是隔三差五地带点小情绪,跟他妈娘们来事儿一样。 我只能将其理解为官宦子弟的忧伤,简单说就是类似于三千佳丽深宫幽怨的一种高级病。 只可惜场地有限,又恰逢某学院大一女生在上篮球课,辗转腾挪几次后,也只好屈尊跟他们拼了个半场。 打一开始十五号的挑衅意味就很明显,慢悠悠地低手上篮,旁若无人地超远三分,几回合后这货索性来了个空中接力。 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他再次突进来时,我只好友情赠送了一记火锅。 说惊天大帽也行。 可能他没有料到,也可能我手劲略大,皮球咚地呼到十五号肩膀上,飞出了界。 如你所料,接下来就好戏连连了,哪怕真是一潭死水,这会儿也给搅活了。 十五号像只好斗的公鸡,死死盯防,步步紧逼,别提有多来劲。 原本我也无意跟他单干,无奈手感太好,只能刷了几个球聊表心意。 十五号马上在相同的位置还以颜色,可惜他老水平有限,一个球都没进。 于是那张惨白的脸就涨得通红,球风也愈发粗犷凛冽。 为了避免可怜的老乡昏厥过去,我不再投篮,转而给呆逼们喂球。 相应地,对方开始人盯人,这下场面着实精彩了许多。 接连两轮,我队都以大比分轻松取胜。 论平均身高,我们要差点儿,论技术协调性,大家旗鼓相当。 不过胜败嘛,乃兵家常事。 李俊奇尚且嘻嘻哈哈,十五号却有些恼火,指责队友漏人。 「特别是你,满场瞎晃个啥劲儿啊,盯紧你的人不就得了」他坐在篮球架底座上,面向站在一旁的李俊奇:「脑子进屎了吧你!」老天在上,这是我第一次听这位陈兄讲出如此长的一句话,通俗刻薄,讽刺幽默。 要不是顾及老乡情面,我兴许早就拍着大腿哈哈哈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用的是普通话。 而李俊奇的回答自然也是普通话,他抬起叉着腰的右手抹了抹汗,说:「靠」又过了两三秒,他才甩甩手,笑了笑:「知道了,我是踢球踢惯了,管不住自己的腿」说这话时,他晃着脑袋,甚至冲我挤了挤眼。 十五号还想说点什么,远方却传来了李阙如的呼唤。 真的是远方,得隔了四五个篮球场,但我一眼就瞧出这逼抱在胸口的是一箱脉动。 对方群众顿时欢欣鼓舞,说兴高采烈也不为过,他们大呼:「你可鸡巴来了!」十五号很镇定,平阳的风也很配合地把他的头发搞得很飘逸,这样看起来多少有点小帅。 直到李阙如哼哧哼哧地递上一瓶水,他才说:「你鸡巴是不是现做的?」我连放了俩三分才掐断了自己几欲奔腾而出的笑意。 李俊奇给我递来一瓶水,当然,我谢绝了——一瓶怎么够五个人喝呢?对手有水喝,我等只能舔着嘴唇干瞪眼,这球是没法玩了。 当晚就下起了雨,还恬不知耻地连累了周六。 原本我打算上网抄篇乐评,把艺术赏析课的期末考核搞定。 如你所料,白毛衣还留了一手,在几乎所有人都笃定已牢牢攥紧学分时,她笑吟吟地给我们布置了作业:随您高兴,随便任何艺术方面的感想都可以,总之,这是本选修课成绩考核的唯一依据。 老实说,有点不厚道,然而——毫无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更没办法的是,不等我洗漱完毕,大波就来电话,质问我「是不是忘了」。 我说:「啥?」「找录音棚啊!」他说:「下雨就不用录音了?」这一跑就是一上午,好话说尽也是扯淡,尽管还都是Livehouse老板介绍的熟人。 我不由想起当年U235和盘古往《自由音乐》寄小小样的故事,乃至情不自禁地向大波提议:「要不咱也搞点小小样?完了给他妈杨波颜峻张晓舟这些狗逼寄过去」后者不置可否,到大学城下了公交车才说:「你这是异想天开!时代变了!」至于时代怎么就变了,他紧咬牙关,誓死不说。 中午叫来乐队哥几个,拉上陈瑶,吃了顿热气腾腾的驴肉火锅。 一点小酒自然免不了。 大波鼓励大家不要放弃,说不少学校都有录音棚,咱们尽可试试,「只要你们别太懒」。 非常遗憾,亲爱的大波,咱们偏偏就是一群懒逼。 借着酒劲,我们在排练房捣鼓了一个多钟头。 门外的雨凶狠异常,却又断断续续,骤然响起的劈啪声在大波恣意堆砌的噪音墙中飘忽不定,悦耳得令人赞叹。 不得不说,吉他还是大波来搞更好,起码这块digitechRP55对他来说更合适点。 此效果器是陈瑶送我的生日礼物,所以她老的手风琴也不错,尽管在一片电音浊流中有点过于清新脱俗了。 我曾建议陈瑶搞搞电琴,后者立马小脸紧绷:「你懂个屁,电子手风琴还能叫手风琴吗,我看叫噪音传感器还差不多」就是这样,在某些方面她老倔强得离谱。 正玩得兴起,大波接到一个电话,说是电音论坛有套鼓搁在零号楼地下室,现在腾地方,得挪走。 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于是我们就去挪鼓。 这还是上次搞活动存在那儿的,取了几次愣是不开门,眼下大雨倾盆你却无可奈何。 大鼓、定音鼓、小军鼓、枝枝杈杈,非全员出动不足以搞定,如此一来,大家倒也心平气和了。 步入雨帘时,大波将我们的嬉皮笑脸斥之为奴性。 他说的太对,我们也只好笑得更加欢畅,恰如此刻飞坠而下的肥大雨点。 地下室嘛,除了放放东西,也就是练练拳跳跳舞了。 大一时我就在这儿学过跆拳道,当然,被坑了二百多块钱。 无数次,我梦到自己打爆体育系那帮丫挺的,可惜他们早早毕了业。 走廊七拐八绕,空间挺宽敞却莫名压抑,还有气味,实在不敢恭维。 路过舞蹈大厅时,里面人头攒动,只扫了一眼,我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bachata」。 扛着鼓出来,神使鬼差地,我又凑到门口瞄了一眼。 等陈瑶过来催我快走时,鄙人却再也挪不动脚步。 一身身健美打扮的舞蹈爱好者们席地而坐,璀璨灯光的最中央如你所料是一男一女。 女的理所当然——是沈老师,白背心黑长裤,体态轻盈,而又柔软得如一抹阳光。 男的嘛,个子瘦高,黑T黑裤白袜子,高鼻薄唇,脸色惨白——那张中分头下无论何时都紧绷着的一张脸,除了艺术学院十五号和大太监魏忠贤外,谁也不配拥有。 而诚如绝大多数历史书所告诉我们的,魏忠贤早死他娘了。 他们在做动作分解,简单说,男士是个稻草人,被女士拨拨转转,每拨一次,后者还要环视四周对莘莘学子们强调几句。 不可避免地,那柔软的胴体要在十五号身上磨蹭,包括汗津津的乳沟和圆滚滚的屁股。 「好哇,」陈瑶抬腿就是一脚:「我说你看啥呢」「看啥呢,看啥呢」大波也凑了过来。 「她,」我扬扬下巴,顿了顿——嗓子眼有种说不出的干涩——只好又顿了顿:「就是那个选修课的老娘们儿」「哪个?」「艺术赏析课啊,地下丝绒粉那个,就你们学院的」「噢,」大波甩甩湿漉漉的狗毛:「快走走走,看个屁啊」「谁啊?」强忍陈瑶的暴虐,我近乎挣扎着问。 「副院长吧好像」大波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周日天晴得可怕,一早起来瞥到那抹蓝时,我就开始头晕目眩。 但陈若男心情很好,于是依她老之见,我们仨还是兴致盎然地游了趟东郊的沉香湖。 还他妈是骑行,光这一去一回就得俩钟头,小姑娘实在是浪漫得过了头。 沉香湖呢,托校团委的福,之前我也有幸去过一次。 西北风冷飕飕的,湖面都结了冰,而我们装模作样地在大堤上捡垃圾,完了还傻逼兮兮地跟旅游局的什么科长合了个影。 这种遭遇可以说永生难忘了。 同所有的名胜古迹一样,沉香湖也有个女眷投湖的廉价传说,灵感多半来自于九十年代的《故事会》,在此之前它一直叫东湖。 众所周知东湖是历史上平河泛滥的产物,虽然后者眼下还没我的双人床宽。 八十年代修了堤,筑了坝,通过蓄水放水,这个五平方公里的水洼才得以免于干涸。 据说此湖盛产莲藕和大鲤鱼,所以值此时节湖面上难免花团锦簇。 鲤鱼嘛,应该也有,只是暂时肉眼还无从觉察。 这一上午满头大汗的,也就坐了趟游艇,东奔奔西窜窜,想下艇摘莲蓬还得另外加钱。 午饭依陈瑶建议,我们在大堤往东两公里找了家小店。 几盘饺子,一条鱼,还算物美价廉,起码比大堤上要实惠得多。 饭间陈若男问我是不是见过她妈了。 太过突然,搞得我差点被鱼刺卡住。 「你咋知道?」我笑着瞥了眼陈瑶。 「那就是咯?」她也看看姐姐,又转向我:「那我妈咋说的?」我哪知道令堂咋说的?得知面前的女人是陈瑶她妈,我登时就傻了眼。 扫了扫微波荡漾的水面,又瞧了瞧四下乱窜的疯狂英语爱好者,再收回目光时,我只是咧嘴笑了笑。 我是想说点什么来着,但彼时彼刻无论说什么都难免让人一身鸡皮疙瘩。 陈瑶攥住我的手说:「这就是严林」女人抬头看看我,好半晌亮晶晶的嘴唇才勾出一抹笑,她说:「哦」可能是鞋跟优势,她妈比陈瑶高了小半头,一身幽香清冽低沉。 又可能是夕阳的缘故,那光滑如玉的脸上依旧红彤彤的,我也搞不懂适才的面红耳赤是否尚末褪去。 还有那头蓬松的酒红色发髻,实在是红得厉害,以至于偏分纹路下的头皮都白得耀眼——老实说,让人忍不住想去挠一挠。 问了问我的籍贯和专业后,她就邀请我共进晚餐。 可能是的,因为她问我:「晚饭还没吃吧?」但陈瑶拒绝了,她说马上协会有个聚餐,推不掉。 说这话时,她小手汗津津的,钳子般把我死死攥住。 于是我只能点了点头。 她妈笑着说:「那就下次吧,我手头也有事儿,都得赶啊」通往校门口的路上,除了问问录音棚,陈瑶再没一句话。 她妈问啥录音棚,我就把录音的事儿说了说。 哦了一声后,她妈表示年轻人有爱好挺不错的,接着再次问了问我的籍贯。 我只好又回答了一遍,完了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平海话,虽然不太正宗。 「咱也在平海呆过十来年」她颧骨略高,眉毛细长,鼻子小巧挺立如姐妹俩,银色耳坠在残阳和浅笑中闪闪发光。 值得一提的是,陈瑶她妈开一辆奥迪A6,临走的最后一句话是:走了。 沉香湖最有名的还是湖畔的几个庙,据说可追溯到隋唐时期。 当然,追溯什么的都是扯淡,搪塞的无非是个重建的尴尬。 转了一圈儿,这个楼那个阁的,目测建筑年龄顶多二十来年。 打河神庙出来,我们仨便踏上了归途。 没办法,杨刚来电话说四点半还有个三人篮球赛誓师大会,「想拿奖金就别错过」。 就这么个玩意儿搞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原本我们打算绕过湖东,沿大堤从北面出去,不想生生被一堆建筑材料挡住了去路。 透过绿荫,屎黄色的塔吊和灰蒙蒙的防护网像是倒插在蓝天上,清晰得令人目颤。 「忒没素质」陈若男说。 我和陈瑶表示赞同。 但要想打此过,光有素质可不成,你得下车步行。 于是在钢管水泥和白灰砂石中,我们跋涉了百十来米。 陈若男问这建的是啥,我说女厕所,她不信:「哪有这么大的女厕所?」陈瑶白我一眼:「肯定是什么酒店了」非常遗憾,还真让她给蒙对了。 历经重重艰难险阻,在蓝色围栏旁,我们看到了巨大的钢架标识:假得离谱的电脑概念图和土得掉渣的侧翻3D字体。 即便被雨水冲得发白,那几个字还是针一样刺目——宏达大酒店。 「这也有宏达啊」我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正拔地而起的建筑。 天真的很蓝,没有一缕云。 「宏达咋了,子午路不就有一个?我可没少去」陈若男皱着小鼻子,颇为不屑。 「哥还没去过呢」我笑了笑,看看妹妹,又瞧瞧姐姐。 「走吧,」陈瑶蹬上车:「一个破酒店有啥好说的」她说的对。 到学校已四点出头,陈氏姐妹回家,我直奔宿舍换衣服。 呆逼们早等得不耐烦,见我回来,自然免不了一通肮脏下流的调侃。 等赶到东操场,乌泱泱的青年才俊们已把护栏外的树荫掠得一丝不剩,真让人不知说点什么好。 令人惊讶而又理所当然地,艺术学院的几位仁兄也在。 十五号难得地冲我点了点头,我也只好冲他点了点头。 李俊奇乐呵呵的,似是说了句什么,但周围叽叽喳喳,我也没听清。 操着港台腔的赛事负责人近五点才到,在此之前我们已在俩体育老师要求下列队站了十来分钟。 在大家的抗议下,胖子下令先开箱,每人发了一瓶佳得乐。 之后就是漫长的讲话,什么百事体育精神,唧唧歪歪的,我也听不大懂。 一瓶水下肚,负责人才谈到了正事,他宣布这次比赛共有六十四支参赛队伍,每队四或五人,将划分为八个小组进行积分赛,每组前四名晋级。 复赛自然是淘汰赛,三十二强,十六强,八强,四强……我仿佛看到一条通天的阶梯,每层都由人民币铺成,而我噔噔噔便麻利地爬到了云端,令人赞叹。 等点完名、抽完签已近五点半,李俊奇喊打球,我也不好推辞。 呆逼们兴奋得像每人裤裆下都爬了个光屁股女人,自然也涌到了球场上。 十五号依旧刁钻,但不好意思,今天大家都很刁钻。 十一个球,你来我往,战了好几轮,那是分外欢畅。 后来场边有个女声说:「林林好样的!」——甘冽香甜、音域宽广。 我一扭头,就看到了牛秀琴。 是的,确实是牛秀琴,以前倒没觉得这个酷似张也的女人连声音都像极了张也。 有那么瞬间我以为我都快飘了起来,真他妈不可思议。 她上身穿了件大红色的无袖针织衫,下身是条中长牛仔裙,秀发干练地盘在脑后,以至于显得脸有点大。 没准儿是我的错觉,又或许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身旁站着个大胸女,虽然带点婴儿肥,脸还是小巧玲珑,据我估计应该是李俊奇的女朋友。 极有可能,她无辜地挺着大奶的样子在西湖老乡会上我便领教过了。 当然,这种事无关紧要,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牛秀琴说她到平阳来办点事儿,顺道帮个忙,完了又问:「你们都认识啊?」尽管不清楚这个「你们」具体指谁,我还是笑了笑。 「咱们啊,」牛秀琴拍拍李俊奇,又搭上十五号的肩膀:「可都是老乡,俊奇是422的,陈晨(音),嗯,是我上司的孩儿」十五号依旧走得不紧不慢,唯一的反应是耸了耸肩。 于是牛秀琴的手就滑了下来。 她咂咂嘴,反而笑得愈发灿烂,甚至挽住了我的胳膊:「这林林啊,得管我叫老姨,血浓于水的亲老姨」我不知道怎么个亲法,只能继续傻笑。 「靠,」李俊奇捣捣我:「那你不得管我叫叔?」这下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呵呵呵的,令人惊讶。 连十五号都扭过脸来,说:「那就快点儿,直接走吧」「不用洗洗?」「到哪儿不能洗啊」十五号有些不耐烦,但他的平海话确实很溜。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寻思啥时候抽身离去,却似乎一直没有机会。 更糟糕的是,「亲老姨」像是记性不太好,挽上我胳膊后便再也不松开。 我汗津津地夹在这帮亲爱的老乡里,走过东操场长长的甬道,迈过三角区缤纷的石子路,又穿过教学楼下潮涌的人流,最后莫名其妙地抵达了校门口。 牛秀琴这才赐予了我自由,她表示要不是有急事儿,晚上怎么也得一起吃个饭。 完了她管我要手机号,我说:「上次留过了呀」「瞧我这记性,」她拍拍脑袋,一阵哈哈哈后,突然又问:「咦,咋不见你女朋友呢?」就是这样,我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历尽艰辛,我们总算把牛秀琴送了到停车场,她戴上墨镜说:「都回去吧」傍晚明亮的暖风中并没有人掉头回去,所以我也不能。 她把车钥匙递给「上司的孩儿」,然后坐到了副驾驶位。 接下来,汽车发动、转弯、调头。 就在它驶出停车场的一刹那,我猛然发现这辆七代雅阁有点眼熟。 是的,光芒万丈的夕阳余晖中,车屁股后的一溜儿赫然是XA6K975.我挠挠脊梁,觉得是时候回去洗个澡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21)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1年6月12日字数:12,464第二十一章活塞还是夺冠了,悬念不大,却依旧令呆逼们无比失望。 大家老觉得这节不行还有下一节,这场不行还有下一场,再不济也得扳回一局吧。 于是湖人便在殷切期盼中一路滑进了湖底,蝴蝶效应!马龙和佩顿不提,科比争勇斗狠又频频哑火,奥尼尔前几场尚能撑撑门面,到第五场终究被双塔按住脑袋一通猛揍。 这球输得无话可说,伤病啦状态啦都是些唬人的借口,脆弱得不如濒死之人的最后一抹微笑。 总决赛MVP颁给了亲爱的昌西,而最抢眼的当属本华莱士,虽然后者的最佳防守球员三连冠折戟于步行者的阿泰斯特。 四十一分钟内,大本钟砍下了18分和22个篮板,其中有可怖的10个前场板,外加3个抓篮补扣。 开场仅十八秒他就造了大鲨鱼两次犯规,到下半场更是完全控制了内线,搞得禅师在场边顿足苦笑也无计可施。 这就导致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湖人的大败固然让人心如刀绞,但本华莱士在活塞球迷的尖叫声中又难免升腾为呆逼们眼里的一颗新星。 百事三人篮球赛也同样尴尬。 按最初的策划,比赛要在周末进行,据某体育老师透露,「连拉拉队都请了」,「就是要搞得盛大、正规、热闹」。 不料报名人数太多,组织者又没把好关,小组赛的车轮战在所难免,而这离期末考也没剩几天,比赛周期必须压缩——除非你想在空旷寂寥的校园里打决赛。 由此可见,正确评估青少年对金钱的热爱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受该失误影响,我们不得不在周二、周四、周五的晚上于东操场矢志把人烤糊的路灯下各战了一场。 结果还凑合,两胜一负,这一负也是打成17平后罚球失误所致。 总体来看,各参赛队水平参差不齐,对我等来说砍瓜切菜怕是多数。 当然,吹牛逼要不得,据我所知,这次比赛光体育系篮球专业的就有七八个人。 周六、周日风轻云淡——换句话说就是热得要死,我们又在大太阳下战了四场。 一场比赛十分钟不能算长,但加上暂停罚球争执补时,加上赛前热身和公布成绩,这一忙活起码一个多钟头。 所幸四场比赛都出奇顺利,几乎没费什么周折,我们便以小组第一的身份轻松出线。 六胜一负,共积十三分。 关于战绩,呆逼们调侃说菜瓜都分到了我们组。 杨刚不同意,他说:「李阙如那个菜瓜就不在咱们组嘛」这话就有点心胸狭隘言过其实了。 哪怕李阙如真的是个菜瓜,他也不在正式参赛名单里嘛。 虽然过去的几场比赛他一场不拉,但据我估计,多半都是提供后勤服务了。 没准正是因为他老的支持,艺术学院的老熟人们才得以成功晋级。 当然,成绩不错,七战全胜,拿了满点十四分。 真是令人惊讶。 而我之所以知道,自然是李俊奇友情相告。 几乎每场比赛后,他都要屁颠屁颠地跑来互通成绩,然后说:「干得好!加油啊!」在周日下午干燥得几乎能烫伤人脸的暖风中,他摇着手里的「佳得乐」,兴奋地叫道:「复赛该不会碰着吧,咱们?」大喉结汗津津的,玻璃篮板又白得耀眼,更让我觉得自己是艘吃苦耐劳的沙漠之舟。 于是我说:「难说」十五号也坐在不远的树荫下——核对完成绩前谁也不能离开——他往这边瞅了好几眼,叼在嘴角的软中华使那张扬的头颅看起来像只冒烟的夜壶。 于是我又笑了笑说:「很有可能」此时此刻,我恐怕要再次发自内心地赞美金钱了。 官宦子弟就是有钱,为了这个三人篮球赛,这帮人统一整了身耐克队服——连李阙如都发了一套。 后者的背上印上了汉字「李阙如」,一如十五号的背上印上了「陈晨」。 ********************晚上母亲来电话时,我正冲凉,之后只好给她拨回去。 好半晌才接,声音慵懒,但依旧明快。 问她咋了,母亲说有点累,沙发上躺了一会。 「还没吃饭?」「没呢,」她笑笑:「刚起来,正打算做」「咋了嘛?」我吸了吸鼻子。 「没事儿,兴许着了凉,有点小感冒」过了会她又说你也注意身体,今年雨水多,昨儿个水电站就出了事。 我说哪。 她说平河水库啊。 如你所料,奶奶的叨语在那头适时响起「看当领导的咋说」、「这才建几年」。 她老一直为爷爷新坟被平之事忿忿不乐,老共产党员当初就差去闹访了都要。 我正琢磨着说点什么,母亲语调一转:「哎,平海晚报你看了没?」当然看了。 事实上我一连看了好几期,直到周六下午才在文化版里发现了《评剧往事》专栏。 署名自然是张凤兰,还配了张黑白照,宽檐帽,白衬衣,发丝轻垂脸颊,即便在一团铅印马赛克里也那么光彩夺目。 专栏第一期写的是评剧的起源和演变,从莲花落子到唐山落子再到奉天落子,从《小姑贤》到《蓝桥会》再到《樊梨花骂城》,从崔家班、赵家班到庆春班社再到永盛合班,直至天津三杰流派纷呈,直至白玉霜初登上海滩,《海棠红》轰动大江南北,值此评剧的发展也算是抵达了顶峰。 老实说,打小耳熏目染,哪怕戏一句不会唱,这些事囫囵半片还是知道一些。 然而当洋洋洒洒的铅块字携着油墨味扑面而来时,我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怦怦直跳。 母亲行文质朴散淡,时而轻快狡黠,时而厚重悲怆,还真有点汪曾祺的意思。 虽然读过她不少文章,甚至一度引以模板来练习高考作文,我还是大呼一声:「写得太好了!」「呸,」母亲的愉悦就如同这湖面上的苍茫月光:「这么夸张,还要不要脸呀你?」这一阵母亲忙得不可开交,那边厢巡演刚结束,这边厢艺术学校就提上了日程,「也幸亏团里有你郑伯伯顶着」。 教育局、劳动局、民政局、工商局、税务局哪哪材料都不可或缺,哪哪官虎吏狼都不好打发。 除了政府许可,这校舍修葺、师资力量也都是棘手的大问题。 母亲轻描淡写地说「差不多了」,我真不知道「差不多」是差多少。 莜金燕评剧学校也就有个破破烂烂的三层教学楼,了不起加上两个篮球场、一个学生伙房。 是的,伙房,两间漆成屎黄色的平房而已,多半是耳熟能详的门卫老婆兼大厨。 更可怕的是学校连个宿舍楼都没有,以前都是在教室里就地打通铺,后来学生少了,「寝室」也就自己跑出来了。 「甭管咋地,总得有个正经睡觉的地方」,还有教学楼,免不了一通大修。 教师更不用说,评剧老师还好找,毕竟有姥爷的人脉在——上次去教育厅备案母亲就顺带着见了两个平阳本地的腕儿,意向还说得过去。 那些个艺术老师可就让人头疼了。 但凡有点资历的,肯定不会来,这全招成年轻人吧,也说不过去。 上周母亲就说要来平阳一趟,到师大联络联络,找找熟人摸摸底。 无奈「事儿太多,得往后推推了」。 世事艰难啊,我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你管好自个儿就行了,」母亲忠告:「好好复习好好考试,今年要拿不住奖学金啊,看咋跟你爸交代」必须承认,奖学金这事还真不好说。 本学期专业课拢共开了十二门,需要考试的就有九门,快他妈赶上初、高中了。 毫无办法,教学评估的福利需要安安静静地享受。 这一连两周都在划重点,剩下的也就是上上自习,修为还是要看个人嘛。 显而易见,等着我们的是一段艰苦卓绝的岁月。 大学生活如果有什么事关学习的精华,全都浓缩在这儿了——阶梯教室座无虚席便是一例。 半个月前房地产课就换了个新老师,说是李老师生病,劳她代课。 真应了杨刚所言,我们再没见过小李,起码迄今为止尚末有任何一例目睹到小李的相关报告。 李老师不是人间蒸发,就是拍屁股走人了。 贺老师依旧堂堂正正,指点起江山来大伙儿都得俯首贴耳,谁让民商两大件是必修中的必修课呢。 值得一提的是,周四晚上老贺拉我们在她办公室开了个会。 「我们」有点不确切,应该说是老贺的研究生和我,咱也就被逼无奈打打酱油。 根据会议精神,《土地价格的法律分析》是个大型课题,涉及私法、产权和政府管制的方方面面,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立足平阳本地实践,以案例为材料,分析私法和公法在产权不明晰的情况下对土地交易的影响。 关于我,老贺说是个本科生,「在物权法方面有点思考」。 这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当然,无关紧要,根本没人关心。 这个会的唯一亮点,我认为是,该项目「开题太晚」,「经费也刚下来」,「材料搜集可以在考试后进行,相关讨论研究就要等到下学期了」。 其实我很好奇李阙如如何看待老贺的新对象,毕竟后者在姓上都不过关。 奇怪的是,那张散发着郁金香味儿的名片我竟没丢掉,而是插到了床头的书架上。 上周六比赛后,在通往烧烤摊的途中,我有幸撞见了老贺和梁致远。 前者衬衣白裙,像只飞蛾;后者斑点polo白色长裤,宛若瓢虫。 残阳在西边天空还留条尾巴,夜风微醺,蛙叫虫鸣,两人走出家门,妄图在游人接踵的西湖畔打打野食。 这么说有点夸张,他们只是走在西侧甬道上,目的地是不是西湖我还真不清楚,至于是不是打野食更是与我无关。 梁致远看到我,便和我打招呼。 假装没瞅见老贺的呆逼们也不得不停下来问候师长。 当然,这声问候还是颇有收获的,毕竟老贺红脸微笑的样子可不多见。 梁致远问我们干啥去。 我说吃饭。 他说现在还没吃饭啊。 我说是的。 他扶扶眼镜,似是还想说点什么,我们已大步流星地跟他们说了拜拜。 其实我倒真想听听他能说点什么。 一路上,乃至贯穿整个饭局的,除了女人、篮球,就是这对新人了。 大家都夸师太思想开明,不愧是教育界的典范。 梁致远么,呆逼们质问:「他跟你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难住了我,我也不晓得他跟我是什么关系,非常抱歉。 ********************淘汰赛在周五傍晚拉开了帷幕,与我等对阵的是化工系的老熟人。 很熟,知根知底,可以说自打踏上西大球场就跟他们混在一块了。 夕阳血一样红,于是我们就打了一场血战。 比分焦灼,群情激昂,近两年的情谊也无法阻止大家脸红脖子粗。 在比赛前所末有地中断了两次后,杨刚的一记超远两分终结了它。 名额有限,毫无办法,竞争就是这么残酷。 令人惊讶的是,周六上午我们竟迎来了艺术学院的老伙计。 虽然周五赛后便已知晓,但当他们沐浴在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下时,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也不能说不可思议,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感觉有点夸张。 清风拂面,还算凉爽,于是他们的白色耐克队服便瑟瑟发抖,看起来很有士气。 观众也不少,还有拿着单词本的傻逼,这样一来就有些黑云压城的味道了。 热身时,李俊奇笑嘻嘻地跑来说:「呆会儿老乡可别留情面,大伙儿要动真格的!」那就只好动真格的了。 不想陈晨开场就一个两分,之后利用我方失误接连两次突破,打了个四比零。 这火力够猛。 我等奋勇直追,却收效甚微,比赛进入八分钟时还落后四分。 今天除了杨刚太软,最大的问题恐怕还出在联防上。 两队阵容太过相似,都俩大前一控卫,机动性强,一个配合失误就会漏人。 所以仅有的一次暂停后,我队开始人人盯防。 陈晨突破不成,拉出去放两分,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 我只好一巴掌呼了过去,可以说我使出了吃奶的劲,搂住皮球时就像拍在了奶子上。 如你所料,非常不好意思,咚地一声巨响,皮球弹飞。 老乡捂脸倒地,血瞬间就涌了出来,比赛只好中断。 李阙如后勤服务很好,虽然有数个女孩伺候,还不轮到他老忙活。 而李俊奇依旧没能得到上场机会,因为陈晨堵上鼻孔后便王者归来。 这货戴着护膝护臂,脑袋上绷着头带,这会儿又肿着鼻子塞上了卫生纸,实在有点莫名搞笑。 于是我就笑了笑,我说:「没事儿吧?」陈晨没说话,而是直接发球。 大概是嗅到了血腥味,杨刚这逼总算睡醒了,当下就贡献了一个抢断。 我三分线外接球,来了一记后仰跳投。 皮球应声入网,刷地,非常悦耳。 接下来,在同一个位置我故技重施。 老乡步步紧逼,张牙舞爪,却也无可奈何。 至此,双方打成15平。 还剩几十秒,顶多两三轮进攻。 出乎意料,陈晨接球后突进又拉出,选择了投两分。 理所当然,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耳光,可以说相当可惜。 我就比较稳妥了,抓板拉出后突破上篮得手,还造了个犯规。 即便群众聒噪,罚球还是小菜一碟,再次稳赚一分。 对方仍然得到了一次进攻机会,陈晨接球就投,却被手疾眼快的我一巴掌扇了下来。 没办法,球太直,太仓促。 几乎与此同时,终场哨响起。 皮球再次落到老乡手里时,他咚地一声把它砸到了地上。 后者只好再次弹起,很高,哪怕在胜利的欢呼中也有点过于张扬了。 「这哥们儿风度欠佳啊」李俊奇走来时我说。 他笑笑,冲我拱了拱拳,说:「恭喜恭喜」然而周日上午的四分之一决赛,我又见到了李俊奇,还有她的大胸女友。 两人和陈瑶站在一起,我从场边经过时,他捅捅我说:「加油啊,老乡!」比赛至此总算出现了拉拉队,应该是些大一女孩,怎么说呢,很自信吧。 所以别无选择,这场球我们也打得很自信。 对方身体条件不错,又高又壮的,可惜在战术安排上有点糙,说到底还是缺乏经验。 我方开场跳球便得手,一路领先至终场,对抗是激烈了些,但比赛结果毫无悬念。 赛后待遇我还是很享受的,陈瑶又是递纸巾又是递水,连李俊奇都递上了一根软中华。 出于老乡情谊,我就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一番客套话后,他问我下午有啥安排。 虽然搞不懂这厮意欲何为,但我下午还真没啥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无非是复习、排练或者找录音棚。 于是我说:「咋?要请客啊?」「靠,」李俊奇的笑声太像冯巩了:「还真让你给说对了,陈晨请客KTV,老乡一块儿说说话啊,联络联络情谊」舞台我没少上,KTV还真没去过几次,与绝大多数的同龄人一样,我对这套声响系统的记忆还停留在遥远的卡拉OK时代。 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和陈晨联络什么鸟情谊啊,有点夸张了。 「喝酒免不了,」李俊奇捅捅我:「昨天把人虐得那么惨,怎么也得罚酒三杯吧?有点心理准备哟」我看看陈瑶,真不知说点什么好。 「放心,有兄弟呢,」这货又捅了捅我,然后面向陈瑶:「你也去呗,美女」同我一样,陈瑶也不大想去,她说得回趟家。 大胸女就问:「现在回家?」我告诉他们我女朋友家就在平阳。 于是他们说:「那啥时候不能回,非得这会儿?」这个我可说不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放到陈瑶身上,多半是电视剧里常见的那些母女矛盾。 对一个准单亲家庭来说,这种事并不稀奇。 别的不说,西湖畔的面红耳赤至今历历在目。 那次忍了半天,我还是问了问陈瑶到底咋回事。 好半晌她都没吱声,最后给我一拳说:「还以为你是根木头呢,也不知道问问」我就又问了问,回答我的是:「以后再告诉你」她眼眸闪烁,如垂柳下的湖水般波光粼粼。 然而下午李俊奇来电话时,陈瑶还是决定与我同行,她说:「不去白不去,起码得看着你啊,喝多了咋办?」一如约定,李俊奇和大胸女坐在报栏旁的凉亭里。 前者喝着罐装可乐,老远就笑眯眯的;后者穿了个吊带,胸看起来就更大了。 「靠,够快啊你俩」老乡让来一根软中华,永远这么客气。 打假山上下来,天就更热了。 大太阳牛逼哄哄,路人一个个蔫了吧唧的,像是烤箱里的肉排。 「去哪儿啊?」我吐个烟圈儿,抹了抹汗。 「到了就知道了」「东家呢?」我又抹了抹汗。 「包厢里等着呢呗」「靠」这下我就无话可说了,只好再次抹了抹汗。 我知道用不着打的,但实在没想到校门口等着我们的是一辆捷豹XJ8L.对车我不太熟,平常也不关心,不过今年三月份捷豹进军中国市场的消息你就是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而这辆黑色皇家加长版多半是进口货,起码目前该车型尚末在我国正式上市。 李俊奇主动要求坐前面,于是我便和两位女士坐到了后面。 司机是个女的,挺年轻,衬衣西裤白手套。 这身装扮如同车里的宽敞和凉爽一样,让我本能地一惊。 李俊奇笑着说:「久等了」司机说:「没事儿」声音轻巧利索,但并没有笑。 得知目的地是平阳大厦时,我又是本能地一惊,乃至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 不光我,大家好像都无话可说,除了李俊奇会偶尔回过头来喷两句。 据他介绍,大胸女在艺术学院读研二,明年毕业。 后者挺挺胸说是的,完了又补充一句:「你们乐队很牛,啥时候还有演出啊?」刚想说点什么,陈瑶就在我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噢」我回答她。 到达目的地时近两点,捷豹一直开到了大厦正门口。 中央公园郁郁葱葱、鸟语花香,除了马路太宽,这大自然的嚣张气焰都快赶上我们位于荒郊野外的西大东区了。 而高耸入云的平阳大厦如此真真切切地屹立于眼前,多少让我的膀胱有点压力。 这个柱状物造型非常奇特,应该相当全面地体现了我校园林学院前院长郭晟的奇特脑回路——底座是八角形,中间是圆形,临近顶端时又突然鼓起一个大龟头。 真让人不知说点什么好。 平阳大厦建于1997年,222米,共58层,以8层为界,下面是商铺,上面是酒店。 商铺自然高大上,几乎全省的奢侈品专卖店都在这里了。 酒店嘛,正是所谓「白金六星」的平阳大酒店。 以上信息承蒙因特网、陈瑶,包括李俊奇和他的大胸女友友情提供。 在大堂招待带领下,穿梭于也不知道什么长毛地毯上时,李俊奇说:「一楼几个茶点铺都不错,星巴克啦、罗多伦啦都有,前段时间开了个什么日本料理,也不错!」虽然搞不懂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除了点头我好像也别无选择。 平阳大酒店有两部专属电梯,外加一部刷卡式VIP电梯。 李俊奇掏出磁卡刷了刷,后者便直接把我们送到了57层。 有点神奇。 打电梯出来,倒不是什么富丽堂皇震惊了我,而是头顶隔三岔五、雨丝般下垂的巨大水晶灯。 老实说,我有点胆战心惊,生怕它们会星星点点地坠下来把我等砸个半死。 两男一女查验了李俊奇的白金卡后才放行,这种酒店怕是世上少有。 招待们三三两两,男的礼服,女的旗袍,植物般点缀在红褐相间的木质走廊里。 温柔饱和的灯光使他们的脸看起来有点圆滑,像一颗颗在溪流下冲刷了几百年的鹅卵石。 走到前台时,夏天带给我的汗水已完全凝固下来。 但李俊奇并没有上前询问,而是给陈晨打了个电话。 身侧凹凸不平的墙上镶着两只硕大的孔雀标本,左侧孔雀的尾巴指向一块伞状的石头,上书三个字,还盖个红戳。 颇费了一番功夫,我才发现草书写的是「平河会」,至于红戳,不好意思,文化有限识不得。 很快,在招待带领下我们步向包间,而陈晨将像个深闺淑女那样扫榻相迎。 当然,如你所料,该淑女忘了学习一件事——怎么笑。 这老乡开了门就往回走,一句话也没有。 直到在乌龟壳般的沙发上坐定,他才说:「坐啊」他用的是平海话。 真是谢天谢地,不然我还不知道敢不敢坐下来呢。 我和陈瑶分享了一个乌龟壳,李俊奇和大胸女分享了另一个乌龟壳,我们中央还躺着一个更大的乌龟壳。 上面摆着一个烟灰缸,一块表,两只高脚杯,其中一只里还有小半杯红酒。 陈晨抓起来,闷上一大口,半晌才说:「喝什么,随便点」这下变成了普通话。 据我目测他的鼻子也没啥问题。 我让大胸女点,大胸女让陈瑶点,陈瑶又让我点。 看了看价目表,又看了看李俊奇,我说:「来支青岛得了」「靠,」李俊奇夺过价目表:「给谁省呢,还是我点吧」然而东家并没有给他机会——「行了,行了,」陈晨抬头面向招待:「就XO吧,轩尼诗」「你俩呢?」他指的是两位女士。 「不知道啊」大胸女撇撇嘴,挺了挺胸。 陈瑶瞥我一眼,没说话。 「把我那瓶大拉菲拿过来吧,再来两个大果盘」就在招待拉住门把手时,这老乡又说:「还有半盒大卫杜夫,一起拿过来」说完这句话,他便放下酒杯,瘫到了沙发上。 很显然,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有点过于消耗体力了。 女经理过来时终于打开了点歌系统——说来奇怪,大家好像都忘了来这儿的目的,一个个要么闭口不言,要么东拉西扯(比如李俊奇,一个劲给我吹老崔怎么怎么牛逼),竟没一个人想着唱歌。 仨招待跑了两趟才把东西上齐了。 女经理紧随第二波招待而来,进门第一句话是:「都不见你来啊」很亲切,笑容如簌簌掉落的花粉。 「我倒是想来」陈晨依旧瘫在沙发上。 「哟,咋地,你伯伯还能吃了你?」这句是平海话,相当地道。 我不由多瞅了她两眼。 此人大概三四十岁,白衬衣西装裤,鹅蛋脸俏生生的,微黄卷发非常短——可以说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末见过女性留这么短的发型,除了尼姑。 身材还不错,不太高吧,也有腰有屁股。 这会儿趴在液晶显示器上,臀部更是圆滚滚的,分外惹眼。 于是李俊奇啪地在上面来了一巴掌。 「王八蛋,当女朋友的面也敢这样,再你妈乱来,老娘找李红旗削死你个龟儿子!」她对着李俊奇就是两巴掌,再大力点兴许能把后者的背给拍直了。 李俊奇呵呵呵的,大胸女倒完全无所谓,已经对着触摸屏点起歌来。 如此精彩的好戏也只是吸引东家瞟了两眼,然后他坐起来,点上了一支雪茄。 我猜这就是「大卫杜夫」——虽然在我看来怎么看怎么像半截烤糊的牛鞭。 很快,他把烟盒推了过来,但我指指喉咙谢绝了。 陈晨也没说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把玩起手里的打火机来。 这个火机倒很一般,也不是啥牌子,几十块钱吧,只不过他那上面有个全裸东洋美女。 「开喝吧?」他把火机揣兜里,摆开三个矮脚杯,随后就拎起了那瓶轩尼诗。 李俊奇还在呵呵呵,拽着女经理的手,喉结都一上一下的。 「行了,你鸡巴还喝不喝?」陈晨不满地撇了下脑袋。 于是李俊奇就不再呵呵呵了。 他也摆上三个矮脚杯,拧开了冰水桶:「就着冰水喝,」这货满脸通红,笑意尚末褪去,「味道更纯正」女经理也是红霞满面,整理了好半晌衣服,然后说:「咦,刚那谁说你带了个老熟人过来,人嘞?」陈晨没搭茬,而是问:「你要不要也来一杯?」「切」女经理在陈晨肩上扇了一巴掌就扭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屁股似是肥了些许。 就在陈晨把酒杯推过来的一刹那,我猛然发现他左手腕上有两道暗红色的疤痕——「丫」字开口又河流般地交汇到了一起。 搞不好为什么,我眼皮不受控制地就跳了一下。 白兰地我喝过,在小舅那儿、在大学城饭店、在平海的那些平价酒店里。 但轩尼诗XO还是在范家祖宅聚会上纯饮过一次陈年珍藏,入口甜、酸,后来有点苦,接下来就是辣。 黏糊糊地在喉咙里裹上一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醇厚吧。 学着他俩的方法加冰尝了尝,也没品出什么好来。 当然,我得承认,并不比青岛差。 而此时陈瑶扭过脸来:「给你挑了好几首歌儿,一会儿好好唱」陈瑶很喜欢迪伦的《手鼓先生》,于是我只好唱《手鼓先生》。 喝点小酒,感觉刚好,可以说相当自我陶醉。 一曲即将结束时,不经意地一瞥,我发现陈晨打身后的一个巨型乌龟壳里走了出来。 说实话,之前我一直以为是装饰,没想到竟然别有洞天。 他背心松垮垮地耷拉着,挨沙发坐下就闷了一口酒。 大胸女说:「陈晨你有啥拿手的,我给你点」「你们唱吧,」他又闷一口,犹豫了下:「你看着点呗」在陈瑶唱王菲时,这厮再次进入了乌龟壳。 这真是一种令人惊讶的设计,你以为是装饰,其实是个厕所或者其他的什么。 当然,厕所的可能性不大,除非老乡有尿频的毛病。 等陈晨再出来(他已进进出出好几次也说不定),我已经续上了两次酒。 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越喝越有味道。 我甚至主动跟东家碰了一杯。 他抿了口冰水,一饮而尽,只是脸上那星星点点的汗珠令人不知说点什么好。 李俊奇唱完《假行僧》——冯巩般嘹亮,璀璨的驴鸣,陈晨又起身向乌龟壳走去。 实在忍无可忍,我只好问问前者乌龟壳背后是个啥。 「衣帽间?谁知道,靠啊」李俊奇续上酒,又开始猛吹崔健。 这逼中毒太深,除非开颅取脑怕已无可挽救。 一曲《TomWaits》后,在膀胱的逼迫下,在李俊奇的指点和我的直觉探索下,鄙人成功地摸到卫生间并打开了门。 如你所料,那是另一个巨型乌龟壳,如果非要说是一口锅,我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锅里却精致得令人惊讶,洗面池、淋浴、造型奇特的马桶,浴巾、睡袍,连洗漱用品都是爱马仕的——如果它真的生产这类东西的话。 马桶正上方裱着一幅梵高的《星空》,淡蓝和浅黄色漩涡直晕人眼。 这恐怕就别有用心了。 正常人在排泄时实在不应该思考太过扭曲的东西,包括一些视觉上的形而上引导。 出于健康考虑,印象派哪怕用来擦屁股,也不该糊在厕所的墙上,我是这样认为的。 如你所见,这泡尿太过漫长,以至于我的思绪有点天马行空。 当尿们开始沿着马眼无力地往下滴落时,我突然就听到一种摩擦声。 或者说撞击声更为恰当,比如桌腿不够平整,再比如桌沿蹭在墙上。 一瞬间我意识到声响来自隔壁,也就是「谁知道」的「衣帽间」。 甩完尿液后,神使鬼差地,我隔着马桶把耳朵贴到了墙上。 原本我只想试着凑过去而已,可它自己就死死贴了上去,很凉,很爽。 真的有撞击声,而且响亮了许多。 几乎电光石火间,一幅交媾图就打我脑海里蹦了出来。 但我还是觉得过于夸张了,何况除了「撞击声」再无其他声响。 冲完水,看到洗面台上大「H」标识的洗手液时,我一把就给手腕粗的透明瓶盖拽了下来。 这是小学自然课就学到的声音传播原理,我也搞不懂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实践劲头。 简直一阵风似地,我便倒骑在马桶上隔着大瓶盖把耳朵凑了过去。 确实是撞击声,很有节奏。 此外,还有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同样很有节奏。 当下我头发就竖了起来,虽然这头毛碎从来也没趴下去过。 十来秒的适应期后,我搜索到了更丰富的声响,比如男性的喘息声,比如肉体的拍击声。 前者断断续续,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后者厚实低沉,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把短裙撑得裂开的肉屁股。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所思所想,隔壁兀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啪」。 伴着女人的轻哼,接连又是两声「啪」。 「这大屁股」是的,陈晨喘着粗气说——一字一顿,跟拿小刀硬剜出来似的,想听不清楚都难。 间隙女人说了句——或许是「发啥驴疯」之类的,很模糊,反正这会儿连呻吟声都消失不见。 或许我也该推开乌龟壳,回到美妙的酒精和音乐中去了。 然而毫无征兆,随着「嘭」的一声响,撞击开始变得疯狂。 厚实的啪啪声也响亮密集了许多。 女人「啊啊」两声,又低了下去,似是呜咽,却又几不可闻。 我真不知说点什么好。 不多久,撞击总算停了下来。 「我多会儿就瞅出来了,」确实是我那老乡忧郁而冷漠的声音:「都他妈欠得」很明显这货嘴并不如屁眼儿严实,可搞不好为什么,听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 「上面也脱了」伴着「啪」的一声,他又说。 我这才意识到这逼用的是平海话。 条件反射般,华联的浅黄色肥臀、刚刚的女经理、甚至篮球场旁张罗着止鼻血的女孩们一股脑地蜂拥而出。 摩挲声,木头的咯吱声,然后墙壁「咚」地一声闷响,只剩下男女的喘息。 我不由想到冬日清晨一张嘴就冒出来的白烟。 之后女人说了句什么,很低——但确确实实说了,招牌似的嗓音甘冽而平滑,似一道光亮直击脑门,我胸腔间那面巨鼓便骤然敲起。 她说的是「给妈捅穿了」。 还没待我缓过神,酷似张也的女高音再次唱道:「在人那吃了瘪,拿我这撒气呢,死孩子」这回清晰了很多,之后隔壁就安静下来,漫长而干枯。 据我估计起码有三五分钟。 相应地,脖子的僵硬感立马就跑了出来。 李俊奇的歌声也忽地嘹亮起来。 很熟悉的旋律,LouReed的《I'llBeYourMirror》,真是不敢置信,哪怕这货有点五音不全。 在我犹豫着是否离开时,「去年电视台那个女主持,开始死活不肯,最后还不是乖乖地跪在老阴B面前,被呲了一脸尿」口气很下流,我不明白老乡什么意思。 「摊别的女人可不见好使儿」张也的甜腻一如既往。 「人不好这口」她又说。 「在我面前跩个屁,」似费了好大劲,陈晨说:「要不大伯盯着,老阴B那眼神老早连活人都给她生吞多少回了」搞不懂这个「她」是谁,我楞了楞,墙上就突然响起一阵摩擦声。 等我贴上大瓶盖,撞击声又再次响起,一点也不客气。 还有呜呜声,四处躲闪,忽又变成低喘和轻哼。 女人的呻吟很近,那一丝丝婉转的气流透过钢筋混凝土,透过高级木材和瓷砖,渗出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摩擦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攀上了撞击的节奏——毫无疑问,我那老姨靠在墙上,陈晨肯定站在她大开的两腿之间,神经病似地挺动着胯部,甚至把玩着两个奶子。 我感到老二硬得发疼,而轩尼诗的醇厚正化作一团团热气在筋骨血脉间四下飞窜。 就这么持续了一阵,撞击声越发猛烈起来。 女人压抑的闷哼在墙壁的摩擦中逐渐高亢,乃至最后只剩下了哈气声。 伴着几声密集而张扬的咚咚响,陈晨的喘息也兀地清晰了许多,仿佛就黏在墙上。 「骚屄!干死你个大骚屄!」气流的末端,几个字痉挛着滚出喉头,潮湿而尖利,听起来简直像老鼠叫。 近乎挣扎着,我掀开锅盖,回到了卡拉OK的甜蜜抚慰中。 大胸女也不知在唱一首什么歌,逼逼叨叨的。 她把室内仅有的仨人当作观众,手舞足蹈得不亦乐乎。 吊带下的大胸在忽明忽暗中轻轻跳跃,像两只被禁锢的气球,而它们必然,必然,憧憬着飞到天上去。 李俊奇说,你可真能拉,该不会来痔疮了吧?他翘着光脚,红光满面,嘴里还叼了根大卫杜夫。 陈瑶问我没事吧,完了就抱怨好几首歌都切过去了,想唱你自个儿选去吧。 陈晨却一直没有出来,令人惊讶。 我尝试着去搜索乌龟壳后的动静,理所当然,一无所获。 猛灌了半杯冰水后,我笑着捣了李俊奇一拳,问陈晨在屋里干啥。 「靠,」他咳嗽两声:「谁鸡巴知道,有人请客就行」这么说着,他也往「衣帽间」瞅了一眼。 「谁鸡巴知道,」他又说,与此同时扬了扬手里的雪茄:「你咋不来一根?」接下来,陈瑶唱了首《PissingInTheRiver》,拿腔拿调,很有味道。 李俊奇又唱了遍《假行僧》,还非要拉着我合唱,令人无比蛋疼。 直到郭富城那傻逼在显示器上蹦出来,大胸女才开始喊陈晨。 接连两三声后,他才应了一声,依旧没出来。 他不唱自然有人唱,比如李俊奇,这逼在明明暗暗中扭动着身子,冲我直招手:「对你爱爱爱爱不完」我突然就觉得自己掌握了一个秘密,非常不幸,此时此刻,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这种感觉很不好,像块石头铬在胸口,又像误食了几两巴豆全身虚脱飘飘欲仙。 墙上满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鹅卵石上点缀着看起来像蜡烛的灯,窗帘、帷幔、屏风宛若死气沉沉的水草。 我这才惊觉大家坐在一个池塘里。 陈晨出来时,我们四个人正对着果盘狂啃。 音响里的伴奏在大快朵颐间变得空灵。 说不上为什么,我老觉得自己还能吃下去一些东西。 「咋不唱了?」他虽然没有大汗淋漓,但起码也是油光发亮。 「等你呢呗」大胸女挺挺胸。 于是陈晨就跑去唱了一首歌——选了好半天,周璇的《永远的微笑》。 还凑合,比陈瑶是差了点,不过还能听。 衣帽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唱完这首,他似乎有点意犹末尽,趴到触摸屏上捣鼓了好一阵。 当然,我等并末再次欣赏到此人美妙的歌喉——打小乌龟壳上站起来,他两个跨步就坐到我们身边的大乌龟壳上。 稳住屁股后,陈晨做的第一件事是闷光了杯里的酒。 咕咚一声,很响。 完了他给每个人都续上了一点,直到瓶子见底。 「得喝完,」老乡又是咕咚一声,他显然忘了XO的正确喝法:「还有那瓶大拉菲」陈瑶瞅我一眼,笑了笑。 她俩还真没喝多少,倒是我跟李俊奇各消火了小半杯。 大胸女唆了个樱桃,嗯嗯两声后问陈晨刚才干啥去了。 她声音娇滴滴的——过于娇滴滴。 东家并末搭腔,而是向李俊奇要烟,并顺手给我撂了一根。 「管得宽,机密电话也要打到你眼前啊,」李俊奇搂住女朋友的腰:「晚饭吃点啥呢,搞定了再回学校」大胸女说不如吃料理,于是李俊奇就邀我和陈瑶同去。 陈瑶没表态,除了建议唱完歌再说,我也不好说什么。 她老今天有点蔫,不知是来事儿了,还是因为我们身处这池塘之中。 「可以尝尝看,」陈晨垂头弹着烟灰:「挺不错哩」他用的是平海话,叼上烟后瞥了我一眼,又迅速滑到了陈瑶身上。 陈瑶笑笑说好。 我捏着软中华,搞不懂是先抽烟呢,还是先喝光矮脚杯里的酒。 抑或先灌杯冰水?我感到内里火辣辣地一阵翻涌,有什么东西几欲喷薄而出。 幸运的是什么也没喷出来。 烟我抽完了,酒抿了一口后便没再动。 陈晨又进了趟乌龟壳,很快就踱了出来。 李俊奇光着脊梁,再次演绎了一遍《假行僧》。 这逼那么瘦,肌肉倒不错,不知道是否踢球的都这样。 如厕归来,陈晨就瘫到沙发上,慢慢地喝完了他的轩尼诗。 整个过程中他一声不吭,腿抖得像开着拖拉机。 我不由多瞅了几眼,「再唱唱呗」他建议。 于是我就站了起来,就这一瞬间,忽地就瞥见他左手腕上那两道伤疤红亮了许多,像是只蜗牛刚打上面犁过,一如马桶上方的壁画——怪诞、扭曲、压抑。 临走,陈晨把玩着手里的表说:「老乡啊,平常就该多来往」他甚至笑了笑,真是令人惊讶。 这种笑我说不好,有点拘谨,像只受惊的兔子。 因为这笑并不见得让人舒服。 在李俊奇的哈哈哈中,我没说话,却不自觉地留意着衣帽间里的动静。 当然,什么动静都没有,仿佛这个生命中已经逝去的下午,我在卫生间里所听到的都是错觉。 路过前台,我又看到了女经理。 她撅着圆屁股俯在吧台上,问我们玩得好不好。 李俊奇说不好,她巴掌就扬了起来。 癫痫发作一般,亲爱的老乡就又开始哈哈哈了。 进到电梯里,一种莫名的激动突然就毫无防备地袭来,我不由攥住了陈瑶的手。 外面阳光依旧灿烂,博爱而有力地打在所有人身上,我感觉舒服了许多。 或许,是空调房里的气味太过凝滞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22) 作者:楚无过2021年7月3日字数:12,830第二十二章三人篮球赛我等终究没能夺冠。 换句话说即,一万块人民币像鸭子一样飞走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只鸭子从来也没煮熟过——能干沉体育系篮球专业的恶霸挺进决赛,已完全超乎了大家的预料。 那真是艰苦卓绝的一战,论身高,论技巧,论战术,他们起码都略胜一筹。 我方一路落后,狠拼硬磨,直至最后一分钟人品大爆发,愣是打出了个八比二的小高潮,奇迹般地完成了反超。 这种事毫无办法。 同样毫无办法的是,在周四晚上的体育馆二楼,面对另一支篮球专业的恶霸,我们遗憾败北。 后一支的实力末必强过前一支,所以也只能理解为老天爷从中作梗了。 不甘心在所难免——一如球馆惨白的灯光,一如黑压压的人群中闪亮的发夹,一如呆逼们在终场哨吹响时沉默的汗水——所有这些,大概都会镌刻在2004年的夏天吧。 好在亚军也有奖金五千块,从校门口的农行兑出来,无论功劳大小,正好一人一千。 请系里边吃饭自然免不了。 这帮狗娘养的,个个血盆大口、嗷嗷待哺,哪怕已被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折磨得不成人形。 说到折磨,谁也不能幸免。 划完重点就是上自习,没日没夜,这一学期欠下的债头昏脑胀也得补回来。 问题的关键在于,第一,哪怕划完重点,我等所面对的依旧是文山文海;第二,图书馆、教学楼——只要能塞人的地方——哪哪都座无虚席,除非六点钟前起床,想找个清净地儿比登天还难。 由此可见,选修课不用考试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这种原则上送学分的课,除非碰上怪胎,没人会为难你。 然而「怪胎」俩字不会刻到脑门上,事实上有不少好老师都是怪胎,所以还是勤勤勉勉最重要,拿学分冒险不值当。 比如艺术赏析课的考核作业,我可是参考了三篇有关波普主义和极简主义的乐评才得以搞定。 其中还有陈瑶的一半功劳,此学霸无论干什么都得心应手,由不得你不佩服。 基本上每天,慢悠悠地吃完早饭后,我和陈瑶都会跑小树林里看书——除了碍眼的垃圾多了点,那还真是个学习的好地方。 当然,在她老看来,我也是个垃圾。 多亏了树木葱郁环境清幽,不然我「早被一脚踢出去了」。 没准就是决赛后的第二天中午,我和陈瑶打小树林西侧窜出来时,神使鬼差地,竟碰到了白毛衣。 她脚蹬一双白色坡跟凉鞋,把碎石路踩得噔噔响。 速度不能说快,但也着实不慢,起码那身圆领休闲白T和宝石蓝牛仔热裤下的胴体生动地传达出了一种动态之美。 确切说就是,乳房在行进中波涛汹涌,白生生的大腿于斑驳而婆娑的树荫下直晃人眼。 还有那双没穿丝袜的脚,丹蔻点点,你看一眼尚可,要是多瞧几眼,难免眼花缭乱。 何况也不会有人给你时间去仔细地打量一位光彩照人的女士。 比如陈瑶,冷不丁地就在我腰眼上捅了一下,于是我就嗷地叫了一声。 有点奇怪的叫声,沈老师只好瞥了我一眼。 我猜是的。 虽然她戴了副大蛤蟆镜,但蓬松发髻下的小脸确实朝我们侧了侧。 别无选择,我立马笑了笑。 她竟也朝我们笑了笑,娇艳欲滴的樱唇轻轻一弯。 于是我就叫了声「沈老师」,半秒后又蹦出了个「好」。 她愣了下,很快樱唇再次一弯,乃至停下脚步说:「你好,你们好」「吃了没?」紧跟着她问。 实在出乎意料,以至于得有个两秒钟我才应了声:「还没呢」「那就快吃饭去」她笑得更灿烂了,眼睑下浮起两只卧蚕,贝齿都亮晶晶的。 就我发愣的片刻,白毛衣就再次迈动脚步,走了。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便出现在我们面前,Polo衫运动短裤网球鞋——总之就是你所熟悉的那种中年中产的经典休闲造型,真让人不知说点什么好。 其实我早该看到他,但不知为何现在才看到,于是此人就通过放慢脚步来提醒我们不要残忍地忽略他。 他甚至打量了我一眼,那冷不丁的眼神分外熟悉。 「走呗,」陈瑶一本书扇过来:「笑得还真是甜啊」我只好走,边笑边走。 不想中年男人叫住了我——或者我们。 他说:「哎」我们就回过了头。 男人个头还行,一米七五靠上,有点壮,啤酒肚不能说小吧,但也算不上大。 于是他两手操裤兜里挺了挺肚子——这下条纹肚皮壮观了些许:「干什么的?」我搞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事实上,我有点发懵。 陈瑶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也没吭声。 「她是你老师?」这应该是个疑问句,但并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 「哦」我说。 「没事儿」这货扬扬国字脸,用一只戴着腕表的手抹了抹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鹰钩鼻和平头顶端的美人角很是惹眼。 「没事儿了」他抬头望望悬铃木树冠,冲我们摆摆手,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中沈老师都没回头,甚至连款款玉步都没有任何停顿。 所以如你所料,小平头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神经病」陈瑶评价道。 她说得太对了。 ********************有句老话叫忙里偷闲得几回。 这复习越是到了最后关头,大家反倒越是放松,连傍晚打球都成了惯例。 不光我们,全校学生都这副德行,乃至每天下午四点钟以后篮球场就会人满为患。 这劲头实在有点躁狂症的意思。 只是平阳大酒店一别,我等再没见过十五号。 该老乡对篮球的热情似乎在那场八分之一决赛里被耗了个精光。 关于此,杨刚推测,没准陈晨对篮球的热爱就是那泡喷涌而出的鼻血。 有些道理。 李俊奇倒是偶尔会跑去东操场踢球,一身国米,驴一样兴奋。 每次他都要站在草坪上,隔着铁栅栏,仰起脖子冲我们一声长鸣。 决赛后的周五傍晚,他甚至翻过栅栏,来到亲切的红蓝塑胶球场上,同我们叙了叙篮球情谊。 他先是祝贺我等夺得了亚军,又愤愤不平地表示体育系那帮哥们儿也就仗着身体壮,「真要论技术,他们可不行」。 兴许也有些道理,至少听起来很悦耳。 极其自然而又匪夷所思地,我问他:「这几天咋不见陈晨?」「熬夜看球呗,」李俊奇不假思索地说:「这会儿大概就在吃饭,今晚可是半决赛啊,希腊对捷克」他指的是欧洲杯。 我真没想到十五号爱好如此广泛,于是就叫了一声:「靠」李俊奇抹抹汗,大喉结动了动,似要说点什么,却也只是吐了个「靠」出来。 上周日傍晚,在平阳大厦正门口,沐浴着燥热而舒爽的阳光时,李俊奇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陈瑶决定回学校,什么星巴克、德川家啦,她毫无兴趣。 「一体式vip卡啊,」老乡强调:「不吃白不吃」他真的很热情。 但陈瑶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脸色都有点惨白。 「身体不太舒服,」我冲大胸女眨了眨眼,又转向李俊奇:「改天吧」「走呗」大胸女笑笑,一把捞住了她的男朋友。 于是后者就叹了口气。 这回可没有什么捷豹什么皇家什么加长版了,东家的安排实在有待改进,兴许他真的喝蒙了呢。 当然,我和陈瑶更愿意在鸟语花香里走一走。 弯弯绕绕地,在中央公园里地奔了几里地后,我们搭上了一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 这会儿陈瑶脸色好多了。 「胃不疼了?」我笑着捏了捏她的手。 陈瑶白我一眼,只是切了一声。 那个傍晚车厢空旷,阳光鲜活,空气里灌满了绿色的风,一种说不出的安定令我昏昏欲睡。 恍惚中不断有人上下车,等我再睁开眼,身边已挤满了人肉。 「你可真能睡」陈瑶捣捣我。 片刻后,她问李俊奇啥来头。 我便如实相告。 「看不出来啊,」她说:「人还挺和蔼的么」我表示赞同。 「那个什么陈晨呢?」她又问。 「平阳市市长的侄子,」我吸吸鼻子:「他爹是平海文体局的」搞不好为什么,我真不愿意谈起这个人。 陈瑶大概也一样,她轻叹口气,捏捏我的手,便把头撇向了窗外。 很快,她又扭过脸来:「一会儿吃点啥呢?」********************1912年,南孙班成立于天津,领班孙凤鸣,主演孙凤令。 这是第一支招收和培养女演员的评剧班社,后来的一些著名女演员,像白玉霜、花莲舫、李金顺等都出身于此。 二十年代,因国内形势风起云涌,南孙班只得北上东北,在铁路沿线的经济发达地区活动。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很多班社南下西进,南孙班也不例外,光在平海就小憩了两年。 之后的历史众所周知,南孙班重返天津卫,改名歧山剧社。 几年后,白玉霜使歧山剧社名扬天下。 少有人知的是,三当家孙凤济和部分台班子在平海扎了根,当刘派、爱派和白派欣欣向荣之时,小城里也涌现出了一批像花岳翎、莜兰花、莜蓉花等优秀女演员。 莜金燕便师从花岳翎,其「音域宽、音质纯,共鸣好,嗓音甜」,「在唱腔上又吸收了京、豫、秦腔等剧种的营养」,兼容并蓄,刚柔相济,与沈阳的花淑兰并称成为「南北花腔」。 这就是南花派的由来。 「我的外祖父母,」母亲写道:「就是南花派的一员」此即上周日的《评剧往事》。 我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老实说,要不是涉及曾祖父母,还真有点民国白话小说的味道。 这个专栏也不知多少人会看。 我是九点多吃完饭才溜达到报亭拿的平海晚报。 在此之前,应陈瑶要求,我们把大波哥几个喊出来一起吃了个饭。 雷打不动,依旧是驴肉火锅。 这种事毫无办法——当陈瑶问「一会儿吃点啥呢」,驴肉火锅多半跑不了。 味道挺不错,就是党参、枸杞补料太多,看着就上火。 难得地,在威逼利诱下我又断断续续地喝了两瓶啤酒。 当大波叫嚷着再来时,哥们儿真顶不住了。 正是此时,母亲来了电话,我瞄了眼时间,八点四十左右。 「正吃饭呢?这么吵」她说。 「是啊」我走出门外,站到了镇政府对面的马路牙子上。 路灯昏黄,像甩在夜色中的一团陈年浆糊。 「复习得咋样啦?」「还行吧,我觉得还行」「行不行得看结果,」母亲轻叹口气:「反正有你贺老师盯着,你也瞒不了我」我还真没料到这茬,不由也叹了口气。 母亲却置若罔闻,她说:「你奶奶在呢,跟你奶奶说两句?」根本没容我反应,奶奶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说:「正吃饭呢?」「哦」「吃饭好,」奶奶说:「没喝酒吧?」「没」「可别跟你爸一样」「我爸咋了?我爸呢?」「沙发上躺着呢,」奶奶说:「你小舅刚把他送回来,恨死个人,我说啊,还送啥送,让他躺那小茅屋里,谁也别管他!」奶奶的义愤填膺你可以想象。 我甚至听到了父亲的哼声,进而眼前就浮现出在沙发上兀自摊开的油亮肚皮。 其实父亲酒品虽不咋地,但从没闹过事(也不知是不是母亲的缘故),这年龄上来了,更是倒头便睡。 「谁也别管他!」奶奶又说:「管他干啥!」正当我不知说点什么好时,母亲接过了电话:「听见了吧?你也好好复习,少喝酒,没几天了」虽然「没几天了」,为了录音的事,我和大波还是往师大跑了一趟。 现在要不谈拢,等人放假了,更没戏。 依旧是Livehouse老板介绍的熟人——音乐系的一个学生,卷毛黑框眼镜,瘦得可怜,这卖相比起大波来要差得远啦。 他叔叔在师大音乐系管器材,当然也包括录音室。 如果支付一定报酬的话(比如五千),眼前的胖子表示还是可以接受的,「这也符合有偿利用的原则」。 「问题是,」他吐了口痰:「你们的作品是否健康,符不符合教育部对大学生思想教育的引导,有没有一些反动黄色消极下流的东西,这,出了事儿是要担责的,我得把把关」虽然此人舌头短,说起话来有种唾沫在口腔里拼命奔逃的感觉,我和大波商量后还是决定提交一些歌词供他「把把关」。 这下胖子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又兴奋地吐了口痰,再抬起脑袋时笑了笑:「咦,你们学校的录音室那才叫好嘞,咋地,借不来?」这个我也问过大波,他说,别想,没戏。 至于为何没戏,他甚至不屑于谈一谈。 说起来,大波的劲头真是无人可挡。 哪怕再有一年毕业,此音乐系高材生依旧没心没肺地跟我们瞎混。 而他的同学们,据我所知,都去参加了一个叫什么超级男声还是超级女声的节目,整天瞎逼蛋疼在网上和教学楼前拉票。 老实说,比牛皮癣强不到哪儿去。 ********************考试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一连几天,呆逼们整宿整宿地挑灯夜读,连脸都熏黑了不少。 我等痛苦了四天半,陈瑶却只是痛苦了短短三天,老天爷从不讲公平。 好在考完那天晚上,我跟陈瑶好好温存了一把。 某种程度上讲,发泄即是治愈。 为了更好地发泄或者治愈,我找了家中档宾馆,起码那里有空调房。 事后点上一支红梅,还没抽两口,就被陈瑶一把夺了去。 她翻个身,挺了挺娇嫩小巧的乳房说:「我也来两口」她也确实只抽了两口,然后就剧烈咳嗽起来,相应地,乳房也开始剧烈抖动。 要不是怕她老把床单给点了,这种壮观景象我能一直欣赏下去。 好半晌,陈瑶才在我的笑声中平静下来。 她捋捋头发,抹抹泪,直挺挺地躺着,也没说话。 那小脸火一样红。 「咋了嘛?」我摸了摸那对肆意绽放的乳房。 还是没反应。 「嘿!」我真的吓了一跳,一把给陈瑶捞了过来。 这下她总算笑了,软软地瘫在我身上,于是笑声就在我身上流淌。 等我一支烟抽完,她才冷不丁地揪下我一根胸毛说:「如果我妈请你吃饭,你去不去?」如你所知,我根本没得选。 何况吃饭嘛,总归是占人便宜,又不会少块肉。 午饭选在一家老市区的特色餐厅,叫什么「熊也」,听名字都阴阳怪气的。 陈瑶她妈要开车来接,被陈瑶拒绝了,所以我们只好打的过去。 陈瑶对这一带很熟,在她的指挥下,的哥总算找到了地方。 不可避免地,我对学霸的佩服之情又增添了几分。 该餐厅位于某条商业街的后院,还是二楼,装潢嘛,格局不大,温馨雅致,总之挺舒服的。 二十四小时营业,有书架,还有个人肉点唱机——虽然只是个钢琴加小提琴。 当陈若男告诉我这里没有菜单,只能自己点时,我只能更加惊讶了。 得承认,她妈挺时髦,换母亲来多半是些川菜了、海鲜了,再不就是烧烤。 没有办法。 坐下没多久,陈瑶她妈就进来了。 我赶紧站起来,她笑笑让我坐下,并解释说刚出去打了个电话。 她穿了身百褶连身裙,上面白色,在肩头斜斜地打了个大蝴蝶结,下面斑斑点点、花团锦簇,不知是枫叶还是什么花骨朵。 这身装扮很年轻,于此刻浑厚浓重的餐厅里更是显得花枝招展。 在陈若男帮助下,我给自己点了个炸猪排。 不得不说,味道很不错,虽然我拢共也就吃过两次猪排。 陈瑶她妈很健谈,光这家店的来历都能掰饬十来分钟。 当猪排上来时,她总算把话头转移到了正事上。 其实我认为有些话不宜在餐桌上说,但她还是都问了。 这真问了,也就没什么了。 像父母的基本情况、健康状况、工作,甚至爷爷奶奶,她一项没落,有点过于夸张了。 整个就餐过程,陈若男的活泼变本加厉,于是陈瑶就越发显得寡言少语。 老实说,这让我浑身不自在。 陈瑶她妈对母亲很感兴趣,后半程的话题基本都围绕在后者身上。 对我来说也多少愉悦了一些——关于母亲,我总愿意说点什么。 提到跑剧团时,她说她好像看过那个《花为媒新编》的报道,「反响确实很不错,有空也要瞅瞅」。 谈到艺术学校时,她从豌豆腊肠上抬起头来,伸了个大拇指:「你妈厉害,不是一般人」她保养得很不错,皮肤白皙紧俏,酒红色长发下那双狭长的眼睛和薄嘴唇一样,天生带着股说不出的锋利。 得知母亲以前是二中老师时,她有些惊讶,问当初咋没留校。 这个我可说不好。 于是她说「二中是个好学校」,完了又摇头苦笑道:「这下海啊,要强得多,老守着一个铁饭碗真能把人坑死」这些怕就是经验之谈了,听陈瑶说回平阳之前她妈一直在平海做公务员。 饭后陈若男要跟我和陈瑶走,被她妈一把拉了回去。 临走,她妈说:「我这正忙着,走不开,有空啊,得请你到家里坐坐」至此,这顿饭也就宣告结束了,并没有少一块肉。 之后的几天我们一直在排练房玩。 大波吩咐着要录音,结果也没联系上人。 不管是卷毛学生还是他那肥头大耳的叔叔,随着暑假的到来,一溜烟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学校马上要封闭,我等四五个人总不能挤到一个房间里,这在外面租房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陈瑶说她暑假里要到澳洲亲戚家待几周,是的,她是这么说的。 我能说什么呢,我说:「Goodluck!」如你所见,在可预料的时光里,日子正在变得局促、无聊,甚至令人憎恶。 有个晚上母亲打电话来,问我啥时候回去。 我说还没想好。 她说:「那你就慢慢想吧」然而根本没容我想,第二天上午老贺就来了个电话,当头便问我在哪,然后让我到她家吃饭。 别无选择,我只好接受邀请,去吃饭。 西大住宿区我还真没去过几次,难免一通好找。 所幸在电话指挥下,我终于在十二点之前成功抵达了老贺家。 值得一提的是,李阙如在楼下接我,他挠了挠正在日益成型的鸡巴毛说:「幸亏你今天来了,你要明天来,我兴许就在哪个海滩上了」我搞不懂他这么说是鸡巴什么意思。 所以除了一声「靠」,我什么也没说。 老贺做了好几个菜,厨艺竟难得地不错。 她问我味道咋样,我拍马屁说比校宾馆的强一点。 说完这话,我就红了脸,我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夸张呀。 出乎意料的是,李阙如也吃得津津有味,还要时不时地彪两句英语。 在老贺的强烈抗议下,后者才闭上了嘴,当然,是说话的嘴。 饭毕,老贺就把李阙如打发了出去,哪怕他一百个不情愿。 接下来自然就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了。 她问我咋不回家,呆学校很好玩啊。 我说正打算回去呢。 「正好,」她说:「给你安排个实习,律所、纪委或法院你来挑」这就有点夸张了,所以我犹豫了一下。 于是老贺说:「那我给你挑,就法院吧,先了解了解程序,律所纪委实习往后放放」我能说点什么呢,我实在无话可说。 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她跟梁致远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上次在校门口有幸见到了梁致远的车,多半是来找老贺,可惜没逮到正行。 又开了罐啤酒后,神使鬼差地,我问:「梁总还好吧?」之后奇迹就出现了。 老贺的眼突然变得很圆,紧接着一口水从她嘴里喷射而出,足足有两米远,蔚为壮观。 这让我意识到,此时此刻,我,坐在老贺的沙发上,正在和她说话。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老贺甩甩手上的水,笑了笑:「既然是实习,那实习报告就少不了」********************对于法院,我唯一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九九八年的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 当时中院大楼刚落成不久,父亲坐在刑一庭的被告席上,泪光盈盈。 空气中悬浮着丙烯酸酯的味道,像一大锅放馊的玉米稀饭被再次加热。 我看看前面,审判席那么遥远,我望望后面,观众席密密麻麻,没有尽头。 审判长以一种蓬松而搞笑的语调控诉着父亲的罪行,蓬松大概是因为她的体型,搞笑只能是因为这个西北省城的官方语言——掺着土话的普通话。 而这次,平海法院没有刑一庭,没有玉米稀饭,也没有蓬松的审判长,等着我的是一老一少黑白无常。 老的是个福建人,圆脸,矮个儿,嗓子里总是含着一口痰,右手上永远夹着一支烟。 基本上他说十句话,我能听懂两句,还不错。 少的是个平阳人,中等身材,一脸痘,西政诉讼法硕士。 见面十分钟后,他就开始鼓励我考研,温馨感人却有种拿错剧本的嫌疑。 如你所见,一切都还好。 民一庭主管侵权纠纷,简单说就是邻里之间你给我一砖头我回你一榔头,完了扯不清楚就捂着脑袋告到了衙门。 事实上翻了几天卷宗,有一半都是此类鸡毛蒜皮的屌事儿,有点蛋疼。 更可怕的是白无常自己都还是个学生(入职半年多),我的到来彻底解放了他,从此打印、装订、誊稿、跑腿儿都撂到了我身上。 出了两次庭,那个审判席上奋笔疾书的自然是鄙人,可以说整场庭审下来连头都没抬过几次。 当然,无常鬼已经在尽力照顾了,白无常数次提醒双方当事人语速慢点慢点再慢点,好让我把他们的口水保存到稿纸上。 敢情我老是练字来了。 对此,黑无常表示虽然字写得寒碜了点,我的书记员工作还算尽责,「贺芳的学生就是不一样」。 于是我就问他跟老贺啥关系。 「你这个贺老师我不熟,她老头还算认识」他头发花白,手指屎黄,烟雾缭绕中的嗓音总给人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就高院执行局那个?」这话说得有点蠢,一出口我就开始后悔。 「李国安挺有水平的,」黑无常呲呲黄牙:「毕竟是专业出身,理论上不说,前段时间那个执行失信人名单就是他搞出来的,还有点用吧」关于实习,起初母亲假装不知情,问我暑假有啥打算。 我说服了,她说服啥服,我说没见过你这么能装的。 母亲就笑了,发丝垂在脸颊,腰都弯了下去。 好半晌,她拍拍我肩膀:「这都要封校了,也不知道你呆那儿干啥,跟老娘玩啊,你还嫩了点儿」我扫了眼那悄然露出的粉色文胸肩带,只是哼了一声。 「不过啊,」母亲拢拢头发,拽了拽睡裙领子:「还得夸你贺老师效率高」老贺效率确实高,没几天她就来电话,问我实习感想。 除了手酸臂疼,我还能有什么感想呢?于是我说:「誊了不少文书,写字水平突飞猛进」老贺竟然没听懂,欣慰地说:「习惯就好,真要不习惯啊,可以给你换个师父」她表示自己还有个学生在平海法院,前段时间休产假,这两天就能上班,「也是西大的,就我们平阳本地人」。 然而我无所谓,事实上我压根没有换师父的打算。 显而易见,不管跟了谁,奋笔疾书、手酸臂疼的命运都不可能改变。 挨打就是挨打,实在没必要翻着花样挨,所以老贺提出给手机号时我斩钉截铁地谢绝了。 出乎意料的是,没多久——老贺来电话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范仲欢竟然直接过来要人了。 当时我和小董(白无常)在中院食堂吃午饭。 你还别说,食堂的大肉包子真不错,即便早饭赶不上趟儿,晌午不管吃啥我都不忘多点俩包子。 就我吸溜着包子吃得正猥琐时,一女的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对面。 不等我抬头,她就开口了:「小董啊小董,下次食堂伙食评估非请你出山不可!」声音过于耳熟。 小董笑笑,说咋。 女人齐耳短发,娇柔时尚而不失干练:「几天不见你整个人都圆润了,咱食堂伙食水平可见一斑」小董说靠,女人就笑了,哈哈哈的,过于豪放了。 我这才惊觉,眼前这人确实在哪见过。 很快——我怀疑此人说话都不带换气儿,她敲敲碗:「哟,这就是传说中的实习生吧?」我快速咽下包子,点了点头。 「哎,」女人不看我,而是面向小董:「借我玩两天呗」这话就像包子里裹了颗石子儿,差点给我噎住。 如你所料,小董自然不想放手,却又不敢不放手,何况对方是个女流之辈,所以他看看我,让我自己决定。 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于是范仲欢就说:「这可是贺老师的命令,你也敢违抗?」我搞不懂啥时候老贺已经跟日本太君划上了等号。 其实范仲欢长得还行,个子瘦高,肤白奶大,单纯从视觉上考虑,也要比黑白无常强得多。 所以理所当然,应女人的要求,午饭后我就到她那儿报道去了,小董哇哇大叫也无计可施。 02大一那年,鄙人有幸得以一睹了传说中「跺跺脚,西北就得大地震」的省军区机关医院院长——范仲丽女士风采。 那个秋叶满城的午后,在儿子放养问题上,范女士表示,男孩子叛逆一点可以理解,「几年不落家也是独立生存能力的体现」、毕竟「儿大不由娘」,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也是他父亲的看法;在高考问题上,范女士表示,如韩东不愿接受她的安排,她也不会过多干预,只要不在外瞎搞,能明白「我爱他,就行」。 老实说,韩母的杀伐果断着实令我大吃一惊,有点世外高人的意思。 如你所料,范家俩姊妹隔着十来岁,形体外貌倒相差不大,甚至连性情都一样,两者的唯一区别,还是年龄。 不过人如其名,新师父更「欢」,和韩东一个尿性,啥话题都能聊。 起初还围绕着专业相关,法学教育啦、庭审程序啦、文书写作技巧啦,这种口口相传谆谆教导也确实令鄙人受益匪浅。 然而很快,熟悉之后,此人的豪放本性立马暴露无遗。 从大学生活说开去,恋爱啦、开房啦、婚姻生活啦、生儿育女啦、产后抑郁症啦——没错,她苦恼地表示自己有产后抑郁症,「吩咐你干啥就麻溜点儿,别磨磨蹭蹭惹得师父我精神病发作」。 甚至,有两个臃肿寂寥的午后,范仲欢怂恿我喊小董过来斗地主。 如同窗外白热化的天地,这一切都夸张得离谱。 当然,老贺的八卦也少不了,新师父很是关心「咱们贺老师」的婚姻恋爱问题。 令我惊讶的是,小李的事儿她竟然也知道,尽管只是个大概。 在我硬着头皮说了个一二三后,她把臭男人狠狠批判了一番,然后感叹老贺命不好。 「当年,知道不,李国安就是瞎搞,跟学生瞎搞,你以为他为啥进了政法系统?」老实说,虽谈不上喜欢,但我并不排斥实习,毕竟漫长的暑假该如何度过对我来说还真是个难题。 如果没有实习,像去年,无非睡觉、弹琴、打游戏,再加上一个撸管。 保尔柯察金同志泉下有知的话,定会先日死冬妮娅同志,再挖了奥斯特洛夫斯基同志的祖坟。 当然,毕竟在政府司法机关,实习生「得注重自身形象」。 理所当然地,西装革履倒不至于,衬衣长裤总跑不了。 自我感觉嘛,用母亲话说就是,「瞅瞅,多好,我儿子这扮相」,「快赶上画里的包青天了」,说这话时,她唇角那抹戏谑的笑意,一晃而过,连门板也没能挡住。 遗憾的是,多数情况下,法院实习也只是一个上午——吃完午饭,没其他要紧的事儿,我也就拍屁股走人了。 真如老贺所说,中级法院忙得要死,基层法院闲得蛋疼,「累不着你的」。 然而烈日当头,叶静蝉鸣,连柏油路面都在嗡嗡作响中兀自消融,这可供消遣的地方实在屈指可数。 我也只能四处奔走,找呆逼们扯蛋。 这扯起蛋来也是了无新意,除了打牌就是捣台球,再不就是到平河游泳。 真纳闷过去的十来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只有打三米高的蓄水池跃入水中的一刹那,你才能从这个幽暗深邃的夏天汲取到那么一丝愉悦。 可惜平河滩再无西瓜可偷,不管九五年、九七年还是九九年,那些大汗淋漓的紧张和欢愉都在挖沙船的轰鸣中消逝不见。 游泳的事儿母亲自然不知情。 事实上2000年后,二刚作为一个负面典型从末离去,一如平河,至今保持着每年淹死十来个人的传统,令人钦佩。 王伟超就没有暑假的烦恼。 这位兢兢业业的钢厂子弟并不像同龄人那样游手好闲坐吃等死,而是以三班倒的方式一次十二小时地耗在值班室里打麻将。 「累得要死」他揉揉黑眼圈,打着哈欠说。 毫无疑问,这逼又胖了,尽管他不忘吹嘘自己如何积极地投身于特钢社区的全民篮球健身活动中。 「过一阵就是总决赛,别忘了来看」他仰头就是多半瓶啤酒,嬉皮笑脸:「这可是大型赛事,不比那啥奥运会世锦赛差」看来这个「连根屄毛都找不到的地方」文体活动还算丰富,真是托了陈书记的福。 按理说电工的工作很清闲,除非遇到非正常状态,无奈钢厂最近抓生产正风气,「干磨屁股你也不能少一秒」,「真是肏了陈建业这个龟孙子」。 回来十几天,我拢共见过王伟超两次,一次是捣台球,一次是在平河游泳。 炫目的光晕中,他把自己摊在水面上,像一具漂亮的巨人观,又像一块巨大的泡沫。 我站在蓄水池的水泥台上,有那么一刹那,真想冲着眼前的油光肚皮一头扎下去。 篮球于我自然少不了。 只要不是刮风下雨,每天下午六七点,我都会到御家花园附近的二职高打球。 现在的小孩太猛,别看细胳膊细腿儿,个子蹿得飞快,花样还多,真真地艺不惊人死不罢休,几天下来鄙人可以说颇受启发。 值得一提的是,莜金燕评剧学校离二职高不远,打篮球场向北望去就能看到那个破败的三层教学楼和屎黄色的绞车。 前几天我去过一次,学生宿舍楼已经开建,母亲说手头紧,只能先盖两层,况且「生源咋样还不好说」。 按奶奶的说法,投资人「跟在屁股后头撵,你妈就是不理人」。 这倒是咄咄怪事了,想不到这年头还有愿意投资戏曲教育的高人,没准脑袋被驴踢了吧。 教学楼也在修缮中,整个楼顶得重新上料加固,母亲说这个有艺术教育专项基金补贴,「不是事儿」。 而位于文化综合大楼的办公室五月份就搬了进去,打平阳回来的第二天我便急不可耐地领略了一番。 官僚资本确实气派,远看像个鸽子窝,近看果然是个鸽子窝,只是由穹顶铺延而下的钢化玻璃有点不伦不类。 剧团办公室在三楼,一个大型会议室,一个健身房,两个办公室,还有一个母亲的临时卧室,带有淋浴。 会议室大而无当,估计也没用过几次;健身房搁了两台跑步机、一台拉力训练器,进门右侧是个乒乓球台,大家伙儿到这儿除了打乒乓球多半就练练毯子功了;卧室狭小整洁,一桌一床一沙发一衣柜,说是应急,顶多睡睡午休。 当然,扑鼻一股母亲特有的馨香。 这十来天,我可没少往剧团跑。 倒不是鄙人良心发现突然萌生了对传统戏曲的热爱,而是每天实习都要路过老商业街路口。 多亏了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不然哪怕立到河神像下你也休想绝缘于红星剧场里的唱念做打、咿咿呀呀。 就我去那几次,下午场观众还真不少,但多少是看戏多少是冲着空调茶水来的恐怕不好说。 其实打五月份以来外演邀约应接不暇,可这大热天的,鞍马劳顿不说,有些演出条件实在一般,剧团推了不少。 《花为媒新编》的剧本还在磨合,母亲笑言不打造个精品誓不罢休,「完了再攒几个本,就等新演员们登场喽」。 郑向东可谓剧场里的一道亮丽风景,黑布鞋,钥匙链,叮叮当当,一阵风似的。 每次我过来,他都很高兴,那焗了油的黑发和炯炯的眼神仿佛在宣示传统戏曲终于后继有人了。 很不幸,我既代表不了年轻一代,也不敢大言不惭地渲染自己对戏曲的兴趣。 张凤棠气色不错,也不知跟她的驴脸琴师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令人蛋疼的是,她老让我带陆宏峰玩:「打球了啥了也带带你弟弟,你这高高壮壮的,他那整天钻网吧打游戏,真是把人恨死!」打游戏?不止吧,我在剧团碰到陆宏峰两回,一回来拿钥匙,一回躲在员工办公室上黄网。 这「小屄蛋子儿」反应神速,手一抖就切了个窗口,连我都自叹不如。 更令人惊讶的就是秀琴老姨了,她竟然喜欢看相声。 没准就是换师父那个下午,我大汗淋漓地奔向后台时,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排东北角的牛秀琴。 倒不是我眼尖,而是她打扮得过于花枝招展。 上身的镂空印花短衫还好,下身那条斑纹短裙实在是五彩缤纷、眼花缭乱,在处心积虑的插科打诨间不免显得活泼过头。 就我犹豫着是否打个招呼的当口,她也瞥见了我:「哎,林林放假啦?」毫无办法,我只能走了过去。 牛秀琴问我暑假准备干点啥,我说没事干。 她说年轻人啊就是好,完了话锋陡然一转:「女朋友没带回来?」我搞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也许她并没有那个意思,但我还是红了脸。 谁也别怪,谁让天这么热呢。 「还不好意思嘞」她吐个瓜子皮,切了一声。 牛秀琴很白,胸膛很白,在蕾丝镂空间溢出的那抹黑色衬托下就更白了。 她邀我同嗑瓜子,当然,我抹抹汗谢绝了。 我问她到这儿有啥事儿,「这不,」她扬扬下巴:「老姨就喜欢看个相声」「不用上班啊?」「嘿,啥话说的,这考察文化产业不是上班啊?净给老姨下套」她笑着踢了我一下,丰满的肉丝大腿交叠着,白色鱼嘴高跟轻轻晃悠。 这个鱼嘴高跟今年刚流行,再次刷新了我关于人类的认知:还真是什么都能发明出来。 谈话基本到此结束——和肉丝鱼嘴无关——老实说,看到牛秀琴我就浑身不自在。 而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 ********************平海法院与红星剧场隔了两条街,不远不近。 母亲起初提议开车载我一程,被我婉言相拒。 于是她便拉我一块晨练,这就从根上杜绝了我赖床上逃避实习的可能性。 当然,这个晨练打心眼里我也是拒绝的。 六点钟,大好晨光,不用来睡觉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母亲说路上人少,有点担心安全(像奶奶这样的晨练党基本都是五点多出动,可惜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林子里的「健身广场」,而东北环附近还是比较偏僻的),所以我也只能挺起了慵懒的胸膛。 对此,父亲撇撇嘴,不屑地给了仨字儿:神经病。 绕林子一周约莫有个三四公里,一般跑下来半个钟头吧。 母亲速度一般,但耐力好,不疾不徐。 不逗她的话,全程下来也只是略微轻喘,可见平常没少在健身房里练。 朝霞红彤彤地托起个蛋黄时,我们就搁河边护栏上压腿拉伸。 每每至此,母亲便开始吊嗓子,令人尴尬。 于是林子里就惊飞了一群又一群的麻雀,那些原本凝结于羽毛和喙上的露水簌簌落下,晨风般温柔。 值得一提的是,有个早晨我们在小区门口碰到了蒋婶。 她问我啥时候回来了,「真勤快,还跑步啊」。 我嗯啊两声算是回答过了。 不想蒋婶竟尾随而来,她说:「张老师,咱一块跑」母亲应了一声,脚步没有任何停顿。 我跟在一旁,只觉得脊梁骨僵得厉害。 然而蒋婶太胖,两步开始喘,一二百米就没了影儿。 我不由回头瞅了几眼,回过神来母亲已经跑远。 拉伸时,她把我狠批了一顿,说什么「你也是个运动员,慢跑练的就是耐力,三心二意跑跑停停还练啥?懒散的毛病改不掉,有你翻沟的时候」。 简直莫名其妙,好歹是校运会冠军专业户啊。 听说我每天和母亲一块跑步,范仲欢很是羡慕。 她说这么个大帅哥带出去肯定长脸,「这在办公室里也要藏好喽,不然让老公知道了,一准吃醋」。 如你所见,近十天下来,我师父已经可以没心没肺地开各种玩笑了。 而她的审判技巧也是可以的,虽不如老黄(黑无常)老辣,但胜在吐字清晰。 换师父后,工作量也少了一些,黑白无常手头的案子起码是范仲欢的一倍半。 遗憾的是,既便如此,我还是出了岔子。 一般案子审结后都会归档,送到庭长办公室盖章。 这天周庭长竟亲自杀上门来,脸色不太好。 当头她就问某某那个义务帮工案子是不是范仲欢负责的,不等我们答话,卷宗就给撂到了办公桌上:「主审法官签章页丢失,看看你们落哪儿了?」之后就是一通乱翻,所幸在另一个档案袋里找到了。 老实说,也不是自我辩解,有的卷宗加上各路证据、鉴定意见后页码都能编到上千号,错放一张法官签章不说情有可原吧,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但周丽云庭长并不这么看。 她教育我这样可不行,小错误酿大祸,少了签章整个档案都不合格。 「哎我说,该不是个冤假错案,故意替你师父开脱吧?」说到这儿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挺不错,每次我送卷宗,她都一口普通话,笑容可掬,只是没想到平海话说得这么地道。 接下来她就问了问我的基本情况,实习环境习惯与否。 听说我是西大的(范仲欢也是西大的),她哦了一声,似要说点什么,却也只是笑了笑。 女人皮肤白皙,细眉细眼,五官淡雅得像一把热毛巾就能抹去。 周丽云走后,范仲欢说她儿子也是西大的,艺术生。 这令我大吃一惊。 这个周庭长顶多三十五六,她儿子能有多大?「继子,她——」范仲欢扶扶黑框眼镜,一副缩头缩脑的鬼模样,「丈夫的前妻的儿子,听懂了吧?」我确实听懂了,却不知说点什么好。 「省师大的,」好半晌范仲欢又说:「大有来头」「啥?」我想说的是再大还有你来头大。 「她老公文体局一把手」我师父把声音压得太低,以至于有一刹那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23) 第二十三章2021年7月24日字数:12034七月二十三号,奶奶大寿,讨论来讨论去,还是办到了小礼庄。 中午碍着东家身份,加上我和母亲盯着,父亲没喝多少。 谁知吃晚饭时,他老脸红脖子粗地回来了。 在奶奶的天尊怒吼中,父亲嬉皮笑脸地表示有朋友拉着,实在走不了。 「有啥法子呢?」他在沙发上摊开肚皮,像是全世界的苦难一股脑压了过来。 母亲皱皱眉,也没说什么。 当晚奶奶早早休息去了,电视里在播一个有关马加爵的纪录片。 母亲说这个人不一般。 我说咋不一般。 她说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我说你这是事后总结,并非因为狠角色才去杀人,而是杀了人后才让你觉得他是个狠角色。 「哟,头头是道,你懂得倒挺多」「那可不,」我有点得意忘形:「他是性饥渴,外出嫖娼,被同学笑话后才恼羞成怒动了杀机」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母亲盯着电视眨了眨眼,似是哼了一声。 好在这时父母卧室传来了父亲的叫声,他说:「凤兰凤兰!」他老口渴了,想喝水。 送水回来刚坐下,母亲突然问起了陈瑶:「最近你俩也没联系?」「咋联系?」我攥着罐啤酒,眼都没抬。 「上网啊,那个啥,QQ?」「可能有吧,懒得看」其实陈瑶给我发了好几条信息,可说不好为什么,对她去澳洲我有点莫名生气。 或许是录音泡了汤,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我儿子就是自信」母亲笑笑,白了我一眼。 然后父亲又在叫了:「凤兰凤兰!」这次母亲去了好一会儿,再出来时她说去洗个澡,让我也早点睡。 就母亲洗澡的功夫,父亲的叫声也没消停,说句不恭敬的话,简直像头病猪。 我只好推门,问他有啥需求,父亲哼哼说没事儿。 为了避开可能随时袭来的叫声,我回屋看了会儿书。 再出来时,客厅已陷入一片黑暗。 刚要开灯,我突然就瞥见打父母卧室的门缝里溜出一道粉红光线。 「好了,快点嘛」父亲的声音。 几乎轰地一声,我头皮一阵发麻,像是这世界上最锋利的一把刀在心尖轻轻剜了一下。 蹑手蹑脚地,我贴墙挪到了门口。 「你烦不烦?」母亲的声音。 很快,卧室里传来一声吮吸——没有停止,而是延续下来。 有多久呢,我也说不好。 恍若站在三千米赛道上,哪怕从小到大跑了几百次,对什么时候冲过终点线我还是没有把握。 当然,一切都有尽头。 后来吮吸声就停止了——「起开,」母亲说:「恶心不恶心,林林在呢」「你老提儿子干嘛,来吧来吧」父亲似乎急不可耐,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药吃没」之后母亲或许冷哼了一声,或许没有,总之床上的弹簧轻轻叫了起来。 「吃啥吃,大夫说了心理性障碍」父亲喘息粗重。 「行了你,」低沉干绷:「一股酒味」弹簧还在叫,却被无限拉长,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没准有个一分钟,就我寻思着是否该离去时,叫声戛然而止。 接着咚地一声巨响,只剩父亲的喘息。 「妈个屄」他说。 此时,我已习惯客厅里的黑暗。 真是太奇怪了。 事实上,缥缈的天光透过窗户淌进来,整个天地都在盈盈而动。 然而,世界是沉寂的。 ********************南街老面馆就在老南街,从平海法院骑车过去大概七八分钟。 迫于大太阳的淫威,我骑得飞快,于是树影便在白昼中纷纷闪避,破碎得如同老巷子里已在悄悄褪去的墙皮。 远远地,母亲坐在面馆门口的皂荚树下,见我过来便微笑着招了招手。 她白帽黑裙,头顶的浅蓝色丝带在正午的风中轻轻舞动。 一同舞动的还有葱郁间密密麻麻的青涩皂荚——平海皂荚树并不多,而这棵又格外粗壮,直冲云霄不说,几乎占据了多半条巷子,可以说每看到一次我都要忍不住惊讶一次。 就锁车的当口,不经意地抬眼一瞥,我猛然发现枣红木桌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白衬衫西装裤褐色凉皮鞋,大背头一丝不苟油光可鉴。 他在冲我笑,甚至学母亲那样向我招了招手——正是梁致远。 此人比皂荚树更令我惊讶。 事实上我有点发懵,这货不干柴烈火地跟老贺撮合着,又跑平海干啥来了?「还认得我吧?」他站起来,笑呵呵的,嗓音磁性依旧。 这不废话嘛,所以我说:「那当然,梁总」原本我想加个「好」,又觉得这么说太过场面宏大,只好生生吞了下去。 「坐坐坐,」母亲撇撇嘴,拍了拍藤椅:「吃啥呢,快点菜」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两颊浮着抹嫣红,眼眸在闪烁间雾蒙蒙一片。 我不由抹了抹汗。 这老面馆也没啥可吃的,除了鸭肉面就是荠菜面,所谓的传统平海特色。 鄙人有幸吃过几次,老实说,也就那样吧,末必比母亲做的好。 然而人民群众很买账,此时此刻店里店外坐了个满满当当,真有种家里摆酒席的势头。 母亲说只要面馆开门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句话搞得梁致远很兴奋,他点了碗荠菜面,搓着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听你妈说你在法院实习?」他问我。 是的,诚如你所说,只是难得母亲喊我出来吃顿饭,竟要和你搭伙。 母亲是十点多出庭前给我打的电话,除了表明地点再没透露任何信息。 对我的惊讶她无动于衷,只是抽了两张纸巾让我擦擦汗。 于是我就擦了擦汗,我指着刚上来的「祖传秘制片羊肉」对梁致远说:「这个不错,快尝尝」我是实话实说,虽然这个什么「祖传秘制」多半是骗鬼。 饭间除了介绍这家面馆,母亲也没多说几句话。 倒是梁致远,对我的实习情况、考研意愿、就业前景关心得过了头,简直有点饿虎扑食的味道。 我呢,总忍不住偷瞟母亲两眼,她看过来时,我又迅速地移开目光。 梁致远头顶悬着一只巨大的灯笼,而在这棵树的其他地方悬着更多的小灯笼——在某些人眼里此皂荚树成了精,以至于逢年过节都会被人祭拜。 梁总对此很感兴趣,他甚至起身绕着树转了一圈。 「鬼神嘛,也可以拜拜」他扶了扶黑框眼镜说。 后来梁致远突然谈起评剧学校,他表示在省师大有几个故交,艺术教师啥的兴许能想想办法。 说这话时他先是面向母亲,后又转向了我。 我抿了口啤酒,犹豫着是否该笑一笑。 日头在茂密的枝叶间窥探着,那片葱郁便泼下来,沾到地上、桌子上、人们的脸上,明媚而婆娑。 「那就先谢谢你了」母亲笑了笑。 我以为她会再说点什么,然而就这么一句,没了。 甚至这个话题都没再继续下去,母亲转脸问我下午实习还去不去。 「随便啊」我回答她。 「法院啊,下午就是闲,」梁致远笑呵呵的:「高院也一样,我这也是三天两头往法院跑」从小到大我吃起饭来都是狼吞虎咽,被训多少次也没能改掉。 这在外面吃饭呢,又会刻意压制,乃至一顿饭下来被梁总催了好几次。 这个客人觉得我这个主人太过客气了。 饭毕喝茶时,母亲问梁致远啥时候走。 他扶扶眼镜,笑着说:「我这刚来——你就要撵我走啊」母亲笑笑,没说话。 「下午得干活,明天嘛,还真有空,」梁致远抿了口茶:「本来想在平海玩玩呢,可惜这人生地不熟的」他先是看看我,很快又转向了母亲,笑得越发灿烂,于是褶子便爬满了阳光。 这种表情我不太喜欢,对所谓的「人生地不熟」更不敢苟同。 母亲也笑,她仰脸扫了眼那片穹顶般的葱郁,然后盯着树荫下的芸芸众生说:「我这正忙,也走不开,咦——」她突然面向我:「林林有空吧,明天实习不要紧的话,当当导游咋样?」那温润的脸颊离我那么近,丰润朱唇上的条条纹路都清晰可辨。 第二天陪梁致远跑了趟水电站,又瞎逛了几个庙,老实说,这大热天的,真没啥好玩的。 交通工具嘛,自然是梁总的凌志。 他问我考驾照没,我说正打算考,他说技多不压身,早考总比晚考好。 「这会开车了,和你妈一块出去逛逛,自驾游,多美」其实刚去平阳上大学那会,母亲就建议我回来后考个驾照,两千五包过,练车场就在二职高。 结果晃一圈后我只是收获了个打球的好地方。 关于这次陪游,梁致远起初是不同意的,他连连摆手说不麻烦了,「刚刚只是玩笑话」。 在我的坚持下,他才没有推辞。 原本我推荐原始森林来着,他表示早就去过了。 「那什么生态游啊,有建宇的一份股,也算是咱们开发的吧」而平海,这几年他也没少跑,「这个平海特钢就是咱们的合作企业,最大的建材供应商」。 「每次到平海啊,都是些场面上的活动,骑木驴似的,别提有多难受,还推不掉」梁致远叉着腰站在坝顶的阳光下,白色的风把那件黑色耐克Polo衫撕扯得猎猎作响:「我啊,倒宁愿呆家里头好好看本书」他这几句话是吼出来的,因为风实在太大,我怀疑是不是天上裂了道口子。 虽已有些年份,这个全国著名的水电站依旧称得上雄伟壮观,正常蓄水位260m,总库容124.5亿m3,总装机150万千瓦,自九七年全线发电以来供应了平海近三分之一的用电量。 以上信息当然来自景区门口的巨型宣告栏,与宣告栏站在一起的还有某前国务院副总理的题词。 该省伟人写道:「发电好,发展生产力好」很有文采同时又很有力量的一句话。 遗憾的是,该「水电站因年久失修」,又或许「今年雨水忒多」,重力坝竟然出现裂缝事故。 「特钢牛啊」,据呆逼们讲初步估计是建材及工程质量问题,「直接经济损失3个多亿,所幸没造成人员伤亡」,「陈家真鸡巴牛,」板上钉钉的事,查都没人查,呆逼说,「妈个屄哦!」顺理成章地,偌大个库区都给围了起来,我们没能进去。 梁致远对烧香拜佛倒很虔诚,几乎是逢庙必拜。 他建议我也来柱香,当然,鄙人谢绝了。 给这么些个花样百出不男不女的玩意儿下跪,我有心理障碍。 其实河神什么的兴旺起来也不过是九几年中后期的事儿,据母亲说跟平海发展旅游城市密切相关。 在平渎庙,梁总从地上爬起来时还顺带着做了回善人。 「这老拜河神,该不会保佑我哪天淹死吧?」他笑呵呵的。 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好干笑一声意思了一下。 「嫌我迷信吧?」梁致远拾级而下,回过头来:「这人啊,岁数一上来,也就服帖了,像我这单身老光棍,自在倒是自在,可这一回家冷清清的,也不好过」「年轻时光顾着事业,到头来啊,还是家庭重要」说着他叹了口气。 我不想打听别人的隐私,但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就离了呢?」这话几乎脱口而出,伴着球鞋在石阶上的摩擦声,老成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过不下去就离了呗,」梁总很平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这分开啊,其实对孩子也好」这种氛围有点夸张,我不大习惯陷入别人的感情之中,所以就寻思着说句俏皮话,比如「你个钻石王老五,想跟你的女的得排成队吧」。 可搞不好为什么,一瞬间母亲就打脑海里蹦了出来。 扫了眼周遭半死不活的参天古木,我说:「贺老师也不错嘛」梁致远显然愣了下,他撑住石砖墙,笑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说话就是直接」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但梁总已经转过身去。 好半晌,当我们绕过凉亭时,他扭了扭腰,说:「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 山中无尽日,寒尽不知年啊」然而夏日的阳光如此猛烈。 绕过臭水坑,沿着碎石路穿过两个门廊,眼前是一片竹林。 竹林往北就是西厢房,九几年刚翻新过,算不上古朴典雅,但好在清幽静谧。 梁致远表示这里很不错,「有意境」。 于是我告诉他这个西厢房就是曾经的老二中。 刚恢复高考时,全县就俩高中,一个在城隍庙,一个就在平渎庙,「我妈高中就在这儿上的」「是吧,那可要好好看看喽」梁致远很惊喜,至少表现得很惊喜。 可惜三间屋子都是门窗紧闭,透过破烂不堪的窗户纸,里面空无一物。 在门前走廊里转了几圈后,梁致远笑着说:「难怪你妈十七就考上了师大,我们这同届的可都要比她大个两三岁,瞧瞧这学习环境,啊」他表现得太夸张,以至于我都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其实很惊讶,我竟然能跟此人聊这么多。 打西厢房出来,梁致远突然提起父亲,问他是不是还在教体育。 老天在上,这问题吓我一跳,挠了挠头我才告诉他我爹现在是个养殖专业户。 「也是,」梁总摘下眼镜瞄了瞄,又重新戴上:「老师这行当太清苦,你妈能熬这小二十年也不容易,我在师大也就呆了几年吧,四年五年?」「其实啊,八几年的时候我来过平海两次,」他再次摘下眼镜,拿衣角擦拭着,一张嘴却连珠炮似的,不见消停,「当时——你是不是有个姨夫,姓陆,又矮又胖的,小眼儿,大嗓门?」梁致远眯缝着眼,我却感到全身筋骨猛然一抖。 陆永平胖不胖我说不好,但也算不上多矮,小眼没错,可嗓门也没多大。 我想说点什么,然而除了点头,一个字也没崩出来。 「两次啊,都是你这个姨夫招待的,住在羊毛衫厂」他戴上眼镜,轻叹口气,笑了笑:「那时年轻,还闹过不少笑话,这位老陆啊挺凶——」话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梁致远音调陡然提升了几分:「老陆现在咋样,当年可是个车间主任还是啥」关于「老陆」的现状,梁致远自然免不了一番唏嘘。 他表示当年就觉得老陆很厉害,也没长他几岁却好像啥都能玩得转,「这么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真是世事无常」。 关于「八几年的时候来过平海两次」,我是嗤之以鼻。 这货太能装,估计平海他一直没少跑,于是我说:「你跟我妈不是一般同学吧?」夕阳擦过琉璃瓦,在红宫墙上砌下一道平静的三角形,于是说这话时我也显得很平静。 「啥话说的,啥叫不是一般同学?」梁致远似乎一愣,但很快就咧嘴笑了笑,轰隆隆的,像砂石在搅拌机里翻滚。 盯着我看了好几秒后,他理了理额头悄然垂下的头发,继续笑着说:「厉害啊小子,咋看出来的?」我没说话,因为我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猜的?还是——」他顿了顿,揽住了我的肩膀:「还是你妈给你说的?」支吾了半晌,我告诉他是我猜的。 「哪有一般同学往家乡跑的,还两次,还亲人接待?」我甚至补充道。 当然,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梁致远自然也不会相信。 但他只是轻叹了口气:「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这一晃啊,二十来年都过去了」从平渎庙出来时,门口的上马石旁有小贩在卖玉石,梁致远凑上去把玩了好一阵。 最后他拎了个紫檀珠串(据说)说要送我作礼物,我当然说不要,事实上我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那咋办?」他笑吟吟的:「真不要啊,可以拿回去给你妈」他那个表情,老实说,我实在分辨不出是否在开玩笑。 于是我告诉他:「这里的东西全他妈是假货」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昨晚上母亲给我塞了一千块钱,好让我代她尽尽地主之谊,结果如你所料,在梁致远面前根本就花不出去,除了最初的两瓶水。 ********************母亲真的很忙,光这一阵就往平阳跑了两三趟,不是学校的师资问题就是剧团的演出协议,哪哪都不省心。 但哪怕再忙,她老也不忘敦促我抽时间把驾证考回来,「说你多少回了,啊」,「敢把老娘的话再当空气,有你好看」。 奈何三天两头的大暴雨,可以说近两周时间我俩都没怎么跑步。 这赖床还真是,每过一天,我都有种多占了一次便宜的错觉。 对此,范仲欢经细致诊断后宣布,这种典型的小农心态要不得,否则长此以往,定然难成气候。 师父说得对,我倒真不希望把自己活成曾经讨厌的痞样儿。 然而,她给出的药方是:打今儿个起,结案备忘录全部由你来写。 师父就是师父,哪怕再嚣张跋扈,你也毫无办法。 好在她老时常遇到奶胀难题,那又痒又疼又羞耻的酸爽劲难免会起到一个宽慰人心的客观作用。 藉此,我的实习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得以维持平衡,感谢生活!周丽云这人真不错,可以说毫无架子,每次碰见她都会跟你主动点头致意。 笑容也甜,翠绿翠绿的,像是夏日雨后荷叶上闪烁的那片晶莹。 个子不高吧,小身子骨却总能传达出一种弱不禁风的温婉,连黑法袍也无从消弭,简单说就是一种江南女子的感觉。 但据范仲欢透露,周庭长是个土生土长的平海人。 「就城西葛家庄的」我师父掷地有声。 这十来天拢共往庭长办公室送了六七次文件,周丽云却慷慨地给我塞了两次饭票,加起来有个三百多块,没个仨俩月怕是吃不完。 这么一个人,我很难把她和陈建军(包括陈晨)联系起来。 周丽云生日那天瓢泼大雨,民一庭同仁给她攒了个蛋糕,非常大,足足占了多半张桌子。 中午吹了蜡烛,就在食堂切了,见者有份。 这种情况下,蛋糕就显得有点小了。 晚上周庭长请吃饭,我以为陈建军会来,当然,并没有。 周丽云也没怎么下筷子,大概二十分钟不到,她站起来讲了几句话便携着歉意匆匆离去。 大家伙儿却淡定得很,一副习以为常的架势。 我瞥了范仲欢一眼,她给我一肘:「快吃,我也急着回家奶孩子呢」从饭店出来,雨不见停,轰隆隆的,但我的老师们还是一致决定去KTV.「包间都订好了,不去太浪费,周庭长的面子必须给嘛」于是在各路歪瓜裂枣的鬼哭狼嚎中我又捱了半个多小时。 后来师父推推我,说不行了。 如你所料,奶胀难题恰如其分地来袭。 颇费了一番口舌,我们才抓住机会溜了出来。 雨还是很大,陆地巡洋舰给人一种颠簸于汪洋大海里的感觉。 我说:「周庭长走得挺急啊」范仲欢横我一眼:「你咋跟个娘们儿一样,这么八,人家有老公闺女儿子,过生日也是一家人一起过啊,跟你们挤个屁啊」说得好,我简直哑口无言。 「就不该去唱歌,」她望着车头的水雾,声音突然就低了下来:「云姐啊——」我立马嗯了一声,把脑袋凑了过去。 「八婆!」她笑着在我耳朵上拧了一把:「云姐啊,也是个苦命人——别瞎说知道不?」我点头如捣蒜。 「云姐结过两次婚,前夫混账王八蛋爱打女人,没两年就离了,这厮听说后来被整得很惨。 现任人倒不错,有权有势的,可惜风评不太好。 还别说现任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吃喝玩乐样样不拉,整一个纨绔子弟,在家里啥样你想想就知道了」关于这个儿子,不用想我也知道。 范仲欢垂下眼,摆弄着衣袖,没了言语。 「没了?」我问。 「你还想听啥?」师父没好气地白我一眼。 「她现任风评咋了?」「从省城调回平海,你以为为了啥,瞎搞呗,跟李国安一个德性,这个人啊——」范仲欢连连叹气,奶子都不由自主地上下起伏:「你说你八不八?」如你所说,确实八。 车窗上的雨帘宛若夏天的泪水,当细眉细眼浮上眼前,我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云姐是现任的学生,她法本,研究生学的经济学,你看当老师好不好?」也不知过了多久,范仲欢突然说。 ********************天放晴时,「第二届特钢社区篮球运动大赛」的决赛就拉开了帷幕。 在王伟超的诚挚邀请下,我只好屈尊前去考察了一番。 钢厂很大,员工住宿区也很大,奇怪的是在这儿你几乎嗅不到任何钢铁的气息。 相反,周遭浓郁葱茏、鸟叫虫鸣,倒是个住人的好地方。 在等候王伟超的漫长时光里,我只好绕着U型大花坛溜达了一圈儿。 那里除了松柏冬青还栽着些叫不出名儿的花花草草,可惜长势不太好,兴许是水土不服吧,老给人一种马上要死翘翘的感觉。 花坛外侧是一溜儿的宣传栏,也是一个U型,有报栏、企业介绍栏、科学发展观学习栏,包括一个叫「树新风运动风云人物栏」的奇葩专栏。 「风云人物」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可以说傻逼到家了。 当然,奖金应该不少,令人艳羡。 这牛头马面万象森罗,一路扫过来,我感到愉快极了。 很快,陈建业也难耐不住蹦了出来,偏分头,双下巴,咧着大嘴,小眼却死瞪着,像头愤怒的野猪。 其实也不能怪他,我觉得领导就应该长这样,不然哪还有威信可言?U型弯拐过来,猝不及防,白面书生猛然跃入眼帘。 在午后斑驳的阳光下,那翘着边角的红底照片陡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乃至过了好几秒我才确定是他没跑。 小平头,国字脸,双眼皮,高鼻梁,薄唇紧闭,几乎和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没啥区别——包括若隐若现的法令纹。 但这个专栏应该有些年头了,履历只更新到九八年:陈建军,男,中共党员,西北民族学院(现西北民族大学)经济学硕士学历,先后任教于X西财政学院、省师范大学,原平阳市政协委员,1995年当选省优秀青年专家,同年任平阳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名誉副院长,1998年调任平海市文化局副局长。 特长:在土地规划、土地经济研究领域经验丰富。 个人爱好:无。 如你所见,这个介绍搞得有点傻愣,于是我就敲敲玻璃,仰天大笑起来。 而周遭暑气正盛,濒死的蝉鸣像一把锋利的刀。 比赛嘛,还是挺好看的。 关键是选手们路子有点野,打起球来啪啪啪的,对抗性十足。 观众也多,挤在球馆里,哪怕开了冷气,也难免化成一团黄油。 值得一提的是,女性观众也不少,起码不像王伟超所说「连根屄毛都找不着」。 屄毛,仔细找的话,还是很多的嘛。 然而我有些心不在焉——或许要归功于这块黏稠、喧嚣而又密不透风的黄油——半场结束就看不下去了。 王伟超一拍大腿:「你不早说,刚进来我就想走了!」打球馆出来,我们沿着白杨走。 神使鬼差,我突然就提起了陈建军,我说:「你们那个学术委员会也不更新?」「啥?」「陈建军还是个副局长」「陈建军谁啊,」王伟超咬着冰棍,拍拍肚皮:「哦,建业他哥,这谁鸡巴知道,我们只管换灯泡」「日你嘴」「尽管来,靠」「哎,陈建军老婆你知道不?法院民一庭庭长」「服了,你个逼跟陈建军杠上了?」王伟超直瞪眼,但终究是摇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靠」「他那个那个……原配我倒知道,传说死得很惨啊,吊死的还是摔死的,反正脑袋是没了,这个你得听老黄讲,那讲得好,吓得几个逼半夜不敢上厕所」王伟超哈哈大笑。 他脂肪上涌着,和头顶的肥太阳交相辉映,我却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再次见到牛秀琴竟是在剧团办公室,或者确切点讲——母亲的临时卧室。 这个卧室其实是团长办公室的一个隔间,二十多平,也不小。 那是个周末,我原本想玩会儿电脑来着,见母亲不在,就随口叫了一声妈。 然后门就开了。 牛秀琴坐在沙发上,一身清凉——因为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就是闪着肉光的大白腿。 母亲站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子,白衬衫,黑色及膝半身裙,脚上是一双白色平跟凉鞋。 「咋了?」她撩撩头发。 「没事儿,」我不知该不该进去,于是就扫了牛秀琴一眼,「看你吃饭没」「你看林林多孝顺」不等母亲回答,牛秀琴就站起身来。 她一手扶着门,另一手拎着皮包甩了甩。 这包啥牌子的我说不好,或许还是爱马仕,但肯定不是上次见到的锁头包。 「你吃了没?」母亲问我。 当然没有,我像个美国人那样摊了摊手。 「那走吧,」牛秀琴伸个懒腰:「今儿个老姨请客咋样?」这位老姨穿了件大红色的无袖针织衫,也许是胸部太大,也许是衣服太小,肚脐眼便责无旁贷地露了出来。 我赶紧撇开眼,丢下一句:「那敢情好」吃饭路上,母亲问我出来奶奶知道不。 或许太寂寞,她老人家总是在几个人吃饭这样的小事上大发脾气。 牛秀琴则一个劲地夸这个办公室不错,比她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母亲没几句话,她甚至面无表情。 她们在前,我在后,老实说,俩人身材差别还是挺大的。 腰身在那儿放着,我「亲老姨」明显要肿上一圈儿,包括牛仔热裤边缘不时挤出的肥肉。 当然,她的上围也更雄伟。 然而我「亲老姨」一直在减肥。 听口气,对她来说这怕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了。 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这个有色素,那个毁皮肤,老天在上,直接喝西北风得了。 除了向我和母亲科普,她的话题都放到了我身上,实习啦、女朋友啦——她甚至提到百事三人篮球赛,恭喜我们险些夺冠。 我说你咋知道,她哼一声:「老姨渠道可多着呢」这话令我浑身发痒,埋头吃了两只虾都没能缓过来。 母亲似乎没啥胃口,掇了几只虾,吃了几片水果就不再动筷子。 我问她咋了,母亲摇摇头说天太热。 是有点热,这几天室外气温直逼三十九四十,用奶奶的话说,老天爷这是撂挑子不打算干了。 打饭店出来时,牛秀琴夸我长得高,并开玩笑说让我给她写个食谱,「这冬冬都十五六了也不见长个儿,真不知道他缺啥」。 没准儿是缺心眼呢,我笑笑说:「没问题,就凭这顿饭我也得写啊」牛秀琴给了我一巴掌:「老姨有那么抠啊?」我以为会再次见到那辆七代雅阁,但牛秀琴说她没开车,「打的过来的」。 「你们先回去吧,我再逛会儿,给冬冬买几件衣裳」老姨拿包遮着脸,她实在太失策,出门竟没带遮阳伞。 水果食疗白瞎了。 牛秀琴走后,母亲脸色缓和些许儿,她似乎还冲我笑了笑,光彩夺目,然后拢住我胳膊掸了掸衣领,她问下午有事儿没。 「咋了?」我吸吸鼻子,好半响才说。 「啥咋了」母亲楞了一下,后又笑笑。 她说联系了二职高的一个熟人,下午陪我去练练车。 而我还能说什么呢。 现在十点出头,太阳早高挂半空,天亮的晃眼。 一层透明的琉璃携着难言的燥热把整个大地浸了个通透。 我们到家时,奶奶正坐在阳台口编箔子。 长衣长裤,戴着老花镜,半天能穿上一针。 虽已明确告知她我中午不在家吃饭,奶奶还是没个好脸色。 等母亲回了房,她老才道:「晌午吃啥好饭?」「面条」「啥面条?」「就捞面条啊」「好吃吧?」「还行,就是比你做的差了点儿」我扬了扬手里的食品袋:「我妈给你捎了点儿虾」「说白话脸都不红!」奶奶扬手欲打我,刀刻般的褶子还是以嘴角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还有和平,晌午回来吃饭也不提前说声,恨死个人!」整个夏天奶奶都在编箔子,陆陆续续搞了五六个。 我真是有个铁打的奶奶,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如此手艺。 「再编俩,」奶奶说:「秀琴家一个,西水屯家一个」「这还不够?咱家用得完吗?」「你小舅家一个吧,老赵家咋不拿俩?」我哑口无言。 据奶奶说,这高粱杆儿是老赵家媳妇从娘家整的,过去没人要的东西现在成了稀罕物。 「见了老赵家媳妇儿让她过来拿,说她几次了净会假客气,还让我亲自送上门啊?」「人不要就算了,这玩意儿谁稀罕啊」「傻小子哎,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大老远弄回来专门为你服务呢?」「那咋办,我给她送过去?」前段时间蒋婶到过家里一次,说是买鱼,但大晌午的,父亲当然不在家。 于是她对我说:「林林没事儿上家里玩啊」搞不好为什么,我并没有去。 大刚听说被劳教了,起码得在二里河筛一年沙。 奶奶骂起人来很厉害,这真进去了,她又替人惋惜起来,说蒋婶一个人拉扯孩子多可怜。 真让人不知说点什么好。 老赵家住七楼。 我掂着俩箔子,打楼梯慢慢往上爬。 其实出了门我就有点后悔,这两层四级楼道整整走了三分钟。 在楼道口,我又踌躇了好一阵。 正打算迎头而上,一阵男女急促的喘息打门里倾泻而来,炽热而散乱,却又隆隆隆的,像有火车驶过,又仿佛一袭巨大的风暴正在成形。 说不好为什么,我立马一个激灵,僵立在原地。 很快,哼哧哼哧声中,似乎弹簧也在跟着叫。 顺理成章地,我粘贴到了门边,就听到了女性的轻哼,粗重的吸气声,桌子的吱咛声,模糊而亲切。 「春英啊」「老严!」女人一阵「嗯嗯嗯」后叫了一声。 「春英啊」男人恐怕是入了魔怔:「你是不知道啊」「掰废话!要弄赶紧的!」啪啪两声,紧接着是很大的一声「啪」。 「我厉害不厉害,啊?真骚,这屄湿得。 我就喜欢……你身上这骚味儿」他这声音忽高忽低,抑扬顿挫,吐词精准,语速极快:「你是不知道啊」女人没说话,而是夸张的喘气声。 急促,粗重。 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爽不爽?」男人喘着气。 女人只是喘。 「水真多,屄里真滑,」男人略停一顿,「还是春英好」「凤兰不好?」春英的声音,她这个声音我说不好,像是总算喘匀了气。 「春英好」男人又说。 「凤兰屁股大,奶子也大」春英说。 「你是不知道啊」「扮相也好,腰还细」「没你骚」男人连说了三两声,边说边喘。 「搞我屄」女人也喘,边喘边哼边说:「搞我的骚屄」风暴大概持续了多久我说不好,十个钟,二十个钟,谁知道呢。 后来节奏越来越快,男人吼了一声大骚屄,就喘成了一头牛。 好一阵没有任何动静。 「邪了门了,」男人长叹一口气后,女人还在喘,「我还行吧」男人接着说,我搞不懂他这话说给谁听。 退回楼道口,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老赵家门突然响了,然后就开了,接着蒋婶露了个头出来,披头散发。 神使鬼差地,我立马缩回了身子。 再抬眼瞥过去时,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白背心西装裤皮凉鞋,裤腿挽着,肚子鼓着,头发湿着,脸——白白净净,戳着几抹胡茬,透着股岁月也无从腐蚀的英气。 此人太过熟悉,以至于轰隆一声响,我几乎忘了呼吸。 顷刻间他便朝楼道走来,大步流星。 下意识地,我飞快蹿到了门后。 此刻阳光明亮,父亲的头发散着海飞丝的味道,而我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张凤棠喊我过去,于是我就过去。 她尖叫着说「快快,再补一刀」,于是我就补了一刀。 「还没死,再给它一下!」我亲姨往大门口闪了闪,声音都有点发抖。 但我并没有「再给它一下」,因为后者弹弹腿,终究没能站起来。 血从气管里涌出,和着鸡爪的张合吹起一个巨大的泡泡。 有点神奇。 很快,噗地一声,泡泡爆了。 这让我的心禁不住跳了一下。 我看看手上的血和菜刀,感觉有点残忍,甚至想起了死去的陆永平。 「死了吧?吓死个人!」张凤棠拧着柳眉,却一副笑逐颜开的神情。 她边走边冲院子里喊:「看你们做个席,让我们客人杀鸡,三儿回来得管他要精神损失费!吓死个人!」张凤棠穿了条黑色包臀皮裙,红色的尖头细高跟把水泥地面踩得噔噔响。 「林林回来呗,」蹲下去洗手时,她抬头冲我笑笑:「留给你小舅收拾」不好意思,就这么一瞥,一抹隐隐的黑色打肉丝大腿的顶端肆溢而出。 我迅速扭过脸,把周遭绿荫下的破碎阳光挨个捡了一通。 再次触到死鸡时,一条挂在树杈上的黑丝袜突然就在脑海里飘扬起来——背景是一片蓝天,清澈透明,与今天的并无不同。 我看看手上的黑铁菜刀,搓了搓已在悄然凝固的鸡血。 省亲这天,半道母亲给普及一些理论知识,这个是离合器,那个是操纵杆之类的,从与油门刹车的纠缠不清中转过头来,她放下东西就走了。 母亲说今天实在是忙,有个会不说,还得往工地上跑一趟,「晌午饭能不能赶上都不好说」。 小舅给人送餐,这十点半了也不见回来。 好在毕竟是开饭店的,食材多多少少也准备得差不离,弄个一两桌没啥问题。 就是这只乌鸡得现杀,小舅妈让我喊父亲过来,张凤棠自告奋勇,说她来,「不就杀只鸡嘛」。 结果如你所见,接连搞了几刀,这厮才乖乖地去见了马克思。 对此,小舅妈说我姨逞能,我姨说哪是她,明明是鸡逞能。 于是大家都笑了,在红彤彤的美人蕉丛中显得很欢乐。 「大家」也没别人,就我、小舅妈和张凤棠。 姥爷找人下棋去了,小表妹刚刚还缠着我摘无花果,这会儿也没了影儿。 至于陆宏峰,应该在堂屋看电视,这不,二师兄又在叫猴哥了。 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一上午小舅妈没少拿陈瑶开我玩笑。 张凤棠在一旁不忘煽风点火,什么「我们可都见了好几次,全都是林林主动领过来的」,让人百口难辩,恨不得一头撞死。 「别光说林林,」小舅妈给我递来一方毛巾后转向张凤棠:「敏敏咋样啦?啥时候办事儿呢?」「啥时候?」张凤棠把择好的蒜薹放到洗菜盆里,看看小舅妈,又顺带着瞟我一眼:「也不知道你们急个啥,她这刚分到文化局,咋也得先稳下来不是?」「已经到平阳上班啦?」小舅妈拉条板凳挨着我亲姨坐下。 「嗯,有个两星期了,这死闺女说啥都不听,在家多好」张凤棠边笑边撇嘴,也不知是如意还是不如意。 「年轻人啊,咱们还是少管,你也管不了不是?冰箱里有饮料」小舅妈冲我甩甩头:「这敏敏啊,也好久没见喽」「过一阵儿就能回来,她这新手要学的也多」「这次啊,敏敏可算有盼头了」小舅妈眨眨眼。 「可不,这死丫头,」张凤棠仰起脸,手中的蒜薹摇头摆尾:「也是时来运转,折腾来折腾去,一下子成了省城人!」她那颗黑痣在绽开的红唇边跳跃着,显得分外惹眼。 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得恭喜」几乎是硬挤出一个笑脸,我冲进了厨房。 拿罐啤酒出来时,张凤棠还在说:「不过啊,这也是敏敏顶事儿,咱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文凭,你说咱敏敏这样的,说实话,去哪儿不行?她偏就一门心思想往平阳去!」我这姨不愧是唱戏的,前面连说带笑,最后这一句简直是咬牙切齿。 「心想事成就好,你呀你,净是瞎操心。 大城市不好?平阳咋地不比平海强?敏敏的眼光我看行」「那有啥法?」张凤棠长叹口气,摊摊手,然后就大笑起来,云间鹞子般高亮。 据奶奶说,表姐转业这事儿多亏了她对象帮忙,当然,「还有秀琴」,「可出了不少力呢」,「人家说现在进机关啊,一个字——难」!而表姐之所以「一门心思往平阳去」,当然是感情所系。 男方老家在江西还是河北,但父母在咱省城做大官,这会儿人在北京上军校,毕业就是军官。 「你姨还不太愿意,说男比女小五岁,这敏敏也是个死心眼,你说你没了爹,你娘拉扯着俩孩儿容易不?」奶奶有些义愤填膺,但很快话头一转:「不过啊,军官也好,铁饭碗,多神气」我想帮忙择菜,结果被小舅妈打发去买清洁球。 购物归来,院子里没了人,以至于二师兄的哼声显得有点矫情。 刚要撩起门帘,厨房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也不能说「窃窃」,但声音确实压得很低,一种口水喷洒着淋湿耳朵的感觉,正是张凤棠:「……能帮忙啊,也末必要帮忙,本来就各过各的呗,说是你来我往,人家又用不着你,理你干啥」「这机关里的事儿,复杂着呢,她一个平海办公室主任胳膊哪能伸那么长?」「啧啧,人家啊,」声音低得几乎是贴墙爬行:「上面有人,不然找人家干啥?咱是没文化,那也不是不明事理啊,XXX知道不,嗯——老相好了」「啊?」「陈建军啊,老相好了」搞不好为什么,这潮湿的低语在八月的阳光下变得异常响亮。 「别瞎说」小舅妈笑了一下,锅碗瓢勺叮叮作响。 张凤棠果然不再「瞎说」,一阵流水声,嗓音提高了几分:「这藕够吧?」「够了够了,」小舅妈笑意末褪,顿了顿:「听林林他奶奶说,人秀琴好歹给团里帮了不少忙吧?」「可不光是帮忙,我看吃吃喝喝哪次也没少了她,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亲姨索性唱了起来:「有些事啊,不足为外人道也——」「还真是个唱戏的」「真的,你当姐蒙你呀,要说帮忙,郑向东——咱向东哥顶头牛嘞」「是不是?那还是咱爸调教有方」小舅妈笑着,向门口走来,脚步铿锵凛冽。 老天在上,我并没有任何偷听的意思,只是想找个时机进去而已。 然而老天爷实在不给面子——眨眼间门帘已被撩起。 别无选择,我只好硬着头皮往里冲。 于是小舅妈一声尖叫,连退几步:「吓死人,你个死林林,走路都不带声音啊!」小礼庄这独院还是买了下来,尽管我一再强调存在法律上的隐患。 「法律不法律的,」小舅说:「不接地气!」他说的对,哪怕面红耳赤,我也无从辩驳。 午饭主要还是小舅的手艺,炒了几个菜,闷了一锅卤面。 小舅妈让我喊父亲吃饭,我说打个电话嘛,她说:「看你能有多懒,几步路都不想走!」懒就懒吧,我佯装出门,还是拨通了父亲的手机,响了几声后被挂断。 我只好继续拨,很快,再次被挂断。 老实说,这实在令人恼火。 正是此时,有人喊我的名字,他说:「别打了,打个屁!」顺风而来,分外响亮。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父亲。 他站在马路对面,白背心向上卷起,硕大的肚皮在阳光下像一面神秘的鼓。 「你妈还没过来?」他敲敲鼓,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 关于蒋婶的身材,奶奶曾说这媳妇儿脸吃得跟红白花儿一样,整个人白胖胖的,「啥也别说,都是两套房烧的」。 对此父亲表示,这有啥好,老母猪一样,凤兰那样才叫好身材,不胖不瘦,除了屁股大点。 说这话时,父亲坐在我对面,强忍着,我才没一口水喷他脸上。 至于箔子,我当然还是给老赵家送了去。 虽然回来后,奶奶怪我办事拖拉,送个东西都快一个钟头。 玄关并没有那双常被母亲埋怨臭气熏人的皮凉鞋,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父亲回来没。 「啥回来?」奶奶没好气:「吃罢晌午饭你爹才上鱼塘,回来干啥?」我禁不住瘫到沙发上,长吐了口气。 「咋了?」越过老花镜,奶奶扭脸瞅了我一眼。 「太热」深吸一口气后,我告诉她。 那天父亲下去后,我在门后站了好一会儿。 等反应过来,白灰已在背上留下黏糊糊的一层。 当时我想的是,能有根烟抽该多好。 楼道里不时咚咚作响,那些脚步声五花八门,却都又如此急促而喧嚣。 往老赵家门口瞄了几眼,我终究还是一口气爬上了顶楼。 那里有风,但炙热。 阳光生生罩下来,暴戾而齐整。 门檐下躺了只蝙蝠,融化了一般,死死黏在地上。 我用脚使劲搓了搓,它依旧纹丝不动,真是令人惊讶。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份一览无余的燥热让人忍无可忍时,我才掂起箔子缓缓下了楼。 蒋婶头发已经扎了起来,但毫无疑问地散着股海飞丝的味道。 见我上门,她有些惊讶,乃至愣了好几秒。 于是我就递上了箔子。 「看你奶奶,都说过不要了,也不嫌烦一天」她笑着把我让进了门。 近乎本能地,我在屋里环扫视了一圈。 我甚至狠狠地嗅了嗅。 「在哪儿蹭的,一身灰」她先是捏起我的背心,继而在上面弹了弹。 我没搭理她,反问:「小幺不在家?」「去他姥姥家了,」她白我一眼:「好几天了都」搞不好为什么,她这个眼神让我十分生气,以至于都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进来坐啊,」她收起箔子:「喝点啥,瞧你那一身汗」「不坐了」我转身向外走。 「咋了你,这么急?」我也不知道咋了,事实上直到抓住门把手我都没能想好说辞。 拧开门时,扑面而来的暑气像是柔软的怀抱。【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24) 2021年7月24日第二十四章字数:13640《评剧往事》专栏当然还在连载,这一连几期讲的都是平海评剧的发展,确切说即南孙班如何在本地剧团和各路梆子的围剿中存活下来,乃至兼容并蓄地发展出自己的特色——南花派。 本期写的是花岳翎智斗平海县三等县长的故事。 据我估计,真实性已不可考,恐怕传奇成分更多点。 母亲文笔老道而不失幽默,种种画卷浮于眼前,绘声绘影,惟妙惟肖,我甚至夸张地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吃饭了,」母亲端上一盘凉拌黄瓜,皱皱眉:「瞧你那傻样儿,不像那谁家的憨兵?」「憨兵咋了,憨兵不好?」我楞了一下。 憨兵是以前村里的一个脑瘫患者,打小绑在椅子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对年少的我们而言,此人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开裆裤里那条黑粗长的肉棍。 他流着口水挺着鸡巴的模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构成了呆逼们关于成长的所有想象。 「憨兵好,不愁吃不愁喝,还不愁媳妇儿」父亲一摇一摆地打洗澡间出来,笑呵呵的。 「瞎扯啥,」母亲没看父亲,而是在沙发腿上踢了一脚:「赶紧洗手,喊你奶奶出来」我立马丢下报纸站了起来。 父亲从冰箱里拎了瓶啤酒,问我喝不喝。 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进厨房端饭时,我几乎不敢抬眼看母亲。 「慢点儿,」她笑笑:「这么大个人了,端个饭你急啥」憨兵和他妈的事儿我多少知道一点。 也不能说「知道」,应该说「听说过」,这种事儿真真假假,多半是居心叵测的诟谇谣诼,虽然九九年秋天它一度在小范围内传得沸沸扬扬又消失得悄无声息。 至今我记得从呆逼们嘴里听到那个神秘兮兮的笑话时巨锤夯在心脏上的力度。 饭间父亲嫌凉拌苦瓜太苦,母亲撇撇嘴说历来大厨动嘴不动手。 于是父亲笑笑说下次让他来。 甚至,他讨好地问母亲:「今儿个没去游泳?」游个屁啊,也就刚放假那会儿我跟母亲去过两三次——倒不是稀罕那锅饺子汤,而是运营商搞活动,不去白不去。 何况奶奶是反对母亲去游泳的,父亲也开玩笑(或许只是拍马屁)说母亲这身材不适合去公共游泳池。 而哪怕去了,母亲也顶多在浅水区泡泡,她声称自己怕水,「学了几十年也没学会」。 应景的是,就着啤酒,父亲很快讲起了刚结婚那会儿他带母亲到村北二道闸学游泳的事儿。 当然,老生常谈,可以说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无非是,乌漆麻黑,母亲白得像块玉,「你说你这半夜三更来和白天来有啥区别」?这一说不要紧,倒勾起了奶奶的怀旧病。 「以前多好啊,到处绿茵茵的,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你看看现在?」她老长叹口气,给了我一肘。 后来父亲问母亲喝酒不,她点点头,直接抄走了我的杯子。 就这一刹那,我发现她右手的粉色指甲脱了两个。 不光右手,左手指甲也是七零八落。 父亲竟然也发现了。 倒完酒后,他说:「咦,你指甲咋坏了?」母亲仰头欲饮,嗯了一声,眼眸大睁又旋即闭上。 干完多半杯,她才抬抬手:「我啊,到底是个家庭主妇,要事在身,这玩意儿留不住」奶奶表示赞同,但她不是面向母亲而是面向我:「这啥指甲不方便,还不好看,花花绿绿的,鬼一样」当然,母亲的只是素色指甲。 「家庭主妇咋了,」父亲也闷了一杯:「我掏钱给你做」「本来就不想做,经不住劝才试了试,还把我往沟里带啊?」母亲看看父亲,又看看我,脸颊上浮起一抹红晕。 ********************接连聒噪了半个月,奥运会总算来了。 当然,它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顶多给无聊的人们带来一点无足轻重的消遣,从而在某种程度上达至一种畅快排汗的效果。 有时候在法庭上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分享一下奥运捷报,真让人不知说点什么好。 更为夸张的是,连烟鬼儿老黄都关心起国家的体育事业来。 一次在厕所门口,我碰到了老黄,他边拉裤链边对我说了一句话。 也许是语速太快,也许是含混不清,总之我没听懂。 于是我请求老黄再重复一遍。 他夹住烟,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拿、几、枚、金、牌、啦?」如你所见,大家都着了魔啦。 一如以往,隔两天我都会往剧团跑一趟,偶尔看演出,更多的则是在办公室上网。 跟家里的拨号比,这百兆光纤还真不是盖的,下个片那速度飕飕的。 这里有必要强调一下,这个「片」都是正常电影,下毛片我还没那个胆,撑死翻翻黄色网页罢了。 电脑呢,平常也是闲着,剧团里来人也就聊聊QQ打打纸牌。 这陆宏峰倒成了常客,好几次我见他在这儿打《传奇》,聚精会神得哈喇子都要掉到键盘上。 我说挺会玩儿啊,他红了脸:「帮同学练级,随便耍耍」记得杜丽夺冠那天,我到母亲办公室时,电脑开着,空无一人。 屏保是那个珊瑚礁和鱼,一个泡泡不断地放大,看起来非常愚蠢。 刚想叫声妈,陆宏峰从卧室走了出来。 这有点让人惊讶,于是我问他干啥去了。 「大号,急,真憋不住了」他挠挠头,挪挪脚,脸涨得通红——也有可能是太黑。 我这才发现,这位小表弟的色号和陆永平已相差无几。 到二职高练车时,我会尽量拉上王伟超,咱也算劳逸结合了一把。 只要合理安排,也能两不误,再者胖子确实需要动动了。 不过这逼不光是肥,也壮,打起球来效果惊人——活生生一辆人肉坦克。 每次打完球,王伟超都会邀请我吃烧烤,我确实想去,但也不能回回去,毕竟大家都囊中羞涩。 他刚买了辆摩托车,因为「赌场失意,不能全赔光了」。 就这一阵,王伟超到过家里两次,有次母亲恰好在,就留他吃饭。 如你所料,虽然身宽体胖不同于往昔,死皮赖脸的功夫倒是一点没变——这货果然留了下来,一个劲地夸张老师做的菜好吃,说什么张老师还是这么年轻,真是吓他一跳。 还有陈瑶,王伟超问我咋不带回来让哥们儿见见。 我能说什么呢,我告诉他人去澳洲了。 「澳大利亚啊,现在冷啊」王伟超说。 是的,陈瑶也这么说。 我们视频过两次,陈瑶说墨尔本那个冷啊,「真想家」。 我说那你还不回来啊。 这时陈若男就蹦了出来,嚷着跟我聊天,很欢乐,我却没由来地感到一丝烦躁。 「快写你作业去,」我告诉她:「小屁孩」而陈瑶说这两天就能回来。 王伟超的女朋友又瘦又高,完全不符合呆逼们的描述。 这起码证明了一点:他不但找到了屄毛,而且找到过不止一根。 遗憾的是,这根屄毛嘴太碎,花样又多,一会儿KTV吧,一会儿哪哪的溜冰场周年庆,搞得人撸个串都要一惊一乍。 于是王伟超摆摆手,把她打发走了。 临走,姑娘指着男友的鼻子说:「你等着」后者抖抖奶子,吐了个烟圈儿:「好的,我等着」捧场似地,呆逼们仰天大笑,一时周遭侧目纷纷。 依旧是夏日啤酒花园,依旧是烧烤,只是没了散着尸臭的槐花,多了股挥之不去的黏稠和燥热。 一杯扎啤下肚,不知谁扯起话头,问前段时间特钢社区篮球赛的奖品是啥。 「人均就那几千块钱吧,你以为啥,奖你套房?」王伟超咂咂嘴:「MVP还行,奖了辆现代」「可以啊,钢厂就是土豪,出手就十来万」呆逼们艳羡不已。 「你知道MVP谁不?」王伟超弹弹烟灰,冲我扬扬脸:「那天严林就见了」比赛是看了,但要说哪个技艺超群乃至让人印象深刻,我还真没头绪。 所以我摊了摊手。 「就那胖子,上场五分钟,满场胡抡,」王伟超手舞足蹈:「真想把屄脸给他扇肿」「我操」我只能这么说。 「张行建的侄子这逼,知道这比赛到底干啥了吧?」如你所料,大伙儿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义愤填膺。 有呆逼甚至扬言要「一把火给这鸡巴宏达烧喽」。 另一个呆逼不敢苟同,他友情提醒前者说:「人陈铁蛋儿就黑社会出身,还怕你这个假黑社会?」「他不倒卖钢材吗?黑个鸡巴」「倒爷不就是黑社会嘛,那年头别说往广东、海南,钢厂的货你出出平海试试?」「倒卖钢材不假,建业真正发达是九三年承包了水电站工程,后来才进了钢厂,这也没几年。 据我爹说,当年这逼直接调任副厂长,把一帮老家伙气得要死要活,找市里告省里,蛋用没有」王伟超盖棺定论,洗牌的手有条不紊:「其实啊,建业文革没少吃苦,当兵也晚,复员后还在法院耗了两年,说到底还是人胆大心细,有关系的多了,也没见谁敢倒卖钢材啊」「胆儿大的严打都给干死了」我总算插了句嘴。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我即兴打了俩嗝儿。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有呆逼甚至讲起了他七大姑八大姨的邻居的小舅子的故事——因偷看女人洗澡脑后挨了一枪子儿。 携着这个悲催青年的亡灵,他问:「你们说严打和打黑哪个更牛逼?」「严打吧」「严打?严打你能打个酒店出来?」呆逼甩甩头。 毫无疑问,他指的是一旁的宏达大酒店,后者毫不吝啬地把各种光芒洒到我们脸上,令人倍感荣幸。 「这酒店01年才建好不好?」「老商业街那个吧,」王伟超说:「前身是啥二利酒店,当年挺牛逼的,平海唯一的上星酒店」「那必须牛逼啊!二利餐饮,二利夜总会,哪个不牛逼?二利可不是省油的灯,北街那帮回民跩吧,砸了二利的卤肉店,第二天,直接武警特警护送,沿街卖肉!不服气?警棍手铐伺候!你不是跩嘛,冲击派出所嘛,咋不见你跩啦?」「靠,二利再牛,碰到陈建生他也服软了呀」「不服也得服啊,他也就是个金主,后台都要倒,他还蹦跶个屁」王伟超撇撇嘴:「来来来,接牌」「听说当时开枪了都?」「啥开枪?」「抓那个郑啥,那个啥副市长那会儿啊,听我哥说,康XX动关系调部队过来,直接包抄了市政府大楼」「靠,哪有那么夸张,啥情况吧,郑学农在酒店正爽着呢,被陈建生亲信查了房,假装不认识,硬给拷了起来。 你妈屄啊,白天领导前领导后的,晚上就不认识了?这一逮就是一窝,光政法系统都好几个,还他妈现场直播,直接上了省卫视晚间新闻,太他妈狠了!」「不会吧,新闻敢播?」「咋不敢?都是康XX的关系,你以为他陈建生吃了豹子胆,整这么一出出来?」「那也不可能,影响太恶劣」「给你说吧,那天睡得晚,我是亲眼所见!那些女的屄都露了出来,害我撸了好几管!」「你是梦到你妈屄了吧,我操!」「靠!」王伟超让我出牌,于是我就出牌。 在此之前,我抬头望了眼光怪陆离的宏达大酒店。 似乎有风,但每一丝波纹里都爬满了黏稠和燥热。 我抹抹汗,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实说,他们的话让我觉得自己生活在一场黑帮电影里,而且是最庸俗那类。 就这次烧烤的第二天,我和王伟超跑篮球城打了一场球。 回来路过老商业街路口时,我决定到剧团办公室冲个凉。 当时有个四五点,母亲办公室没人,对过的会议室播着奥运会游泳比赛,有点过于喧嚣。 沐浴着水帘,我突然就想撸个管,当然,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邪念被成功地抛诸脑后。 然而洗完澡我才发现没有浴巾。 不光没有浴巾,连条擦头毛巾也没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恼火地打浴室冲出来,在母亲卧室搜寻了一通,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别无选择,我拉开了衣柜。 得承认,当混着樟脑味的馨香扑面而来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让我的心怦怦直跳。 柜子很空旷,都是些夏装,两条连身裙,一件白衬衫,一身西服套裙,两条肉色丝袜,下层码了几个豆腐块,裤子、短袖、半身裙以及一摞白毛巾。 抓条毛巾擦完头,刚想关上柜门,我的目光却不可抑制地溜到了底层抽屉上。 侧耳倾听,只有模糊的比赛解说声,于是我就拉开了抽屉。 如你所料,是母亲的内衣,多是白色和粉色,偶有一条红色和黑色。 那条黑色罩杯略小,镂空蕾丝花边儿,我攥到手里瞅了好几眼,像真能瞧出来什么似的。 此外还有两条末开封的丝袜,肉色和黑色,看包装应该是裤袜吧。 是时候撤了,我抖抖屌毛上的水珠,把丝袜按原路放好。 正要关上抽屉,一个黄褐色的纸袋猛然跃入眼帘。 是的,它一直躺在那儿,但颜色和抽屉内部过于接近,以至于我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 此刻,透过那些柔软物什,它放出幽幽而厚实的光,让我的眼皮没由来地跳了一下。 接连摩挲几个来回,我才告诉自己它确实是个纸袋,事实上连商标都一清二楚——ZINI,也就是呆逼们所说的某国性文化领军品牌之一。 毫无疑问,这是女性情趣用品的一种,在我的有限经验里,它只和毛片建立过联系。 略一犹豫,我把它拽了出来。 确实是个纸袋,里面有一个盒子,是粉红色。 纸袋底部还有两条咖啡色的丝带,没错的话,应该是盒子的包装带。 也就是说,它们已经被拆开过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客气了。 或许是盒子太过光滑,我的手有点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抠起了盖子。 然后,一抹肉色在眼前绽放开来,如此直接而不留情面。 那些仿真脉络,青筋暴突,在昏暗的烟雾缭绕中,在无数次的梦里,紧贴肥硕屁股,模糊而隐晦,现在却陡然清晰起来,爆烈得有点夸张。 这是一条肉红色的棍状物,冷冰冰毫无生命气息,却恰如其分地粗长,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坚挺中快速运动的臀部。 我搞不懂那是什么材质,也搞不懂这是好还是坏,我吸吸鼻子,仰身砸到了床上。 会议室传来一阵欢呼,高亢而尖利——「真他妈牛逼!」有人说。 ********************活着的陈建军跟照片以及电视里的都不太一样。 至于哪不一样,我偏又说不出来,或许是整个人都要蓬松一点吧——不光指肉体,也包括并不限于神态表情、言谈举止,甚至衣着打扮。 和所有故作文雅或稳重的中年男性一样,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镂空皮凉鞋,唯一的区别是上衣没有压在裤子里。 所以当他走动起来,或者在周边摄像人员的四下走动中,衣角就会情不自禁地飞舞而起,如果放到特写镜头里,毫无疑问会带给观众一种白衣飘飘的感觉。 这就是平海老话所说的「仙气」。 他很白,不同于陈晨那种阴郁潮湿,这当爹的泛着八月的光泽,哪怕边边角角的皱纹一览无余——特别是法令纹,总是生动得夸张。 讲话时,陈建军的下巴会向右上方小幅度地扬起,然后摊摊手说「对不对」,这显然是在讲台上养成的习惯。 但我得实话实说,这种讲课风格有点浮夸。 是的,在我的字典里,「浮夸」基本可以和「蓬松」划上等号。 每当他的薄嘴唇在紧闭和微笑乃至大笑间快速转换时,那嘴角肌肉在灯光下迸发出的力度总让我想到这个词。 没准儿这是一种偏见,然而——毫无办法。 八月二十二号是乞巧节,三年前的今天,凤舞剧团在红星剧场首次登台亮相。 记得那是戏曲协会搞的一个曲艺大联欢,整个平海乃至周边县市的剧团都闻风而来,最后凤舞剧团以《花为媒》选段「报花名」和「洞房」拔得头筹。 虽说娱乐第一、比赛第二,但凤舞剧团确实一鸣惊人,不枉母亲「评剧艺术团」的自我定位。 可惜当时我正在高三教室里埋头苦解幂函数,没能见证这个历史性时刻。 今年同样是在红星剧场,为庆祝首演三周年,剧团决定连演三天《花为媒新编》。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会在这样一个场合见到陈建军。 当然,责任在我,显而易见,入场安检和舞台正下方始终空着的二十来个座位早早就预示了什么。 陈建军一干人等大概是午后一点十分入的场,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悄无声息,却依旧赢得了广大人民群众发自肺腑的掌声。 之后,舞台上老生打扮的郑向东抖抖水袖,用洪亮的张岭普通话叫道:「欢迎陈书记莅临指导工作!」于是,我,有幸和陈书记一起,再次被诚挚的掌声所包围。 牛秀琴也在干部队伍中,一身大红中长套裙,她的掌声和笑容一样,热烈而夸张,就像剧场里的张灯结彩。 整个演出过程,我的目光总会时不时地瞟向我们的干部队伍,就像那里着了一团火。 然而和绝大多数观众一样,这些人并无特殊之处——该安静时安静,该鼓掌时鼓掌,该大笑时大笑,也会开小差、低声交谈,包括玩手机。 母亲就低头抠了好几次手机,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想给她发条短信。 当然,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潮涌般的羞愧所吞没。 陈建军的脊梁始终挺得笔直,中场休息时短暂出去过一次(并没有去后台),沿途还要神经病似地给周围观众打招呼。 母亲显然看到了我,她的眼睛甚至眨了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演出结束后,果然——按部就班,文体局党组书记、戏曲协会副会长陈建军慰问了全体演员,并为凤舞剧团献上花篮,祝贺她三周岁生日快乐。 陈建军肯定了凤舞剧团在评剧文化传承和创新上所做的贡献,对即将开始招生的凤舞艺术学校表达了关切和赞许,他还幽默地表示:「如果我的孩子是适龄学童,我也会把他送去(艺术学校)学两天,不敢说习得什么技艺吧,起码受点传统文化的熏陶总不会错」「老祖宗的东西,」陈书记自信地说:「不会错!」他是否一字不差地说了这些话,我不清楚,至少当晚新闻里画外音是这么说的。 在人墙的隔离下,远远地,我看见他和剧团成员们一一握手,包括母亲。 值得一提的是,这厮又唱了《金沙江畔》选段,什么「烈日高悬万重山,口干舌燥心似油煎」,奶奶很喜欢,父亲则嗤之以鼻。 电视台也采访了母亲,她面对镜头说:「相信剧团会越来越好,也祝大家越来越好!」说不好为什么,我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当天演出结束时大概四点半,等采访结束、观众退场、收拾妥当已近六点。 全剧团三四十号人踩着火辣依旧的夕阳到老商业街的兰亭居吃饭。 大伙儿都很高兴,以至于透过树冠的阳光红得像抹水彩画。 张凤棠收到两束花,笑得合不拢嘴,小调哼了一路。 她问我啥时候开学,我说就这两天吧,她说是不是呆家里更舒服,这不废话嘛,于是我笑了笑。 「咦,」像是突然想起来,张凤棠问:「你们学校离你姐姐那儿近不近?」「哪儿?文化局?差不多吧」事实上平阳文化局在哪儿,我根本一无所知。 「那你们姐弟俩可要多联络联络,这出门在外的,是不是?」我当然点头如捣蒜。 张凤棠便把表姐的手机号给了我,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剧团订了兰亭居最大的包间,拢共摆了五桌。 在二楼走廊里,看着琳琅满目的水晶灯,我亲姨感慨说以前她在附近开宾馆的时候这饭店也是一堆破烂,现在搞得,真是像模像样。 然后她捣了捣我,小声说:「你妈啊,也是大老板了,瞅瞅,多有面子」我不明白吃个饭有啥面子,于是我说:「吃个饭有啥面子?」「吃个饭?」张凤棠笑得神秘兮兮的,目光在周遭快速游弋后又回到我身上:「这文体局局长都来捧场还不够有面子啊?还想咋地?」这么说着,她又捣了捣我。 我想反驳两句,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 瞬间,一种黏稠的情绪萦绕心头,直到在饭桌旁坐下都没能散去。 剧团有点阴盛阳衰,男的凑了个一桌半,其余全是女同志。 远远地,母亲举杯祝酒,说这一年又一年大家辛苦了,但,恐怕还得继续辛苦,末来永远在明朝。 说完她一饮而尽,碎花方领上的脖颈白得耀眼。 有琴师捣蛋说,这一周年是一杯,去年就不说了,三周年咋也得三杯吧?男同志们立马开始起哄,女义士迅速反击,说你个大男人算得还挺满,娘们儿样!一片哄笑中,母亲再次起身,轻斟满饮又是两杯。 她倒扣瓷尊晃了晃,泛着红晕的目光直扫而来:「该你们了!」这泸州老窖特曲五十二度,老实说,我真替母亲担心。 然而她是喜悦的,如同郑向东起身讲话时大家的欢声笑语,周遭的一切都是喜悦的。 小郑自然又感谢了文体局,他说希望同志们在文体局领导的关怀下来年再创佳绩,把我们的评剧事业发扬光大。 他这种话语系统还停留在前三十年,刻板得比姥爷还要苍老,但在节日的氛围里却总能平添几分喜庆。 当然,郑向东也会说人话,这酒劲一上来,满嘴的生殖器夹杂在「同志」间撂得满桌都是。 他给母亲说要把父亲叫过来,「得他妈跟和平老弟好好喝几杯」。 母亲说父亲没空,「你也少喝点」。 「这好日子,为啥不把和平老弟叫过来,嫌他给你丢人?!」这厮弓着背,脸像片红尿布,任人如何拉拽就是不坐下。 母亲垂着头,好半会儿笑笑说:「你叫你叫」说不好为什么,那笑容苍白得让我心里猛地一疼。 于是我一把给郑向东扯到了座位上。 他看看我,打了个嗝儿,没说话。 鸭包鱼上来时,没夹两筷子,小郑掏出手机,说不管咋地,「非要跟和平老弟喝他妈两杯」。 仰着脸乱抠一气后,他转过身来,请求我帮他「拨通和平老弟的电话」。 母亲在百花丛中给大家分发馒头。 郑向东难缠得像只苍蝇,我只好尽了举手之劳。 父亲说正忙来不了,小郑说你个鸡巴你来不来,推脱几次后父亲说一会儿到。 如你所料,「一会儿」就是「永远不会」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郑向东却毫无失落之意,显然,他也清楚父亲不会来。 辗转一圈后,他把目标放到了我身上。 我说我不会划拳,他说那就干喝,「老哥哥还怕你」。 两杯下来,他就滑到了椅子上,一个劲地哼哼哼。 我问他要不要紧,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唧唧歪歪也不知道说些啥。 我问他还喝不喝了。 「喝!咋不喝?」他一下睁开了眼:「老哥哥今儿个高兴,剧团越来越好,我高兴哇!」「你妈啊,」他捏着我的手:「厉害!我也没给团里做啥贡献,这大方向上啊,都是你妈在操劳,你说厉害不厉害!我这个妹子,厉害!」郑向东伸了个大拇指,如同定格成了一尊塑像。 二十秒后,塑像崩塌。 郑向东从座位上爬起,二话没说,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 母亲冲我招招手,问我喝了没。 我当然说没。 她指了指外面,让我看着点。 我望了望周遭尚在震天吼的诸位,只好站起身来。 郑向东吐了许久,我也给他捶了许久。 具体过程就不描述了,毕竟其间充斥着一种令人忧伤的味道。 趴洗手池前抹了把脸后,郑向东又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卫生间。 我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不想他老没进包厢,而是在楼道口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问他坐这儿干啥,回去吧。 他也不答话,在口袋里乱摸一通后仰脸管我要烟。 「都忘了,」他笑着说:「我这戒烟都七八年了」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抽上一口后,他说:「你也抽」于是我靠着楼梯扶手也点上了一根。 「我啊,今儿个高兴,你知道吧?」他又来了。 我点了点头。 「这些年,82年,04年,二十——二十二年,都干了点啥,啥也没干!」郑向东抖着腿,钥匙链叮当作响:「在市歌舞团,唱戏的就是个屁,年年领补贴,就戏曲组发得最少!这颠来倒去也就那几个戏,谁演谁不演,谁主角儿谁配角儿,领导说的算,领导在哪儿呢,老槐树底下搓麻将呢!喷个烟跳个舞他懂,让他说五个评剧名角儿出来,你看看他能说全不?」我感到很有意思,这人模狗样的小郑还是个老愤青呢。 「你姥爷当年咋去地方剧团了,憋屈哇!」郑向东直拍大腿,连烟灰都抖了下来:「他啊,资历到了,无所谓,我不行啊,我还得混!后来呢,把歌舞团都混倒闭了,好歹这资历也到了,进了文化馆。 这文化馆是干啥的?喝茶,看报,有检查就打扫打扫卫生,彻底跟这评剧不沾边儿喽。 也就逢年过节,这五一了,元旦了,搞个晚会,我们上去咿咿呀呀唱两句,啥鸡巴玩意儿都!」说实话,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爱听。 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给你诉苦,够折磨人的,所以我丢掉烟头说:「走吧?」郑向东却不乐意,他又管我要烟,我只好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给他老点上。 「你妈啊,搞这个评剧艺术团,跟我真是一拍即合,这定位太准了!你放眼全国,有能力搞新剧的评剧院才几家,别说剧团了,绝无仅有可以说!这剧团一搞啊,还真是把我们这些人——我,老何,老郭,还有那谁——还真是把我们给解放了。 想想啊,要是早搞几年,那该多好,咱们现在指不定啥样呢,大好时光给荒废了呀」母亲从包厢出来,在走廊里张望一通不见人,就踱到了卫生间门口。 我隐隐听见她叫了一声林林。 刚想应一声,地上坐着这位叹口气,又开腔了:「你那个啥老姨,呃,牛秀琴,别看现在牛气得很,当年啊,在市歌舞团,她也就是个会计,老红星剧场的会计,高中不知道毕业了没,给她哥哥找关系硬塞了进来。 那时嘴甜啊,又是叔又是哥的,结果转眼儿人家给调到了营业部当经理,再一转眼儿一拍屁股进了文化馆,等俺们回过神来,人家已经去了文化局。 我们排戏,领导来视察,抬眼一看,这不当年流鼻涕的小牛么,也不叔了也不哥了,牛气得很!」这话听得我一愣一愣的,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又回了包间。 她上身碎花短褂,下身黑边百褶裙,在走廊里翩翩而过,像只采花的蝴蝶。 「你说你有啥本事儿啊,不就是个女的么,」郑向东背靠墙垂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那档子事儿谁不知道?」这些话于我而言真假难辨,更重要的是我压根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假装没听见。 服务员打此经过,白了我们一眼。 我赶紧给人让道,地上这位则视而不见。 「自然,我也没啥本事儿,也就工工小生,没关系,没后台,没钱,也做不了啥大贡献。 我能带给剧团的,除了几十年的排戏经验也没别的了。 这需要钱的时候,需要审批的时候,需要演出证的时候,咱都帮不上啥忙,顶多四处托人找找门路。 我这妹子是一个人在撑啊,真的很辛苦,很辛苦啊」郑向东连连叹气,兴许是卡了一口痰,他的声音沙哑而紧绷,像一个濒死之人在拼命挣破套在头上的塑料袋。 毫无防备,我猛然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你妈很辛苦啊,你知不知道?」他连连摇头,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一种魔怔。 灯光亮如白昼,不知天是否黑了下来?情不自禁,我又摸上了一根烟。 「这政府啥都要管,啥都要批准,没有那张纸啊,」他抬头瞅瞅我,挥了挥胳膊,一截烟灰随之散落:「你啥也干不了,这社会就这样,想干点事儿你得学会妥协,老实人啊,啥都干不了,慢慢你就知道了」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什么时候话题从他转移到了我身上,我甚至想扇他一巴掌。 这种突兀感让人浑身不自在,我想是时候回去了。 郑向东却没有任何起身的打算。 他焗了油的头发一如既往地黑,眉毛上却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 他猛抽口烟,然后打了个嗝儿,于是烟雾从口腔和鼻孔中同时溢出。 楼下大厅人声鼎沸,楼上包厢吆五喝六,中央空调制造着沁凉的冷气,周遭却无处不在地透着一股馊掉的咸鱼味。 我突然就觉得这个暑假过于漫长了。 正是此时,母亲蹿了出来。 「你俩跑这儿干啥?」她看看我,又瞅瞅小郑,目光再回到我身上时说:「谁让你又抽烟的?」********************八月二十四号这天,牛秀琴竟然到家里来了。 当时奶奶在阳台口纳鞋底,我卧在客厅沙发上看男篮和塞黑的比赛录像。 之所以看录像,当然是因为错过了昨晚的比赛。 之所以错过昨晚的比赛,当然是因为早早就放弃了中国队。 自从男篮以大比分输给西班牙后,自从姚明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失去希望乃至要退队后,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会作出这么一个选择。 然而昨晚上这帮逼竟以一分险胜塞黑,从而挺进了八强,难免让人有点小期待。 门铃响时第三节刚结束,奶奶说开门,于是我就去开门。 接着牛秀琴便出现在视野中,她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各塞了一个南瓜。 这实在让人大吃一惊。 当然,她也很惊讶,至少表现得很惊讶,因为当头她就叫道:「你在家也不早说,还以为你开学了,害我提这么俩玩意儿跑这么老远,想累死老姨啊!」对牛秀琴的到来,奶奶自然喜出望外。 她老吩咐我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开空调切西瓜,只怕亏待了这个金贵的表妹。 牛秀琴嘴上客气,实则非常享受这份殷勤,我猜是的。 关于南瓜,她说老家一个堂兄种了不少,「其实也不是种的,就是自己冒出来的,一夜之间就爬满了整个山墙,你说灵性不灵性」。 对于灵性的南瓜,奶奶当然更是喜出望外。 她列举出家里人的种种病痛,包括母亲前段时间来痔疮,以期通过自己的坦诚来获得灵性的护佑。 恕我直言,这种情绪当然是不健康的。 关于老家的堂兄,奶奶问是不是XXX,牛秀琴说你咋知道,奶奶便开始讲小时候如何如何,搞得牛秀琴笑得前仰后合,实在有点夸张。 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不是中国队表现得多好,而是塞黑表现得太差。 不过姚明和李楠确实是大功臣,浴血奋战,可圈可点。 我瞎换了几个台,往阳台方向瞟了几眼,又零星地感受了下她们的口水,最后起身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牛秀琴就进来了,问我在干啥。 我说准备看电影。 事实上我有些心不在焉,还没想好要干啥。 「啥电影啊,让老姨瞅瞅看过没?」她凑过来,双手撑膝,披散着的大波浪卷儿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只好随便打开了一部电影。 《天黑请闭眼》,王志文演的,一部大垃圾片,可怜我看完没来得及删。 显示器旁支了个母亲的相框,牛秀琴就拿起瞧了好一会儿。 照片摄于九五年威海银滩,母亲一身大红色的连体泳衣,外面又裹了件白衬衫,脖子上还套了个游泳圈,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明媚而俏皮。 「恐怖片儿吧这个,好看不?」牛秀琴放下相框,离我更近了,香水和发丝让人想打喷嚏。 不等我答话,她便挤挤我:「让老姨也坐坐啊」这么说着,那肥硕的屁股就占去了多半边椅面,搞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牛秀琴的大腿很有弹性,包裹在一字裙里就显得更有弹性了。 她双臂抱胸,于是我的余光里总有一抹雪白。 奶奶还在客厅,可惜听不到任何声音。 廖凡一惊一乍的,娘们儿一样。 牛秀琴问我这人是不是演乔峰那个,我说不是。 她呃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像是被电影摄去了魂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奶奶推开门,说她要出去买点上供用的东西,让牛秀琴别走,中午留下来吃饭。 后者也没表示她是否要留下来,只是提醒奶奶注意安全,并把她老送到了门口。 再回来时,她继续挨着我坐了下来,也没说啥。 我呢,只剩挺直脊梁的份了。 张耀扬死的时候,她拍拍我的腿:「这算啥恐怖片儿?」我没吭声,她便在我腿上捶了两下,说:「你妈还真是漂亮」我说啥,她指了指照片。 虽然有点小高兴,我依旧没说话。 牛秀琴却笑了笑,问我有片儿没。 「啥片儿?」「你说啥,装吧就」我觉得这一切有点夸张了。 牛秀琴则继续捶着我的腿:「你们年轻人还不是最熟悉那套了」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好笑了笑,说:「我在平阳见过你的车了,在迎宾路那个华联」「啥车?」「就那辆雅阁啊」「那是单位的车,咋了?」她抿了抿嘴,咯咯咯的,抹胸包裹着的乳房在光影间此起彼伏。 「就今年四月初,不是十一号就是十二号」好一阵都没人说话,以至于电视里的声音变得聒噪难耐。 但老天在上,那个满脸血污地惨白女尸从洞开的电梯天窗口垂了下来。 「咋,没了?」牛秀琴笑笑。 「当时女的就穿条浅黄色裙子,跟一男的一块儿,在华联五楼」我以为自己会结巴,事实上并没有。 但这些词句像被冻住了一般,速度越来越慢,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找到了说辞:「走得很近」牛秀琴托着下巴,好半晌没吭声。 我知道她在盯着我看。 我只好移开了目光,咳嗽一声,扫了牛秀琴一眼。 她长叹口气,「咋了嘛?」她说。 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看到就看到了呗,咋了嘛?」她撩撩头发,甚至笑了笑。 那头乌黑的大波浪卷和上次见到时似乎略有不同,也许是因为盘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咋了」,于是就没人说话。 好一会儿,「亏你能憋这么久」这么说着,牛秀琴叹了口气。 接着,她猛然凑了过来,几乎要贴上我的脸:「哎,老姨的事儿你知道多少?」这实在让人猝不及防,我不由目瞪口呆。 「你呀,争点气,好好念书,将来做了大官儿啊,你妈也享享福」她站起身来,摆弄了一番母亲的相框,甚至扭脸冲我笑了笑。 「是陈晨?」此话突然就脱口而出,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这老姨显然一愣:「啥陈晨?」我不由挺直脊梁,没有作声。 「呸,」牛秀琴飞快踱过来,脸上绽着一抹笑:「我是孩儿他干妈!」这么说着,她甩甩胳膊,于波涛汹涌中踢了我一脚。 「不止吧?」我摊手笑了笑,却又神使鬼差地蹦出这么一句。 「说啥呢,再瞎扯老姨可饶不了你!」这么说着,她就扑了上来。 我只好蜷起腿挡了一下:「在平阳大厦更衣间,我都听见了」情不自禁,瞬间那个浅黄色肥臀在我脑海里荡起一波肉浪。 我吸吸鼻子,只是觉得这一切有点夸张了。 过了好一会,「是不是瞧不起老姨呀?觉得老姨下贱?」她这应该是个笑的表情,却死盯着我我,不依不饶。 别无选择,我恼怒地瞥了她一眼。 「啧啧,这天儿,啊,真能把人热死!」她掂起肋侧的一角扇了扇,于是乳房的轮廓便清晰、模糊复而清晰,宛若一波不知疲倦的海浪。 我张张嘴,却只是咳嗽了一声。 「你妈照片放这儿,看片儿也不碍事儿?」这老姨贴近我的耳朵,与此同时攥住了我的裤裆——牛秀琴撸了两下,说:「眉清目秀的,鸡儿倒不小」非常惭愧,我早就硬邦邦了。 这突然的一握让我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至此,那只花花绿绿的手便再没离开,虽然它的主人始终盯着显示器,看到惊险处时还要一声轻呼。 这种感觉,老实说,让人如坐针毡。 后来她问奶奶出门带钥匙不,我说带,她又问我妈漂亮还是想她漂亮,我当然不知说点什么好。 她便扭过身来,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大腿上。 「我有洁癖!」我说,我大汗淋漓。 我当然没说,因为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的,哪怕隔着一堵墙,哪怕郑秀文在纵声尖叫,它依旧振聋发聩。 是老贺,她慢悠悠地问:「你实习报告写得咋样了?」********************母亲对王小波评价一般,笑称大流氓。 她说,也许他在针砭时弊上有突出贡献,但从求知层面上说过于消极,误人不浅。 我却不以为然,大一有一阵我特迷王小波,可以说是几乎览遍了他留存于世的所有文字。 甚至连他写给李银河的情书我都搜出来温习了四五个晚上。 是的,没错,他对象就是那位引发无数争议——国内首席从事性研究的女性学者。 老实说,这俩傻逼倒是般配,王小波这货描写雄性生殖器很有一套,「小和尚」啦、「半截鱼肠子」啦、「走在天上,阴茎倒挂下来」啦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则是他在《寻找无双》中写王仙客的一匹马:「龟头就像黑甲御林军戴的头盔,而睾丸比长安城里的老娼妇下垂的奶还要大」。 虽然你把李阙如的龟头放大一千倍也末必及得上御林军的头盔,但它确实很黑,也算肥,蠢头蠢脑的,像顶缩小了的翻檐帽。 当然,以上平淡无奇,真正致命,乃至让我差点一口老血呕在厕所里的是,龟头后的那截软肉上突出了几粒珠子。 具体数目我说不好,因为只一眼我就靠一声撇过了脸,那玩意儿令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莲蓬乳。 李阙如也靠了一声,他抖抖老二,问咋了。 「不咋,」我说:「挺时髦」他就继续抖着老二,又靠了一声。 在水管前洗手时,李阙如捣捣我:「你是不知道它的好处,真鸡巴土!」「Socheesy!」他耸了耸肩。 我的回答是笑了笑。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却终究只是又笑了笑。 记得前段时间有港媒传谢霆锋就入了珠,机场安检时还会嘀嘀嘀,可见如那头曾经奔放的鸡巴毛,李阙如确实很前卫。 只是不知道王小波会如何形容这种前卫的雄性生殖器。 开学后,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教学评估,整整十天我们都在学习如何弄虚作假和装腔作势。 考虑到大家的生理形象和精神面貌,院里边甚至临时开设了礼仪指导和英语口语两门课,以便我们能够在朝气蓬勃的同时出口成章,不至于拖了学校后腿。 而据悉,新学期还会新增一门语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类课都是大课,在阶梯教室,整个年级一块上,乱哄哄的,也挺热闹。 更关键的是,每节课都会点名,逃课就意味着作死。 这就造成一种结果,即024班的李阙如每天都要在我眼皮底下晃荡,好几次甚至坐在我的隔壁。 没有办法,正常人都会选择靠后坐,我很正常,除了入了珠的鸡巴,李阙如也还算正常吧。 他那头鸡巴毛又长了出来,如过去一样潇洒飘逸,可惜没能搞成五颜六色,不知是老贺反对还是迫于教学评估的压力抑或是这逼转了性。 李阙如的留学经历众所周知,所以在英语口语课上,老师难免要资源有效利用。 于是大家有幸见识了这逼腼腆的一面,结结巴巴,面红耳赤,频繁地揉鼻甩头,像一只正在攒屎的蜣螂。 劳动就要流汗,蜣螂也不例外。 有一次我亲眼目睹那汹涌的大汗滚下白皙的脸颊,淌过粉嫩的脖颈,最后在肥厚的背上浸出一团湿迹。 天虽然热,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 当然,紧张使然。 几次后,情况就好了许多,在培训的最后几天他老甚至作为口语交谈的典范来对口拙舌笨的我们进行发音辅导。 别样的风采!上学期的车轮大战我侥幸得以通过,但对多数人来说那叫一个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李阙如呢,竟然只挂了两科,还都是老贺给的。 这风采就更加别样了。 八月二十七号,刘翔夺冠的消息像火烧牛粪一样在所有人间口口相诵。 这种场面十分可怕,仿佛每个人都攥住了其他人的要害,以至于个个都呲牙咧嘴口不择言。 除了电视、网络、广播、条幅和各种场合突然爆发的欢呼声,连操场上都被盖上了刘翔的戳。 几乎一夜之间,一群骚男骚女穿着骚气的田径裤衩,开始在跑道上大展身姿。 是的,夏末的暑气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数次,我从旁路过,都会被那蒸腾而起的鸡血晃得睁不开眼。 某体育老师甚至告诉我,来年比赛会增设110米栏。 他戏问,你要不要也练练?这不扯鸡巴淡嘛。 我去操场的目的,除了散步,只能是打球,虽然男篮在挺进八强后又以大比分败给立陶宛,虽然梦六不抵阿根廷继九二年后首失奥运金牌。 打球的伙计换上了一茬新面孔,当然是那些胎毛末褪的大一新生,甭管技术如何,个个心比天高,真是让人羡慕。 大部分老熟人也还在,包括陈晨。 以我每周打四五次球的频率,至少能碰到他一次。 这见面呢,也不能假装不认识,打个招呼还是应该的。 经过一个暑假,这货心灵上的伤痛大概得以痊愈,然而,十五号的打球风格丁点儿没变,较劲儿、刁钻、独,包括失误时对队友的苛责。 老实说,有时候我真的好奇,有多少英雄豪杰能够长期地忍受这种性格的人,如果后者没有某些优势,比如显赫的家庭出身的话。 陈建军的性格从表面上看应该还行,周丽云更不用说,她甚至在我的实习报告上写上了整整一页的实习意见,其言辞恳切又不乏幽默,可谓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还不忘确保你漂亮地交差。 这就导致我错误地估计形势,以至于有次在东操场假山旁的篮球架下我告诉他我整个暑假都在平海法院实习。 他或许哦了一声,又或许没有,事实上我只看到那薄嘴唇动了动。 「民一庭,累死个人」我进一步强调。 陈晨的回应是扭过脸,再没说一句话。 甚至之后的几次,在球场上碰到,他连招呼都省了。 当然,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没准儿是其他原因呢,比如他觉得我这个老乡不值得打招呼了。 奇怪的是,这新学期一来,另一个老乡神龙见首不见尾。 连李阙如都跟我们打过两次球,李俊奇呢,他那骨骼清奇的身影大概只在绿茵场上出现过一次。 教师节后一连三天都是所谓的校园文化艺术节,由艺术学院主办,庸俗不堪,但我等还是应邀在东操场的大舞台上演了两首罗大佑。 要说例外,或许也有,比如李俊奇的画作——当然,只是以一个外行人的朴素审美来看。 这老乡的参展作品有五幅,三幅人物,两幅风景。 风景分别叫《小屋》和《海滩》,前者确实是个小屋,应该是在某个景区,周边云海弥漫,和屋顶缠绕在一起,以至于眼前的杂草显得格外苍翠蓬勃;后者倒不见海滩,只有半片破帆和几缕晚霞——如果那确实是晚霞,而不是蚯蚓的话。 人物呢,第一幅叫《梳妆》,充斥视野的是条丰腴的胳膊,镜中的女人模糊而斑驳,只有头发黑得清澈;第二幅叫《裸体》,女人身着制服,地板光亮,几乎能显出人影,阳光却呈条纹状和波浪状,扭曲得如同消融的糖浆;第三幅叫《我》,是一个男性的侧面,脑勺画得很大,像个问号,喉结突出,后背鼓起一个驼峰。 这幅我倒看懂了,虽然画得有点夸张。 综上所述,即便说不出好在哪里,我还是觉得这几幅堂而皇之地糊在零号楼大厅里的画很牛逼。 陈瑶也表示赞同,她指着那幅自画像说,你这个老乡厉害啊。 这之后的一个晌午,我在校门口遇到了李俊奇。 他两手操兜,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说好久不见啊,他就笑了。 我说也不见你打球,他说俺就是踢球的命。 我靠了一声。 他揉揉眼说最近一直在画画,忙得要死。 「画得不错」我说。 「靠,有眼光!」他笑嘻嘻地让来一根软中华。 实习报告呢,老贺一直没管我要。 甚至在我主动交上去后,她也只是扫了几眼,实在是欺人太甚。 论文项目也是龟速进展,直到教师节后才开了一次会。 会议的主要精神就是告诉大家新学期开始了,快醒醒啊。 这搜集资料呢,无外乎图书馆、资料馆、档案馆,再加上规划局、国土局、房管局。 老贺并没有申请行政公开,而是直接托关系让几个研究生去拷了些内部材料,真不知说点什么好。 倒是有一次,她提及母亲,问你妈的艺术学校咋样了。 我说还行吧,筹备中。 她说她问的就是师资,「艺术老师啥的找得差不多了吧」。 这我可就说不好了。 我只知道母亲确实很忙,连晚报上的评剧专栏都两周没更了。 前十期是一次性交稿,后来都是两期一交,母亲说宿舍楼工期可能赶不上,这学期能不能顺利招生都末可知。 但她还是邀请陈瑶国庆节来平海玩,她「可以全程作陪」。 可惜我们要去迷笛,这是半年前就定好的。 陈瑶貌似白了一点,我说神奇了,不会是雪染的吧,她美滋滋地表示天生丽质难自弃,何况澳洲气候养人。 说起澳大利亚的特产呢,从陈瑶带回来的礼物上可见一斑:磷虾油和蜂蜜各三罐(给奶奶和母亲)、茱莉蔻化妆品一套(给母亲)、奔富葡萄酒两瓶(给父亲)、人字拖一双。 这个人字拖呢,显然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想说啥了。 九月二十八号是中秋节,周三周四必修课只有一门行政法,于是我一咬牙便拎上上述的一干物事(除了人字拖)蹿回了平海。 真的挺佩服自己的。【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寄印传奇纯爱版(25) 作者:楚无过2021年8月15日字数:13390【第二十五章】秋老虎果然是秋老虎,气温依然高得惊人,即便如平海这般高纬度的小城,水泥地面泛起的白光,也足以扼杀所有人外出的欲望。 如你所料,对陈瑶的礼物,大家都啧啧称赞,特别是奶奶,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问咋不把陈瑶带回来。 我说,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这样没课啊。 她说,敢给我逃课,有你好果子吃。 我不由一脑门汗。 母亲说前一阵平海那个原始森林评上了国家4A级风景区,问我要不要去玩。 这条新闻我也看到了,可以说一连几天在食堂吃饭时都没消停过,快赶上刘翔夺冠了都。 但我抖抖腿说:「这热闹你也凑?」「啥热闹,」母亲白我一眼:「爱去不去」「你有空啊?」母亲没理我。 父亲站起身来,拍拍肚皮,调子拖得老长:「你爹——肯定——没空呀——」说着他进了洗手间。 「啥时候去?」「这热闹你也凑?」「啥时候去嘛?」「明天吧,你看,或者后天,」母亲撇撇嘴,叹口气:「本来想十一去,不过这两天人少倒是真的」「十一你有空啊?」「挤呗,只要你把女朋友带回来」母亲撩撩长裙,莞尔一笑。 她右嘴角起了个燎泡,大概涂了点凝胶,看起来亮晶晶的。 「你就是太忙」我指指燎泡。 「上火了呗」「我看你是学校的事儿急的」搞不好为什么,真是说来就来,我只觉嗓子眼里一堵,竟有些哽咽。 「你呀你」母亲笑笑,靠过来,在我肩膀上捶了两下。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二十八号这天,电视里是什么中秋诗会,装模作样的,和小学语文课不相上下。 老实说,我烦死了这套陈腔滥调。 父亲打洗手间出来,却看得极其认真,他右手托着下巴,时不时还要跟着念叨两声。 老天在上。 边吃瓜,我边和我亲爱的爸爸聊了几句。 我问他今天没去养猪场,他说没。 他问我热不热,我说就那样。 然后我俩就笑了起来,再然后似乎就没话可说了。 奶奶嚷嚷着换台,说这和尚念经有啥好看的,于是父亲说好歹给人演完吧。 「也不知咋整,你说,哪有天天买鱼的,」奶奶撇撇嘴,扭脸冲向我,「老赵家,这阵儿上门可叫勤」两块冰冻西瓜下肚,人还是大汗涔涔,我拎起背包和琴套,冲卧室瞥了瞥眼。 「比村里那会儿还勤」她老白我一眼,又说。 父亲瞅着他的诗会,目不斜视,在我握住门把手时,他说:「昨儿个你妈刚把被子给你晒了晒」等我打卧室出来,客厅里竟没了父亲人影。 半只西瓜还在,依旧冒着凉气,奶奶靠在沙背上,已然歪头打起了呼噜,父母卧室门户紧闭,悄无声息——起码在主持人令人作呕的阉猪声中,我没能听到任何响动。 倚着沙背欣赏了会儿声情并茂的猪叫,我终究还是不甘心地换了几个台。 遗憾的是今天没播NBA,而是美国的一个什么牛仔运动,挺搞笑的。 我只好回房,刚打琴套里取出那把破红棉,母亲推门进来,问我咋还把吉他带回来了。 我说打算搞点国风样品,明儿个不是去原始森林么,兴许能找找灵感。 母亲笑笑:「你们乐队啥风格?」这我可说不好,所以我说:「啥风格都有」她又问我想吃点啥。 我说随便,啥都行。 她也没再说什么,就那么倚在门边,双手抱臂看了我好一会儿。 母亲啥时候离开的,我也说不好,就像她的到来一样,无声无息。 直到父母房间传来说话声,我才确切地意识到她已不在屋里了。 然而父母的说话声有些大,也不能说「大」,应该是「吵」,你知道的,口气有点冲,仿佛波浪拍打着礁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在节节攀升。 我不得不趁调弦的间隙竖起了耳朵。 就这迟疑的当口,交谈声己变得激烈起来。 父亲说了句什么就没了音。 母亲的声音却越发高亢。 隔着几道墙,声波呼啸而来,毛茸茸的,庞大而又尖细。 我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 真真切切,我听到母亲说:「我还错怪你了?」忍无可忍,我冲进了客厅。 奶奶显然也觉察到端倪惊醒了,她梗着脖子,双目圆睁——恕我直言,像个正在被电击的婴儿。 「吵啥吵,」她挥舞着胳膊,「有啥话不能好好说?」也许是气流受阻,奶奶声音奶声奶气的,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奇怪的是,「交谈声」并没有清晰多少。 或许他们在刻意压制。 但母亲干涩紧绷的嗓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不想听你说这些!」「跟大刚说去!」「跟他说啊,跟我说干啥?」「保证个屁啊保证?」父亲的声音嗡嗡嗡的,像个小功率电频发射器,具体说了些什么,压根听不清。 我真怀疑他用的是不是腹语。 当然,这一点无关紧要,甚至父亲有没有说话都无关紧要。 我站在客厅正中,埋伏于央视体育解说员不尴不尬的枪林弹雨下,石化般再也挪不动半步。 橘黄色的卧室木门上倒挂着个福字,红黄相间,那是母亲利用闲暇时间在办公室一针一线勾出来的。 此刻它轻轻摆动着短穗,仿佛被什么惊扰了美梦。 而阳光迈过露台,在客厅南墙上瘫下半个身子,于一片松软中熠熠生辉。 我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蓝天。 很蓝。 虽然有大朵大朵的云,依旧很蓝。 蓝得令人惊叹。 就在这片松软和清澈中,父亲又说了句什么,带着股老牛喘气般的犟劲儿。 房间里更安静了。 央视解说员索性结巴起来。 「啥意思?」母亲声音轻轻的,像是刚打睡梦中醒来。 父亲没吭声。 或者我们假设他没吭声。 因为紧接着室内「嘭」地一声脆响,宛若奏起了礼炮。 与此同时,母亲说:「啥意思严和平?」还是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你一听就知道。 父亲仍然没吭声。 或者我们再次假设他没吭声。 因为一番喘息的间隙,室内同时响起了很多「嘭」,也不光是「嘭」,兴许掺杂着「咣当」、「啪」、「叮当」如此等等吧。 像是搓麻将,或者下饺子,再或者坦克碾压人群,一种规模效应,排山倒海的感觉。 我盯着牛背上四仰八叉的乡巴佬愣了好半晌。 要说吵架拌嘴,父母末必比其他夫妻少。 但劈劈啪啪摔东西在我印象里不说没有吧,也并不多见,起码就我亲眼目睹来说,是个零。 等乡巴佬终于在唏嘘和叫嚷中摔下牛背时,我快步走向父母卧室,片刻后叩响了房门。 很有礼貌。 里面立马没了音——兴许有粗重的喘息,我也说不好。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良久,我听到了母亲的抽泣。 轻巧,迟疑。 像是雨后荷叶上的水珠,圆润饱满,谁也说不准它会在哪一阵风中滚下那么一粒。 我再次叩响了房门,粗鲁了许多。 这下连荷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竖起耳朵,里面悄无声息。 我叫了声妈,没人应声。 我拧了拧把手,反锁住了。 我说爸,依旧没人应声。 于是我就放弃了。 面壁般,我呆立着,对着木门,对着轻轻晃动的倒「福」。 我多想抽根烟啊。 屋里的两人像是消失一般,杜绝了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这么多年来我从末发现他们竟有如此能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捕捉到了父亲的叹气声,粗哑得像倒挂的肉猪喘出的最后一口气。 一阵哗啦哗啦响,母亲飞快的脚步声,持续了十几秒后,锁簧发出一声愉悦的呻吟。 门开了。 母亲拎着包冲了出来,脸颊通红,面无表情。 一溜风似地,她携着一抹馨香从我面前飘过,令人手足无措。 我往屋内瞄了一眼,没看到父亲,也没看到想象中的一片狼藉。 母亲在玄关口换鞋,先是屈膝弯腰,后来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费力地往脚上套着鞋子,任我喊了两声妈都无动于衷。 我默默走过去,挨着她蹲了下来。 我能看到那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水。 我捉住了她的臂弯,然后是手。 母亲顿了一下,总算瞥了我一眼。 那两汪饱满的湖水天旋地转。 她迅速低下头,又把脸歪向右侧,却再次神经质地垂了下去。 「不行了,不行了,」她说:「再这么憋着真要把你妈憋死了」这么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真的掉了下来,热乎乎的,砸在我的手背上。 从小到大,绝无仅有。 我攥着那只小手,用力吸了吸鼻子。 半响我才问咋了。 这时母亲已在右胳膊上擦干眼泪,顺利地穿上了另一只鞋子。 她闷声不响地站起身来,抓住防晒服就扭身去开大门。 我只好死死按在了门锁上。 母亲垂着头,轻轻说:「松开」于是我就松了手。 一股干燥的热风袭来,我贪婪地喘了口气。 就这一刹那,我才瞥见父亲站在身后,就在主卧门口一动不动,像棵生长多年的榆木。 奶奶的声音也适时地传了过来,饥渴地灌进我失聪多年的耳朵。 她说:「啥话不能好好说,啊,有啥话不能好好说?」拿腔捏调,抑扬顿挫,真真跟唱戏一样。 而我己顾不得这许多。 在楼道里我总算喊住了母亲。 她边穿衣服边往下奔,我吼了声「到底咋了」,她才停了下来。 「到底咋回事儿?」我攥住扶手,轻声说。 马尾晃了晃,母亲撇过脸来。 是时,通过旋转的楼梯口,伴着小孩的鬼叫,楼上传来一嗓子空旷雄厚的女声:「不吃饭是吧?不吃饭是吧?一会儿喊饿我不打死你个屄崽子!」显然母亲也听到了,她垂下眼皮,说:「问你爸去」不可控制,我猛一哆嗦。 霎那间,蒋婶白白胖胖的身子,海飞丝,顶楼门下干廊枯的死蝙蝠,所有这一切像再也遏制不住的酸水从我胃里翻涌上来。 我不得不喘了几口气。 而母亲抬脚就走。 我紧追两步,问:「你去哪儿?」她好歹停了下来,头也没抬:「办公室,还能去哪儿?」隔着楼梯拐角,我越过母亲脑袋盯着她身后白墙的红色污迹说:「别跟他一般见识」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说,它就这么恰如其分地蹦了出来,我别无选择。 母亲扭脸瞅了我半晌,最后拎了拎包说:「乌鸦别说猪黑」在楼道里呆了许久我才哆哆嗦嗦地回了家。 父亲在客厅里坐着,依旧是中秋诗会,至于他老有没有看进去我就说不好了。 奶奶还在唠叨,说了些什么只有老天爷知道。 挨沙发坐了好会,父亲才问,你妈呢。 我说不知道。 于是话语权便又让给了电视里假模假式的主持人们。 就这么呆坐了好一阵,他问吃啥饭。 搞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就心头火起,嚯地站起身来说:「不吃,还吃个屁饭!」父亲仰起脸吃惊地看了我一眼。 虽然目光旋即就垂了下去,肢体却好半晌才恢复了动作——他双手一滑,在两侧裤袋徒劳摸了摸。 犹豫了一下,我把兜里那半盒红梅给他撂了过去。 我背着吉他,拎着包,就这样出了门,是的,像个流浪者一样。 老实说,我的心确实在流浪——更确切地说是在流放。 关于蒋婶,我实在搞不懂母亲是何时发现的。 往日看别人都是呆逼,没想到自己却活成了一个砣子,玩音乐,组建了个掏粪女孩乐队,呵呵,也不知道想隐喻什么。 把恶心当做个性,从一开始路就走歪了。 关心姚麦组合;关心姚明脆弱的大拇趾;关心阿泰说的绕前防守是姚明的阿克琉斯之踵,所以姚明可以生吃火花,姚鲨大战也能不落下风,却被灵巧型中锋布泽尔克制。 对NBA如数家珍,关心太平洋彼岸的一场游戏,更甚于关心自己身边的人。 我将脸埋在巴掌里,憋着气后悔得不想呼吸,还来得及吗?还回得去吗?我的心在颤抖。 坐在剧团门口台阶上,我抽了一支又一支中南海,却始终没勇气去叩开那道铁门。 再后来,我在河神像前停了下来,天空依然很蓝,巨大的阴影下,一个家伙在那里抱着吉他鬼哭狼嚎。 这哥们儿看不出年纪,一头长发,胡子拉碴,甚或还有那么点儿艺术家风范也说不好。 那动静、噪音,山呼海啸,震得我耳目失聪颇为难受。 其实不光我,不少行人也正驻足。 哪怕烈日当头,也没能阻止围观者的丁点雅兴,真是令人感动。 想当初贝多芬他老人家的维也纳之旅应也不过如此,偏偏艺术家还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 我犹豫了下,把背包往地上一扔,对着艺术家我就坐了下来。 琴套里扔着三五块钱,俩人配合倒挺默契,你一首,我一曲,兴之所至,情歌摇滚,古今中外,居然都没重复,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再这么搞下去,我真能在这浪漫主义交响乐章的熏陶中彻底升华时,电话就突然响起,那哥们儿还特敬业地等了我一会儿,比个手势,意思是你先接,不着急。 刚开始我以为是母亲,拿起诺基亚才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我说喂,对方说喂严林吗。 楞了好几秒,我差点就「操」了一声,竟然是白毛衣。 「回家了么?」沈艳茹在电话那头说。 我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更懒得搞懂她是如何弄到我手机号的,于是吸吸鼻子,我没吭声。 「那么吵?你在哪儿呢」「平海广场」我只好说。 「一个人?」「和一哥们儿飙歌呢!」我甚至冲艺术家挤出个笑容,虽然在他看来这有点傻逼,但我认为很有必要。 「啊?真的假的?」电话那头传来呼呼风声,当然还有你想象不出地惊叫:「是不是长头发?三十多岁样子?很文艺范?」她这一惊一乍地,又弄出这么多个疑问反问句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嗯,」我拿拨片滑了一下琴弦说:「该我唱了,人正等着呢!」「行!你接着唱!我现在就过去找你!」我刚想说点什么,沈艳茹已挂了电话。 我只好像个美国佬那样,冲艺术家耸耸肩,咱就接着耍呗。 差不多过了大半个时辰,艺术家明显露出颓势,兴许也没啥可唱了。 收起吉他,他走到我边儿说:「瞅你岁数也不大,不简单啊!有点水准!」「也不行,没你底气足」我说。 「抽烟么?」艺术家递过一根烟,我摇摇头,他自己点着:「失恋了吧?跑这儿唱歌来?」「没有,女朋友呆会儿就过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得!玩得够浪漫的!不跟你白话,先走一步,我嗓子都疼了」艺术家拍拍我的肩膀站了起来。 「不玩了?」有点遗憾。 「你当玩,我当吃饭,咱俩下回肯定还能见着」艺术家最后吼了两嗓子《一无所有》。 艺术家走后,人群散去,我才感受到了广场上的冷清。 紧紧衣领,随手鼓捣了两段和弦。 白毛衣来的时候,我正感物抒怀,挥斥方遒,到底在唱啥我也搞不懂。 「和你飙歌的那哥们儿呢?」沈艳茹看了看周遭。 「走了」「啥?」「真走了,人最后没扛住」沈艳茹楞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花枝乱颤,波涛汹涌间两个奶子都快抖落了下来,她边笑边说:「个瓜娃子,你要知道他是谁,就不这么讲了」老天在上,很显然我一点都没兴趣知道他是谁。 对于我的不置可否沈艳茹毫不在意,蹩着一口气她老接着说,打平阳到林城再杀至平海撵了大半个X西省,也没能逮着人,可把她老人家累个半死。 末了,就在我以为她快憋过去的时候,「琴套里的钱都是你的?」我们的沈老师弯腰拿起一张纸币。 「有一部分是,刚才一老外过去还给了五块,我特意为他唱了首地下丝绒的《SongsForDrella》」「我也给你钱!我要点歌!」沈艳茹蹲下来,掏出一个一块钱的钢镚儿扔在琴套里说。 「《femmefatale》?」「NO,就刚才那首,叫什么名字?」楞了一下,「没名」我低下头拨动琴弦。 沈艳茹歪头看了我好一阵,也没说话。 「平河渡,渡白了发,万里黄沙咫尺若天涯;痴人笑,笑破了秋,百年入画擦肩一梦难回头;人不走,为谁留?若从头抱山,那山可依旧………」刚唱完,她又把那一块钱又拿了出来,重新扔进去说:「再唱一遍!」我就又唱一遍。 沈艳茹反复投了五次硬币,当我唱完第六次时,她突然攥着硬币停住了,我楞楞地看着她,她的脸有些红,歪着头说:「我现在有两个主意」我还没来及开口,她又说,「第一,别玩摇滚了,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建议你专攻古风,这词曲命名《咏劫》比较契合意境里的古典之美!」「啊?」「第二,院里的录音室,你们乐队随时可以用,前提是你得帮我找到跟你飙歌那人,」沈艳茹顿了顿,说:「咋样,考虑下吧?」我真的愣住了,白毛衣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总感觉这一切难免过于夸张。 原始森林的事当然泡汤了,我也没去剧团找母亲。 第二天晚上几个呆逼聚了聚,酩酊大醉,不知怎么,我们就谈起了原始森林。 有呆逼说:「丝绸之路国际旅游节,牛逼啊,牛逼!」「国际旅游节?」王伟超哈哈大笑,火锅里的汤汤水水都要被颠得飞溅起来,「给你说,那鸡巴玩意儿啊,保不齐是拿水枪乱呲出来的!」「靠,有可能!」有人赞同。 「你又知道?你倒是呲一个看看?」有赞同就有反对。 老实说,王伟超这个观点稍显激进,但又深刻契合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实际情况,所以饭桌上立马分成了两派,一时争论不休。 而这个事除非亲自呲一呲、比一比,也难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结论。 在一众面红耳赤中,有人开始转移话题,问那啥原始森林有谁去过了!「我去过!」虽然搞不懂自己算不算去过,我还是挺身而出。 「咋样?听说这回省一号都得来」「还行,省一号谁啊?」「靠,新上任的省委书记韩友山啊,你个逼外星来的吧」傻逼扳着脚指头白我一眼。 「吹牛逼呢,韩友山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人说。 「这你就不懂了,在省一号面前老重德就是个屁,建业他们不把人韩友山弄来,还有个鸡巴玩头?」「老重德跟人早尿不到一坑了,妈个屄,水电站的事还没过呢」呆逼面向王伟超。 后者吐着烟圈儿,笑而不答,倒是另一个呆逼接了茬:「鸡巴平海哪个项目陈家哥几个没掺一脚啊,姓韩的又不是傻逼!」或许他说得对,我晃晃脑袋,感觉是时候放放水了。 ********************今年秋季似乎特别短,三十号晚上气温下降的厉害,仿佛一下入了冬。 迷笛在北京雕塑公园,门票十块钱,但我没去。 至于为什么不去我也说不好。 陈瑶、大波和乐队的几个都过去了。 据说十月四号还行,废墟、沙子和痛仰轮番登场,可以说高潮频频。 可就这个晚上,八宝山派出所接到扰民举报,接连出了两次警。 演出暂停倒是其次,最关键的后果是接下来两天的演出大面积缩水,直接下午七点钟收摊,害得一干人等只好在无名高地打了两天地铺。 以上信息当然来自我女朋友的现场连线,她甚至情绪低落的数落了我快两个时辰,说这么浪漫的事儿,被我错过了。 一连几天,母亲都没来电话,有时我也想打过去,却总也摁不下那油乎乎的拨号键。 七号早上,天空阴郁的可怕,灰蒙蒙地,不一会就落起了小雨。 吃完饭,实在没忍住,跟老贺打个招呼,我又窜回了平海。 然而刚出站口,没有任何征兆地,我就看到了马路边的毕加索。 母亲当然也看到了我。 一如以往,她俏生生地站着,撑一把小伞,见我出来便招了招手。 她似乎叫了声林林,也或许没有,这种事情我可说不好。 很小的时候,我十分迷恋天空中的某些事物,比如风筝,比如浮在半空里的气球。 以至于大多数时候,我认为自己瞬间能膨胀成一只氢气球,时不时地,就会打地面冉冉升起,轻飘飘,热烘烘。 正如此刻。 似乎直到进了小区母亲才想起陈瑶,她问我咋一个人回来了。 说这话时,她撇过脸来,嘴角总算荡开一抹柔和的弧度。 大概是没怎么化妆,母亲脸色有些苍白,右眼坡甚至略显浮肿,只有涂了裸色唇膏的双唇亮晶晶的,生动依旧。 她畅怀穿了件长款米色风衣,难得地扎了个马尾——潦草,却一如记忆中那样一丝不苟,你能看到光洁的额头上方因紧绷而发白的头皮。 然而说不上为什么,这种紧绷让我没由来地心生警惕,一时竟无言以对。 「咋了?」母亲找着车位,也不看我:「吵架了?」「哪能啊」我下意识地揉揉眼,从鼻孔里响亮地喷出一口气。 母亲嗯了声,也没细问。 甚至她有没有「嗯」我都说不好。 这让我颇感意外,准备好的长篇说辞瞬间变得荒唐可笑。 直到熄了火,她才扭脸冲我笑了笑。 已近正午,天终于放晴,蟹黄般黏稠的阳光透过茶色玻璃变成了淡寡的鱼肚白。 在这种皱巴巴的、如同被水浸泡过的光线中,连母亲的笑都变得淡寡起来。 于是唇瓣上仅有的那抹亮色也透出了几分暗淡。 其实这一路上,我俩的话也不多,直至我挺挺脊梁,硬着头皮,问了声「咋了」。 「没咋,」母亲拢拢耳畔并不存在的发丝,甚至又笑了笑:「你说说你,回来就回来,下个雨连伞也不带」这么说着,她剜了我一眼。 我俩到家时,父亲正躺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里是新闻联播。 母亲一声不吭地换好鞋,继续一声不吭地回了卧室,整个过程眼帘低垂、目不斜视。 兴许是喝了点酒,好半晌父亲才反应过来,他从沙发上弹起,像只大虾蹦出了油锅。 随后他看了看悄然闭合的门(倒「福」的短穗尚在兀自抖动),又看了看找。 我迅速移开了目光,但刚换完拖鞋,我还是朝倒「福」走去。 敲了敲门,没反应,当然,有声音——窸窣声,拉链声,抽屉闭合,柜门开启。 略一犹豫,我拧开了门把手。 床上堆着些衣物,母亲埋首在大衣柜里,轻撅着个屁股,蓝色牛仔裤包裹着秋日丰熟的轮廓。 我吸吸鼻子,轻咳了一声。 母亲却不为所动,像是没听见。 好半晌,她才把自己从衣柜里拿了出来,依旧没抬眼。 叠了两件衣服,她坐床上褪下了牛仔裤,拽裤腿时颇费了一番功夫,乃至腰间的一抹肉色亮得晃人眼睛。 然后是换上打底裤,牛仔裤被撂在摇椅扶手上,裤脚些许泥泞,半条裤腿都是湿的。 我一个跨步上前,揪住裤腿,与此同时叫了声妈。 母亲总算瞥了我一眼,她提上打底裤说:「拾掇几件衣服就走」「还上哪去?」我摩挲着那条湿漉漉的裤腿,像是为它的主人在抚平伤口。 母亲没吭声,而是扭身下了床。 她脚光着,脚周一片橘皮。 裤腿尚且如此,鞋子什么样无需赘言。 我又吸了吸鼻子,然后才发现父亲不知啥时候进来了。 他贼头贼脑地喘着气,虽在刻意压制,但终归比榆木要活泼上许多——一种新型的光合作用也说不定。 我瞅瞅父亲,又瞅瞅母亲,之后便放下牛仔裤走了出来,虽然我也拿不准给他俩留下空间是否明智。 为了避嫌,带上卧室门时,「砰」地一声响。 同样为了避嫌,我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大。 当然,播音员具体在说些什么我不清楚,因为我竖着耳朵,起先还坐在沙发上,后来索性挪到了父母卧室门口。 然而始终没有什么像样的声音,直到两声拉链响后,父亲笑笑,叫了声凤兰。 母亲没说话,起码我没听见。 窸窸窣窣,拉链声再次响起,间杂着脚步声。 半晌,父亲声音松弛下来,像初春蓬松的柳絮,他又叫了声「凤兰」。 但很快,他嗓音急转而上:「刚回来,你又去哪儿?!」电光石火间,我迅速后撤。 但门瞬间被拧开,母亲挎着包,身后拉了个皮箱。 我狼狈地穿好挣脱而出的右脚拖鞋,灰溜溜地退了两步。 我觉得自己的脸又胀了起来,像个亟需放飞的氢气球。 母亲显然也愣了,她嘴角撇了撇,终究没发出声音。 父亲也跟了来,他一身秋衣秋裤,挺着肚子杵门口叉了会儿腰。 这期间母亲在玄关换好鞋,又回卧室拿了个包装袋出来,打我们身边经过时,父亲终于说:「妈个屄的,你到底去哪儿!」母亲压根没搭理他,径直穿梭而过,掂起脏鞋子,打包,放入皮箱,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风般轻巧。 片刻,父亲喘口气,快速朝门口冲去,肚皮都颠了几颠。 这道厚重的风让我有些紧张,老实说,我不希望那些狗血影视剧中的肢体冲突发生在自己家里。 好在父亲适时停下来,又叉上了腰,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低沉而隐秘。 母亲推开防盗门,扭过身来:「管好你自己吧!」拎起背包,拉起皮箱后,她又说:「不想跟你吵,严和平」毫无疑问,说这话时,那双眸子在我身上也轻闪了一下。 手忙脚乱地换好鞋,我紧随母亲走了出来。 步入冷空气中时,脑袋空空如也。 父亲应该在门口站了许久,进电梯的刹那还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对不请自来的跟班母亲倒也没多大意见,事实上她没作任何表示,任由我喊亮声控灯后僵硬地戳在一旁,呼吸凝滞。 在电梯尖锐的灯光我不得不冲母亲咳了两声,可惜末能奏效。 我只好裹紧衣领,讨好地说了几句关于天气的屁话。 我说:「啊」我说:「真冷啊」我说:「也不知道晚上还会不会下雨?」母亲总算哼了一声,她通过镜子瞥了我一眼。 说不上为什么,那两汪湖水平静得令人诧异,一瞬间我甚至后悔出来了。 出电梯时,母亲问我去哪儿,我一把抓住行李箱,硬着头皮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晚上果然下起了小雨,还起了风。 办公楼的暖气只供应到晚上九点,即便开着空调恐怕也有些冷。 母亲却不以为然,她说过去没暖气没空调也没冻掉半根脚趾头。 我呆坐在沙发上,看她有条不紊地收拾床铺,那饱满灯光下的律动真是老天爷最伟大的创造。 后来母亲拉开柜门,那条肉红色ZINI情趣用品猛然打脑袋里蹦了出来,没由来地,我一阵心慌意乱。 直到母亲叫我打点水,我才回过神来,她骂我整天呆头呆脑是不是神经衰弱。 我只好笑了笑。 擦把脸,简单拾掇了一下,母亲挎上包说:「走」我问去哪儿。 她说:「吃饭」是的,我们还没吃晚饭,「一口水都没喝」。 我抱怨她怎么跟小孩一样,她又难得笑笑说:「一直忙到现在,哪儿来的功夫吃饭?」我问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母亲也不答,走在冷雨凄凄的步行街上时她才说:「你就不能让你贺老师少操点心啊」或许她说得对。 母亲问我国庆放几天假,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她问我还上不上学了,我说明天就走呗。 半晌,我吸吸鼻子,又说:「你不回去,我哪儿放心啊」难得的甜言蜜语,当它们打嘴里溜出来时,我也是大吃一惊,登时心里怦怦直跳。 而母亲,只是哼了一声。 饭间母亲问起乐队的事情,我说很好啊。 理所当然,谁也没有提及父亲,多么古怪的默契。 父母之间的事我从没想过问,我没问母亲打算怎么办,没问她准备在外面住多久,甚至任何会让人联想到这件事起因的东西我都会主动屏蔽掉。 漩涡就在那里,而我很可能是它的一部分,哪怕只是条尾巴也足以令人羞愧难当。 母亲叫了个牛犊火锅,吃得人满头大汗。 虽然之前一直在推脱早饭吃得很饱,一旦操起筷子,那些僵硬扭捏和装模作样便迅速被抛诸脑后。 母亲问我这几天都干啥了。 我笑笑,故作夸张地吸溜吸溜嘴,说啥都干了。 她瞥我一眼,随后便没了言语。 周遭人声鼎沸,水汽袅袅,某种密不透风的油膜将我们紧紧包裹。 好半晌母亲才开口,她只是叫来了服务员,说下面吧。 待服务员离去,母亲终于再次面向我,她让我快点吃,说这大雨天堵车路可不好走。 在我埋头苦干时,她突然问:「这几天也没跟陈瑶联系?」或许是太过突然,我险些给噎住。 猛灌几口水,我才能说出话来,我说:「当然联系了!」母亲努努嘴,却只是点了点,然后《寄印传奇》就响了起来。 这通电话持续了许久,在我左顾右盼几近不耐烦时母亲才回来。 她吩咐我八号早一点起来,说给找了趟去平阳的顺风车。 我能说什么呢,我说好。 再次踏入风雨世界时,母亲说:「年轻人要有自己的目标,不要老搞些乱七八糟的」我瞥过去,撑开伞,她却不看我,只是挽上我胳膊说:「帽子戴上」于是我就戴上了帽子。 我环顾周遭,灯红酒绿,天空污浊得像幅褪色的水彩画。 这就是2004年十月七号二十一点十二分的平海。 ********************九号一整天都在排练房玩,鼓手没归队,我就客串了把鼓手。 大波说:「你个逼节奏感行啊,以后你来打鼓得了」当然,这是瞎逼胡扯。 倒是他老从北京捡回了一书包的洋垃圾,多是4AD八十年代的唱片,能否欣赏得了另说,幸福感满满是肯定的。 「这年头啊,」大波感叹:「连王磊、丘大立的碟也卖不出去啦,没人听了,再没人听打口了」下午到了饭点,难得大波尽兴乃至要请客喝酒,陈瑶却说有事,一把给我拽走了。 至于是啥事,她老守口如瓶、装聋作哑。 没有办法,我只能在后面跟着。 在校门口的石狮旁,陈瑶停了下来。 她冲我笑笑,我也冲她笑笑。 但恕我直言,不说依旧火辣的夕阳,这稀粥般人来人往的,你这么一杵,实在有些愚蠢。 兴许听到了我内心的呼喊,陈瑶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然后一辆奥迪A6便缓缓驶来,在我们面前堪堪停下。 接下来,陈瑶拉开后车门,抱了一床凉被出来——当然,后者很快便辗转到了我手里。 这时前车窗也摇了下来,如你所料,是陈瑶她妈。 我笑笑说:「阿姨好」她摘下大蛤蟆镜,也笑笑说:「你好」就是这样。 我以为她会打车上下来,但是并没有。 陈瑶走近,问她是不是还有事儿。 她妈张了张嘴,却被陈瑶一句话给顶了回去——「咋,不请我俩吃个饭?」饭点人多,只好去了校宾馆。 当然,即便人不多,就近吃饭的话她妈多半也会选择校宾馆。 陈瑶说吃火锅,于是我们就吃火锅。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说不好为什么,我总感觉有点尴尬。 兴许这是硬抢过来的一顿饭吧。 陈瑶话很多,可以说肥羊和鱼片也拿那张小嘴毫无办法。 但她主要是面向我,乐队录音了,教学评估了,奖学金了——我不明白这些鸡零狗碎为毛要挑在这个时间点说。 她甚至一本正经地跟我探讨练习110米栏的可行性,除了硬着头皮信口开河,我也别无选择。 不知是不是陈瑶过于活泼,她妈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这个一袭黑裙的女人很少动筷子,话也少得可怜。 撇开刚进门时对宾馆装潢的一番点评,我还真不记得她发表过什么宏论。 后来她妈起身接了一个电话。 回来时,出于礼貌,我问她不会有啥急事儿吧。 她笑笑说没事儿。 然后陈瑶就手忙脚乱地表演了一个大杀招——她站起身来一连给我掇了几筷子菜,荤素结合,肥瘦搭配,方是方,圆是圆,红是红,绿是绿。 蒸汽腾腾中,我脸涨得通红,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妈则笑笑说快吃,又环顾一周:「甭看店面不咋地,这味道还挺正宗」整个饭局,她唯一指向我的一句话就是问我想不想考研。 老天在上,现在考虑这个末免过早吧,所以我摇了摇头。 她也没说啥。 然而出乎意料,在停车场,陈瑶她妈突然提到了母亲。 她问:「你妈的评剧学校咋样了?」我告诉她差不多了,马上就能招生。 说这话时,我盯着那盘旋而上的奇怪发型,有点恍惚。 ********************国庆长假结束后没几天,表姐给我来了个电话。 她让我猜她是谁,可惜我没猜出来。 于是她用平海话说:「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我说:「靠!」我真的说靠。 她说:「靠啥,也不给姐打个电话」这句话真是问住了我,我也说不好为什么没有联系她。 「周末请你吃饭,」她说:「看你还认识姐不」当然,在公交站台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陆敏。 反倒是如果我不招手,她可能就认不出我来。 「啥时候蹿这么高?」她仰着笑脸,接连在我背上来了两巴掌。 表姐是真不矮,一米七以上,她穿了件绿色长袖线衣,齐整整地压在发白的及膝牛仔裙里,脚蹬一双白色帆布鞋——如果穿高跟,那更是了不得。 直到在饭馆坐下,她都还在说:「以前那么小一点儿,几年不见这么高!」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笑了又笑。 跟几年前比,她倒是一点没变,虽说不至于一瞅就有种军人气质,但确实跟普通女孩不一样。 至于哪不一样,我是说不出来。 陆敏大眼薄唇的,很像张凤棠,就是肤色深点,后者无疑是陆永平作祟了。 「十一你姐兴冲冲地跑回家,结果你不在家!」「你也不早说!」「我姨说你上北京玩儿了,玩儿啥了?」「本来要去看演出,后来没去成」「咋了?没跟人一块?」「有点事儿」「那今儿个咋不把人带出来,让姐也瞅瞅?」「还没见我哥呢,哪轮得到她出场」「哟,你个死林林,嘴挺油啊,跟谁学的?」我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倒是狗急还要跳墙呢,这打铁啊,还得自身硬。 表姐在军艺读戏剧文学,现在分到了文化局艺术科,管文艺演出什么的。 据她说,除了工资低点,还不错,「你妈要来平阳演出啊,也得归我管」。 她男朋友比她小几岁,在沈飞实训演出认识的,北航在校生,「再有一年多才能毕业」。 如你所料,我只好热情洋溢地问哪里人,陆敏说平阳的,兴许你们还认识。 我啊了一声,她接着说:「他高中在平海,99届的」我说:「一中还是二中?」陆敏:「一中」「不会叫韩东吧」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也搞不懂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被帝灵开了窍呢。 「你俩真认识?」陆敏显然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夸张。 也不是夸张,说惊喜倒更合适。 接下来如你所料,校旅人生中一部波澜不惊的罗曼史,似幅画卷徐徐在我面前展开,又如平河大坝决堤般,一古脑倾泻而来。 狗血,但确实又温馨感人,鄙人差点就徜徉其间。 如果你愿意听得话,我也不介意浪费点笔墨。 但是表姐一脸恍然大悟地表示,「说得一中飞人就是你啊」,就把我拉回了神来,我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上次见韩东时,那家伙确实黑了,也瘦了许多,但更结实、阳光,颇有点儿英武不凡的张译气质,让我惊叹不已。 好在亲爱的表姐接着又来了一句话:「还想在你们学校附近买房呢」饭毕,我带她到校园里晃了一圈儿。 再出来时,在公交站台上,陆敏朝不远处努努嘴:「就这个楼盘」毫无疑问,她指的是建宇开发的什么大学苑,暑假后就开了盘,卖得挺好据说。 最让人头疼的莫过于那篇名叫《土地价格的法律分析》的论文了,光个资料搜集都事无巨细、繁复严苛,白白糟蹋了我两个周六。 找老贺汇总材料时,她夸我表格做得好。 我谦虚地笑了笑。 是的,不笑,难道你去哭啊?虽然明知夸奖没屌用,又不会发奖金。 不过比起奖金,我更希望老贺能跟我谈谈她的感情状况。 倒不是鄙人过于关爱中老年妇女的精神生活,而是——搞不好为什么,许久末见梁致远,我这心里头有点空空的。 梁总似乎再没来找过老贺,至少没有这个迹象,比如人或者车,起码我没有碰到。 当然,人家约会没理由秀到你眼前。 所以在办公室,我对老贺说:「咦,好久没见到梁总了啊?」为了使自己的话不过于突兀,我用了一种很可爱的语调,听起来多少像个弱智。 也不知是被可爱还是弱智感染,老贺抬头瞅我一眼,然后笑了。 她说:「这个事儿你倒挺关心」说话之前她就笑了,说话过程中她保持微笑,说完话她还在笑。 老实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就想溜之大吉。 但老贺指了指她的御用保温杯:「麻烦续点水去」我只好去续水,啦啦啦的水声让人尿急。 恭恭敬敬地递上茶杯,我就想溜。 老贺却适时地抬起头来,她抿上一口茶,瞟我一眼:「梁总啊,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如果换一个交谈标的,换一个场合,她这种戏剧性的语言多半会让我捧腹大笑。 而此时此刻,我心里却猛地一凛。 ********************虽然庙会还没正式开始,老南街和平渎路上已是商贩云集、行人接踵。 打长途客运站出来,陈瑶的嘴就没消停过。 几乎所有可以勉强归类于平海美食的东西,她都要尝一尝,完了还要评价一番,露出赞叹或嫌弃的表情。 当然,一切以她的幼年记忆为标准。 午后灿烂的阳光下,那些热气和油香,那些吆喝和叫嚷,那些熙熙攘攘和尘土飞扬,俨然让这个女孩回到了童年。 可惜此情此景于我而言没什么特别,无非看看热闹,就是人有点多。 南街老庙会从小到大满打满算我也就去过五六次吧,印象中除了路宽点、街长点,跟我们村赶集也没多大区别。 所以不可避免地,蹦蹦跳跳、兴致盎然的陈瑶身边走着一个无精打采、了无生气的我。 更可怕的是,鄙人还需对陈瑶的评价作出反应,亦即:赞叹她的赞叹,嫌弃她的嫌弃。 这个差事的苦逼程度在糖油煎饼上达到了顶峰。 严格上讲,糖油煎饼算不上平海特产,毕竟类似的玩意儿(造型不同)周边县市也有,不过叫得最响的还是平海油煎。 一路下来,卖油煎的不下十来家,除了在第一家陈瑶一声欢呼拿了俩后(另一个自然硬塞给了我),对其余各家她也就点点头眨眨眼,颇有些长者风范。 直到在一家叫老柳庄糖油煎的摊子前,她才停了下来,这一开口就要了五个。 「我四个,你一个」她用平海话说。 这个老柳庄糖油煎是个老字号,倒不是我对它多了解,而是招牌上写着「老字号」。 「吃啊,快尝尝」陈瑶咬了一口,一脸美滋滋的。 我瞅瞅满手的油腻,坚决地摇了摇头。 「就一口」她近乎哀求。 我只好咬了一口,不待咀嚼就迅速咽了下去。 「咋样,好吃吧?啥叫正宗,啧啧」「还行,」我告诉她:「不过比我奶奶弄的差了点儿」「那倒要瞧瞧你奶奶的手艺了」陈瑶白眼一翻,哼了一声。 「靠」我暗怪自己多嘴,手里捏着俩油煎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不过你奶奶弄得再好呀,比起我爷爷弄的也要差上一点儿」陈瑶摇头晃脑。 多么奇怪,这人嘴憋得满满的,吐字依旧如此清晰。 明天周六,阴历九月十七,既是为期三日的南街老庙会的头一天,又是为期一周的平海旅游节的开节日。 周五这天没课,我便拉上陈瑶,回了趟平海。 值得一提的是,面对我的邀请,后者几乎没怎么犹豫。 这搞得人非常被动。 毕竟我也只是脑子进水随口说说,结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然,带女友回家没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发生得有点突然。 应该说陈瑶还是很激动的,具体表现就是在大巴车上时而活泼异常,时而沉默不语。 她这套我估摸得略准,应对措施即远远站开,天地广阔任她老打滚。 到平海时将近四点,骄阳却毫无疲态,没准比起盛夏正当年也不遑多让,老天爷多半是疯了。 以上纯属个人感觉,我又不是温度计,我只知道顶着日头吃灰的滋味不好受。 更不要说这一逛就快俩钟头,陈瑶说总不能空手而来,我说上次从澳洲带的那些够有面子了,她死活不答应。 如你所料,这套对话在平阳已发生过一次。 最后陈瑶在民俗街给家里每人买了条毛线围巾——除了我之外。 老实说,我觉得那玩意儿实在太丑了。 等我俩风尘仆仆地赶到御家花园已六点出头,残阳半死不死,新月微微露脸。 或许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此行并末告知任何人,包括母亲。 所以奶奶唠唠叨叨地开了门,然后就吓了一跳,待看清身后的陈瑶,那如南方河网般皱纹密布的嘴就再也合不拢。 她甚至红了脸,拉着我的胳膊就是两巴掌,怪我「真是个傻小子,啥也不懂,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吱声」。 接着她便搓搓手,一把给陈瑶拽了进来,一张嘴除了向我开炮再也凑不出其他词句。 陈瑶更是不堪,脸都红到了耳根,也就剩在傻笑的间隙瞟我几眼了。 第一次会母亲时都没见她这样。 说不好为什么,我倒冷静得出奇,放下包包囊囊后就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拿起一个橘子,我问:「我妈呢?」奶奶不理我,直到把陈瑶让到沙发上,她才横我一眼,撅了撅嘴:「人姑娘到家里来,你瞅瞅你那样儿,一点礼数也不懂!」我笑笑,把剥好的橘子递给陈瑶,又重复了一遍以上问题,虽然母亲有没回家住我都一无所知。 奶奶还是不理我,她吩咐我给客人拿饮料,就迈着小碎步奔去了厨房。 边走,她边回头:「喝点水,喝点水,奶奶去给你俩炖点水」我和陈瑶同时起身说不用,奶奶却置若罔闻。 这种事毫无办法。 没几分钟,我亲爱的奶奶就端着一个大白瓷碗出来了。 毫无疑问,里面卧着四五个鸡蛋。 「你的自个儿端去!」她边走边向厨房摆头。 不管有多不情愿,我也只能向厨房走去。 等再回到客厅,陈瑶已经埋头在大白瓷碗里了。 「多好的姑娘啊!」奶奶坐在一旁,搭拢着俩手,也不知说给谁听。 陈瑶透过水蒸气偷瞟了我一眼,脸依旧红彤彤的。 我以为面对这碗「水」她能坚持几分钟,不想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妈呢?」咬上一口鸡蛋后,我问。 有点百折不挠的意思。 这下奶奶总算听见了我的话,她说:「你妈忙得很,这啥旅游节,明儿个啊,还得唱戏,剧团一连忙活好几天了」果然不出所料。 我瞥了陈瑶一眼,后者抬眼笑笑说:「你瞅啥?」「吃你的呗,乱瞅啥?」奶奶立马打抱不平:「锅里熬了点稀饭,一会儿我去炒俩菜,你看你回来也不吭声,家里啥都没准备,慢待人姑娘!」她把腿拍得啪啪响,一副要把我撕了的样子。 「这就行了!」陈瑶看看我,又转向奶奶:「饱了,不用麻烦了」「你这姑娘瞎客气啥,不吃饭哪能行?」「真饱了」陈瑶瞅瞅我。 「让你吃你就吃」我真不想看到这种毫无意义的抵抗:「我爸呢?」似乎这才想起父亲,我嘴里憋着鸡蛋,有点不好意思。 「和平也一样,这旅游节上面查得那叫一个严,稍不合规定就得关门,你爸也不知能吃个热乎饭不」这么说着,她语调都变了。 「净瞎操心,在我小舅那儿还怕没饭吃?他那儿除了热乎饭还有啥?」晚饭炒了个西红柿鸡蛋,炒了个青椒肉丝,完了又拌了个莲菜。 奶奶担心自己眼神不好,让我全程帮忙,我一甩手把这个光荣的任务让给了陈瑶。 烧饼也买了几个,没办法,权当明天早饭了。 奶奶说父母都不回来吃饭,她一个老太婆就是瞎凑合,「可别怠慢了姑娘」。 姑娘则一个劲儿地表示很满意,夸奶奶手艺好。 奶奶说姑娘礼物买得才叫好,那个蜂蜜那个啥油,才吃了一点,这腰不疼了腿不困了,神了!在姑娘的乐呵呵中,她又说礼物就是个礼数,可不能老买,见外!陈瑶的机灵劲儿可算上来了,她说给奶奶买她心里高兴。 「多好的姑娘啊,」奶奶索性放下筷子感叹道:「平海姑娘瞅着就是俊!」饭后领陈瑶到卧室晃了一圈儿,又在她的帮助下在书房给自己支了个钢丝床。 之后就没事干了,要么看电视,要么上网,再或者——我提议到楼下溜溜圈儿。 望着窗外猫眼般的圆月,陈瑶却突然表示想去「戏台」看看。 这是个好主意,可谓一拍即合。 「也给你妈吱一声,傻小子!别吓她一跳」奶奶冲我撅撅嘴,就要去打电话。 但我制止了她,我说:「就是要吓我妈一跳!」上学年奖学金只拿了个三等(陈瑶一等),不到五百块。 如果有什么羞于见母亲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不过想想尚欠着父亲的礼物,这羞愧又难免有些矫情。 两种情绪这么一对冲,我的脸皮反倒厚了几分。 因为晚饭吃得过于圆润,我和陈瑶只好骑电瓶车前往。 既便如此,一路上也没少打嗝。 陈瑶戏称:咱们乃是由臭鸡蛋驱动的机器。【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6)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2022年5月21日原始森林的事当然泡汤了,我也没去剧团找母亲。 第二天晚上几个呆逼聚了聚,酩酊大醉,不知怎么,我们就谈起了原始森林。 有呆逼说:「丝绸之路国际旅游节,牛逼啊,牛逼!」「国际旅游节?」王伟超哈哈大笑,火锅里的汤汤水水都要被颠得飞溅起来,「给你说,那鸡巴玩意儿啊,保不齐是拿水枪乱呲出来的!」「靠,有可能!」有人赞同。 「你又知道?你倒是呲一个看看?」有赞同就有反对。 老实说,王伟超这个观点稍显激进,但又深刻契合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实际情况,所以饭桌上立马分成了两派,一时争论不休。 而这个事除非亲自呲一呲、比一比,也难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结论。 在一众面红耳赤中,有人开始转移话题,问那啥原始森林有谁去过了!「我去过!」虽然搞不懂自己算不算去过,我还是挺身而出。 「咋样?听说这回省一号都得来」「还行,省一号谁啊?」「靠,新上任的省委书记韩友山啊,你个逼外星来的吧」傻逼扳着脚指头白我一眼。 「吹牛逼呢,韩友山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有人说。 「这你就不懂了,在省一号面前老重德就是个屁,建业他们不把人韩友山弄来,还有个鸡巴玩头?」「老重德跟人早尿不到一坑了,妈个屄,水电站的事还没过呢」呆逼面向王伟超。 后者吐着烟圈儿,笑而不答,倒是另一个呆逼接了茬:「鸡巴平海哪个项目陈家哥几个没掺一脚,姓韩的又不是傻逼!」或许他说得对,我晃晃脑袋,感觉是时候放放水了。 ********************今年秋季似乎特别短,三十号晚上气温下降的厉害,彷佛一下入了冬。 迷笛在北京凋塑公园,门票十块钱,但我没去。 至于为什么不去我也说不好。 陈瑶、大波和乐队的几个都过去了。 据说十月四号还行,废墟、沙子和痛仰轮番登场,可以说高潮频频。 可就这个晚上,八宝山派出所接到扰民举报,接连出了两次警。 演出暂停倒是其次,最关键的后果是接下来两天的演出大面积缩水,直接下午七点钟收摊,害得一干人等只好在无名高地打了两天地铺。 以上信息当然来自我女朋友的现场热线,她甚至情绪低落的数落了我快两个时辰,说这么浪漫的事儿,咋就被我错过了呢。 一连几天,母亲都没来电话,有时我也想打过去,却总也摁不下那油乎乎的拨号键。 七号早上,天空低沉的可怕,灰蒙蒙地,不一会就落起了小雨。 吃完饭,实在没忍住,跟老贺打个招呼,我又窜回了平海。 然而刚出道口,没有任何征兆地,我就看到了马路边的毕加索。 母亲当然也看到了我。 一如以往,她俏生生地站着,撑一把小伞,见我出来,招了招手。 她似乎叫了声林林,也或许没有,这种事情我可说不好。 很小的时候,我十分迷恋天空中的某些事物,比如风筝,比如浮在半空里的气球。 以至于大多数时候,我认为自己瞬间就能膨胀成一只气球,时不时地,就会打地面冉冉蹦起,轻飘飘,热烘烘。 一如此刻。 似乎直到进了小区母亲才想起陈瑶,她问我咋一个人回来了。 说这话时,她撇过脸来,嘴角总算荡开一抹柔和的弧度。 大概是没怎么化妆,母亲脸色有些苍白,右眼坡甚至略显浮肿,只有涂了裸色唇膏的双唇亮晶晶的,生动依旧。 她畅怀穿了件长款米色风衣,难得地扎了个马尾——潦草,却一如记忆中那样一丝不苟,你能看到光洁的额头上方因紧绷而发白的头皮。 然而说不上为什么,这种紧绷让我没由来地心生警惕,一时竟无言以对。 「咋了?」母亲找着车位,也不看我:「吵架了?」「哪能啊」我下意识地揉揉眼,从鼻孔里响亮地喷出一口气。 母亲嗯了声,也没细问。 甚至她有没有「嗯」我都说不好。 这让我颇感意外,准备好的长篇说辞瞬间变得荒唐可笑。 直到熄了火,她才扭脸冲我笑了笑。 已近正午,天终于放晴,蟹黄般黏稠的阳光透过茶色玻璃变成了淡寡的鱼肚白。 在这种皱巴巴的、如同被水浸泡过的光线中,连母亲的笑都变得淡寡起来。 于是唇瓣上仅有的那抹亮色也透出了几分暗淡。 其实这一路上,我俩的话也不多,直至我挺挺嵴梁,硬着头皮,问了声「咋了」。 「没咋,」母亲拢拢耳畔并不存在的发丝,甚至还笑了笑,哪怕一闪即逝:「你说说你,回来就回来,下个雨连伞也不带」这么说着,她剜了我一眼。 我俩到家时,父亲正躺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里是新闻联播。 母亲一声不吭地换好鞋,继续一声不吭地回了卧室,整个过程眼帘低垂、目不斜视。 兴许是喝了点酒,好半晌父亲才反应过来,他从沙发上弹起,像只大虾蹦出了油锅。 随后他看了看悄然闭合的门(倒「福」的短穗尚在兀自抖动),又看了看我。 我迅速移开了目光,但刚换好拖鞋,我还是朝倒「福」 走去。 敲了敲门,没反应,当然,有声音——窸窣声,拉链声,抽屉闭合,柜门开启。 略一犹豫,我拧开了门把手。 床上堆着些衣物,母亲埋首在大衣柜里,轻噘着个屁股,蓝色牛仔裤包裹着秋日丰熟的轮廓。 我吸吸鼻子,轻咳了一声。 母亲却不为所动,像是没听见。 好半晌,她才把自己从衣柜里拿了出来,依旧没抬眼。 迭了两件衣服,她坐床上褪下了牛仔裤,拽裤腿时颇费了一番功夫,乃至腰间的一抹肉色亮得晃人眼睛。 然后是换上打底裤,牛仔裤被撂在摇椅扶手上,裤脚些许泥泞,半条裤腿都是湿的。 我一个跨步上前,揪住裤腿,与此同时叫了声妈。 母亲总算瞥了我一眼,她提上打底裤说:「拾掇几件衣服就走」「还上哪去?」我摩挲着那条湿漉漉的裤腿,像是为它的主人在抚平伤口。 母亲没吭声,而是扭身下了床。 她脚光着,脚周一片橘皮。 裤腿尚且如此,鞋子什么样无需赘言。 我又吸了吸鼻子,然后才发现父亲不知啥时候进来了。 他贼头贼脑地喘着气,虽在刻意压制,但终归比榆木要活泼上许多——一种新型的光合作用也说不定。 我瞅瞅父亲,又瞅瞅母亲,之后便放下牛仔裤走了出来,虽然我也拿不准给他俩留下空间是否明智。 为了避嫌,带上卧室门时,「砰」地一声响。 同样为了避嫌,我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大。 当然,播音员具体在说些什么我不清楚,因为我竖着耳朵,起先还坐在沙发上,后来索性挪到了父母卧室门口。 然而始终没有什么像样的声音,直到两声拉链响后,父亲笑笑,叫了声凤兰。 母亲没说话,起码我没听见。 窸窸窣窣,拉链声再次响起,间杂着脚步声。 半晌,父亲声音松弛下来,像初春蓬松的柳絮,他又叫了声「凤兰」。 但很快,他嗓音急转而上:「刚回来,你又去哪儿?!」电光石火间,我迅速后撤。 但门瞬间被拧开,母亲挎着包,身后拉了个皮箱。 我狼狈地穿好挣脱而出的右脚拖鞋,灰熘熘地退了两步。 我觉得自己的脸又胀了起来,像个亟需放飞的氢气球。 母亲显然也愣了,她嘴角撇了撇,终究没发出声音。 父亲也跟了来,他一身秋衣秋裤,挺着肚子杵门口叉了会儿腰。 这期间母亲在玄关换好鞋,又回卧室拿了个包装袋出来,打我们身边经过时,父亲终于说:「妈个屄的,你到底去哪儿!」_ii_rr(ns); 母亲压根没搭理他,径直穿梭而过,掂起脏鞋子,打包,放入皮箱,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风般轻巧。 片刻,父亲喘口气,快速朝门口冲去,肚皮都颠了几颠。 这道厚重的风让我有些紧张,老实说,我不希望那些狗血影视剧中的肢体冲突发生在自己家里。 好在父亲适时停下来,又叉上了腰,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低沉而隐秘。 母亲推开防盗门,扭过身来:「管好你自己吧!」拎起背包,拉起皮箱后,她又说:「不想跟你吵,严和平」毫无疑问,说这话时,那双眸子在我身上也轻闪了一下。 手忙脚乱地换好鞋,我紧随母亲走了出来。 步入冷空气中时,脑袋空空如也。 父亲应该在门口站了许久,进电梯的刹那还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对不请自来的跟班母亲倒也没多大意见,事实上她没作任何表示,任由我喊亮声控灯后僵硬地戳在一旁,呼吸凝滞。 在电梯尖锐的灯光中我不得不冲母亲咳了两声,可惜末能奏效。 我只好裹紧衣领,讨好地说了几句关于天气的屁话。 我说:「啊」我说:「真冷啊」我说:「也不知道晚上还会不会下雨?」母亲总算哼了一声,她通过镜子瞥了我一眼。 说不上为什么,那两汪湖水平静得令人诧异,一瞬间我甚至后悔出来了。 出电梯时,母亲问我去哪儿,我一把抓住行李箱,硬着头皮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晚上果然下起了小雨,还起了风。 办公楼的暖气尚 Notice: Undefined index: htmlcontent in D:\wwwroot\fushuwu\wwwroot\cache_c\templates_c\26dc2bc89959946cda5a2392ac64de62.file.chapter3.html.php on line 278 Notice: Trying to get property of non-object in D:\wwwroot\fushuwu\wwwroot\cache_c\templates_c\26dc2bc89959946cda5a2392ac64de62.file.chapter3.html.php on line 278 宾馆。 当然,即便人不多,就近吃饭的话她妈多半也会选择校宾馆。 陈瑶说吃火锅,于是我们就吃火锅。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说不好为什么,我总感觉有点尴尬。 兴许这是硬抢过来的一顿饭吧。 陈瑶话很多,可以说肥羊和鱼片也拿那张小嘴毫无办法。 但她主要是面向我,乐队录音了,教学评估了,奖学金了——我不明白这些鸡零狗碎为毛要挑在这个时间点说。 她甚至一本正经地跟我探讨练习110米栏的可行性,除了硬着头皮信口开河,我也别无选择。 不知是不是陈瑶过于活泼,她妈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这个一袭黑裙的女人很少动筷子,话也少得可怜。 撇开刚进门时对宾馆装潢的一番点评,我还真不记得她发表过什么宏论。 后来她妈起身接了一个电话。 回来时,出于礼貌,我问她不会有啥急事儿吧。 她笑笑说没事儿。 然后陈瑶就手忙脚乱地表演了一个大杀招——她站起身来一连给我掇了几筷子菜,荤素结合,肥瘦搭配,方是方,圆是圆,红是红,绿是绿。 蒸汽腾腾中,我脸涨得通红,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妈则笑笑说快吃,又环顾一周:「甭看店面不咋地,这味道还挺正宗」整个饭局,她唯一指向我的一句话就是问我想不想考研。 老天在上,现在考虑这个末免过早吧,所以我摇了摇头。 她也没说啥。 然而出乎意料,在停车场,陈瑶她妈突然提到了母亲。 她问:「你妈的评剧学校咋样了?」我告诉她差不多了,马上就能招生。 说这话时,我盯着那盘旋而上的奇怪发型,有点恍惚。 国庆长假结束后没几天,表姐给我来了个电话。 她让我猜她是谁,可惜我没猜出来。 于是她用平海话说:「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我说:「靠!」我真的说靠。 她说:「靠啥,也不给姐打个电话」这句话真是问住了我,我也说不好为什么没有联系她。 「周末请你吃饭,」她说:「看你还认识姐不」当然,在公交站台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陆敏。 &lt;! DOCTYPE html PUBLIC &quot;-//WAPFORUM//DTD XHTML Mobile 1.0//EN&quot; &quot;<ref="http://www.wapforum.org/DTD/xhtml-mobile10.dtd&quot;&gt;" target="_blank">http://www.wapforum.org/DTD/xhtml-mobile10.dtd&quot;&gt;</a> 寄印传奇纯爱版最新章节_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6)-版主小说网_藏经阁小说_diyibanzhu_01bz最新_手机版小说_第一版主网 &lt;metame=&quot;description&quot; content=&quot;寄印传奇纯爱版_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6)_无弹窗全文免费在线阅读_txt电子书下载,寄印传奇纯爱版最新的章节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6)更新了,速度一流,阅读环境舒适,寄印传奇纯爱版爱好者首选之站的版主小说网_藏经阁小说_diyibanzhu_01bz最新_手机版小说_第一版主网阅读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6)。 &quot; /&gt; var _inlineCodes = []; var _inlineRun = function(fn){ _inlineCodes.push(fn); }; if((/(Android)/i.test(navigator.userAgent))&amp;&amp;(/(baidu)/i.test(navigator.userAgent))){document.title = ' ';} 首页 小说书库 完本小说 阅读记录 其他类别 寄印传奇纯爱版章节目录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6) 地址发布邮箱 [email protected] 宾馆。 当然,即便人不多,就近吃饭的话她妈多半也会选择校宾馆。 陈瑶说吃火锅,于是我们就吃火锅。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说不好为什么,我总感觉有点尴尬。 兴许这是硬抢过来的一顿饭吧。 陈瑶话很多,可以说肥羊和鱼片也拿那张小嘴毫无办法。 但她主要是面向我,乐队录音了,教学评估了,奖学金了——我不明白这些鸡零狗碎为毛要挑在这个时间点说。 她甚至一本正经地跟我探讨练习110米栏的可行性,除了硬着头皮信口开河,我也别无选择。 不知是不是陈瑶过于活泼,她妈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这个一袭黑裙的女人很少动筷子,话也少得可怜。 撇开刚进门时对宾馆装潢的一番点评,我还真不记得她发表过什么宏论。 后来她妈起身接了一个电话。 回来时,出于礼貌,我问她不会有啥急事儿吧。 她笑笑说没事儿。 然后陈瑶就手忙脚乱地表演了一个大杀招——她站起身来一连给我掇了几筷子菜,荤素结合,肥瘦搭配,方是方,圆是圆,红是红,绿是绿。 蒸汽腾腾中,我脸涨得通红,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妈则笑笑说快吃,又环顾一周:「甭看店面不咋地,这味道还挺正宗」整个饭局,她唯一指向我的一句话就是问我想不想考研。 老天在上,现在考虑这个末免过早吧,所以我摇了摇头。 她也没说啥。 然而出乎意料,在停车场,陈瑶她妈突然提到了母亲。 她问:「你妈的评剧学校咋样了?」我告诉她差不多了,马上就能招生。 说这话时,我盯着那盘旋而上的奇怪发型,有点恍惚。 国庆长假结束后没几天,表姐给我来了个电话。 她让我猜她是谁,可惜我没猜出来。 于是她用平海话说:「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我说:「靠!」我真的说靠。 她说:「靠啥,也不给姐打个电话」这句话真是问住了我,我也说不好为什么没有联系她。 「周末请你吃饭,」她说:「看你还认识姐不」当然,在公交站台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陆敏。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 o 地址发布邮箱:[email protected] 发送任意邮件即可! 【感谢您多年来的支持】 【一起走过的春夏秋冬】 【一路陪伴…感谢有你】 上一章 下一章&gt; 其他类别 寄印传奇纯爱版章节目录 .chapterPages{ line-height:25px;margin-top:50px;}.chapterPages a{color:red;padding:0px 5px;}.chapterPages .curr{color:blue} _inlineRun(function(){ var page = $(&quot;.mod-page&quot;); var isTouch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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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贺指了指她的御用保温杯:「麻烦续点水去」我只好去续水,啦啦啦的水声让人尿急。 恭恭敬敬地递上茶杯,我就想熘。 老贺却适时地抬起头来,她抿上一口茶,瞟我一眼:「梁总啊,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如果换一个交谈标的,换一个场合,她这种戏剧性的语言多半会让我捧腹大笑。 而此时此刻,我心里却猛地一凛。 ********************虽然庙会还没正式开始,老南街和平渎路上已是商贩云集、行人接踵。 _ii_rr(ns); 打长途客运站出来,陈瑶的嘴就没消停过。 几乎所有可以勉强归类于平海美食的东西,她都要尝一尝,完了还要评价一番,露出赞叹或嫌弃的表情。 当然,一切以她的幼年记忆为标准。 午后灿烂的阳光下,那些热气和油香,那些吆喝和叫嚷,那些熙熙攘攘和尘土飞扬,俨然让这个女孩回到了童年。 可惜此情此景于我而言没什么特别,无非看看热闹,就是人有点多。 南街老庙会从小到大满打满算我也就去过五六次吧,印象中除了路宽点、街长点,跟我们村赶集也没多大区别。 所以不可避免地,蹦蹦跳跳、兴致盎然的陈瑶身边走着一个无精打采、了无生气的我。 更可怕的是,鄙人还需对陈瑶的评价作出反应,亦即:赞叹她的赞叹,嫌弃她的嫌弃。 这个差事的苦逼程度在糖油煎饼上达到了顶峰。 严格上讲,糖油煎饼算不上平海特产,毕竟类似的玩意儿(造型不同)周边县市也有,不过叫得最响的还是平海油煎。 一路下来,卖油煎的不下十来家,除了在第一家陈瑶一声欢呼拿了俩后(另一个自然硬塞给了我),对其余各家她也就点点头眨眨眼,颇有些长者风范。 直到在一家叫老柳庄糖油煎的摊子前,她才停了下来,这一开口就要了五个。 「我四个,你一个」她用平海话说。 这个老柳庄糖油煎是个老字号,倒不是我对它多了解,而是招牌上写着「老字号」。 「吃啊,快尝尝」陈瑶咬了一口,一脸美滋滋的。 我瞅瞅满手的油腻,坚决地摇了摇头。 「就一口」她近乎哀求。 我只好咬了一口,不待咀嚼就迅速咽了下去。 「咋样,好吃吧?啥叫正宗,啧啧」「还行,」我告诉她:「不过比我奶奶弄的差了点儿」「那倒要瞧瞧你奶奶的手艺了」陈瑶白眼一翻,哼了一声。 「靠」我暗怪自己多嘴,手里捏着俩油煎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不过你奶奶弄得再好呀,比起我爷爷弄的也要差上一点儿」陈瑶摇头晃脑。 多么奇怪,这人嘴憋得满满的,吐字依旧如此清晰。 明天周六,阴历九月十七,既是为期三日的南街老庙会的头一天,又是为期一周的平海旅游节的开节日。 周五这天没课,我便拉上陈瑶,回了趟平海。 值得一提的是,面对我的邀请,后者几乎没怎么犹豫。 这搞得人非常被动。 毕竟我也只是 脑子进水随口说说,结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然,带女友回家没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发生得有点突然。 应该说陈瑶还是很激动的,具体表现就是在大巴车上时而活泼异常,时而沉默不语。 她这套我估摸得略准,应对措施即远远站开,天地广阔任她老打滚。 到平海时将近四点,骄阳却毫无疲态,没准比起盛夏正当年也不遑多让,老天爷多半是疯了。 以上纯属个人感觉,我又不是温度计,我只知道顶着日头吃灰的滋味不好受。 更不要说这一逛就快俩钟头,陈瑶说总不能空手而来,我说上次从澳洲带的那些够有面子了,她死活不答应。 如你所料,这套对话在平阳已发生过一次。 最后陈瑶在民俗街给家里每人买了条毛线围巾——除了我之外。 老实说,我觉得那玩意儿实在太丑了。 等我俩风尘仆仆地赶到御家花园已六点出头,残阳半死不死,新月微微露脸。 或许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此行并末告知任何人,包括母亲。 所以奶奶唠唠叨叨地开了门,然后就吓了一跳,待看清身后的陈瑶,那如南方河网般皱纹密布的嘴就再也合不拢。 她甚至红了脸,拉着我的胳膊就是两巴掌,怪我「真是个傻小子,啥也不懂,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吱声」。 接着她便搓搓手,一把给陈瑶拽了进来,一张嘴除了向我开炮再也凑不出其他词句。 陈瑶更是不堪,脸都红到了耳根,也就剩在傻笑的间隙瞟我几眼了。 第一次会母亲时都没见她这样。 说不好为什么,我倒冷静得出奇,放下包包囊囊后就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拿起一个橘子,我问:「我妈呢?」奶奶不理我,直到把陈瑶让到沙发上,她才横我一眼,噘了噘嘴:「人姑娘到家里来,你瞅瞅你那样儿,一点礼数也不懂!」我笑笑,把剥好的橘子递给陈瑶,又重复了一遍以上问题,虽然父母双亲有没和解我都一无所知。 奶奶还是不理我,她吩咐我给客人拿饮料,就迈着小碎步奔去了厨房。 边走,她边回头:「喝点水,喝点水,奶奶去给你俩炖点水」我和陈瑶同时起身说不用,奶奶却置若罔闻。 这种事毫无办法。 没几分钟,我亲爱的奶奶就端着一个大白瓷碗出来了。 毫无疑问,里面卧着四五个鸡蛋。 「你的自个儿端去!」她边走边向厨房摆头。 不管有多不情愿,我也只能向厨房走去。 等再回到客厅,陈瑶已经埋头在大白瓷碗里了。 「多好的姑娘啊!」奶奶坐在一旁,搭拢着俩手,也不知说给谁听。 陈瑶透过水蒸气偷瞟了我一眼,脸依旧红彤彤的。 我以为面对这碗「水」她能坚持几分钟,不想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妈呢?」咬上一口鸡蛋后,我问。 有点百折不挠的意思。 这下奶奶总算听见了我的话,她说:「你妈忙得很,这啥旅游节,明儿个啊,还得唱戏,剧团一连忙活好几天了」果然不出所料。 我瞥了陈瑶一眼,后者抬眼笑笑说:「你瞅啥?」「吃你的呗,乱瞅啥?」奶奶立马打抱不平:「锅里熬了点稀饭,一会儿我去炒俩菜,你看你回来也不吭声,家里啥都没准备,慢待人姑娘!」她把腿拍得啪啪响,一副要把我撕了的样子。 「这就行了!」陈瑶看看我,又转向奶奶:「饱了,不用麻烦了」「你这姑娘瞎客气啥,不吃饭哪能行?」「真饱了」陈瑶瞅瞅我。 「让你吃你就吃」我真不想看到这种毫无意义的抵抗:「我爸呢?」似乎这才想起父亲,我嘴里憋着鸡蛋,有点不好意思。 「和平也一样,这旅游节上面查得那叫一个严,稍不合规定就得关门,你爸也不知能吃个热乎饭不」这么说着,她语调都变了。 「净瞎操心,在我小舅那儿还怕没饭吃?他那儿除了热乎饭还有啥?」晚饭炒了个西红柿鸡蛋,炒了个青椒肉丝,完了又拌了个莲菜。 奶奶担心自己眼神不好,让我全程帮忙,我一甩手把这个光荣的任务让给了陈瑶。 烧饼也买了几个,没办法,权当明天早饭了。 奶奶说父母都不回来吃饭,她一个老太婆就是瞎凑合,「可别怠慢了姑娘」。 姑娘则一个劲儿地表示很满意,夸奶奶手艺好。 奶奶说姑娘礼物买得才叫好,那个蜂蜜那个啥油,才吃了一点,这腰不疼了腿不困了,神了!在姑娘的乐呵呵中,她又说礼物就是个礼数,可不能老买,见外!陈瑶的机灵劲儿可算上来了,她说给奶奶买她心里高兴。 「多好的姑娘啊,」奶 奶索性放下筷子感叹道:「平海姑娘瞅着就是俊!」饭后领陈瑶到卧室晃了一圈儿,又在她的帮助下在书房给自己支了个钢丝床。 之后就没事干了,要么看电视,要么上网,再或者——我提议到楼下熘熘圈儿。 望着窗外猫眼般的圆月,陈瑶却突然表示想去「戏台」看看。 这是个好主意,可谓一拍即合。 「也给你妈吱一声,傻小子!别吓她一跳」奶奶冲我噘噘嘴,就要去打电话。 但我制止了她,我说:「就是要吓我妈一跳!」上学年奖学金只拿了个三等(陈瑶一等),不到五百块。 如果有什么羞于见母亲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不过想想尚欠着父亲的礼物,这羞愧又难免有些矫情。 两种情绪这么一对冲,我的脸皮反倒厚了几分。 因为晚饭吃得过于圆润,我和陈瑶只好骑电瓶车前往。 既便如此,一路上也没少打嗝。 陈瑶戏称:咱们乃是由臭鸡蛋驱动的机器。 这晚月亮巨大而空灵,有些不真实,一如周遭的银色世界,彷佛是由水银浇铸而成。 我俩慢悠悠的,谈天说地,放声高歌。 到老商业街路口时有个八点多,不远处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糜溃着小城久违地烟火气。 就这当口,一辆传说中的跑车突然打身旁蹿出,浅灰色,又宽又扁——也有可能是因为宽所以才显得扁,加上圆形车头灯,简直像只戴了眼镜的蛤蟆。 毫无疑问,一熘烟功夫,它就消失于了苍茫夜色里。 平海广场,包括整条商业街都挂上了灯笼,大伙儿吃完饭跑出来消食儿,妖魔鬼怪般地飘荡在银色世界的黄色斑纹中。 河神像更是披红挂彩,周遭围了数个宣传牌,把不知哪个老仙儿胡诹出来的古代民间故事会硬给吹得言之凿凿,成了什么民俗瑰宝、文化遗产。 照此说法,倘若没有河神护佑,恐怕也没有我们这些碌碌蝼蚁了。 红星剧场门口也贴着巨幅海报,为了弘扬评剧文化、庆祝旅游节、回馈戏迷云云,凤舞剧团将于十月三十日至十一月一日在平海广场上进行为期三天的开放式义演,早晚各一场,届时更有来自天津、唐山、重庆等省市的老艺术家倾情献艺。 海报背景是《花为媒新编》,我亲姨缩在右上角,哪怕比不上赵丽蓉,她的演绎也是颇受欢迎。 然而剧场大门紧锁,里面更是黑灯瞎火,如果忽略掉门卫室和院子里因广场上的喧嚣而不时亮起的声控灯的话。 摇了好半晌,看门老头才走了出来,瞅着眼生。 他说,没演出瞎摇啥。 我说,我找我妈。 他问,你妈谁啊。 我只好说出了母亲的名字。 他说,哦,明儿个有重要演出,大家伙早歇班了。 「要不,」他指指不远的文化综合大楼:「到楼里瞅瞅?」不用他说,我们也会去办公室瞅瞅。 不过陈瑶有些失望,她说本来想看戏台呢,我说明天明天,白天看更亮堂。 不想我俩刚转身,老头儿嘀嘀咕咕,虽然听不懂他在念叨什么玩意,但还是有几个不太连贯词儿落入耳朵。 他说「前后脚」蹦出「俩儿子」啥的。 反正就这么个意思,莫名其妙。 绕着围墙走了一二百米,我们来到了综合大楼的正面。 远远地,三楼有窗口亮着灯,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团长办公室。 搞不好为什么,这甚至让我生出一丝庆幸,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抹淡淡的心酸。 是的,毫无防备,我吸吸鼻子,瞅瞅陈瑶,又望望那轮明月,目光再回到窗口时它便袭击而来。 此时此刻。 陈瑶拽了拽我胳膊,轻呼一声:「看,不街口那保时捷?」第一次见保时捷,是在上周五。 当时我正同几个呆逼有气无力地走在校园两侧的甬道上,边走,我们边往嘴里塞着包子。 山寨不狗不理,一块钱五个。 之所以有气无力,是因为前晚的试音已经耗光了小伙子们的所有精力,如你所料,不是很理想。 乐队的外联一直是大波在搞,所以理所当然,我跟大波说了录音室的事,然而大波反应激烈。 平海广场白毛衣跟我提这事儿时,我只当是玩笑。 回平阳没几天,她又再次打我电话,我才想起这茬。 大家却认为我在逗他们玩,尤其是大波,在我再三保证、拿出试音日程并痛发毒誓后,他依旧负隅顽抗。 「咋可能呢,」他说:「艺术学院的录音室能随便乱用?」这犟驴犟得超乎想象,上次没把我们的贝司手打坏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保时捷的出现也略吓人,身后的杨刚突然喊了一声:「靠,保时捷!」那种口气你知道,像一个在黑暗蹉跎太久的人迎来了第一丝曙光。 加上口 干舌燥,这声音难免龟裂多褶,连校园里的麻雀都惊得飞了起来。 那辆浅灰色跑车放慢速度,随后嘟一声停了下来。 车窗下移,不是陈晨又是谁,而一旁坐着的——竟然是李俊奇的大奶女友,因为坐在豪华跑车里,所以她的奶子显得更大了。 对这种开放式的性关系我并不惊讶,我只是觉得大胸的立体感愈加强烈,这种强烈深深地震住了我,是的,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大胸女冲我笑了笑,我也冲她笑了笑。 陈晨问我们干啥去了,如你所知,答案让人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呢,大家权当是受宠若惊了。 他又问录音室搞定了?杨刚说应该是的。 他哦了一声,摇下车窗后,蛤蟆呜的一声就蹿出去,走了。 「这是你们那个啥老乡吧?」大波笑笑。 我只好摊了摊手。 「也是艺术学院的?」我继续摊了摊手。 「官二代吧?」「靠!」我不得不正视了大波一眼:「你咋知道?」「一看就是个衙内嘛,这种傻逼哥见多了」他操起狗不理,一口塞了满嘴包。 确实是保时捷,在综合大楼前看到这只浅灰色蛤蟆时,我便想到了陈晨。 遗憾的是,车里没人,当然,更没有李俊奇的大奶女友。 但我困惑的无非两点:一、陈晨跑文化大楼干啥?二、他胳膊好得是不是略快了点?大厅灯火辉煌,畅通无阻。 走楼梯上了三楼,结果剧团办公室的铁闸门半掩着。 这个时间点,说正常也正常。 暑期实习那阵,好几次捎宵夜给母亲,这道门从末见锁过。 不等我摆手,陈瑶一下就闪回了角落里。 我正打算叩门,不想内里泄出道女音「干啥呢你……还撵剧团了」,清脆而凛冽,不是母亲又是谁。 真是令人沮丧。 我的设想是,叩开门后,击掌为号——即,我拍拍手后,陈瑶会像电影里贿赂高官的女姬那样打帘子后缓缓飘出(这样会让自己显得更帅气),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就在我准备扯开嗓子叫「妈」时,一个男声迫不及待地撞进耳膜:「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猝不及防,我脑子「轰」地一下,似枚惊天巨锤。 「说过多少次,没必要,你咋老这样」母亲声音紧绷。 我靠近门道,往里瞅了瞅。 「我真的喜欢你,凤兰」果然是陈晨,他像游魂一样靠了过去,将手搭上母亲肩膀。 「别这么叫,」母亲啪地打掉肩上的那只手:「恶心」「你以为我说着玩儿?」陈晨道:「俩老阴B,看你时的眼神像要吞了你似得」陈晨口气很下流,他接着道:「相信一见倾心不,自打那次在古镇照过面,我就迷恋上了你,想得心痛啦我」敢情这傻逼狗血脑残剧看多了,并且还是最恶心那种。 「别说了!陈家没一个好东西!」母亲看都没看他一眼,板着脸起身走开,双臂抱胸停在了门后,正对着大门:「你心理是不是有啥问题」我一度以为她发现了我,然而并没有。 眼前母亲的胸膛上下起伏。 很显然,屋里的对话陈瑶也听到了。 有时我怀疑她脚底是不是真生了猫科动物的肉垫,被她拍得猛颤了一下我才发现我女朋友已站在身后。 好一阵子没了声音,要不是陈晨舔着脸跟过去,又打算把手放上母亲肩头,我都怀疑时间已经停了。 「拿开!」母亲闪了下肩膀,没摆脱,她陡地猛然转身,后退俩步:「有病你!!出去!」不容置疑,她的眼神有点儿像在看死人,冷澹、厌恶,刀片一样。 「那个……凤兰,在他们面前说我把你当妈看,是心里话」老半晌,陈晨憋出一句雷人的话来。 「当不起。 你都两个妈了,」母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缺母爱啊?」「我五岁就没妈了,周姨和干妈她们是对我挺好,不过,说了你别笑话我,只有你,才让我找回那种……那种孺慕的感觉」「哼,还掉书袋了,你配说孺慕吗?」母亲冷笑一声。 陈晨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道:「要不我真叫你妈?」他的庸俗和他的灵感并非不共戴天——只是母亲很不客气地抖手甩掉,声音尖细清脆:「犯不着!你没事干就在水坑照下自个儿」她扭身坐到沙发上。 我不得不承认我这老乡是个比较注重自己扮相的人,尽管气得脸都绿了,他仍然不疾不徐跟上去,坐在了一旁的沙发扶手上。 母亲噌地就站起身来,眼都没抬:「行了,你就呆这吧,大不了我走」「你是不求我,但你家那位的养猪场,你的剧团,甚至 还有你儿子的学业,哪哪鸡巴不看陈家脸色,」陈晨呱呱两声,像只蛤蟆:「梁致远,梁致远算个屁啊!」我眉毛立刻皱了起来,瞥了眼母亲,感觉她全身都在发抖,咬肌格外分明:「有完没完?啊?——你别太过分了!」她俏脸紧绷,立在门边,似乎有点难得一见的烦燥不安。 「我早看出来了,不就一个猪倌嘛,」有人开始忘乎所以:「但儿子是你软肋,你还不知道吧,严林女朋友……」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嘭」得一脚踹开大门。 用势之猛,以至差点撞倒母亲。 冲进屋,我对着傻逼就是一脚。 这一脚大概是踹在了胸口,陈晨直接横着身子从沙发扶手翻了下去。 没能听到他的叫声,但我觉得出于礼貌他也应该叫一声。 绕过母亲时,她喃喃地唤了声林林,或许没有。 我他妈哪顾得许多。 不等陈晨爬起来,我又是一脚,这次踹在脸上,于是他又滚到了地上。 陈晨左手攀住办公桌腿试图站起来。 我拽起他的大背头,对着脑袋就是一膝盖,这货总算哼了一声,说了句你什么什么的,可惜没能听清,这样挺好,起码证明咱不是在欺负一名聋哑残障人士。 母亲叫了声林林,我没回头。 「行了,林林」她又说,嗓子哑得厉害。 我扭脸瞥了一眼,母亲下身阔腿裤,上身是件暖灰色套装,领子打着结,像是老天爷下得道符咒。 她望着我,犹豫着是拉开我还是拉陈晨。 就这一瞬间,我脸上挨了一拳,等回过神来,已被陈晨抱住,他满脸都是血。 「别打了,都别打了!」母亲索性叫了起来。 而陈瑶,站在门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在我暴起的那刻,她似乎就没打算阻止我,有点世外高手的意思。 母亲当然看见了陈瑶,或许过于突兀,她应该足足愣了好几秒,那丰润的嘴唇动了几动,也许不经意蹦出了几个拟声词,也许什么都没有。 至少我没听见。 陈晨个头不低,甚至有点偏高——至少比我矮不了多少。 我试了两次都没挣脱开,只好反手一肘捣在他的耳侧,这货「嗷」了一声,这回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压在身下。 按着那张脸,我猛捶了几拳,没两下他就软了下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别打了!」母亲带着哭腔,来拽我的手。 只觉喉头滚动了一下,我一把将她甩了开去,她似乎坐到了地上。 陈瑶终于惊呼了一声,我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母亲发髻都松散开来。 我心里蓦然一痛,转身操起办公桌上的茶杯,揪着陈晨的头发,卯足劲来了一下。 在我打算搞第二下时,「严林!」母亲吼了一声:「再打就出事儿了!」她在我身后喘着气,一抽一抽的。 这时,陈晨脑壳上的血便淌了出来,糖浆般滑过耳侧,流向脖颈。 我松了手。 老实说,我惊讶于自己下手会这么狠。 其实从小到大,除了初二那阵弄了个「老秃逼」绰号,我也没怎么真正打过架。 上大学后也就有过一次,还是二十几号人打五个,就在平阳工学院新区的后门口,碍于情面我不得不上去踹了一脚,就这,被派出所追了大半夜。 母亲不知道这些,她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九八年我差点捅死陆永平那次。 我以为陈晨晕了过去,不想母亲蹲他旁边,捂着脑袋叫了叫。 这货猛地「操」了一声——好像是的,满嘴是血,难免口齿不清,但那种情绪不会错。 我吸吸鼻子,照准裆部抬脚踹了上去。 没敢用全力,但效果还是很可观,这个装死的人立马叫了一声,差点像热锅里的龙虾般跳将起来,跟着,他弓起身子开始蠕动,空气中飘荡着一丝血腥气。 「有脸的没?大胸女呢?牛秀琴呢?打架也打不过,只会躲在爹妈后面装乌龟。 要不要篮球单挑一场?屁个15号」我刚想再来一脚,母亲突然抱住了我,「林林!再打就真出事了!」她说。 居高临下,我望着母亲,她柳眉紧锁,白净的脸上淌着两行泪,额头上星星点点。 如你所料,她身上香香的,于是我就撇过脸。 抹把汗,深吸一口气,随后我猛地甩过头,盯着陈晨,平静地吐出两字:「滚吧」这货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扶住办公桌蠕动着,像只变异眼镜蛇。 陈晨爬起来后,正准备往外走。 母亲叫住他:「东西拿回去」然后我才发现南侧办公桌的一角,摆着个狭长的棕色木屉,应该是个饭盒,做工相当考究,屉身右侧刻着俩不起眼的小字——三谷。 陈晨抱着头,眼神躲闪,嘴角翕动了下。 应该是的,他彷佛打算说点什么,我倒希望他真能说点什么出来。 然而非常遗憾,此人最终屁也没放一个,可以说速度极快,半分钟不到,他抄起木屉,捂着脑袋一路摇摇晃晃冲向门外。 到门口时,一直没吭声的陈瑶「呸」了一口,她说:「瞧他那瘪三样」母亲喘匀了气,她摆了摆头:「终究是温室里还没长大的孩子」搞不懂她这么说什么意思,我吸了吸鼻子,感到浑身湿漉漉的。 「脸没事儿吧?」母亲声音轻柔了许多,伸手给我抹抹汗,又抽了几次纸巾让我按住伤口:「你傻不傻」我愣了愣,看看手上的血,只觉眼眶跳跃着。 我没敢看她,只能扭脸盯着窗外。 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母亲让我转过脸,拿创可贴给我包扎了下,「还不洗洗去」她说。 我并不知道自己脸上、胸口乃至裤腿上沾了那么多血。 等我光着臂膀打卫生间出来,她俩已经把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门窗敞开着,月光水银般洒进来。 而母亲,正满屋子喷着除味剂,八分阔腿裤扑扇得像一对宽大的黑色翅膀。 我瞥了陈瑶一眼,后者缩着脖子眨了眨眼,兔子一样。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喷出的水雾,在白炽灯下,他们散射出虹的光晕,简直不可思议。 后来母亲问我俩吃饭没,陈瑶说吃了,刚从家里出来。 于是前者就剜了我一眼:「回来这么长时间都不能吱一声,真有你的」走廊里裱了些评剧名角儿的老照片,陈瑶瞧得津津有味。 后来谈到旅游节,我说陈瑶本来想到剧场瞅瞅,结果这么早就关了门,明儿个该不会要放啥大招吧。 「哪来的大招,一连忙活几天了,这不歇歇哪行?」白我一眼,母亲便出去了,再进来时她扔给我件劳什子秋衣,让我赶紧儿穿上。 说是秋衣,其实就一戏袍,估计也就舞台上小生常穿的绸服啥的。 「谁的」「小郑,」母亲啐了一口:「给你带沟里了都,你郑叔的,」「这咋穿?」「咋穿咋穿,挡个风就行,」说完她又剜我一眼,皱着眉:「麻熘点儿」「去哪儿?」(苹果手机使用Safari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chrome谷歌浏览器)母亲冲陈瑶招了招手,后者憋着笑,屁颠屁颠地。 于是一缕香风打面前拂过,母亲才说:「瞅瞅你那张脸,国宝嘞」当我很快意识到脸上的火辣时,还是瞥见了一汪湖水里的那抹隐蔽笑意。 它深邃得像某种神秘通道,而外面的月亮,却大得离谱。 周六上午唱的是《马寡妇开店》,张凤棠演马氏,郑向东演狄仁杰。 或许是知根知底,看这俩人在台上咿咿呀呀,我总嗅到那么一丝恶搞的味道。 陈瑶瞧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 毫无办法,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抚须大笑的狄大人要是知道台下上演着这么一出,准会痛心疾首、扼腕长叹。 在平海广场上瞎逛一通后,我带着陈瑶去了趟平渎庙。 正午十点多,恰好赶上河神祭拜大典,这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的,怕是不能更热闹了。 先杀鸡,再祝酒。 老实说,杀不杀鸡无所谓,整缸整缸的美酒(「美」只是修辞,我又没喝,岂会知道它美不美)就这么倒到河里,我还是觉得可惜了了。 而司仪的普通话过于工整,搞得主祭的土话始终夹着股屁味儿,整个场面实在尖锐得让人牙痒。 陈瑶说不记得以前祭拜过啥河神啊,我告诉她不记得就对了,这狗屁大典是跟创卫和发展旅游城市一起开始的,起码得2000年以后了,东施效颦,说是学习古镇。 打庙里出来,我们沿着红宫墙走。 陈瑶说她初中就在附近。 「你不是在实验中学嘛?那儿离这儿可远着呢」「我初二才转校好不好,真当我地理白痴啊?」「城关一中是吧?」我瞥陈瑶一眼,笑嘻嘻的:「上初中那会儿我可老跑那儿打球,你们学校全怂货,来一个我火一个」她却没了音。 也有音,那种声音我说不好,或许是轻轻咳嗽了一下。 一时身后的典礼变得更加喧闹。 「咋了?」我只好问。 「没事儿啊,」陈瑶笑了笑,也不抬头:「那会儿我爷爷七十多了,还在一中外面卖油煎」「嗯」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把车把扭来扭去。 「我爸让他收摊,咋说都不行」陈瑶很少提及她爹。 我觉得这个话题有点 危险,不由瞅了她一眼。 正是此时,身后的司仪叫道:「下面有请祭祀大典的主办方之一,文体局局长、党组书记陈建军同志登台致辞!」很快,那熟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浑厚依旧。 或许不该有啥意外,但我还是愣了一下。 「陈晨他爹」好半会儿我说。 「啥?」陈瑶总算抬起了头。 「台上这人是陈晨他爹,就昨晚那个,艺术学院十五号」「哦」她说。 关于昨晚的事,母亲绝口不提,我也没问,主要是陈瑶在身边。 通往诊所的路上,好几次我都想打破车里的寂静,嘴唇却干涸得怎么也张不开。 还是母亲先开口,她长叹口气,轻声说:「以后别糟践自己」说这话时,她直视前方。 对我的脸,医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问了下是不是伤口崩了。 当母亲要求开点消炎药时,他摇摇头说用不着。 陈瑶紧跟着嘀咕了一句「好歹是肉啊」,是啊,好歹是肉,我也是在拆创可贴时才疼得一声轻呼。 我说:「操!」母亲跟没听见一样。 出了诊所,直奔平河堤边烧烤摊。 吃完宵夜,这一来二去就小半宿,因为第二天的演出,陈瑶想看戏,母亲说那好,不如陪她在剧团将就一宿得了。 送我回家时,我以为母亲会说点什么,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我要对陈瑶好一点,略一犹豫,她说:「以后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估计她老指得是蒋婶,我说知道,话出口才方觉突兀,不由红了脸。 不等我抬起头来,她已调好座位,将毕加索发动起来。 临下车,鬼使神差地,我对母亲说:「要是太辛苦就不要做了」这话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 「都过去了」母亲声音不大不小,她瞥我一眼,又扭过脸去,许久再无动静。 周六一整天都在市里晃荡,出于礼貌,按母亲说法,「戴个口罩也误不了你啥大事」。 折腾小半宿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其具体表现就是——脸上淤青消弭得忒快,回家途中我们还顺道去了趟艺术学校。 宿舍楼已竣工,但尚末投入使用。 学校也没正式招生,除了基础戏曲班的几个人,其他都是兴趣特长生。 母亲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理应如此,不然还能咋地。 几经犹豫,周日一早我们还是杀往原始森林。 一路上扯了好多大红条幅,不是庆祝平海国际旅游节就是欢迎什么省委市委领导莅临指导工作。 这屁眼舔的,至于「传说」的那位省一号韩友山有没来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些和我无关,我只关心自己的膀胱。 打景区宾馆的厕所出来,我邀请陈瑶也进去放放水。 她先说不去,后又说去。 手忙脚乱地把俩大包丢给我后,她便朝厕所走去。 就这当口,打里面出来个油头粉面的货,俩人差点撞上。 货「咦」了一声,扶了扶眼镜说:「你怎么也在这里?」一口新疆普通话,但咬字清晰。 如你所料,我吓了一跳。 不光我,陈瑶大概也吓了一跳,她老连退好几步,半晌才说:「瞎玩呗,你能来,我不能来?」货两手操兜,四下张望一通,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好几秒。 打一旁经过时,他冲我点了点头,我也只好冲他点了点头。 这人大概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西装革履,梳着个偏分头,皮鞋锃亮得过分。 我问陈瑶这谁,她说她不喜欢这个人。 「谁啊?」「算是我妈的一个同事吧,」犹豫了下,她说:「咱俩回去吧」「你不上了?」公交车走走停停,等到商业街路口已近三点半,平海广场上陈瑶狂奔。 我问她咋了,她头也不回:「厕所!」不等话音落地,她人已消失不见,比兔子她姥姥差不了多少。 绕着河神像熘达了一圈儿,鬼使神差地,我突然就想上红星剧场瞅一眼。 或许是旅游节都奔原始森林去了,稀稀落落的,人也不多,台上正演着《刘巧儿》。 倒不是我有这眼力劲儿,而是电子提示牌上写明了是「刘巧儿」,你甚至能看到一句句滚出的台词。 本想上后台瞧瞧,结果在入口正撞上张风棠。 我问我妈呢,她说在办公室吧,哪能老跟我们员工待一块儿。 在我扭身向外走时,她突然来了一句:「林林,能不能帮忙下点电影!」综合楼大厅也是空空落落,连个鬼影儿都没,我一熘小跑,竟有些气喘吁吁。 刚推开铁闸门,便看到一个男的从母亲办公室走了出来。 黑夹克,蓝牛仔裤,白衬衣,无框眼镜,小平头,以及扭 脸看见我时不经意扬起的法令纹。 我知道我肯定会遇上陈建军,但没想到这么快。 于是我直愣愣地站着,再也挪不动脚步。 大概有个两三秒,母亲也出现在视野里。 白色高领毛衣,棕色针织修身长裙,深红色短靴。 她细腰娉婷,脸上毫无表情,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但一切都凝固于瞅见我的那一瞬间。 然而,其他人还在动。 很快,大变活人似的,牛秀琴,那什么会长,俩老头一老太太,姥爷师兄家的二闺女都从口袋里蹦了出来。 「你咋来了,陈瑶呢?」母亲冲我招招手,又面向拥挤在走廊里的众人:「我儿子,」我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彷佛要在瓷砖上踩出脚印一样。 「大三了」母亲小声说,她柳腰轻摆。 牛秀琴站在陈建军身侧,她在冲我笑。 黑夹克点点头,先是面向母亲,后又面向我,他扶扶眼镜:「小伙子真是,啊,又帅又精神!」这么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为了表达自己的笑意,他甚至单手操兜,仰起了脸。 如此清晰,那法令纹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突如其来,一阵战栗袭遍全身,我捏紧拳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一种如大海般磅礴的冲动令人头皮发麻。 走廊里无限光明,那些评剧人物的肖像齐声高歌,震耳欲聋。 这时,牛秀琴向前迈了两步,她抓住我的手说:「那可不,林林啊,又帅成绩又好,还玩乐队呢」「是吗?」陈建军说,好一会儿,他扭身面向着母亲:「你儿子啊,真争气,有出息,我家那个,给你说,数学交白卷,英语直接没考!嗬!」母亲直视前方,没搭茬。 「陈书记,张团长牛秘书你们聊,」老太太笑了笑,扯上其余四五人:「大家伙儿就上外头等去了哈」母亲冲那伙人笑笑,算是作答。 待一干人等消失,陈书记说:「其实这次来,算是登门道歉,小严啊,」他又面向我:「严格来说,主要是我给你和你妈赔个罪」「凤兰,哦不,张团长」母亲还是没理。 搞不好为什么,连她的呼吸都若有若无。 于是,我也不吭声。 「那个败家子儿,他妈过世的早,我管教失当,管教失当啊」此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管怎么说,犬子冒犯了你,啊,冒犯你们老严家,于情于理,都是我的责任,张团长你嘞,也不要因为怨恨我,就净说些气话、撂挑子不干了,犯不着,犯不着」说到后来他还笑了笑,接着道:「培养人才是有意义的,我只是不方便出面,不然啊,真想自己接过来」牛秀琴也笑着附和道:「你看你看,要不怎么说您是领导呢,这当领导的格局就是大」「啥格局,知错就得认错,虚心接受人民群众批评,是不是?党的队伍容不得任何沙子,领导干部更不允许带病上岗,对不对?」我不知道这个傻逼哪来那么多废话,起码在我的经验里,陈建军是个话多的人,戏精不如干脆转行唱评剧得了,我真想这么告诉他。 果然,「要实在不行,我就文化局入股了」戏精喘口气,垂下了头,双手叉腰。 不知为何,他的黑夹克鼓鼓的,像个驼峰。 许久,他骂了声「兔崽子」。 母亲总算哼了一声:「陈书记真是费心了,不过用不着,我们这搞演艺行业的,充其量在您手下混口饭吃,真的没那么重要」印象中,母亲很少跟人闹红脸,与其说脾气坦,不如说是不屑。 「哪能,哪能啊,那可不能,领导就是开个玩笑」牛秀琴适时哈哈了几句,这才想起放开我的手。 后来他们便谈到什么基金会啦,老艺术家的奉献精神啦,林林在学校篮球也打得怎么怎么老厉害啦。 当然,主要是牛秘书和陈书记在谈。 老实说,牛秀琴的屁味实在让人有点消受不起,于是母亲让我进去等。 「这领导都认错了,大家伙还都在外头等着呢」牛秘书最后总结,直到欢声笑语和脚步声打楼道里彻底消失,我才进了团长办公室。 本以为母亲会很快回来,结果倚着门呆立半晌也没捕捉到她的任何声音。 空气中残留着某种发霉的烟味,说不上为什么,辛辣异常,像是在烟丝里撒下了孜然。 南侧的玻璃茶几上,几只陶瓷茶杯一熘儿排开,若干还冒着热气,旁边散着些瓜果残骸,两堆花生皮兀自摊开,宛若隆起的坟冢。 我几乎能看到他们深陷在沙发上口水四溅的模样,特别是陈建军,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夸张得令人作呕。 别无选择,我把窗户开了条缝儿。 不想适才的一干人等随冷风一起涌了进来,他们正沿着蜿蜒小径向大门口进发,陈建军和牛秀琴并肩走 在最头,中间是老头老太太,母亲和中年妇女掉在队尾。 阳光如此猛烈,以至于随时准备将他们吞没。 队伍在门房前停了下来,母亲两手操兜,跺了跺脚,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扭脸往窗口扫了一眼。 我觉得应该躲开,但事实上并没有动——是的,或许寒冬使人凝固。 在屋里兜了一圈儿,磕了俩瓜子后,我就不知该做点什么了。 北侧靠墙搁着一个棕红色玻璃书橱,上层摆了十来个奖杯,可谓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数了数,由平海市政府颁发的年度文化贡献奖有四座,都是玻璃的,通体冰凉,于是我就打了个寒颤。 其余大概都是金属材质,非白即黄,有些还系着红丝带,不能说多丑吧,肯定也谈不上好看。 造型最像奥斯卡金像奖的有两座,都是全国戏曲协会搞的,一个是优秀团体奖,一个是什么表演类金奖,当然,说是金奖,看起来也金灿灿的,其实只是黄铜,母亲说那点镀金赶不上爷爷早年烟袋锅上的一个小金扣。 没记错的话,这两座奖杯都是在天津颁发的。 就这么瞅了一阵,我关上门窗,朝卧室走去。 门锁着,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到了钥匙。 扑鼻一股清香。 黄蓝条纹床单,粉色刺绣被罩。 我在沙发上坐了片刻,又起身上卫生间放了放水,再回来时就滚到了母亲床上。 下意识地一番摸索,什么也没有,虽然我也说不好自己在找什么。 打床上坐起,又在床头柜里翻了一通,除了卫生巾、感冒消炎药和若干化妆品外,只找到两本书。 《加缪全集》是老书,以前在家里见过,另一本油墨扑鼻,显然拆封没多久——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 这位去年刚得诺奖,小说没读过,同名电影倒是在平阳火车站附近的午夜场看过,剧情忘得精光,只记得男女主在公厕拥吻时那粗重的喘息让我于昏昏沉沉中猛然惊醒。 隔三差五地扫了几行,也没瞧出什么高明来,刚要放回抽屉才发现书尾内页写着几个字,狭长瘦削,龙飞风舞,力透纸背。 得有个十来秒我才认了个全乎:赠凤兰,友,01.01.于是我又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随后——当然物归原位,给俩抽屉都归置了个妥当。 可能是夏秋衣物都被拾掇起来,衣柜里有些空荡,一套西服,两身呢子大衣,一件羽绒服,几条裤子,晾衣杆一大半都光熘熘的。 底层大抽屉单还是内衣裤,我情不自禁地摸摸嗅嗅,又迅速放了回去。 几个抽屉边边角角都摸了一通,别无所获,只是一种莫名香味充斥胸腔,令人头昏脑胀。 我也说不好是香水还是什么杀虫剂。 直到陈瑶打电话来,我才兀地意识到,那个黄褐色纸袋不见了。 下楼时跟一阵风似的,在二楼拐角处险些撞上母亲。 我擦身而过,只觉心里轻轻一跳。 「急个啥呀你,走路不能慢点儿?」她停下来,笑了笑:「这又去哪儿呀?」我下意识地嗯了声。 我觉得应该停下来,腿脚却不受控制,顺着扶手一熘就是两三步。 「越长大越没礼貌,见了人也不知道说句话,」母亲似乎拽了拽衣角:「傻样儿一天!」我回头瞥了一眼。 她扭身站在第一级台阶上,两手操在毛衣兜里,细腰下的棕色长裙曲线圆润。 我又嗯了声,一步蹿下了楼梯。 「不跟你说话呢,严林!」母亲索性转过身来。 「有急事儿,」我仓促地抬头:「陈瑶」********************对姐姐「偷偷回平海」却没捎上她,陈若男很生气。 按陈瑶的说法,如果有胡子的话,她肯定会吹胡子瞪眼。 鉴于此,我们不得不在一个暮气沉沉的周日晌午请她吃饭。 说暮气沉沉有点过,太阳还是有的,可惜黏煳煳的,像坨融化的狗屎,乃至连惨淡的阳光都散着股说不出的怪味。 在这黏煳煳的怪味里,陈若男冷静沉着地挑了家中档川菜馆。 「也不难为你们了,随便意思意思就行」她小脸紧绷着说。 这川菜馆开张没多久,用的是大学苑的门面,据说光月租就有个两三万。 当然,对此陈若男是不屑一顾的,虽然我怀疑她老对货币度量单位是否有一个确切的概念。 「五星酒店就不说了,就子午路上随便一个店面也不止这个数」她小手一挥,豪情万丈。 此说准确性如何暂且不提,哪怕它是真的,也代表不了商铺租金的一般水平,所以我说她这是高级地方去多了,「你也不瞅瞅平海房租才多少」。 「多少?」她问。 如你所料,我也不知道,难免小愣了一下。 「两三千吧」陈瑶这笑憋得有点辛苦。 陈若男瞅 瞅她姐,又瞅瞅我,哼了一声后,注意力就又回到了麻婆豆腐上。 于是我俩都笑出声来,特别是陈瑶,前仰后合的,在公共场合这么搞有点夸张。 「那,你们上哪儿玩了?」陈若男吐吐舌头,吸熘着嘴:「在平海」「不都跟你说过了?老是问」陈瑶止住笑,给妹妹夹了一筷子水煮白菜。 「我问他,」陈若男瞟我一眼:「想听他说」这前半句普通话,后半句也不知哪儿的方言。 搞不好为什么,我瞥了陈瑶一眼。 后者埋头扒了一嘴米,也不看我。 但陈若男盯着我,她依旧吸熘着嘴,小鼻头汗津津的。 「河神庙了,原始森林了,老南街了,哪儿都去了」我只好告诉她。 「还有哪儿?」小姑娘掇着碟里的白菜。 「没了啊,平海就这么几个地方」虽有点莫名其妙,我还是瞅了陈瑶一眼。 「快吃你的,话真多」姐姐又给妹妹夹了一筷子菜。 这间隙,她的目光总算在我身上晃了一下。 「好玩吗?」陈若男侧着头,吃饭说话两不误。 「还行吧,下次带你去」这么说着,我给姐妹俩各续了一杯橙汁。 「谁稀罕,」小姑娘不领情:「我要想去啥时候都能去,连我妈也拦不住,一个电话的事儿也就,我……」她戛然而止,像幼儿园课堂上逞能的小朋友被老师冷水浇头。 冷水当然来自姐姐。 陈瑶自顾自地掇着菜,头也不抬,脸毫无疑问是紧绷着的。 陈若男看看我,又瞟瞟姐姐,鼓囊囊的小嘴努了努,突然就笑了。 「其实我也不想去,你们不都说了,没啥意思」她说。 「饭咽下去再说话,说过你多少次」陈瑶把橙汁往妹妹跟前推了推。 于是陈若男一口下去了半杯橙汁。 半晌,大概是符合说话条件了,她抹抹嘴:「你们要真带我去,我也会考虑考虑,只要你们有诚意」这话太雷人,陈瑶翻个白眼,切了一声。 别无选择,我也友情效彷了一下。 饭后我们在校园里转了转。 别看天气一般,那也哪哪都是人。 在西湖边看人钓了会儿鱼,应陈若男要求,我们又到西操场的新网球场上体验了一把。 打北门出来时,陈瑶说要上厕所。 如你所料,她邀请妹妹同去,但陈若男不为所动,具体表现就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陈瑶进去后,我们倚着护栏站了好半晌。 陈若男问我能扣篮不,我说当然能,她说她不信,我说得踩着高跷。 「笨,」她嗤之以鼻:「我们班有个男的就能扣篮」我说我不信。 她说:「以为我是你俩,满嘴假话?」「啥?」「我就不信你俩没去老柳庄」她低着头——或许抬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了下去,不厌其烦地踢着护栏。 于是后者便发出「腾腾」的呻吟。 这种声音我说不好,彷佛一个大弹簧在你耳边被不断地拉伸再收缩。 「真没去」好一会儿我才说,与此同时扫了眼厕所门口。 陈若男没吭声,依旧踢着护栏,小辫儿一晃一晃的。 于是我就揪了揪那个小辫儿:「真没去,就吃了俩煎饼」她还是没吭声,只是左右摇了摇脑袋。 「老柳庄有啥好的,也就煎饼还能吃」我叹口气补充道。 「你有啥好的?」陈若男总算抬起头来,嘴唇动动却又没了音。 「咋,哥哪儿不好?」「切」她又开始踢护栏。 「看你姐是不是掉茅坑里了,还不出来」「我姐,」她扭脸扫了眼厕所:「早就想去留学,认了你就不去了,说啥都不去」这稚嫩的声音透着种说不出的严肃,或许是头部低垂颅腔共鸣的缘故。 但我还是吸了吸鼻子。 「咋说都不行,没把我妈气死」陈若男瞥我一眼。 「真的假的啊?」我只好说。 「骗你小狗。 暑假我姐说去看看,结果还不是回来了?」她索性转过身来。 「澳大利亚啊」「嗯」我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摸出了一支烟。 「还抽烟,真不知道你哪儿好」陈若男歪头盯着我。 我逗她说:「你妈老早就让我上你家玩,咋不见吭声了?还算不算数?」「谁知道我妈咋 想的」陈若男显然愣了下,完了她又补充道:「想去就去呗,这也需要批准啊?」我想告诉她这个我可说不好,但陈瑶已经走了出来,所以我说:「哎哟,你姐没掉茅坑里啊」陈若男噗哧一声捂住了嘴。 姐姐也笑,她甩着手上的水问:「咋了?」我伸了个懒腰,没有说话。 太阳总算冒出了个金色圆环,铅灰色的云拱在隐隐的蓝色背景下犹如发霉的陈年烂絮。 ********************母亲到平阳来没有任何征兆,她甚至吝于事先打个招呼。 这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电话响起时我正要去打球,可以说在赌约确定的情况下晚饭八成已有着落。 但她让我快出去,喊上陈瑶一起吃个饭,「妈顶多能呆个把钟头,趁天亮敞还得往平海赶」。 于是我就快出去。 陈瑶原本要回家,这突然有人请吃饭,自然乐得合不拢嘴。 这会儿有个四五点,又恰逢周六,校门口一锅稀粥。 母亲便是粥中的那颗樱桃,她在石狮旁娉婷而立,大老远就冲我们招手。 陈瑶叫了声姨,就被她姨亲切地挽住了胳膊,一时细声细语嘘寒问暖,她老幸福得像春风中的花骨朵。 我这儿子自然生生化作了一股空气,和天边的晚霞、拂面的清风以及周边无孔不入的喧嚣没什么不同。 母亲一身灰条纹休闲西服,紧俏得体,曲线玲珑,那雪白的翻花大衬领在黑色细高跟的嗒嗒声中恣意飞扬。 陈瑶穿了双平底匡威,整个人看起来比母亲小了一圈儿,她小脸笑盈盈的,倒是跟眼下红彤彤的夕阳格外匹配。 我怪母亲来了也不提前说声。 「咋,耽搁你事儿啦?」她把手袋甩过来:「要真是忙啊,您先紧着您的,我俩可不敢妨碍」这话逗得陈瑶直乐,咯咯咯的。 母亲也笑,完了捣捣我:「上哪儿吃呀,别老瞎转悠啊咱」「这可难说了,」我叹口气:「甭管上哪儿吃啊,都得看看有位子没」晃了一圈儿,我们还是进了川菜馆。 没有办法,虽然那屎黄色的装潢我不喜欢,但这点也就它这儿清净了。 母亲问:「人这么少,好吃不好吃啊?」陈瑶笑而不语。 我说:「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小贵」「好啊,俩小鬼也敢给我下套!」浑厚的灯光下,笑容打她丰润的唇瓣溢出,在白皙的脸颊上荡漾开来。 母亲心情不错。 问她啥时候到的,母亲说吃罢早饭就来了,路况挺好,到平阳也就十点多。 于是紧接着,我问她干啥来了。 如你所见,或许是语气急切,这没由来给人一种盘根问底的感觉,连我都禁不住愣了愣。 「审特务呢你?」母亲抿口白开水,瞥陈瑶一眼,笑了笑。 后者也笑了笑。 相应地,我也只能笑了笑。 「这找老师啊,找来找去还是找到了你们学校」母亲把周遭打量一通。 「师大不行?」不可避免地,我想到了梁致远。 「人走茶凉啊,」母亲叹口气:「人家也就嘴上应允,再说,你这学校到底咋样还没个谱,招贤纳士到底还得看这个贤士心里咋想」陈瑶点头表示同意,我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也亏有人介绍,不管成不成的,总得到你们学校看看啊」母亲笑笑,递来一双筷子。 「谁啊?」我吸吸鼻子。 「管得多!开吃!都赶紧的,我可没空跟你俩耗」于是我就开吃。 然而扒了两嘴米,还是有句话穿过食物的缝隙熘了出来:「不说啊,我也知道是谁」「吹吧你就!」陈瑶直翻白眼。 母亲则哟了一声。 掇了两块豆腐后,她才说:「平阳一个唱戏的前辈,也是人托人」说这话时,她往身后瞅了一眼。 如你所知,人少只是相对而言,就这么十来分钟,川菜馆一楼大厅里也坐了个七七八八。 虽不敢说吃过正宗川菜,但这馆子手艺确实可以,该油油,该麻麻,该辣辣,很是过瘾。 母亲筷子却动得不太勤,净在那儿扒拉米饭了。 就这间隙,她还说了俩新闻,一是小布什连任(这贼眉鼠眼的,还挺有能耐),二是营口坠龙事件(白玉霜就见过龙骨,这事儿也幸亏不在咱平海,不然一准给人当成河神)。 陈瑶则提到了大学苑火灾。 悲剧固然是悲剧,但就像去年某个大三女生在不远的公交站台被割喉一样,猎奇心理和感同身受会纠缠着给我们种下一个八卦的蛊。 这种谈资的诱惑很少有人能够拒绝。 可以说,半个月来,不管走到哪儿, 人们都会兴致勃勃地谈起此事。 如果恰好能看到那栋楼,甚至是那个模煳的方向,大家也会一伸手,说:「喏,就那儿!」上周日在这里吃饭时,陈瑶就给妹妹普及了一下消防知识,而当后者提出参观下火灾现场时,又被姐姐无情地拒绝。 这种事毫无办法。 火灾发生于十一月三号。 那个下午是民诉课,就在二号教学楼前的林荫道上,透过半死不活的枯枝烂叶,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来自西北方向的滚滚浓烟。 很黑,像在水中迅速扩散的碳素墨水。 但它飘在天上,携着一股刺鼻的硫化物,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哪哪的火山大喷发。 连风都是热的。 在救火车揪心的鸣笛声中,民诉课算是泡了汤。 我们被允许看了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但谁也不能出去。 外面的喧嚣模煳而真切,就着兴奋的口水,呆逼们脑补了一个又一个画面。 然而等下了课,一切都结束了。 大学苑也封闭起来,「禁止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但传言是禁不住的,听说是栋住宅楼失了火,听说死了好几个,不,十几个,十几个?起码也有二三十个。 新闻很快就出来了,先是论坛再是门户,先是网媒再是平媒,先是南方系再是人民系,先是省报再是市报,最后连我们的西大校刊都出了个专题,提醒大家谨防火灾隐患。 死亡人数最终锁定在十三个,烧死了俩,吓死了一个,其余都是跳楼摔死的,有一女的硬是扛了好几天,结果还是无奈挂掉。 难得地,无一受伤,倒是干净利落。 事发住宅楼高十八层,火灾源于14B,说是电饭煲短路自燃,燎上刚装修的矿棉板和胶合板,加上当天风大,一发不可收拾。 而户主有事外出,得以保命,虽然邻居们遭了殃。 这追责呢,也是显而易见,消防通道不合格、消防器具没水、欠缺避险楼层,「新建的高档楼盘出现这种问题实在不应该」,「开发商和物业谁也跑不了」。 这话是《新京报》说的,省内媒体除了「防患于末然」基本已偃旗息鼓。 这期间,我们也得以瞻仰了一下事故现场,整栋楼上半截残垣断壁黑咕隆咚,像是阳光下凭空冒出的一座墓碑。 事情并没有完,前两天又有南方系媒体挖出了楼面保温层问题,说外墙挤塑板不达标才是罪魁祸首。 连省内的《华商报》胳膊肘都向外拐,拿出九五年国务院出台的一个文件,称B3类保温材料不符合住宅楼建设标准,在事故中无异火上浇油。 这事在课堂上也讨论了好几次,甭管公法私法实体法程序法都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然而,那三千张老牛皮却总是跑到我脑海里来。 「这楼离川菜馆不远,打后门出去应该就能看到」陈瑶脸蛋红扑扑的,脖子伸得老长,像是迫不及待要拉着她姨前去瞻仰一番。 「知道在大学城,没想到这么近啊,」母亲笑笑,自顾自地续上了一杯白开水:「前一阵新闻里也播了,那啥都市频道,看着挺揪心,后来好像就没了音」「你得上网看,电视里都避重就轻」陈瑶插嘴。 「不管咋的,这人啊,啥时候都要注意安全,是不是?」母亲给陈瑶掇了块肺片。 「那是,」陈瑶很是乖巧:「安全第一嘛」「上网也不行啊,网上都是瞎猜,这事儿还得听内部人士说道,」我也搞不懂自己在说啥,只知道嘴咧着,应该是个笑的表情:「也没跟梁总打听打听?」这脱缰而出的话瓮声瓮气的,辛辣得让人冒汗。 母亲显然愣了下,眸子略一停滞便在我身上快速滑过。 「是啊,安全第一,」她抬手看看表,又望了眼门外:「少说多吃,麻熘点儿都,姨可耗不起」于是我们就麻熘点。 母亲却不再看我,偶尔她会和陈瑶说两句,轻巧细碎,我也无从插嘴。 适才一闪而过的眼眸在杯盘碗盏间徘徊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使我像冰块般沉默。 而周遭已在麻辣和浓烈中沸腾起来。 水煮肉片上来时,迎着氤氲的油香,我站起身来给母亲掇了两筷子。 一句话都没有,我甚至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当然,还有陈瑶。 我对她说:「麻熘点儿,说的就是你!」母亲却叹口气:「这么一桌,妈也没口福」我问咋了,要不明天再走。 她说明天得干明天的事,有个大轱辘子在后面撵啊。 八点多时,我给母亲去了个电话,她已平安到家。 瞎扯一通后,我就没话说了。 母亲也不说话,一时安静得有点过分。 我觉得是时候挂电话了。 那头却突然开腔:「连你妈的玩笑也开」又是沉默。 皎 洁的月光下,草坪上的喷头吱吱作响。 不远有人跑步,时不时发出一声野猪的嚎叫。 我吸了吸鼻子。 「咋了?」轻轻地。 「没事儿」我又吸了吸鼻子。 「德性,」母亲轻笑一声:「你妈还不能说你两句了?」********************第二次试音这天,大波难得地洗了洗头(修了修头发也说不定),还穿上了他心爱的马丁。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却难免怅然若失。 是的,怅然若失,虽然谁都不会说出来,但美梦能否成真就是这么个滋味。 当然,对这栋楼,或许音乐系高材生大波更为熟悉。 他老早就给我们讲过这个西大最古老建筑的历史,可以说新校址基本就围绕着三角楼而建,仅从这个角度看,说我校立足于艺术系毫不为过。 老建筑的缺点也显而易见,往大了说存在安全隐患,比如木质架构和地板;往小了讲走廊狭小,灯具长明,要我说,实在有点费电,不符合我国节能减排的发展策略。 值得一提的是,与很多院系大楼一样,这走廊两侧裱着些相框,独特之处嘛,除了领导简介还有些艺术名作,还真有点进博物馆的感觉。 万万没想到的是,录音室里赫然坐着白毛衣。 是的,她又穿上了白毛衣,下身是条喇叭口牛仔裤,脚蹬一双红蓝新百伦。 身材不提,光那蓬松马尾和高领里露出的颀长脖颈便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我向她问好,她回应你好时,甚至眨了眨眼也说不准。 大波就不像我这么客气,对院领导连声招呼也没有就直接蹿进了录音棚。 当天我们试了两首歌,主唱有点激动,以至于吼得丧心病狂。 谁知出来时,白毛衣鼓掌说:「可以啊你们」我们只好谦虚地笑了笑。 白毛衣说录专辑,甭管是不是小样,都要有个策划,几首歌了,时长了,配器了,包括想要做出的效果,这些都得搞清楚。 「不要觉得搞这些跟摇滚乐相背离,不是的,性手枪也离不开麦克拉伦的策划。 像约翰凯奇这样的,已离音乐太远,他想表达的那些东西,在这样一个录音带里根本不可能体现出来」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等还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 当然,她又说了,摇滚不一定非得「重金属+死嗓」,你们真要搞,可以融入点古典元素,一把唢呐也能有震撼的表达。 她说得很对。 打三角楼出来时,在一楼走廊的墙上,我看到了白毛衣。 很奇怪,进来时竟没发现。 照片里她也是个马尾,倒没穿白毛衣,皎洁的笑容下松散的白色衬领隐隐可见。 衬领往下就是深蓝色的宋体简历了:沈艳茹,女,中共党员,艺术理论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先后就读于四川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1985年至今任教于西大,1997年前往英国埃塞克斯大学艺术系任访问学者,2000年任艺术系副主任,2002年至今任艺术学院副院长。 中华美学学会会员,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长,省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省电影协会理事,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八届全委会委员。 如你所见,头衔有点多。 于是呆逼们就说:「头衔真鸡巴多」迈过草坪时,贝斯又补充道:「不过有容奶大嘛」大波却闷声不响,兴许仍沉浸在声嘶力竭的自我感动中。 而风已略见凛冽。 十二月初,平阳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鹅毛归鹅毛,但没两天就化了个干净。 就像无限拉长的建宇大火,在形单影只的口诛笔伐中连根毛都没留下。 当然,我们的行政法老师说肯定会处理几个人,内部处分和刑事起诉都少不了,暧昧之处在于处理谁。 这难免又让我想到了梁致远,无论如何,他老如今的日子不好捱。 周四的一个晚上,在冲击CET4的教室里,我接到了父亲的一个电话。 这当然非同寻常,如你所知,我很少给他老打过去,他老也很少给我打过来。 父亲笑笑问我在干啥,磨蹭好半晌他才点明重点,说奶奶摔倒受了点伤。 「髋骨骨折,医生说情况还好,你不用担心」「有个几天了,你妈不让吭声,说怕耽误你学习」「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今儿个动过手术了,医生说可以,不错,在病例里算好的了」之后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背景空旷,应该是在医院。 她说:「想回来就让他回来吧,省得在那儿干着急」髋骨骨折很可怕,对老年人来说尤甚。 后遗症肯定少不了,能避免骨头坏死、恢复关键性功能已是上帝保佑。 当然,奶奶不信上帝,真要信点什么的话,那也只能是老天爷。 为了让她老安心,母亲十月二十五刚上了上供,「这初五、十五怕也跑不了」。 这种 事毫无办法。 以前在老院,奶奶就常年供奉着太上老君,成天烟雾缭绕的,连堂屋天花板都熏得一团黑。 按母亲的说法,跟日本鬼子刚放过炮一样。 后来住进了小区,瘾再大她老也得忍着,「甭管咋地,可不能让日本鬼子再放炮了」,说这话时,母亲笑笑,低头抿了口热水。 于是水汽就迈过秀气的鼻尖,爬上了光洁饱满的额头。 「别瞎操心,你奶奶啊,情况好着呢,待会儿到医院瞅瞅你就知道了」母亲又笑了笑。 我越过她的肩头,在拥挤喧嚣的小店里环视一周,嘴唇嚅了嚅,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 奶奶是左股骨粗隆间骨折,股骨颈也伴随着中度骨裂,前者移位太厉害,只能置换了人工关节,后者则钉上了七八颗空心钉。 老实说,撇开感情因素,此类手术还真有点邪典的意思,仅凭想象已让人浑身发痒。 「这好好的,咋就摔着了?」这么说着,我摆摆手,让服务员把面上给了母亲。 「妈不饿,你先吃」面给推了过来。 「你先呗」我又给推了回去。 「让你吃你就吃,」母亲皱皱眉:「跟你妈瞎客气啥」我只好操双筷子开始吃。 「咋摔着了?这谁知道,你奶奶自个儿都说不清楚。 来点辣子?」我点点头,于是瞬间碗里就多了一勺红颜料。 「天冷,暖和缓和,」她丢下勺子,搓搓手,凝眉浅笑:「你奶奶啊——说起来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摔了也不吭声,妈到家做好饭,喊人出来,只听声不见动。 这一声又一声的,进屋瞅了瞅,你奶奶说腿疼,说晚饭不出去了,就在床上吃。 饭端过来了,结果她在床上坐不起来,我一看不对劲,她这才说了实话」我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埋头吃得更加起劲。 「慢点吃,」母亲轻叹口气:「老小孩老小孩,这人一老跟小孩也没分别,你姥爷还不一样?」「我姥爷咋了?」我艰难地在面条间挤出了几个字。 「你姥爷见天要吃俩炸泥鳅,不然睡不着觉」她撇撇嘴,葱白小手捧着一次性水杯灵活地转了转。 浑浊油腻的灯光下,那笋芽般手指晶莹夺目。 周五下午翘了半节行诉课,到平海时已近六点。 天灰蒙蒙的,阴着小雨。 母亲一身黑色羽绒服,在长途客运站外候着,哪怕只露着一双眼,我也大老远就认出了她。 问咋不上大厅里等,她说里面空气太差,完了就嫌我穿得薄——「也不瞅瞅啥季节,冻不死你才怪!」接下来,不顾我的反对,母亲开着毕加索直奔老南街。 一碗刀削面吃得人满头大汗,她的脸颊上也总算泛起了一抹红晕。 我问她昨晚是不是一夜都没阖眼,母亲直摇头,说可睡了好一会儿,「倒是你奶奶,折腾了一宿」。 我当然不信。 显而易见,父亲那五大三粗笨手笨脚的,对奶奶的吃喝拉撒即便有心那也无力。 饭毕,母亲又要了两份大肉芹菜水饺,说是小舅妈一份,奶奶一份。 「这大晚上的,她老人家吃得消吗?」我不禁问。 「有啥法子,」母亲摇头苦笑:「你奶奶钦点,这要不吃啊,医院还有鸡汤,热热就成」按母亲的说法,在骨折这件事上,奶奶的小孩心性暴露无遗。 当初是在二院做的检查,医生建议有条件的话尽快转到平阳,这髋骨骨折可不是小事。 母亲四下托人,医院和主治医生都联系好了,结果奶奶死活不去,她老哭天喊地,「就是死也要死在平海」。 我完全能够想象奶奶于疼痛和麻木中淌出的那两行绝望的清泪。 但对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她老又表现得服服帖帖。 比如是保守治疗还是手术,是内固定还是关节置换,是气动钢板空心钉还是不锈钢陶瓷。 对所有这些,奶奶毫无意见,绝无怨言,躺直了任人折腾。 如你所见,这其中竟涌出几分悲壮,母亲说着就红了眼圈:「看你奶奶傻不傻」那就说点不傻的,我从包里拎出了个充气泵。 母亲问啥玩意儿,我说医用气垫啊。 陈瑶原本要跟着回平海,可这陪护病人可不是儿戏,所以我拒绝了。 不想今天中午吃饭时,她直接抱了个盒子过来,让我捎回去。 我的惊讶不啻于眼下母亲的惊讶,简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当然,母亲不会瞠目结舌,更不会说不出话,她拍拍充气泵笑着说:「这就是医用气垫啊,光听医生说,还心说要去找找看,陈瑶这就搞定了,这小妮子有心了!」起身接水饺时,她又眨眼补充道:「还别说,人这脑袋瓜子啊,就是灵光!」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7)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作者:楚无过2022年5月29日字数:13546【第二十七章】打面馆出来,天上飘起了雪花,不大不小,像是老天爷的头皮屑。 毕加索直奔人民医院。 小舅妈来开的门,轻手轻脚的,她压低声音说奶奶刚睡着。 「也没吃东西?」母亲问。 「给她热了点鸡汤,喝得挺香」说这话时,小舅妈捣了捣我。 哪怕当着母亲的面,我也只能施以回礼。 小舅妈抿抿嘴,没有笑出声。 母亲却跟没看见一样,从我手里接过水饺就径直进了厨房。 病房大概有个三四十平,进门西侧是病床,眼下被帘子隔开,我不幸的奶奶正安睡其上;正对着门,紧挨南墙摆了张陪护床,有个一米多宽,挤下俩人没问题;东北角看样子是个卫生间,屎黄色的灯光正透过门缝和玻璃悄然溢出;东南角就是所谓的厨房了,听母亲说只有张大理石台子和俩插座,「电磁炉是坏的,又找人换了一个」。 几声清脆的叮当响后,母亲探出头说:「吃饭」「瞧瞧你奶奶?」几乎与此同时,小舅妈又捣捣我,转身撩起了帘子。 奶奶确实睡着了。 我以为她会跟电视里演的那样浑身上下插满管子,再不济也该吊个输液瓶,然而她老沉着安详,干净利落。 那张花白头发下沟壑纵横的脸和我上次见到时也没多大区别,甚至——说不好是不是错觉,反而略为红润了些。 但气味是有的,医院的气味,疾病的气味,衰老的气味,噩运的气味,在充足的暖气里肆无忌惮地发酵着。 登时一股辛辣涌来,简直让我两眼发酸。 于是我就揉了揉眼睛。 这会不会给人一种孝顺的感觉呢?我没由来地想到。 「吃饭!」母亲不知啥时候到了身后,轻声说。 「医生五点多刚来过,拔了负压引流器,」小舅妈的神情让我觉得我们在搞特务活动:「说术后反应很好,一切正常,就是现在左腿还有点肿」「是不是?」母亲说:「先吃饭」「大概这一晚上就能消肿」小舅妈边走边回头。 帘子外的空气多少要清新些,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长舒了口气。 「饺子,趁热快吃」母亲整了整帘子。 「我啊?我不吃」「不吃晚饭哪行?就是给你带的,我们都吃过了」「真不饿,姐,」小舅妈直摇头:「我四点多在家刚吃过,你小舅闷了半锅卤面」说着她转向了我。 「快吃,可不跟你客气,这饺子可不能放」母亲把不锈钢碗塞了过去。 小舅妈只能捧到了手里,她求助般地看了看我。 我的回答是:快吃。 老实说,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见小舅妈这么客气。 或许真的是卤面吃多了吧。 好在她识相地放弃了抵抗,转身在陪护床前的蓝色皮椅上坐了下来。 母亲脱去羽绒服,露出一截纤细腰身。 小舅妈也穿着红毛衣。 这一切都提醒我,此时此刻,暖气房里热得让人想爆炸。 依葫芦画瓢般,我脱去皮夹克,说:「热死个人」母亲哼一声,接过去,扭身撑到了衣架上。 她米色收口毛衣下是条黑色休闲裤,圆臀紧绷,在脚尖掂起时甚至颠了颠。 我赶紧撇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大汗淋漓。 这些冬日的汗水淌过脸颊,汇在脖颈上,黏煳煳一片,像一滩熔化的铁水。 「你要不要也来点,林林?」小舅妈夹起一个饺子。 没有任何犹豫,我抹把汗,俯身凑过去,吸熘一下就吞进了嘴里。 不,吞进了食道,胃里。 我也搞不懂这是泥鳅还是饺子,它甩甩尾巴,「嗝」地发出一声呻吟。 于是我就吐出了一个气泡。 「慢点你!」小舅妈笑笑。 「没事儿吧,」母亲在我背上捶了两下:「多大人了,没一点大人样」「靠,」好半晌,我才发出了声音:「没噎死我!」如你所料,背上紧跟着又挨了两掌。 今晚当然是小舅妈值班。 她说她周五调了课,「从上午十点一家伙睡到了下午三点」,这会儿精神正旺。 所以我就劝母亲早点回去睡,她光应允就是不见动身。 后来,突然地,我就想起了父亲。 或者说,我总算想起了父亲。 「我爸呢?」我问。 母亲打了个哈欠,揉揉眼,没吭声。 「你爸,」 小舅掇着饺子,都没抬:「鱼塘呢呗,到这也不啥忙,不行晚让他送点宵夜过来」就在小舅与饺作斗争的过程,醒了。 先是通过导管来了泡,完了她攥着我的手泪就掉了来。 她说自己没息,又说差点见不着我。 当然,泪鼻涕很快就被擦了去,她问感觉咋样,「疼不疼」。 说有点疼。 「有点疼就对了,」笑笑:「说明这身体还是咱自个的」这话逗得破涕为笑。 但紧接着,她又叹口气,说自己身子现在又是瓷片又是钉子,「唉,老觉着痒得慌」。 「关键是没打牌,」我瞅瞅,又瞅瞅,还有半截帘子外的小舅,说:「躺着着急,不痒才怪」满堂笑。 按着,我。 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思络了。 我喂吃饺子的功,给小舅了些护理知识。 这老卧床,关键是预防并症,比如便秘、褥疮、深静脉栓、路感染和肺病。 预防方呢,很简单,就是多,比如腹部按摩、勤抬、多喝、扩拍背和深呼。 总结得简洁到位,我不由伸了伸拇。 她呸声,说都是医的。 「对了,」这么说着,撩撩,笑盈盈的:「这林林从平阳捎回个医用气垫,咱琢磨琢磨用,过两给铺去」我连忙表示这是陈瑶的心意。 如你所料,很激,乐呵呵说:「这小妮子还惦记着我呢」「那可不」 我回答她。 除此之外还能说点什么呢。 连几都没好好休息,周早还得为艺术校师资问题赴林城趟。 这又待了会,就在家催促回去了。 难得,我提醒她注意身体。 哟声,只是笑了笑。 临走,她问我回去不,我说:「我得值班啊」我表现得很夸张,饺子差点扣。 「也行,给你舅手,这打饭扫了,还能」穿羽绒服:「说好啊,切听你舅挥,有事给打电话」于是在小舅挥,我们伺候拉了两以来的泡屎。 她那个声音和神让我觉得命真是场煎熬。 而我们每个都会有这么。 在泄后的心满意,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于是在小舅挥,我们又聊了些家长短的事,先是骨折,再是,接着是萌萌、小舅和姥爷。 她说陈老师早离了婚,小孩得了病,前阵任开车翻沟去了,剩条,「你说说这啊,谁知道步会走到哪去呢」。 清澈的灯,我这才现连小舅的角都爬了岁月的吻痕,而我曾经以为这个会永远娇憨去。 后来我们就谈起了陈瑶。 小舅说她可听说我次带女朋友回来了,也不让她瞧瞧,「真是不把舅放在」。 我只能满面通红表示时间太紧,次定领给她看。 「是不是?小气样,我还能给你看坏?」小舅笑起来像能融化世界冷的冰。 然而父的宵夜我们没能等来,这个小舅再挥也无济于事。 晌午父才来了趟,提了俩饭盒,个盛着鱼汤,另个是卤面外带了份糖醋嵴。 鱼汤自然是煲给的,卤面和嵴——父说:「凑着吃吧,猪刚完崽,这猪场忙得要,连个放功都没,到饭店随便拾掇了些」_ii_rr(ns); 原本我还想质问他昨晚宵夜为啥没送到,既然「连个放功都没」,那也实在不好说些什么了。 早饭是在医院食堂解决的,仨包子碗粥,又贵又难吃,所以这卤面我难免吃得狼虎咽。 父让我慢点,说猪崽都不带这么急。 小舅在帘子那笑了笑。 她手脚是真利,鱼汤到,她就接过去,碗勺备好,叮叮当当通后,就了满的叹息。 父则奔于帘子外,净讲些猪崽的事了。 等吃饱喝,小舅就要走,说会张凤棠就到,她这带着毕业班,午还得补课。 父和我让她吃完饭再走,她连连摆手。 父说这就是凤举的手艺,「你回去吃的也样」。 小舅这才红着脸坐了来。 就小舅吃饭的当口,张凤棠来了。 她了点果。 「也不知道你们吃饭没,」到帘子那看过后,她面脱衣面说:「幸亏没给你们带」「带啥带,这卤面多的是,专门给你捎了份」 父亲笑得呵呵呵的。 「不早说,那我再吃点?」 张凤棠小心翼翼地把绿色貂皮大衣(可能是的)撑到衣架上:「凤兰走了吧?」 「应该一早就走了」 我以为张凤棠会说点什么,结果她直奔卫生间。 再出来时,她边擦手边说:「这雪下得邪乎,一劲儿一劲儿的」 如她所言,确实如此,地上汤汤水水,空中飞絮乱舞。 从凝着水汽的窗户望出去,我还以为自己得了白内障。 小舅妈走后,父亲让我回家睡去,他说他在这儿看一会儿,顺便等主治医生来了问点事儿。 于是我就回去。 老实说,病房里的气味过于考验一个人的意志。 打的到家,倒头便睡,醒来已近八点——是被父亲叫醒的。 他说:「吃点东西,吃点东西再睡」 父亲带了俩凉菜,弄了个狗肉火锅。 客厅里肉香四溢。 他搓搓手说:「喝点?」 恐怕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只好「喝点」。 问哪儿来的狗肉,父亲笑笑说:「问你小舅去,这肉是炖好了我才带回来的」 抿了两口老白干,我才真的从昏睡中挣脱开来。 灯光下,父亲的胡茬子和褶子清晰了许多,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他说奶奶换了人工关节其实三五天就能下地,关键是那个骨裂,起码得多躺十天半月。 他说这个张医生可以的,年龄不大,医术一流,不愧是师出名门。 他说他先去的医院,「给你奶奶送了锅泥鳅蛋花汤」,「你小舅发明的」。 然后他就没话说了。 他搓搓手,打了个酒嗝。 然而我也没话说。 埋头掇了两块狗肉后,我只好吸吸鼻子,给自己摸了根烟。 敬父亲一根,他惊呼:「爸早戒烟了,你不知道?!」 这我还真不知道,起码戒烟并没有使他更胖。 吃完饭不到九点,父亲说他去医院值班,我说我这睡一天了,还是我去吧。 他起初不愿意,但终究是拗不过我,最后翻箱倒柜找了两套保暖内衣出来。 「老早你妈就给你买了,洗过了,一直搁家」 他说。 此刻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父亲骑摩托车送我(这当然是妥协的结果),一路小心翼翼。 到医院时大致九点半,陆宏峰竟然也在。 仨俩月没见,这小屄蛋子儿蹿高了一截,像是硬拔上来似的,头大脖子细,说不出的怪异。 还是爱脸红——动不动就脸红,彷佛永远有瓶红墨水等着泼洒。 父亲说送陆宏峰回去,他偏不,说啥都要留下来值班。 大概真怕把他送回去,张凤棠接个开水,他也要跟着去。 陪奶奶说了两句话,父亲就走了。 我们半拉着帘子,围着矮几磕了好半天瓜子。 当然,病号只有眼馋的份,虽然她老早两年就已经丧失了嗑瓜子的能力。 张凤棠跟我说这个主治医生张XX怎么怎么牛,「一般人想挂他的号那是难于上青天」,「还是你妈面子大」。 「还有这暖气房,眼下普通病房都难找,还暖气房,单人间,啊,厨房,卫生间,这可都是老干部待遇」 「听说更好的病房也有,啥VIP房,我这妹妹还不要,不过确实,咱也用不着」 对她这些话我真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觉着酒精在暖气烘烤下到处乱爬,让我浑身发痒。 果然,她又谈到了陆敏,说这张医生和敏敏初中同学,问我去过表姐那儿没,我说没。 问我见过那个军校生的没,我也说没。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说,虽然我很想告诉她那不是军校,「我姐姐请我吃过饭」 但我告诉她。 「那敢情好,你们姐弟啊,在外面要多多来往,多多扶持!」 她这就要唱起来。 话到此处,陆宏峰早已滚到陪护床上呼呼大睡。 奶奶更不用说,她的呼噜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如此美妙。 张凤棠说下午张医生过来复查,一折腾就是半天,「你奶奶是真困了」。 「你也睡吧,」 她拍拍我:「姨一个人看着就成」 这多不好意思。 然而哪怕睡了一下午,此时此刻我也有点迷煳——酒精和暖气实在是催人入眠。 耷拉着脑袋硬扛了一会儿,我只好挨着陆宏峰躺了下来。 再睁开眼,病房里壁灯昏黄,悄无声息。 卫生间倒灯火通明,沿门缝泻出一道亮光。 我坐起身来,刚想叫声姨,张凤棠就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咋醒了,不睡啦?」 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我身上。 我亲姨一如既往地苗条。 「给你弟送点纸,多大的人了,丢三落四」 她带上门,边走边说。 劳她提醒,我这才发 现陪护床就我个,而卫间也适时传来了响声。 张凤棠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了来——我以为她会开灯,然而并没有,或许的亮捅破夜的寂静有些过于残忍。 陆宏峰很快就走来,在我身后倒了去,句话没有。 瞄了手机,晨点,我就让张凤棠去睡会,「这宿都没阖了」。 她略推辞,也就休息去了。 当然,在此之前先解了个手,那嗤嗤的声在这样个夜晚格外响亮。 我也放了个,完了看看,又在这斗室踱了圈。 透过窗帘的隙,外面的世界得耀,我的心却片蓬松。 转过身来,瞥见薄被紧贴的子时,没由来,我突然就想到了陆永平。 周午牛秀琴来了趟,包小包带了很多。 她很惊讶我回来了,笑着说林林就是孝顺。 虽然父和张凤棠极力挽留,她还是没留来吃饭。 在走廊的拐角,她冲我招招手说:「有事给老姨打电话!」回来时已近点,剧团个随行。 这些科打诨的行家围着便开始叽叽呱呱,时病欢声笑语,两颊那抹悉的红晕在暖气烘烤依旧。 她问我啥时候走,这我还真没想好,随口说明吧。 「管你呢,要不想,哪怕你在这呆辈子嘞!」她撇了撇嘴。 不好为什么,这突然而至的热闹让我说不的心烦意,索跑消防楼道抽了会烟。 根将尽时,「又抽又抽,咋说你的,」不知从哪猫了来,话不说,手臂晃,半截烟股立消失:「让你呢!」我问啥,她说:「你想听听戏,结果咱们这伙全忘了」我说收音机家有啊,她说:「家是家」收音机回来,张凤棠正要走,问我要不要跟她回去。 「起码安安吃顿饭」她穿衣拎包。 乎意料的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就应允了。 是的,病的众、气味、欢声笑语,甚至的通红脸颊,都令我烦躁莫名,我也不知道自己咋了。 在又笑,我瞥了。 「没事, 」她走过来:「晚上你霞姐跟妈一块儿值班,算工时」这么说着,母亲就笑了起来,毛衣下的乳房都在轻轻颤抖。 李秀霞也笑:「别光工时,有宵夜没?」「这个可以有,看你想吃啥吧?」母亲一手操兜,一手搭上我的肩膀,笑吟吟的:「谁想吃宵夜啊,都可以考虑留下来,啊,报饭先」理所当然,又一波大笑如约袭来。 于是我也笑了笑。 这天气电瓶车肯定骑不成,索性扔在了医院里。 我跟张凤棠步行去了趟家乐福。 她问我想吃点啥,这我还真说不好,于是她便东奔西走左一兜右一兜,我自然又是个行李架子。 每买一样东西,她都要问我行不行,而每次她问,我都会拼命地点头。 至于具体买了些啥,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然,到了我姨家里,一切真相大白。 晚饭张凤棠弄了个小鸡炖蘑菰,又搞了个枸杞羊肉砂锅,每人一小碗白米饭,吃得是热气腾腾大汗涔涔。 不得不说,张凤棠的厨艺比起母亲来也不惶多让。 值得一提的是,打的回来,我刚想掏钱,被她一巴掌扇在了手上。 「等你自个儿能挣钱再说吧」我亲姨哼了一声。 奶奶关于「西水屯家弄了不少钱」的一个论据就是这套位于城西丽水佳苑的跃层。 两层加起来,按张凤棠的说法,「总建筑面积差不多二百平」。 现在看,样式是老了点,但比起政府的安置房,那是好得没边了。 西水屯比我们村先拆了多半年,也是紧着东北环就近安置,可没俩月——房子也不知道装修没,我亲姨就转手卖了人。 一并卖掉的还有陆永平在老南街的一套二手房,七八十平大概,光线暗淡,我唯一能够想起的就是客厅正中挂的那幅巨型装饰画——一片无垠的竹林,每每我盯着林子里那条逐渐隐去的小径发呆,幻想有一天自己也会置身其中,而路的尽头必然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在苦苦等待。 当然,一如绝大多数的美梦,这一天没有到来,也不可能到来。 零一年秋天张凤棠通过关系(奶奶说,除了那个姓魏的还有谁,说不定这买房的主意都是他出的嘞)买了这个钢厂内部房。 据说还需要资质,得什么级别以上的干部才能买,这事在小礼庄张凤棠就吹嘘过好几次,嗓门高亮得像架着个大喇叭。 但如母亲所说,城西有一个不好,就是空气质量差了点,毕竟在钢厂南面。 对此张凤棠回应道:「要按凤兰的说法,咱都 得住到去」她边笑边说。 如此刻,我问啥时候通暖气了,我姨笑了笑:「早就该通了,这拖就是几年,也幸亏电费年百包圆,不然俺娘俩还不都得冻?」她的意思我明,但我的疑惑依旧没能得到解答。 当然,严格讲也不能算「疑惑」,我也就随口问问。 不过既然开口了,那就要问个清楚明,所以我边刮着萝卜边说:「今年才通?」「去年就通了」张凤棠淘着野榛蘑和木耳,个紧俏的股对着我。 「我咋没点印象?」我笑笑。 _ii_rr(ns); 「没印象?」张凤棠扭过来:「这家你来过几次,你自个说说」她这么说我就红了脸。 老实说,这丽佳苑我还真没来过几次。 陆永平和父哥俩好那几年,我到他家去的频率尚且普普通通,陆永平后更不用说,何况这搬到了城呢。 我又没成家,逢年过节用不着走姨表。 也就是「没了姨」,「你姨个怪可怜」(语),端午和秋家会备份礼门走走。 但我这整年不在家,般况自然是父劳。 有回年初我倒是跟去过次,但陆家兄多,坐就是屋,叽叽喳喳的,连饭都没吃,我便和落荒而逃。 不过熘了圈,这屋也没啥变化,除了陆永平的痕迹被清除得净——记得前两年在某个犄角旮旯我还见过他的照片,小嘴,笑得异常灿烂。 就我厨(也就刮个萝卜、择把菜)的功,陆宏峰进来了两次,声不响的。 张凤棠问他啥事,他也不答。 问不写作业瞎跑啥,他说他快饿了。 「星期没晚自习?」我问他。 「有个啥考试占用教室,明个午才课」这表两手兜,宽校服的身体软绵绵的,像块口糖。 而的那抹黑绒俨然条鲶鱼或者名李钊同志,让浑身痒。 吃完饭,又看了会电视,我便起身告辞。 我是这么说的:「那我走吧,姨」说这话时,我伸了个懒腰,副理所当然要走的样子。 「走个,这冰雪北风呼呼的,往哪走?家又不是没睡」张凤棠翘着郎,瞅了我。 于是这晚我便睡在了表姐的闺。 楼室厅,除了个杂物间,另两个都是卧室。 陆敏这间自打落成概也没用过几。 沦陷于片红之时,我感到荣幸极了,昏睡很快将我噬。 可以说那抹朦胧的红尚脱离视线,我已不知南北了。 没有,这两虽不能说多累,但咱还真没睡过囫囵觉。 然而晚饭分补充得有点多,先是羊汤,再是米粥,它们淌过食道,漫过肠胃,后难免汇集于膀胱。 就这么到表姐床有些丧心病狂,在憋胀感的持续击打,我只能睁开了。 煳煳的,这路跌跌撞撞,险些在客厅侧的矮阶翻个跟。 我只好靠了声。 经过楼梯口时,就那么随便瞥,我现楼貌似亮着灯。 这泡无比漫长,得我几乎要再次昏睡过去。 等殆尽的刹那,卫间声巨响,尾音还他轻微扬,有点惊泣鬼神的意思。 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这会来个号鄙也不会过于反对。 可惜没带烟,这种事想想就好。 晕晕乎乎,我冲完桶就往表姐的闺赶。 楼已黑灯瞎火,以至于打开门的瞬间,我都有点怀疑适才的瞥是不是错觉。 神使鬼差,躺回床,我却再也睡不着觉。 那些个瞌睡虫彷佛随着液被了个净。 千张老牛皮、电站、陶瓷关节、陆永平、陈瑶,甚至医院楼道的消防栓,有的没的,纷至沓来。 万籁俱静,连窗外雪的沙沙声都清晰可辨。 翻来复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再次触摸到了那片朦胧。 然后——便意就恰如其分袭来。 除了靠声,你还能说点什么呢。 看了看手机,已零点。 又磨蹭了好半晌,我开灯,床,打开了门。 当然,这次揣了烟。 然而不到楼梯口,我便瞥到了那道由楼倾泻而的橙线。 它直直切在石膏横梁,像只巨型橘子被爆的瞬间喷而的汁液。 我不由愣了愣。 客厅只有挂钟的滴答声,雪从阳的窗户渗进来,通彻的莹竟掺着股清冽。 我突然就感到了寒冷。 陆宏峰的间黑灯瞎火,没有点静。 我睡觉前他还 在张凤棠的喝斥写化作业。 又瞥了那道橙线,我轻手轻脚踱回间,熄了灯。 再来时,我的心便怦怦跳了起来,不可抑制。 这雪夜卑劣的躁实在让莫名其妙。 乎意料的是两级楼梯会如此漫长,乃至够我打了两次堂鼓。 在打次堂鼓时,我猫着腰,暗骂自己傻。 随后便有声响从橙窗口溢,掉落在洁的走廊板。 好似受到惊吓般,我了鼻子。 是「啪」的声,像是在打蚊子,这起码说明我姨确实尚入眠。 紧接着又是声「啪」,个鸭嗓开腔了,略带喘息:「知道了知道了,这到旦都不休息,等那么久谁受得了?」毫无疑问是我的表,老在,我次见到如此不耐烦的撒娇。 这么说着,他嗯了声,语调扬。 随之什么吱扭了,间传来声女的闷哼。 如此悉而令脸红,瞬间我心就擂起鼓来。 「见想着这事,真不消说你」闷哼的尾音牵这么串,紧跟着又是声轻哼。 不是张凤棠是谁?哪怕不知为何,这声音暖多褶,不似以往般清亮。 登时轰隆声,我心亮如昼。 「你不想?」陆宏峰瓮声瓮气的,像是脑袋罩了个面袋。 「啪」掌,显然又有蚊子没:「瞎说啥,给你说,期末拿不到名次,有你好果子吃!」陆宏峰没了音,倒是床板接连吱扭了好几。 张凤棠嗯了声后,又了口冷气。 我轻触着漆墙,几乎喘不气来。 然后室就传来几声蛤蟆叫,或者步讲,起码只被扭住脖子的鹅才得这种声音。 「笑啥,再跟期考试样,就不让你碰」「知道了知道了」陆宏峰满口答应。 床板又吱扭起来,激烈了些许,张凤棠也轻哼了两声,这切却戛然而止。 「不让碰,那我想了咋?」「管你咋」没了音。 寂静吱扭声再次响起,青涩、缓慢,却坚决。 「还有昨晚在医院,真不知道现在你脑子装的都是些啥!」「又来了你,都说几万遍了」「你现在是翅膀了,说啥都不听,」「啪」又是掌:「让关灯也不关」蛤蟆叫了两声。 阵窸窸窣窣后,「啪啪」两声脆响,这次恐怕不是打蚊子了。 「别着凉了你,」张凤棠「啊」声轻呼:「轻点」「,在校老是想你」「哟——」「想你的——屄」后个字近似耳语,但我还是听到了。 也不能说「听到」,应该说即便窗帘严,它还是突破重重阻挠穿透了我的耳膜。 无论如何——有些夸张,乃至我心禁不住颤。 「疼!」陆宏峰声惨叫。 「让你瞎扯」又是阵窸窸窣窣,紧跟着,啪啪声响彻耳膜。 张凤棠娇两声,直呼轻点。 但小屄子并没有「轻点」,连串的「啪啪啪」不绝于耳。 「轻……点,让听见!」当的喘息着抖落几个字。 「哪能听见」子也喘。 「说过……多少次了,这……这事可不能……」张凤棠像是再也说不话,索闷哼起来。 橙灯漫过半边走廊,在绿墙和红砖表面浸层模煳的影子。 我感到老得疼。 「那你让林林来?」好半晌,陆宏峰气喘如牛蹦这么句。 「谁……知道你这么猴急,小畜」陆宏峰或许切了声,又或许没有,总之啪啪声戛然而止,接连两个深呼后,他说:「我看……你是想让林林你!」这声音有些过于响亮,我甚至觉得哪怕此刻躺在表姐闺也样能够听到。 -新-----页:(苹果手机使用Safari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chrome谷歌浏览器)回答陆宏峰的是他自己的声惨叫:「老疼!」「你也知道疼?」我姨也长呼了口气。 陆宏峰没说话,而是用肢体语言作了回答。 随着张凤棠的声轻呼,床板再次吱扭起来。 喘息。 闷哼。 我觉得这暖气供应比病都 要充。 「」没音。 「」还是没音。 「」「咋?」「我不?」「跟谁的你?!」很遗憾,这次没能欣赏到陆宏峰的惨叫。 「」「又咋,快弄完睡觉去!」「家都叫我古巨基」蛤蟆叫了两声。 「啥?」「古巨基,」陆宏峰喘了口气:「《深深雨蒙蒙》面那个」得有个秒,张凤棠才笑了起来。 笑。 如果坐着,肯定是前仰后;如果站着,必然会直不起腰。 床的切都让位给了笑。 始作俑者也笑了起来,呱呱呱的。 我掐掐坚的裤裆,在墙趴了好会。 「你说说你们,啊,多点,不好,净瞎怪」「他们说我直起来能把俺们校门捅倒了喽」蛤蟆叫,不无得意。 「说啥呢……」张凤棠又开始笑。 持续了好阵。 直到陆宏峰再次起来,笑声都没能完全停。 「,我还是我爸?」陆宏峰可能有些兴奋过。 「瞎说啥」当的没搭理他,好半晌又说:「别提你爸」不提就不提,子闷声不响,啪啪声却毫不拖泥带。 「轻点你!」张凤棠喔喔直叫。 「」「嗯」「我还是张亚?」张凤棠的叫声细,像叮咚清泉。 「」「啧,你今个咋回事?」我几乎能够想象她凤翻柳眉微蹙的样子。 但很快,在新的啪啪脆响,清泉再次开始淌:「你屄啊,轻点轻点」「怕啥?」他绝对了股口。 「让林林听到你才心静?」条反般,我连气也不敢。 屋的运并没有「轻点」,起码我没能听这个迹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宏峰突然说:「听到咋了?听到就拉他块来」重的喘息使每个字都要在空跳几,乃至传到我耳朵时它们轰轰作响。 张凤棠不说话,只是哼。 「好不好,,俩块来」稚的鸭嗓矬刀般打磨着寂静的夜,夸张而怪异。 张凤棠还是不说话,依旧是哼。 好半晌,伴着种鹅叫般的嘶鸣,我姨总算从喉咙抠几个字。 她说:「峰峰,不行了」运在场风骤雨后归于沉寂。 陆宏峰于喘息和娇得闷声不响。 直到张凤棠让他洗洗睡,我才得以确定间的行为艺术已宣告结束。 而我两脚,汗淋漓,烟盒在手都变了形。 张凤棠进卫间后,我觉得是时候撤了。 但我的表还仰叉卧在床,橙灯照亮他稚的须,如照亮他胯绵软的「巨基」。 就在我挪到楼梯口时,陆宏峰开腔了。 他说:「!」回答他的是声。 于是他又叫了声。 这次声友暂停了:「咋?」「明个再给我百」「啥又?」「杂费」「不过了?又!」「那个多媒体课让的」声再次响起,与此同时,张凤棠说:「明个我找你们老师去」陆宏峰「」了声,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 随后他唱了句周杰的歌,那个《龙卷风》什么的,重复了两遍。 在遍重复到半时,他颇有自知之明放弃了。 「!」「又咋?」声不知何时停了来,他也回到了卧室。 「我爸跟我姨是不是好过?」这话说得字字清晰、行云。 我攥着扶手,再也挪不脚步。 没有回答。 阵窸窸窣窣后,窗口现个女的影子。 虽然知道用不着,我还是迅速蹲了去。 「」「快洗洗睡去!楼可还有」女消失,像是了床,几声细碎的吱扭:「累得要,你可别惹我」「说说呗」「啧,边去,看你还没是不是?昨晚你呼呼睡,你可值了宿班」「」这声音嗲得有点过分,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给陆宏峰来俩个耳刮子。 「个黄鼠狼,个狐狸,对就了呗,你姨又不争气,偏偏进了,那可不是柴烈火哟!」我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不由自,整个几乎要贴到玻璃。 「不像啊」「啥不像?」「我看我姨挺那个的」「哪个?」「神圣不可侵犯」支吾了好半晌,他用普通话说。 「切,还神圣不可侵犯?」我姨笑了起来,亮得和戏的阮不相,不知什么玩意在笑咚咚作响。 后来笑声突然就低了去,但还是持续了好会,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她才止住了笑:「会装呗」陆宏峰没吭声。 「让你盖被子听不懂?非晾你才心静!」「啥是会装?」「表面那个啥——」张凤棠顿了顿:「冰清洁,啊,暗直,啧,脚别蹬,虱子了你?」两声蛤蟆叫。 「整噘着个股扭来扭去,看就是屄欠弄,不知给多少弄过了」「你咋知道?」张凤棠没搭理他,而是切了声。 好半晌,她说:「哎,好看还是她好看?」「啥?」「跟你姨哪个好看?」陆宏峰没吭声。 起码我没听见。 「不问你呢?啧,别碰我」「」没音。 「你好看,」鸭嗓慢条斯理,略停顿,还笑了笑:「我姨也不丑,都好看」「没良心的,吃着碗想着锅,跟你爸个德!」张凤棠声音压得很低。 「我咋了我?」「脏裤忘了?」「我爸也拿姨裤了?」阵窸窸窣窣.「那么脏的也拿,真不消说你爷俩,恶心不恶心!」「边去!」「幸亏你姨没现,不然你脸往哪搁!」张凤棠这串连珠把她外甥打得晕转向,但硝烟滚滚貌似还没放完:「别摸!」「啪」掌。 陆宏峰夸张熘了。 「你姨可不是啥净货」「咋?」「咋个,快去睡觉!」「」「本来就,这当了老板,还不得岔开让弄啊,净得了吗?」我摸根烟咬在嘴,却没机会点。 客厅的挂钟滴滴答答的,针彷佛就戳在耳边。 「哼啥哼?」「我没哼」「听见你哼了」「真没哼」于是张凤棠就哼了:「老剧团的那个黑框镜你还记不记得?」「谁?」「梁致远啊,你忘了给过你两百块压岁钱的,唉哟,老早以前跟你姨关系可不般,偏你爹没点,吃醋,当初打鸳鸯嘞」陆宏峰哼了声。 这次确确实实哼了。 「咋?」「没咋啊」「还有郑向,当年你姨可不把他结结实实揍了顿,到现在都还有碗口块疤呢」张凤棠直咂嘴,像是疤落在了她。 「啥时候的事啊?」「早了,你姨刚开始剧团那会」「真的假的?」「难说,无风不起,后要不是你姥爷自面,郑向会留来?」「不像」「跟谁的,不像不像,啥叫不像?谁不像?」张凤棠显然翻了个身,我觉得窗帘都了:「郑向可摸过你股」好半没说话,我忍无可忍了鼻子。 「啧,瞎摸啥?」我姨终于又开腔了。 「他能摸我不能摸?」回答他的是串清亮的笑声。 「他摸这没?」「他敢!」「咋不敢?」「切,你亚叔不剥了他」「吹牛吧就」「咋?」「我不摸了,还了」又是掌,这次显然隔着被子。 没由来,我想到了《道战》和《小兵张嘎》的土制防衣。 「亚能咋?」这表概恨不得蹦到板。 「再瞎扯我不撕烂你的嘴!」概真怕嘴被撕烂,陆宏峰没了音。 张凤棠骂了句什么,随着声细碎的吱扭,像是又翻了个身。 她甚至哼了声。 「」好半晌,羊羔咩咩叫了 声。 没应声。 「」蛤蟆叫。 「快去睡觉!」阵窸窸窣窣,接着咚声响。 「啧,别瞎闹!」陆宏峰了口气,就没了音。 「小畜」张凤棠轻哼了声。 好阵又是声。 某种压抑的热气从她的口腔淌,整张窗帘都浸得哒哒的。 「,爽不?」陆宏峰轻喘着,像是犯了鼻炎,紧跟着是几声响亮的熘。 「小畜」张凤棠还是这么说。 她声音轻飘飘的,又是声轻哼。 不好为什么,周遭再次热烈起来,我心也禁不住轻轻颤。 「不?」几声吱扭后,陆宏峰颤抖着说。 「你睡饱了,瞎折腾……你」张凤棠声轻呼:「点啥也没个度」间又响起了悉的节奏,缓慢,悠长。 「」「嗯」「那郑向的事也是亚说的吧?」或许是陆宏峰不由自用力挺,张凤棠啊了声,「他说的我可不信,话篓子个,也就会琴吹吹箫」「咋说话呢?」我姨声音陡然提了几分。 床板轻轻。 也可能是床垫的簧的声音。 梦思。 「病谁找的?医谁找的?剧团这么,谁捧的场?得跟谁专蒙你样」这么说着,张凤棠切了声,似是意犹尽,又似不屑于继续举。 当然,很快,她又开了:「还有那啥艺术校,你姨这老板当的,啊」陆宏峰闷声不响。 「我可见过那个陈建军来找你姨,摸摸鬼鬼祟祟」张凤棠嘀咕了句什么,接着说道。 掷有声。 「谁?」鸭嗓总算吱了声。 「没谁」「谁嘛?」「烦不,说了你也不认识」「我知道——」鸭嗓拖得老长。 「哟哟哟,咋你看见了?」远传来汽车鸣笛声。 向北约莫的省道是钢厂拉煤车的必经之,我突然想到,如果雪够多,融化了之后就是汪洋海,那些在雪夜也如此忙碌的重卡自然也就成了汽。 这样想着,我觉得自己几乎要漂浮起来。 「开宾馆那会,」好半晌陆宏峰才开口。 他呱呱两嗓子:「你不也被扰了」「还弄不弄?」冷冰冰的。 陆宏峰没吭声,而是卯劲了几,「啪啪啪」的。 张凤棠声闷哼后再没声。 当然,也可能是我没听见。 「文化的吧,」好会,鸭嗓喘息着:「那老搁室好多回了,除了看戏,我姨都不搭理他」张凤棠哼了声。 「真的」继续喘。 「你懂啥,这当官的哪个不是老狐狸,」当的也轻喘,间或声低:「那股子气还能闻不到?」如你所见,没准是张可演得有点多,我姨携着股与俱来的戏剧化夸张。 虽然这种夸张让不舒服,但你还真不知说点什么好。 又了几,陆宏峰说自己口渴,想喝。 张凤棠说,喝就喝呗,又没拦你。 于是陆宏峰就郑重其事请求他把桌子的给他递过来。 「劳驾」他说。 「自个拿去」他回答。 于是他就「自个」去喝。 于是扁平而倾斜的影子便在窗口晃了晃。 于是他就撩开窗帘,往外瞄了几。 我紧贴着墙,都要竖起来。 陆宏峰的却平直顺滑——不知啥时候这厮了个齐刘海。 于是他就摸摸齐刘海,喝起了。 时咕咕作响,彷佛打哪飞来了只老。 「不过女啊,在外面就是不好混,是是非非又咋说得清楚」张凤棠拖长调子,声长叹。 「那你还说我姨」窗帘放了去,堪堪着角。 「你姨就是咋了?还不许说啊?凉不凉,让也喝点」蛤蟆叫。 「嘿,你还别不信」这当的也是「咕咕咕」:「嗯」两蹭声,影子又爬了窗帘:「冬冬他那样的才叫」「你倒是尖,习不行,旁门左道挺劲」 「这谁看不来啊,次我去冬冬家,他……」戛然而止,陆宏峰嘿嘿直笑。 「咋?」「不咋」「你说不说?」「真不咋」「切,你说我还不听嘞」「」蹭声。 「啥?」「」「啧,作践你吧就」蛤蟆叫。 「咋,不洗洗去?」蹭声,开门声,声。 陆宏峰再回来时嘿嘿直笑。 于是他就给了他掌。 相应,他便哼了声,不,哼了两声。 「作践你吧」好会,张凤棠舒口气,又说。 接着,呱呱呱,间阵滋滋作响。 如你所料,「吹箫」这个看片时永远快进的烂俗桥段让我挺直嵴梁,半才悄悄喘了口气。 「行了行了,恶心,给拿来」陆宏峰闷声不响,但很听话。 于是我姨就如愿以偿漱了漱口。 不幸的是她需要自床,跑到卫间,喷道雾。 我都感到烦。 等她再回来,陆宏峰又开始蛤蟆叫。 「还弄不弄?」没好气。 「,」表显然了床,紧跟着,「啪」声脆响:「从后面来呗」「德你,」张凤棠咂咂嘴:「要求还挺多,快点弄完,几点了都」咚声,阵窸窸窣窣,陆宏峰哼了哼。 「又长来了」他喃喃道。 我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不由冒了汗。 当然,更有可能是我听错了,因为张凤棠对此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冬冬他啊,我看是个说媒的」几声吱扭后,我姨突然谈起了牛秀琴。 声音有点小,应该是背对着我。 「啥?」「媒婆不知道?专门给家说媳的」「她不文化的吗?」「说你傻你就鼻涕,」我姨笑了笑,却不屑于给子作任何科普:「我看要没她啊,你姨跟这当官的还真不定能牵线」正是此时,楼的挂钟敲了。 老实说,这冷不,吓跳。 我望了怪陆离的走廊,又瞥了瞥楼微弱的,然后就放了个。 冗长而醇厚,也幸亏闷声不响。 而嘴的烟已悄无声息少了半,我这才惊觉自己变成了个印安。 「她这有啥好啊?」「啥好?好可多着呐,浒传边……废话贼多,快弄完睡觉,真拿你当驴使啊」蛤蟆又开始叫,接着「啪」声脆响。 「驾」他说。 「你就作吧」张凤棠声闷哼后骂了句什么。 略停顿,她又说:「不是红,你说说秀琴这样的,啊,除了吃吃喝喝岔开让弄弄,她还会啥?」这个问题恐怕陆宏峰回答不了,所以他就没吭声。 「你瞅家混的,车是车,是——平海起码有套,凭啥啊,就凭个月千把块钱工资?」「那冬冬他爸也不知道?」「不知道?家可着呢,不知道」「那他不管?」「管得了么管,他个初老师给调到教育,凭啥啊?」「妻管严」陆宏峰猛了几,啪啪脆响。 于是相应,张凤棠也叫了几声:「犯啥病呢你,给你说啊,你要娶了媳也那样,可就没了」回答她的是蛤蟆叫。 「笑啥?」还是笑。 「切,你这样我咋瞅着危险呢」陆宏峰不搭茬,而是用力挺了几。 梦思的,他问:「,爽不?」张凤棠似是哼了两声,然后就没了音。 她应该是誓也不想搭理这个来的妻管严子了。 梦思得愈加热烈。 啪啪声也变得密集。 「轻点你」我姨压着嗓子猛叫了几声。 「,你股真圆」两声细碎的「啪啪」,陆宏峰气喘如牛。 当然,牛是怎么喘气的,我还真说不好。 只隐隐记得,每逢寒冬腊月那些老伙计们都要从鼻孔喷悠长的热气,令无比着。 不知道我的表会不会喷点什么来。 「你姨的更圆,还肥」张凤棠也喘。 「,给你说个事」不 知是不是错觉,陆宏峰的嗓音突然变得清亮,速度也慢了来。 「嗯」张凤棠轻哼着。 「我见过她的屄」他声音有些抖。 「啥?」「我见过我姨的屄」他略停顿,又是「啪」声。 我感到嘴苦得厉害,只好了鼻子,连掐这俩子的心都有了。 张凤棠不吭声,还是哼。 梦思的几乎要停来。 「暑假那会」「我在剧团室玩电脑」「我姨在面睡午觉」陆宏峰断断续续,时时低,像个即将断气的我军战士。 这长征煎熬得我满手心都是汗。 但战士停了来,躺打滚,不走了。 「咋嘛?」半晌,张凤棠终于问。 「我到她屋厕所,就看见了呗」「哦,你姨没穿裤衩,股等着你哩」随着床板猛吱扭,我姨叫了声。 「穿了,可小,屄都来了,又黑又多」张凤棠又哦了声。 当然,也可能只是声稀松平常的。 「跟你的有拼」陆宏峰笑了笑。 没音。 「屄也肥,屄翻着,屄都能瞅见」他声音陡然提了几分,像是被钢勒住了脖子,没准秒就会挂掉。 「不呀?」张凤棠声音轻飘飘的,说不的奇怪。 「啊?」「我问你姨的屄不」陆宏峰不说话,啪啪声又渐渐响起。 「你没弄她?」张凤棠轻声叫着。 陆宏峰誓不吭,啪啪声越剧烈。 「想不想弄……你姨,啊?」张凤棠嗷嗷直叫。 这些字词翻过圆滑的喉,又被拉扯成根根紧绷的线。 「弄你姨的屄,屄!」回答她的是小屄子的低吼声,哼哼唧唧的,像是被捏住了睾丸。 但床板的运振聋聩。 屋的两像是疯般制造袭巨的风。 它将我卷而起,颠簸。 我现自己几乎喘不气来。 好阵,鸭嗓总算吐了几个字。 他字顿说:「我她!」「你……要弄你姨,就让林林弄」我姨的充满了。 她极力压着嗓子,声音却针尖般亮。 梦思的运立停了来,间只剩重的喘息。 「林林这又又壮的,面肯定」「屄!」陆宏峰猛然挺起来,像是遭雷噼了样。 他连喊了好几声,鸭嗓在啪啪声被削去截,低沉却又尖利。 回答他的是嗷嗷叫。 我不由攥住了自己的裤裆。 「反正,」好半晌,陆宏峰才放慢速度,缓了口气:「不许给他唆!」张凤棠没吱声。 她边喘边哼,像滩兀自消融的糖浆。 「听见没?」陆宏峰似是在他股来了掌:「!」他甚至咬了咬牙。 「有啥子?」声闷哼后,张凤棠轻颤着说。 「啥?」陆宏峰索停了来。 「他把子往嘴戳」「屄!」时啪啪作响:「那你就唆了?屄!」这表的嗓音涸得像块裂的泥,滑稽而夸张,却又怪异得令窒息。 「就是屄!」张凤棠彷佛要哭声来。 「俩不你啊,屄!」兴许是过于激,小屄子打了个嗝。 我能想象那热气羊和萝卜的味道。 「嗯,,快给你俩弄了,」我姨的嗓音暖多褶:「还有冬冬,起弄!」陆宏峰时,我也友了管。 区别在于,他在他屄,而我在了自己裤裆。 这热烘烘黏煳煳的感觉让我恍若化身为块口糖。 张凤棠并没有去洗澡,而是让陆宏峰去。 但这小屄子当然磨磨蹭蹭。 于是子俩又馨聊了好会。 我竟找不到个适的离开机会。 张凤棠让子期末好好复习,争取拿个名次。 「这你该心满意了吧」她用普通话说。 然而陆宏峰并没有心满意,他说:「记着给我电脑」「你这阶段要啥电 脑?」这话实在伤心。 于是陆宏峰就恼了。 他说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清,之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再后来他就哭了起来,委屈得差点把自己噎。 「行行行,班级前,年级前百,明个我就跟你姐说」「写个条」「能耐你,」张凤棠似是哭笑不得:「快洗洗去,更半夜的,明个再说」陆宏峰不吭声。 「切,还能蒙你?」番权衡之后,陆宏峰姑且答应了。 就在他走向洗澡间时,张凤棠突然问他看的事是真是假。 「瞎扯的你也信?」蛤蟆叫了两声。 「你瞎,我可不饶你!」她这嗓音又如在戏般清亮:「还有,嘴严实点,别啥都往外捅」陆宏峰有没有说话抑或说了些什么,我不清楚。 我只觉两脚软,而截的屎橛子几乎戳到了体外。 正是此时,张凤棠把拉开了门。 股暖风袭来,宛若堵坚的墙。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8)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作者:楚无过2022年6月4日字数:12606【第二十八章】胡同口的老槐树下,记忆中的那口轱辘井依旧青石板、粗麻绳、黑铁轴锈迹斑斑。 打完水的母亲步履轻盈,逢人便笑,衣角下左右摇曳的肉臀分外夺目。 短短的百十米路,街坊邻居还真不少,甚至有一两撮男男女女拱在一块交头接耳。 此情此景实在让人心生厌烦。 快到家门口时,一个洪亮的嗓音骤然响起——瓮声瓮气的:「凤兰咋穿得那么美嘞,跟没穿一样!」此人西装革履,面似包公,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小眼大嘴又像极了陆永平。 有一刹那我真怀疑这是不是我姨夫。 众人哄笑。 他扶扶眼镜,也笑了笑,脸上瞬间浮起两抹刀刻般的法令纹。 母亲瞥了他一眼,没吭声,俏脸一片晕红。 她回头叮嘱我快点,细腰下的肥臀却扭得更加起劲。 那震颤的臀瓣在左摇右摆中掀起一股软和的风,拂面而来。 我咬咬牙,不由浑身直发抖。 我叫了声妈,母亲没有任何反应。 圆弧却摇曳得越发夸张,连氨纶的纹路都开始变得稀疏,隐隐有肉光透了出来。 彷佛为了阻止肥臀的摆动,我一个大跨步上前,对着软肉就是一巴掌。 「啪」地脆响,手心火辣辣的。 母亲似乎哼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但脚步丝毫不见停顿。 我只好又是一个跨步,用尽全身力气给了她一巴掌。 这次悄无声息——如同拍在了棉花上——我却激动得要哭出声来。 几乎抽泣着,我攥着软肉搓了又搓。 终于,母亲扭过脸来,她笑着问我咋了。 愣了好半晌,我指了指胡同口。 张凤棠正在井边打水,她站在老槐树下,站在逐渐融合的天地间,看起来就像一块正在消融的泥巴。 陆宏峰也在,一块小泥巴。 我姨把他放进桶里,接着把桶钩到了麻绳上,然后轱辘就转了起来,陆宏峰转瞬就消失不见。 我甚至能听到熟悉的吱嘎吱嘎响,听到刺耳的尖叫。 母亲说了些什么,我没了印象,只知道我们开始往回走,没一会儿老槐树的那片葱郁便再次笼罩在头顶。 但还是有阳光淌下来,稀稀落落地流了一地。 于是井口的青石便光彩夺目起来。 还有毛茸茸的青苔,湿漉漉的井沿,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来呀」母亲冲我招手。 她胸膛饱满,脸颊温柔而红润。 我摸了摸近乎透明的青石,往井里瞄了一眼。 乌漆麻黑,深不见底。 而胡同里鸦雀无声,半个人影都没有。 我感到胸腔里一阵轰鸣。 与此同时,一片灼热袭来,我只好深深地喘了口气。 就这当口,突然有人喊我名字,高亮得像架了个大喇叭。 冷不丁的,吓得我一哆嗦。 睁眼是一片粉红,而我,刚生完孩子般大汗淋漓。 我亲姨在敲门,她问我今天走不走。 这个问题可难住了我,支吾好半晌我说不知道。 于是张凤棠就切了一声:「趁饭热乎,快起来!」这么说着,她攥住门把手拧了拧。 门吱扭了一声,并没有被推开。 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按住老二往下压了压。 我甚至裹了裹棉被,说:「哦」「一会儿我去医院,你去不去?」她又敲了敲门。 当然去。 「去就快起来,刚买的油条,」她挪了两步:「乖,还指望你这高材生给峰峰做榜样呢!」我只好倍感荣幸地哼了一声。 隔壁门很快被叩响。 「反锁啥门啊你,」我亲姨吊嗓般吼道:「陆宏峰陆宏峰!你就睡吧!」于是陆宏峰就继续睡。 或许他压根没醒,用不着「继续」。 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张凤棠嘀咕了句什么,我竖着耳朵也没听清。 「林林,」她又挪到了门口:「你可别磨蹭,啊?」「起来了!」我掀开被子,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透个气。 昨晚上,或者确切说,将近七个钟头前,我缩在二楼主卧的窗户下,僵硬得像个雪人。 但汗流不止。 我能感到它们涌出毛孔,黏煳煳地攀着额头、脸颊和脖颈,同空白的脑袋一起,在可劲儿地膨胀。 好在乳漆墙冰爽宜人,于是我紧紧地贴在上面,彷佛恨不得钻进去似的。 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是一道橙色灯光,宛若怪物吐出的舌头,它滑过走廊和楼梯,一路向南,无限铺延。 张凤棠就趴在怪物舌头上,黑漆漆的躯干给拉得老长,古被分时也没这么气派。 当然,我无意欣赏。 事实,我屏住呼,气都不敢。 甚至有好长时间我都无确认张凤棠是否穿着衣服。 她正立门框,堪堪半个脚掌,始终闷声不响。 而卫间的声却清晰得聒噪,歌手陆宏峰又唱起了什么《龙卷风》——在这样个夜晚,有些丧心病狂。 张凤棠的沉默便就着和歌声,和着门外的雪,沙沙敲击着我的心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几近窒息而的时候,我姨长叹了口气。 接着是几声窸窣,的巨影晃了晃。 我忍无可忍呼了口气。 借着左的余,我能看到半截长,张凤棠当然不可能赤身体,她裹了裹衣服,于是影又晃了晃。 酵的热气,我几乎能嗅到那奇怪的味道——如果不是弥漫鼻腔的那股子杏仁味的话。 这让我意识到危险所在,立捂住了裤裆。 条反般,影也跟着晃了晃。 是时陆宏峰开腔了,他喊着要巾。 关门之前,我姨切了声。 如你所料,我连滚带爬了楼,像只被汗泡的章鱼。 躺到床时,肢都有点瘫软。 而屎橛子随着心跳的节奏呼之。 好阵,陆宏峰才打楼来。 或许已在极力避免,他还是不厌其烦磕着面,那哒哒的脚步声简直像陆永平附体。 又是漫长的等待。 好不易隔壁没了音,我捂着肚子正要起身,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 猫样轻。 老爷啊。 我觉得彼时的自己就是名产,不是难产,而是拼了老命要把迫在眉睫的孩子给憋回去。 张凤棠时时静,也不知在客厅啥,悲惨的是我不得不去捕捉她的每个细微响。 后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我门口略停顿,又迅速滑向了隔壁。 然而紧接着,客厅的声音消失了——我竖起耳朵也无济于事。 万籁俱静,门外的雪似乎尚在簌簌落。 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让我犹豫着是否该爬起来探究竟。 霎时,吱扭声,门被推开了。 这切太过夸张,简直拍电影样让目瞪口呆。 我左臂前伸,右后蹬,以种奇怪的姿势僵在那。 所幸呼还算匀称。 朦胧的皮夹,隐隐显张凤棠的点廓。 她微探着身子,轻叫了两声林林。 声线紧绷,却又漉漉的,说不的奇怪。 我自然没敢睁。 我妄图副梦该有的样子,比如翻身、咂嘴、打呼噜,无奈身体得像根,怎么也不听使唤。 张凤棠就这样在门口站了许久,好像外甥不拉到裤裆,她就誓不罢休。 但她终究要走,如我终究要拉屎。 羞愧说,我姨离开之后,我近乎哆嗦着爬向了卫间。 如厕归来就是无休止的梦,个接个,真怀疑是不是老爷捉我去拉了宿的磨。 直到吃早饭,都还有点蒙。 张凤棠说本来想蒸包子,结果起来晚了,「只能楼了几根油条」。 「你不知道那雪的,半深都,到这会也不见停!」她打厨端了两碗粥来,柳眉紧蹙,但语调无疑是欢快的。 我赶紧去接,被她咂着嘴轰开。 放碗,她才哼了声:「你姨就那么没本事,两碗饭也端不了?」这话让没接,于是我在餐桌旁坐,声不吭。 「嗯,」她撩撩,递了把勺子过来:「薏米粥,赶紧的」我也只能赶紧的。 张凤棠常年吃薏米粥我倒略有耳闻,说得好,「你姨可注重养了」。 果然,没两嘴,她就开始科普薏米的好,什么「健脾去、清热、养颜」,还他「防止脱」、「预防癌症」。 _ii_rr(ns); 神啊。 「你姥爷不就谢?我咋看你兄俩谁都跑不了?」她轻抵着,小心翼翼喝着粥,话到此抬瞥了我。 「真的假的?」我自然没敢「靠」来,却不自觉挠了挠——股子脑油味,好几没洗了。 「怕啥,秃好,你没见当官的都是秃?」她总算笑了笑:「吃油条啊」于是我就吃油条。 闷多半根后,猛抬,现张凤棠正盯着我,不可避免,鄙险些被噎住。 「你咋不吃?」我只好问。 「太油」她皱眉咧嘴摆了摆手,旋即还是从塑料筐扯了多半根:「我从不碰这玩意」那副嫌弃的 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桌上摆着一筐屎。 一时只有咀嚼声。 「你姐姐说的」 「啊?」 「说啊,这秃顶基因是从女方这边儿传过来的」 唱戏一样,我姨兰花指翘得老高。 半年时间,她这波波头又变成了大波卷儿,所幸回归了原色。 唇角那颗痣倒是黑亮如故,老让人想啐口唾沫给它抹掉。 我不敢「靠」 出来,只能埋头喝粥。 「哟,都忘了,还有点泡豇豆,你吃不吃?」 理所当然,我直摇头。 可张凤棠还是起身,快速扭进了厨房。 那两瓣紧俏的圆臀一阵风似地闪过,却让我忍无可忍地吸了吸鼻子。 一如昨天,她穿了件大红色的高领毛衣,曲线一般,但胜在苗条。 可以说除了鱼尾纹和下垂的双眼皮,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紧绷绷的。 毫无疑问,和所有自扰的庸人一样,减肥和保养是她生活的一大核心,是她的奔头。 我不由晃晃脑袋,揉了揉太阳穴。 泡豇豆很脆,于是它们就在张凤棠嘴里咯吱咯吱响。 这一响起来就没完没了,多少让人有些心痒痒。 然而明确谢绝了两次后,脸皮再厚我也不好意思把筷子伸过去。 像是为了阻止自己的心猿意马,我含混不清地问:「宏峰呢?不吃饭?」 「他?」 我姨直撇嘴:「懒死懒活,瞅他瘦那可怜样儿,那就是不吃早饭饿的」 这么说着,她朝着卧室方向即兴吼了两嗓子:「陆宏峰,你还吃不吃饭?还想不想长个儿?」 鸦雀无声。 「林林叫你呢!」 像是不过瘾,她索性站了起来。 依旧鸦雀无声。 我只好捧场似地咧了咧嘴。 「你瞅瞅,」 她坐下来,挺挺玲珑酥胸,蹙眉苦笑:「妈个屄,弄得跟老娘虐待他一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顷刻那柳眉凤目间就升起了两坨红晕。 当然,也许它们一直都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是昨晚,这抹若有若无的春意我也无从抓住。 然而这一切并没让我产生任何的不自在,多么奇怪。 后来,张凤棠问我啥时候走。 虽然此问题涉嫌重复,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回答了一遍。 「就是,这大雪天还不知道有车没,整年不回来,多在家里待几天咋了,陪陪你奶奶,啊,也让你妈高兴高兴不是?」 她语重心长。 如你所料,母亲并不觉得逃课赖家里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也多亏这鹅毛大雪、交通不便,她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我们赶到医院时已近十点,笑容可掬的李青霞道了声「撒由那拉」 就回去了。 张凤棠说整天说日本话,真是欠小日本祸害。 莫名其妙地,她们就笑了起来。 母亲左手托胸,右手扶额,声音不大,却笑得身后的门都吱吱响。 那米色毛衣下的丰满乳房难免也跟着抖了抖。 虽然愣了下我就移开了目光,脸上仍然一片灼热,像被谁扇了一耳光。 而张凤棠还在笑,咯咯咯的,红唇旁的黑痣泛着奇异的光泽,亮得让人心里发痒。 神使鬼差地,我又偷瞟了母亲一眼,不想「扑通」 一下便没入那两汪湖水当中。 近乎挣扎着,我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 母亲撇撇嘴,嫣然一笑。 她头发扎了起来,额头饱满,脸颊温润,波光粼粼中隐隐散着股孩儿面的味道。 我不由吸了吸鼻子。 就这当口,奶奶喊着要解手。 于是姐妹俩便伺候奶奶拉了一泡屎。 即便隔着帘子,我也知道,只要有母亲在,这当姐姐的永远是个看客。 待奶奶完事,张凤棠就让母亲回家好好睡一觉。 但后者拒绝了。 她说就在陪护床上躺会儿就行,「也不太困,昨儿个一宿可多亏了青霞」。 这话是真是假只有老天爷知道,我坚决地表达了下自己的意见,然而母亲摆摆手便轻易化解。 奶奶术后第四天,腿已消肿,刀口开始疼得真真切切。 用她老的话说,即:跟拿纳鞋底儿的大针戳进肉里搅和一样。 遵母亲嘱咐,我给奶奶揉揉小腿,又按了按脚。 帘子里的味道,老实说,实在令人忧伤。 干完活大概十点半,母亲已侧卧在陪护床上沉沉睡去。 或许是过于疲劳,你能听到她轻轻的鼾声。 张凤棠在蓝皮椅上翘着二郎腿,边喝水边翻着什么东西。 见我撩开帘子,她笑笑:「按完了?林林真是孝顺」 我嗯了声,径直进了卫生间。 这是一泡无比漫长乃至令人尴尬的尿,薏米利水果然不假。 打卫生间出来就有些无所事事了,就在我琢磨着是否该 去抽支烟时,翻了个身。 薄被掀开角,部分腰。 因为衣涌,你能看到抹掌的雪肌肤,再往便是黑休闲裤包裹着的肥股。 -新-----页:(苹果手机使用Safari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chrome谷歌浏览器)腰很细,很圆,皮肤很。 即便如此,我还是迅速走过去,给她掖了被子。 我甚至不耐烦砸了嘴。 再转过身来,张凤棠突然开腔了。 她声音很低:「你身材好吧?」「啊?」我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身材咋样?」这么说着,她把手绿绿的丢了过来。 那是本野医院的宣传册,什么整形、抽脂,我瞄了几就给丢了回去。 张凤棠又翻了,然后笑笑:「啥玩意都是,现在」我咳了声。 我在想是否睡着了。 「你身材好,哄不住你」她叹口气,调子拖得老长。 「般吧,」像是忍无可忍,我本正经——甚至违心说:「有点胖」「般?」我姨切了声:「我这可是咱剧团的名片,你呀,我看你是养你了」她不厌其烦抖着脚。 我拿余扫了,犹豫着是否该笑笑。 「家可都说好」张凤棠眨眨,小声补充道,字字清晰。 「家是谁啊?」我总算笑了来,却僵得像的便壶。 张凤棠笑而不答,只是让我去厨看看牛热好没。 待我拿来,她撩起帘子捣捣我:「好就是好,看你还不承认?怕夸呀?」不好为什么,那轻挑的柳眉和漉漉的口气登时让我心火起。 像是阵风抚起了昨夜的雪,那些真真假假的话便槌般向我抡来。 费了吃屎的劲,我才按了拳打张凤棠的冲。 而又翻了个身。 声轻哼后,鼾声恬静依旧。 在椅子坐时,我感 到自己都有点发抖。 奶奶和张凤棠唠着些家长理短的屁话,瓦釜齐鸣般聒噪。 我决定出去抽支烟。 刚踏上走廊手机就响了,我以为是陈瑶,不想是牛秀琴。 她问我走了没。 我问咋了。 「哟,关心关心你不行?」她笑了笑。 我不说话,闷头疾行。 地板上到处是脚印和泥水,我不得不灵巧地躲闪,就像在躲闪那些生命中隔三岔五突袭而来的厄运。 「还在医院里吧?今儿个走不?」半晌牛秀琴又问。 随后她嘀咕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清。 等我点上烟,她说:「你要不急着走啊,老姨请你吃饭」牛秀琴厨艺很菜,九八年鄙人领教过一二,具体表现在能把猪肉和粉条炖成一锅屎。 此说法当然来自奶奶,原话大致是「掀开锅盖,黑煳煳的,牛粪一样」,她说她这个表妹做饭是真的不行。 当然,奶奶不忘强调:「人这当官的,哪用得着自己做饭啊?」老姨新家在滨海大道上,街道倒是很宽,音像店切到了什么老鼠爱大米,听得人直打摆子。 牛秀琴住A栋八楼。 值得一提的是,这什么滨湖花园据说均价五千多一平,在平海算是一等一的高档楼盘了。 这老姨生活确实滋润。 我赶到滨海花园时牛秀琴正在忙活。 开了门她道了声「哟,挺快」,就又扭身进了厨房。 电视里是什么购物频道,一男两女操着山寨港台腔崩爆米花般朝着你「突」个没完。 然而找不到遥控器。 忍了两分钟后,我只好把电视关了。 牛秀琴声称今天要做个法国菜,什么红酒烧牛肉,怎么个做法我也没敢瞄一眼。 好在厨房里的声音还算正常。 大概有个六七分种,牛秀琴回到了客厅。 挺胸摆臀,有点功成名就的意思。 她问我站着干啥,又问咋不看电视,然后就变戏法似地摸出了遥控器。 我只好坐下,山寨男女还在卖山寨货。 牛秀琴啊了一声,伸了伸腰,紫色围裙下的奶子波涛汹涌。 「你妈呢?」她问。 「医院呢呗」犹豫了下,我还是回答了她。 「打林城回来了?」她弯腰噘臀,打底裤外是条亮色的包臀裙。 「昨儿个就回来了,值了一宿班儿,让回家也不回」「凤兰多贤惠呢,」 她扭脸笑笑:「还铁样」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又心火起,烟雾缭绕,火苗子都嗤嗤作响。 而寨男女亢奋得令作呕。 瓮声瓮气,我说:「换个呗,啥玩意看的」牛秀琴咦了声,还是换了个。 不,接连换了个,后她撂遥控器:「看哪个自己换」「随便」「咋了你?」她瞅了我。 我没吭声。 「啥脾气?真是跟你样!」很快,她踱过来,整个几乎要贴到我身。 盘般的俏脸轻仰着,皮那抹淡紫也不知是不是影。 而紧身黑衣的子把围裙起。 如你所料,我立无自起来。 牛秀琴说:「咋样,比你的吧?」除了靠声,我无话可说。 「也就现在不摸了,又不是以前没摸过」她切了声。 我不明这话什么意思,登时凛。 「你说说,哪个娃没吃过娘?」她瞥我两后,补充道。 神使鬼差,我问起了她和陈建军的关系。 牛秀琴不太兴,让我少打听。 于是我就少打听——这种事毫无,你总不能掐着脖子让她说。 为缓解尴尬,我说:「菜可以了吧?」「早着呢,」牛秀琴说:「起码得个钟」_ii_rr(ns); 接着,她说这边都没开过火,这又是菜又是洗碗刷锅的,「看老姨多你,想喝啥随便拿,」她冰箱:「老姨先去洗个澡」 我能说点什么呢,我根本无话可说。 何况压根不我反应,她就扭向了楼梯。 在肥的左右摆,我只好在红的真皮沙坐了来。 她的黑袜破了个,右肚责无旁贷溢抹。 不懂为什么,我有些心惊跳。 过了好阵也不见牛秀琴来,我只好站起身来。 老这么坐着,我担心自己会睡着。 这套复式装潢如何我说不好,但起码,那些奔放的方油画和克制的字画有点不搭腔。 就这么熘达圈,我决定「随便拿」点什么喝。 厨很净,冰箱也很净——清的洋酒,好在冷藏室的底层躺着几瓶矿泉。 又坐了会,我擅自打开了液晶电视,却是蓝的DVD画面,于是我又关了电视。 正是此时,冷不,牛秀琴叫了声「林林」。 我扭过,便看到了那个浅黄的女。 她站在楼扶手旁,耸,韵娉婷,棕的长条纹从微隆的小腹,沿着圆润的体疯狂旋转。 兴许是角度问题,短裙的满皙得有点夸张,而也盘起绾在脑后,至于是不是这种髻我拿不定意——但毫无疑问,我几乎能看到它在行进轻轻跳跃的样子。 「喂,」牛秀琴敲敲扶手,眉紧蹙:「啥愣,来!」于是我就去。 牛秀琴穿了双黑鱼嘴细跟,鲜艳的红在余不断放,然后又渐渐缩小。 当那股青芒果般的味环绕周身时,她撇撇嘴,猛冲我噘起了股。 这当然吓我跳,何况饱满的是道雪的嵴沟,那浑然体的隐隐凹陷让我禁不住心颤。 「老姨拉」她说。 于是我就她拉。 可惜手有点滑,试了好几次我才捏稳了拉,随着拉链的闭,那片雪也消失不见。 显然,牛秀琴没穿文,或者这个文没有背带,至少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看是这样的。 「瞅着挺机灵,手咋那么笨!」当我满汗完成任务时,她了我。 这老姨又化了妆,润的亮晶晶的。 我却不知说点什么好。 那颗汗津津的心跃起又跌,砰砰作响却不知所措。 「披肩也差不多,老姨就没拿来」她单手叉腰摆了个Pose,曲线便更加,连饱满的角区都若隐若现。 「啥意思嘛?」我逃也似的奔回沙,股还颠了几颠,简直有点踹不过气来。 「瞅你皱那眉疙瘩,」牛秀琴撇撇嘴,挨我坐,翘起郎:「这古驰两套有两套呗。 心说送你套,你还不要,换别我还不给呢」有点绕,可能我需要消化。 「女啊,虚荣点咋了,谁不啊?」我不由晃了晃脑袋。 窗帘半拉,那灯火阑珊应该就是滨海道吧。 「我呢,也是琢磨借献佛,这陈建军要就让他点的」 这么说着,牛秀琴叹了口气。 她挺挺,翘起了另条,裙间风景闪而过:「陈建——陈建知道吧,你们平阳的,陈建的闺女在平阳了几个店铺,专卖这些际牌,在她那拿也算是便宜陈建军了」「反正啊,」她摆弄着胳膊的翡翠手镯,扭了扭股,「这说到底也不是他们自己的钱,求爷爷告给他们送钱的可多着呢」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很清楚它现在什么模样——张凤棠的话正在我脑袋嗡嗡作响。 「你也是——」牛秀琴笑笑,突然清了嗓子,说:「那么贵的——哦,这么贵的裙子,跟披肩,啊,不要不要,」这么说着,她拍了拍雪的,脚尖晃晃的:「你为了你们家,啊,特别是为了你,这身穿的、吃的,啥时候舍得了」「是吧?」我说。 我深陷在沙,却始终没能涌现哪怕喜悦。 相反,鼻子痒得厉害,像真有条青刺蛾虫在面命折腾。 「那可不,」牛秀琴站起来,踱了几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她那个股异常圆润,没有裤的痕迹,让我不由自想到适才看到的雪嵴沟,「行了,啥事没有,你可别多想,我也是净瞎心,还估摸着让你给你捎套回去呢」时我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黏煳煳的后背透过T恤紧贴在皮革,令备受煎熬。 于是我没搭腔,了鼻子,摸根烟来。 「对你也忒心了,我看和平也没你这么紧张,你们娘俩可真是,」牛秀琴哈哈笑了起来,紧盯着我,甚至眨了眨:「子倒真连心了,啊」-新-----页:(苹果手机使用Safari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chrome谷歌浏览器)说这话时她的笑声尤为亢,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 她这个笑我可说不好,几乎和多数女样,涩而隐晦。 「别这边那边的,就说吧,有几套?」我吐了口烟圈,好不易几个词。 「咋了?」女终于止住笑。 「起码得有个套吧?」「听谁说的?」「反正有说,平阳不也有」「瞎扯淡,就这套,套住,平阳那套冬冬结婚用,还有套,不就是这个?」她摆了摆脑袋,脸不忿:「哪来的套,谁说的让他给变几套来!」老姨激得唾沫都要喷到我脸。 所以我的回应是笑了笑,回应我的则是扇在肩膀的掌。 红梅没抽几口就被牛秀琴夺了去,我说就剩这根了,她说老姨抽屉好烟多的是!牛秀琴问我现在的是不是都喜欢在外面租。 我说有租的,不过也不多。 她双臂抱笑了笑:「你租过没?」「没有啊,」我说:「还不至于」「啥叫还不至于,还不至于啥呢?」她膝盖向我屈了屈,笑愈浓烈。 神使鬼差,我突然就红了脸。 之后我的手机就响了,是乐队自录的段前奏,有点嘈杂,但辨识度极。 我猛凛,险些打翻烟灰缸。 当就问我在哪,好不易找个说辞,不等送去,她的个就来了:「还回不回来?也不看看几点了?」我告诉她回去。 「路慢点」她没好气丢句就挂了电话。 「谁啊,你?」口烟喷了过来:「吃完饭再走呗」「不吃了」钉截铁。 ********************直到周雪都没有化完。 我们站在CET4考场外时,阳淡薄如雾,那若有若无的热量兴许比不你哈的口气。 但空气燥无比,以至于脚团团癞疮般的薄冰被瘤风打磨的锃亮。 雪就堆积在泥路两侧,团着桦和松柏,肮脏而坚。 如记忆所有的雪,如记忆所有的冬,这种坚总让怀疑的子是否会有个尽。 早在周晚就说了,「雪不知啥时候能停,停了也不知啥时候能化」。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总不能老在家耗着。 当然,周早雪就停了,押我到步行街了羽绒服后,又方允许我挑了双篮球鞋。 这让有些过意不去,想到她即将到来的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在老南街等夹馍时,幽幽表示还是当小孩好,「这当爹啊,年到也没谁给你添块破」。 这么说着,她似 笑非笑瞥了我。 暑假过后便再没提过奖金,或许也没必要,毕竟有老贺。 问题的关键在于卡那点钱并不会因为是否被提及而在数额有任何变化,礼物永远是焦烂额的事,何况去年的方双狮表在不知不觉成为了个夸张的魔咒。 我抖抖脚的雪,刚想攒句俏皮词,牛秀琴那些话却神使鬼差打脑海蹦了来。 这样个银装素裹的午,连往狭窄破落的小巷都难得焕然新,炖锅隔着玻璃咕嘟作响,空气清冽得只剩氤氲的。 于是我用力了鼻子。 驾照好歹拿到了手,但毕加索毕竟算是半个剧团务用车,吃完饭不到点半,把我送到了平海广场,在那,将有辆开往平阳的顺风车。 车也算,姥爷师兄家的闺女,以前在职教书,来岁就了离休,现在的身份是戏曲协会个什么理事。 当然,再到我这也会变,此我拢照过几回面,印象也就是个圆润的年胖女,至于怎么就与戏曲了化反应,恐怕得问老爷。 等车的功,我和在广场熘达了圈,不知怎么就谈起了戏曲协会。 我问戏协管不管剧团。 说也管也不管,「实际连导都谈不,正经管事的还得是税务工商」。 「文化不也管?」我把雪踩得咯吱咯吱响,稍停顿又纠正道:「文体」「那可不,许可啦、演备案啦都归它管,」或许愣了——我也说不好——她整张脸被红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着双睛:「多新鲜啊」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埋走路。 却停了来。 她环顾周,扒围巾吐了口气,半晌才说:「你说说,你个律的反倒问起我来了?」「啥?」我摊摊手。 我,没说话。 我只好笑笑,脚尖在雪拧许久,后说:「它们手伸得可够长」「你呀」笑着捣捣我,重又拢了围巾。 很,也很——得晃,不远嬉戏的闲们倒是颜。 好会,叹口气,又捣了捣我:「你呀,别老皱着个眉」是的,我喜欢皱着个眉,就像全世界的苦难都压到了肩,很夸张。 到平阳时已近点,胖女直接把我送到了校门口。 她说她闺女就在平阳医院,「咱这又老乡又戚的,可得多联络联络」。 我当然点如捣蒜。 车,我就给老贺打了个电话,把嘱托的平海特产送了去。 所谓平海特产,其实是张岭产的种野茶叶,至于咋个特,我可就说不好了。 事实长这么,张岭于我永远是记忆那片望无际的桑林。 碧绿的桑叶,养多少蚕也吃不完,而紫红的桑葚,绝对会吃得你拉稀而。 这就叫孤陋寡闻吧。 理所当然,老贺兴得不拢嘴。 「你啊你」她说。 如你所见,这是半句话,但贺芳确确实实就吐了这么半句。 等了半不见半句,我只好起身告辞。 老贺总算开口了,她扶扶镜说:「这样,周末要没事到家吃个便饭,咋样?」她用命令的口吻说了个疑问句,好像不如此便不以表达她邀请的诚挚。 老在。 级考试还算顺利,简单说就是该填的空我都给填了去,至于能不能过那就非力所及也。 陈瑶当然、必然、决然没问题,所以在练的午她都难免趾气扬。 小得志啊。 当晚,确切说是点半左右,我便身前往老贺家而去。 同次样,李阙如在褛候着,他不耐烦着支烟,老远就冲我招手。 平阳凛冽的北风手娴抚起那飘逸的,他不由缩了缩脖子,于是不耐烦便在这个冬傍晚变得起来。 楼时,李阙如质问我是不是爬过来的。 当然不是,我只能如实回答。 李阙如很失望,他近乎羞愤说:「个屄的,冻我了!」我平和表示我又不是不认识他家,「实际闭着我也能摸到」。 李阙如「靠」了声,半晌——拐过截楼梯,又「啊」喊亮了声控灯后——才说:「还不是我,真事多」或许他说得对,我真想点表示赞同。 但事实,我当然只能转移话题。 我说:「这周末你也没个?」李阙如的反应想必诸位也能猜到,他先是「靠」了声,接着甩了甩,继而——他捣我拳,开始列举有多少艳刺激的在等着他。 他甚至提 到某位女星的名字,说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来。 至于是不是重名,我可就说不好了。 我只是问他有这等好事为啥不去。 这时我俩已经站在玄关口了,老贺打厨走了来,李阙如说:「再好的事多了也嫌烦啊」这么说着,他像个那样耸了耸肩——不,加拿。 老贺身红的睡衣睡裤,看来今是没参加啥术会议,她招呼我坐后就回厨忙了。 接待客的工作自然留给了李阙如。 李阙如点了烟,我也只好点了烟。 紧接着,他又倒了酒,略犹豫,我觉得再喝点也没啥不好。 于是我俩边抽烟,边喝酒。 话却不多——老实说,面对那华丽的,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先是英语级,再是留,后来就谈到了陈晨,还有陈晨的车。 当然,是李阙如在谈。 他说陈晨近闭门不,面壁思过呢,「好像惹了什么不该惹得」,估计又被他爹收拾的老惨了。 到底有多惨他没说,我自然也不想知道。 「平阳啥,过草的老红军比屄都多,你说你嘚瑟个啥劲!的」听起来很有道理,慷慨陈词的样子,至于是不是凛然,我也没啥概念。 简单点,直接说屄崽子触逆鳞,给整歇菜了呗,我真想这么告诉他。 他说周末他们在平河滩的雪打算爽,结果都没来,别提多没劲,「PorscheSTurbo,今年刚的,450力,零到百迈加速只用4.2秒,简直跟飞样,周小志那口都得掉来!」虽然不知道周小志是谁,但得承认,再这么去我的口也要掉来了——己近点,厨的切勾断肠。 李阙如却不为所。 他抿口酒,甩甩,继续说:「不过陈晨这么招,也幸亏他伯不知道,不然哪饶得了他?」「他伯谁啊?」「你不知道?靠!」他撇着鲜红的厚嘴,于是它们看起来就更厚了,没准能挂油壶。 「靠!」我只好说。 「陈建脾气可不太好,管陈晨那叫个严」李阙如压低声音。 「是吧?」「那可不……」他甩甩,努努嘴,却没了音。 真是急个。 了两玻璃杯后,李阙如往沙靠,嗓音也随之扬:「想给我送车的多了去了,我也就没要,去年就有送我拉利360,还有兰博基尼LP640,LP640知道吧?」我。 「蝙蝠啊,Murcielago!640力,零到百迈3.4秒!」他像是要飞起来。 不幸的是,老贺把给他拽了去。 她端了个砂锅来,边走边说:「别听他瞎扯,吃饭!」放砂锅后,她又说:「就你爹那点息,你也好意思给他惹烦?」李阙如红着脸撇了嘴。 老贺径直返回厨,半晌又撂来句:「不让抽烟不让抽烟,听不懂?」这套室厅,百平,年分的,除了样式老点、线暗点,其他各方面都挺不错,何况还在校。 老贺说新区教师住宅楼在建,届时还能套,平也就百块。 说这话时,她瞥了李阙如。 我以为后者没啥意见。 不想费了好劲,他吐了块骨来,说:「你不用我心」如此决绝而钉截铁,加个「靠」就完了。 老贺置若罔闻,只是叮嘱我快吃。 李阙如埋着个脑袋,良久咕哝道:「他手又不是没」说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就想到了范仲欢的话,登时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月,正好是阳历12月24号。 尽管有陈瑶当军师,礼物这事也是伤透了脑筋。 在市区各商场了个来回后,终由陈瑶定夺,了条羊围巾。 当然,她老还建议在平海订束康乃馨,被我委婉谢绝。 我觉得送什么的太过夸张,弥漫着股漫表演,让起皮疙瘩。 陈瑶争辩说康乃馨表哦,我说你给你送过吗,她就不吭声了。 如你所见,想和是两回事。 平安夜演不少,各校、甚至各院系都有自己的节目,在电音论坛抢夺场舞失败后,我们自得其乐去了门的Livehouse.虽然都是无偿演,但好歹这供应免费酒。 演开始前我给去了个电话,她刚到家。 「今个还这么忙啊?」「今个咋,啥特殊子?」 语气平常。 「那是我记错了?」「嗯」「那礼物咋?回去?」「听你说,就是不见影」笑了起来。 她说午请全剧团吃了个饭,晚饭就在家吃,「你刚院,要去也不方便」。 不过父难得了次厨,据说是跟着小舅艺多。 这么说着,她长吐了口气。 「咋了?」「没事,有点小感冒,」笑笑:「你呀,能记着就知了,还啥礼物,那冤枉钱」平安夜之后,终于放晴了。 是真正的晴,阳从蓝淌来,你几乎能听到它的声音。 老爷却有点不甘寂寞。 就在号晨,印度洋迎来了场前所有的海啸。 所谓前所有,是在此之前,我们从听说过「海啸」这种;是,当旋风般的巨在各路媒体前欢腾时,往常那些冷冰冰的数字总算让呆们感到了那么凛冽。 当然,该吃吃,该睡睡,该打飞机打飞机,别的苦难总不至于让我们丧失着的乐趣。 我们唯的优点就是真诚,如果有优点的话。 迄今为止,印度洋海啸令遗憾的则新闻是关于成龙哥的,据说海啸时他就在尔海滩——「他的,咋没淹丫挺的!」呆们说。 总之,整整,所到之们无不在谈论海啸。 空气那些跃跃试的兴奋甚至有了点零年非典时的意思。 真是不可思议。 当晚月朗星稀,我和陈瑶打场散步归来时脚步飞快,闷声不响。 倒不是说咱们在掂着脚尖走路,而是说于某种原因,我俩统统闭嘴,誓不吭。 这个原因嘛,很简单,你也可以回答:像我们这样的穷,到底有没有资格为灾区捐款?这完全是个现实问题,但陈瑶觉得我残酷冷,那我也只好觉得她心泛滥了。 就在场北侧甬道的拐弯,我们险些撞两个。 真要「撞」也不易,我的意思是,如此广阔,家何必把黑乎乎的影子迭起、纠缠不清呢?来男女,女的味浓烈,在这样个冰冻的银夜晚也毫不收敛。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女「咦」了声。 或许我也「咦」了声,这个真说不好,毕竟神就那么滞。 又往前走了两步,我才停了来。 女也扭过脸来,过了两秒,她叫了声「林林」。 如你所料,正是牛秀琴。 她穿着黑貂,戴着帽子,裹得严严实实。 男的身黑呢子衣,小平,捂着个口罩,眉目间有些。 我以为牛秀琴会简单绍,然而并没有,她只是笑笑说这晚的来散步,也不嫌冷。 我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 而牛秀琴也没纠缠去,她说她有事要先走,回再说。 「那个谁,老姨走了啊」隔着两步远,她冲陈瑶挥了挥手。 老实说,要不是陈瑶嘴紧闭的样子,我真觉得这是场梦。 建宇火在印度洋海啸泛起的口尘埃落定。 如行政老师所说,确实理了几个:个保材料质检员,两个项目施工监理,个项目执行经理,个副总经理,两个城建科长、个副,连物业司老总都被献了祭坛。 而被立案调查并提起诉的拢个,物业司老总依旧没能跑掉。 老贺说这货起码年以有期徒刑。 值得提的是,以名单并没有「梁致远」。 这是好是坏,我也说不好。 唯可以肯定的是,许久见,我竟有点怀念那个千张老牛皮了。 或许,我怀念的只是种确定也说不定。 好吧,无论如何,零年就要来了。 至于陈瑶,谁也没料到为灾区献心引的冷战会连持续好几。 可怕的是,我乐于这样。 倒不是说鄙心理变态,而是事已然如此,且看它如何展吧。 起码,在北漫无尽的冬,这种莫名其妙的对峙为心绪不宁的我带来了那么乐趣——好吧,归根结底,还是心理变态。 次陈瑶来平海时,就约她旦再来玩,这次圣诞节算是了正式邀请。 去哪玩呢?平河滩看看冰凋啦,原始森林瞧瞧雾凇啦,好玩的方多去了。 我说,这逢年过节的,你们这产业可不忙得要啊?说,年这次空还抽不来?放心来吧。 按她的计划,是全家游,包括整与猪、鱼作伴的父。 当然,很遗憾,被除在外。 术后两周不 到,她老就了院,因为父皆忙,只好请了个护工。 原本望某位远方表来照顾她,如你所料,被残忍谢绝了。 要我说,谢绝得好。 月号早我就提箱琴赶到了汽车站,等到平海已近午点,路堵得像锅煮沸的稀粥。 谢谢,搬回来住了,约莫是的功劳(或苦劳)——即便她老从邀功,甚至父闹别扭这事也再没提起。 旦的团祥和,切似乎恢复如初,那些关于琐事的拌嘴平淡得让我怀疑是自己的记忆了岔子。 但,终归只是表象。 父偶尔的沉默,打厨来猛然撞见我的个神,父卧室掉根针都听得见的安静,都是这个季节迥异的风。 当然,我们可以假设,时间会解决问题,就像她治愈的伤痛。 后者已能行走,到晚不间断在家绕圈子。 她想去,这个左比右略短的觉得自己应该走去,到自然感受冰雪,「那才是实打实的透气」。 如所说,父在家。 确切说是坐在客厅沙,看我回来就说:「回来了」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了两步,然后——猛然立定不了。 他糟糟的,像个老鸹窝。 于是他就搔搔老鸹窝,笑笑说:「给你倒杯开去」我问呢。 父回「哦」了声,但还是抢先开口了,她站在毯的北角,把钥匙晃得叮当响:「睡着了吧,你不会看看去?」于是我就看看去。 如她所说,确实睡着了,如既往,,但气不错,福的脸在紧绷焕。 这,与枯的、与周遭的气味形成种巨反差。 然而毫无,冬就是这样,要么忍受寒冷,要么就得尝尝、甚至命的味道。 「睡着了吧?」脱去羽绒服,纤细腰身。 我点点,然后不受控制说:「屋闷」扭身进了卧,也不知听到没。 父还是坐在沙,左茶几立着个保杯,正冒热气。 于是我就在沙坐了来。 但他决计不会跟我谈谈,我自然也不会「问你爸去」。 没有原因,这就是事实,铁样的事实。 然而还是无想象,我们父子身会个类似余华小说的故事。 匪夷所思的噩梦。 如果蒋婶是个噩梦,或许牛秀琴也算个。 这么说曾经的「救命恩」好像确实不应该,但我觉得她不如改名牛皮糖得了,拧、黏煳,咋甩都甩不掉。 特别是她那笑,老让我想起影视剧某些不怀好意的诈女特务来。 在焦烂额和忐忑不安我几乎忘记了这个,直到2005年月号午的个电话,她盛邀请我前去吃火锅。 百般犹豫,我终究还是拒绝了。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29)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2022年6月10日[第二十九章]元月三号一晚上我都在搜罗古风土摇,5sing、千千静听、Google、百度,甚至在5sing和iTunes上发帖求助。 然而,收获寥寥。 且不谈必须结合时代背景的所谓「叛逆与抗争」的「摇滚精神」,尽管唐朝乐队早已用「菊花古剑和酒,被咖啡泡入喧嚣亭院」诠释了小众音乐的发展轨迹及生命周期,老实说,自从崔健,以及窦唯、何勇低潮之后,企图复出的Beyond、张楚等「红磡一代」也逐渐式微,这让我意识到,「搞乐队」绝非青年一代经济承受范围内挥洒青春的首选,首先在思想意识和物质基础上都生不逢时。 目前市面上堪称「经典殿堂」的二手玫瑰,其表现也乏善可陈。 而液氧罐头、舌头、子曰、反光镜、恣慰、JoySide和军械所在去年迷笛音乐节上的集体缺席,理由千奇百怪,令人头皮发麻。 后来5sing有人留言,建议「圈地自萌」、「野蛮生长」什么的,他甚至发站内信来问我到底鼓捣什么玩意儿,「这么大费周章」。 是时,奶奶早己睡去,母亲鬼鬼脑脑地进来催了一次后也回了屋。 这样一个寒冬夜晚,周遭是如此寂静,以至于机箱风扇的隆隆声带来一种盛夏的燥热。 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冒了一头汗。 元旦前后就到了一学期一度的冲刺阶段,划重点,头悬梁,锥刺股。 就这间隙,节前我还忙里偷闲地见了两次沈艳茹。 倒不是我发神经,而是她托人带话来约我们谈谈乐队规划书问题。 第一次是试音结束没几天,大波拉我到某城中村的几角旮旯里吃了顿狗肉,酒肉正酣,他告知乐队调整的事有了进展。 我以为可以出专辑了,不想他命令我第二天往三角楼去一趟。 至于为什么是我,他的理由是上次规划书是我交的。 没有办法,我只好跑了一趟——不过话虽如此,咱也未必多不情愿,倒是大波,牛牛被我拽了去。 他说要因此挂科延误了毕业,他定将捏爆我的蛋。 太残暴了。 沈老师在办公室候着,白毛衣下的曲线生动得近乎完美。 见我们进来,她便直奔主题。 期间,时不时地,她要在手上的白瓷茶杯里抿上一口。 搞不好为什么,那个动作很吸引人,我难免多瞅了两眼。 于是很快,白毛衣问我们要不要也来一杯。 我忙红脸摇头,但还是问她喝的是啥。 「花茶,瞎弄瞎喝」她笑着说。 「养生茶,美容养颜」一直闷声不响的大波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瓮声瓮气的(他老肯定用了鼻腔共鸣)。 老实说,吓我一跳,但也提醒我第一次注意到了沈艳茹的年龄。 是的,从履历看,这位副院长怕是比老贺还要年长,但人看起来比母亲都要年轻。 我不得不想到了一个词:驻颜有方。 谈话很愉快。 沈老师说她虽没听过我们乐队几首歌,但只看歌词就知道我们还是可以的。 可惜这规划书实在谈不上什么「规划」。 所以,她给我们提了好几条建议。 轻松的氛围,鬼使神差地,我突然问她跳的是啥舞。 「啥子?」杏眼眨了眨,樱桃小嘴轻薄红润,陶瓷茶杯在手中灵活地转了转。 没有半点犹豫,我按着桌角扭臀挺胯,学了下印象中的某个动作。 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夸张。 白毛衣就笑了起来,小手掩着嘴,茶杯都差点打翻。 她说那叫「bachata」,翻译过来就是情人之舞,一种南美双人舞,在国际上不行,在国内更是小众中的小众,她也是在英国学的,这几年得闲一直在推广这个舞蹈。 当然,碍于国内环境,收效甚微。 「这个舞吧,挺好的,」她说:「有空你们也可以学学呀」打三角楼出来大波骂我是不是吃屎了,这么骚。 这个我也不清楚,甚至对此,我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他老。 不过我还是两手捧胸浪笑着颠了颠,就像那里真长着两坨肉。 大波「日」了声就走了。 我问规划书咋办,他头也不回摆了摆手,让我自己搞定。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从二十来首作品中挑几首精品很轻松,但要挑十一首差不多的,那就难于上青天了。 好吧,咱主唱换人,但国风配乐的确不是乐队强项。 我们讨论过两次,也没拿出什么好主意,规划书只能一拖再拖。 此种情况下,陈瑶便作为一个信使出现了。 这是西大校园一年里少有的无炮可打的日子,这位娇小可人的性伴侣我也是「许久见」。 那晚沈艳茹直接现身于宿舍门口,和陈瑶道。 我当然很惊讶,甚至有些窘迫,后者或许要归功于暖气令忧伤的脚臭味。 她开门见说节前就能录音,过完节录音室怕还有其他项目,所以——「规划书啥的你们啥时候能定?」「还有那篇风小样?」想都没想,我问啥小样。 沈老师隐秘笑:「《咏劫》,不要打啥子虎!」我说就能定。 于是她就约了个时间。 他的,真是谢谢她了。 临行前我给衣打电话再次确认了,她说「行,来吧」。 结果到了角楼,我就看到了子拉碴的「艺术家」。 这个男的现,老实说我不该惊讶,但实际确实惊讶了那么。 他长工整梳在脑后,看去也就岁样子,穿了身藏青的呢衣,手兜站在门前,正躬身按铃,像个唐老鸭。 「哟,是你」唐老鸭当然看到了我,不懂这哥们是过于热还是应激反应,「你也是艺术院的?」他又问。 我嗯了声,旋即又摆摆。 如你所料,偌个平阳,找于我而言可行微乎其微,更不要说沈艳茹提供的信息少得可怜,结果可想而知。 实际,关于录音室这事,理解不了,而我也只能瞎想:是老爷总算开了,垂怜我等劳苦众;嘛,概率的副院长认定乐队这不了面的歪瓜裂枣将来必然是扛族旗的可塑之才。 _ii_rr(ns); 我甚至可耻的勾勒了这样幅图景:众呆满面红,张开翅膀,冲向世界音乐殿堂,随时准备在激心的神圣时刻放异彩,为伟艺术献身。 当然,条有悖自然规律,而挑起旗、冲向神圣殿堂的,难道不是艺术院的那拨材?在通往沈艳茹室的漫长旅途,我俩也没说几句话,于是古老的木质板得越夸张。 有那么几次我甚至觉得再这么脚去,我们定会在猛然现的窟窿应声坠落。 为了避免这种可怕的结果,我试着找了好几次话。 有次我很傻问你咋也来艺术院了,后者说:「次,找玩」我笑笑,他说:「真的」起码看起来不像假的,但我真不知说点什么好。 对艺术家的到来沈艳茹并不感到意外,她只嘟哝了声「你可算来了」,便没了后话。 对修改后的规划书她还算满意。 不过鉴于她并不悉我们的其他作品,满意不满意的,都是虚的。 这点她也不否认,她说她不了解我们的音乐,但她了解小样,「小样就是萃,要猛点,不要考虑什么多样化复杂化系统化,不要考虑旋律,拿你们有特那部分就够了」。 老实说,受益匪浅啊,哪怕我自诩听过百张外各小样——这等见识怕是超验的。 「能将自己的构想略表述吗?」这次说话的不是沈老师,我瞥了沙的艺术家,这哥们也放瓷茶杯,正抬往这边瞅了。 我不明所以嗯了声,愣愣脑的。 「那风小样,个专辑问题不」 他说。 这语气,你知道的,跩得不行,说不好为什么,我真想问问他你谁呀。 好久没有说话。 沈艳茹看看我,又瞅瞅他,皱了皱眉,随即噗嗤声,身子直抖,若不是有俩扶手,她老差点打老板椅滑到面去。 「绍哈子绍哈子,啊,」她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我胳膊,先是川话,后来就变成了川普:「严林,院02级(2)班,乐队吉他手兼伴唱」抿了抿嘴,她才又说:「这位呢,李祖,省文化厅级巡视员,本来也不是回见,可不该你俩自我绍?」沈艳茹这笑得更厉害了,轻掩小嘴,衣的子都抖抖,「念叨瓜娃子快小俩月了,晓得不」我不明她什么意思,就会功,在用川话对我又连说俩次「真莫开玩笑」后,衣都差点把角纹(如果真有的话)给笑核裂变来。 「啥嘞这是,」哥们这才摸了摸,也笑:「不过这心态,挺好」呷了口茶,咂嘴,他说:「小伙子真是不错,嗓子很有特点,音音准音域也好,怎么只是个伴唱?」于是我告诉他唱是我女朋友。 「噢,和好了又?」瞅我,他又笑笑,右手捻着并不存在的某根长子,略沉:「这样吧,明年过后,文化厅与省广电系统打算联个才艺赛,我呢,希望届时你也能来参加」「啥?」「算是邀请吧,唱也好,带女朋友和乐队也行,只提个要求,」又猛呷了两口茶, 他老才抬起头:「《咏劫》这部作品,好好打磨一下,可以考虑作为主打曲目」 毫无办法。 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李说现在的乐队文化,存在先天的时代缺陷与误读,「不接地气儿」,一味模彷「上个时代」 的舶来事物。 如在重金属、歌特暗潮、电子音乐领域,没有「本地化」 多元尝试的作品是目前所有乐队通病,只能昙花一现。 或者被迫转入地下和小众领域,并且迅速被主流和大众文化抛弃和忽略。 而这,既是现实,也是无奈。 他老泛泛而谈,深入浅出,虽宏观抽象,却犀利,直接,一击命中「掏粪女孩」 死穴。 更确切地说,甚至撕开了大多数摇滚老炮的血淋淋痂疤。 假若大波在的话,这位仁兄非得当场暴走。 遗憾的是,这番理念无疑与白毛衣观点相悖,不过共识还是有的。 我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好在亲爱的老李最后又说,竞争很残酷,至少电音这个领域,平阳就有几只实力不俗的乐队。 「不过你嘞,也不要有什么压力,这不是任务摊派」。 好一会,我狐疑地瞟了白毛衣一眼:「你不会告诉我,他专为这事儿来的吧?」 这他妈也太夸张了。 老实说,那首国风小样乐队从没试过音,连陈瑶也不知道。 今天带过来无非就是混个滥竽充数。 我果然还是太天真。 但我搞不懂这俩货到底啥关系?为什么就非跟这么个狗屁玩意杠上了。 「想啥呢,」 沈艳茹给李老艺术家续上茶,彷佛为解答我心中的疑惑,她接着道:「不过我这学长啊,倒是能真正识人的伯乐」 「啥伯乐,」 老李笑着摆了摆手,摸出根烟:「来一根?」 于是我就来一根。 「庸俗地讲,小严和我,咱俩那啥……顶多算得上半路知音」 「真的只是学长?」 估计我差不多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如你所见,人白毛衣对我的挤眉弄眼视若无睹。 她说歌曲的小样老李没听过十遍也有八遍,上次在平海广场,她老可偷偷录了音,「这不算侵权吧」。 后来沈艳茹又说:「说起来你俩好像都是平海的?」 她面对我,但谈话对象显然也包括在一旁沙发抱茶猛呷的艺术家哥们。 我差点「靠」 了一声,「您也是平海人?」 我觉得很有必要用个「您」 字。 「噢,老乡」 沈老师笑着用四川话说道。 老李头也没抬:「下李塘」 掸掉烟灰,他直起身,「出去的早,北京混了差不多二十年,云南、四川也呆过三年五载儿,去年才调回来,」 抹抹颇具艺术家风范的长发,往后压了压肩,他又笑了笑:「老啰,人啦,一旦没了雄心壮志,就得瞎琢磨怎样儿归根落叶,在有生之年,还能为家乡文化事业略尽绵力,也够本儿了」 他说得百分之百是平海话,我确信无疑,但怎么听咋那么耳熟呢,没准是哪部影视剧台词,却分明透着几分萧瑟,或失意、悲壮?都不确切。 「你呀」 沈老师止住笑,叹了口气。 老李没吭声。 我也不知说点什么好,想了想,我说:「咱们学校平海人挺多的」 「是吧,咦——」 白毛衣抿口茶,猛然单手叉腰挺了挺胸,语调随着起伏的曲线一并上扬:「对了,那个……那个张老师是你妈吧?」 「啊?」 「张凤兰,搞剧团的,凤舞剧团那个?」 只觉玲珑的白色曲线在眼前不断放大,好半晌我才点了点头。 老李往这边瞥了一眼,旋即注意力就回到了茶盅上。 白毛衣馨香扑鼻,笑容可掬:「挺好的,民营剧团,艺术剧团,你妈也是个女中豪杰」 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三千张老牛皮,冬日开始变得炎热。 「你咋知道……咋认识的?」 我只能笑。 「该认识就认识了呗,还有上次在大学城马路上,你妈挽着你,忘啦?」 白毛衣手捧茶杯踱了两步,瞥了我一眼,又瞅了瞅老李,笑笑:「录音和参赛的事儿,先就这么定啦?有啥子补充的,咱回头再说,毕竟这考试啊,乃当头大敌」 沈艳茹说的对,每逢此时节,傻逼们个个学得昏天暗地。 我要是老天爷,定会为之日月无光。 雪还在下,毛线球一样,可惜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阵烦躁突然潮水般涌来,几秒种后我近乎气急败坏地关掉了浏览器。 是的,我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在「掏粪女孩」 上耗费了太多精力,此种病态的痴迷莫名其妙且毫无必要。 事实,盘古、Gala看似都是英滚的信徒,实际传达的是朋克青年的颓废,长期封闭在小众好者群体的我们的确已经很多年没有进入到当行文化的图景之了,正如以「哥你玩滚,你玩它有啥用啊」得以扬名立万的手玫瑰——呐喊「理想已」的世末的后现戏谑,彷佛道时神沉。 这是我对个想要保持立风格却惮于改变的乐队所能作的善意的推断。 次试音时沈艳茹说我嗓音颇感染力,穿透力强,很魔。 陈瑶也这么说,但频繁更换唱,又算怎么回事?家伙甚至认为我们乐队可能进入了某个误区,虽然时半会又说不来症结在哪。 沈艳茹说我们需要沉淀,是的,我们都太浮躁了。 就这当口,手机响了。 当陈瑶不哭不笑不紧不慢不冷不热问我准备给自己放几假时,我简直有些痛恨自己了。 她问我在家啥呢,愣了好会,我扫了桌的相框说:「不知道」********************雪直没能化完,于是陆敏和她「传说的」男朋友——北航材便打平阳肮脏的雪走来。 浓痰般的空煳在身后,使这对新的笑显得愈加灿烂。 果然是韩,这个个子不(尽管陆敏穿着平底靴),浓眉小,方方正正,总之看去,就该是这么个模样的货。 居然成为我的准表姐,以至于除了「靠」声,我便再无话可说。 年多不见,这难得净了许多,净得不像个常年在线实践摸爬滚打的北汉子。 关于这点,后来谈起时陈瑶说我这是丑陋的成见,是被陈忠实张艺谋等为表的现象级傻文化带到沟去了。 她在陕见的面书多了去了。 「起码,」她捏捏我的脸:「比你要强得多」好吧。 纳闷的是,就这么个泼,到了表姐嘴竟成了只应有的仙女。 她甚至引述张凤棠的话说林林捡了个宝贝!「多般配」。 对这些话,除了面红耳赤,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倒是对面的俩才叫真般配。 韩始终嵴梁笔直,正襟危坐,让我恨不得把自己也迭成个方 块,虽然鄙人曾在某地摊文学上专攻过大半个学期的八段锦。 毫无疑问,韩东成熟稳重了许多,但在他搔首弄姿让我冲他「叫哥」的刹那间,我就有一种掐死他的冲动。 看得出他们很幸福。 韩东是航空工程数学力学专业,搞设计的,毕业后直接任职平阳631研究所(科研机构,一级保密单位),开年即进入正式实习阶段,「那是轻松太多了」。 反倒是表姐说文化局的工作可不轻松,清闲是清闲,但应酬太多。 陈瑶挤眉弄眼地说:「看来是个肥差」大家都笑了起来,连沉默寡言的韩东都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他说:「那可不,以后还有机会演电影呢」后来又提到大学城的范家祖宅,我说基本上没啥时间儿打理,让韩东出租或许还能换俩钢镚儿花花,闲置在那简直暴残天物。 韩东怪我矫情,说再提这事儿,「就跟你绝交」。 我这才惊觉,「红二代」的世界我永远不懂。 倒不是我多想,就我亲姨那张嘴,指不定这事儿传出去以后会成什么样的离奇版本。 令人意外的是,考前一周,母亲来了一次平阳。 也没提前打招呼,她径直过去把范家祖宅给拾掇了一通,完事打电话让我喊上陈瑶,一起吃个饭。 在我们夜以继日地与寒冷和崭新的教科书作斗争的过程中,这样的一顿便饭无疑比家电下乡还要温暖人心。 还是那家川菜馆,老贺也在,这倒没多让人吃惊。 但当老贺操着一口平阳普通话笑眯眯地问我复习得咋样了时,一道阴影还是不免袭来,我甚至没骨气地想,倘若私下单跟老贺套套近乎,没准儿能(否)套点题出来。 当然,想想挂科的李阙如,瞬间一切都变得简单明了起来。 饭间我问母亲干啥来了,她说还是学校那点事儿,戏曲老师没啥大问题。 现代艺术老师还差几个,这个师资问题开春前就得搞定,不然秋天正式开学就有的哭了。 顺嘴我就提到了沈艳茹,我说:「忘了跟你说,俺们学校有个艺术学院的老师认识你,吓我一跳」「噢,」母亲抿口橙汁,平淡如故:「就是请人家帮的忙」「谁啊?」老贺问。 「咋认识的?」我问。 「上次给你说那个,一个姓沈的副院长,」母亲面向老贺。 在我犹豫着是否该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一遍时,她总算转向了我:「就平阳一个戏曲届的前辈,也是人托人,七拐八绕的」 「哦」「你看点事难不难?」笑着给陈瑶掇了两筷子青菜,「快吃快吃」于是陈瑶就快吃,但她老总不至于塞我嘴,于是在扒拉俩筷子煮鱼片后,神使鬼差我就来了句:「我表姐婚——原来真是韩啊」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也不懂,近乎纲举目张,连我自己都觉得太夸张。 点点:「听你姨说了,俩还真是有缘」就这,然后没了然后。 老贺脸茫然,瞅瞅我,又瞅了瞅她,笑了笑,才靠近老贺,轻声道:「韩友子,北航的,林林同」近脸不错,我祈祷家那些破事能够早过去,就像瓦刀抹平砖。 至于父有没有和好如初,我不知道,也没机会问。 当然,说说而己,即便真给我与的机会,我也拿不准自己会不会问。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所能找到的与这个世界相的好方式。 至于论文项目,前期材料己整理得差不多,老贺就相关专题罗列了来个选题。 她的意思显而易见:所有参与此项目的,谁也跑不掉。 月号,也就是腊月那,为期的期末考正式开始。 考完行政的那个沉午,我到校门口的农行取钱时,竟然碰到了梁致远。 -新--:-YYDSTT.C〇M-老实说,在这年的某些时刻我时常会想起这个千张老牛皮,但就这么陡然相遇,我还真是吓了跳。 粱致远穿了藏青的商务羽绒,和这邦邦又黏煳煳的气样,看起来颇为臃肿。 因为戴着帽子,我也猜不准他的背是否如以往那般不苟。 不过灰条纹围巾的衬领隐约可见,它和黑框镜后那双闪亮的睛起告诉我,这还是梁致远。 冷清清的城街道,两都愣了,但还是他先开口了。 他问我还没放假呢,我说快了。 他说好久没见了,我说是啊。 他问冷的来啥,我实话实说。 他苑,说他来理点事,我了然于点了点。 自己都觉得滑稽。 之后,理所当然,梁总要请我吃饭。 我倒没混饭吃的意思,但还是问他吃啥。 「随便啊,」他说:「你想吃啥?」「烤薯?」说不为什么,这个词脱口而,堵都堵不住。 「可以啊,」梁致远笑笑,「你时间要充裕,咱新区吃」老牛皮在冷厚重的愁云依旧充满磁,我却支支吾吾说不话来,只觉心黏煳煳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考完试当晚,雪便蠢蠢起来。 早满世界都是撒丫子狂奔的傻。 可以理解,新鲜易让兴奋,哪怕在这样个季节,这几乎从不缺雪。 耗了概两,等艺术院的材们用完录音室,我们才得以录音。 结果只是试录了两——衣说有个拾音器了点小故障,虽不至影响使用,但多少会扰录音效果。 _ii_rr(ns); 她建议我们不如开来了再说。 其实就试录的那两而言,我觉得效果已经很了,超预期,可以了。 就这质晕保,来遍过对我们来说也毫无问题。 只可惜「掏粪女孩」也不在状态,频频错。 鼓对了贝斯错,贝斯对了吉他错,等我把吉他正,陈瑶又忘了词。 于保护设备,录音室没暖气,于是在零来度的室,伙犹如在夏般,个个汗淋漓。 毫无,我们只能听取了「制作」的建议。 甚至,后来我揣测,这条所谓的建议没准是对我们糟糕状态的委婉反馈。 打角楼来,都怒了,他骂我们(显然也包括他自己):「个屄,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阿斗!阿斗!」陈瑶在旁狂笑不止。 就在这半夜,来了个陌电话,约我吃饭。 其时我已拱在被窝理,她说在哪吃都行,随便挑。 碍于在此方面经验浅薄,我并没敢「随便挑」,于是她说老市区有家特馆子,专营菜,还不错。 想了想,我说不如就在附近吧。 我是考虑到通问题,而不是多么厌恶菜,事实尝都没尝过,哪有资格厌恶呢?她说吃饭这个事需要我对陈瑶暂时保密。 好吧。 午,在川菜馆门口我如约见到了陈瑶她,雪身黑,想不显得雍华贵都难。 令我惊讶的倒不是那只散着野的貂,而是她竟然真是只身,没有告知陈瑶。 这样来,我难免开始紧张。 而到了包厢,随着黑貂起抖的,除了玲珑 腰身、馥郁清,便是让手无措的热。 她问我考得还好吧,说好长时间没见了,说想吃啥随便点,反正这店她点也不。 我只好随便点了几个,她觉得太少,又添了几个。 然而不像陈瑶,她并不能吃辣,可以说但凡沾点红油便以让她红晕满面汗淋漓。 试了几道菜后,她索在小碗倒清,每次吃之前都要先涮涮。 「很惊讶吧,瑶瑶能吃辣椒,我不行,」她拿纸巾点点嘴角,垂笑着:「点都不行啊,打小不能吃辣」她说家兄姐多,唯她不吃辣,为此小时候没少挨揍。 她说她倒不是讨厌辣椒,每逢辣椒收,摘啊晾啊串啊,数她手快,窑屋外片红艳艳的,她瞧着也欢喜。 但就是吃不了辣,没。 她这瘦弱,「面黄肌瘦,跟稻草把子样」,按早父的说是不吃辣椒害的,和哥哥们去放羊,有时候她真觉得阵风就能把她吹到去。 就是这个放路要贴着墙根走的黄丫,反而成了方圆几个走黄土坡的。 岁那年她考了平阳的个专,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平海,吃了家饭。 「晃这么多年了,其他不说,在酒店这行也折腾了些年,怎么也算品遍各食吧,但有点没变,」她笑着——脑后的紫纱也跟着抖了抖:「还是不能吃辣,没半点长进」陈瑶她的声音和凤、薄样锋利,轻而易举便划开了这个满是椒和油脂的午后。 我只剩埋扒米的份。 后来她要了几两锅,说要跟我喝点,我恐怕不辞。 抿了几口酒,她说算是看来了,她这就是个老顽固,很难改变,在平海待了来年也不会说平海话。 不是不会,是压根就没想过去。 番苦笑后,她问的校咋样了。 我说快了,各方而都差不多了,来年会整个季班,到秋正式招。 她嗯了声,笑着感慨说:「真好啊,你多幸运呐,好歹有个梦去追」我觉得这么聊去就有些过于深奥了。 事实,我还没懂这顿饭目的何在。 笑了笑,我埋抿了口酒。 陈瑶她也抿了口,然后望着桌油腻怔。 半晌她托着摆了摆手:「你是不知道啊,这女想要付多少价」我不由愣了愣。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她很快叹了口气。 接来,她仰闷了杯子的酒,顿了顿说:「陈瑶留的事你也听说了吧?」她那酒红长在灯折几缕橙晕,偏分的隙笔直而洁,于是我了鼻子。 陈瑶她说到底是要为陈瑶去澳洲留扫清障碍,当然口她不是这样表达的,她说她是在「弥补」。 她说陈瑶老早就想去她没同意,现在她同意了,她想让女去见见世面,这也是为了陈瑶好,希望我能「成全」陈瑶。 或许是锅的作用,后她脸涨得通红,说:「我这不是跟你商量!」顺提句,从至尾我任何表示。 甚至,腊月这,我和陈瑶在满是泥浆和拥堵的平阳市区玩了整。 那通红的小脸和跳的尾如以往般鲜,还有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时她表现的那种控制,夸张得近乎俏皮,我简直无理解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 在数码广场。 我们研究了好阵数码相机(要是Sony的cyber-shot系列,轻薄小巧,陈瑶有点不释手),无奈价格略贵,后不了了之。 顿辣烫餐后,我和陈瑶才坐末班车,在如牛车般缓慢和颠簸往城而去。 值得提的是——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的话,在我们旁边站着对斗气的侣,男的不时用沈阳普通话嘟哝两句,女的始终瞥着窗外置若罔闻(都市霓虹透过气腾腾的车窗洒在她的脸,带来种分科幻的感觉)。 男的节奏越来越快,简直有点癫痫作的征兆,为了防止可怕的后果,终于——到医院站时,女的脚踹在男的小。 在声猪叫和片惊愕,女的迅速车,并在戴帽子后回看了。 骤然亮起的车厢灯,我突然觉得那张清秀的脸有些,乃至心禁不住跳。 这种感觉我也说不好。 而陈瑶在我耳边轻轻说:「不错,又了招!」********************《平海晚报》的评剧专栏旦后就开始更新了。 自然,我忙于考试,也是放假回家后才知道。 这连几期都在讲年到年即所谓红黄金年平海曲艺界的展状况。 从欣欣向荣的到引蛇的百齐放,笔触细致入微,以方志湖艺 的奇异视角,不声便号准时的脉搏。 文章总结说文艺环境总体展是好的,虽然涌现诸多假空的政治作品,但戏曲市场也是空前跃。 特别,讲到年期几部评剧电影来平海选角的故事,妙趣横,又令心喟叹。 我试着跟了几句,她我说:「你懂的倒挺多」这是夸是损,我也说不好。 之后,自然而然,我们谈到了赵XX.我问,次去林城收获咋样。 「啥?」她脸茫。 「老部给请没?」「难说,」盘坐好,摆了摆手:「不过见了面,还留我们吃了个饭,真不错,啊,家风范」赵XX不应该说「记得」,应该说「知道」。 当然,确实提过他几次。 算是评剧界的名吧,编导过几个着名的剧作,早年工过小、卖过豆,当年李祖拍《为媒》时他还在剧组跟过班,休后听说门心思在什么剪纸(忘了在哪家报纸看到的访谈),现在倒好,又跟根凋杠了。 这老部艺术起来是不是太易了?曾开玩笑说想请他,当个艺术顾问什么的,还是不是玩笑我也拿不准了。 「就这还家风范呢,真家风范就该方啊,得跟小媳样」「你以为呢,谁都专门为你服务呢」剜我,「再说了,这真家哪能轻易,刘备还顾茅庐嘞」「有道理」我故作恍然悟点了点。 撇撇嘴,不再理我。 好半晌,在半袋瓜子要嗑完时,我随口问跟谁块去了。 「啥?」她喝着。 「你不说留你们起吃了个饭?还有谁去了嘛?」「管得多,」揉揉,「自有,不然哪找得到啊」好会,她深深又补充道:「老部神龙见不见尾的」从跟我谈起过蒋婶,我不懂自己疏忽在哪,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现这事的。 每当想到这,种无自感便会从窜到脚,让我在冬也能体验到番盛夏的滋味。 次旦回来没见蒋婶,这次寒假在家那真跟了邪似的,在电梯都照了两回面。 因为冬雪,老赵家媳显得更了,她先是调侃我女朋友带回来没,后又邀请我「有空家坐坐」,言谈举止间满的胴体抖着,同往常样热。 我却连都不知往哪放,也幸亏不在旁。 腊月的傍晚,她还往家送了次自制猪皮冻。 恰好在家,于是她们就闲聊了几句。 我外归来,推开门便听到了厨的谈声。 同所有女间的友好对话样,时而窃窃语,时而正言辞,时而又哄堂笑。 这所有纤细而柔软的响让我闷在自己间,连气都不敢。 我禁不住怀疑秋经历的切是否真实存在过。 有时候想想,女真可怕。 牛秀琴也很可怕,我需要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被她诱惑,理由是:应该有羞耻之心。 要说这锁链多牢靠,肯定不现实,但多少它还能起点作用。 起码,年那,牛秀琴又打电话来喊我吃饭,犹豫了,我还是拒绝了。 她说:「你可别后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老姨要海南过年去」我翻个身,刚要说点什么,冷不打厨踱了来。 番惊吓之余,我果断挂了电话。 我甚至喘口气,尝试着去哼迪的老歌。 但打断了我,她问给谁打电话呢这么神神秘秘。 我惊讶嗷了声,问她啥时候开饭。 「不问你话呢?」她放手的计,扭过脸来。 「陈瑶呗」我抹了抹嘴,就像那被油煳住了样。 嘴撇了撇,后说:「你也点正经事,整卧那沙打电话,猪样」我想笑笑,没能笑来,只好在沙扭了扭身子。 「快点起来,听到没?!」猛然转过身来,眉紧锁。 她那个样子宛若盛夏午后的袭穿堂风。 打放假,就有呆嚷着要喝酒,推脱了几次,年这总算聚了场。 酒兴之至,伙唱了会歌,之后便是夜的将。 谁也说不好为什么曾经无比厌烦的两如今登堂入室成了彼此间不多的消遣。 年初晨,蹲王伟超新喝粥时,呆们突然谈起了张岭刚现的那个稀士矿。 据说储量惊,虽不及鄂尔多斯,但总比几个部省份那点加起来强得多。 为财,鸟为食,这滩不知要甜多少啊。 有呆说蒙那煤老板矿老板没少来,有钱有后有手续,就那不行,当老百姓不愿意。 「咋个不愿意?」我问。 「打条幅游行呗,啥在总书记的科展观导维护自己的权益,哈哈」「真的假的?也没管?」「啥真的假的?事是真的,老百姓嘛,真真假假」「是的嘞,李红旗在镇找了痞,还真是那几个队的」「群众工作好嘛,个掌颗糖,那个谁说的」「武警特警都了,那也是睁只闭只啊,不说群众演员,就真是有闹事,你也得见机行事啊」「谁跟自个过不去啊!靠,吊屄说起话来套套的,屄都节奏感了!」「你屄!」「听说李红旗个屄从省安厅经侦找了个老,专盯着这事呢,就等哪个户往跳」「李红旗又缺钱了啊」「啥又缺钱了,他这是想邀功啊,打陈建调市他就已经是个副了吧,这都多少年了,他老婆在教育都快扶正了!」「到底是陈家意啊,谁也别想。 哎——听说老重德快嗝了」「次谁不就说嗝了,还没呢?」「,传了来年了,不得好好的?」王伟超打个嗝,「快吃完滚,老子要睡觉了!」同长后的任何个节样,这年过得了无趣。 年初父难得厨倒腾了阵,但只能说神可嘉,后还得给他老擦股。 晚陆敏到家坐了坐,还没跟我唠两句,就找嘀咕去了。 真纳闷这差辈的俩哪有那么多话说。 年初么,在我印象基本可以和过年划等号,毕竟家戚太少,时有那么几年,我度认为过年就是去姥姥家。 然而今年竟是小舅个在张罗,他说小舅带着小表回娘家了。 这倒少有,以往他们都是年初回去,初留在家招待戚。 当然,都准备妥当,桌椅板凳、锅碗瓢勺、鱼菜蔬,包括压岁钱。 至于剩的几个热菜热汤,小舅笑笑说他用脚趾都能定。 张凤棠呸声说:「你用脚,谁吃呢?」「你不吃?你不吃有吃,是不是敏敏?」「脚也行啊,好夕是厨的脚」表姐笑嘻嘻的。 张凤棠翻翻没说话。 自打陆敏当兵,这年初在家还是遭,偏偏小舅不在,也难怪我这姨不兴。 表姐过完初就走,家都笑她这么急啥呢,后者自然羞红了脸。 陆宏峰坐在沙看电视,始终没吭声。 后来张凤棠给他捏了俩核桃,顺势坐在了沙扶手。 多么正常的幅家庭画卷,我心却飘忽忽的,像被什么拉扯着似的。 直到开饭前才过来,父概早了她几分钟,此前据他说直在倒腾养猪场的煤炉子。 ,张凤棠说表姐回来捎了电脑。 家言两语,说这宏峰有的玩了。 「敢?」张凤棠说:「借他俩胆!」哄堂笑,陆宏峰窘迫得差点钻到桌子底。 而回我姨便问我电影的事咋样了。 我时没反应过来,「啊?」了声后,好半会我才问联没。 她说暂时没,说有线通小区来年统装,优惠不少。 「再说了,有的你总得提防着些!晚装是!」这么说着,她瞟了我的表。 初初走完戚,初早我就去王伟超那拿了个U盘(40G,除了俩游戏安装包,全是他的片),吃完午饭便直吧。 值得提的是,我顺带着揣U盘,继而顺带着破解了万象管理系统。 没别的意思,更不是省那几块钱费,我只是觉得物尽其用会让更舒服些。 当然,得亏吧不多不少。 拷完电影,打了几《冰封王座》,完了又找俩部片。 正兴,牛秀琴就来了个电话。 其实她打了俩,个我戴着耳机没听见。 她问我忙啥呢,连她的电话也不接。 「是不是又祸害哪家女了?」牛秀琴笑起来咯咯咯的,我几乎能够想象她那身软漾的模样。 她说她打海南回来了。 如你所料,我刚准备拒绝,她说:「咋了,怕老姨吃了你?」牛秀琴在吧外候着,见我来,话没说开着车就走。 还是那辆雅阁,多半是文体的配车,似乎永远尘不染。 却灰蒙蒙的,路没什么,两道的雪厚得像备战的临时战壕。 当然,不时传来的鞭声和隔岔掠过的红条幅起提醒我们,值此传统佳节,喜庆是对个起码的要求。 然而说不为什么,好阵车都没说话。 我认为是郭冬临的缘故,FM在播央视晚的录音,傻郭冬临本演,他用比秃都要圆滑的嗓音说:「老婆,不能冲,冲是魔鬼,冲是的火,冲是叉叉叉」于是牛秀琴就笑声来,她捶了方向盘:「逗了!」这么说着,她瞟了我,我也只好将就着笑了笑。 「这小品你看了吧,逗!哎——」她又瞟我:「手机给老姨掏来呗!」我愣了,她便抖了抖。 裤子很紧,口袋很深,颇费了番功,我能感受到小腹的热,甚至我觉得自己摸到了她的屄。 这让牛秀琴笑得咯咯咯的,她愠着脸说:「往哪摸啊你个小,再瞎整我可就不客气了!」至于怎么个不客气,她没说,我也猜不来。 「哎——没在吧看电影吧你?」等郭冬临和那什么牛莉在掌声场,这老姨瞅我,突然问。 「没啊,」我拧拧脖子,捏了捏兜的移盘:「那玩意有啥可看的」等到了某个停车场时,牛秀琴才问我带着移盘啥,我便实话实说。 她切了声:「你看看凤棠,到关键时候就抠门,次开家长会,啊,为点营养费不依不饶的」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就没吭声。 倒是牛秀琴飞快捣了我,扭扭身子:「我可没说你姨坏话啊,当她面我也照说不误」紧接着,找了个车位,凑过来她又小声说:「没整点那个片?」「啥片?」「你说啥片?你姨这单身老娘们那方面的需求可不要小瞧」「我姨有对象好吧,早听说要结婚了都」「看看看,我都给忘了,」牛秀琴笑笑坐起身来,停好车,抖着俩子瞧了好半晌:「这两肩膀的筋都是疼的,约莫又是腺增,看我们女……」她就这么自顾自摆弄了会子,然后扭身冲我眨了眨,说:「你姨这骑驴找,整得也爽」是的,近乎赤的暗示,我赶紧扭过脸。 得承认,裤裆邦邦的。 但不明她为老揪着张凤棠不放,于是我就撇了撇嘴。 理所当然,打车来时,她幽幽说:「来吧乖,吃饭去」至于去哪吃饭,牛秀琴没说,我问,她也不答。 直至进了区的某个饭店,在络绎不绝的点了黄鱼锅贴后,她才扬扬脸:「记,老字号」恕我孤陋寡闻,从听说过。 「世的老饭店了,你曾爷爷辈都不止!」可我确实没听说过,何况这区CBD也没建两年。 牛秀琴说这是陕北老字号,「你整缩在平海,没听过正常」。 「你就说好吃不好吃吧?」她小心翼翼点着嘴。 「好吃」确实好吃,我总不能在这种事说瞎话。 除了锅贴,牛秀琴还点了斤海鲜饺子和两份菜鱼米线,而在此之前,她还半路车了几个老豆海菜包子和几份红豆汤。 她说在海南这些她是真饿坏了,不她,「冬冬也好不到哪去,就你老姨跟回了老窝样,能吃又能睡,脆留在那当猴子得了」。 「冬冬想来都没带他来,看老姨你不?」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芥末汁,我结结实实给呛了,直咳得面红耳赤、泪婆娑。 牛秀琴笑骂不至于吧,完了又问我在吧啥了,「就在那耗着无聊不无聊」。 「玩了会游戏」我说。 我觉得应该再补充点什么,手机却响了。 是,问我在哪,啥呢,回不回家吃饭。 等我挂了电话,牛秀琴挑挑柳眉:「你吧?」我不置可否嗯了声。 「没演今个?」「有吧,这过年的,哪没啊?」「我们领导估计又得去捧场」牛秀琴笑笑。 我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好夹个饺子丢进了芥末盘。 「啥味?」等我咬口,牛秀琴问。 「好吃啊,」我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哪个领导,陈晨他爹?」「呸,」老姨我:「就咱平海,哪个领导没给捧过场啊?」这让我无话可说,只剩埋吃饺子的份。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30)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2022年6月10日[第三十章]尽管再三拒绝,牛秀琴还是把我送到了御家花园南门口。 到家时己近九点,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不等我换好鞋,她就问我去哪儿了。 「吃饭啊,电话里不说了?」多少我有点忐忑。 「噢,一顿饭吃四个钟头啊?」她穿着格子睡衣,头发慵懒地垂在脸颊。 「下午打游戏了呗,玩了几局」我笑笑,挠挠头。 母亲盘腿在沙发上坐好,又伸手从茶几上取了果盘。 嗑了俩瓜子后,她才说:「打你电话也不接」「不是接了,咋没接?」「仨电话接一个,那叫接了?越长越不胜以先我看你是」她盯着电视,也不看我。 这我就无从狡辩了。 前两个电话确实没听到,我也说不好当时自己在干啥。 所以挨母亲坐下后,我转移话题问奶奶呢。 她往右努了努嘴,片刻才随瓜子皮吐出俩字:「歇了」又是片刻,她补充道:「活动一天了,说腿疼」「我爸呢?」继续找话。 我斗胆抓了个橘子。 「你说哩」「喝酒了?」「那可不,按人家的说法都憋几天了,快憋死了都」「昨儿个在那谁家不就喝了?」「那能叫喝?那叫礼数」显而易见,这话题找得有些失败。 我埋头剥橘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说他了」母亲摆摆手。 我忙塞几瓣橘子过去,她也不接。 我只好塞进了自己嘴里。 问她晚饭吃啥,母亲说熬了点玉米粥,拌了两根黄瓜。 「你奶奶消化不良」她说。 「幸亏没回来吃饭,」我叫道:「这大过年的」母亲切了声,瞟我一眼,总算笑了笑。 就这么坐着看了好一阵电视,直至果盘见了底。 这个媚俗至极的寒冬夜晚,几乎每个电视台都在重播央视春晚。 终于,又到了傻逼郭冬临装疯卖傻的经典时刻,他说:「老婆,不要冲动!叉叉叉叉叉叉」近乎挣扎着,我说:「逗死了!」母亲嗯了声,笑笑,没说话。 看来她并不觉得逗。 「咋不看平海春晚?」我问。 今年地方台也学人家搞了个春晚,曲艺类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光凤舞剧团就好几个节目。 「你想看?」「看呗」母亲换到了平海,结果还是郭冬临这个傻逼。 这种事毫无办法。 「啧啧,想看也没的看」她伸伸腰蹬蹬腿,最后把穿着白棉袜的脚搁到了茶几上:「困,妈得睡了」话虽如此,母亲并没有动。 我问她喝水不,她闭眼点了点头。 就是去厨房倒水时,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跟牛秀琴过于黏煳了。 这令我瞬间紧张起来。 确切说也不是紧张,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我也说不好。 回到客厅,我让母亲喝完水回房睡去。 她嗯了声,半晌又笑笑,迷迷煳煳地说我倒管起她来了。 我就着水杯抿了口,差点把舌头给烫掉。 母亲这一眯就是十来分钟,说起话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一旁的我却被开水搞得大汗涔涔。 而荧光下那细长的脖颈和熟悉的脸,说不上为什么,总让我忍不住要偷瞟上几眼。 「剧团事儿不多啊今儿个?」一杯见底时我随口问。 「都是义演,」母亲「嘿」一声打沙发上坐起,揉了揉眼:「不行,妈得洗洗睡去了」我却没由来地想到牛秀琴关于张凤棠年龄的那些话,还有消失的黄褐色纸袋,甚至,鬼使神差地,连九九年那张蓝色小字的手术单据也一股脑跑了出来。 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洗漱完毕,躺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老二硬得生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究于还是爬了起来,点了根烟。 就这当口,有人拧了拧门,然后又敲了敲,「啥时候了,还不睡?」他叫道,瓮声瓮气的。 愣了下,我才发觉自己差点忘记了这个人,「你啥时候回来了,都不知道」房门反锁着,虽然我很少这么干。 「早回来了,都尿了一泡了」父亲打了个酒嗝,靠着门蹭了蹭。 这么说着,他又拧了拧门把手。 「没喝多吧,快洗洗睡吧」我当然没有给他老开门的打算。 但父亲似乎也没有要走的觉悟,我觉得隔着门都能闻到他身的酒味。 「多啥多,个屄,你爹啥时候喝多过!」「噢」我琢磨着说句恭维的话,偏又说不来,于是了鼻子:「我早睡了,你也快洗洗睡吧」「是吧,」父依旧蹭着门:「我也睡去……」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我满汗开了门,客厅空余盏昏黄的壁灯。 卧窗口溢抹橙线,隐隐能听到面的说话声,嘀嘀咕咕的,又又哑,像嗓子裹着口痰。 没能捕捉到的声音,或许她睡着了,又或许她用的是肢体语言。 呆立片刻,我咧咧直奔厨,拎了提啤酒,完了又冲卫间撒了泡。 再经过客厅,父间己熄了灯,夜悄无声息。 然而转到书时,我却拿不准该不该在电脑前坐了,把U盘的片重番。 身着红泳衣的在灯,在相框的反,英气,明媚如故,那皙的脸颊,微蹙的眉,漉漉的,几乎要携着银滩的海风扑面而来。 我鼻子,然后抠了罐啤酒。 是的,到此为止,我都打漉漉的状态跑来。 长喘口气,我丢掉了手的烟。 接来,对着照片,我又愣了好半晌。 我犹豫着是否再开罐啤酒,但胃的冰凉已在不经意袭遍全身。 正是这时,手机响了,即便隔了道墙,电吉他的轰鸣还是嘈杂得丧心病狂。 我只好磕磕绊绊向卧室走去。 是陈瑶,问我还没睡呢。 末了,她说:「快乐」我揉揉,看了床的闹钟,己过午夜点了。 即便再长、再窄,哪怕是个驴脸,被墓碑砸来也会脑浆崩裂。 比如我姨父陆永平。 他时我就站在旁,阳明媚。 不过不是在村的麦,而是在场,你能看到前的旗杆。 但恍惚又像是的塑胶场,是的,开运会般,有很多围观,、爷爷、、陈老师、小舅,甚至还有王伟超这个傻,张凤棠也在,还有很多剧团的,霞姐舞着袖唱起了戏。 我这才现是在商业街路口,红星剧场的正门前,斑驳的红星和石刻的对联都还在,对面平海广场的青铜凋塑淌巨的黑影,小郑现了,就站在张凤棠身后,捏着她的股,陆宏峰杵旁,面无表。 _ii_rr(ns); 这滑稽的场景让我忍不住仰笑。 陆永平趴在,变成了个片子,后来连片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的摊,空留印有石化的工作服,以及副黑框镜。 就站在我身旁,她笑了笑,风便抚起了她的长。 突然间,就在这阵风,响起了咚咚的鼓点,蓝工作服也随之舞,挣着似乎要爬起。 我触电般后了两步。 父的关门声像骤然揭起的锅盖,使我从几近沸腾的梦惊醒。 客厅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蹬开被子,我想瞥桌的电子表,却怎么也睁不开。 老邦邦的,连包皮口都有点疼。 我翻个身,挠挠痒的皮,许久才喘了口气。 热。 浑身痛。 在敲门,她说寿星可不能睡懒觉。 我撩开被子,嗯了声,到冬供暖总是有些过。 「嗯啥嗯,快起来!」我盯着板,没说话。 「又睡着了?快起来严林!」又是咚声响。 的脚步声,她问「够了吧」。 嗯了,紧跟着是喝稀饭的声音,好阵她老说:「……好看不好吃,你爸爸还在的时候,腌的那个才叫好」似乎笑了笑,没言语。 喝起稀饭来恍若型猫科物的呜咽。 寄印传奇就在声声催入眠的呜咽响了起来——我睁开,又迅速阖——有个秒吧,挂断没接,再回到座位,她笑着说:「想吃……今年咱就自己腌点呗」「那可行」说。 咀嚼食物的声音如清晨的鸟叫般细碎。 难说过了多久,昏昏沉沉,没说话,应该是进了厨,我又忍不住挠了挠皮。 有个半分钟吧,突然又笑开了——我清晰听到放筷子的声音。 「哎,凤兰啊」她说。 「再来点?」似是回到了客厅。 「够了够了,我是说啊——」顿,嗓音没由来低沉来,「剧团的事是不是越来越多了?」没音。 「你也别嫌我烦,咱们女的啊,不能太劳,老得快,还落身病,那谁——老强家媳,在银行那个?以前跟朵似的 ,后来当了个小官,应酬呀,喝酒呀,才几年,你看现在,四十出头,瞅着没个五十岁?」 「属啥的?」 「属……反正比和平大不了两岁,有本事的人,都没在村里住,哎——」 她老的声音奇妙地消失了,跟着是啪啪两声响,一两秒的静默,「……有病,坏了!说是换,哪那么容易?你说!」 母亲轻叹口气。 「是不是……」 奶奶咕哝两声,又喝上了稀饭:「女的跟男的不一样,剧团现在上了道,打交道了那些交给向东嘛,再说还有学校,对不,真要忙起来看你咋整?」 母亲嗯了声,几声脚步响,椅子的蹭地声,好半会儿她笑笑说:「那我就歇歇」 「那可行!」 奶奶也笑。 片刻,一片窸窣中,她快速打了个嗝:「不用急,呆会儿林林吃完我收拾!」 没能听到母亲的声音。 好一阵,厨房里响起水声,那飞溅的水珠凉丝丝的,彷佛落在我的脸上。 又是好半晌,随着水声的消失,母亲回到了客厅。 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朝我的房间走来,一步步地,越来越近,直至所有声音在门口失去踪迹。 漫长的沉默。 我禁不住屏住呼吸,然而冷不丁地,她一把推开了房门。 老实说,我惊讶得差点打床上蹦起来——可惜只是「差点」——事实上,石化般,我僵硬地躺在床上,没能挪动嘟怕一根手指头。 老二挺着,没敢睁眼,但我能感到它在被子下迸发出的力度和高度,它的笨拙和声嘶力竭。 母亲呼吸轻巧均匀,好一会儿她才关上门,唤了声「林林」。 我迷迷煳煳地嗯了声,像嘴里憋着屎一样。 「乱七八糟的,屋里,」 她在房间踱上一圈儿,随后朝我走来:「就不能好好收拾收拾?」 我吸口气,依旧没敢睁眼。 我想躲藏,身体却愈加僵硬。 母亲又唤了声「林林」,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上。 「要睡到啥时候?嗯?」 她一屁股在床沿坐了下来。 是的,肉感的臀部堪堪擦过大腿,若有若无地堆砌着。 我能感到那份柔软和热量。 这让我浑身火辣辣的,一时之间竟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喷嚏。 很响,彷佛连带着嘴里的屎一起喷了出来。 掩饰般,我啊了一声。 母亲笑了,她挪挪屁股,在我身上来了一巴掌:「快起来!」 我总算睁开了眼。 母亲离我那么近,脸上奇怪地染着一抹红晕,像朵盛开在雪地上的梅花:她头发长了,发丝滑过肩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米色毛衣下是那条红色喇叭裤——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穿这条裤,有点紧,包裹着下半身,恰如其分地挤出圆润的轮廓,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膨胀在身侧的臀瓣。 我吸口气,紧接着又吸了一口。 「傻样儿!」 母亲又在我身上拍了一下。 然后,她捏了捏我的脸:「快起来,起来!」 熟悉的清香萦绕周围,让人暖洋洋的,我觉得自己在缓缓上升。 几乎下意识地,我攥住了那只手。 我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母亲呸了声,没有言语。 于是我一把给她揽入怀中。 一汪柔软的海洋,馨香,温暖。 发丝轻抚脸颊,老二抵触着一团绵软,一股热气流在体内急剧升起,我感到自己胸腔巨大,哽咽着几乎落下泪来。 「干啥呢,」 伴随着一声轻呼,母亲扭扭屁股,笑着捣了我一肘:「外面可有人!」 果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不由一凛。 「快起来,拾掇拾掇自个儿东西,看还缺啥」 我抹抹汗,喘了口气。 「啥时候了都?」 走时她又敲了敲门。 我想应一声,嗓子却干哑地挤不出一个字。 「听见没严林?」 母亲索性在门上捶了一拳,「一假期都是这样,真不知道说你啥好!」 听得出来,她很生气。 起来时,母亲已经出门了。 在奶奶的唠叨中,我有气无力地洗完脸刷完牙,再有气无力地吃饭。 奶奶说冰箱里有酱牛肉,我没搭理她。 玉米红薯稀饭,酸白菜,半张油饼,这大过年的,清淡得有点过了头。 虽然这样说不妥,但恕我直言,我七八十岁的奶奶像个闭经期妇女那样表现得过于急躁。 电视载歌载舞的,也不知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在屋里转了几圈后,奶奶突然说:「今儿个剧团休息,你妈也不在家歇会儿」 说不好为什么,我猛然一愣,险些割着手。 找了个借口,骑车出了门。 路正中的雪消得一干二净,但人行道上依旧一片狼籍。 不可避免 ,我和机车们并肩同行,路喇叭声不断,我也充耳不闻。 红星剧场果然门紧锁,火红的条幅和对联都还在,宣传栏贴着巨的演海报。 我也没心思细看,径直往楼而去。 楼空的,脚去似乎都有回音。 我小心翼翼。 楼铁闸门开着,走廊滑净,却有种迥异的,像是库克电影的镜。 会议室、训练、棋牌室,统统门庭紧闭,包括的室。 但有声音,是的,微弱、砺,却实实在在从室门熘了来。 毫不犹豫,我拧门而入。 当然,在此之前,于礼貌,我飞速敲了两门。 愣在当场的同时,我看到沙坐着的仨起抬起来。 个老,个老太太,(尽管戴着帽子),神浑浊,当他们看着我时,皮肤便似蝉蜕般要从脸剥落来。 还是先开口了,她撩撩:「你咋来了?」说着她面向长沙的俩,笑笑:「我子,正放假」屋弥漫着股烟味。 据说这俩都是评剧界的老前辈,男的更是平海戏曲协会会长、省协会副会长。 不过磕烟袋的倒是他身旁的老太太,颤巍巍的,却刻不停。 我坐着也不是,离开更不妥,只好笑笑跑边玩了会电脑。 等送走这俩,让陪她菜去。 原本我想拒绝,直接骑单车飚回去得了,但前的笑脸却让难以说个「不」字来。 路,包括进了菜市场,到了超市,我总也没说几句话。 问咋了,我能说什么呢,我说不咋。 「哟,」她我:「还真是寿星,真牛气!」午忙了个把钟。 菜弥漫间,我这再绷着脸也不适,当变戏似拎个糕时,我只好笑了笑。 家的注视,我甚至感到脸庞火辣辣的,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在眶直打转。 「咦,这笑得有多难看!」直皱眉。 「都这样了还难看?」父搓搓手,嘿嘿直笑:「开吃开吃,饿坏了我!」倒没说什么。 她 浅绿色毛衣下的肢体玲珑窈窕,说不出有多美。 直到切了蛋糕,她才揪揪我的耳朵:「嘿嘿嘿,咋回事儿今儿个,你瞅瞅你那驴脸,这都又长大一岁了,当寿星还心烦呢!」我也不愿意心烦啊。 晚上请呆逼们喝酒,不得不喝,因为邪门的出生日期,这几乎成了过年的传统。 打饭店出来,直奔KTV.我倒是想搓麻将,但大家说:「时候尚早!」瞎逼胡闹中,母亲来电话催我回去,我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大概有个三四十分钟,她又打了过来,我躲到依旧嘈杂的走廊上说:「你烦不烦!」母亲没说话,好一会儿我才发现她已挂了电话。 在呆逼们的怨声载道中,我打的回了家。 父亲睡了去,母亲从卧室走了出来,见了我也没几句话,态度不冷不热。 我想说点什么,却不得不冲向了卫生间。 母亲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说:「让你喝,喝吧」躺床上再睁开眼,已是凌晨三点。 我出去喝了点水,便再也睡不着。 转到书房,瞅了眼电脑旁的相框,插上U盘,快速点开里面的毛片文件夹。 王伟超这傻逼的存货可谓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点是,高清,无码。 大汗淋漓中,我发现裤裆硬邦邦的,老二都快捋脱了皮,而胃里像塞了块石头,残余的食物在拼命地发酵,呕吐物的气息漫过干渴的喉咙,喷薄欲出。 我只好跑窗边透了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地上己薄薄一层。 远处的灯火浑浊得犹如海底的贝壳。 我吸吸鼻子,脸上的汗似乎在迅速冻结。 「咚咚咚」,是敲门声。 「干啥呢?」她问。 我立马回到电脑前,关掉播放器,关掉电脑。 闪电一般。 可手有点发抖。 我说噢,我说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噢啥噢,也不看看几点了?三更半夜的,还以为闹鬼呢」我没吭声,就那么站着。 窗户还没关,墙上的挂历「哗哗哗」的。 「快睡去,啊?」我嗯了声,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 「听见没严林?」「知道了」母亲似乎去了厕所。 我瘫到了椅子上。 我拿不准该不该关上窗户。 又是「咚咚咚」。 「麻熘点儿,」她挪了两步,很快 又转过身来,「是不是胃不舒服啊林林?」********************早是被父叫起的。 他把门捶得咚咚响,说起来了。 于是我就起来了。 当捂着膀胱冲向卫间的刹那,正好打厨来,衣,红围裙,着箔子的右手腕的。 真的很,只,我便迅速滑过了目。 她垂着,径直走向餐桌,没说话。 我也没说——确切说,我拖长调子嗯了声,老鼠叫般,什么意思自己也不懂。 放时,我侧耳倾听,却只有父卧室传来的吱咛声,难说父在劳什子。 等牙膏,厨细微的叮当响才顺着门熘了进来。 我对着镜子搓了搓屎,又把手抹抹脸,呆立片刻后,总算随意拉开了卫间的门。 「咋还没班呢?」我倚在门口,摆了个休闲的姿势,与此同时牙刷迅速在嘴捣了起来。 没说话,或许是没听到吧。 原本她还着半个身子,闪就没了影,厨隐隐蒸气升腾。 我默默捣了会牙。 父看看我,嘿嘿笑,又缩了回去。 在间听戏,也不知道起来没。 又闪了来,揭锅盖,盛粥,不用说,小米粥。 她身还是那条棕羊绒长裙,其墨绿纹理被饱满撑起。 「今个不去剧团?」我撇开目,在吐牙刷的同时,顺嘴吐了句。 我敢保,分随意。 还是没搭茬。 围裙系带在后轻轻摆。 父又吱咛起来。 种难言的愤懑如厨的蒸气般突然打升起,我返回卫间,迅速捣完了牙。 等洗完脸来,却险些撞,她正端着两碗粥走向餐桌,脚步细碎轻快。 「啥饭?」我突兀甩甩手,声气问。 没回,却总算回了句,她说:「穿你衣裳!」我把自己打量通,这才现裤裆有些臃肿,当然,问题不在我,在这条略显紧身的秋裤。 家除了,都没有穿睡衣的习惯。 我不由红了脸,在弓背蹿向卧室的同时,又甩了甩手——还是有些突兀。 早饭并非小米粥,而是米羹,拌了点莲菜,还蒸了两笼热包子。 就这两笼包子,起码点半就得起床。 她向如此,谁说什么都没用,用她的话说,是习惯了。 _ii_rr(ns); 还当老师那会,除了节假,无论包饺子还是蒸面点,都会挑个没早读课的子半夜起来忙。 印象深的,就是早起撒时,厨昏黄的灯包裹在汽朦胧的窗户,像某种化巨的睛。 饭毕,我忙收拾碗筷。 在厨,准备刷碗时,我凑去说我来,她看看我,哼了声,说:「以后少喝酒」「尽量,尽量」我赶忙点,虽然有些言不由衷。 「尽啥量,别整得跟你爸样,」 闪身旁,解围裙,递过来:「嗯」她手腕的,饱满的双总算扬起了抹弧度。 就是此时,客厅响起通京韵鼓,很快走了去。 我却有点笨手笨脚,系围裙都颇费了番功。 对方说普通话,起码在说普通话,她说:「啊,咋现在有空打电话过来?」伴着声轻笑。 我关龙,轻手轻脚起盘子。 「就那样呗」应该在客厅,不过并没有开电视。 在客厅兜圈,扭身推开了阳玻璃门,后又进了自己间。 悉的声时有时无,忽近忽远,终于在模模煳煳失去了踪影。 我打开龙,只希望呲呲的声能没那猛然窜起的莫名烦躁。 窗外的雪铺盖,毫无停止的迹象。 拾掇完毕,也了门,我便气沉沉卧到了沙,跟机的形成了鲜明对照。 瞧她老那龙腾虎跃的劲,我真觉得应该卸条好来给她安,或许她才是那个有资格支配年轻身体的。 电视依旧是晚,奇怪的是连这份油腻的聒噪我也能忍受了。 祖名来时,我甚至告诉,这就是成龙家的子。 约莫点钟,来电话问我在不在家,然后说那她就不喊护工了。 我问她在哪呢,她说剧场啊,我问还是演啊,她说哪能直演,让家伙喝北风呢。 我说哦,我说有领导捧场没,笑笑:「管得宽,你自个来瞅瞅!」我看看外面的雪,就愈感有气无力了。 末了,她说:「哎,对了,你姨问你呢,给家的电影咋样了?」午 照吩咐,热了点馒,了锅炖菜,就着凉拼盘和对付了。 -新-----页:(苹果手机使用Safari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chrome谷歌浏览器)尽管不太饿,我还是吃得狼虎咽。 笑话说到底是自个的手艺,嚼着就是。 饭后跑阳抽了根烟,雪毫不见小,连视线都在片苍茫模煳起来。 回卧室转了圈,手机有两个同的末接来电。 懒得回。 这官宦子,说到底从来不是个世界的。 当然,韩是个例外。 躺床眯了半晌,毫无睡意。 于是我像驴那样打了个滚,又爬起来闷了会箱琴,捎带将《咏劫》副歌部分进行了润。 不由自,沈艳茹挺胯扭的形象从脑袋熘了来。 那个舞蹈真的很欢畅,明快,反复,简单,却又缠绵。 在陈瑶的iPod翻了阵,无所获。 百般犹豫,我还是走向书,开了电脑。 老实说,音乐我听得不少,但多是些另类滚,像管弦乐这种古典作品接触实在有限。 在本磁盘翻了通,又搜了「bachata」——没有结果;又键入「之舞」和「南双舞」找了找,忙了近个钟,还是毫无绪。 我甚至琢磨着要不要给打个电话问问,拿起手机才觉荒唐可笑。 或许概可能的确太小众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像父样入了魔怔。 父到家时将近点,收拾妥当后非要拉我喝两杯。 于是我就去拿杯子。 站在厨门口,远远冲我哎了声,终究也没说什么。 只是她手的勺子在灯显得格外亮。 有在,也喝不了多少,不到两吧。 父吃饺子时,我就着米,迅速解决战斗。 这让父对我刮目相看,他说:「哟,可以啊!」我这才现不知啥时候他缺了颗门牙。 电视毫无例外是新闻联播,和坐在旁的长沙。 父边吃边抱怨猪崽难伺候,说煤炉子火了两次,可要把折腾坏了。 便开始口传家训,说煤炉子应该怎么怎么,怎么怎么管。 就是这时,寄印传奇响了起来。 步并作两步,接起手机,起初站在电视机旁,后来就踱到了厨门口。 她没进厨,也没阳,就那么背着我们,闲庭信步。 我突然就觉得周遭过于吵闹了。 返回时,我不自禁看了她。 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神。 垂着,径直坐回沙,句话没有。 我觉得实在坐不去,就起身回了卧室。 这走,方才体会到那微妙的眩晕。 手机有个末接来电,竟是李俊奇的,太过夸张。 事实,他在我通讯录的名字是「冯小刚」。 百无聊赖了会琴,频频错,我觉手都是的,只好跑书开了《冰封王座》。 游戏正酣,敲门,问我喝不。 我说不喝,但没几分钟,她还是给我端了过来。 虽然早己把对方老窝火得差不多了,我还是表现副如临敌的样子,作起来虎虎风。 在我身后站了好会,后说:「整打游戏,还小呢」我没吭声,她就走了。 等我瘫到椅子,门又被敲响:「趁热快喝!还有,少抽烟!」正是这时,手机响了。 可惜不是陈瑶的。 我拿过来瞄了,屏幕赫然写着:冯小刚。 李俊奇再次向世界展示了他的喜剧赋。 他「声泪俱」质问我:「打你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回了平海咱就不是老乡了?」这句话很有味道,可以说颇思辨意味。 他老恐怕也这么看,于是不我回答便自顾自笑了分钟,嘹亮而不失,真是久违的驴鸣。 好不易在我的抱歉止了笑,他才来了个新年问候,问我在哪呢,都这点了还没睡。 想了想我告诉他在家打游戏,原本我想说琴或看书来着,没好意思。 他表示不信,但也没深究,而是问我假期玩得是否尽兴。 这问题让为难,我说就那样吧。 可想而知,又是阵驴鸣。 完了,他感慨还是「咱平海」好,他这在外面转了圈,到来哪哪都不如家。 虽然不清楚「外面」的是哪,我脑海还是不自禁浮现若异域风。 没由来,我就叹了口气。 李俊奇概没听见,他兴采烈说:「过两就要回平海了,到时候找你玩啊!」末了,李俊奇才提到陈晨,说这货在意利耍了圈,现在在澳洲,期估计就要留了,又说或许定居。 我不明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爹。 不过可以想象,对此陈建军或陈建应该会很欣慰吧。 挂了电话,我点支烟,慢抽完,才起身了书。 父卧室黑灯瞎火,但不到门口便有些细碎的言语爬了来,茸茸的,像初漫飞舞无不在的杨柳絮。 我只好挨墙驻。 父在谈猪,说老猪不,两茬猪崽得个个喂豆,这科技进步了,养猪反倒越来越难了。 说鱼塘让凿个窟窿,走了几只王,次逮住这娘养的,可不能让他好受了。 始终没有声。 父不依不饶,又说猪不知能不能涨回块,他琢磨着是不是在侧再盘两个圈,「乘胜追击」。 「涨啥涨,」终于说:「这都到回落了还涨?」「咦,」阵窸窸窣窣,父压低声音:「那可难说!」紧跟着,他笑了笑,又是阵窸窸窣窣,声音更低了:「凤兰」「不早了,」似乎咂了嘴:「你路不得俩仨钟」「可不,」父叹口气,半晌又说:「这冰雪的,两跑够折腾的」「我让你回来了?」声音陡然提了几分。 「是我想回来,」父立笑了,嘿嘿嘿的:「是我想回来」没了言语。 有翻了个身。 在我决定继续向卫间迈进时,父又开腔了,调子拖得老长:「凤兰——」没有回应。 「都俩月了」窸窸窣窣伴着「嘿嘿嘿」。 不知为何,我老想到父那门牙开的嘴。 羊驼。 撒完回来,我越谨慎小心。 不想远远就听到父间的脚步声,门和窗帘间也溢几抹红线。 不到客厅阶,就开门走了来。 两俱是愣。 甚至拍拍口说:「晚的,你也不带个响,吓跳!」她穿着身红棉睡衣,通体清。 我想说点什么,结果只是在擦肩而过时「嗯」了声。 酒劲似乎去了,但那种眩晕感却奇怪保留来。 我不由单手兜,挠了挠,然后——回瞄了。 不料,压根站着没。 她双臂抱,说:「还玩呢」只觉面门热,我又是意识声「嗯」,与此同时拧开了门。 「早点睡,也不看看几点了,啥坏习惯」等我关门,客厅才响起脚步声,又补充句:「嗯嗯嗯,嗯个嗯」应该去了趟卫间,有个分钟才回了。 我不知道父能否如愿,但说不为什么,心总有些烦躁莫名。 雪非但不见小,反而猛了几分,在茫茫黑夜铺盖,瞅着怪吓的。 等周遭安静来,我才觉得有点喘不气来,只好猛抽几口烟后,仰闷了杯子的凉牛。 真的很凉,像刀片在剥离食道粘膜。 毫无,我在屋兜了几圈,后还是走间。 除了呼灯,整个世界乌漆黑。 在卫间拉裤子时,我才现老坚如铁。 如厕归来,在父门口呆立好半晌,零点,盛夏般炎热。 早醒来,直奔卫间,然后是厨。 饮牛般灌了缸纯净。 看看表,点。 早难得没有敲门,当然,或许敲了,我没能听见。 打屋来,夸我真能睡,又问想吃点啥。 其实我啥也不想吃,但往餐桌旁坐,还是不知不觉掉了碗热粥。 红薯米稀饭——的老套,再不就是疙瘩汤、南瓜小米粥,没了。 每次都多,她说我回来连几个的饭都不清了。 当然,父这个异类也难脱其咎,逢年过节清早的家就他个吃饺子,自己还不会包。 夜之间,雪铺盖。 那些茸茸的玩意老让我禁不住阵恍惚。 或许昨晚酒是真喝多了。 刚洗完脸,王伟超就打电话来喊我钓鱼。 我问去哪,他说平河啊。 我当然没去,我说哪他有鱼啊。 事实,哪怕平河度只有我的双床宽,哪怕它泛的液以令失落的 岁少女患皮肤癌去,鱼——多少还是有的。 跌腊月,迈过道闸,长堤凿冰钓鱼的就没断过,小舅便是其之,哪怕他自己家就有鱼塘。 记得在世末时还能鱼,嘭声,整个都咔嚓作响,现在管得严了,这种风险数爆棚的玩近乎绝迹。 小时候提防我的无非两点,夏游泳,冬熘冰。 刚后,她甚至恨不得弄条链子把我给拴起来。 几个风小样听来,己然点过半。 来电话说昨给拿了,放在哪哪哪,让我嘱咐她老午记着吃。 怕到时忘了,当我就奔去,把拿了来。 在客厅看电视,问我老钻屋啥,别捂霉了。 我说,习,习!「打电脑了吧,」她从老镜瞄我:「真当我老煳涂了!」您老没煳涂,是我煳涂了。 电视载歌载舞,蒸的米饭糯得像浆煳,为了防止自己吐来,我只好适时放了筷子。 猛灌了通后,在的斥责声,我又跑了趟卫间。 有几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 路两道的桦弯着腰,只着半截身子,街没什么,车更是少得可怜,除了脚的簌簌声,世界是沉寂的。 雪似乎还在,是的,潜伏于灰蒙蒙的空,摸摸,细微而缓慢,像是电影的慢镜。 偶尔有风,并不,却扬起阵雪雾,凉的,许久都不消散。 我犹豫着要不要跺跺脚,后还是放弃了,因为——很可能,那些雪会乘虚而入,灌到靴子去。 车不多,但个个喜气洋洋,叨起来那是没完没了。 经过平海广场时,我神使鬼差了车,难说是看到了斑驳的河神像还是它旁正红的巨幅戏曲海报。 广场被清扫得团团的,像换季脱的,其锣鼓喧、群激昂,什么的都有。 河神的子积着两摊雪,远远看去还以为哪位老爷给它裹了抹,海报应该刚置不久,红得有点过分,说是从正月到,《为媒新编》、《刘巧》等等两场,不见不散,除黄梅戏《仙配》外,届时还有诸位曲艺界名角倾献艺。 所谓名角,有两位确实挺有名的,那种通俗的有名,虽然觉得不应该,我还是阵惊讶。 说不好于什么心理,我去了趟文化综楼。 不在,我竞没由来松口气。 整个楼都静悄悄的,除了会议室侧的员工室,那搁着几电脑,我的表正聚会神打着游戏——《话游》还是什么玩意,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太过聚会神,我推开门时,他也不抬,撒着娇说:「再玩会,就小会!我又不是不知道!」边说,他边抖着,几不见,这货的软似是又浓密了些许。 「你不给你电脑了?」触电般,那佝偻着的背迅速挺了起来。 陆宏峰甩了甩脑袋,咬着嘴,半晌才说:「还没联」我没心思闲扯,但还是随口问他作业是不是写完了。 「那肯定,不然我能愿意喽?」说这话时,他注意力又回到了游戏,也许正是因此,这表口气有点横,尽管那猴股样的脸尚末恢复如初。 利作阵后,他补充道:「不是我,是我姐的」这么说着,他仰脸瞟了我。 不知是角厚嘴,还是鲶鱼样的软须,又或者是凸起的喉结使然,我心突然阵痒。 那晚的种种烟般在脑海盛开,幅幅画面盘旋着闪烁不定。 我吐口气,转身就走。 关门时,陆宏峰似乎叫了声哥,我拍拍脑门,没有回。 剧场稀稀落落的,小郑在清唱,应该是评剧《祥林》选段,连个板琴板鼓都没有。 他没化妆,没换衣服,灰保暖衣外套了老旧棉夹克,钥匙链在板的身体抖叮当作响。 我径直去了后室。 伙正忙着化妆,整理道。 在跟个老说话,手舞蹈的。 我漫无目的兜了圈,这才现无问津会让个显得很傻。 好在张凤棠及时现了我,像陆宏峰打游戏那样,她正身前倾,对着镜子小心翼翼描着眉。 「你咋来了?」我姨有些没必要的兴采烈,以至于脸的在灯簌簌掉落。 我走过去,混嗷了声。 「啥时候开啊?」她瞟我,又冲嚎了嗓子,「凤兰!」我想阻止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转过来,看见我时睛兴许眨了,随后就又撇过去。 她双臂抱,轻轻颔,腰肢抵着梳妆,偶尔微微扭。 不懂为什么,我竞有些失落,甚至——气愤。 「你忙啊,现在的都是事」张凤棠笑笑:「哎,啥时候开,不问你呢?」「就这两吧」「你爷爷不快周年了?」「嗯」「哎,对了,电视剧给你姨弄了没?」她猛然转过身来。 这实在让猝不及防。 我只好鼻子,好会才说:「差不多了,再等等」「还等啊?」张凤棠夸张撇撇嘴:「算了算了,让你们个事——多难!」********************初晚回来得很晚,我面疯狂捣着不族老巢,面听她进屋、换鞋、脱衣。 她说早就吃完饭了,路了个多钟。 她说雪那个呀。 她说你们都吃了吧。 父说还有红果汤,问她要不要来点。 起初说不用,后来又笑笑说,那就再来点吧。 她心不错。 我甚至觉得她可能喝了点酒。 他们在看《汉武帝》。 的声音裹挟在馨的热气时不时会钻进我的耳朵来,模煳却又真切。 我能估摸到那悉的声带在空气开的纹路。 问剧团今演啥,说《刘巧》、《蝴蝶杯》,让她老安心养病,「等过了年就能到剧场看戏了」。 后者颇不服气表示现在就能,用不着过了年。 的回应是笑,她又说这个卫子后来怎么怎么着,「挺惨的」。 父不太认可,还长篇论分析了番。 于是说她在搜过了。 这父就没了音。 喝完红果汤,进了厨,等再来时,她问:「林林呢?」午来电话时,我刚结束与沈艳茹的通话,正打算将参赛的个作品进行后校对,除了俩原创小样,另外是老歌翻唱——Beyond的《》。 劳沈老师提醒,开便要录音和练了,「再不抓紧点」,到时恐怕真的只有「喝北风去」。 另据衣透,这次由文化厅社厅、省文联的届平阳才艺奖赛阵可不小,题为「新时、新起点、新希望」,为期3。 当然,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史无前例的「巨额」奖。 歌舞类等奖达20万币。 毫不夸张的说,真金银固然可怕,鉴于「掏粪女孩」目前实力,重在参与肯定「更符新时科展观」如你所料,参赛这事并不知,她问我在哪呢,电话咋老打不通。 我说在家啊,刚接个电话占线了呗。 她说啥事个电话打老半,我正琢磨词的功,她说来了,又叮嘱热包子时别忘了沾笼,就挂了电话。 完这些,我就开始打魔,昏暗,连热包子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晚饭倒没忘了吃,和父、块,就他斟酒的当口,我抹抹嘴又回到了书。 几个小时来,可以说快打吐了都。 正当我琢磨着要不要看部电影缓缓,或者QQ聊会时,门被叩响了。 叫了声严林。 我没搭茬。 她又叫了声。 我只好哦了。 她说:「老钻面啥呢,你说在屋闷了,你要再这样,电脑可就没收了啊」我想继续「哦」声,没能「哦」来,但鼠键并用又开了。 不想很快折回来,「听见没?」她敲敲门,嘀咕了句什么,随之嗓音又飞扬起来:「还真拿自己个当小孩啊」初我起得很早,早到令尚末门的父吃惊,他说:「哎呦,今个我可没敲门啊!」倒很淡定,她委婉表示是时候收拾收拾状态,迎接新期了。 洗漱完毕,就我跟间换衣服的当口,父了门。 让他开车去,他说开车骑车不都样。 打我门口经过时,他敲敲门,吼了句:「难得!」我不明这话什么意思,直到几分钟后客厅的电子钟报时点整,我才意识到自已是个多么勤快的。 对我的早起,很惊讶,她连「哟」了好几声,后呵呵笑着说:「不小了,也是要成家的了,再这么睡懒觉可就不像话了」接着,她就说起了老黄历,村子的谁谁谁岁就娶媳,怎么怎么着。 我当然无言以对,只好充耳不闻。 倒是搭腔说,这都是些老封建,刚育,正长身体,哪是结婚的时候,再说时不同了,现在的啊,之前都是小孩。 「不过,就是小孩也不能赖床啊」她瞥了我。 我嗯了声,埋喝了口粥,好半晌才抬起 来。 我琢磨着应该说点什么。 瞅瞅,瞧瞧,我问咋现在蒸包子。 「还能咋,再放饺子馅就了呗」都不抬,很是冷淡。 我只好笑笑,掇块莲菜,又咬了口包子。 午都耗在王伟超的牌桌,满打满算输了,来过次电话,或许激战正酣,也许是没听见,牌结束时才现有个接来电。 烟雾缭绕,呆打了个漫长的哈欠,完了,挥挥衣袖,提议伙喝酒去。 我说我又要扫兴了,还故意沉个脸,道了声有事,就熘了门。 众骂,雷滚滚。 晚父回来得都挺早,笑着说今郑向请客,难得。 也很惊讶,问真的假的。 父笑笑,骂了句什么。 我不知道小郑的抠门竟如此闻名,我瞅瞅父,再瞅瞅,把自己摔在沙。 「真不知说你啥好」径直走向我,挽起袖子,又迅速放了去。 陈宝的方脸适时现在屏幕,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分魔幻。 「还有,给你打电话咋不接?」说这话时,她没看我。 我不知说点什么好。 了趟卫间,之后去了厨。 不会就拾掇了几个菜,加凉拼盘,也算盛吧。 父兴奋得莫名其妙,非要拉着我喝两杯。 当然,我谢绝了。 倒是,自告奋勇抿了几口。 她了起来,缕斜刘海长长挂在耳后,什么于说笑间在那张洁的脸跳跃。 好半晌,问咋了,我才鼻子,撇开了。 笑笑说不咋,许久又补充道:「长了」饭毕,家坐沙看电视。 在旁唠唠叨叨说了些话,我都点称是。 反是父看不去,撇撇嘴:「你也不嫌烦,真是老了」陈宝的脸很方,戴帽子时像个机器,很让戏。 他纠集殿试,其就有董仲舒,不想,后者的脸更方。 别无选择,在威严的殿,董甩了甩方脸,开始自我推销,讲为啥挖掘机他家的强。 时袖筒翻滚,唾液。 不难想象,这位演员在片场,面对百来号目时,会如何故作从调整姿势,以便使那张方脸看起来更为慷慨。 而父很吃这套,他抿着小酒,频频点称赞。 他说:「咱们家强就强在这!」的注意力则放在猪崽。 她反复暗示如果让小舅睡到养猪场,那鱼和猪两厢兼顾,岂不妙哉?她是怕贼惦记,是怕猪崽给煤炉子呛着。 敢小舅的命不如几条猪。 父的充耳不闻让很气,她甚至度警告前者不要再喝了。 但当陶虹和田蚡又勾搭到块时,她老就忘了猪崽,开始肆批判「这个不要脸的女的」。 很有节奏感,寥寥数语,借古讽今,张弛有度。 完了,她表示电视剧太假了,过去哪有这种女的?我呢,也喝了点,晕乎乎卧在沙,前的喧嚣在颠来倒去间越疏离,让我恍惚飘了起来。 我能看到外面的雪。 平海所有屋的雪。 还有平河,蜿蜒得像条蚯蚓。 车龙,灯红酒绿,广厦万间,亦或片荒芜。 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平缓而均匀。 《汉武帝》集结束时,没见,问几点了。 父没吭声,我也没吭声。 于是说:「凤兰咋睡去了啊」「累着了吧,这喝点小酒,犯困」父嘟囔了句。 「你啊,」集片播完,才叹口气,在我敲了:「就是太忙,应酬太多,不是般多,这女的呀……老应酬,多累!」她老话音末落,就打我来,是的,她问我拾掇的咋样了,「啥时候走」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下部】(1)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作者:楚无过2022年6月26日字数:12,464【第一章】对糖油煎饼,陈瑶是来者不拒,不等馄饨上来,她就旁若无人地干掉了一个半。 是的,就那么垂着眼,右手轻轻敲着桌面,边咀嚼边抖脚,每次都要踢到我的腿上。 长达几分钟里,她只在操起第二个煎饼时瞥了我一眼,笑笑说:「还是平海的油煎儿好吃!」尽管尚末正式开学,小饭店里还是熙熙攘攘,辛辣的水汽于人声鼎沸中攀在大红色的价目表上,使后者像卤过的猪皮般油光发亮。 身旁的过道里挤着几个点餐后等待打包的人,他们有幸和我一起目睹了陈瑶干掉煎饼的整个过程。 遗憾的是,事主并末因此有任何不自在,她甚至舔舔嘴角,吃得越发卖力。 我多想给她擦擦嘴啊。 好半晌,趁馄饨上来,我叮嘱她悠着点,别一会儿吃不进饭。 「啥啊?」她总算翻了翻眼皮。 我低头抿了口水,急促地笑了下。 「啥嘛?」她索性把小脸凑了过来——一时间,那股甜蜜的油呛味便涌向鼻尖——「大点儿声!我听不见!」陈瑶夸张地叫道。 我能说点什么呢?我疯狂地往碗里搁醋。 于是陈瑶又落座,她甜蜜地笑了笑:「谢谢您的煎饼!您对我真好!」普通话,字正腔圆。 我只好「靠」了一声。 不时有风掀动皮门帘,把玻璃封门拍得咚咚响。 有人出去时,便「呜」地一声,橱柜里油腻的红绸布都跟着神经质地一抖。 埋头掇了口馄饨,果不其然被烫了一下,氤氲的热气中,我吐了吐舌头,然后冲陈瑶咧了咧嘴。 「真忘了!」我说。 确实是忘了。 直到站在校门口,我才想起情人节。 也不是什么触景生情,只是很简单地,当我杵在光滑如镜的柏油路面上,瞥见冬青旁半人高的积雪以及穿过卖力叫嚷着的各色小贩时,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情人节。 翻手机出来看了看,已过去一周,事实上正月初六——我生日那天,恰好是情人节,而陈瑶竟从末提及。 众呆逼呢?没了印象。 喝洒,唱歌,出租车里的黄色笑话,流火般忽快忽慢的街景,包间里摇曳着的巨大阴影,母亲打电话来,我吐得像一眼喷泉。 我不知道那些个日子是如何度过的。 对我包裹里的家乡美食,陈瑶很惊讶,她问咋弄这么多(母亲足足掇满大半个背包),我也不知道咋弄了这么多的。 她接过箱琴,随后便没了言语。 午饭在食堂解决,完了回宿舍拾掇床铺,又歇了会儿,下午和陈瑶在大学城里逛了一圈儿。 至于生日礼物啥的,她老只字不提,我当然也没好意思问。 可怕的是除此之外一切都还算正常,甚至陈瑶比以往都要温柔甜蜜了许多,搞得人心里直发痒。 终于,忍无可忍,我坦白:情人节确实是忘了。 陈瑶的回应是又垂下了头,好半会儿她说:「先吃饭」打小饭店出来,我们沿着西湖走了多半圈儿,后来就上了湖心小桥。 月亮很大,被风擦得锃亮,以至于辽阔的冰面看起来像一张巨大的宣纸。 很快,陈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情人节是真忘了,」我没看她:「家里儿忙着庆生」我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的声音太低,陈瑶可能完全听不到。 她就那么站了一会儿,转身踢了踢护栏,最后说:「走吧」我瞥了她一眼。 月光真的像霜一样。 「补上!」走开几步后,陈瑶又停下,转过身来,她扬了扬手里的半袋子煎饼,小脸紧绷:「别以为老娘好煳弄!」在陈瑶看来,玫瑰花和巧克力太庸俗,过节那是迫不得已,既然节日都过了,那它们便毫无存在的价值了。 经她点名,我从农贸市场搞了条二十来斤的大羊腿,在排练房开火,一连喝了好几天羊汤,或许直到现在,窗台上的那股子羊膻味都没能完全消去。 此外出于谨慎,我一直没敢招惹陈瑶,这搞得我分外忧伤,没准是羊肉臊得厉害,归还灶具那天,我忍无可忍地把她按到床上猛操了一通。 窗外狂风大作,陈瑶直骂我流氓,我呢,确实像个流氓,只是贴身背心和保暖内衣始终没敢脱掉。 就是这样。 除了带给陈瑶的糖油煎饼,还有捎给贺芳的花花草草,这些玩意儿虽然我不待见,但听奶奶的口气,它们的市场价值还是显而易见的。 正月十五一早我给老贺打了个电话,她还没起来,我不知道离异女高知是否都有赖床的毛病。 十点多时,上了趟门,她己洗漱完毕、收拾妥当,是的,牛仔裤,长襟毛衣,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客套了几句,她让我留来吃午饭,我谢绝了,不是脑回路奇葩,而是陈瑶在等着我羊。 我说还以为她要门,她仓促笑,然后拍拍说没有啊,「家啥都有,还能请不顿饭?」临走,于礼貌,我问了问李阙如,她立沉了脸,说还睡着呢,不知跑哪疯了晚。 客观说,老贺把留长实在是种聪明的,再这么烫烫,可以说女味了。 然而对我的辛苦劳顿,老贺的回报竟是更多的工作量——当然,这个「竟」用得有点弱智,老贺毕竟是老贺——她先是吩咐我跑平阳院调了些土争议案的卷宗,后又把原属于某研究的归档工作撂给了我。 前者只是搭了个午,无所谓,后者嘛,则意味着有摞资料等我老鞠躬尽瘁。 对此,老贺毫无愧疚,她方面表示我是自己,用着顺手,另方面也算是被迫解释了:有俩研究忙着写毕业论文,实在腾不手。 后,她强调,这个项目拖了太长时间,再这么去,又茬也要毕业了,抓紧整完,是时(si)候开题了。 老在。 老贺胆敢这么嚣张,自然是得到了应允——甚至,我揣测,是她的意也不定。 ········开后没多久,陆敏就请我和陈瑶吃了个饭,准表姐韩作陪。 点是631研究所附近的家平价饭店,杂杂,什么都卖,拿手的是炒河。 ,于是涮了斤肥牛后,我又吃了两份虾仁河,肚子几涨裂。 陈瑶怪我没息,我笑着说表姐请客,就要给她面子!陆敏差点隔着桌子赏我两个爆栗。 她现在是真的风得意,工作满意不说,前阵刚付了个付,不是苑,不过离我们校也不远,站路吧,所谓「洋,龙腾之」。 要说有啥不顺心的,就是韩父原则不同意子毕业后留职631,其实韩老爷子理想的方有俩:沈阳,成都。 要不,太原也行啊,「我韩友子,科研也应该到前沿、艰苦的方去」。 表姐说,个平阳,个外,想谈恋就没那么易了。 北航理科笑着说,何止「没那么易」,那是很难,基本不可能。 韩胖了点,显得更了,沉默寡言使得他的每句话都那么弥珍贵,以至于听起来更有分量。 表姐说他心态有问题,「放宽了心,」她托着:「只要为家建设,以咱的条在哪肯定都没问题!」像是强调般,她这话说得很是激昂。 闷了好半晌,货理科又笑了笑,他跟我碰杯,说自己以前也不是善茬,初毕业前给打坏了。 雷霆震怒之老爷子,了命令,「若不是律师的姐,至少得少管俩年」,太子放平海,这眨都快年了。 我靠了声,敢这货还有番黑历史,隐藏挺深啊。 许久末见号,我度以为这货滞留海外,没准客他乡了。 当然,玩笑话,虽说不喜欢这个,但也没必要咒啊。 月初的个周午,在湖南侧的小路,我们又见到了那辆保时捷。 拉风了、牛闪闪了,这些话就不说了,我们来说说湖。 湖是个野湖,历史不可考,建校后分别在年、年和年了几次扩建,虽然外衣已与工湖无异,但渔业资源那是相当富,哪你从面钓个尼斯湖怪来,我也毫不惊讶。 所以总有喜欢避开巡逻,在「禁止垂钓」的牌子甩那么几杆。 那我们就在钓鱼,保时捷这么过,把呆们的心都刮走了,家接连「靠」了好几声。 车速并不快,但这辆尊贵座驾并没有停——幸亏没停,虽不至于给车拽来再打顿什么的,我觉得不看到他会更好点。 等车没了影,杨刚还在没息提醒我:「瞅见没,咱俩老乡啊!」是的,瞅见了。 另个老乡我倒是照了两回面,次是在校门口,他只身背个画夹,行匆匆,所以只是点打了个招呼;再次是在场,概就是月雪后没两,气骤然回升,我们总算得以脱去棉衣裤,了球场那真是身轻如燕,心都随着柳絮飘了起来。 _ii_rr(ns); 李俊奇便在这种境闯了进来。 他打枯黄末褪的球场奔来,隔老远就冲我们嚎了几嗓子,真的像野驴。 可惜在翻护栏时挂拆了裤子,这让他很是懊恼,以至于在跟我说话的过程总要时不时翻看那条念耐克,每看次他都要声,好让自己的不如意在烂漫尽渲染开来。 他问我假期玩得咋样,我能说点什么呢,就那样吧。 然而等了篮球场,球明星的豪迈之立归位,李俊奇欢脱得像条哈士奇,可以说这哥们的逗劲太让羡慕了。 我站 起来,准备再次投身人民运动的汪洋大海之中。 李俊奇却捣了我一下,他说他食言了。 我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 「临时家里有事儿,」 他叹口气,颇有几分歉意:「没能找你玩儿」 「哦」 我说。 我从末认为他会真找我玩。 事实上那通新年问候已足够突兀,虽然这货并不令人讨厌。 录音排练的事,自然没闲着,人一凑齐我们就联系了白毛衣,她说刚开学太忙,要我们抓紧点。 多少算是个好消息,起码「掏粪女孩」 得以甩甩肥膘,好好磨合一番。 距大奖赛不足二十天了,毕竟。 于是从二月末开始,逢单晚上都要排练俩钟头,周末不出意外的话全天候不休息。 除了大波忙着搞毕业设计,其他人在时间上都挺充裕,当然,劲头最大的还是非大波莫属,从好几个晚上给我们添夜宵可见一斑。 简直令人感动。 《咏劫》(暂命名,姑且这么叫吧)融合了摇滚、戏曲、现代舞等诸多元素,特别是Moonwalk及评剧声腔,颇费了番功夫,或许不能算开创先例,「指不定能在流行乐坛划下重要一笔,」 某次酒后大波表示:「虽陪不了你们参赛,但专辑要弄成了,好歹大学几年做成了一件事儿」 听他这么说,我们都不好意思要求加菜了,岂有此理!陈瑶送的生日礼物在大练兵中效果斐然,Electro-Harmonix的这款经典法兹(BigVuff)我垂涎了何止两年,如今到了手才方觉尖货毕竟是尖货,加卜两块延迟,再插上RP55,失真的噪音墙荡起酥麻的涟漪,真真让人长跪不起。 主唱几度易人,鄙人当仁不让,之所以当仁不让,当然来自于李老艺术家和白毛衣的「诚挚建议」。 排练陈瑶多半都会跟着,有几首歌里少不了她的手风琴及古筝,何况此人的音乐素养也就大波尚可一比。 只是女孩麻烦,有两个晚上玩得正尽兴,她都有事要回去,我也只好把人送到了宿舍楼下,等再回来,感觉全无。 当然,既便如此,我也爱陈瑶。 最^新^地^址^发^布^页^ 1K2K3K4K.C*〇*M (苹果手机~使用Safari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chrome谷歌浏览器) 总之,近一个礼拜吧,乐队的状态算是被撩到极致,像个充满气的篮球,你随便那么一巴掌,我们都能蹦到篮筐上。 结果一录音就露了怯,耗去了一个下午外带一个晚上,尽管录音设备出故障也算一个因素,那种挫败感还是如影随形,让人垂头丧气。 对此大波总结说是闭门造车了,光顾着排练,没能到酒吧到街头到人民群众当中去。 老实说,主要是磨合期太短,《咏劫》除了副歌需要降调处理,实在是高潮部分全都要用假音来唱,我并没十足把握。 沈艳茹却笑笑说不错,或许是为了让我们相信她的判断,她不得不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皱着眉说:「真的很不错啊!」 白毛衣穿着白毛衣,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举手投足间优雅得令人自惭形秽。 光那香水味都让我禁不住要屏住呼吸。 陈瑶恨不得杀了我。 她说这个女的也太那个了。 至于「那个」 是哪个,我可就说不好了。 ········· 华商报社离大学城不远,在南三环辅路上,报名当天我们还是早早到了现场。 众所周知一档大型的综艺赛事,绝对不是在舞台上唱首歌那么简单,该走的流程事无巨细。 到了报名处我才知道,这么个狗屁大赛除了文化厅人社厅等主办单位外,承办单位省音协、剧协、曲协、省艺术研究院、电视台,协办单位澳大利亚X西总商会等一干领导将会悉数到场讲话。 LED上滚动播放着「2005中央电视台《梦想中国》X西赛区选拔赛暨平阳首届才艺大奖赛」,是的,你没看错,李咏的「非常6+1」,日他妈的。 这也是「我省娱乐文化领域的重大盛事」,面向平民,「吸引了众多音乐曲艺界、舞蹈界、高专院校大学生、个体经营者等各界群体参与,可谓一场文化艺术的饕餮大餐」。 此外,主办方相关负责人表示,本届大赛本着公开透明的原则,由各分赛区自行组织海选、预赛、复赛和决赛,决赛将通过省卫视现场直播。 而才艺大奖赛旨在「研究本省民族音乐、挖掘民间曲艺音乐舞蹈特长人才,传承厚重文化精髓,在比赛中发现人才、选拔人才、培养人才,为我省文化娱乐事业锻造一支生力军队伍」。 当然,才艺大赛的优胜选手除了二十万现金政府奖励,还将代表X西参加央视《梦想中国》资格赛和总决赛。 别看说得头头是道,给呆逼们撩拨的热血沸腾,我也是决赛前一天,也就是周五下午才知道凤舞剧团的。 当时正在操场上打球。 母亲来了一个电话,说 她在平阳——不她,半个剧团都在。 我以为又是什么包场演,不想说她正在省电视号演播厅——「门外,」她笑了笑:「你俩要想过来,趁早」号演播厅基本快到环了,跟陈瑶商量了,我俩也就没过去。 通俗点说,为顿饭跑那么远不值当。 结果这什么奖赛折腾就是好几,如你所料,奖嘛,莘莘子就好几,难说有多少是冲奖而去。 为此我还专门把弄了个新造型,想表达个什么意思我也不懂,按的说,那就是「着皮咱也得」啊。 「20万啊,同志们」,金钱的力量不小觑。 然而同样不小觑的,是呆们的丧心病狂。 分区海选的预、复赛都在城的Livehouse,「掏粪女孩」临场表现不俗,虽说不至于横扫,好歹也获得了进入决赛的红通行,感谢。 我以为赛事会遇,然而并没有。 或许突重围的太多(起码不止这个数),我们被安到了都市频道的号演播厅。 让我惊讶的是这个千余平方的演播厅,却有两组巨的L-Acoustics音响,左右两边各6只双15寸V-DOCS和3只DV-DOCS,再加8只双18超低SB28.理所当然,璀璨的灯、超强的配置,无疑会让演播厅现场产比户外型演唱会更狂热的震撼效果。 省的财气,简直惨无道。 这俩套音响,恐怕就在位数以,城的Livehouse根本无与之相提并论。 更让我惊讶的是,哪怕都薅掉好几根,「掏粪女孩」的超常挥却鼓作气保持到了终场,这丧尽良的家伙,让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周比赛这,甚至冒着挂科的危险,屈尊担任了乐队副吉他手。 这甩着他的和子:「你们知道滚是什么吗?就是——你们可以没有我,但我不可以没有乐队」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竟无反驳。 再来句「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燃烧」,就更有道理了。 「掏粪女孩」是后个场的,简直荣幸之至。 现场氛围跟预料差不多,与多数综艺节目并无致 。 音乐前奏响起时,诡异的旋律,弧形球钢架玻璃圆顶下,观众席如潮人海,老实说,与央视舞台也不遑多让,虽说后者仅存在于一年一度的电视春晚。 束灯打在头顶,炫目的有些过分,身后的陈瑶看上去难免小脸煞白,于是这位人畜无害的女鬼来了句「卧槽」,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 哪怕早有准备,我的惊讶丝毫不逊于陈瑶。 「平河渡,渡白了发,万里黄沙咫尺若天涯;痴人笑啊,笑破了秋,恍然入画擦肩一梦难回头;人不走,为谁留?若从头抱山,那山可依旧。 兰琴断,断桥锁寒舟,为你卷帘为你斩诸侯;青丝年少,去日荒凉,一口一口就喝到人断肠;彼岸花,媚如钩,今生前世路,怎负我一千年苦修!凤啸九天若天上浮云不可拥有,疲惫双眼独弄半拢罗袖;誓把一抹残月葬在归乡渡口,情似曲过只遗下无可挽救;唏嘘,牵挂,何与君合衾同椁——情怀不老,百世千秋!彷徨,挣扎,且把功名身外留——容颜末改,强说新愁!……凤啸九天若天上浮云不可拥有,……强说新愁!「终止音苍劲激昂,戛然而止,鼓手大汗淋漓,我也大汗淋漓。 整个演播厅寂静无声,呆逼们时不时地瞟向我们的评委队伍,就像那里坐着几头史上巨兽。 然而和绝大多数观众一样,这些人并无特殊之处——掌声终究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肆无忌惮地撬开耳膜直往我们脑袋里按,观众席的几位女嘉宾甚至几度站起来,眼眶通红,挥动双手一遍一遍抽着纸巾,不知这是否过于夸张了些。 点评环节,李咏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毫无疑问,评价有点高,虽觉在所难免,还是让我猝不及防。 令人意外的是节目组迟迟末能公布结果,这让逼们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不知所措的还有评委席的诸位非常专家团,现场正进行着一番激烈争论。 理所当然地,由于赛事机制,终究也没论出个所以然来,这种事毫无办法。 确实没有办法,打演播厅出来时,我接到一个电话,陌生号码,来电显示为平阳本地。 我说喂,对方开门见山,表示自己是李祖光。 如你所料,关于获奖名单,非常专家团产生了巨大分歧。 按规则,《梦想中国》每个选区限定名额是6人。 在省台的某个休息室,李老艺术家告诉我,他说,这档节目虽不需要戏曲,但两位评剧选手——蓝凤组合难免让专家评 委「前亮」——她们都到年,唱的是评剧,却以歌曲的形式表现来,「也许不够专业,但唱功确实还不赖」,与《咏劫》异曲同工,这种表演方式比较难得,文化层次也很特,「或许可以给《梦想》增加些素」。 很显然「两位评剧选手」均来自凤舞剧团,值得提的是,评剧新唱乃剧团特,可惜我直没所见,也不明「特」在哪,则笑称,这「手锏武器啊,岂能轻易示」。 他老的意思显而易见,掏粪女孩与蓝凤组之间,只能选,老实说,这玩笑开得有点,不过想想也正常,倒是我意轻敌了。 老李同志表示,你们乐队年轻有力,糅了多重素的滚风格,颇现象级潜质,实力还是有的。 他说《梦想》需要平选手,更需要成长型选手,「这机会可不多见」。 我想说点什么,却真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了。 好阵,我说,我弃权吧。 李老艺术家愣了秒,说这事没有先例可循,观众也不会接受。 我说:「又不是原创作品,是他我抄袭别的!」得承认,有点激。 艺术家双小刹时瞪得滚圆,要吃了我样,老实说,吓我跳,这远古犀牛。 即便该犀牛不会真「吃了我」,但他说「评委组尊重每个选手的意愿,你确定不考虑争取」?我了鼻子,没说话。 哥们仰起来,眉紧锁,看不这什么表。 许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他说:「凤舞艺术团是你的剧团吧」而我又能说什么呢,我说:「别告我知道,我的剧团吧,不易」是的,我是这么说得。 参赛的事我当然没告诉,基于什么心理,我也不明。 没过多久,官方姗姗了则简短消息——鉴于某选手的个原因,经方与赛委会综评估,决定取消该乐队参赛成绩。 虽觉模棱两可,倒也说得过去。 到周午点半时,总算通知我,午饭订在路,点准时开吃,过期不候,吓得我跟陈瑶打个的就了过去。 路段以脏差闻名,据陈瑶说这有几个好馆子,我们所在的这个清真羊便是其之,「你能找到这也是厉害」。 除了「蓝凤组」、青霞,剧团的几个项梁柱都在,还带了两个小演员,此外就是表姐和张凤棠了,我俩前脚刚进,她俩后脚就跟了进来,双方都是声惊呼。 理所当然,我的引起了众围观,开饭前的来分钟,浅灰的球帽被揭起了无数次。 家观摩,赞赏,然后就是哄笑。 张凤棠表示我这个新造型能直接在戏演个和尚,他们就又笑了起来,陈瑶险些岔了气——有些过分了。 唯不太满意,嫌我怪,「是不是想那周什么鸥?」她说。 她的是零点的周晓鸥,虽然并无恶意,我还是感到自己受到了侮,于是就红了脸。 好在羊不错,家也是频频称赞,小郑完洒桌的场面话后连饮杯,说电视这些效率太低,而且对戏曲从业者不尊重,「不过嘛,好歹万块钱到手了」他红着脸,从碗碟间抬起来,用普通话说。 _ii_rr(ns); 我瞅瞅,她笑着眨了眨:「咱们要目的还是给剧团,给校,打个广告,啥钱不钱的」又是哄堂笑——旗开得胜让愉悦。 个吧,分了桌,跟演员们坐桌,老的老,小的小的,我们这桌除了张凤棠家,还捎了个郑向。 不知谁挑话,谈起了康xx,于是我问他个苏,跟平阳有啥关系。 张凤棠撇撇嘴,说可有关系,却半晌憋不个来,得亏表姐开了腔。 她说文革几年康xx就放在平阳某郊县农场,就是喂猪,挖藕。 「你忘了,」扭过脸来,扬扬手:「前几年……」这时《寄印传奇》突然响了起来,她抿了抿嘴,埋去掏手机。 我强迫自己盯着红油翻滚的羊,不去看她。 挂断没接。 「早几年啊,平阳的很多藕都打着康xx的招牌,你忘了?」「早几年?起码快年前!」个琴师转向我:「你过得……」笑了笑,拿纸巾点点嘴,她刚想说点什么,《寄印传奇》又响了起来。 我慌忙去给陈瑶掇菜,「你不是能吃吗,」我笑得呵呵呵的:「多吃点,多吃点」等待了两秒,终究是起身,踱了去。 铃声消失了,但并没有声传来,或许是此间的太过浓厚。 得有个分钟,才回来,她轻甩着手,应该是去了趟卫间。 我看着这个身着衬衣服裙的女关门、行走,轻盈落座,直到她撇过脸来,我才猛 了块羊,我想找碰个杯,不管是郑向、表姐还是随便哪个谁。 张凤棠给我说表姐的事都妥了,辰字都看过了,回翻年就挑个好子,赶快把事了,也算了了她爹的桩心愿,「省得来烦我」。 至于「表姐的事」包不包括韩毕业后的工作问题,我没问,或许也没必要问。 尽管宛若梦般,旁的陆敏无疑是脸幸福的。 关于韩与表姐的事,号早晨我问过,她说你表姐现在能耐可了,了剧团不少忙,平阳的演都是她跑前跑后。 我说我姨没说什么吧,笑笑,说个格呗,你姨啥你又不是知道。 ^新^^^^^页^1K2K3K4K.C*〇*M(苹果手机~使用Safari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chrome谷歌浏览器)我并没有提及梁致远,不知是觉得张凤棠的说过于荒唐,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月的后个周,也就是比赛结束后没几,正在号食堂吃午饭时,沈艳茹毫无征兆来了个电话(我不认为她留有我的手机号)。 当她问我在哪,我说校啊,「那来趟吧,」她说:「校宾馆,有事找你」她这话说得澜不惊,完全副领导口吻,时我以为了什么事。 陈瑶要跟过来,我摆摆手,让她等等,至少先看看咋回事再说。 按衣的示,我找到了304,个向阳的普通包厢,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体说些什么可就听不清了。 忐忑敲了敲门,衣说请进,于是我就「请进」。 阳很亮,桌很,玻璃转盘倒映着脸,得有个两秒我才在骤然爆的笑声意识到沈老师身侧的女是。 她坐着没,只是笑盈盈撩了撩。 沈艳茹还在笑,轻掩着嘴,脸垂又仰起来,耸的部搁桌面轻轻抖。 另外两个女也笑,声音不,姑且理解为种陪衬的笑吧。 这种况不愣简直理难,所以我就愣了,紧跟着被没由来的羞涩击,于是我冒了汗。 「快坐呀」还是先说话,她站起身来,抬抬手,又扬了扬。 显然是为现艺术课的老师而来,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事先吭声。 据沈艳茹绍,在座的两位女士个是音乐老师,个舞蹈,研究尚末毕业。 至于我,她用川话绍说:「滚哩!」这么说并没错,而且俏皮可,轻松幽默,我却有种说不的尴尬,只好笑笑瞥了。 我以为她会说些诸如「有这力看本书多好」之类的话,但是没有,笑着瞅瞅我,旋即低晃了晃手的次纸杯。 汽使阳显得不太真实,在桌面种泡胀的豆,玻璃转盘搁着袋烧饼,面扑鼻,分外诱。 沈老师开始免费宣传「掏粪女孩」,她没谈比赛的事,也没有太夸张,但字字句句还是让我面红耳赤。 好在这时手机响了。 就我在走廊跟陈瑶说话的功,菜陆续都来了,包括我点的黄瓜拌耳片。 倒不是我要点,而是沈艳茹非要让我点,她说:「不用替你省,今啊我!」其实之前在过招聘启事,平海论坛了、力市场了、甚至教育官,来的也不少,但看校那样也就没了音。 这完全在意料之,毕竟工资也难以抗衡末知风险。 倒反铁饭碗怎么怎么好的论调,说这些不识货,「龙起势之前可都是虫」。 当然,她老没少给我说艺校哪能跟比,「你真是想是」。 所以我也说不好的招聘方式会效果如何。 我以为诸位女士会重点谈谈评剧校,谈谈待遇了这些事,不想这个话题点到即止,餐桌的部分时间都用来比较平海和平阳的几个旅游景点了。 莺声燕语,诚挚邀请她们到平海来玩,说这话时,她音明亮。 沈艳茹没要米饭,她喜欢拿烧饼夹着菜吃,此种别格的吃在个星级饭店着实算不优雅,但她说好吃,并招呼我也来个——因为我愚蠢谎称吃过饭了,也没要米饭。 「彩票点对面的那个烧饼摊,」她面口咀嚼,面拿纸巾点点嘴角:「就市场那个,好吃,道!」音乐老师话不多,练舞蹈的研究却泼得有点过,她甚至跟我聊了几句,问了问几了、啥专业之类的问题。 这越让我觉得的此次会面将无功而返。 后来沈老师又强行点了份蛤蜊汤面,每来了小碗。 「应该喝点酒的,可惜凤兰要开车,」她挑挑柳眉,冲笑笑,又转向我:「得我都心痒痒了」也 笑了笑,埋掇口面,没说话。 沈艳茹边吃面边按了会手机,等把手机放回包,突然就提到赵XX,她说这位赵老师前阵刚联系她,对剧团挺感兴趣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林城之行的引路我还原以为是何方妖孽。 却很淡定,兴许是对述摸棱两可的话从末抱什么希望吧,「那挺好,」她稍稍抬:「要真啊,也不错」沈老师唉了声,拿小挠了挠眉,努努嘴,又兀看向我。 「吃饱了没?」她问。 打洒店来,几位女士在柳萌话别,我躲校门口抽了根烟。 好半晌,和那位音乐老师起现,后者摆摆手就步向站,犹豫了,并没有叫住她。 尚可,起风时门的吆喝声便皱成团,在奔撞。 被风掀起的还有的栗风衣和长条纹衬衣外的米开衫,于是她裹紧外套,捋了捋。 「是不是又抽烟了?」环视周后,笑着皱了皱眉。 我两手兜,笑了笑。 「没落疤吧?」她轻哼声,又问。 我不知道她的是脸还是身,但还是了。 「走呗,」跺跺脚:「杵这啥呀?」她鞋跟很尖。 「陈瑶过来」我揉揉,又掏手机看了看。 ········「……父放是在1973年,也没有什么正式通知,就是说不让演了,然后把评剧团的关了,之后就各奔了……虽然从1971年夏开始,为响应央号召,剧场的开演已经只剩革命样板戏……我和随在城南棉纺织厂待了小半年,到1973年入冬时,终究还是没能避免放到农村的命运……郊小礼庄是个队部的统称,当时剧团多半都被分到了这……对农村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这种恐俱让她可以决绝把评剧从命剥离得净,让她可以躲在工厂受尽靠捡拾剩饭剩菜果腹,让她可以从睡梦浑身抖喊叫着惊醒……所以见到父时,她并不兴。 但是对我和而言,前的新世界并不像所描述的那样可怕,起码不会有更半夜冲进家打砸通……分在小礼庄队的有几个,除了位女和对妻外,家基本过着集体,我们来了之后,父用泥坯、原木和石,加半张架子车板,在驴棚外新起了个小……」看到这期《评剧往事》是在愚节,和我印象所了解的相同,又不同,或许记忆都是隐秘的吧。 翻《平海晚报》完全是烟时个随手的意外,毕竟不这个周专栏有搭没搭,现在连晚报现在小报亭的概率都有搭没搭,问老板,答曰影响力问题耳,《平海晚报》其实是订阅某杂志的附赠服务。 对份县级报刊来说,这并不让意外。 就在这个午,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正在平阳谈事,如果没啥问题会可以到趟,「要是乐意,正好请你跟陈瑶吃个饭」。 乐意是肯定乐意啊。 她郑重问哪个饭店会好点,老是那几家,吃都吃烦了。 我问还有谁。 是的,我想到了老贺,沈艳茹,甚至梁致远。 「就你俩啊,」她说:「咋,你方次不行?要不,你俩行政新区来?」这次我想到了平阳厦。 好在不等我回答,就自我否决了:「算了算了,还那家川菜馆吧,你俩啊,也就这口福了」这话说得很成问题,但为嘛,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陈瑶自然颠颠的,体育课没完就跑宿舍洗了洗澡,她要喷喷迎接即将到来的餐。 点半不到,我俩就跑川菜馆要了个楼包厢,给打电话,她说有个表要填,可能还要等半个钟。 于是我俩就等。 结果服务员催了两次,过了点都没能到。 我以为了啥事,赶快给她打过去。 切正常,反怪我俩心急。 我说不是我俩心急,是店家心急,再不让菜,就该被赶去了。 说这话时我早已饥肠辘辘,而陈瑶在旁可怜望着我,就差去啃次筷子了。 「点菜了没?那就先凉菜呗,路实在太堵了……快到院路了……你看看你俩,蹭个饭不等家到!真不知道说点啥好……」几次停顿后,她突然笑了起来,气不接气,有半分钟都没能组织正常语言,「……不行了不行了,要笑我了,你俩啊,快吃饭吧,小票留着,回找我报销,我这正忙着,啊……」话没说完,她又开始笑。 陈瑶脸茫,我概比她还要茫。 我知道这是愚节,但我没想到对 来说这也是个愚节。 如既往,基本每周都要打电话来,但频率明显了些。 我宁愿是太闲的缘故,当然,这是自欺欺。 虽然子间并没有什么迫切的亟需的信息,无非是我谈谈业、谈谈校;说说剧团、说说家那些事。 但作为项习惯,两年多来这个电话己像吃喝拉撒那样成为必不可少的部分。 曾经我吐槽她之所以打电话来只是为了确认我没去传销,哈哈笑。 现在呢,她也笑,只是沉默,犹如盖玻片间的气泡,总会有搭没搭跑来,怎么也不净。 有时候说起话来言又止,不她,我也是这样,像是被老爷捏住了喉咙。 好几次我都想说些小说或电视剧才会现的话,诸如「我你」或者「才眉,却心」之类的,但如你所知,既然是电视剧才会现的话,我当然没能说来。 月号突降雪的那个晚,我接连叫了两声,那些攒汗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刹那消失了。 嗯了,笑了笑,有些滑——我也说不好,又好像有风,忽远忽近的,无从捉摸。 但愚节这么,破荒遭,匪夷所思。 小半年不见,陈若男蹿了截,少女曲线初现,甚至整个都好像了些。 既使如此,比起同龄来,她这育也够晚的了。 但陈瑶说这个来身体不好,现在得跟铁样,够不错了,复何求?这话说得火味,得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同印象相比,小姑娘害羞了许多,以前直你呀你的,现在连你呀你都不说了,让忍不住揣测这是不是青期付的必然价,不过嘴还是刁钻,只是抬起杠来脸红得更加理所当然了。 陈若男说她现在住了校,两周回家次,点啥都要先给她打招呼,稍微开点小差她也会在时间知道,真没把憋。 我说这是养猪,「你就是猪」。 她竞没反驳,反而颇为认同点了点。 周末嘛,逛了逛城,又在校晃了圈,后跑镇吃了顿驴——这也是我们这小方唯称得「有特」的了。 橘子回来时,姐姐正在接开,悄悄对我说她也要到澳洲留了,她同意了。 「真的?」我问。 她点了点。 这点得并不得意,事实连兴还是失落都瞧不来。 饭间,就陈瑶卫间的功,我问陈若男她家谁在澳洲,她反问咋了,我说就随便问问呗,「哥也想留呢」。 这么说着,我没忘给她夹菜。 她看我,声没吭,誓不吭。 直到车时,她才在姐姐的提醒,冲我挥了挥于。 就那瞬间,我突然种奇怪的感觉,乃至汗都竖了起来,但奇怪在哪,偏又说不来。 自打海选赛铩羽而归(当然,要责任在我),乐队就直于搁置状态。 忙着论文答辩,其他也各有各的事,连练都停了。 如果不是沈艳茹打电话来,再过阵我会忘了这茬也说不定。 她问我们到底什么想,关于乐队。 老实说,我们——起码我,还真没什么想。 她就给我举了几个乐队运作的例子,涅磐、石玫瑰什么的,我也给她举了几个乐队运作的例子,盘古、腰什么的,说这话时我确实有些不服气。 衣就笑了,她给我接了杯,反问我现在的滚期刊还有以前的影响力吗。 「早两年还差不多」她双臂抱,顺势靠在桌沿。 我抬瞥了那对耸的廓,又迅速尴尬移开视线。 我摸着次纸杯,转了又转,啥也没说来。 沈老师畅怀穿了蓝条纹衬衫,面是打底T恤,身条宝蓝牛仔裤,脚蹬双低跟绑带凉鞋,说是青洋溢也不为过。 她让我把带先拿回去,别放她这弄丢了,以后想专辑了,她再给我们找,「前阵不吭声,现在家手事多,等啥时候闲了再说吧」这么说着,衣踱了几步,把板踩得噔噔响,再转过身来时,她就谈起了才艺赛、海选,还有。 她说体况她都了解的,说我还不赖,换作她,她也会弃权;接着她问近好不好,又问了问剧团、艺校那些事。 我笼统答了几句,也算是有说吧。 她说那个凤舞艺校她去年冬去过次,那会教楼刚完工。 这个我还真没想到,除了笑着「哦」了两声也无话可说。 她步步走近,说:「你和你,都是有些想的」虽不懂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心凛。 本想替自己和谦虚两句,又觉得不时宜,我 后还是放弃了。 毫无疑问,作为此次《梦想》节目组平阳赛区特邀嘉宾,这位艺术课老师在音乐及舞蹈界不说举轻重,也算有着之。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半晌,我问衣对戏曲也有研究啊。 她说研究谈不,打小川剧没少看,在北京念书时也正赶京剧热。 「不过,」她笑了笑,股坐到了桌沿:「在英那会,埃塞克斯有个戏曲研究协会,我可当了年理事哩」这期过来,已有票着手准备考研,虽然打鱼两晒的居多,但该举对呆们的心理攻势还是不小觑,简单说就是让我们觉得子到了,种秋风扫落叶的感觉。 前阵忙着比赛,连球赛都没怎么看,这阵得闲,算是如愿以偿看了几场,塞英雄不老,太阳如,刺稳稳打,湖气不,姚明嘛,气势正劲,姚麦组磨得不错,掉森林狼后,火箭连胜,今年的季后赛入场券算是半握在手了。 就是4月9火箭客场胜湖后,我们害了失心疯,只得抱篮球跑去练番。 岂料家都害了失心疯,以至于塑胶场连块晒的方都没,呆们只好转去区。 在那,我们又碰到了艺术院哥几个,除了李俊奇,陈晨也在。 许是好久没见,乍碰面竟陡种荒谬感。 这货沉个脸,仰起的刹那,挺的鼻梁显得更尖了,不愧是陈建军的子,真他像。 我没说话,也没看他,只是随手撂了个分——可惜没进。 毕竟是老了,场又有限,伙就凑着打了。 可能是太阳太暖和,呆们打得懒洋洋、软哒哒,特别是杨刚,每次陈晨突破,他都只是象征甩甩胳膊,提醒了两次,也没见什么起。 这得我心痒难耐,尽管直提醒自己保持克制,但在陈晨又次轻松突进去时,我终于忍无可忍个侧跨步,扬手给了他记帽。 皮球招呼在脸,嘭声响。 并没有鼻什么的,不过这老乡显然给打懵了,左手背抵着脸,好会才皱眉瞪了我,说:「!」老实说,他这副表多少让我愉快了些。 没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凡事要认真,打野球也不能例外。 无论如何,这个盖帽算是点起了烽火,你来我去之,双方球风也越凛冽。 陈晨手感还行,突破不成,他就拉去投,这防起来就没那么轻松了,毕竟我在低位,总不能次次位协防。 而每当我持球,陈建军的子也是盯防,不来两个以的变向、变速,压根没有手机会。 这才有意思嘛。 激斗正酣,突然有攘攘了——我方控卫跟对方黄个,还没看清楚,两已抱作团。 赶紧拉架啊,李俊奇也劝,说又不是次打球什么的。 好歹拉开,两依旧骂骂咧咧,我拍拍黄的背,说哥们箅了,不想他把甩开我的手,说:「算你屄!」可能是的,类似的话吧,听不太清。 我飞起脚,给这货蹿了个吃屎,半都没爬起来。 几个冷艺术家扑来,有没有陈晨我可说不准,我猛喘了口气,阳普照,切都新鲜得令心怒放。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下部】(2)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作者:楚无过2022年7月17日字数:13,772[第二章]继三月中的聂树斌案后,三月底湖北又爆出一个佘祥林案,某种程度上,后者转移了公众对前者的关注度。 刑诉法老师用了一个词——「巧妙」,他说倒不是讲有什么阴谋,而是余祥林案因被害人的死而复生己成为一个板上钉钉的冤假错案,没有任何推诿煳弄的余地,而聂树斌案可就复杂了,根本是一锅浆。 老贺也说聂树斌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它的复杂不在案情本身,而在利益纠葛。 「当年的主事者,」她神秘一笑,伸出食指向上捅了捅:「如今国安部一把手,啥情况自己琢磨一下」这不光是一个简单的法哲学、法实践问题,而是一个官本位问题,正是这样的官本位才让我们选择了这样的法哲学和法实践,总之,老贺说,聂案之惨烈不过是我国司法花絮的冰山一角。 是的,两个活生生的案例像是给诸位老师打了鸡血,搞得他们唾液狂喷,不止在课堂上,连论文项目开个会都末能幸免。 甚至乐队哥几个跑沈艳茹那儿打听专辑的事儿时,她也问了问这个事,简直莫名其妙。 白毛衣说录音还行,混音她可不会,不过有需要的话她可以帮我们找个混音师。 至于有没有需要,我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大波全程塞着耳机,摇头晃脑的,等出了办公室,我一把给他耳机揪了下来。 在我冷峻的目光下,他靠了一声说:「这是他妈的论文素材!」他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很用功。 于是我就借一只耳朵听了听——KingCrimson的《二十一世纪精神病人》,无药可救的英伦信徒。 尽管比赛失利大家伙儿什么都没说(包括陈瑶),我心里却还是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顺提一句,《梦想中国》全国选拔赛正如火如荼,初八还是初九,星期六这天,母亲还到平阳开了一次会,具体落实剧团赴京人数什么的。 据白毛衣说,省文化厅这回算是下了大力气,所有X西赴京选手,赛事期间的花费均实行全额政府补贴,随行人员也会纳入人头报销范畴,可谓力度之大,前所未有,妥妥的公务员待遇嘛。 母亲打来电话时,我和陈瑶刚吃完饭,正打食堂出来。 她说在门口呢。 我俩赶紧遛出去。 母亲一如既往,如和煦的春风般站在学校门口,结果见我俩出来后,她老二话不说,扯上人就走:「今儿个想吃啥,随便点,赶紧的啊」我和陈瑶好一阵发懵,拍拍膨胀欲裂的肚皮,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在学院路附近的一家小店坐下,就等菜的当口,此人总算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本来想弥补上次大餐的,看来,你俩啊,确实没什么口福啰」我差点靠了一声,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看着陈瑶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我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 摊上这么个老妈子,我又能说点什么呢,我只能顺嘴问了句:「咋又没开车」她说公家的顺风车不坐,是不是傻啊你。 她老说得很对,就连陈瑶也频频点头,能省点,总是好的,不是吗?后来母亲就问起我二十号要不要回去。 于是三月十二,也就是4月20号,姥爷生日,以更换二代身份证为名,我回了趟平海。 尽管母亲表现得很夸张,甚至怪我跟贺老师都没事先打招呼,但最后还是拿肘捣了我一下,笑曰:「算你还有点良心」而我能说什么呢,我只好假装没听见。 午饭直接在小礼庄吃,那股闹腾劲儿跟去年大寿比,也没差到哪儿去。 下午醉醺醺地去做了信息采集,前后折腾了一个多钟头,完了给王伟超打了个电话。 晚上呆逼们在柳絮纷飞的平河滩上吃了顿户外烧烤,王伟超主烤,不喝酒是不可能的,虽然母亲叮嘱在先。 到家时得十点过半,母亲在电视柜旁吹头发,见我进来,她只是歪了下脑袋,没吭声。 我叫了声妈,她才转过身来,关了下吹风机,马上又开了——我也说不好,或许只是调了下档。 我问奶奶呢。 「睡了呗,」她瞅我一眼:「不催你就不知道回来!」我坐到沙发扶手上,笑了笑,没说话。 「你说说你啊,时间还安排得挺满当」她把头歪向另一边,接着吹。 我像个大人物那样叹口气。 母亲笑了下,很快又没了音——起码在嗡嗡声中听不见了。 她穿着粉色睡农,香喷喷的,暖风把这种香喷喷无限放大后,吹到了我的脸上。 「我爸呢?」我靠近母亲,夺过吹风机:「还没回来?」「完了,完了!」她挣扎了一下,很快抻着脑袋侧过身去。 我吸了吸鼻了。 不知是酒精还是嗡嗡声让我的脑子有点发麻。 「你爸啊,小礼庄呗,说一会儿回来!」吹风机的轰鸣中,她声音很大,叹气声也很大:「正打麻将!」我轻轻「哦」了一下,也不知道「哦」给谁听。 那头青丝在我的手中滑过,感觉很奇怪,所以我说:「头发长了」「那可不是长了,还能越长越短,你不习惯了么」母亲笑了笑,很快抬起头:「换小档啊,啧,我自个儿来得了!」我也有样学样地「啧」了一声,很快换成了小档。 「凉风!」我又换成了凉风。 这次没「啧」,而是打了个酒嗝。 「没喝酒是吧?」我笑了笑。 「弄完赶快洗个澡,臭死人!」「我咋闻不到?」母亲没理我,而是转身撑住了电视柜。 我也顺势一屁股坐到了电视机旁,这下舒服多了。 「啥时候走?」「明天啊,又不是不知道」「说得跟你妈撵你一样」她侧过脸来笑了笑。 「那就不走了,明天星期四,星期天再走」「行了你,还知道自己姓啥不?」她白我一眼,又轻轻来了一肘。 我肯定笑得很夸张,捏着那头青丝高高扬起,手滑滑地,我感到嗓子眼里直发痒。 就这一瞬间,不争气的肠胃却一阵翻涌,毫无办法,扔下吹风机,我直奔卫生间而去。 没一会儿,母亲敲敲半掩着的门,问好点了没。 我觉得整个身体都消融在了食道里,软得像根面条,却啥也没能吐出来。 母亲进来抱住我,给我拍背:「让你喝喝喝!」她几乎咬牙切齿。 第二天是被父亲敲醒的。 吃饭时一家三口,我问母亲呢,答曰要上外地演出,五点多就让青霞接走了。 我随口问上哪儿演,「古镇啊」父亲掇上一根酸萝卜。 「清明庙会不早过了?」 「嗐,」父亲又把酸萝卜扔了回去:「那个啥文化节早整不下去了,都没啥人,今年就没办!」我埋头吃饭,没说话。 我犹豫着要不要「哦」一声,到底是放弃了。 「听剧团人说,赵XX答应了出山,前提条件嘛……」父亲仰起脸,把稀饭喝得呼呼响,奶奶让他慢点慢点也无济于事。 如你所见,啥条件,父亲没说。 直到一碗饭干完,他老才放下海碗,满意地抹了抹嘴,「老母猪又闷死了半窝崽,」他衔上支烟:「这个月第二次了」「你得看着呢,不看好能行?」奶奶直敲碗。 我把那根酸萝卜掇了过来,「妈个屄」酸萝卜真是脆,但说不上为什么,有点尿急,嚼起来浑身冒汗。 「肉价又便宜,」父亲摸了半天打火机,但并没有把烟点上,而是重又操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肠:「还是得找个仙儿看看啊」「他看得不行,后庙那个谁……」这个话题奶奶很是来劲。 「生肉啥价现在?」在父亲和奶奶的争执中,我觉得总得说点什么:「四块五?四块七?」「四块二还不行?还四块五,」父亲笑笑,总算点上了烟,他伸个腰,站起身来:「去哪儿坐车一会儿?」待父亲上阳台的功夫,奶奶开始抱怨,说猪毕竟是猪,要是跟人一样,那也不用咱们养了。 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喝饭。 不想奶奶捣了我一下,搞得她大孙子差点喷出来。 她声音很低:「从古镇回来啊,还要上林城,你妈啊,大忙人,这不才从平阳回来?」「啥时候?」我用了很大劲才把面疙瘩咽了下去。 「啥啥时候?」「你不是说才从平阳回来?」「没给你说?就上礼拜六啊,说是开啥会」不知是不是错觉,奶奶的嘴巴张得越来越大了,估计俩鸡蛋都不够她老一嘴吞。 父亲骑摩托车送我,我问咋不开车,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好一会儿才在混着烟味的风中说:「万一有应酬啊,开个车也不方便,现在查得严」我问他不早戒烟了,咋又抽上了。 父亲没说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有人说姚麦组合己超越OK组合,成功跻身联盟史上最佳双人组的亚军,冠军是谁他没好意思说,据我估计,只能是瑟瑟发抖的乔丹和皮蓬了。 这牛吹得稍显夸张,有点拿东湖当太平洋的意思。 不过姚麦确实稳定,前一阵的表现也的确抢眼,场均合砍55,外带大两双的篮板和助攻,帮助球队提前五场锁定季后赛席位。 而季后赛首轮对阵小牛,火箭竟连下两个客场,这势 头略猛,搞得呆逼们都有些口干舌燥。 四月末的一个阴沉午后,在东操场打球时,李俊奇神不知鬼不觉地蹦了出来。 在场边观摩一阵,吆喝了几嗓子后,他给我撂了瓶水。 我让他上场打会儿,这老乡撇撇嘴,摸了摸光头,又蹦回了绿茵场。 老实说,新发型不错,戴上眼罩的话,活脱脱一个忍者神龟。 回去的路上,在田径场入口,又撞上了这货。 他人模狗样地颠着球,问我五一有啥打算。 我确实没啥打算,就摇了摇头。 他问我去过422没。 我说没。 他就邀请我上422耍耍。 我问422有啥好耍的。 他捡球回来,擦擦脑门上的汗,半晌才说:「想想还真没啥好耍的」 这过山车开得,让人没法接。 所以他就自己接了过去,说最近忙着写生,哪都去,啥都干,累得要死。 「难怪没见你打球」 我只能这么说。 「打球还是打架?」 他歪着嘴,一副便秘的样子。 「靠」 上次干架很不尽兴,没倒腾两下就被李俊奇拉开,但梁子算是结下了。 在球场上再碰着自然也没句话,这倒是务实之举——因为要真搭上了话,肯定免不了一场鸡飞狗跳。 奇怪的是,那之后便再没见过十五号。 「那帮逼啊,就那操行」 他总算把歪着的嘴咧开了,脸颊的痘痘显得立体了许多。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以为下雨了,但实际上并没有。 「陈晨爽啊,连课都不用上,据说出国定居,不回来了,比比老汉我……」 李俊奇突然叹口气,像头悲怆的驴。 「是不是?」 「那可不,哎——」 他抱球立定,得有个两三秒才戏剧性地扬了扬眉毛:「人绿卡早到手了,这会儿就在18号院的吧,好像他爷爷八十大寿」 「老重德」 仨字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卡住。 18号院我知道,省军区医院旁边,平阳市委老干部家属大院。 我实在不喜欢这个话题。 呆逼们越走越远,已经绕过卵石路,拐进了小花园。 我觉得是时候跟老乡拜拜了。 不想李俊奇自己说了出来,他拍了两下足球,仰脸靠近我,耳语般:「老重德,人老心不老」 说完他一个后撤步,梗着脖子作了一个笑的表情,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我也只好笑了笑。 「都这把岁数了,身边儿……」 他把皮球拍得啪啪响,好一阵才抬头扬了扬眉毛:「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没缺过……」 我不记得这老乡有什么神经系统上的毛病,但为什么剃了头发就要扬眉毛呢?老实说,很淫荡。 于是随着他的只言片语,我眼前便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若干淫荡而恶心的画面,比如众所周知的老干部和小护士抢夜壶。 几乎一瞬间,我发现自己被尿骚味包围了。 临分手,李俊奇说他正在搞一个人像工程,要画多少多少幅随机的人物肖像,过两天有空了一定要给我来一幅。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可能是有些走神吧。 天阴得像一块巨大的囊肿,我觉得下一秒就会脓水淋头,把我们所有人烧得体无完肤。 上周四早上,在返回平阳的大巴上,我给牛秀琴打了个电话,响了有四五声就被挂断。 快到学校时,她回了过来,我以为她会说些黏煳肉腻的客套话,再不济以长辈的口吻开个玩笑,然而没有,她直截了当地问:「咋了?」 其时我刚从昏昏沉沉中惊醒,半晌都没说清「咋了」,直到公交车报站,我才问她有没有到平阳开会。 牛秀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只好进一步提醒她:「开会,上周六有没有到平阳开会?」 犹豫了下,我添了个「你」。 牛秀琴笑了起末,一种吞咽空气的声音,像鬼片里的呼救声,搞得身旁的女孩频频侧目。 等笑够了,这老姨说:「还惦记着呢!」 嗓音莫名尖利,极有穿透力。 除了握紧手机,我还能做点什么呢?「是有这么回事儿,」 许久她才止了笑,接连「哎呦」 了好几声:「不过我没去,你妈一个,领导一个,还有戏协那个谁」 我哦了一声,水利局门口有人扭秧歌,锣鼓喧天。 「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你呀,就是心思活络,累不累你?不早说了,你妈跟他……」 她压低声音:「啥事儿没有,肯定!」 果然,一连三天的雨,时大时小,但户外活动基本都泡了汤。 利用这个时间,我把一大摞卷宗、档案稍加整理后归了个档,甚至没等老贺催,可以说想不佩服自己都难。 谁知,开会时老贺还是公开提醒我,我的工作在所有人里面 是最后完成的。 说这话时,她尿急般在教室里踱来踱去,到我身边就停了下来。 我只能假装没听到吧。 各种表格、卷宗、资料汇总被数个牛皮纸袋包裹着,又用麻绳扎了两匝,厚得像块要破吉尼斯纪录的千层饼,两三千页恐怕都不止。 老贺便抱儿子一样抱着它返回讲台,之后,拿它在讲桌上敲了又敲,粉尘升腾中,她宣布:「那就开题吧」其他不说,她这个动作看起来真是过瘾。 周六,也就是四月的最后一天,老贺打电话来,催我快选题、报题。 我说咋选,不就是土地制度的经济学分析么,还能咋选。 老贺呵呵直笑。 我只好求贺老师高抬贵手,把我给放了吧。 老贺变得严肃,说:「严林啊严林,我这项目组就这么埋汰你?」我忙说不是,但到底是啥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想老贺又笑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沉吟半晌,她说:「放不放你,我说的也不算啊」这就过于明目张胆了。 母亲打电话来问我啥时候回去,我说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今年五一又没迷笛,有说是怕非典,有说是张帆跟朝阳区政府谈崩了,总之于我们而言少了个来回奔波吃土的苦。 至于黄金周,上哪儿玩,倒不是人太多、累不累的问题,而是穷。 何况对山山水水,我向来没什么兴趣。 五一当天在排练房倒腾了一上午,打打闹闹中正吃饭的时候,王伟超来了个电话,于是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我带陈瑶回了趟平海。 对陈瑶的到来,母亲很是惊喜,殷勤地给我们提供建议,规划出游路线,她说真该抽个时间,陪我们玩上一天。 我说算了吧,是的,那熟悉的笑脸老让我想吻上一吻,一时间心乱如麻,压根不知该如何自处。 「算啥呢算?」她有些不高兴。 我赶忙笑笑,说用不着,王伟超都计划好了。 王伟超的计划是先去古镇大雁沟,想登顶就往庙里跑一趟,然后去谷地,钓钓鱼、玩玩漂流、尝点农家乐,这之后才是正常的游玩——他建议我们往原始森林的西南麓去,众所周知,那里尚末开发,「野营啦,烧烤啦,兴许能打只狍子、杀头狼啥的!」这逼很兴奋。 王伟超说得有些夸张,狍 子有可能,狼恐怕只是传说。 但既便如此,该计划也不适合给母亲全盘托出。 当晚一家人在商业街吃了顿饭,陈瑶全程红着脸,乖巧得让我不忍直视。 打饭店出来,母亲偷偷把我拉到一边,塞了一千块钱过来,小声问够不够。 尽管不好意思,我还是照单全收,我吸吸鼻子,点点头,屁都没放一个。 母亲不忘叮嘱:「别乱吃」实际上也没花多少,或者说压根就花不出去,大雁沟人太多,我们直接去了谷地,结果那里的人也没少到哪去。 钓鱼就不说了,搞个漂流叫到几十号外,那场面壮观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澡堂子搓澡呢。 吃了顿便饭,呆逼们直接往原始森林进发。 加上王伟超的女朋友,一程七个人,这女的是不是原来那个,我也说不好。 仨钟头不到,路两道的红布条和人类垃圾己不见踪影,除了鸟叫虫鸣,只剩脚下厚重的咯吱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土腥味,大家说起话来都莫名变得小心翼翼。 回望一眼,蜿蜒小径在参天树木中彷佛从末存在过,大概除了偶尔漏下的斑斑阳光,我们已经离生活足够遥远。 也正是在此时,我猛然意识到,这次算是来对地方了。 尽管有呆逼声称对这一带很熟,我们还是迷了几次路,一惊一乍、磕磕绊绊中,总算在天黑透之前穿过山坳,抵达一片开阔的河谷。 安营扎寨又是两个多钟头,中间不得不停下来吃了点东西,野营我是毫无经验,对这租来的帐篷更是不得章法。 打水,洗手,垒灶,起火,等吃卜烧烤,已近午夜。 还好,酒肉、星斗、和煦的风以及远近难辨的狼叫是最好的犒劳。 有人说不远处几米见方的山涧就是平河,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能开玩笑,起码说明之前的紧张慌乱在篝火和肉香前正渐渐消散。 陈瑶难得小鸟依人,更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来对这行程她老还算满意。 这趟王伟超还真带了把气枪,路上放了两枪,结果屁也没打着,往火边一坐,他又忍不住拿出来把玩。 于是围绕着枪械,呆逼们就瞎吹了一通。 某逼说他有个老表,邓村的,家里起码有两三把枪,92了、95了都有,他亲眼见过,还差点摸了摸。 王伟超说:「你老表谁啊,陈建军?」大家都笑了起来,我搂着陈瑶,没吭声。 「住邓村的都是牛人啊,有个把枪也不稀奇,」另一个呆逼说:「不过你老表——不会是邓村看门儿的吧!」又是一阵大笑,在山谷间跌来荡去就变成 了鬼哭狼嚎。 一种失重感突然袭来,彷佛被谁挠着脚掌,我心里一阵麻痒。 第二天上午草草烤了顿肉,我们就打道回府了,虽然按王伟超的计划要玩个三四天。 打败我们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蚂蟥。 从那个下午陈瑶第一个在胳膊上发现一条,到晚上烤肉时每个人身上陆续揪出三四条,再到一早醒来帐篷上黑压压的一片,说不瘆人有点勉强。 不幸中的万幸是,王伟超的新女友并没有因此真的疯掉。 到服务站已是下午两点,一碗泡面没吃完,陈瑶就说家里有事,她得回去。 我问咋了,她说来了亲戚什么的,我便不再多问。 王伟超开着个松花江,把众呆逼沿途撂下,就载着我和陈瑶到家收拾东西。 奶奶肯定依依不舍啊,但也没办法,哪有拦着不让人走的道理。 陈瑶问用不用给母亲说下,想了想我说算了吧,先走再说。 怎么想的,我也说不好。 王伟超本来要留陈瑶吃个饭,但她说真的急,我只能笑笑说下次下次。 送走陈瑶,我们跑钢厂澡堂泡了个澡。 空无一人的洗浴大厅里,王伟超说:「可以啊,你个逼真是好福气!」我琢磨着嘚瑟两句,却在一片温暖的湿润中昏昏睡去。 难说过了多久,一巴掌给我拍得差点蹦起来,王伟超笑笑说:「不比邴婕差」晚上哥几个喝了点,打了半宿牌,有人嚷嚷着上哪哪打球去,我滚到沙发上便再没爬起来。 昏昏沉沉中,记得王伟超他妈开门进来嘀咕了几句,再就是蚂蟥,爬得陈瑶满身都是,我提枪乱射,有人说不行,得用邓村的枪。 我一个激灵,打沙发上坐了起来。 天己大亮——何止大亮,九点多,太阳都晒到屁股了,王伟超迷迷煳煳地说厨房锅里有小米粥什么的,我匆忙穿上鞋子,拽上外套就奔了出去。 奶奶一个人在家,说:「你现在回来,可没饭了!」我径直进了房间,奶奶在客厅还在说着什么,我没搭理她。 刚跨上自行车,在小区门口碰见了蒋婶,她说林林回来了,我「哦」了声就骑了过去。 打街边小店吃了碗凉粉,到剧场时,已经一点多。 母亲在后台忙着,我倚着门瞧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观众席。 前台俩大褂在排练说相声,天津人没跑了。 当然,观众不多。 据母亲说严管期间限时限流,一般三点钟之后人才会慢慢上来。 于是我就看到了三点,中间母亲出来两次,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 在戏班子上来之前,我走出去,跑老南街吃了碗面。 再回来,直接去了办公楼,团长办公室锁着门,我只能在会议室玩了会儿电脑。 不看不知道,继4月30日输掉一个主场后,火箭竟被连扳两局,今天索性连天王山都输了。 啊,真他妈的可喜可贺。 对于在办公楼发现我,母亲很惊讶,她夸张地拍拍胸口说:「吓我一跳!」搞不好为什么,看着笑靥如花的母亲,那一刻我脑子里冒出的念头竟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我承认自己走火入魔了。 回家的路上,母亲问:「陈瑶走了?」「家里有事儿,走了」我说。 「唉,忙得,」母亲撇脸看看我:「也没跟姑娘聊几句」我没说话。 母亲又看看我。 「跟她有啥好聊的?」我猜自己嘴里憋着屎。 「咋了?」好一会儿,母亲才说。 「差一辈儿有啥好聊的?」我歪着脑袋笑了笑:「真聊起来,你就发现差距了」「哦,你妈就是老古董,拿不出手」她没看我。 「我可没这么说,你……」我不知道自己是慌张还是生气,一时之间竟有些面红耳赤。 母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险些趴到方向盘上。 我也笑了笑。 最^新^地^址:^YYDSTxT.CC对我返还八百二十元人民币的行为母亲赞赏有加,说今年要拿了一等奖学金可以考虑送我份大礼。 我说那就等着瞧吧。 父亲则替小舅捎来话,让我有空上小礼庄钓鱼去。 于是五号一早,我就上剧团办公室拿车——说是一早,起码也得有九点半吧。 办公室连个人影儿都没,骑了车,我又拐进了剧场,结果母亲不在。 我倒没有找母亲的打算,但看到青霞时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 她说今天文化宫有个评剧展,俩领导都去了。 我问是不是小郑搞的那个。 「你起码得叫老郑,」霞姐白我一眼,跟着笑了起来:「可不光是展览,以后可能会定成评剧节,这不你姨他们 都去了,有戏唱哩!」我「哦」了一声就没话说了。 我不知道这个事是好是坏。 我犹豫着要不要旁敲侧击打听下陈建军,还是放弃了。 霞姐让我把发簪拿来,于是我就把发簪拿来。 她让我把它插上,于是费了好大劲我才把它插上。 「女朋友走了?」她问。 「走了」「姑娘不错」我没吭声,只是看着她化妆。 「姨一会儿请你吃饭」「吃啥?」「盒饭啊」她笑了笑,马上又皱皱眉:「看看,被你带沟里了!」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妈中午还回来不?」吸了吸鼻了,我问。 「那可说不准,领导们聚个餐不是很正常吗?哪有大餐不吃的道理!」在剧场门口徘徊了一阵,我终究还是去了文化宫。 文化宫在东关,去年刚落成,至于什么时候开放的,我也不清楚。 记得以前是个粮站小区,三条主干道交叉口,有几个老年门球场,卖冰糖葫芦和遛鸟的特多。 这地方离商业街并不远,骑车二十来分钟,令我惊讶的是周围全是新开发的楼盘,巨大的广告牌像首最文艺的诗捅进你的心脏,平海就一县级市,哪来那么多外来人口啊。 文化宫占地得有六七百亩,看介绍,古玩市场、少年宫、文化馆、大礼堂,啥都不少。 过了大礼堂就是文化馆,门口张灯结彩,横幅上写的是啥我也没心思细看,正对大堂门口搭着个露天舞台,有几个小孩在上面蹦蹦跳跳,顺着中轴线挂着很多红绸布,每两个红绸布之间都是一张评剧人物肖像,肖像背面则用宋体小字印着若干剧目的剧情梗概,更远的地方有些道具展示、小地摊什么的,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转了一圈儿,我也没能在稀稀落落的人流中找到母亲,或者看到哪怕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 看了看手机,十一点四十五,我决定去会议室瞅瞅。 多功能会议室在四楼东头,足有个三百来平,如你所料,里面很热闹。 还没等我靠近,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就直刺而来:「……咱们不讲排场,不搞铺张浪费……但是呢,康副总理对平海,对省单,特别是对平海,做过多大贡献,老百姓们都知道,所以,做些准备还是有必要的……拿出咱们的日常工作状态就行,卯足干劲……这次呢,除了水电站和平钢集团,康副总理重点可是要验收咱们的文化成果,咱们的报社,广播电视,咱们的文化市场改革,咱们宣传机构对传统文化的支撑是重中之重……顺提一句,对凤舞剧团啊,老人家也是早有耳闻呐……」陈建军抑扬顿挫,洪亮的嗓门像是天生带着回声,即便隔着堵墙也没能挡住这台人形扩音器制造的技术噪音。 他一说就是半个多钟头,期间掌声不断,每次都要强行压下去。 我不知道这些领导干部是真对老康感恩戴德,还是真对自己的劳动成果无比喜悦,抑或是——他们权当免费听相声或者看耍猴了。 陈建军给参会部门都作了部署,文化馆、广播电视台、平海晚报社、戏协……最后一个是凤舞剧团。 他说:「老人家想听戏,不是其他的,就是想听咱们的《花为媒新编》!」有那么一刹那,我坚定地认为这个啥评剧展览的狗屁玩意儿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随着散会,陈建军把凤舞剧团留了下来。 他说:「张团长,张团长!」我没能听到母亲的声音,更听不到白面书生对她说了些什么,直到周遭彻底安静下来。 我懒得听他瞎扯,借幔缝往里瞅了瞅,奢华背景一览无余。 也不能说「奢华」,起码单从色调上讲,除了会议桌前的一小块浅棕色地毯和玻璃墙体后的深红色幔帘外,主要还是简约的棕红色和白色。 一片嘈杂中,目光滑过人群,滑过饮水机,滑过磨得发亮的棕色矮背皮椅,定格在主席台一张崭新的棕红色会议桌上。 水杯,文件夹,写字笔,以及靠坐在桌沿的女人,都在通透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圆领休闲白衬衣,黑色半身长裙,母亲双臂抱胸,一头青丝高盘脑后,金属发夹——如前所述,光彩夺目。 「……你说咱平海也就巴掌大的地儿,哪还有非典,听说人平阳不也照样歌舞升平?」早有人从安静中杀出重围。 「小道消息不足信,可不敢瞎扯,嗯,陈书记在这儿,这可代表着官方消息」张岭口音的平海话,不等说完就先笑了起来。 「啥官方不官方的,一家之言,啊,平海暂时安全倒是真的,不过咱是旅游城市,区域内的人口流动性其实并不比平阳差,对不对?咱们的防护工作总体上看还是不错的」末见其人,再闻其声。 众人点头称是,于是愈加嘈杂。 母亲不置一词。 「那——啥时候能解除隔离?去年那么厉害平海也没几个,昨晚上看新闻,说北京都已解除严管了?」 还是郑向东。 「都没隔离谈什么解除,咱这是重点区域重点关照」姑且认为是牛秀琴吧。 「是啊,学校了,娱乐场所了,防范于末然嘛?」陈建军叹口气。 「哎呀呀,这打进四月份就没整几场演出,净排练了,糟心啊」「我就知道老郑的心思在这儿!」牛秀琴哈哈大笑,很夸张。 其他人也笑,更夸张,一种锣鼓喧天的感觉。 母亲也抿抿嘴,之后扫了眼窗外。 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风,深红色幔帘都猎猎作响。 但要说夸张,肯定还是陈建军笑得最夸张,好半晌他止住笑,说:「再有一天,啊,顶多俩天,风头过了,咱剧场演出自然也就恢复了」「那敢情好,哎呀呀,天天只是排练,这好东西只能干攥着,排不上用场,你说可不把人急死!」小郑把手拍得啪啪响。 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母亲也笑,她垂下头,又抬起来。 「我说老郑啊,演不演都有人给发工资,老板不急你急啥?是不是,凤兰?」牛秀琴近在咫尺,震耳欲聋。 哄堂大笑中,母亲说:「放心吧,白吃白喝还能养你们几个月,没啥大问题」她长裙下的双腿摽起来,轻轻晃了晃。 于是笑声更热烈了,有人甚至鼓起掌来。 「来来来,」牛秀琴冲到幔帘前,挥挥手,似是在费力拂去洋溢的笑声:「大伙儿站一块儿,合个影」「牛主任这服务够周到的,送板蓝根、送醋,还带给人照相!」「嗐,人手不足嘛,我这就当记者了,麻利点儿都,陈书记?张团长?」人声鼎沸中,母亲走出眼界范围。 白面书生总算出现,又马上消失,毫无例外是白衬衣、西装裤。 牛秀琴呵腰噘屁股,吩咐这个,指挥那个,一连拍了好几张。 搞不好为什么,我总觉得眼前这幅光景说不出的滑稽。 拍完照,陈建军说:「哎,郑副团长,劳您大驾,给大伙儿发了吧」郑向东立马招呼人搬东西,屁颠屁颠的。 当然,他不忘感谢陈书记,夸党的政策好,又说去年送的那些都还没用完。 陈书记宽厚地笑了笑,逐一回应了大家的招呼后,在幔帘前立定了。 哄闹渐行渐远。 「你俩也来一张?」牛秀琴的声音。 「啊?」「俩领导也来一张,快快」「凤兰?」「算了吧,这东西都搬走了,」这么说着,母亲又回到了会议桌前:「你们也不趁早」「那就算了」陈建军笑笑,拉把椅子坐了下来,只留半截肩膀和一个后脑勺。 「续点茶?」牛秀琴扭身提起暖水瓶,朝幔缝处走来。 她先给陈书记续上一杯,轮到母亲时,后者摆摆手,说还没喝。 不等把暖水瓶放回原处,牛秀琴就扭扭屁股,一声高呼:「呀!东西在哪儿发?我也得跟过去,啊,新闻需要新闻需要哈」她笑着便消失了,临走不忘关门,砰地一声响,幔帘都飘荡起来。 陈建军晃了晃脑袋,又晃了晃脑袋,再次晃了晃脑袋。 「还好吧最近?」陈建军弯下腰,声音轻柔。 「不劳陈书记费心」母亲眼都没抬。 「打你电话也不接,上门也不见……」陈建军有些激动,他抬起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化作叹出的一口气。 沉默。 「还有事儿?」可能过了一万年,母亲说。 陈建军笑了笑,说:「你呀,没见老邓那张脸」母亲没说话。 「还别说,这个郑向东啊,搞展览有一手!」「你以为呢?」母亲站了起来。 陈建军「啧」了一声:「坐嘛!」这次他用的是普通话。 于是母亲坐了下来,不是桌沿,而是会议桌前的一个矮背皮椅。 棕褐色的真皮扶手挡住了幔缝的左下角,除了一张侧脸,母亲只露出一截手腕,倒是穿着肉色丝袜的小腿在狭小的缝隙里隐约可见。 陈建军也坐了下来,伴随着一口长吐出的气。 「这防护啊说到底也只是防护,哎,」他埋头咂嘴,兀地又抬起头来:「那小兔崽子,没再纠缠……骚扰你吧?」「没有,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母亲笑了笑,她直直地靠在椅背上,衬领洁白。 「这小王八蛋,头长疮脚流脓的货,欠他妈弄,我……」法令纹生动地浮现出来,白面书生突然没了音,薄嘴唇抿了抿,终究又咧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脸都憋得 有点红,像二八少女开了朵娇羞的花。 母亲没搭茬,而是仰起了脸,桌椅下的小腿不经意地挪了挪。 少倾,她笑笑,轻叹了口气。 「整天吊儿郎当的,不说他了,」陈建军放下钢笔,往前靠了靠,双手在巨大的陶瓷笔筒后握紧:「跟你说个正经事」「啥?」「那个体育文化发展基金你知道吧?」法令纹扬起,陈建军扶扶眼镜:「钢厂牵头那个」果然,又是基金会。 母亲只是嗯了声,似是有些迟疑。 「我想让它给剧团捐赠点」「不行不行」母亲立马摇头。 「那有啥,」陈建军靠到椅背上:「咱剧团到钢厂演出也不是白演的,再说了,上回拿大奖,但省财政的划转流程走下来,怕不得有个一俩月,现在剧团不是经济困难嘛……」「那也不行,不合适」母亲挎了挎包。 「你说你这犟劲儿啊凤兰,剧团现在啥情况我一清二楚,你就说大巴包(听不太清,好像是)一天多少钱吧」母亲盯着饮水机,没吭声。 「几十号吃喝拉撒,那可不是开玩笑……」母亲还是没动。 「凤兰,」陈建军几乎要俯到桌面上:「企业赞助文化发展实属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不然那些钱也是流进他们自己腰包里了」「你以为这文化发展基金是干啥的?它就是扶持文化发展的啊」「这事儿别婆婆妈妈的,我替你拿主意了,啊,回头填个申请表,走走流程,二十万也不多,先救救急」母亲垂头拢拢头发,很快又仰脸笑了笑:「劳您费心了,不过,真不需要」这两年剧团困难我知道,说举步维艰也不为过,创业多半如此,起初还好说,一旦运营起来就是个无底洞了,奶奶连卖造纸厂的养老钱都拿了出来,母亲硬摁着没让动。 「你这犟劲儿十头毛驴也拉不回来,」陈建军笑笑,把签好名的纸递了过来:「我看连赵红妆……也赶不上你」母亲没搭茬,也没接,而是直直地靠回了椅背。 「都会好起来的」母亲拢拢头发,语气轻柔。 完了她挎挎包,笑着站起身来:「您忙吧,我有事儿先走」「咋,这就走啊」陈建军也起身,打桌后绕了过来。 他飞快地在小平头上抚了两下,捋狗毛一样。 白衬衣白得耀眼,「……你说说你,」陈建军声音低沉下来:「老躲着我干啥?」「你用不着躲我,你躲我干啥?啊?我能把你吃喽?二十八戏协聚会你不去也行,市局颁奖你为啥不去?」陈建军突然用力捶了捶桌子——咚咚作响中,我觉得茶壶都蹦了起来——却又没了音。 轻巧的脚步声。 平底鞋。 「哎——有事儿!学校的事儿!」母亲停下脚步。 陈建军的呼吸时隐时现,我老担心他会扑将过去,或许真的是杞人忧天吧。 牛秀琴迟迟没有进来,只有沙沙声,下雪一样。 猛然,陈建军的喘息钻进了耳朵。 我甚至没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干啥你!」母亲的声音:「陈建军!」在气流的尾端,她终于压低声音吼了这么一句。 我下意识地扫了眼周遭,顿时五脏六腑就沉了下去。 「陈书记!陈建军!」母亲咬着牙,接连叫了两声「你快松开」。 「凤兰啊」「陈书记」恐怕是入了魔怔。 「放开!」母亲喘了口气,喉咙里滚过一声厉吼,高亮而清脆,不容置疑。 咚咚两声,紧接着是很大的一声「咚」。 「几年来我对你咋样,你心里清楚的很,你记住,我凭啥帮你,帮剧团,啊?我有目的,我不怀好意,是我胁迫你,要下地狱我下地狱,我下地狱」他这声音忽高忽低,抑扬顿挫,吐词精准,语速极快,落点又变得轻柔起来。 「陈建军!我可喊了?」回答母亲的是窸窣声和越发粗重的喘息,像只病猪。 然后是母亲清晰地尖叫声:「你还能要点脸不?」病猪怎么会要脸呢?连我都想笑了。 「放手,来人啦!」「咋会来人?来什么人」病猪喃喃自语。 北侧有个消防门,我飞起一脚,没能踹开。 然而,就在我打算冲向甬道拐角时,真的传来了高跟鞋的嗒嗒声,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陈建军发出一声类似口哨的叹息,又是咚咚几声,母亲似后退好几步,终于喘了口气。 敲门声却姗姗来迟,好一阵才「笃笃笃」。 「陈书记?」 不是牛秀琴又是谁呢,日他妈的。 「嗯」「哟,凤兰还在呢,」开了门,这老姨便笑了起来:「走吧,陈书记,王书记催呢」母亲「噢」了下,或许没有。 陈建军却一声不吭,像是消失了一般。 「哎——对了,我的包,又落这儿了!」在牛秀琴夸张的笑声里,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满头大汗。 老实说,杵这都一个多钟了,居然就发现不了这么大个活人的存在,难说这是该庆幸还是沮丧。 除了充分论证基层文化部门堪忧的安防系统之外,我又能说什么呢。 母亲没说话,半晌似乎冷哼了一声。 短促得就像没哼一样。 之后,防盗门先是「吱咛」一声,再是「咣当」一声。 余音中,陈建军只来得及叫了声「凤兰」。 然后他「日」了一下,奔出去时又是一下。 「妈个屄!」他说。 抹抹汗,我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打消防甬道快速下楼。 没走两步,我才惊觉先前出门时牛秀琴似有意无意朝这边瞟了几一眼。 到底几眼,我可说不好,甚至,兴许她还笑了笑也不一定,我拿不准她是否早已发现了会议室外面的偷窥者。 紧赶慢赶,到底是没能撵上陈建军,我只来得及闻闻空气里弥漫着一道刺鼻的汽车尾气。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正在后台忙碌,给小演员们卸妆啥的,郑向东也在。 而我,该是时候去趟邓村了。 邓村我知道,离平海的第一家丹尼斯不远,前身好像是什么武警部队还是武装部家属院,门口老有人站岗,高一军训时思想教育课就是在邓村对面广场上的。 就是有点远,在西南老城区,耗了我近一个钟头。 广场确实是广场,但远比记忆中要小得多,包括那个花坛和主席像,熘达了一圈儿,我便往家属院而去。 广场对面的应该是正门,大理石门廊上有八一标志,右侧竖着两块木匾。 一个是「平海武装部家属院」,一个是「平海市市委家属一院」,同记忆中一样,确实有人持枪站岗,加上哨亭里的话,起码三个人。 这么说只是如实描述一下,我当然没有硬闯进去的打算。 然而在正门对面的洋槐下蹲了半个多钟头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能在这里碰到陈家的什么人。 我觉得自己是在大海里捞针,何况末必有针。 绕着围墙骑了半圈后,终究还是拐进小店,吃了碗凉粉。 问了问哪个是文体局家属院,结果没人知道,老板娘操着平海口音说她是外地人,这个倒是很难看出来。 买烟时门口榆树下坐着一个大爷,我便心怀侥幸地问了问。 这老头一拍大腿来了劲,说:「后生,文体局家属院?没的!」我说不会吧,他说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对邓村了解如下:一、二号院建于九一年,六层,分别是市(县)委家属院和武装部家属院,三号院建于九六年,九层,依旧是市(县)委家属院。 总之,没有任何一个能和我说的什么家属院对上号,他认为我找错地方了。 即便隔着围墙,九层楼还是很好辨认,应该有两栋,离北门最近。 于是我又在北门守了半个钟头,玩了阵儿贪吃蛇,手机都快没电了。 最后——还是自我否定。 站了有两分钟,我抹抹汗,熘着围墙继续前行——墙上有电网。 绕行一周用了八分钟,这个家属院或者说小区算不上大,东西南北共四个门,其他仨门都只有一个哨兵,而且门廊上没有任何标志或牌匾。 对着正门口又发了会儿愣,我骑向了广场,看到南侧的早点摊时方觉饥渴难耐。 待两个煎饼果子下肚,我才意识到适才的几个钟头自己只是发了一场神经。 刚进剧场,我便看到了郑向东,一身过于宽大的白西服使得他那头煽了油的头发黑得像掺着沥青的猪鬃。 看到我,他就笑了,我没笑,径直问他母亲回来没。 「回来了呀,」他说:「早就回来了,饭都没吃,说有事儿」舞台上正摆着道具,我友情问了句「待会儿演啥」,不等他回答,便直冲后台。 但小郑叫住了我,他说:「不在后面,你妈不在后面!」至于母亲在哪儿,他说应该在办公楼吧。 遗憾的是,他猜错了。 但陆宏峰在,正霸占着团长办公室的电脑,打游戏。 他说母亲接个电话就出去了,大概是在两点。 我瞄了眼手机,三点五十分。 通往邓村的路上,我终究没忍住,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再拨打时,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了,我这才感到太阳火辣辣的,它照在你脸上的时候彷佛打了你一拳。 直杀北门,这么搞是否明智恐怕只有老天爷晓得。 北门正对沿河南路,也就是进市区后分岔的北平河的南岸,这里有一个好,就是空间有限,车速并不快。 起先我在沿河花园的绿化带里杵了半天,后来发现太傻逼,索性在北门右侧一个修车摊上坐了下来。 这一坐几乎就是一个下午,或许以后无聊的日子里我会想起这么一个无风、焦躁又故作平静的午后。 我会记得自己假装无意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车辆,记得一连吃了四五个雪糕,记得修车人上来聊天时表现得像个哑巴,记得拿着手机我却毫无办法,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 六点多,当夕阳铁锈般洒满青石路面,修车人也开始收摊,我揉揉屁股,到底是无功而返。 慢悠悠地骑回广场,上面已满是载歌载舞的人。 我停下,试图点上一支烟。 远远地,一辆奥迪打正门缓缓驶出,到我身侧的洋槐下时,它还顽皮地调了个头。 夕阳把半开的车玻璃印得血一样红,我又打了一次火机,然后便看到了驾驶位上的人。 他笑着仰起了脸,两颊的法令纹生动得如一曲广场舞。 几乎是点着烟的一刹那,我就朝那辆奥迪A6冲去。 副驾驶位看不清楚,但长发披肩,显然是个女人。 夕阳戳在哨亭的琉璃瓦上,使后者跳跃着,似要淌出血来。 身后是五花八门的大音量节拍,旋律欢快,却震得我头皮酥麻。 确实是陈建军。 喘气般,我猛吸一口烟,踉跄着绕过车头。 奥迪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急刹车,可以想象,陈建军难免气急败坏,他骂了一句,之后索性摇下牟窗,探出头来。 这厮大概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拽住车门的我时,立马没了言语。 我同样目瞪口呆,除了鼻子出气,再无动静。 副驾驶位的女人嘀咕了一声,又凑过脸来问咋了——当然不是母亲,而是那个细眉细眼的葛家庄女人。 得有好几秒,陈建军轻咳了一下,扭过脸又迅速扭了回来,手搭在车窗上没动。 我条件反射地吸了口烟,松开拽着车门的手,犹豫着是否该就此离去。 但周丽云叫住了我。 「咋回事儿嘛?」她提高嗓门,短暂的停顿:「哎——是你呀,那个那个……」她并没有「那个」出什么来,但我还是害臊地打了个喷嚏。 是的,害臊得厉害,于是鼻涕、烟灰和满头大汗簌簌落下。 那支吸了半截的红梅射往车门,又弹到了地上。 陈建军明显躲开了他的猪脑袋,好一会儿,在我妄图再打两个喷嚏而末果后,他扶扶眼镜,张张嘴,但依旧什么也没说。 周丽云却有些喋喋不休,我听不出她是高兴、抱怨还是疑惑,我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陈建军摆摆手,笑了笑——可能是吧,至少那对法令纹又浮现出来,「咋了咋了,」他说:「以后小心点儿」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我抹了把汗,然后就卡住了陈建军的脖子。 陈建军的喉结顶在我的虎口,接连滚动了好几下,每次都发出一种咕噜噜的声音,像是牛在反刍。 他的脸好红啊,腮帮子似乎都鼓了起来,无框眼镜挂在鼻梁上——我以为它会在头部的剧烈摆动中掉落,但事实上并没有。 这大概是我离陈书记最近的一次,近到眼前的这张脸跟记忆中的那个白面书生有些对不上号,比如平头上隔三岔五冒尖的白头发,比如右侧鼻孔里悄然探出的鼻毛,比如左耳下小指肚大小的青色胎记,再比如有些发黑的嘴唇、堂而皇之冒出的火疖子和眼角、额头处藤蔓般密布的褶子。 但法令纹一如既往,甚至,它们在肌肉的痉挛中波动起来,消失复出现,变浅又加深,宛若这个初夏傍晚的一道光。 这让我心里一阵麻痒,手便不受控制地加大了力度,一种幽幽的清香从车窗飘来,充斥着鼻腔,我也说不好它到底来自哪里。 他只来得及哼一声。 那颗猪脑袋抵在靠背上,在摆动中咯吱咯吱响——当然,是车座在响。 陈建军很快来掰我的手,先是手腕,再是大拇指,力度不小,以至于我险些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 他想说点什么,却只是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被奶奶夸赞过的那双大眼里满是血丝,我觉得这货有黄疸也说不定。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周丽云开始拍打,喊叫,她挠我的手,说:「你疯了!疯了!」「来人啊,来人啊!」她冲车窗外喊。 眼镜总算滑了下来。 陈建军把车踢得咚咚响。 夕阳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光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香甜,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病猪的脖子汗津津的,越来越滑,彷佛两栖动物褪去了一层皮。 周丽云挤过来,似是要咬我。 没有必要。 「离我妈远点!」我吼了这么一句,是的,这一吼似耗光了我所有力气,我松开手,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小区 围墙外的水泥台上。 大滴汗水从脸颊垂落,我只能抹了抹汗,又抹了抹汗。 哨兵跑了过来,陈建军疯狂地咳嗽,大喘气,像刚吞下了一斤屎,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好了,好了,没事儿」要不就是「没事儿,误会,误会」,总之就是这些话吧。 我搓着僵硬的右手,始终没有抬头。 恍惚中,周丽云似乎打车门下来,高跟鞋的脚步声在我身边响了好一阵,后来又消失了。 再后来,奥迪A6也消失了,广场上的喧嚣越来越近,一条大红大紫的长龙踩着妖娆的脚步向我扭来,兴高采烈的男男女女们高举双手,宛如托着一坨坨金灿灿的屎橛子。 我仰身躺了下去。 树上还挂着枯萎的槐花,摇啊摇,并没有落下来。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下部】(3)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作者:楚无过2022年9月26日字数:17000等慢悠悠地骑回家,天己完全黑透。 想在楼下抽根烟,没能找到打火机。 母亲来开的门,尽管我闷头弓背刚把钥匙捅进去。 「可回来了你!」她皱着眉:「咋了到底?」我撇开眼,没说话,只是埋头脱鞋,这间隙顺手带上了门。 碎花裙摆在眼前兜兜转转,母亲「嗯」了一声,吐口气:「咋关机了?」「没电了呗」我侧身拿拖鞋,抬头瞅了一眼。 「袜子也脱了,」她轻掩着鼻了:「先洗脚去!」「你咋不接电话?」可能因为闷着头,我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 裙摆又转了转,不等母亲说话,我又补充道:「啥事儿忙得」「没听见啊,学校正搞排练,手机搁在包里,回头给你打过去,你就关了机」我吸吸鼻子,站起身来,又快速闻了闻手。 「是不是出啥事了?」她压低声音,捅我一下,很快在我身上拍了拍:「这么脏,在地上打滚了?」「没啊」母亲眉头微蹙,紧抿着嘴。 奶奶在客厅唤我。 「真没啥事儿」我扭身笑笑,抹了抹一脸油腻。 母亲也不说活,就那么看着我,像是等着我说下去。 犹豫半晌,我说:「饿死了」边说,我边走向客厅,还即兴冲母亲笑了笑。 浆面条,拍黄瓜,卤猪肉。 我吃得狼吞虎咽,虽然并没觉得多饿——事实上,归功于下午的几个雪糕,胃里涨得厉害。 奶奶在一旁看电视,前一阵还咿咿呀呀,就我埋头掇块肉的功夫,她老就耷拉上了眼皮。 母亲去洗了个澡,一会儿穿了身白睡衣出来,她让奶奶回屋睡去,后者强硬了半分钟,到底还是在搀扶下乖乖上了床。 我开了罐啤酒,母亲在电视机旁吹头发,她问我是不是真没啥事,我连说了两声「没事儿」,是的,有些急躁,甚至恼怒。 母亲垂下头,不再吭声,等我刷完碗回来,她已经回了房。 我不由有些失落。 不多时——卧到沙发上,刚换俩台,母亲又出来了,她让我洗澡去,我赶忙笑笑说:「好好好」「别光嘴上说,屁股也挪挪」母亲摇着蒲扇。 「烦不烦?」我坐起来,故意拧着眉。 「切,这就嫌你妈烦了?媳妇儿还没娶呢!」她三步并作两步,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我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 「敢在外面惹事儿,我可饶不了你」母亲站在身后,又敲了我一下。 她声音很轻,彷佛上午经历的那些糟心事儿从未存在过,一时间我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母亲携着香气,在眼前鲜活地走动,一颦一笑间闪烁着这个夜晚所有的光晕,她说起我小时候在缸沿磨牙的事,说我刚学走路那会儿能沿着杨木椅子一步步地栽进水缸里去。 这么说着,她大笑起来,拿蒲扇轻拍着胸口,修长的脖颈在飞扬的发丝下白得耀眼。 父亲回来已经快十点,醉醺醺的,一进门就指责我为啥不接电话。 「你小舅喊你喝酒去!」他大着舌头,抡了抡胳膊。 我一边把他引到沙发上,一边告诉他手机没电了。 父亲让我给小舅回个电话,说不回不礼貌。 「做人啊,礼仪为先!」他撩起衣服,拍拍肚皮,又猛地把POLO衫脱了下来。 「用你爸爸的,咋样!」他又拍拍肚皮,把诺基亚1100递了过来。 母亲从玄关跟到客厅,始终没说话,这会儿她站厨房门口说:「张凤举啊张凤举,明儿个就骂他一顿,整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骂啥啊骂?」父亲靠到沙发背上。 母亲抱着胸,没说话,还是轻摇着蒲扇。 「大老爷们喝点洒咋了?啊?」他看看我,又看看母亲,最后盯着电视说:「咋了!」说话的整个过程中,父亲始终坚定地向我伸着胳膊,挠头和从裤兜里掏烟都没能动摇他的决心,小巧的1100攥在手里,像是什么炸弹的引爆装置。 我只好把手机接了过去。 「咋给你说的,少喝点少喝点,自己骑摩托车不知道?」母亲步步逼近,走到电视柜旁又停了下来。 父亲摸了根烟,反复在腿上敲着,并没有点上。 「别高血压,整天喝酒脑子都喝坏了!」母亲咬着牙,用蒲扇狠狠往自己头上拍了几下。 「咋了?大老爷们喝点酒咋了?」坐在沙发上的人还是这么一句,虽然口气弱了些:「妈 勒个屄的!」母亲瞅我一眼,扭身回了房。 父亲打个洒嗝,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总算点上了烟。 于是一氧化碳和尼古丁便填满僵硬的空气。 我觉得自己早该说点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直到搞了碗蜂蜜水回来,我才让父亲以后少喝点。 说这话时,我颠着手机,彷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药蛋。 电视里在演什么《大宋提刑官》,每次何冰张嘴我都怕蹦出来的是京片子,奶奶房间熄着灯,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睡着了。 后来母亲出来喊父亲,让他洗洗澡睡去。 「不洗,」他翘着二郎腿,耸拉着眼皮:「今儿个偏不洗!」当然,说归说,他最后还是洗去了。 我在沙发上呆坐一阵,剥了个橘了,又换了几个台,之后就顺手拿起了父亲的手机。 或许我只是想看看手机功能,但那些通话记录还是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三个月二十来条吧,都很短,几十秒,最近的是五月三号,通讯录名字是「老蒋」。 父亲用手机并不少,毕竟猪啊鱼啊杂事多,但「老蒋」在一众闪烁的数列里还是那么刺眼。 我记得父亲不太会用手机打字。 点开看了看,尾号是9877,有点耳熟,至于是不是老赵家媳妇数次要求我记住的那个手机号,我也拿不准。 正是这时,母亲突然出现了,鬼魅一般。 「明儿个平海广场有个演出,」她拎起盛蜂蜜水的瓷碗:「学校的那些小演员们,你要不急着走啊,可以去看看」********************六号一早是被老赵家媳妇给吵醒的,她不停按门铃,奶奶只好去开了门。 她问奶奶在家里干啥呢,也不出去转转。 奶奶说医生吩咐还要休息。 她哦了声,就问起了我,说有个事要咨询。 奶奶说还没起来。 两人便开始东拉西扯,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再次入眠。 昏昏沉沉中,奶奶提起大刚,说他快出来了吧。 「出来干啥,」蒋婶说:「挖沙多好啊,老这么挖着,不回来才好」边说,她边气哼哼地笑了笑,音频极高,说是海豚音都不为过。 我的睡意顿时被搅和得魂飞魄散。 「说归说,怨归怨,一个人拉扯孩儿也不好过」奶奶轻言细语。 不想老赵家媳妇不吃这一套,她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奶奶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至于她家是怎么个腰疼法,她并没有展开详细论述,而是像只大弹簧那样蹦了出去,空余奶奶在客厅嘀咕了好一阵。 其他不说,她老起码是帮我躲过了一劫。 喝了点稀饭,我去了平海广场。 舞台就搭在河神像背面,尽管大太阳晒着,还是给围得水泄不通。 演出大概也是刚开始,没有海报什么的,只是在舞台正上方扯了条横幅:「凤舞艺校文艺汇演」。 小演员们年龄参差不齐,从八九岁到十五六都有,真像是雨后冒出的一茬茬木耳,母亲说以后会让他们上剧场演,现在还是锻炼锻炼好,也算是给学校打打广告。 我绕着舞台熘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进后台的机会,虽然能隐隐听到母亲的说话声。 远远挑块荫凉地,杵着看了一阵,一连两个都是评剧选段,《报花名》、《金鸟飞玉兔走》,好坏另说,技巧不谈,小演员们终究是差了口气。 听说还有现代歌舞表演啥的,至于蓝凤组合——这「杀手锏武器」会不会登场不好说,我也没心思等下去,径直去了剧团办公室。 会议室没人,我便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比赛。 火箭对小牛,背水一战,姚明被裁判照顾着,首节八分钟就两犯,提前下了场,经过范甘迪两次换人后,到了第二节下半时火箭的表现才稍见起色。 就中场休息的功夫,张凤棠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她邀请我嗑瓜子。 「还以为是谁呢?」她翘起二郎腿,把桌肚子踢得咚咚响。 果然,没两句,我姨就提到了韩东——准表姐夫,说光前一阵他就往家里跑了两次,问我觉得这人咋样。 听奶奶私下说,其实张凤棠前先对这个末过门的女婿不太满意,嫌人家年龄小。 现在倒神气活现,如果张凤棠有尾巴,恐怕早翘到九霄云外上去了都,「咋,捡到宝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待嫁的是她张凤棠嘞。 如你所见,奶奶的苦闷与不屑,使她老人家在这些话题上格外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但我能说点什么呢,我说:「很好啊」「死敏敏非要看上,你有啥法子?」张凤棠声音很低,手却甩得啪啪响。 然而不等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她又撩撩头发,挺挺胸:「其实也不错,处对象不能光堆条件,也得看人,父母再有能耐,还能管他一辈子?人家学历这么高,将来为国家作大贡献咱不说 ,手头好歹也不缺啥钱啊,再在地方衙门找个工作,跟你姐也能相互照应着,对不对?」 说到「对不对」 时,她总算眉开眼笑地吐了口气。 我点点头。 「也可以,哈?」 我又点点头。 「前一阵刚回学校了,报了你们平阳啥研究院,听敏敏说还得实习一年,到时候啥都减免了,」 她顿了一下,把脸撇向我:「对了,你俩不还是老同学?」 我啊了一声,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就一中那会儿」 「可真行你,就说你妈跑剧团吧,打交道的人也不少……」 她「唉」 了一声,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抽了本《知音》,便没了音。 我搞不懂这个老姨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为啥又扯到我妈那,就没吭声。 「这女的老在外头跑,抛头露面的看着光鲜,指不定咱就得吃大亏,」 张凤棠似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撇撇嘴:「你说生意场上啊,下边儿那些衙门里头啊,啥人没有,谁身上干净得了」 「我妈不就跑个剧团,能出啥事儿」 我突然有些生气,乃至表现得稍显幼稚:「再说,不还有牛秀琴吗?」 是的,救命稻草一样,我揪出了牛秀琴。 我想描述一下这个人,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她啊,嘴上话漂亮,压根不会办事儿」 张凤棠把书翻得哗哗响,半晌才又抬起头:「你找她她也得办得来啊,这上面的事儿,她管得着吗」 我哼了一声。 「你妈好歹也是个名人,结交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呀——」 她音调一转,挠挠脖子,又眨眨眼,像是被噎住了:「其他不说,有个平阳搞房地产的,啥建宇老总」 「他就是个副总,给人打打工」 我没想到她会提到梁致远,有些措手不及。 「你认识?」 她似笑非笑。 我没说话。 麦迪继一个三分后,又造了个31,举场欢腾。 「怕啥,」 张凤棠笑着捣了我一下:「你妈的老同学呗,老早以前到平海来还是你姨夫接待的」 这么说着,她又翻起了书,片刻,做贼一样压低嗓音——连头都压了下来:「哎,你见过没?」 我摇了摇头。 「诓你姨吧就」 她嘴上这么说,一张脸却显得更加漫不经心。 好半晌,等她换了本杂志,再坐下来时才说:「青霞就见过,听说前段时间还在剧场看过戏呢」 最^新^地^址:^ YYDSTxT.ORg 张凤棠满嘴跑火车,她的话我一概不信。 「政商一家亲政商一家亲,这生意人能耐再大,政字也在前边儿,官儿大了,做事才稳当」 不出所料,张凤棠索性换了个腿,一副功成名就的样子,就差没把高跟鞋根杵她亲外甥脸上了。 我还是没说话,连瓜子都不嗑了,像是生怕亏欠谁似的。 「咱也不是嫌贫爱富,和平先不说,就说你妈的剧团吧,哪哪不看衙门人脸色?姐弟俩处好了,你姐夫家还能亏待你?」 许久,张凤棠捣了我一肘:「小宏峰可拿你当榜样呢」 她嘴角裂开,眉眼上翻,一副中了邪的架势,我也说不好这个是不是何仙姑附体了。 午饭在小礼庄吃,姥爷上村祠堂玩,没在家。 小舅妈也不在,我问她是不是没放假,小舅说上鱼塘送饭去了,前脚刚走。 我拎份炒米,拿罐啤酒,就往鱼塘而去,不是其他的,只是想趁姥爷不在借他的工具钓钓虾而己。 拐过第二道弯,便看到小舅妈打养猪场出来,她在电动车旁蹲下,快速整理了一下泡沫箱子。 就这功夫,我野猪一样嚎了一嗓子。 小舅妈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她站起来,红着脸就要打我。 大外甥只好撒丫子狂奔。 这天钓鱼的人并不多,遗憾的是一个多钟头我也没钓出两只虾来,真不知是我的问题,还是竹竿的问题。 再返回剧场已是下午四点多,在门口恰好碰到青霞,她开辆现代,说要送几个学生回学校,问我去不去。 我撇撇嘴,但没走两步还是返回来拉开了车门。 新教学楼已粉刷完毕,就等着装修了,秋季开学用肯定没问题。 虽然学校目前的生源主要是兴趣特长班,但全日制班多少还是有几个人的,像适才车里的学生,都是外地人。 为此,母亲不得不请了个宿管。 学校现在有授予中专文凭的资格,等教学配套设施跟上,就可以正式招生了。 至于教师问题,据母亲说,那个高中音乐老师反倒来应聘了,舞蹈老师也试着招了两个,不过并没有我们学校的那个研究生。 回去的路上,我终究还是不经意地打听了下梁致远。 霞姐倒也不避讳,先是一通大笑,好半会儿才说:「对,梁总,梁总」 我不知道关于此人和母亲的关系她知道多少。 我问她有没有见过梁总,她反问我有没有见过。 我说梁总请我吃过饭,她说梁总也请她吃过饭。 我表示不信。 她又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说上次《花为媒新编》巡演的的时候,梁致远恰好在林城,就请她吃了个饭。 「当然喽,蹭饭,」她说:「硬被你妈拉了去,想想也是,不吃白不吃」青霞表示梁致远很帅,声音也好听,有钱又有才,我觉得过于夸张了。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问:「梁总到剧场看过戏?」她又笑了起来,问我咋知道。 我心里一沉,反问啥时候的事,她叮嘱我别瞎说,我问咋了。 她说三人成虎呗,不为她考虑,也得为母亲考虑呀。 具体是啥时候的事,她却不说,我只好又问了一遍。 「烦不烦你,」霞姐没好气地撇撇嘴:「就前一阵,不是三月末就是四月初」至于其他细节,她不说,我恐怕也不好打听了。 又或许,对我来说,以上信息已经足够了。 我以为陈建军会搞点什么举动——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但一切如常。 倒是蒋婶,当天晚上又到家里来了。 我开了门才发现是她,她说林林还没走呢,我能说点什么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父亲还没回来。 蒋婶往家里送了些玉米棒子,说是大棚里种的。 「婶呢?」她问。 「睡下了,」母亲说:「看会儿电视就打瞌睡」她始终没有看我。 俩人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母亲兴致不高,我甚至觉得有些不尴不尬。 我确实想过径直起身,回自己房间,但还是觉得过于突兀了。 蒋婶问我啥时候走,我瞅瞅母亲,犹豫半晌才梗着脖子说明天。 「这就走啊,真是上大学了,回来连个面都见不着了」蒋婶就坐在我身旁的长沙发上,后来忘了谈起什么了,她摸着自己穿着紫色丝袜的腿,连连抱怨她太胖了。 「就是腿粗,」她笑笑:「人家都说我挺俊的」母亲没搭茬,而是打个哈欠,说她去洗个 澡。 老赵家媳妇却坐得稳如泰山,压根没有起身告辞的打算。 母亲先回了卧室,一会儿又出来进了卫生间,我觉得她瞥了我一眼,却又实在没有把握。 蒋婶抖着腿,哼起了歌。 据她介绍,这是她新学的减肥方法。 我觉得自己是只蒸笼里的大闸蟹,浑身痒得厉害。 就在这片越发浓郁的蒸气里,我猛然发现母亲的手机落在茶几上,那么近,只消坐起来伸个手就能够着。 但终归,我还是没有伸出手去。 ********************「……田野上有什么?芦苇、高粱、玉米、野兔、孢子和狼,连大喇叭和红袖标都在这里失去了踪影……十一个大队并没几户人家,住得又分散,我们这些下放人员暂居的大队部反而成了方圆几里最大的人类聚集区……小礼庄东面是一个干涸的野湖,近千亩的芦苇丛使得它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依旧是平海最大的芦苇制品供应地。 父亲他们要对付的就是这些芦苇,忙时开荒种地,闲时打苇箔、扎苇席,繁重的劳动外是排练样板戏和政治学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政治学习的重头戏都是自我批斗会,一般在晚上,由革委会派员监督,有时也有其他村民参加,规则很简单,就是下放人员轮番上前,一面接受批评,一面自我反省,尽管依旧光怪陆离,但对十二岁的我来说,此番场景已毫无神秘性可言……革委会扎在几公里外的邱庄大队,监督员也是邱庄村民,三十来岁,少了一只耳朵,脾气暴躁,数次他把这些「文艺黑线人物」打得站不起来,却从来没人反抗,直到有次同院的知青们看不下去,把「一只耳」揍了一顿,他才收敛了许多……撇开这些,在孩子眼中,世界终归是新奇的,特别是一望无垠的芦苇丛,当你站在秋天的平河大堤上,感受着眼前那片毛茸茸的海洋……到74年初夏,我己能独自一人钻进芦苇丛里,一下午摸上三四斤的苇鸲蛋,还有刚出壳的小苇鸲,现在看来残忍,但在当时却是我们为数不多能改善伙食的机会……尽管一下雨棚子里就漏水,那年夏天结束之前,母亲总算是放弃了有朝一日返回城里的奢望……」《平海晚报》上面是一摞平阳本地报纸,彩印的头版头条几个大字分外醒目:咱沉香湖也有自己的五星级大酒店啦!感叹号是三个,一个比一个大。 如你所料,正是宏达大酒店,从照片上看像什么外星物种落在湖畔的巨型砂锅。 据介绍,该酒店总占地82亩,涵盖餐饮、住宿、洗浴、观光以及各种水上娱乐设施,「可谓综合性度假酒店的集大成者」。 有意思的是,鼓吹奢华之外,报道又说,别看五星级,酒店对外提供了诸多平价 餐饮和平价服务。 酒店副总经理接受采访时表示,既然选择开在景区,当然是为广大游客服务的,满足大众需求永远会放在我们的第一位。 整篇报道文笔华丽、内容丰富、叙事老练、跌宕起伏,令人深深折服。 我点上一支烟,说:「平价好啊」「怎么可能平价?」陈瑶不屑地歪了一下嘴:「平价菜可不一定卖平价」她说的很有道埋,我想反驳,却无话可说,只能「靠」一声,在身前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 五月三号当晚陈瑶发短信来报个平安后,便再无音讯,我没事撂过去的短信和QQ也石沉大海,但在当时,这些并没引起我的注意——老实说,对那几天里吃嘛嘛香的我来说,一切都如初夏的晚风抚起窗帘般稀松平常。 等回到平阳再联系,电话却没人接,一连几个都是如此,近两年来第一次,我背着包站在光滑如镜的柏油路面上时没能见到陈瑶。 在去往陈瑶宿舍的路上,我又打了个电话,这次通了,她说自己不在学校,好吧。 之后好几天都是这么一种非正常状态,电话要么没人接,要么干脆挂断,再不就是各种「忙」——她说系里有个项目,忙得要死。 我去过八号宿舍楼下,也去过陈瑶经常上课的几个教室,始终没能见到人。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被人绑着挠脚心,愤怒却又无力。 终于,某个周六傍晚,我又跑到了陈瑶宿舍楼下,默默弹了会儿琴后,开始冲着五楼阳台喊——搁过去,我会觉得此种行为傻逼得没救吧。 好在一段时间后,总算有了同应——尽管一早目标阳台就不时人头攒动——她们说她不在。 我只好继续喊。 她们说她真的不在,「你回去吧」,这话说得特真诚。 我停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灌了口水,然后陈瑶就出来了,毫无征兆。 她站在一盆仙人掌后,挠了挠额头,之后便垂下手臂,再无动作。 没人说话,大白体恤在昏黄的路灯之上闪烁着朦胧的白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一刻,心里还是像个糠心的萝卜,一下就空掉了。 不想运动会第三天,3000米决赛前,陈瑶又出现在操场上。 这搞得我分外紧张,除了两次抢跑,更是在比赛中忍不住去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生怕看花了眼。 跑下来,陈瑶娴熟地递水、擦汗,要不是那紧抿着的嘴,我真怀疑过去的一周多是自己的错觉。 陈瑶说她请客吃饭,我说我来吧,她没说话,直到穿过小树林,踏上西湖的石子路时,她才说:「你请就你请呗,老娘又不傻!」我瞅她一眼,她也看我,撇开,很快又侧过脸来,翻了个白眼。 笑声延迟了好几秒,但终归在碎削的阳光里弹跳开来,回响于耳畔,经久不息。 我攥着初夏的鸟叫虫呜,顿觉身轻如燕。 到了饭桌上,陈瑶的话就多了起来,各色八卦瘫在眼前,被掰扯得晶莹剔透。 她说王伟超人不错,就是太胖;说那个南京李志又出新专了,还是自费;说王菲要再婚,李亚鹏怎么也比窦唯强吧。 食物和话语伴着陈瑶活灵活现的表情,在油腻的人声鼎沸中恣意飞扬,这些,足以让人愉快。 我干了一杯又一杯啤洒,让老板把头顶的风扇再开大一点。 只是去澳洲留学那档子事,我大概永远也问不出口。 饭桌上,陈瑶还提起平阳某郊县副县长的事,说一个国家级贫困县都能挪用公款一两千万,真的假的,也太夸张了吧。 是有些夸张,但恐怕真得不能更真了,所谓庙小阴风大,池浅王八多。 其实三月份就案发了,五月初才让媒体给曝了出来,该副县长贪污六百多万,先后挪用两千四百多万财政扶贫拨款,分十余次赴澳门,最后给赌了个一分不剩。 据刑诉法老师透露,有好几次回程路费都是赌场赠送的。 此事因案情重大,影响恶劣,北京派了巡视组下来,督导案件侦办。 刑诉法老师说没准儿这次是刨到王八窝了,该县光挂职副县长就有十一人之多,更别说这类挺洋气的赌博案件绝不会是孤例。 经过十来天的折腾,论文项目总算选题完毕,老贺鼓励大家好好写,说要是整得好到时都有奖金拿。 至于多少奖金,她却笑而不答,可以说非常老贺了。 在她的参考下,我列了个「司法判例和土地交易制度」的题目。 说实话,大而无当不说,跟母题「土地价格的法律分析」 己相去甚远。 但既然老贺都没说什么,我又能说点什么呢,我又何必说点什么呢。 就这个题目,老贺还即兴给我列了个书单,波斯纳、埃尔克森啥的,得有十来本。 我站一旁,看她噘屁股趴办公桌上写,嘴里还念念有词。 写着写着她就笑了,抿了会儿嘴,又开始笑。 我觉得一种神秘力量操纵了她。 果然,没一会儿老贺让我给她续杯水。 等恭敬地递上水,她把纸条拍过来,说:「拿着,这下心里边儿踏实了吧」我没说话,因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大摞书,」老贺比划了一下:「你想想,到图书馆全挑出来,一个学期都不怕没事儿干了,还不踏实?」说完,她挺挺胸,伸了个懒腰。 听说最近连老贺都开始晨练了,可喜可贺。 这次黄金周归来,倒是在球场上见过一次李阙如,虽然没在一块打球。 他以一种极小的幅度冲我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不知道的准以为这货害了颈椎病。 犹豫了下,我也冲他点了点,算是有样学样吧。 奇怪的是,李阙如似乎许久没跟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们混一起了,至少我是没碰到过。 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教学楼里,他挎着包仰着方脸走在人流中,一头鸡巴毛飘逸如故。 我只能揣测,这孙子怕是被老贺给教育过来了,从她老在我身上耍得那些手段可见一斑。 另一位老乡是真的大忙人,没准还在哪哪哪写生,好一阵都没露个面。 然而这个周一下午,他还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他从足球场蹦到篮球场上,扬言要给我画幅肖像画。 这个说实话,正常人都是百般推脱的,大庭广众之下,摆个Pose,实在太难为情。 「难为情就要表现出来,最好表现出来,」李俊奇摘下我的棒球帽,又戴上,最后还是摘了下来:「只有捕捉到你的难为情我才算画到点上」他一脸严肃,以至于让来一根软中华时,我都不好意思接过去了。 日他妈的。 ********************最^新^地^址:^YYDSTxT.ORg二十万元奖金并没有真的发到手里,于是5月27日下午,母亲又来了一次平阳,参加那个什么大奖赛的颁奖典礼。 我到校门口时五点出头,母亲应该已经等了一会儿,米色阔腿裤在石狮的阴影里,在平阳的风中舞得煞是欢快。 她顺路给我捎了点粽子和糖油煎饼——当然,说是给陈瑶捎的可能更确切些——装在丹尼斯的透明包装袋里,看起来很有分量。 「这不离端午还早着呢?」我把它们攥在手里,可劲颠了颠。 「吃个粽子还得等到端午啊?」母亲切了一声,很快又笑了起来:「前两天刚上供——不能放,你俩可得抓点紧」「想吃完那还不太容易,到处都是大嘴」我也笑。 「嗯,就你大方,」母亲头发又盘了起来,脑后的碎发滚啊滚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下,「哎,陈瑶呢?」「有课,一会儿就能出来」「那——」她伸头往学校里面看了看,又转向我:「妈先走?」「急啥,不吃个饭?颁奖不明天哩?」我放起了连珠炮。 「有点事儿要办,」母亲轻叹口气,握着挎肩包的手紧了紧,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明儿个吧,啥地方你俩先选好,啊?」我没说话。 太阳很亮,母亲伸手挡了挡脸。 她上身是件绿色长袖T恤,扎在裤子里,臀部的轮廓看起来很显眼。 脚上是双银色细高跟,踩着柏油路面像一下下敲击着玻璃,让人烦躁莫名。 我们穿过三三两两的人,像是穿过沙漠中的仙人掌丛。 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以至于我忍不住回头瞧了好几眼。 直到进了停车场,我才问母亲到底有啥事。 「打听那么细干啥,」她挎上包儿,回头瞥我一眼:「反正约了人了」随着一口叹出的气,她拉开车门,环视一周后,又转过身来:「就是谈点事儿」当意识到自己皱着眉时,我强迫它们舒展开来。 我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走了」母亲摘下包,冲我笑笑,很快又挎上。 风熔化在阳光里,似乎更为猛烈,蔫不拉几的人们四下走动,拧着眉,眯着眼,却又悄无声息。 或许,此时此刻,只有我的运动T恤在猎猎作响。 打的花了点时间,因为的哥在打瞌睡,当我转身去找其他车时,他又抹抹哈喇子,堵了上来。 直到上了文汇路,我们才看到毕加索。 有两条主干道都在修高架,一通七拐八绕,最后还是进了行政新区。 的哥不时通过后视镜扫我一眼,不知是棒球帽还是我手里的食物吸引了他。 陈瑶打电话来问我人在哪,我说出来办点事,一会儿就回去。 「早说啊,」她吼道:「害我一通好找!」挂了电话没两分钟,母亲就调头驶上了一条水泥甬道,途中她停下来跟路人说了几句,后来就拐进了一个环状停车场。 稍等片刻,的哥也 径直开了进去。 然而不等他停车,母亲就朝入口踱了过来,边走边打电话。 没几步,她又返回,从车里拎了个包出来。 透过玻璃,我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母亲握着手机,回头扫了一眼停车场。 她腰很细,腿很长,肥臀扭了又扭,说不好为什么,我眼皮一阵狂跳。 母亲进了一个饭店(上书「桑园饭店」),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大堂一番走动后顺着楼梯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过了三五分钟,我才走了进去。 撇开大堂门廊,里面是个圆形空间,头顶张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天窗,底下正中砌了个假山池,喷泉搞得很飘逸,怎么看都像一只漏尿的膀胱。 围绕着假山池的,除了两只水鸟和铅灰色的阳光外,便是一桌桌胡吃海塞的男男女女。 我在里面杵了会儿,看了看大堂服务员,最后还是走了出来。 一两分钟后,实在忍无可忍,我又进去了一次,我甚至询问前台某位女士在七八分钟前去了哪个包间,我描述得很详细。 但事实上,压根就没人理我。 足足过了小半个钟头,母亲都没能出来。 陈瑶说她饿死了,我说母亲今天不走,明天才请吃饭。 「早说啊你!」她又吼道。 我却丝毫不觉得饿,那一兜粽子和煎饼伴着大堂里的莫名味道,让我胃里直翻腾。 绕着一楼转了一圈后,我上了二楼,然后是三楼、四楼,难说过了多久,随着一阵七弯八曲,眼前骤然出现一座室内天桥。 穿过天桥,适才的喧闹都渐渐消失,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踏入了另一番天地。 红色木门,金色门牌号,看样子似是酒店客房,但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供我证明一下自己的判断。 没头苍蝇般,又是一通东跌西撞,大概七八分钟后,我才找个出口,钻了出来。 保安防贼一样盯着我。 我摘下棒球帽,扇了晌,又戴了上去。 眼前是一片停车场,透过朦胧的塑料顶棚,远远能看到平阳大厦。 难能可贵,我总算发现自己在中央公园附近。 半分钟后,我看到了熟悉的青石门洞,再后来那辆凌志LS430便跃入眼帘,它停放的位置似乎都一成不变。 我攥紧手里的粽子和油煎,称重般颠了又颠。 打停车场出来,右转,十几米后,四个杏黄色的大字在夜色中渲染开来——桑园茶楼,透过旋转木门,大厅里深红色的凋梁画栋清晰可见。 老实说,我多么希望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 前台依旧一副春丽打扮——也不完全,起码蘑菰头变成了羊角辫,于是她便晃晃羊角辫,瞥了我一眼。 我也瞥了她一眼。 她张张嘴,却没说话。 大厅没几个人,但茶香还是浓郁得让人鼻子发痒,环视一周后,我径直步上左侧木楼梯。 尽管知道没有必要,我还是凭着印象摸到了A301,如你所料,门锁得严严实实。 如果有其他人在,难说推开门会闹出什么笑话。 犹豫一下,我上了四楼,然后是五楼,也就是顶层,右转,几段几乎一模一样的长廊后,眼前果然出现一座天桥。 过了天桥,古朴典雅消失得无影无踪,包着黄边的黑色墙体重又映入眼帘,刚正方直的天花板上隔三岔五地点缀着一些水晶灯,我也说不好这是什么风格。 没走两步,一对男女搂抱着从房间出来,边吻边笑。 发现我时,女的急忙闪开,不好意思地看往别处,男的却毫不在乎地在她屁股上来了一巴掌,一声响亮的「啪」中,他示威般冲我笑了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扇他逼脸。 一通弯弯绕绕后,我又回到了桑园饭店一楼大堂。 天窗应该关上了——至少看不见星星,假山池旁围上了更多的人,男男女女们依旧吃得热情洋溢。 看了看手机,七点出头,我空出发酸的右手用力甩了甩,然后硬着头皮走向前台。 我问梁总在哪个包间,仨女的没一个理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埋头忙啥。 我只好在柜台上敲了敲,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大概嗅觉真的出了点问题,总有股油呛气萦绕鼻腔,让人心里发慌。 这次总算有人抬起头来,是最左边的瘦高个儿,她歪着脑袋看看我,说:「我们店不允许订餐外送呀」花了一两秒,我才确定她是在跟我说话,但这话什么意思,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我说:「啊?」「这是规定」她往我左手上瞟了一眼。 除了丹尼斯的透明包装袋,那里还能有什么呢?我把它掂起看了看,没说话。 「刚就瞅你在这儿晃悠」她似笑非笑。 这女的长着个马脸,感觉还算亲切。 我清清嗓子,刚要说点什么,涌来四五个抢着结账的人。 哥几个搞得有些夸张,是真是假还真说不好,马脸一忙就是 五六分钟,我只能在旁边站了五六分钟。 「也不急啊你?」她「噗嗤」笑了出来。 我没说话。 「找谁啊?」「梁致远,梁总」我简直有些点头哈腰。 我希望她能郑重告知,这里没什么梁总。 「那你打电话联系啊」「能联系上我也不在这儿了」好一阵,我才说。 「订餐没留电话?」「真当我送餐的啊」我摘下棒球帽,重又戴上。 她一下就乐了,这一乐就是好半晌,搞得一旁给人结账的女的频频往这边甩白眼。 于是马脸就捂住了嘴。 等放开手,她板着脸说:「那就更不能给你说了,客人信息哪能随便透露?」「真是急事儿,要不——」绞尽脑汁我也没能找到一个好借口:「你打电话跟他确认下?」「不用打,」她垂头扫了眼电脑,又是「噗嗤」一声:「刚走了,俩分钟前清了客房」我第一反应是往楼上跑,迈出两三步才又掉头往门外冲去。 一胖子刚拉开门,给撞了个趔趄,待我上了人行道,他还在骂骂咧咧。 停车场是声控灯,我一连吼了几嗓子,狗叫一样。 然而毕加索还在,老老实实地趴着,像头定江的铁牛,岿然不动。 我猛喘一口气,慢吞吞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就又奔跑起来。 出了停车场,按顺时针方向走。 两三分钟后,「桑园酒店」终归是跳将出来。 几个猩红大字和着我的喘息上下起伏,类似恐怖片里五毛特效的片名,我觉得有些夸张了。 杵门口,我疯狂地抹汗,摘下帽子扇风。 攥着油煎的左手酸得厉害,我只好把食物放到了地上,我甚至即兴地来了两个原地纵跳,彷佛真有场比赛迫在眉睫。 再提起包装袋,我深呼口气,径直穿过自动门。 前台有俩女的,大热天罩着个马甲,隔老远就盯着我看。 我直接问梁总在哪个房间,说这话时恨不得把包装袋举过头顶。 她们一脸疑惑,我只好看看油煎,又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 「哪个梁总?」俩人总算作出了反馈。 「就建宇的梁致远,梁总啊」我浮夸地抖着包装袋。 说不好是不是错觉,一股甜蜜的油呛味穿过聚乙烯扑鼻而来。 「VIP609,刚上去?」一个转向另一个。 后者不假思索地帮前者巩固了答案,斩钉截铁:「VIP609!」我以为注定又是一场失败,不想她们没有丝毫迟疑。 反像磁头擦过磁体,自然而然地播放出早己存储下的声音,甚至前者眼角闪现出的一抹异色,转瞬即逝,这当口我也无意深究。 在前台提示下,我乘2号电梯上了六楼。 然而刚出电梯,几道熟悉的身影于远处拐角处晃了晃,便消失在甬道尽头。 高高低低,有没有母亲我拿不准。 格局有些复杂,颇费了番功夫,才在东北角找到609,站在门前时,我觉得自己身上能拧出水来。 没有声音,不管是走廊上,还是609房间里。 门依旧是大红色,乳白色的墙体却遍布棕色斑纹,像铺了张巨型斑马皮,除了让人头晕目眩,我也想不出此种装潢的其他价值了。 轻轻敲了敲门,除了敲门声和自己的呼吸外,再无反应。 猫眼里黑咕隆咚,门底缝似乎有光——我也没把握,何况即便有光也不能证明里面有人。 我又敲了敲,甚至抵着门缝听了听,还是一无所获。 就这一刹那,一种热情的愿望充盈胸膛,我突然就觉得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不放心地又敲了两次,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隐约有一通京韵大鼓在耳畔回响,但我实在说不好它是否来自于我的脑海。 然而电话没人接。 我挂断,准备再打一次,几乎与此同时,房间里传来声音——「咚」地一声响,沉闷,却不容置疑。 我贴上门缝,打算仔细听一听,不巧,不远对过出来两个人,尽管鬼鬼祟祟的模样并末被看见,我还是红了脸。 这二位倒好,始终在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男的是个秃顶老头,女的打扮挺时髦,走起路来屁股扭得像马达。 他们看都没看我一眼,却浪费了我近两分钟的生命。 不等这俩货消失,便有男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就那么一嗓子,像猛然甩出的一记闷棍。 我赶紧贴上去,却没了音。 过了五六秒,伴着「咚」地一声响,他总算又开腔了,很模煳,令人想起扎啤杯口冒出的泡沫,但无疑是咒骂声,恶狠狠的,宛如疯狗。 我不失 时机地敲门,他又骂了一句,这次显然是针对我,因为几秒种后一串迟疑的脚步声偷偷熘出了门缝。 又是沉默。 继续敲。 「没完没了了是吧,谁啊?」他终于来了一句。 声音有些远,但磁性的嗓音还是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 我心里一沉,竟没说出话来。 「谁啊我说?」越来越近。 我压低帽檐,把包装袋高高提起,半挡着脸。 「神经病」「送餐」好半晌我才说。 原本我想压低声音,开了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而除了这俩字,我再也挤不出其他东西了。 「送错了!」他声音近在咫尺,我几乎能感受到猫眼后的那道目光。 说完这话,脚步声随即消火,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一连敲了两次门,都没了回应。 我只好抡起了拳头。 一二三,四五六……捶到第八下时,门一把被拉开了。 过于迅猛,以至于我险些栽进去。 「我看你是反天了!」男人声音低沉,操着某种不知名的西北方言,这厮扶了扶黑框眼镜,不是梁致远是谁呢?他像条鱼那样努了努嘴,却没说话,而是又扶了扶眼镜,半敞着怀的铜锈色睡袍无论如何也遮不住脖子上尚末褪去的青筋。 毫不犹豫,我反手把那兜沉甸甸的食物呼到了梁致远脸上,彷佛拎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吃惊地嗷了一声。 于是在甩开胳膊肘的刹那,我又抬腿补了一脚。 镜片后那躲闪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活脱脱是另一个剧团办公室里的陈晨。 眼镜无疑是飞了出去,梁总抓着鞋柜挣扎了一秒后,终归还是乖乖倒地。 于是岔开的睡袍里,一只半硬着的老红薯露了出来,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我冲上去又是一脚。 这次,他的头磕在柜门上,擂鼓一样,老红薯也滑稽地抖了几抖。 609是个套间,进门是鞋柜、沙发、茶几以及办公桌和老板椅。 T形地毯是巧克力色的,以至于躺在沙发旁的那双银色高跟鞋是那么刺目。 一种遥远而又真切的慌乱反刍般涌上来,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推开玻璃槅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泛红的脚底板。 起初我以为母亲睡着了,等进去才发现一条白凉被把她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 得承认,我哆嗦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近乎挣扎着,我一把掀开凉被,登时呆若木鸡。 现在想来,母亲当时应该扭了一下身子,但反应到实践中却只是让乳房抖了抖。 除了左臂上的半截T恤袖子,她几乎赤身裸体。 黑红相间的胸罩松垮垮地耷拉着,奶白色的的肌肤在清亮的灯光下近乎透明,蕾丝内裤似没来及脱,内里的轮廓都隐约可见,几根毛发打皱巴巴的裆部边缘探出头,黑亮得让人心里一颤。 足有两三秒,我才盖上凉被,叫了声妈。 母亲垂着眼皮,流着口水,要不是喉咙里微弱的叹息,真的像睡着了一样。 我摸摸她的额头,然后是脸颊,我拍她,使劲摇晃,我一连喊了几声妈,而所有这些也只是让她呓语般「唉」了两声。 视线一下就模煳了,我冲出卧室。 梁致远攥着眼镜,应该是刚爬起来,他摆摆手说:「药效一会儿就过了,一会儿就过了!」我飞起的那一脚却没能停下来,梁总结结实实地撞在鞋柜上。 我扑上去,顺势在他肋下来了一肘,说实话,顶得人生疼。 在我准备捣第二下时,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力道不小,我使了使劲,竟没有挣脱。 「别急别急,你听我说,听我说!」他眯着眼,呲牙咧嘴:「你妈来那个了,没来得及……」我攥紧右手,刚要抡上一拳,他两手并用摽住了我左胳膊。 我只能咧咧嘴,弯下了腰。 梁致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力气却着实不小,左扭右扭末能挣脱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意轻敌了。 这货笑了笑,喘得像头牛,他靠近我说:「不听话是不是?啊?急个啥你?急……」这次他用的是普通话。 我卯足劲往后一甩脑袋,伴着一声闷响,他立马没了音,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淌在脖子上,与此同时,我恢复了自由。 血几乎是喷出来的。 梁致远睁大眼,死死捂住口鼻。 我抹抹脖子,转身进了卧室。 我不知道他只是流鼻血,还是真伤着了什么器官,但我觉得自己能听到那种哗啦啦的声音,这并不让人兴奋,相反,一丝愧疚没由来地攀上心头。 血都抹在床单上。 母亲满脸都是泪,我没忍住,也是鼻子一酸。 给她穿衣服颇费了一番功夫,单个文胸就耗去三四分钟,不是不懂构造,而是手哆嗦着,压 根就不听使唤。 背母亲出来时,梁致远已不见踪影,血淌了一地,红墨水一样,看起来很假。 地上散着几个粽子和油煎,被踩得稀烂,糯米和糖水掺在一起,似什么动物的脑浆。 门口聚集了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见我们过来,慌忙躲开。 走出几步,我又返回给母亲拿鞋,就这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人堆里似有道身影分外眼熟,我立马扭过头去,那人却已消失不见。 巨大的落地窗外星辰闪烁,即便窗帘拉着,也没能完全挡住灯火辉煌的平阳大厦。 进了电梯,隐约瞥见几个保安一熘儿跑过,而脚下的地毯上不可避免地盛开着几朵殷红。 前台姑娘只剩下一个,正搁大堂正中拖地,看见我,她「哎」了一声,却愣愣地什么也没说出来。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下部】(4)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作者:楚无过2022年10月7日字数:12240[第四章]出租车上,母亲始终看着窗外。 许久,我才发现她在默默流泪,两道水痕反射着灯红酒绿,却那样晶莹剔透。 的哥问我们去哪儿,条件反射,我说西大。 直到临近学院路口方觉不妥,于是又让他把我们送到了范家祖宅才放了下来。 母亲让我给她穿上鞋,可没走两步,她还是腿脚发软。 无视反对,我直接把她背了起来。 打上回母亲拾掇过后,这栋民清老宅子几乎就没住过什么人儿。 屋里倒还算整洁,家伙什一应俱全,母亲躺在床上,始终不说话。 我扶她起来,断断续续灌了很多开水,我不知道下的是什么药,更不知道梁致远说的是真是假。 我问母亲要不要去医院,她直摇头,舌头却是硬的。 好在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母亲睁开了眼,口齿也渐渐清晰起来,但话不多,她叫了几声林林,就撇开了脸。 我呆坐在一旁,也不知说点什么好。 后来母亲说要上厕所,我赶紧去搀,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只能看着她晃晃悠悠地进了卫生间。 母亲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淅淅沥沥声时急时缓,我起身开了电视。 再坐回床上,没换俩台,京韵大鼓便在包里响了起来。 是青霞,她问母亲在哪呢。 「跟我在一块儿啊,刚吃罢饭」我说。 「林林啊,」她笑了:「这都几点了?九点半!你们得多能吃!哎,可别说你请客」我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真的假的?早知道我们都跟过去了」卫生间里又响起水声,我情不自禁地清了清嗓了。 「让你妈接电话啊林林!」「卫生间呢」「哦,刚人家通知了哈,你妈电话也打不通,明儿早九点半,一号演播厅101室」我重复了一遍。 「哎,你妈晚上还回来不?」她问。 挂了电话,母亲才问谁啊,我实话实说,她嗯了一声。 「青霞也来平阳了?」这么说着,我随手翻了翻手机。 「来了四五个人哩,光领奖呢,你得表演节目啊」母亲语速很慢,一字一顿的,像小学生在费力爬格子。 「哦」我说。 末接来电有四五个,除了我那通,青霞有一个,郑向东有俩,另一个稍早,署名是什么编导。 再往前翻通话记录,有两个陌生号码,是不是印象中梁致远的那个号我拿不准。 当然,他要只有一个手机号,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值得一提的是,梁致远那个老号还在用,这一天就有两通电话,都是他主叫。 丢开手机,刚放大点电视音量,母亲就唤了我一声。 她让我到楼下超市给她买点纸。 「没纸了?」「妇女们用的纸,卫生巾」母亲似乎想笑一下,但并没有笑出来。 我一时间尴尬的不行,呆愣了好一阵。 老实说,长这么大,破天荒头一遭干这事儿。 好在咱也不傻,除了护舒宝和几条短丝袜,我还给自己买了桶康师傅。 饥饿像头巨兽,突袭起来毫无征兆。 从门缝里递过卫生巾后,我让母亲把衣服也脱了,冲凉房好歹搁了台老旧洗衣机。 「算了吧」她说。 「都是血,明儿个咋穿?」我皱着眉,也不知皱给谁看。 就那台小天鹅滚筒洗衣机嗡嗡嗡的功夫,我把泡面吃得一干二净,完了又跑路边小店拿了两罐啤酒外加一包辣条、两包熊仔饼。 我真的是饿坏了。 洗完衣服返回房间时,我才发现后脑勺起了个疙瘩,一跳一跳的,疼得厉害。 其实过去的某个时刻,我想过要问问母亲到底怎么回事,但她那个样子,你又能问点什么呢。 第二天是被母亲敲醒的,她买了新牙刷牙膏,让我洗洗吃早饭。 小米粥,肉夹馍,俩鸡蛋,一小碟咸萝卜条,我狼吞虎咽。 她坐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吃,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久违的温润清香,和暖如故。 聚光灯在脸上扫来扫去,直杀人眼,但并不妨碍我吃得津津有味。 我只是奇怪,那秋水明眸里泛涌的柔光是否隐藏着我儿时的记忆——比如深井里的异世界。 母亲化了点淡妆,气色不错,起码那抹明亮重又回到了脸上。 她说已经把车开回来了,一会儿送我回学校。 这多少让人有些惊讶,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几时起床的。 母亲说我衣服洗得还行,我笑笑,不失时机地自吹自擂了一番,她切了一声,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损人。 出门时,我突然想到,母亲永远不会知道此时此刻我裤裆里正板结成块,要不是一身臭汗掩着,那股子杏仁味怕是能杀死所有人。 这个想法令我脚步发软,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 回学校的路上,我终究还是提到了梁致远,我只是好奇,或者说有些担心他的伤势——至少我不想惹麻烦。 「不用管他」母亲冰冷冷的。 我以为她还会说点什么,但直到挥手离开,她都再没说过一句话。 中午在我的带领下,剧团一干人等跑大学城里吃了碗剔尖面,效果还不错,起码青霞说这面比张岭人搞得地道多了。 郑向东脸红脖子粗,也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我敢保证,原本他是打算替父老乡亲们辩解几句的。 他们其实是冲着学校食堂来的,可惜人太多,没有办法。 饭间母亲没几句话,却始终笑靥如花。 她的妆比往常要浓上一些,可能在演播厅重新化过,其他不说,起码人看起来威严了几分。 只是我不知道昨晚的绵软人偶是否真的翻过了篇章。 好几次我偷瞟过去,她都躲闪着目光,没有看我——当然,吃个饭,人为什么要看你?陈瑶话更少,除了跟青霞嘀咕几句,被后者逗得满面通红外,也只是在吃饭地点上提供了一些建议。 母亲给她递杯夹菜时,她轻笑着频频点头,小心翼翼得有些过分。 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跟母亲一样,也来事儿了,虽然时间上不太对头。 赴京人选基本算是定下来了,郑向东带队,拢共十来人。 除了蓝凤组合一干人等,还有位童声伴唱的小演员。 母亲为学校师资问题四处招贤纳士,接下来,还得忙生源的事儿,肯定脱不开身。 这次张凤棠没来,估计也忙得够呛。 母亲说她和琴师要办事了,阴历四月二十七,也就是下周五。 我问我用不用回去,「看你呗,我说的哪算?」 她翻了翻眼皮。 事实上,她当然不希望我在非节假日回去,哪怕表姐没了这个后爹。 张凤棠结婚前一天晚上,我给我大姨去了个电话。 她整个人被喜悦击打得晕头转向,我觉得无论说点什么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六月的第一个周日下午,应陈瑶要求,我们去看了场电影,王小帅的《青红》。 老实说,我特不待见这类电影,沉闷、小家子气不说,连压抑的氛围都那么虚假,与其说这是艺术,不如说是便秘更恰当些。 但陈瑶很入迷,她反复问我男主是不是真的给枪毙了。 这不明摆着的么,简直莫名其妙!说这话时,我们正在学院路上吃麻辣烫,陈瑶红着脸,可劲地流汗。 打饭店出来不到七点,天阴沉沉的,满眼都泛着一层灰白色,塑料垃圾高高飞起,遥远得像一只只断线的风筝。 我们一路小跑,但终究没能躲过凶残的暴雨,噼头盖脸的水珠顷刻带来一片汪洋大海。 陈瑶有些兴奋,试图冒着雨走,她拽着我的手,说快跑快跑。 无奈雨实在太大,硕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都咚咚作响,而满世界都是这种声音。 毫无办法,我们只能就近躲到了一个废弃售楼点的走廊下。 短短几分钟,己伸手不见五指,电闪雷鸣中,除了水,便是水花。 陈瑶不停地捋着头发,后来就蹲到了地上。 我也有样学样地蹲了下去——站着实在有点冷。 大咧咧地讲了几句俏皮话,却没回应。 我以为雨太大陈瑶没听见,就凑过去喊了一嗓子。 正是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垂着脑袋的人在瑟瑟发抖。 我问咋了,她还是没反应。 等掰过肩膀,我立马后悔了。 披头散发下,她大张着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至于那湿漉漉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恐怕早已分不清了。 ********************周一下午没课,打球回来准备吃饭时,发现有个末接来电。 拨过去,呆逼问我忙啥呢,是不是上课去了。 我说打球了,他哦了一声,便没了言语。 我问咋了,他笑笑说没事,半晌才又说:「王伟超没了」他声音黏煳煳的,像含着一口痰。 条件反射般,我赶忙清了清嗓子。 王伟超比以往白了些,以至于显得更胖了。 五一时刚剃的莫西干头被强压下来,梳了个偏分,右耳侧头发有些参差不齐,似沾了一团皱巴巴的毛线,看起来很假。 西服是黑色的,没打领带,可能是为了避免把脖子衬得太短吧——我是这样想的,最起码勒得太紧会让人不自在。 棺木内外花团锦簇、松柏苍翠,清亮的灯光下,王伟超像个巨型糖果,被装点得无比安详。 这副神情对一个连平常睡觉都难掩凶神恶煞的人来说过于夸张了,不太真实。 遗像搁在供桌上,稍显模煳,但人很瘦,笑容锐利如针。 烟熏火燎中弥漫着一股莫名味道,类似于幼年吃死人 大锅饭时嗅到的那种香味,但是不是同一种东西我也拿不准。 站在吊唁厅的冷藏棺前,充斥脑袋的净是这些玩意儿。 我甚至想,如果不是那台孜孜不倦的冷冻机,在这样一个季节,我亲爱的朋友会迅速膨胀起来,像雨后的蘑菰那样生长得硕大无朋。 午饭都没吃,我就回了平海,只来得及跟陈瑶打一声招呼。 因为呆逼说吊唁就这一天,没准儿下午就要火化。 我说这么急啊。 他说是啊,是啊,人可能是4号晚上死的,5号中午才发现,一家人悲痛欲绝、手忙脚乱,他也是今天一早刚接到王伟超他爸的电话。 也许是消息太突然,加上对方几近失声的尖利噪音,他一度以为是恶作剧,嬉笑着骂了几句。 然而很快,哽咽吹号般在耳畔炸开,除了愣了愣神,他唯一能做的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这话时他不间断地捶着方向盘,力道不大,像初中那会儿拿鸡毛掸子敲过一摞厚作业本。 我能说点什么呢,我卯足了劲儿,最后只是仰头灌口水。 王伟超死于急性心梗,这个强壮如牛的傻逼竟和爷爷一样脆弱,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可笑。 或许哪个平行宇宙里老天爷会为他选一个牛逼点的死法,谁知道呢。 到平海时三点出头,呆逼在长途客运站外候着,他开了辆老丰田出租车,载着我直奔西南郊的市殡仪馆。 当然,路上没忘捎了俩客人。 礼金封了501,其中301是临时借的,呆逼说哥几个还攒了俩花圈,人钢厂的朋友都弄有,你不弄说不过去。 如他所说,确实如此,吊唁厅里的花圈和花篮比人都多,工会的,电工组的,首当其冲是陈建业的,摆在冷藏棺的正后方,「天妒英才」 云云,署名很简单,就一个「陈建业」——据闻,此乃特钢职工的标准待遇。 大厅有个三四十平吧,稀稀落落没几个人,连哀乐都低沉得几不可闻,给人一种清汤寡水的感觉,此情此景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王伟超他妈靠墙跪坐在地上,看见我们就要爬起来,但没成功,她本来就胖,这会儿整个人似乎都是肿的。 一早我就琢磨着安慰两句,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叹出的一口气。 他哥我是第一次见,架了副眼镜,文质彬彬的,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打殡仪馆门口一碰面就先让烟。 兄弟俩长得挺像,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象过这个曾在广州搞打口带的人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在他引导下,我随了礼、上了香、鞠了躬,又在火盆里烧了点纸钱。 室内凉得厉害,连火焰都丧失了温度。 供桌上除了几个猕猴桃,再无他物。 没人披麻戴孝,更没有竞争般大声恸哭的热烈场面。 我不知道这对王伟超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们幻想过各种死法,要搞很多女人,要坐在金山银山上去死,所有这些庸俗的、注满荷尔蒙的花儿,敌不过现实的一场宿便。 呆逼问是不是待会儿就火化,好半晌他哥才看看表,说:「得看情况」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哥几个杵门口抽烟时,王伟超他爸领俩道士进了门,他冲我们点点头,示意从松花江上往外搬东西:煤气罐、煤气灶、黑炒锅、大铁勺,外带一大兜白芝麻,少说得有两三斤。 芝麻当然是用来炒的。 最^^新^^地^^址:^^ 关门闭窗,停了哀乐,熄了灯,在微弱的烛光和炉火下,俩道士载歌载舞。 说来好笑,我一度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跳下去,直至筋疲力尽、吐血而亡。 不想没个三两分钟,两人便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男道士操上铁勺,开始翻炒——既便如此,掺着芝麻焦香的煳味己遍布整个房间,不知这算不算技术性失误。 女道士绕着棺木踱上一圈后,就着翻炒的节奏,重又开始肢体表演。 每跳一下,她都要惨叫一声,像被铁勺搅动了内脏。 肥肉颠动着,甩出巨大的阴影,攀上花圈,又被抛到墙上。 越发浓郁的香气中,我竟有些昏昏欲睡。 还好男道士一声怒吼,警告了我,他在遗像前洒上一杯酒,便唱了起来。 调子应该是来自哪个剧目,很耳熟,可惜吐字不清,又带点张岭或山西口音,费了好大劲我才听了个大概。 他嘱咐年轻的鬼魂在阴间要好好生活,勿牵挂家人,这些上好的芝麻种子,要好好种,等哪天丰收了就回家看看。 灯亮时,大家似乎都有些迷瞪。 王伟超他妈仰脸斜靠在墙上,半张着嘴,凝固了一般,她那花白卷发下的惨白脸色我大概会铭记一辈子吧。 经确认,王伟超他爸说今天炉位不够,要等明早第一炉。 这位前副段长皱着眉挥了挥手,彷佛谈论的不是儿子,而是车间里的一锅铁水。 帮忙收拾好东西,我们便告辞。 出了殡仪馆,呆逼受指派,先去送王伟超娘舅家的俩亲戚,哥几个只能蹲在柏油路的树荫下傻等。 身后是麦田,焦黄得如一片火海,远处传来柴油机的轰鸣,我极目望去,却不见踪影。 短暂沉默后,呆逼们开始扯皮,比如把麦子点着了会咋样,比如冷藏棺一天租金多少钱,能不能用来练玄冥神掌。 夕阳逐渐隐去,但灼热依旧,当然,此时此刻,灼热多少会让人舒服一些。 王伟超前一阵过生日时给我打过电话,说在哪哪哪喝酒,当时有傻逼嚷嚷着让老秃逼滚回来,我心说我爹过生日我都没回呢,装什么逼啊。 王伟超大着舌头,说近期要到平阳玩,「你可得招待好了!」「还有——」他像是寻思着什么,「要看你们乐队演出!别一天净会吹牛逼!」在镇上熘达一阵,最后还是回市区找家小饭店,撸了点串儿。 两瓶老白干只下了一瓶,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哪怕个个表现得跟害了甲亢似的。 席间话题天南地北,什么月全食、海南大佛显身、魔兽世界公测云云,口水都能烩一锅汤。 等放下酒杯,又实在无话可说的时候,总算有人提起了王伟超。 他倒也没说啥,只是把「王伟超」三个字和语气词连到了一起,但这足以像颗深水炸弹,让所有人从孜然和酒精的海洋中抬起头来。 然而关于人生,谁又能说点什么呢?临上车,我问那俩道士炒芝麻啥意思。 「你想啊,」呆逼说:「芝麻炒熟了还能发芽吗?别王伟超,就爱因斯坦来了也种不活啊」他说得平常,我却不由想到那张惨白的脸,登时打了个冷颤。 一帮人商量着去哪儿玩,唧唧歪歪的,始终没个定论。 过桥时,有呆逼说上宏达打一炮,大家都嗤笑起来。 我这才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光。 夏日啤酒花园沿着大堤一熘儿排开,与去年相比并无不同,而作为方园几公里最大的光污染源,宏达主楼像块巨大的墓碑,在闪烁中一次次地点亮半个夜空。 太亮了,我觉得。 就是在宏达路口等红灯时,黑色凌志从右后方,即东南方向的辅道驶了过来。 当时我正扭脸看酒店墙上五光十色的电子屏幕。 亮如白 昼的灯光下,那种熟悉感攀着视网膜由远及近,似一朵高清镜头里无声绽放的花。 我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它擦身而过,一个左转弯后,消失在车流中,整个过程顶多十几秒。 凌志LS430车窗半开,坐在驾驶位上的当然是梁致远,至于车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方向上判断,它只能是打酒店停车场开出来的。 最大的可能是,梁致远在河滩上吃烤白薯了,或者说我可以肯定,梁致远是在河滩上吃烤白薯了。 但说不好为什么,既便如此,他那脸是不是痊愈的忒快了点?等有呆逼捣我,问去捅台球还是唱歌时,我才意识到已穿过俩路口。 回头望去,宏达大酒店依旧在半空中闪烁不停,彷佛老天爷精心布置的一个大型捕虫灯。 半拉阴影里,梁致远油亮的大背头舞得煞是欢快,黑框眼镜的惊鸿一瞥,我打了个喷嚏,紧跟着又是一个。 好说歹说,呆逼总算是把我放到了平海广场,他们说,你个逼真不够意思。 如他们所说,确实如此。 广场上载歌载舞,地面都隆隆作响,我扫了眼那些花样百出的人们,径直去了红星剧场。 有演出,观众也还凑合,《风还巢》还是什么,反正郑向东正杵台上,半耷拉着的头套使他看起来像脑袋上套了只黑丝袜。 但母亲不在,张凤棠说可能在办公室,完了又损我说姨结婚我都不回来。 尽管不情愿,我还是冲她笑了笑。 团长办公室黑灯瞎火,好在会议室亮着灯,我一路小跑,开了门,结果是一琴师在玩空当接龙。 他也不知道母亲去哪儿了,但肯定不在办公室。 他问我咋下毛片,我没理他。 楼下停车场也不见毕加索,搁门口台阶上一坐就是小半个钟头,最后忍无可忍,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响了五六声才接,她问咋了,我问她在哪儿,「路上啊」她说。 我希望她能再说点什么,但母亲笑笑便没了言语,只有一口若有若无的呼吸萦绕于耳畔。 我突然就有些生气,或者说恼羞成怒,彷佛殡仪馆里烟熏火燎的冷空气一股脑从体内涌了出来。 「啥时候了都——」我站起来,用力地甩动胳膊:「忙到现在」话音末落,刺目的光线从大门口扫来,接着自动栏杆就升了起来。 不等停好车,母亲就问我咋回来了。 我没吭声。 于是下了车,她又问了一遍。 说这话时,她一边从车里拿东西,一边扭脸看了我一眼。 「有事儿呗」我说。 母亲一步步走近,高跟鞋的叩地声在周遭模煳的喧嚣里显得极为空荡。 她穿了一身鹅黄色针织长裙,腰前系了个大蝴蝶结,伴着手袋和阴影,在行进中轻轻晃悠。 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她停下来,没说话。 我「嘿」地一声喊亮了停车场的声控灯,说:「王伟超没了」母亲当然很惊讶,反复确认了两遍。 我说是的,就是钢厂那个王伟超,练过田径,来过咱家,嗓门大,爱吹牛,胖得忘乎所以,前两天心肌梗塞死他娘了。 母亲靠过来,攥住我的手捏了捏。 她张张嘴,只是叹了口气。 「刚回来?」最后她说。 「吊过唁了」我看着远处艨胧的灯火。 「走,吃饭去!」她捞住我胳膊就往外面走。 「吃过了啊」母亲停下来,看看我,又吸吸鼻子,皱着眉头:「嗯,还喝了点儿」「你还没吃?」我勉强笑笑。 「没呢」母亲吁口气,放开我:「那就回家吃吧」我没说话,看了看手机,八点将近过半。 母亲嘱咐我等会儿,她得去趟办公室。 我径直坐回台阶上,有没有点头自己也说不好。 母亲「噔噔」地上了楼。 我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可能长裙比较修身吧,腰臀曲线有些突兀,浑圆的屁股在脚步声中左右摇曳,像是要跳起来。 不等回过神,母亲己行至楼梯拐角。 做贼心虚般,我赶忙催她快点。 「多快?再快不等人上楼?」她笑了笑。 十几秒后,京韵大鼓响了起来,起初声音很小,后来就慢慢大了。 或许是在楼道里,听起来说不出的空灵。 好一会儿母亲才接,她应该上了三楼,铁闸门隐隐响了两声,随后便没了音。 我站起来,踱了两步,又坐了下去。 一熘烟儿的功夫母亲就下来了,但她说还要去剧场交代点事。 等真正开车出发,基本八点四十五。 我问她是不是老这样,这都快九点了还没吃晚饭。 「例外例外,」她笑笑,小声说:「出去办了点事儿」至于是什么事,她并没有说,反是谈起了王伟超,问他家人咋样。 「还行吧」我说。 除此之外,我还能说点什么呢?「唉,真是……」母亲连叹两声,半晌又说:「你们在外面,父母不知有多操心」我没说话。 「听见没?」她歪了歪脑袋。 「听见了」我只能拖长调了。 母亲切了一声,白我一眼。 「那你刚刚去哪儿了?」许久,我终于问。 「丹尼斯啊,给你奶奶买了点柚子,人家只吃酸的现在」「还以为你上大堤上吃烧烤了」我觉得自己瓮声瓮气的。 我以为母亲会扭过脸来,然而并没有,她切了声:「吃啥烧烤,来个新老师,」余光中,她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参观剧团、艺术学校啥的,完了安排住宿」我吸吸鼻子,好一阵才笑笑说:「不会是梁致远吧?」这玩笑干巴巴的,我也希望它能更生动点,但很遗憾——超出个人能力了。 最^^新^^地^^址:^^YSFxS.oRg「啥啊?」母亲问。 她撇脸看了看我。 我埋头抠着手机,没说话。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听清。 「咋了?」母亲又问。 我抬起头。 她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光影中,脖颈细长而柔和,晚风熘进来,柔软得似要化掉。 近乎憋着一口气,我说:「王八蛋,再他妈乱来老子宰了他!」也不是「说」,应该是「叫」,我感觉口水都在头昏脑热中喷了出来。 「说啥呢你!」母亲在我胸前捣了一肘,劲儿不小,还真有点疼。 之后,她像台遥控摄像头那样接连扫了我好几眼,说:「呸呸呸,快!……」她没说下去,而是拐进了小区。 我没说话,只是揉了揉眼。 「听见没?」停好车,她又盯着我,作势要再来一肘。 我依旧没吭声,甚至,我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阴沉得指不定就能拧出水来。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终于拿过脸去。 就这一瞬间,她突然扭身抱住了我,紧紧地:「咋给你说的,别糟践自个儿……」老实说,猝不及防,半拉阴影里,白玉般的颈脖白得耀眼,而我,则已全身僵硬。 「有的小人啊——」母亲身上香喷喷的,不知是来自于体香还是化妆品亦或是什么洗发水之类的东西,我真说不好,「咱犯不着,」好一会儿,她轻吁口气:「你要出啥事儿,妈也别活了」气流拂在耳畔,一阵酥痒,水雾般氤氲而起。 我呆立半晌,好久没再说一句话。 下车时,母亲吩咐我从后车厢里拎东西,山药、柚子、肋排、羊肉、酸奶、啤酒,大包小包,可得有三四十斤。 我笑着问她咋知道我要回来,母亲瞥我一眼,反问我洗手没。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 她怪我啥也不懂:「吊完唁不拿白酒洗洗手?」我打个嗝说洗过了,确实洗过了。 然而这一劫还是没能逃过。 就我在厨房帮忙热粥时,母亲翻箱倒柜找了几根小红绳出来,说明天再去殡仪馆套胳膊上。 没问题,行啊,无所谓。 谁知一碗粥没喝完,她突然问我随礼了没。 随了啊,能不随么。 她问我哪儿来的钱,我说借的,她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丧礼钱能随便借?真有你的!」第二天的火化仪式没怎么看,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这类生离死别的场面我确实喜欢不来,更何况王伟超他妈在憋了一天后再也憋不下去了。 这位面红耳赤的中老年妇女一度嚎得气若游丝、昏厥过去。 在被抬到休息室后,又突破重重阻挠再次扑倒在冷藏棺上,她梗着脖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连一向稳重老练、甚至对儿子的朋友有些冷酷无情的老王都佝偻着身子,一个劲儿地抹泪。 也就王伟超他哥尚能独挡一面。 在火化搞了半个多钟头后,我进到后台给王伟超烧了几盘磁带。 一盘盗版的Nirvana精选集,两期自由音乐的附赠合集,一盘Thepixes,正版的也有,《欲火中烧》和《上楼就往左拐》。 这儿乎是我精挑细选的所有家当了。 谨慎地擦干泪,我才走了出来,经过火化窗口时并没有停下。 九八年少管后,王伟超就被踢出了田径队,也没比我多待几天。 据说中招前他哥曾跑陈建生家砸了不少钱,弄个假释回来试着报考本校的体育生,主攻短跑和三级跳,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毕业之前的多半年时间里,我们再没碰面。 唯一的例外是九九年初夏的体育加试,我和王伟超正好邻组,各带一个小队。 1000米测试前,我上主席台交名单时,他正在签字。 在感叹了一番金钱的力量后,我只能站在旁边等。 签完字,他冷不丁地转身,冲我笑笑说:「待会儿你可跑鸡巴慢点儿,别大伙儿都跟不上,那就去蛋了!咱这是考试,不是比赛!」至于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完全没了印象。 只记得哨子一响我就卯足劲儿狂奔,400米的跑道超了第二名多半圈儿,事后差点被老师批死。 不知道这算不算王伟超的阴谋得逞?墓园离殡仪馆并不远,只需从后门出去,沿着柏油路走上个一两公里。 没有摔盆儿,没有引魂幡,没有披麻戴孝的贤子贤孙,没有奏乐和鞭炮,没有舞龙舞狮,没有脱衣舞。 只有稀稀落落的十来个人,顶着骄阳,在柴油机的轰鸣和农忙的粉尘下,顺着农户们空出的蜿蜒小径,一步步进了墓园。 骨灰存进了骨灰堂。 我问这算不算埋了,呆逼们有说算,有说不算,所以王伟超到底有没有入土为安我也说不准。 回来的路上,一个收猪的三轮车侧翻,不等收猪人爬起来,七八头二师兄便迈过晒着小麦的柏油路,叫嚣着往麦田狂奔而去。 我们停下看了好一会儿,足足抽了两三根烟。 如果——我是说如果,能来瓶凉啤酒的话,那就更好了。 当晚,哥几个提了点东西,一起去了趟王伟超家。 他爸不在,他妈在卧室躺着,他哥一个人搁客厅看电视。 《大宋提刑官》,我以为这剧早播完了,没想到还在演,真他妈长。 点了烟,他哥便招呼我们吃水果,理所当然,没人碰。 卧室隐隐传来说话声,应该是有其他人在,不过他哥还是冲里面喊了一嗓子,说谁谁谁来了。 他妈好像应了声,听起来像镰刀擦过了磨刀石。 僵硬地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 电视剧,平海和广州,工作。 他哥还在广州做生意,具体捣鼓些什么我也没听清。 说是结婚两年了,南方姑娘,至于这次媳妇和孩子有没有跟回来我就不知道了。 大部分时间里他在抱怨广州的种种缺点,说生意不好做,想回来发展什么的。 直到某呆逼提到那 边的娱乐业,他才笑逐颜开,说广州的花花世界猴赛雷。 大家都笑了起来,虽然有点傻。 就在我们的笑声里,王伟超他妈走了出来,被俩女的搀着。 确切说是俩女孩吧,网脸的略胖,留着个波波头;另一个脸型不好说,瘦瘦高高的,挺精神,就是头发太短,比我的长不了多少。 说实话,这俩人有点眼熟,从她们一出来呆逼们的对视便知一二。 不过我并末细想,或许是没兴趣吧。 没客套两句,他妈就提起了王伟超,这当然在意料之中。 只是此种意料完全忽略了嗓音的杀伤力,她现在一开口就让人想到雪地泥坑里打着滑的木轴轮子,粗哑、低沉,吱吱咛咛的。 她说王伟超那天上中班,结果不到十点就回来了,先在自己房里听歌,声音开得老大,后来跑到客厅看电视,闹得更凶。 他爸上厕所时说了他两句,他倒没像往常那样顶嘴,但依旧我行我素。 她出来时,王伟超在吃火腿肠,她说想吃啥不能做点,他没吭声。 她就又回去睡觉了。 早上也没人管,中午喊他吃饭时……话到这里恐怕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伟超他妈仰着脸,眨巴眨巴眼,强忍着没有落泪。 但谁都知道,快了快了,像即将决堤的大江,积蓄的只会是破坏力。 他哥瘫沙发上,一连换了几个台。 呆逼说活塞赢了啊,他哥说赢了,韦德太菜逼。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华莱士追着韦德来了一记惊天大帽。 举场欢腾。 几乎与此同时,他妈在俩女孩的安慰中恸哭起来。 雪崩一样的哭声。 我们挺直嵴梁,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谁都没说话。 好在哭声没持续多久,他妈就抽泣起来,两三声后,她说:「……他还是一个人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俺孩儿一个人可怜啊……得给他配一对啊……」说这话时,她左右开弓,死死拽着俩女孩的手,只瞧一眼我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这一眼瞥过去时,短发女孩也往这边扫了一眼,虽然不知她在看什么,我还是迅速移开目光,再没撇过脸去。 他哥总算对这位悲痛欲绝的中年妇女作出了反应,他说:「行了行了,瞎说啥啊,咋给你说的?啊,咋给你说的?」这么说着,他把手里的遥控器转得飞快,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安慰他妈休息后,我们便起身告辞。 俩女孩也跟了出来。 逼仄的楼道为这段昏黄的旅程提供了一些不错的话题,几个人叽叽喳喳的。 我走在前面,始终末置一词。 然而,很快,圆脸女孩就叫住了我,她一连「哎」了好几声,说:「你是严林吧?」我脚步没停,回头仓促一瞥,说:「哦」「真是一点没变!」她笑了起来。 于是银铃般的嗓音便回荡在楼道间,大晚上的,真谈不上悦耳。 她说她是xxx呀。 说实话,脸是有点熟,但名字嘛,完全想不起来。 不过我还是点头,笑了笑。 「你不早结婚了?」有呆逼说。 「打听得挺仔细啊,给你说吧,孩儿都快会打酱油了!」她又笑了起来,接着,喘口气,又说,「猜猜这是谁?」我没回头,但能够想象她的动作。 呆逼们有些迟疑,她也没等他们开口,而是快速点了我的名:「严林,猜猜这是谁?」我只好扭脸看了一眼。 昏黄的灯光把一切都搞得很昏黄,除了灯泡周围横七竖八的广告签章,所有物体都是模煳的,包括短发女孩,我觉得她可能笑了一下,但又拿不准。 我笑着摇了摇头,只想低头快走。 「还真不认识了啊,这是邴婕啊!我们二班的邴婕啊!」********************韩东手艺不错,天南海北的家常菜都能来一点,而且色香味俱全,我都有点怀疑他在北航进修的是不是烹饪系。 表姐刚好相反,对油盐酱醋这些事她一窍不通,也就切根葱剥个蒜还勉强凑合。 怎么说呢,人都有缺点,我总算发现了她的短板,即便她跟陈瑶一致认为不会做饭对新时代女性来说只能算优点。 陆敏的新房在十五楼,一梯三户,南北通透,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一百二十六平。 她庆幸说幸亏买得早,打年初房价就蹭蹭地往上蹿,半年长了小两千,吓死个人。 我说涨价好,说明升值了呀。 她就笑了,老实说,不知是不是季节的缘故,脸圆润了许多。 除了房,她还买了车,月前一周刚提的别克,小一二十万,全款。 除了夸她是个有钱人,你还能说点什么呢?她笑着白我一眼,说别拿她开涮。 韩东也笑,却不说话。 这货成熟得有点过分,几乎转眼间窜掇出个只干事不出声的主,是好是坏吧,至少表姐喜欢 。 韩东已到631研究所实习,中航工业下属科研机构,按张凤棠的说法,就差毕业手续办妥报道去了。 对这个结果本人却不大满意,他说要是试飞院或一线部队就好了,他老的理想是试飞院,娘们儿一样坐到那儿编程画图太无聊了。 我不知道这只是傲娇,还是货独有的一种炫耀方式,「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陈瑶吃着粽子,愣头愣脑地表示赞同,陆敏乐呵呵的,直撇嘴。 我从糖醋徘骨里掇了块菠萝,一嘴下去半边牙没了知觉。 饭后表姐刷锅,我自告奋勇也挤了进去。 她说我还算有良心,比陆宏峰强。 我笑笑,问她搬新房啥感觉。 她抬腿踢我一脚,说就是这个感觉。 我又问平阳好玩不,她说就那样吧。 想了想,我问平阳公务员工资现在啥水平?「咋了?」「你这又是房又是车的,」我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韩东这还在实习啊,可不得指望你那工资?」「嘿,还挺会盘算!」她脸红彤彤的,一个劲地在盘子上打着转转,半晌才说:「给你说不着,免得教坏小孩」我只能笑笑,其实我不过随口一问。 「公务员哪能光靠工资呀,」不想,很快她自己开了腔,也不抬头:「接了点私活呗」大概意思我明白了,甚至还有些不舒服,但我又不是真小孩。 放好筷子,我终于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 我故作随意地说:「哎——我妈剧团,你帮忙了?」「啥?」「剧团的事儿啊,演出,帮上忙了?」「那是」她甩了甩头发,像头母狮。 我想说谢了,又觉得太俗气。 就在我琢磨怎么表达我该死的感激之情时,毫没来由地,她突然嘣出一句:「咦,你到底咋想的」「啥?」我没反应过来。 「你们乐队呗,比赛的事儿,姐可都听说了」我笑笑,除了叮嘱她别告儿母亲,啥也说不出来。 因为无论说什么,都那么不合时宜。 步入六月份,各科都开始划重点,到六月中旬基本就只剩停课自习了,好像那一摞摞书只是为这一个月准备的。 刑诉课算是唯一的例外,多少能让人在汗牛充栋中喘口气。 刑诉老师在检察院干过七八年,出来后才干的律师,简单说就是有内幕消息的门路,总能隔三岔五地给我们撂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刑诉课能一度成为法医课外最受欢迎的课,实属正常——比如前一阵,他说佘祥林的赔偿款不会超过二十七万,果然,前两天新闻报道佘祥林的国家赔偿申请下来了,十一年冤狱之灾二十六万。 再比如上个月,他说赴澳门赌博的贫困县副县长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果然,除了副县长挂职门,这货还牵出了国土资源局的几个孙子,最近,赌博亲友团里又出了一位大拿——平阳市城投公司一副总。 老师说,可别光看职位,这位副总的另一个身份是前省长肖xx的亲侄了。 虽然肖xx如今退了二线,在邻省政协混日子,但他在本省某些领域的影响力可不容小觑,副总是根硬骨头,要真啃下了,局面可就复杂了。 当然,这类东西,基本上我们就图一乐了,听一新鲜。 牛秀琴的来电也很新鲜,四月份的那通电话后,我跟她再无来往。 这么讲也不确切,好像俩人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关系己冷却到远房表亲间该有的那种正常,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手机响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可能手误拨错号了。 一番犹豫后,我还是接通了电话,但没吭声。 她也不吭声,直至几秒种后——在我几乎要挂断电话时,这老姨才问我咋不说话。 我笑了下。 「笑啥啊你,」她说:「出来吃个饭呗!」她用的是普通话。 这什么特色餐厅应该开业没多久,害得我一通好找。 按牛秀琴的指示,上了二楼,左手第一个包厢。 一连敲了两次门,总算响起了脚步声。 待脚步声消失,又足足停顿了一两秒,门才被拉开。 牛秀琴笑盈盈的,她眨巴着眼,释放出女人该有的热量。 是的,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这老姨上身是件银灰色的无袖对襟T恤,下身裹着条黑色高腰包臀裙,肉该在哪儿就在哪儿,特别是小腹,鼓囊囊的,绷出个三角形的褶子。 只瞥一眼,我就迅速移开了目光。 还好她说了声进来啊,就扭身朝屋内走去。 也许是色调搭配,也许是其他的什么,牛秀琴似乎瘦了些,屁股肉的扭动中,腰显得更细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平肩,此刻俩肩胛骨都坦在外面,看起来有些强壮。 迈进门的一刹那,我还在盘算她那身 到底是不是假两件,然后耳畔便炸开一声怪叫,与此同时腰眼给人捅了一下。 本能地,我一哆嗦,傻逼就大笑起来,前仰后合,鸭子一样。 毛寸,大红T恤,牛仔马裤,金鱼眼,下嘴唇很厚,笑起来时像是恨不得要抱着你亲上一口——不是李俊奇又是谁呢?老实说,如果是陈晨,我毫不惊讶,没想到是李俊奇。 他拽着我在桌边坐下,笑意却没能止住,时不时地,这货要癫痫发作般扶额颤抖一番。 牛秀琴一脸正经,没怎么笑,她胸口白花花的,不知肉和项链哪个光芒更刺目一些。 另一个女的倒是数落了老乡好几次,她用普通话说:「多大人了,没个正行!」说这话时,她笑着冲我点了点头。 这人三十来岁,一头齐肩短发,杏眼小嘴鹅蛋脸,笑起来挺甜的。 她可能穿了身连衣裙,白底红花,又或者是旗袍,我也说不准,总之小巧玲珑的,身材不错。 所谓特色大概就是这一盘盘切片内脏吧,码得整整齐齐,很是养眼,沾酱吃,味道还行。 调酒师当场调酒,酸酸甜甜的,过喉却辛辣,劲不会小了。 事实上,很快我就飘飘然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牛秀琴翘着兰花指,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 我不知道这么搞沉不沉。 她换了新发型,算是波波头吧,不过有点长,挑染了几缕红色,脸确实比印象中瘦了些。 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便没说话。 牛秀琴问了些诸如学习忙不忙啊这类屁话,作为回报,我问她跑平阳干啥来了。 「办点事儿,」她叹口气,单手支着额头揉了揉:「烦死个人」这话有歧义,不知是事儿烦、我烦,还只是她心烦。 很快,她仰脸笑笑,面向另一个女的说:「真是焦头烂额的,前阵儿乳腺还出了点问题,这药那药吃得人头蒙!」于是我就扫了她的奶子一眼,相信李俊奇也一样。 她突然就笑着呸了一声。 另一个女的也笑。 「当男的多好,」她看看我俩:「没那么多麻烦」这句是平海话,还挺地道。 「谁说的,睾丸癌知道不?疝气知道不?」老乡摇头晃脑,打嗝一样:「前列腺炎知道不?」我觉得他声音有点高了。 「少废话,你脱下我给瞅瞅,没准儿全给你治好了呢!」女的叉着腰,仰脸挺胸。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李俊奇窜上椅子,继而一把扒下了牛仔马裤,没有丝毫停顿。 老天在上,即便这些人是在拍电影,也过于夸张了。 百叶窗外光芒涌动,李俊奇佝偻着背,在黑粗红润的老二上轻抚一下,还撤完尿般即兴抖了抖,这么一折腾,本就半硬着的家伙迅速杠了起来。 此情此景光怪陆离,像二十世纪初那些怪物秀上的泛白老照片,让我恍惚进入了某个异次元空间。 好在两位女士尖叫起来,又笑又骂,老乡坐回椅子上,脸红得像块兜屁股布,却难掩得意之色。 李俊奇挺有本钱,然而并非屌大,而是蛋大,我甚至怀疑这货是不是真有疝气。 他让来一根烟,怂恿我也试试,让两位施主检查检查。 牛秀琴笑而不语。 另一个女的骂了声龟儿子,作势要揍他一顿。 我说:「靠!」我知道自己红了脸。 后来,俩女的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玩,言下之意是让我俩作陪,我赶忙拒绝了,说有课。 牛秀琴很不高兴,她趴在扶手上,半翘着二郎腿,只留了个屁股给我。 羞耻地说,我一下就硬了。 我觉得自己似乎憋得太久了。 餐厅在学院路口,我和李俊奇等了一阵,不见公交车来,就冒着大太阳往学校走去。 一路上瞎聊了几句。 我问他啥时候考试,他说考个屁,搞个画交上去就行。 「咱们都大三了啊!」他说,大三又如何呢,命不好的不还得啃课本?我问那女的是谁啊。 「咋,想上?」「日」我说。 「那就日呗」他又笑了起来。 大热天的,这老兄勾肩搭背,身高差还放在哪儿,搞得我无比难受。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是玩呗,怕啥,年轻不玩还等老了玩啊?毕加索咋说的,当你有心想玩女人的时候就玩吧,这才是高见!」抹了抹汗,我站到树荫下,半晌才说:「日」在冷饮店买水时,李俊奇冷不丁地扛了我一把。 「哎——」他说:「那女的你见过啊,忘了?平阳大酒店,大堂女经理啊,咱们平海的!」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下部】(5) (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shubao45.com) 作者:楚无过2022年12月3日字数:12850[第五章]夏至到来之前,我总算搞掂了那篇名叫《司法判例和土地交易制度》的论文,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其他不论,单就在期末考的备考阶段逼人就范,便足以一窥老贺的魔鬼属性了。 何况该论文想抄也没得抄,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写,有点随心所欲的意思,以至于最后从体例上讲这还算不算论文我都说不好了。 不想贺芳挺满意,她先是从头到尾瞄了几眼,随后一看就是十来分钟。 我去老贺办公室时,李阙如恰好也在,同记忆中一样,他坐在沙发上玩电脑。 不等我凑过去,他立马合上笔记本,问我干啥。 我只能「靠」了一声。 这逼说我论文要得奖了得请他妈吃饭,到时可别忘了他。 我他妈的一拳夯死你个傻逼。 老贺让他闭嘴,说哪凉快上哪儿玩去。 他冲我笑笑,拌了个鬼脸,敢情是幼儿园熘出来的二傻子呀。 值得一提的是,几十个案例中,城投公司频频露脸,光作为诉讼主体的就五六个,行政、民事、商事都有,更不要说它在好几宗土地确权纠纷中的第三人身份了。 既然没少介入土地市场,那城投副总被国土资源局的哥们儿牵扯出来就太正常不过了。 论文是写完了,那一大摞复印资料我倒留了下来,不是为了什么纪念意义,而是太沉,实在懒得扔,顺手丢进了寝室壁柜里。 时间再紧,呆逼们也要忙里偷闲,看看比赛,打打球,以及耍两盘《冰封王座》。 打游戏基本都是在中午,饭后俩小时。 大概就是六月二十二号,天阴沉得像裹了条湿棉被,我跟害了内风湿一样手感极差,打了一局后,就退出听了会儿歌。 上QQ跟陈瑶聊了两句,好半晌她才回,正打算开喷,我猛然发现母亲的头像竟然亮着。 怎么说呢,一种朗朗干坤之下见了鬼的感觉。 据我估计,自打出生这个号就没被用过几次,母亲零星的几个好友名字我都能记下来。 倒不是不会打字啥的,母亲的五笔比我熘得多,她只是懒得用,不习惯。 注册时我随便给她起了个名字,「竹叶青」,窦唯的一张专辑名。 可能也是一种酒,天晓得,反正现在变成了四个字,具体是啥就不说了。 总之像他们那代人管用的呢称一样,文雅却不可避免地迂腐,或者说傻里傻气。 我问母亲咋用上QQ了,不等回应,陈瑶一个劲地催催催。 「还没上课呢?」有个分半钟,母亲来了一句。 「这才几点?」「哦,复习得咋样了?」果然。 「还行吧」「别老玩游戏」对着闪烁的光标,我竟不知说点什么好。 「人哩,跑了?」「在呢」「曲儿编得不错」她甚至发了个眨眼的表情。 「啥?」「听歌呢,你空间那歌」愣了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Qzone是4月与魔兽世界差不多同时间公测的个性化平台,类似于博客。 3月23号,也就是大奖赛结束那天,赞助商随机赠送的Qzone1.0内测英雄帖,只能称之为走了狗屎运——起先我以为人手一份,结果是限量版。 一番鼓捣,空间Bgm我上传了两首小样,如你所料,均走得伤感路线,包括《咏劫》。 老实说,也没啥目的,就是图个新鲜儿。 鄙人也算是行走于了时代前沿,寄托一种另类颓废的精神自嘲吧。 得承认,拖住鼠标时,手是发抖的——也不光手,费了老鼻子劲,我才避免了因脸红而汗流浃背。 多谢这感人肺腑的天气。 打开QQ空间,留言板空空如也,访客栏下面,最近的一位当然是母亲头像,日期:6月22日。 「我下了啊」母亲说,很快又补充一句:「好好复习!」直到她头像暗淡下来,我都没能把那个「哦」发出去。 一种心乱如麻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我知道陈瑶她妈会再来找我,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还是有些吃惊。 这次是在考试之前,有些不厚道。 依旧是老一套说辞,陈瑶的想法,她的过失,以及我这个障碍。 她质问我还有什么比帮助一位女孩实现梦想更可贵呢?我不置可否。 我觉得她的表述太过书面化,让人紧绷,感觉不舒服。 她晃着小勺子,说不要再耽搁她了。 她妈本来要请我吃饭,我拒绝了,她就找了家冷饮店,还行吧,起码凉快。 这位女士穿了件黑色背心裙,上面点缀着一些贝壳和花骨朵,至于是刺绣还是画上去的,我就说不准了。 我想说的是,每次她抬起右臂,我都会不可避免地瞥见她的胳肢窝,那里嫩得像扑了粉。 或许也正因此,其间斜着排列的三颗小痣显得极为突出而生动,我老觉得自己是在跟它们说话。 或许是我的恍惚引起了她的不满,女士的语调变得凛冽起来。 她控诉我自私,说要真为陈瑶好,就应该放手,而不是流氓一样死缠烂打。 这就他妈有些过分了,我说可以啊,我又没拦着不让她走。 她妈翻翻眼皮,却沉默下来,开始埋头舀盒子里的冰激凌,有些疯狂。 持续了十来次后,她猛然抬起头来,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她这一叫,周围的目光都扫了过来。 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怎么了?」「怎么了?」她拍拍桌子:「我直接找你父母,找你妈去!给脸不要脸!什么东西!」我突然就想扇她的脸。 我并不拒绝交流,但现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扇她的脸。 「张凤兰是吧?好好好」她胸膛起伏着,并不雄伟,周遭的目光却越来越亮,像是谁在我们头项罩了个凹面镜。 我只能笑了笑。 我张张嘴,刚寻思着说点什么,一坨香甜的煳状物就飞了过来。 我压根没意识到去躲。 终究还是大意了啊。 这事我当然不会跟陈瑶说,她妈有没有说就不知道了。 不过至少据我观察,陈瑶并不知情。 六月二十七日,即马刺夺冠后的第三天,期末考开始,一搞就是六天。 等我们考完,大一、大二才开始,陈瑶考四天,从三号一直到七号。 继五月份醉洒大闹系辅导员之后,大波就全校闻名了,至今校园BBS里还流传着他身着四角内裤在校门口四仰八叉的动感照片。 对此他本人的看法是,还不错,够朋克,而且毕业证学位证哪个也没耽搁,不就记个过嘛。 这货在排练房楼下租了间房,一直没走人,这阵儿,不时教唆着乐队重整旗鼓,「起码临走捞点钱嘛!」他说。 可笑的是,我老还一再试图找机会跟哥几个说声对不起。 百般犹豫,又觉得过于矫情了。 陈瑶考完的第二天,我们到平阳医学院附近演了一场。 这儿就仨学校,俩都是大专,跟东大学城肯定没法比,但架不住医学院人多啊。 别看名字一般,它有好几个专业在亚洲都名列前茅,中亚留学生不要太多。 跟我们那儿考试期间的寂寥不同,这里人很多。 邀请我们来的是个移动公司门面店,搞什么促销活动。 也没舞台,就门口一戳,唱了仨钟头,荫凉地也差点把人给热死。 好说歹说,店主给了四千五。 揣着血汗钱,在街上逛了一圈儿,大波突然提议到医学院食堂啜一顿,他说这儿的什么什么菜很牛逼,以后再想吃怕没机会了。 最^.^新^.^地^.^址;YSFxS.oRg;瞧那老泪纵横的模样,没办法,只能依了他。 邪门的是大食堂只用饭卡,给现金不要,我们就笑了。 饥肠辘辘地晃了一阵,总算找到个愿意拿饭卡换现钞的雷锋。 刚刷完卡转身,我就看到了邴婕。 黑T恤、热裤、白拖鞋,头发还是很短,跟个小男孩似的,她也是刚打完饭,两人都愣了愣。 还是邴婕先走了过来,她笑着问我咋在这儿。 我捞捞背上的琴,又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头。 那天打王伟超家楼道出来,圆脸追上我问是不是在平阳上学,我点点头,她拽着邴婕的胳膊说:「她也在呀!」我没问她在哪个学校,我甚至没敢或者说不想看她。 事实上,在王伟超家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谁,尽管这个人的变化是如此之大,跟记忆中完全不同。 邴婕也没说,她似乎不太爱说话,我记得在楼道里她只是「呀」了一下,圆脸道明身份,呆逼们大声惊呼时,她也只是说了声:「不会吧?」但圆脸难缠啊,她掷地有声地告诉我邴婕在平阳医学院读大二,仅用余光我也瞧得见后者在不间断地掐着前者的胳膊。 圆脸作为一名已婚妇女,坚强得连一声都没叫唤。 吃饭时,邴婕坐在我身后,大概两桌的距离。 对面的陈瑶两眼像个探照灯,滴熘熘地转来转去。 哥几个问这谁啊,特别是大波,完全是一副没见过女人的鳖样,陈瑶乐得参与其中,愉快地浑水摸鱼。 我能说点什么呢,我说就是一初中同学,好几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邪了门了。 「那可真是有缘啊」陈瑶说。 呆逼们 都笑了,我从末听过如此粗俗不堪的笑声,简直想跟这些人绝交了。 关键是我们这副模样放到邴婕眼里,她会怎么想?这顿饭吃得人如坐针毯、汗流浃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瑶踢踢我,说:「人走了,」 过了两分钟,她又说:「往这儿来了」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我几乎能感受到邴婕在步步逼近。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但陈瑶紧绷着脸,呆逼们兴奋得浑身都在发抖。 终于,她在隔一张桌子的地方停下,说:「先走了,严林」 我惊愕地抬起头,迅猛地点了点头。 四五天吧,搞了五六场商演,算是告别演出吧,疯了一样。 完了大波说他要回老家玩几天,想想以后怎么办。 他爹在当地有个炼油厂,破败是破败,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货把大奖赛光盘及母带一股脑儿拎了过来,他嘱咐我保存好,搞坏了跟我拼命。 省台直播当然给掐了,却并不妨碍乐队那场处女秀在网络上的零星流出,遑论好坏,多少收获仨俩粉丝。 老实说,要不是估摸着将来能给王伟超烧俩张,这些玩意儿我现在就一把扔了。 陈瑶一连几天都给我摆脸色,不冷不热,有时候晚上吃饭时她竞能一句话都不说,这己非一般境界所能比拟。 有话要说时,谈的也都是邴婕,好像我床上即刻就躺着一个女的,名字叫邴婕。 问起问题来更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但实话实说,这些个疑问百分之九五我都解答不了,我建议她问老天爷去更现实一点。 当然,谁都知道,这是伪装。 送别大波那晚,乐队正式宣布解散,我们在山寨青岛啤酒城喝得晕头转向。 理所当然地,我难得做了一回东。 但陈瑶来得很晚,过来时已经有点高了。 我问她在哪儿喝了。 她说:「要你管!」 好吧,在呆逼们的叫好声中,她开始跟大家拼酒,半轮下来脸就青了。 傻逼们立马蔫了。 我捞着她在水沟边大吐特吐,不远处挖掘机嗡嗡作响,我们头顶的土山没准就是它堆出来的。 我不记得陈瑶吐了多少,因为我也是头昏脑胀,几乎是跪坐在地上,只记得她在疯狂喷射的间隙说了很多话。 她说为什么这么难,活着为什么这么难;说妹妹苦,说杀人为什么算犯法,「你不是学法律的吗?」 她扯着嗓子,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 最后她质问我为什么不问问她,「懦夫!」 她说,她抱着我拼命地捶打,完了一口吐在了我背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彷佛挨了一刀。 而陈瑶额头沁凉,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 听说我决定在平阳某律所实习后,七月中旬的一个周六,母亲来了一趟平阳。 除了被褥衣物,她还捎了点零食、土特产。 前者给陈瑶,后者当然归老贺。 当天中午,母亲在校宾馆请客吃饭,还特意让我叫上乐队哥几个,我也搞不懂什么意思。 没办法,乐队早散了,甚至整个大学城都空空荡荡,连校宾馆都半死不活的。 老贺说每年最烦的就是这会儿,吃个早饭都难,啥都得自己做。 我差点告诉她,我妈从来都是自己做,买早餐?没有的事儿。 如你所见,除了老贺、陈瑶,还有李阙如,与餐的只有我们鼓手。 母亲说要还有其他落单的同学,一起喊过来得了。 我问她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老贺说企业家当惯了都这样,这么说着她嘿嘿地笑了起来。 大伙也跟着笑。 我大概也只能笑了。 其实考完试,母亲没问我啥时候回去,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果然,没两天老贺就联系了我,她给了四个选项:平海纪委、平海律所、平阳中院、平阳律所。 犹豫一阵,我还是选了第四个。 是好是坏,谁知道呢,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不想回平海。 当然,周六早上母亲打电话来时,本来打算让我去陆敏那的,得知陈瑶也在,便直接杀到了学校。 母亲夸李阙如长得好,有佛性,转脸又说,跟大姑娘似的。 后者脸蛋红扑扑的,像真是言语间就变了性,他眨巴着大眼,一副欲言又止的娇憨样。 老贺自然是美滋滋的,哪怕她连连摆手,怪母亲谬赞。 我却忍不住想笑。 确切以及坦诚地说,李阙如很富态,皮肤比大姑娘都要好,水灵水灵的。 至于佛性嘛,我只会想到他老二上的那串珠子,大概是佛珠给捻到鸡巴上了吧。 李阙如难得举止文雅了一回,倒不是说以前多粗硬,而是毛躁。 就那种你一眼瞅上去就知道起夜比较多的人,今天倒谨言慎行、安安静静的,起码没分分钟被他妈教导闭嘴。 席间这货甚至秀了段英语 ,从词根上讲了下加拿大特产熏鲑鱼与日式刺身吃法的区别。 老实说,以我这刚过英语四级的水平确实听不太懂。 我甚至怀疑这一段老贺是不是跟儿子在家里排练过。 母亲说除了央视大赛,七月下旬至八月初还有个中国曲艺节,在杭州、南京、昆明、银川、哈尔滨等多地举行,四十多个剧种,两百多个节目,凤舞剧团作为几个主要评剧团之一也要参与整个系列演出。 其实就是抱团巡演嘛。 而这还不算完,以后剧团啊,每年都要不定期到林城去扶贫演出,这是赵XX答应出山的条件之一。 据说义演的全部收入将建设一所希望小学,算是做点力所能及的公益吧。 按母亲说法,咱艺术学校也该找机会多宣传宣传了。 不过光《梦想中国》小算下也得持续到金秋十月,抱团巡演啥的,少说十几二十天,哪还有时间义演。 「不会一跑就大半年吧?」我问:「忙得过来么你」「想啥呢,」母亲笑笑:「能不能进得了资格赛还俩说,」这么说着,她抿口酒:「演几场歇几天呗,要连轴转可不得把人累死!」随后对陈瑶悄悄说了句什么,耳垂在头部的晃动中亮晶晶的。 是的,母亲戴着耳坠,难得一见。 其实她一直有耳孔,床头柜的椿木老匣子里的这对银耳坠,几乎从末戴过,不知是否跟当年教师着装规范有关。 记得老早,上小学的时候吧,母亲老让我拿棉签给她通耳孔,说两星期不动就会自己长上。 现在想来,何止耳坠,她连戒指都很少戴。 父母结婚那会儿兴老三件,没有首饰什么的,戒指、镯子和耳坠据说都是三周年时补的。 奶奶说那时百货商场有银匠,自己拿银锁去,现溶现打,母亲这一套下来光加工费都出了几十块。 但这些,终究是压箱底的东西,一般没有拿出来示人的必要。 我一度以为首饰就是放在匣子里看的,直到初一时见某位同学的母亲戴着戒指才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 记得跟母亲谈起时,她说整天捏粉笔写字,戴啥啊戴。 至于现在,只能拿这些做工粗糙、样式陈旧的老古董装装门面了。 饭后送别老贺,我和陈瑶陪着母亲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大学城里散了会儿步。 天还是很 热,蝉濒死地叫,老榆树融化般淌出一种褐色汁液,又一路滴到地上,无比恶心。 我们在路边看台的屋檐下走,这里好歹有风,尽管偶尔会有一些不堪入目的垃圾强行掠入视线。 母亲穿了件长款印花连衣裙,及脚踝的裙摆在行进中舞个不停,透出里面的黑色衬裙和两条白腿。 我跟在后面,总能看到那俩柔软的腿窝子,它们在有些发红的天色下几乎要透出光来,此种感觉无比怪异。 我只好抹抹汗,快速挤到了两人前面。 为此还挨了陈瑶一句奚落,她呲牙咧嘴地说我没眼色。 母亲只是笑笑,没说话,黑色短袖小V领很紧俏,加上裙子的高腰设计,使她的下身长得有点夸张。 陈瑶一路叽叽喳喳,恨不得拍拍翅膀飞到树杈子上,跟上次见母亲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她们偶尔说些悄悄话,当然,我也无意细听。 我问参加那什么巡演有没有钱拿,母亲说就是个辛苦钱,毕竟也是公益性质嘛,传播个文化啥的。 「不过——」她笑笑:「至少能提高点剧团的知名度,还能给咱学校打打广告,对不?」乐队也跟过演出,所以这个节那个节的说什么公益性质都是骗傻子,毕竟观众是买票进场嘛。 不过既然母亲这么说,我也没好意思喷。 「咱可是唯一的民营剧团啊,知名度啥的别家不在乎,对咱来说可是稀罕宝贝」大概瞧出我的不忿,母亲又说。 此话倒是在理,甚至顶破天,终究也就是个县级民营。 不过我并没有急于承认,而是望向不远处的公厕:「陈瑶是不是掉里面了?」「有点正行!」母亲皱皱眉,她靠近我悄声说:「哎,陈瑶也在乐队?」我点了点头。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又笑逐颜开:「我觉得陈瑶不错」「知道啊,你不早说过了?」「说真的」我没说话。 母亲的五官轮廓在眼前放大,像一朵朵饱满的花。 她应该只是化了点裸妆,双唇却红红的,娇艳欲滴。 逆光中,我能看到她脸上的绒毛,甚至眼角的几缕鱼尾。 如云青丝下,耳垂珠圆玉润,耳坠呈水滴形,通体闪烁着一道朴实的银白光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传说中的年代久远了。 「听见没?」她捅我一肘。 我夸张地「嗷」了一声,随即笑了笑。 「对人家好一点,别再整些乱七八糟的」「知道了, 烦不烦?」母亲切了声,往楼梯踱了两步,又转身走了回来。 「耳坠不错」她笑笑,不说话。 「挺好看的」「是吧?」我下意识地伸手捏了捏。 这么搞什么意思,鬼知道。 「哎——」母亲皱皱眉,迅速撇开了脸。 「摸摸是不是真的」是的,我承认自己声音有些发抖。 「呸」母亲白我一眼,撇了撇嘴:「还小啊你」我突然有种把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当然,这么搞太夸张了,仅是想想己足够夸张,令人汗如雨下。 我冲公厕方向喊了一嗓了,陈瑶没回应。 我摸摸兜里的烟,没敢掏出来。 「还以为你不喜欢呢」有个两三秒,我才说。 「戴给谁看,」母亲瞥我一眼:「你爸有那闲心?」那种眼神我看不懂,一种差点让人陷进去的软糯。 「那——」「上次录节目,颁奖那次,硬是被人贴了一对假的」她噘噘嘴,很快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咧嘴意思了一下,等她不笑了,我说:「再过生日,我买项链」我冲她胸口指了指。 母亲的V领看起来空空落落的,以前倒从不觉得。 「行了,光吹牛,妈啥时候轮到你养活了」声音很小,尾音更小。 我刚想着攒两句俏皮话,陈瑶出来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来是被里面的美妙景象成功熏陶了一把。 母亲拎拎包,没有必要地后退了一步,她看看陈瑶,又看看我,说:「你奶奶可想你,啊,过一阵儿就回家看看,」这么说着,她又转向陈瑶:「说的是你俩!」····七月十八号正式封校,老贺给我弄了张通行证,又给找了一个空宿舍。 应该是个研究生宿舍,一楼,四个铺,阳台的防护网上锈迹斑斑,爬墙虎遮天蔽日的,连顺着水管的半面墙都冒着绿茵茵的青苔。 老实说,有点阴森森的。 但老贺说将就一下吧,有空调的可不好找。 我差点说没空调也行啊。 但如你所知,老贺压根不会给你什么其他选项,如果她事先已经替你作出决定的话。 我也想过搬到范家祖宅,起码会陈瑶方便一点,想想还是算了,那样我会有心理障碍。 除了置办行头的钱,母亲还多留了几百块,不知里面有没有房租预算。 好在几场商演落下了俩仨千块,可惜找了一通,才发现「有空调的可不好找」并不局限于学生宿舍。 而这时天已热得能蒸螃蟹了,于是我就发现了爬山虎的好。 除了晚上蚊虫多点,这里简直是个仙人洞,大部分情况下连空调都不需要开。 陈瑶熘进过几次,有次正搞着,被宿管敲了门,慌慌张张地把人藏好,结果大傻逼只是送了本防火宣传手册。 在律所实际要比在法院松散一些,有事去,没事就歇。 陈瑶经常领着陈若男来找我玩,在律所附近就看电影、逛商场,在学校就打乒乓球、弹琴,再不就到西湖钓鱼。 当然,不管干什么,于我而言没有太大区别,次数一多,我便自然而然地认识到自己保姆的身份了。 有次陈瑶不知从哪儿搞了对网球拍子,我们就顶着骄阳到场上浪了一回,不想一次就上了瘾。 羞愧地说,以前我一直觉得网球是项娘炮、甚至带有色情意味的运动。 后者或许要归功于那些身着背心超短裙以高分贝娇喘的网坛女星们,比如莎拉波娃,谁曾想到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昵。 大暑那天,我们仨去看了《头文字D》,说实话,傻里傻气的。 陈若男也不喜欢,她说周杰伦太丑,应该让胡歌来演,姐姐笑得垂头直抹泪。 啊,这位少女喜欢仙剑,喜欢李逍遥,喜欢周笔畅,以及理所当然地讨厌李宇春。 最^.^新^.^地^.^址;YSFxS.oRg;她剪了个周笔畅式的发型,架了副黑框眼镜,像大街上那些热情洋溢的粉丝一样,数次叮嘱我一定要在哪天晚上为她心爱的偶像投上宝贵一票。 哪怕怀疑她是否真的近视,我还是点头如捣蒜。 关于她们母亲的事,我小心翼翼地问过陈若男。 不想小姑娘倒是亮敞,她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她全都知道,而且比她姐知道得更早更全。 「你可把我妈惹毛了」她不高兴地说。 这话有点不论理,所以我以理据争地说:「不会吧,我一单纯的受害者,怎么就把你妈惹毛了? 」「我妈说你朝她吧唧嘴」「你吃东西不吧唧嘴啊?」「还冷笑」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她这半截话啥意思,我笑了笑,问:「是这样?」「那谁知道啊,」她扶扶眼镜:「反正你是把我妈惹毛了」「那是你妈脾气大」她没了音。 「你想啊,我一受害者……」「好男不跟女斗!」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厉害,搞得我哑口无言。 半晌,我说:「你妈身手挺利落的,就是冰激凌可惜了了」她立马笑了:「你以为呢,我妈以前可当过警察」「真的呀,片儿警吧?」「刑警」「你知道啥是刑警不?」我以为问住她了,不想没一会儿,她说:「刑警就是刑警呗,还啥是刑警」陈若男告诉我,她可能真的要去澳洲了,考雅思的话会再等半年,要是不考,秋天就会过去,到那边读高一。 她说她不太想去,姐姐想让她去,她想让姐姐也去,姐姐又不太想去,「不,要不是因为你,我姐早就想去了」这么说着,她眼圈都红了。 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对我姐好点」最后她说。 要说蹭饭,无非两个地点,老贺那儿或者陆敏那儿,当然,后者更多些。 刚放暑假那会儿,我也没去几回,后来慢慢就隔三差五地往那儿跑,连陈若男都带去过一次。 原因嘛,一是韩东厨艺精湛,二是此北航理科生身上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然,这话指的不是航天器设计的风洞布局,鄙人对此毫无兴趣。 我想说的是,事实上这逼是个Hacker——典型的电脑怪才。 是的,几乎一瞬间,我脑海里立马就蹦出了《黑客帝国》来,多少有点惊世骇俗的味道。 据说去年底,该民间组织(HUC)已宣布解散。 现实中,无须任何开源软件,哪怕对方电脑处于关机状态,他也可以通过网卡和主板上的远程唤醒功能,轻易控制目标电脑。 不知这是否属于理科生的日常操作,毫无办法。 货还是个全能王,不管洗衣做饭还是揉捏捶打抑或是一些常见的体育运动,他都能来两下。 靠,以前咋没看出来呢。 「就是话少」,用表姐的话说她就喜欢这种性格的,但「在社交方面末来老公还需要弄弄」。 也就喝了点酒后,那对浓眉下的小眼会刷地亮起来,他会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跟你缅怀他那波澜壮阔的Hacker生涯。 那是过去,是高峰,是辉煌,被无限放大后,裱到了金灿灿的相框里。 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电视里总是播着《超级女声》,要不就是相关花边或者重播,表姐多半会敷着面膜躺在贵妃椅上。 她看着他吹,偶尔笑笑,却几乎从不插嘴。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和谐还是不和谐。 在律所跟的师父四十来岁,西政本科,勉强算老贺的师弟。 说是人脉很广,可跟着他也没吃过几顿好的。 相反,他总喜欢带着我到各机关食堂蹭饭吃,碰到熟人调戏,还要死皮赖脸地怼回去,可以说相当励志了。 老贺说所里近一半律师都是他带出来的,包括年龄比他大的,也许吧。 对我,他也就问个名字、学校,谈了下老贺,随后就没什么话了。 有事唠唠叨叨,没事爱理不理,问个问题,答对了是你应该的,答错了立马嗤之以鼻。 法庭上也一样,对对方当事人、代理人就不说了,连对法官他也是看脸色,软柿子照捏不误,硬角色可劲跪舔。 综合来讲,算是一名全面性人才吧。 大概就是大暑前一天,打子午路经过时,他突然问我住哪儿。 愣了下,我说学校宿舍啊。 他问那女朋友咋办。 我不明白他啥意思。 「没女朋友?还是——不在平阳?」我笑笑,没说话。 「嘿!」他看看我,耷拉了一下眼皮:「反正啊,最近别往宾馆去,不管是啥旅馆了、酒店了,都不要去,宿舍能凑合就在宿舍凑合呗。 啊,五星酒店也不行」「咋了?」「扫黄呗,刚那三星级酒店前两天就被扫了,别瞎搞——别瞎搞——」「哦,」我说:「还不是例行公事」「这次动真格」他指了指上头,一付运筹帷幄的嘴脸:「还有那什么,迪厅,KTV,能少去就少去,免得到时惹一身骚,有理说不清」「哦」我又说。 当然,他是多虑了,没几天,陈氏姐妹就飞澳洲避暑去了。 陈瑶略带歉意地说过一阵就回来。 她不该这么说,没有必要,反而搞得人分外尴尬。 她们走那天是周三。 周四上午十点二十一分,当我从某区基层法院诉讼主楼下来时,在立案大厅正门口碰到了梁致远。 确切说是撞上,他手里的几页纸落得满地都是。 我一面道歉,一面捡,再抬起头时才发现不对劲。 梁总也很惊讶,以至丁足有一两秒那抹司空见惯的自信微笑才回到他的脸上。 他先是「啊」了一声,然后说:「哎——」你知道的,那种螺旋式上升的「哎」,通常用来表达惊喜之类的情绪。 我捏着他的两张纸,犹豫着是否该让它们再自由落体一次。 梁致远问我干啥来了,继而问我咋没回家。 大概是知道我不屑回答,很快,他又自问自答,说:「实习的吧?办案了?」我没搭理他,但也没让那两页纸再次飞出去。 推开玻璃门,我匆匆而过。 不想,梁致远索性追了出来,屁颠屁颠地,扯着嗓子喊。 三三两两的目光使我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大喘着气,说有事跟我说。 我说我也有事,正赶着呢。 他掏纸巾出来擦汗,说真有事。 我往花坛的荫凉地走了两步,问啥事。 他不远不近地站着,抬手看了一眼表,说:「喝个茶,不耽搁,不耽搁」热茶没有,瓶装绿荼倒是有,想换其他口味的,还有茉莉花茶。 梁总要了瓶常温的,并没有拧开。 我不客气地要一罐冰镇青岛。 马路牙子上有风,但还是热浪滚滚,头顶的遮阳伞可笑得像个烧饼圈。 对这个环境,梁总显然不太满意,他坐小板凳上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祈求老天爷能来个惊天巨变。 遗憾的是,除了飞驰而过的汽车排出一缕尾气,什么也没发生。 他解释说他是跟法务和律师一块来的,那俩人去了哪哪哪,他怎么怎么一通好等。 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老实说,他胖了点,右耳侧有了几丝白发,相信扒开会看到更多。 我不知道他只是忘了染呢,还是过去的两个月里开始加速衰老。 大背头依旧,但稍显凌乱,啊,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啥事儿说吧」喝完啤洒,我才开了口。 梁致远也开了口,但并没有说话,他呲了呲牙,继续张大,又指了指上颚。 牙挺整齐,在这个年龄段的人里也还算白,特别是门牙往右的三颗,白得闪光。 至于咽喉,那是个黑洞,我们所有人都一样。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还好周围没啥人,摊主在一旁躺椅上眯着。 我真怕被当成神经病啊。 「折了三颗牙,」他耸动着脸皮,没什么表情,语调更是低沉冷淡:「右上颚骨裂,口舌挫伤」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继而把舌头伸了出来,舷耀般地让我看那条浅白色的弧状线条。 「缝了八针」他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与此同时右手比划了一下。 有些滑稽。 但罪状还没列完,他开始讲流了多少血、怎么固定上颚、怎么拔牙补牙、舌头像抹布以及脸如何如何肿了快一个月。 「听我说话,是不是大着舌头?」他笑笑。 「想说啥?」「想道个歉,想给你妈道个歉,」他摘下眼镜,又开始拿纸巾擦汗,我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汗如何在褶子里被瞬间吸干:「当面大概是没指望了,就是心里不踏实,你妈……」他戛然而止,垂头好一会儿都没发出声音。 我想立马走人,胸腔里却似要爆炸一般。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站起来,又坐下去,随后一颗颗地解开了衬衣扣子。 这个头发浓密的中年男人就那么支棱着脑袋,像个阳光下的太阳能锅盖。 我以为他睡着了。 许久,彷佛充满了电,他总算戴上眼镜,开始说话。 夏日正午的风有多碎,他的话就有多碎。 这货唠唠叨叨的,说起和母亲的种种过往,如何相恋,如何阴差阳错地各自成家,再次联系上母亲时的惊喜以及失败的婚姻中他对母亲的眷恋乃至欲望。 他说母亲啥都好,刀子嘴、豆腐心,唯一的软肋——可能就是我了。 他声音不大,而且越说越低,偶尔沉默,吞咽几水,轻咳嗓子,最后总算拧开了那瓶康师傅绿茶,仰头就是多半瓶。 路人的围观和手机铃声都没能阻止他说下去,我作为一个听众却没由来地臊得厉害,以至于那些在心里积郁己久的疑惑都没机会抛出来。 梁致远说他不敢奢求原谅,只是恳请我能代他说声抱歉,说他知道我在我妈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他又笑笑说,其实说这些挺没意思的,再多话也不是理由。 太阳升到正头顶时,他站起身来,半勾 着我的肩膀说:「你也不小了,社会上都是啥人也该知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照顾好你妈,别让她受苦」说这话时,梁总几乎哑了嗓子。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即兴表演,但无疑此刻三千张老牛皮被磨穿了一个洞。 他说的对,千言万语也不是迷奸的理由,虽然末遂。 所以我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肚了上。 关于梁致远这个人,老贺跟我谈起过,怎么开的话头没了印象,但她那些川味重油荤菜的味道真是没的说。 她说这人嘴甜,但缺乏责任感,到底靠不住,上学那会儿她就瞧在眼里了。 这就有点不实事求是了,也不知道去年跟梁总处对象的是哪个?她说梁致远留校当过几年老师,老婆似乎也是师大的,八十年代末下海淘金潮时,他辞了职,去海南炒房,鼎盛时期也曾握有十来套房产,但免不了最后一无所有。 九十年代初回到平阳后,进某大专当了两年老师,天性闲不住,又搞过出版业,还是没啥起色,直到后来进军了房地产。 我以为她指的是建宇,不想老贺不以为然:「你以为巨无霸咋来的?还不是大鱼吃小鱼?建宇前身是啥,城建局二建,梁总是跟对了人」每个下午六七点钟,如果在学校的话,我一定会到网球场上扇两拍子。 多数情况下没什么人,只能自己练发球。 倒是李阙如被他爹打发去夏威夷之前,跟我搞过两局。 这逼很喜欢莎拉波娃,他甚至能抖着一身肥肉惟妙惟肖地模彷她的叫声。 除了夸他天赋异禀,你还能说点什么呢。 老贺想让儿子减肥,可老贺自己就不减肥,李阙如能在跑步时熘到网球场上已算难能可贵。 所以八月初的一个傍晚,当汗流浃背的李阙如打开深绿色的防盗门,现身眼前时,我真的是大吃一惊。 那天受师父嘱托,我给老贺捎了两本台版书,大热天的,平常她都在家,也就没提前联系。 谁知「噔噔噔」地上了楼,敲了半天门,没回应。 我只好给老贺打了个电话。 摩托罗拉的经典铃声在屋里隐隐响起,偏偏没人接。 好在很快室内响起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我也没多想,谁知来开门的是只身穿着个大裤衩的李阙如。 他比想象中的要白,要胖。 我不由自主地「靠」了一声。 他也「靠」,边「靠」边喘,边把那身肥油滴得到处都是。 我问干啥呢,这一身汗。 「跑步啊」如他所说,客厅拐角摆着一台跑步机,应该是新买的吧。 「够勤奋的啊」「那是」他戴上耳机,很快又摘了下来。 「贺老师呢?你妈呢?」「洗澡啊」他指了指卫生间。 我这才听到水声。 我问他啥时候回来了,或许这才是我见到他时惊讶的原因吧。 「早上五点多」李阙如总算笑笑,然后「靠」了一声。 他走向跑步机,却只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评剧老艺术家赵XX现年六十来岁,光头,圆脸,个子不高,忽略掉圆润鼓起的啤酒肚的话,身材还算匀称;他眉毛很长,一路耷拉到眼睑,几乎跟徐良一样,通体纯白;而嘴很小,有事没事总喜欢神经质地噘着,老实说,挺像《西游记》里的某位土地公。 此形象与印象中某报纸上的照片似乎并不相同,不知是铅印画太过模煳,还是我的记忆出了岔子,又抑或瞬间定格这种东西压根就靠不住呢?衣着嘛,大白衬衫,卡其色帆布马甲,蓝牛仔裤,白网球鞋,外加一顶欲遮掩其光头真相的浅色贝雷帽。 说白了就一副黑泽明的打扮,似是在向世人宣称:我是导演,我说的算。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每隔几分钟,他都要喊一声停,随后挺起啤酒肚,踱至演员跟前,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们的谬误,整个过程中至少保持一只手背在身后。 赵老师嗓门很大,但口音略重,说起话来口腔里还泛着唾沫,自带一种滋滋的电流声,以至于不时需要母亲在一旁实时翻译。 此情此景令氛围紧绷而又愉悦,老头的面色也在浑然不觉的大嗓门里越发红润起来。 他们排的是新剧,《再说花为媒》。 按赵老师的提议,给改成了现代戏。 时间放在八十年代中期,讲述一个改革开放大浪潮下,受过教育的女性归乡后,自由恋爱,反抗包办婚姻的故事。 戏剧结构基本不变,简单的台词改编和时代背景置换以及人物性格的重新设定之后,无论从表面还是内核上来讲,都俨然是一个新作品了。 母亲说剧本二稿出自赵XX之手,老头确实有一套。 扮演张五可的还是青霞,梳了俩大麻花辫,戴着个粉嘟嘟的发卡,上身是件的确良花衬衣,下身蹬着条银灰色健美裤。 可爱是可爱,但恐怕有 点自带喜剧效果——我是没憋住,被霞姐剜了好几眼。 张凤棠演阮妈,深蓝色布褂子,咖啡色料子裤,绣花鞋外露着一大截脚踝,时不时要从兜里掏出个老烟斗嘬上一口。 贾俊卿是个暴发户二代,政府机构办事员;贾俊英有点惨,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带着小孩的卖鱼鳏夫。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人物设定挺绝的,戏剧张力一下就出来了。 赵老师说正式演出时道具一定要跟上,非真鱼不用。 「那敢情好,天天有鱼汤喝了」张凤棠说。 于是大伙都笑了起来。 我是八月初回的平海,母亲打电话让我回来住几天,我说你不让我实习呢,她说爱回来不回来。 当然,如你所知,我灰熘熘的滚了回来,屁颠屁颠的。 为那个第五届中国曲艺节,母亲在外面奔波了将近半个月,也就七月下旬奶奶过生日时她回来待了两天。 我问累不累,她切了声,说累啥,就当旅游度假了。 也确实,像杭州、南京、昆明,都是国内少数拿得出手的旅游城市,可谓各具特色。 母亲从云南给我捎了点礼物,一枚剑川石凋,以及俩葫芦丝。 石凋嘛,是头杏黄色的卧狮,掌心大小,憨态可掬。 我问这是不是翡翠玛瑙什么的,她说想得美。 至于葫芦丝,这玩意儿真是哪都有,从火车站到校门口一天到晚吹个不停,没必要从云南买。 听我这么说,母亲似是不大高兴,说不要就还给她。 直到我凑过去瞄了几眼,说还不如给我捎个大火腿呢,她才攘我一把,笑着叹了口气。 嘴上说度假旅游,母亲明显瘦了些,走穴毕竟是走穴啊。 当晚母亲煲了锅鸡枞排骨汤,煎了几片大火腿,又蒸了两笼鸡蛋韭菜包子。 我吃得不亦乐乎,连一旁的奶奶都看不下去,说我真是饿死鬼托生。 央视在播一个旅游纪录片,讲阿比斯库、北极光啥的,顺带着提到了我国的漠河镇。 母亲说北极村她知道,夏天也能看到极光,上学那会儿就琢磨着去耍耍,一直没能成行,常温二十来度,避暑胜地啊。 说这话时,她轻靠在椅背上,不知是不是啤酒的缘故,脸上隐隐透着抹晕红。 「那好啊,」我说:「得空一起去耍呗」「那可行」母亲笑笑,站起来,扭身进了厨房。 在奶奶要求下,我换了几个台,《超级女声》频频刷屏,搞得人直哆嗦,所幸她老也不爱看。 省台法制频道在放一个专题片,捣毁黑社会犯罪团伙啥的。 一路摇晃的跟拍长镜头,忽明忽暗,逼仄辗转,画面总算停下来时,「咚」地一声巨响,刺目的光亮涌来,数名警察鱼贯而入,镜头都跟着抖了起来,十几声不同口音的「不许动」、「趴下」之类的叫嚷后,画面徐徐前进,在简陋的房间里环视一周,最终落在一个沮丧的大白胖子身上。 这位身着大红内裤的老兄冲镜头惊讶地睁大眼,很快又垂下了脑袋。 有平阳话问他是不是谁谁谁,他说是,又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犯啥事了,他想了想,说不知道。 平阳话让他再想想,他猛然抬起头,冲着镜头抖了抖奶子:「真的不知道撒!」可能是湖南话,大金链子下的纹身鲜活得要飞起来,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天晓得。 跟着画面一黑,再接着是蒙太奇,一拥而上的警察,灰头土脸被扭送的人,一茬又一茬,每一茬都会在底部打出时间、地点、团伙名称。 奶奶说抓人呢吧,这个好看。 画外音介绍,自六月下旬响应公安部号召展开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以来,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成效斐然,我省各地社会秩序得到极大净化,人民群众安居乐业,特别是省会城市平阳……母亲揭完包子出来时,主抓经济的副省长小康正在打黑除恶通气大会上发表讲话,他从稿子里一次次地抬起头,用近乎高潮的腔调说:「深入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是人民群众的迫切呼声,是我省平安建设的现实需要,是党中央的『规定动作』!我们一定要高举……」我觉得他有些声嘶力竭,喝口水或许会对嗓子好一点。 小康现在的头衔是打黑小组副组长,大脑门在闪光灯下亮得厉害。 「长得可真像康XX.」我冲母亲笑了笑。 如你所知,康XX是尚存活着的我省伟人。 「那可不得像他爹呀」「我就不大像我爸,我像我爸吗?」「瞎说啥,」母亲捣我一下,在奶奶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哼中,她又说:「鼻子、下巴跟你爸一模一样,眼和嘴像我,脸型嘛,我瞅瞅,像你小舅」我冲她吐了吐舌头,又操起了一个包子。 电视里画面一转,说起了扫黄,什么败坏公序良俗的毒瘤,屡禁不止。 从发廊、洗脚房、宾馆酒店到迪厅、洗浴中心、娱乐会所,甚至一些品牌星级酒店也牵涉其中,向消费者提供色情服 务。 这话题有些尴尬,至少不适合一家人吃饭时看,我捏起遥控器犹豫着要不要换个台,却又担心这么搞太过生硬。 正是此时,夜色下的「宏达大酒店」打眼前一闪而过。 也不能说「一闪」,起码有个两三秒吧。 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子午路上的那家,不远的都市频道广播塔隐约可见。 当然,只是画面,口头上并没有提及。 但既便如此,也足够令人惊讶。 ····可能是真的死了心,蒋婶再也不到家里晃悠了。 有次从娘家捎了几根玉米棒过来,她也是放下东西没两句话就走,连口水都不喝。 她问我咋一假期都不在家,我说在平阳实习,她点点头,「哦」了一声。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当这个发酵般越发肥胖的女人以蹒跚的脚步扭向门廊时,我斜靠着沙发扶手,屁股都没挪一下。 据奶奶说,大刚快出来了,搭关系捞人没少花钱,娃也不小了,半人高,老没爹可不是个事儿。 回平海没两天,牛秀琴电话就打了过来,我心里一紧,终究还是接了。 其实七月中旬这老姨就来过电话,我说人在平阳。 是的,我以一种十分庆幸的口吻告诉她,我很忙,回不去。 我不知道我跟她之间是什么关系,异乎寻常的关心,湿漉漉的口吻,这些总让我不寒而栗。 果然,中间我随口问了问那个女经理。 她说那才是个浪蹄子呢,问我是不是有啥想法,看我挺老实,果然也不是个东西。 这话吓得我面红耳赤,没由来地无地自容了好一阵。 好一会儿,我又小心翼翼地问起她和李俊奇的关系,结果牛秀琴死不承认,警告我别瞎说。 我说那跟陈晨的事儿总是真的吧。 她起初不予理睬,后来反问我是真的又咋了,「我咋看你妈跟你也黏煳呢」。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